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是个磨人的》 第1章 这地盘归我管 公交车摇摇晃晃在面前停下,等人上了差不多后再通过站台慢悠悠拐进商业街。路上四通八达,行人熙攘。 车上人很多,多的是四五十岁左手拎个袋子右手拎个袋子的中年妇女,聊天声音很响,响到成悦把手机音量调到最高耳膜快炸也能听到那叽叽喳喳跟麻雀一样的吵嚷声。 车里空调不太制冷。 汗水味混窗外刺眼的阳光照进来,让人太阳穴突突地疼。 可该死的六道口还有七站,保守估计半个小时,也就是说她还得被继续摧残。 耐心发挥到极限的时候,赵嘉成的电话到了。 “这群小兔崽子懂不懂几把规矩!六道口谁罩着的他们敢到这块儿来撒野?!在城北地界混着腻了打主意打这儿来了?” “打!必须打!怂货的话别给我开口!等人到了给我往死里揍,揍死的我顶账,没死的我赔钱!” 成悦捏着手机,没什么情绪地敛眉听着那头认真叫骂。 好一阵子—— “赵嘉成——” 男人立刻换了语调,对着这头乖巧温顺地能掐出水来,“哎!成哥到哪儿啦?要不要我让人接你去?六道口不太好认……” 头顶空调呼啦啦输着冷风,成悦抬眼皮看了下红色提醒牌的站台信息,还有五站。 “怎么说呢……我现在突然不太想去了……”成悦勾了勾快滑下去的书包带子,里面装着两本厚厚的数学习题册,她背得肩膀有些发酸。 赵嘉成的消息来得措手不及,当时还在上数学课,教数学的光头刘老头正过道里讲得激情四溢,吐沫横飞。 然后—— 赵嘉成:成哥!六道口速来江湖救急!小弟能不能活下来全凭您老一念之差! 成悦抬头看了眼身旁每每看她眼神都饱含慈爱的刘老头,忍不住一叹气。 早知道这活祖宗破事这么多,刚来这儿的时候就不该主动搭理他。 好好学习认真做她的三好同桌不好吗偏偏要学人家当酷霸小流氓,梦想一统江湖,哦,不—— 是一统南北两城区。 所幸成悦被社会多摩擦了几年见过些大风大浪,一口谎话真实又动人,刘老头半点没怀疑就放了人,临走还叮嘱她路上小心。 拎了书包从校门出来,成悦就搭上这班直达六道口的十六号班车。 也直达她无限作妖爱拿她当挡箭牌相亲相爱的同桌。 赵嘉成听她这么说立马急了,“不行!成哥你怎么能不来呢!这么重要的日子你不来还有什么意思!我在这片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就是希望有一天能登上一霸的宝座,到时候你就是我身旁那个威风凛凛的霸霸姐……” 赵嘉成演技从来很好,虽然读书不行,可在剧本这方面绝对有他人没有的心得。 恍惚间成悦真的觉得这人有可能下一秒就能端着把王者宝座给她,再配着一众的小跟班在面前听她使唤。 而她此刻的拒绝根本是狼心狗肺不识好歹,把别人的一腔热情拉出去给狗吃。 成悦盯着车前窗方向,语气无波无澜,“你找我来之前可没说过要来打架——” “非也!孔子说过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我这不是打架,我这是切磋。人家日本提倡武士道精神提倡得多好!我这是在给祖国做人才交流建设!” 歪理邪说这方面赵嘉成一直倒腾得厉害,成悦吃过亏,自然不想过多纠缠。 眼下鬼扯蛋的功夫,六道口也快到了。 “最后一次——”她咬牙。 第2章 城南大佬 “好嘞!”赵嘉成语气欢快,“六道口十四号那家面馆门口见,如果摸不着路我让人接你去。” “哦。” 成悦挂了电话,公交车上方播音员机械又僵硬的声音正提醒着下站消息—— “下一站龙虎塘,请要下车的旅客到后门等待下车。” 长长的拖曳声听在人耳朵里非常得不舒服,虽然这班公交是从小坐到大,但成悦发现以前学生时代的视野里似乎从没有过多地在意过这些细枝末节,因为除了学习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提得起她兴致,至少—— 像此刻这样不远千里去给小痞子打马虎眼的鬼差事,她以前从来不做。 赵嘉成真的是她的魔咒。 算她十多年的生命里唯一一个敢骑在她脖子上撒了泼不要脸的特沾牛皮糖。 公交驶过偏僻的小巷子,路上磕磕绊绊快把人整个肺腑颠个倒儿。 此刻车上已经没几个人了,成悦坐在最后一排,像块果冻被迫着左右来回晃动,等到眼睛里开始钻进星星。 司机朝后面喊了句,“小姑娘,六道口到啦!” 成悦背着书包从公交上下来,目送着它再一摇一晃转了弯后消失不见。 阳光烈得人头顶发麻,成悦躲在站牌下眯着眼四处张望。 偌大的空地没见个几栋建筑,几座砖瓦堆砌的平房在几十米外稀稀疏疏坐落着。 其荒芜程度成悦想了半天词来修饰,最后只平淡地一声感叹—— “啊……” 与此同时—— “啊……” 跟她隔了不远距离的马路另一侧,竟然也传来一声饱含无限情绪的感叹。 成悦循着声看过去。 大夏天,远处站着的男生一身长袖长裤,鸭舌帽拢住半张脸,看不清楚五官。不过看身形又高又瘦,阳光下身姿挺拔又好看。 男生在太阳底下垂头张望,似乎也想找块阴影呆着,环顾四周,只有成悦站的那片地方没有太阳,于是很快,成悦身边多了一个人。 