心之全愿: 梦的解析
怪物学教室内,一群三年级生们正伏在桌上做着笔记。这是休息日前的最后一节课,大部分学生已经没有认真听讲的心思,而拜格瑞姆毫无起伏的声音也只显得更加催眠。
“尽管兽人型怪物的两种形态都呈现出高度成熟的状态,但它们无法进行繁殖,组织修复能力也存在严重的限制,身体的深层结构一旦受损,往往会以异常的硬化或退化作为替代。”
“自然演化学表明,能够长期存续的物种,必然同时具备繁衍能力与足够的自我修复能力,而这类怪物在这两方面的缺失,提示我们其结构并未达到稳定状态,也带来了一个重要的研究难点,即我们无法通过世代对比来验证——”
拜格瑞姆停下来,目光落在第一排一个单手撑着下巴、眼睛已经完全闭上的男学生身上。
他走过去,举起手中的拐杖,猛地敲在桌面上。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抬起头来,男学生也立刻惊醒,条件反射般坐得笔直。
“教授!”
“布尔曼,请结合我刚才讲的内容,分析怪物是否具备做梦的条件。”拜格瑞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
男学生打了个激灵,结结巴巴地说:“呃,怪物……恐怕不可以做梦!因……因为它们的动物本能……占据了它们的大脑?让它们没有办法……呃,想象?所以……它们只会休息,但不会做梦!”
“嗯,就和你差不多。”
四周一片低笑声,而男学生一脸茫然地坐在那里。
墙上的挂钟铛铛响起。拜格瑞姆坐回到讲台后,开始动手整理自己的讲义。
“别忘记在三日内将模拟观察报告投递到教室门口的作业箱中。务必注意格式和书写整齐,但凡使用打字机的,一律记作零分。下课。”
“谢谢教授。”学生们有气无力地回答,开始纷纷收拾自己的东西,离开教室。
除了坐在最后一排的修兰。
等到教室里只剩下几个人后,他才难得以有些拘谨的姿态上前询问:“教授,请问第四年的怪物学特修考核什么时候开放报名?其它学科都已经……”
拜格瑞姆头也没抬地回答:“今年的安排有所不同,学院很快会进行通报,静等就好。”
修兰皱起眉头。
难道那个离谱的传言其实是真的?
“夏加尔。”
修兰回过神来,“教授?”
拜格瑞姆指了指他身后,“另一个。”
“……”
修兰回头看向艾利亚,后者刚刚抬起头来,眼中同样闪过一丝意外。
他走到讲台前。
“你学习过临界点的概念——当接近临界状态时,轻率的触碰也可能引发剧烈的负面后果,尤其在面对一些格外敏感的对象时。”拜格瑞姆淡淡说道。
艾利亚一愣。
拜格瑞姆将他提交的作业从一摞文件中挑出来,扔到他面前。
“教你一点做人处事的道理。”
艾利亚的神情微冷下去,他将那张纸从桌上拾起,对折起来。这次,他一如既往地拿到了高分。
“我知道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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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怪物学教室后,修兰立刻问:“拜格瑞姆刚才讲的话是什么意思?”
艾利亚耸了耸肩,没有说什么。他们一起走向主楼梯,恰好看见下方站着一个单薄的身影,正踩着厚厚的猩红色地毯,原地来回徘徊。
看清那是谁后,修兰的脚下立刻一顿,脸色也随之变得非常差劲。
“搞什么,怎么又是那只无处不在的猫头鹰。”
艾利亚微微挑眉,“猫头鹰?”
“当然就是那个土修女,”修兰靠在楼梯的栏杆上,对着艾莉雅所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语气十分嫌弃,“一个音节能重复十遍,听见一点动静眼睛就睁得像刚被雷劈醒,脖子恨不得原地转三百六十度,不就是猫头鹰吗?”
想到昨晚她在他怀里的样子,艾利亚勾了勾嘴角,觉得修兰形容得居然很形象。
修兰却没有什么笑的心情,一想到每次和艾莉雅见面时发生的种种不顺,他就觉得晦气得不得了。
他有些烦躁地松了松领带,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
“奥斯谟离开后,暮沼市又新开了一家药剂师沙龙,听说有些很烈的配方,今晚或者明天要去试试吗?还可以多叫上一些人。”
艾利亚仍旧在盯着艾莉雅,沉默不语。
伟大的莨菪碱。吸吮着从壶中喷出的奶白色烟雾,浸淫在无趣的性爱与缠绵,走进一个梦,然后是更多的梦。伟大的、可悲的莨菪碱。
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主楼梯底部的另一侧,是莱佐。显然,她在等他,一看见他出现,便小跑上去,两人随即肩并肩地离开。
艾利亚将手伸进口袋里,却只摸到一片空——他自己卷的烟抽光了。
“好。”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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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剖剧场内,艾莉雅和莱佐并排坐在一起。为了今天的特别讲座,剧场内额外挂上了几盏煤气灯,使这个缺乏自然光照的空间看起来亮了不少,天花板上挂着半圈深绿色的布幔,遮挡住了挂在后方的动物标本。
而位于剧场正中的解剖台的上方,则悬着一面新安装上的巨型放大镜。
和艾莉雅童年记忆中那些冷冰冰的疯人院医生有所不同,来自雪荆堡的施洛莫医生是个颇具亲和力的人,他留着一把白色的大胡子,身穿样式老旧的西装,声音十分洪亮,看起来就像位热心肠的北方老绅士。
“几百年来,在辉教中的所谓着魔观念的影响之下,歇斯底里症被视为女性独占的症状——幻觉、意识的解离、情绪的失控、忧郁——人们将这解释为女性遭受魔鬼附身后的表现,而随着早期医学的发展,这个概念又被改写为子宫忧郁,治疗办法无外乎于逼迫患者怀孕或进行子宫手术。”
施洛莫医生的助理走上台,将一系列钩状器具摆在解剖台上进行展示。这些是专门用于子宫手术的器材。
艾莉雅探头看着那些被悬空镜所放大的器材,终于知道为什么小时候在疯人院里看到的病人,大多数都是女人。
“还是学生时,我就时常想,我们的治疗方式难道只能停留在这原始而粗暴的层面?面对幽深遥远的心灵世界,岂非应该有更为审慎的方式去接近它?最后,我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得到了启发——想必各位都听说过如今十分流行的降神会……”
学生们发出嘘声。
古德龙教授站起来拍了拍手,示意让大家保持安静和尊重。
施洛莫医生只是微微一笑,看起来对此并不意外或在意,待剧场内重新安静下来后,他又继续说下去。
“在降神会中,灵媒以死者的身份和入座者对话。这种仪式虽然同时受到神学家、科学家和医学家的批评,但在我看来,倒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当然,生物心理学所关注的,并不是死者的灵魂是否能真的降临,而是人们在仪式中所呈现出的特殊的精神状态。”
一张素描画卡片被幻灯机投映在白色的卷轴上。这是一个降神会的场景:九个人互相手握着手,围坐在一张只摆着一根蜡烛的圆桌前,其中一人头戴花圈,虽然紧闭双眼,却神情激动,脸上挂满了泪水。
“在昏暗的灯光、重复的语言与集体的期待之下,参与者会进入高度专注、易于接受暗示的状态,隐藏的记忆被唤起,压抑的情绪被放大。这些观察,促使我和我在医学院的同僚们开始尝试剥离催眠术的神秘外壳,使用科学手段对之加以控制和观察。经过多个病例的实验,我们发现,最为合适的场景原型是——”
施洛莫医生从口袋里缓缓拿出一样东西,全场哗然。
那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工具,而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
一颗苹果。
“在催眠术中利用童话,并且观察人们如何无意识地解读这些童话。一切就像一个可以被控制的梦境,而在梦境的尽头,埋藏着我们的精神图景,一些被我们刻意无视和遗忘的东西,那所谓的病源。”
听众们安静下来。艾莉雅和莱佐对视了一眼,他们和在场的大部分人一样,不相信也并不完全理解刚才那番话,甚至觉得有些故弄玄虚。
施洛莫医生抛了抛手中的苹果。
“我猜,眼见才为实,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