成悦终于看清楚,男生身上穿着的是跟他隔了整个市区城北的校服,而她身上城南一中的校徽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气氛莫名陷入尴尬。 成悦想起来赵嘉成的话,今天这场很有格局很有牌面的干架,来的另一方就是城北的一群小刺头。 眼下这个清瘦有气质的鸭舌帽,很可能是对方阵营的人。 成悦没忍住朝人觑了两眼。 男生背着个书包,大大咧咧靠在站台牌杆子上低头看手机。 校服干干净净在阳光下泛着光,还有白色鞋面更是一尘不染地令人发指。没有大花臂,没有骚气耳洞,连校服外套的拉链竟然也一丝不苟地拉到该到的位置。 虽然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但浑身上下写满我是好学生,我乖得厉害的话。 现在连小痞子的质量都普遍这么高了吗,成悦没忍住感叹了下,心中对国家青年建设的小火苗顿时燃起熊熊希望。 紧接着,对面的男生抬了头。 成悦没来得及收回那一腔慈爱,就陷进了一汪潭水。 鸭舌帽下的一张脸轮廓流畅分明,眼睛漆黑而平静,可表情深处藏着忍耐跟厌烦。 高级,不好接近的一张脸。 成悦不认识。 第3章 城北一霸 阮灿接董江电话时正上着英语课,最后一排,头顶电风扇呼啦啦吹着,巧巧盖住他并不高的声音。 男生把英语书竖起来,矮下半个身子,“喂——” “哥,你在哪儿呢哥?” “上课。” “还上什么课啊!”董江语气恨铁不成钢,在那头扬了好几个声调,“哥你快过来城南六道口!赵嘉成那兔崽子要跟我们干架,看样子不分出个成王败寇不撤!” 阮灿换了个松垮的坐姿,往墙上一靠,就看见身旁正朝自己打量的人立马扭回头去。 同桌也是个男生,因为成绩吊车尾跟他一同被分配到这儿,靠近垃圾桶,脱离中心区域,是整个教室里最最边缘化的地带。 俗话说,老师不管,家长不爱。 此刻接电话短短几秒的功夫,阮灿就见他已经觑了好几个眼神过来,却又不敢光明正大,每每视线在半空中对上后立马飞快移回去。 有意思。 他记得平日里对这小子不说和蔼可亲可也和颜悦色,有这么怕他嘛。 阮灿听着董江絮絮叨叨,屈手在同桌桌上叩了两下,缓慢随意,“喂——你很怕我啊?” 那头董江快急死了,“哥???你在说啥??” 男孩脸都吓白了。本来只是惊讶好奇于为什么校霸敢在课上接电话,就多看了几眼,可仅仅是偷偷看的啊!总不能影响到校霸心情了吧!男生缩着脖子,不敢妄图揣测这句问话的深层含义,“没……没有……” “没有那你哆嗦什么。”阮灿一只手在桌肚子里摸索,传出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哆嗦?什么哆嗦?哦!你是想让赵嘉成那群崽子哆嗦是吧!巧了哥!我也是这个想法!” 阮灿没理会董江牛头不对马嘴的自说自话,只专心继续掏着桌肚子。 可这一切看在身旁男生眼里,简直是场灾难片。校霸肯定是在掏铁棒了……他果然要打我了……据说上一个同桌就是被一铁棒子抡进医院的…… 结果—— 一瓶ad钙奶拍在了面前,附加一根吸管。 阮灿觉得自己完美同桌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没事瞎哆嗦就是缺钙,来,喝点奶补补。” 盯着男生颤巍巍插好管子,再颤巍巍嗦了一口奶,阮灿才继续靠着墙懒散道: “同桌,下堂课我要出去一趟,帮我请个假呗?” 城北一中跟城南一中这几年升学率一直齐头并进,算不小的竞争对手。城北以学生聪明灵活为胜,城南以学生谨认真为胜。 因此城北日常校规纪律抓得并不很紧,如果要翘课其实很容易瞒过去。 故而对于校霸同桌翘课还得按规矩请假走流程的骚操作,咬着吸管的小明同学表示看不懂,猜不透。 或许这就是大佬吧。 可已经把脑袋系裤腰带上吃人嘴短了…… 他坚定地点了两下头,“好,我帮你请假。” 阮灿按着董江发来的地址,坐了半个小时公交,从城北一路到了城南。 现在站在烈日炎炎下,皱着眉查地图找六道口入口。 可导航机械而僵硬的女声一遍遍提醒,您已经成功到达目的地。 所以,脚下这块鸟不拉屎,八百里没人家的地盘,还真是董江让他过来的地方。 阮灿压了压帽沿,从喉咙里逼出一声哑笑—— “操。” 第4章 帮个忙呗 成悦冷不丁跟男生的视线在空气里撞上,凝滞几秒,就在成悦想主动移开之前,面前倚着牌杆子懒懒散散站着的男生却突然找她搭话了。 “小妹妹,帮我个忙呗。” 万丈烈阳下,男生勾着嘴角对她露了个半点没诚意的笑容,语气浮在空气里,让成悦第一次明白敷衍这个词可以具体化到如此形象的境地。 阮灿捏着手机耐心地等着。 顺便扫了眼面前这个才齐他肩的小姑娘。 女孩穿着件藕粉色的短袖,下面配的条黑色半身裙,小脸在阳光下白皙到透亮,五官不惊艳却舒服,特别是那双亮到发光的眸子,仿佛含了一汪泉水。 干净,剔透。 典型学校里乖乖女的形象。 阮灿认得她胸口的那枚校徽,城南一中。 最重要的—— 这是别人的地盘。 成悦维持着抬头的动作没动,阳光刺眼,所以她不得不眯起眼睛来看人。 男生问话的几秒钟功夫,她脑子里已经把思绪完整盘好一遍。 这个时间点来六道口还穿着城北的校服,九成的可能是来凑等会儿群架的热闹的,先不说两方人数怎么样—— 成悦扫了眼男生的身板。 光这身高,连赵嘉成都得矮半头吧…… 而且看着消极厌世的冷淡模样,恐怕还十分能打。 想到这里,成悦勾起嘴角,露出个再甜不过的微笑,声音乖得要掐出水来—— “哥哥,你要我帮你什么忙呀?” 话一出来阮灿表情就闪过困惑,可随即被稍纵即逝的玩味替代。他从背上取下书包低头翻东西,边道:“告诉哥哥老铸钢厂怎么走呗?” “铸钢厂啊……”成悦环顾了下四周,操着乖巧的嗓音认真指路,“看到右边那座尖尖的发电台没有?” “看到了。” “嗯,你一直往右到那里去,然后会发现有条小路左拐,再顺着走十多分钟,就能看到铸钢厂厂房啦!” 男生把视线重新移回来到女孩身上,挑眉,“汇园铸钢厂?” “对,是那家!” 怕他不信,成悦又上前认真敬业地再次描绘了一遍路线,连同一路上可能遇到的标志性建筑跟景物,活灵活现全搬了出来。 阮灿皱着眉听完。 同时,一直在包里掏的一只手也拿了出来。 接着,骨节分明的手递到面前,修长,白皙,连掌纹都出奇得好看。 只是手的主人动作随意又敷衍。 他说:“给你的。” 男生掌心里躺着块方方正正的东西,红色包装袋。 成悦熟悉,家门口小区左转有家便利店,十块钱一斤散装。 手上的这块辣条是烧烤味,还有绿色鸡汁味,蓝色牛排味…… 成悦心情复杂地接过来道了声谢,然后看见男生重新背好书包,抬脚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一眼没再看她。 成悦握着辣条发了会呆才想起来给赵嘉成打电话。 “喂,我不去面馆了,直接地点见吧,你把铸钢厂地点发给我我不认路。” 赵嘉成那头正忙着排兵布阵,闹哄哄一片,隔着听筒他喊道:“不是说让人去面馆门口接你吗?” “不了,还有,”成悦抬眼看了眼太阳,撕开辣条咬进嘴里,“等会儿开打别跟我说话,我不认识你。” 第5章 软哥硬哥 六道口这片原来是块老工业园区,贴着几家铸钢厂住了好几户人家,后来政府鼓励实业创新,老工业园搬了新地方,这块就空了出来。 住户跟着搬出去不少,只剩了零星几户还住着没动。 成悦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在赵嘉成发来的路线指引下朝着她五分钟指的那条路的反方向火速赶过去。 从来不爱出门,就算出门老成总要给她遮掩得严严实实,所以没走一会儿白皙干净的皮肤上就开始冒出一串串的汗滴,顺着胳膊滚下去,烫得惊人。 幸好在耐心即将告磐的前刻,她终于看到一扇黑压压的铁门,还有块冲天的尖头杆子在旁边伫着,上面歪歪扭扭刻着“汇园铸钢厂”五个大字。 而堪比废墟的偌大场地里头,赫然已经站成了两大阵营。 赵嘉成为首的那群起码十来多个,有几个成悦认识,学校里为数不多爱闯祸的,成绩永远在年级榜上吊车尾。 作为头头的赵嘉成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身黑,胸口衬衫扣子不好好扣露出一大块皮肤,暴晒在阳光下明亮得晃人,袖子半拢,胳膊肘上纹着的小青龙莫名其妙有点好笑。 总之,中二青年的气息隔了一百多米的距离还是不可抑制地扑面而来。 成悦忍了忍,随后把视线拨过去去看那头。 这一看,心里就平衡多了。 城北那边的小青年整体素质显然也没高到哪儿去。 烫头纹臂垮校服的不在少数,稍微有个看得顺眼只能是领头那个。男生一米七八左右的个头,一身球衣,好像刚结束了场比赛急吼吼过来干架,一张脸被浸得汗涔涔的,肤色小麦色,模样也是城北队里头最出挑的。 成悦突然想起来赵嘉成曾在她耳边嘀咕过。 难道…… 这就是传说中的城北一霸? 啧了声,成悦伸出一双小手,推开了面前的铁门。 “吱呀”一声响动,惊扰了门内箭拔弩张的一群。 仿佛绷着的弓箭上突如其来降临的一阵弹拨,让人心脏猛地一缩。 接着,无数道目光落在成悦身上,大家都纷纷注视着这个误闯禁地的不速之客。 女孩背着双肩包,一副乖巧漂亮的长相,短发垂在肩廓,勾勒出精细的五官。细软的胳膊腿白葱段一样干净,仿佛一捏就能应声碎裂。 是个好看却又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妹子。 成悦睁着眼睛来回扫了好几眼,然后甜软的声音就这么轻飘飘落进场子里头: “还没开始啊?我来早了?” 极度违和,跟暴戾紧张的气氛完全不搭。 赵嘉成率先反应,顾不上成悦之前电话里的嘱咐,忙将人拉进阵营里头。 处理结束,对着城北方向龇牙咧嘴暴躁地一声喊叫,“看什么看!这架还打不打了!扭扭捏捏跟个娘们似的!” 成悦被赵嘉成一扯还晕头转向呢,接着一声更加暴躁的咆哮势不可挡钻进耳朵—— “催个几把!阮哥没到打什么打!等会儿揍得你们跪地叫爷爷!” “软哥我还硬哥呢!你们就是怂!一群怂孙子!”赵嘉成撸起袖子。 第6章 叫一声哥哥 小球衣显然被激怒了,扑腾着就要扑过来,被后面几个男生拉住。 其中一个劝他,“董哥,别冲动,阮哥说他没来不能动手!” “那你倒是联系上他啊!”小球衣暴躁地推开人,瞪着眼睛使劲瞧对面满脸挑衅的赵嘉成,无可奈何压声儿道:“阮哥手机关机联系不上,你们找几个人出去瞧瞧。” 见对方出去了几个人赵嘉成更来劲了,正要叉腰再讽上几句,背后衣角被人扯住。 回头,成悦漠着一张脸,没情绪地盯他,“别惹事行吗?” 可正浑身上下热血沸腾着呢,怎么可能听得进去。赵嘉成朝后头招了下手,立马有男生拎了个包过来。 “赵哥!” 赵嘉成把整只包塞进成悦怀里,一边说一边把人往战斗区域外的小花埔旁推,“包里可乐牛肉辣条啥的都有,你就坐这儿好好吃,好好玩,等打完我来找你。” 成悦回过神,人已经被安排地明明白白,赵嘉成也重新跑回去原地儿站着,这架恐怕是劝不住了。 日头还烈,成悦抱着包找了个树荫,蹲下来,拆开一包薯片吃,两只眼睛从左转到右,慢悠悠观察两方的情况。 没过多久,城北那头出去的几个男生回来了,附耳到小球衣耳边说了什么。 发难就在一瞬间。 成悦薯片才咬进嘴里嘎嘣一声脆,眼见一米七八的男生飞一般窜出去,随后背后七八个兄弟跟上,气势汹汹往赵嘉成那儿打。 都是毛头青年,下手又狠又不顾后果,转眼场面一度混乱,已经分不清谁抡谁,几簇几簇地纠缠在一起,叫骂声把整块区域掀出浪潮。 成悦就这么看着两拨人认真努力地群殴着,撕开牛肉干,塞进嘴里不紧不慢地咀嚼。 擒贼先擒王,两队大概都晓得这个道理,所以揍着揍着形成了以小球衣跟赵嘉成为中心的包围圈,四周人卖力挥拳的同时特地小心翼翼不去打扰到他们两个的切磋。 成悦看得津津有味,还想着这局面这么刺激赵嘉成估计讨不到便宜了,就听见身旁空出来的阴影里传来个懒散的人声: “这么个打法,明天也分不出胜负。” 一惊,成悦下意识整个人弹出去,等心脏缓和下来,抬眼,对上一双笑意冷淡的眼。 藏在鸭舌帽下,不达眼底。 这张脸的主人,此刻大大咧咧蹲在她刚刚蹲过的位置附近,仰头好整以暇地瞥她。 “怎么这么看我,过来一起蹲啊,你那头有太阳。” 很温和的邀请,可成悦不敢动了。 她觑了一眼打得火热的赵嘉成,显然那头没空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正扯着小球衣的手臂如火如荼。 那只能自救了。 微垂的脑袋抬起,成悦露出嘴角甜甜的酒窝,喊道:“哥哥!” 下一句—— “你也来了呀,真巧!” “巧。”阮灿半撑着脑袋,长眼一眯,露出点难得的微笑来。 第7章 跟我打一架呗 阮灿从学校出来手机就快没电,勉强支撑着他摸到六道口这破地儿后彻底歇了气。 烈日当空,眼前只剩个光秃秃的车牌,哦,还有个奶里奶气的小姑娘。 短发矮个儿,长得秀气,原地皱眉的模样仿佛跟他一样被谁骗过来这里。 眼一瞥,看见她脚底下唯一一片树荫,几乎没想他就直接过去了。 “小妹妹,帮我个忙呗?”阮灿说。 听到声音后女孩抬了头,视线撞上,厌烦的情绪一闪而过,淡漠得厌世。 哦呦?阮灿有点意外。 可没想着下一秒,女孩情绪尽敛,漂亮的眼眸里贮上懵懂天真,仰头,操着他最不想听的乖乖腔问: “哥哥,你要我帮你什么忙呀?” 假,从里假到外。 估计说的话半个字也不能信。 阮灿挑眉,并没有揭穿。 路最终是指了,本着两人没什么利害冲突他决定先试一试,再说无缘无故这姑娘也不能这么玩他吧。 可只走了五分钟,阮灿就迅速发现不对头了—— 别说她口里信誓旦旦的路标一个没见着,最后索性直接走到家垃废弃圾场门口。 快半篮球场的垃圾,苍蝇漫天飞。阮灿摘了帽子,原地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哈哈大笑。 这个死丫头,真敢。 成悦睁着乖巧的一双眼跟地上的人对视了好长一段时间,可男生一句没说,只大大咧咧坐在地上,长腿一展,手肘随意架在膝盖上,微仰头看她。 成悦被盯出一身鸡皮疙瘩。 “哥……哥哥?” “哥哥喊你过来坐。” 阮灿终于有了反应,拍了两下身旁一块空地。 “哦——” 成悦挪过去,可还是跟男生隔开半臂的距离。 循着他目光过去,一米多远的场地里,赵嘉成正跟小球衣打得难舍难分。 火辣辣太阳下,暴躁的叫骂此起彼伏—— “卧槽!你属狗吗你咬人?打不过就认输,我勉为其难考虑当你爸爸!” “当个几把!等会儿我阮哥能撂你们一群,你们算个什么玩意儿?” “软哥软哥,从来没见人这么给自己取江湖称号的,小娘们!” 说到软哥这儿,成悦听到身旁低哑的一声笑,含在喉咙里,将出未出。 她看过去,男生半架着手臂,也正好看过来。 接着她听见一本正经的提问—— “小妹妹,为什么骗我?” “啊?” 阮灿双臂往后一撑,换了个姿势盯她,语气却依旧散懒。 “为什么把我骗去垃圾场?” 鬼知道是个垃圾场啊…… 成悦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再说你是要来干我们城南的人,不骗你骗谁? “我记错了——” “你不是记错了,”话语被打断,隔空伸来一只手,轻巧在胸前一掠,等成悦反应过来,一张脸迅速冷下来,“怪我当时没细看,原来是个城南的。” 阮灿朝她摊开手掌,里头躺了个亮晶晶的校徽,在烈阳下折射出好看的颜色。 “行吧,这事算我的,你预备怎么办?” 成悦站起身,居高临下睨着他,理直气壮,仿佛这桩破事遭罪的是她。 阮灿又有点意外。 从一个小时前开始,这个姑娘就让他意外了两次。 他配合地笑笑,“你想怎么办?” 成悦听了半晌也没犹豫,视线在场子里掠过一圈,最后落在一块空地上—— 干净利落,“跟我打一架呗。” 第8章 要我帮你吗 女孩垂着头,模样认真,阮灿有瞬间竟然觉得她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成悦也看见他眼里再明显不过的讥诮,柳眉一竖,语气透着不满,“打不打?” 阮灿拍了两下手心沾上的泥,站起身,“不打。” 面前突然遮上一堵阴影,身高的优势显然是没了,成悦也从刚开始侵略感爆棚的睥睨转为仰视。 男生还是清清爽爽的衣着,抬手压了下鸭舌帽遮光线,不过较之刚刚撑着脑袋逗成悦的狐狸样,他现在显然失了所有兴趣,眼尾下瞥,没分过来视线。 董江跟赵嘉成的角逐也到了高潮,两人都快筋疲力尽,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眸子猩红,恨不得把对方撕下块肉来咬进嘴里。 阮灿看了会儿,抬脚过去。 可没想到,才走了一步,耳边就听见风被撕扯的猎响,一个拳头笔直地垂来。 下手又快又利索,完全是意料之外的变故,等阮灿反应过来侧身闪开,背后背的书包已经被人一拳打得晃了几晃。 他回头,眼里不可置信。 操啊。 成悦还保持着挥拳出去的动作,等了会儿把手慢悠悠收回来,面色一派淡定,深藏功与名。 “不好意思,好久没练,生疏了。” 阮灿气笑,“小妹妹师出哪家馆子啊?” 成悦跟着笑,“家楼下一家跆拳道,小时候练了段时间,差不多已经忘了,不过还是想跟你切磋切磋。” 一个身高不过一米六出头的小姑娘,此刻背着个快把她半个人压下去的大书包站在阳光下,双手勾着带子昂头看他,嘴里淡定又从容地说我真的是想跟你切磋切磋,阮灿觉得这趟出行真的神奇极了。 神奇的约架,神奇的暴躁小妹,以及…… 他视线突然落在了铸钢厂大门外,顿时凝重起来。 成悦跟他面对面站着,依旧不死心地追问,“我技术真的不差,小时候还拿过市里少儿组冠军来着。如果我赢了你能不能跟你同学讲讲这架到此为止,要是被我们班主任知道了……” 阮灿突然打断,“你们班主任光头?” 成悦迷茫,“啊?是……是啊。” 没来得及追问你怎么知道,就看见面前男生做了个无比惋惜的表情,接着道: “很不幸,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成悦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阮灿示意她自己回头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成悦整个人都快原地窜出去。铸钢厂外一百多米的地方,气势汹汹手里举着个棒子过来的可不是光头老班,亮闪闪的光头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仿佛已经写上等我逮着你们这群兔崽子一人一棒子的警告。 眼看中年男人越来越近,成悦急忙朝场地里头打得火热的赵嘉成喊:“别打了!班主任来了!快跑!” 声音携裹在十几个男生乱哄哄地吵闹声里,很快被淹过去,没一个人听见。 阮灿双手插兜,身型懒散,鸭舌帽下懒散的一双眼含了笑,忽而,他问:“要我帮你吗小妹妹?” 成悦抬头,眯了眯眼。 局势翻转得如此惊人,转眼之间,甲乙方的场地就这么换了。 第9章 意外 眼看老班越走越近,成悦着急了,一把扯住阮灿衣角,声音紧绷,“帮我,让他们散开!” 四目相对,女孩眼里经久不散的光芒让阮灿愣怔了几下,转眼,说:“好。” “董江,别打了。” 声音没有比成悦高到哪里去,却清淡低沉得紧,浮在一群十七八岁的喧哗中一下子分辨出,无比清晰。 董江那群几乎立马停下了动作,回头,冷不丁嘴角挨了赵嘉成一拳。 “我艹你妈!” “住手。”阮灿喊住准备再次抬手的男生,书包往肩上挎好,长腿迈出去,说:“跑。” 董江以为自己听错了,“哥……你说什么呢……” 可很快,他就看见了已经快到铸钢厂门口的男人身影,伏在骄阳烈日下像坨活动的雪白大粽子,以缓慢的速度哼哧哼哧赶来,没忍住他喃喃自语,“那谁啊?” 接下来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那个方向,不需要阮灿的解释,身边一圈城南的反应就说明一切。 赵嘉成眼睛都看直了,“操?老秃怎么来了?” 身旁一个男生回他,“会不会是陈一航,今天我们出来的时候他就鬼鬼祟祟的,是不是他告的状?” 赵嘉成没答话,但紧抿的嘴唇说明此刻他也是这么猜测的。 蝉叫声嘈杂又烦乱,在面前突然安静下来的区域中尤为刺耳。 成悦看着不远处竟然不紧不慢原地开聊的赵嘉成,气得七窍生烟,叙旧可真会看场地看时机啊! “赵嘉成你有病吧!还不跑!” 这一喊,不知道是不是惊动了几十米远的老班,中年男人抬了头,看在一群男孩眼里,活像头凶猛的野兽露出一口森然白牙。 “哎呦卧槽,卧槽!” 赵嘉成这才回过神,现在哪有功夫纠结是谁告的状!保命要紧啊兄弟! 脚底抹油,赵嘉成跑得尤其快,哧溜一下狂奔出去老远,见状,几个男生跟上去开溜。 成悦也准备跑,眼神一瞥,发现身边的人似乎从刚才开始就没什么动静,她好心问了句,“你不走吗?” 阮灿眼底滑过笑意,淹没在鸭舌帽下,“不跑。” 哦,成悦懒得继续劝。说实话虽然她对这个男生印象不差可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才不会告诉他老秃连坐之法的恐怖。今儿个要是在这里被捕,就算是城南的又怎样,老秃一定会提着人一路告到城北去! 朝后头望了眼,人还没到,成悦沿刚刚赵嘉成的方向追过去。 铸钢厂有两扇大门,一扇被老秃堵着,另一道在北边,是个后门。到时候出了六道口只要人没抓到,抵死不认就行了。 夏风拂着脸过去,身上未干的汗水蒸发后竟然说不出地舒适,影子被踩在脚下,成悦听见自己微微的喘气声。 可没多久,前方突然响起熙熙攘攘的吵闹声。 “卧槽!晦气!谁把他们招来了?” “快跑,只能从正门走了!” “回去别让我抓到是谁,我非得揍得他爹娘不认!” 越来越近,成悦越听越觉得熟悉。 直到赵嘉成那群刚离开不久的一堆人再次出现朝着她跑过来。 第10章 阮哥,软哥 阮灿原地站了会儿的功夫就看见刚刚浩浩荡荡逃命的大军再次回到场子中,女孩娇娇软软的影子跑在第一个,活像那一群人的头头,没忍住,他嘴角翘了翘。 此刻董江一群正围着他在询问怎么好好的路走岔了到了人家垃圾场。 可阮灿没在听,一双眼认真锁在某个方向。没多久,人朝这边走来,阮灿身子坤了坤。 此刻,成悦跟赵嘉成根本没时间再重新想应对策略,眼下老秃只剩几秒到达战场,前有狼后有虎,队友还是个二百五,情况真是不能再糟了。 队里好几个男生都快哭了,嚷嚷着不想被请家长。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视线一扫,成悦看见同样还没撤出去的城北的几个。 好看的杏目在他们中间逡巡一圈,最后落在小球衣身上。 刚刚打架表现不俗,其他人还挺听他,应该是城北的精神领袖吧。 想了想,似乎是下定决心,成悦走过去。 董江正跟阮灿吐槽赵嘉成是个弱鸡吐槽得津津有味,“你不知道那小子的拳头跟绣花枕头一样半点没力气,连我都打不过……”可很快他发现阮灿根本没在听,“阮哥?”他试探着问。 与此同时,一张软绵绵的小脸猛地出现在他面前,操着严肃的甜美嗓音冲他喊,“软哥。” 董江没反应过来,“啊?” 成悦不知道她喊得对不对,可他们打架时听赵嘉成好像是这么称呼的。虽然小麦色,花臂,球衣跟这个名字半点不相配。 见他脸上迷惑居多,成悦索性开门见山,“后门来了几个警察,我们谁都跑不了,合作吧软哥。” 董江去看阮灿,后者只是挑眉,脸上神情莫辩。 他想解释,“我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城南的,但警察管你是不是。” 阮灿露出点笑意。 董江服了,这姑娘根本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啊! “一定是被举报了。”成悦很笃定,“我们无论说什么都会被提回去做个笔录,因为人数太多还聚在同一地点。而进警局一定要家长来领人,你们也不想吧。” 看着面对自己目光灼灼的女孩,董江不禁又扭头观望了一下阮灿,可这位小爷半点没有要解释的样子,还不露痕迹地朝后面退了几步,更加坐实突出的自己是头头的假象。 第11章 告白 董江搞不清阮灿到底怎么想的,只能硬着头皮去接话,“所以你想怎么办呗?” “跟我表白。” 董江直接炸了,“啊?” 可妹子的表情认真又笃定,没见着开玩笑的意思。而且他仔细去看,这姑娘还挺好看,水灵灵的,跟他学校里那群只知道成天唧唧喳喳烦人的女生截然不同。 成悦解释,“群架跟早恋哪个严重,你想想。” 几乎她说完,董江就听见身后阮灿低低笑了一声。 这个小祖宗…… 不过,妹子这么水灵,表个白好像还是他占便宜吧? 董江说:“行……” 几乎同时,“不行。” 成悦循着这道出声看过去,果然,对上鸭舌帽下一张笑吟吟的脸,不过那笑容依旧敷衍。 “跟你有关系?”成悦朝翻了个白眼,“我跟你老大商量事呢轮得到你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话音刚落,四周一片抽气声儿,连同小球衣的脸色也变得僵硬。 空气略微的凝滞。 董江大气不敢喘,他拿眼小心觑了身旁阮灿好几下,总觉得面前这个小姑娘下一秒就要被连骨捏碎,也不知道这副小身板能抗几下打。 可意外地,一声笑意在空气里荡开,董江看见阮灿换了个姿势站着,松松散散,语气里几分意味,“我的意思是我们老大不行。” 成悦问:“为什么不行?” 阮灿说:“他有女朋友了。” 董江立马看过去,一副我什么时候有女朋友的模样,接上投来的淡淡一瞥,立马歇了气,“对,我有女朋友了。” 成悦急了,“就应个急,你女朋友能理解的。” 阮灿:“不能,他女朋友爱吃醋,心眼小,见不得一点儿其他姑娘靠近。” 董江看阮灿的目光简直越来越敬佩,阮哥你知道你这么信誓旦旦地瞎编连我都快信了吗? 成悦佛了,抬眼瞧了下已经推门进来的老秃,一耸肩,语气生无可恋,“行呗,大家同归于尽吧。” 她扭头就走,赵嘉成还在另一侧,她得去给那群小崽子混最后的死亡口供。 才出一步,不料手腕上猛地扣上一双手,凉丝丝的,压得她骨头微紧。 垂头,拉着她的手骨节分明,白皙得不像话,隐隐约约能看见里头不甚明显的血管。 阮灿看着她低声笑了,“脾气怎么这么暴躁,我话可没说完。” 成悦抬眼对上。 “我们老大不行,我可以。”阮灿说。 男生高了她一头半,此刻整个身子笼在他影子下。成悦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拉着他手的男生慢悠悠在她面前半蹲了下来,拉着她的手,仰头,眼里满是玩笑的意思,说: “你就答应我吧,我真的很喜欢你。” 跟神色截然不同的是,这语气光听还真他妈很有点认真恳切的意思,不拿奥斯卡真的可惜了…… 而老秃抡着棍子到达场地听到的第一句就是这个。 一群陌生的小混子围着他们班的掌心宝起哄,最最过分的是,其中一个稍微不那么混的混子竟然敢牵着未来清华北大的手?! 第12章 成姐戏路好广 成悦是看见老秃过来的。 老秃叫章刘成,教数学,是成悦跟赵嘉成那个班的班主任,日常管理采用严格制度,不说逃课打架万万不能,连男女生之间眼神交流都得控制在短短三秒之内,超过三秒必定坐定早恋的嫌疑。 可此刻,她的手正被鸭舌帽牵着,四周城北的戏精们还配合地起哄瞎嚷嚷,简直是把老秃的脸皮子放在地上使劲摩擦。 老秃背着手阴沉沉看着这边,藏在背后的棍子露出半截。 成悦望了下天。 等再次垂下头,她已经恢复平日里乖巧的可爱的模样。 接到这个眼神,按剧本走的阮灿心头顿时滑过不妙。 果然,女生眉毛越皱越高,最后几乎要哭出来。 成悦塌着肩膀,又严肃又委屈,说:“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想谈恋爱,我们现在心思应该全部放在学习上,你就别缠着我了……” 阮灿:“……” 老秃满意地点了几下头。 看看!这才是精英班的好学生!这才是将来清华北大的希望! 成悦自顾自边说朝抽出自己的手,“你把朋友带回去吧,以后别来找我了,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学校……” 阮灿:“……” 董江在一群目瞪口呆的人里第一个反应过来,“操啊!” 这算什么软妹子啊!这他妈女骗子吧!浑身上下都是戏!不去拿奥斯卡可惜了! 还预备再骂,蹲着的男生站起来,抬手做了个停的手势,也不生气,只是眼里的笑意淡了许多。 阮灿双手插兜站着,面前的女生毫不心虚朝自己直视过来,乖巧无辜的眼神仿佛受惊的小动物,可深究进去,里面一片索然无趣,甚至有点厌烦。 啧,阮哥飙戏路上第一次遇到对手。 城北一堆人没再说话,而赵嘉成那堆远远看完整场闹剧,一个个下巴快跌碎在地上并砸出几厘米的深坑。 成姐果然担得起一姐的名头!这戏路可太宽了,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简直不要太真实! 看老秃,早就把手里头半米长的棍子偷偷丢掉了,带成悦来果然是最正确的选择,赵嘉成想。 没给两边多长时间僵持,后门就来了三个巡警,老秃也在这时走上前去。 其中一个巡警问:“都聚这儿干嘛呢,有人举报这里有人在群殴。”扫了一圈,还都是一群毛头学生。 老秃先剜了眼自己班上赵嘉成那几个,然后笑嘻嘻打哈哈,“惊到警察同志了哈,都是误会,毛头小子在这儿谈恋爱呢,我马上拎回去教育!我是他们班主任。” “证件有吗?” “没带……但我确实是附近城南一中的老师,你可以去网上查,有我个人照片的。” 等巡警拿手机验证完信息无误,态度也温和不少,摆摆手道:“赶快带回去,这片地儿要改建,学生过来不安全。” 老秃笑笑,“知道了警察同志。” 等巡警离开,老秃热情洋溢的一张脸迅速冷却下来,他瞪着赵嘉成喊道:“兔崽子你给我滚过来!” 第13章 我回去补个作业 赵嘉成认命地站过去。 老秃清清嗓子,“成悦也过来。” 女生垂眼塌着肩也过去站定。 “今天一下课英语老师就来跟我反应说班上缺了不少人,感情都聚这儿凑热闹来了啊,大学不考了?”说到这儿扫了眼不远处气定神闲站着的事件男主人公,“以后两人手牵手躺街上讨饭是吗?成悦,你真的太糊涂了!” “老师,”女生眼里蓄满泪花,“我已经拒绝他了。” “我知道,这点我还算欣慰,你不至于跟赵嘉成一样蠢。” 原地躺枪的赵嘉成:“……” 提起这个名字,老秃就开始窜火,扭头一吼,“人家谈恋爱赵嘉成你带七八个人一起逃课凑热闹是什么回事?正好对方也来了这么多人,索性一起组团相一相?” 赵嘉成委屈,“老师,我是担心同桌成悦的安全……” “成悦回头一千字检讨交到我办公室,你吧,回头再收拾你!” 赵嘉成:“……”行呗,我学渣,我卑微,我不配。 老秃把班上一众人都抓了跟在身后,个个垂头丧气,活像斗败了的公鸡,烈阳下,一串长龙,怎么看怎么搞笑。 没忍住,阮灿在长队经过身边时埋头勾了下唇,也就是这一下,落入火眼金睛老秃眼中。 中年男人停了步子,开始审视这个企图拱他白菜的小混混。 说来也奇怪,在他从业快二十年的生涯里,什么不服管教难以教化的学生没遇到过,但像面前这个气质干净的却从来没有。 细想之下,竟然有点可惜。 忍了忍没忍住,“我知道你们是城北的,这次就不提人去你们学校算账了,回去后大家都好好上课,准备冲刺高考……” 可能是阮灿眼底的讽刺太过明显,老秃还剩一半的教化最终吞没在喉咙里,长长叹了口气,男人摇着头离开。 成悦就跟在老秃后面,临跟阮灿擦肩而过,男生突然长腿一展,挡住半条路。 他朝成悦贴过去,在耳廓处停住,快速翕动两下嘴唇。 成悦脸上闪过错愕,随后低头跟上。 整场闹剧谢幕已经是下午三四点,烈头移了位置,到了西边,有下沉的势头。 整个铸钢厂只剩了阮灿一行人。 董江依旧觉得愤愤不平,用力踢飞脚下的石头,抱怨,“阮哥,这哑巴亏我真吃不下!那小丫头片子也太贼了,踩了我们好脱身,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对啊阮哥!这气我们咽不下!架也没打出个胜负总不能这么回去吧!” “我同意!虽然是个妹子!但也不能这么玩人吧!” “那你们想怎么办?”阮灿突然发问。 董江说:“再找赵嘉成打一架,她是赵嘉成的人。” 等了半天,被簇拥在中间的男生也没评个好歹,董江不死心地追问,“阮哥!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怎么想的?”阮灿把滑下肩膀的书包带子拉好,再正了正,眼里莫名,“你们刚刚没听清?” 董江:“听清什么……” “老师让我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们想留的就留吧,我今天得通宵补作业,明天要交。” 董江:“……” 您就继续演…… 每天翻书本啃,还不是跟他一样万年吊车尾,死守最后一排的位置从来没动过。 阮灿爱学习?董江能上树。 第14章 家庭 a市不是个大地方,城北跟城南听着像两块隔得千里远的地界,其实从城南开车穿越大半个城市到城北也只消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成悦家在市区,是片地块儿挺不错宅区,但成母嫌接送太麻烦索性让成悦住在校里,周末才接回去休息几天。 从老秃办公室出来已经过了放学的点,夏天白日长,天边还挂着点惨淡的斜阳,像只巨大的蛋黄打碎了涂抹在天角。 这天是周五,按理说成母应该已经在门口等她了,可成悦背着书包在门口转了一大圈也没见着熟悉的那辆车。 她扯着书包带子闷头想了会儿,随后捏着一块钱硬币到小卖部门口打电话。 号码很熟,拨出后也很快被接通。 “喂—” 女人焦虑的声色从里头传出来,“喂?是悦悦嘛?” 成悦说:“是我,你在哪儿呢?” 女人仿佛才想起这么一桩事,讶然一声后才充满歉意地道歉,“对不起呀悦悦,今天忘了要去接你。你知道吗学校老师刚给我来电话说弟弟下午没去上课,我跟你爸爸现在正忙着找呢,真的要急死了都……” 那头听语气还真的很急促,急到忘记跟成悦说的话里究竟有哪些不合适。 半晌,成悦瞅了眼电话机上所剩无几的时间,简短道:“那我打车回去吧。” 女人愣了一下,才说:“悦悦真乖,路上小心,晚上回家妈妈拿钱给你。” “我挂了。” 小卖部老板是个年头有些久远的老头子,跟他这家摇摇欲坠的小卖部一样,几乎在建校伊始就在这儿了,送走了一批又一批毕业生。 这会儿,他透过模糊的老花镜片看着面前这个乖巧漂亮的女学生接电话,人倚在柜台,手指绕着电话线,一圈又一圈地乱卷,好像是有点紧张。 可等电话接通没说几句,女学生眼里没几抹光亮却猛地消失殆尽,变成冷漠又乖戾的厌烦,人也恢复紧绷的样子,端端正正直起身。 语气还是一开始讲话的语气,但绕着电话线的动作显然停滞,索性最后松开,干脆利落地把电话挂上。 老板擦着手里的杯子,问了句,“家里人没来接?” 成悦这才注意到有人盯着自己看,她把钱搁在柜台上离开。 老板在她走了几步远后才听到女孩风轻云淡一句,“接什么接,我是孤儿。” 越到黄昏越闷热,压着地面让人呼吸困难,烦躁感像只大手,撩得人浑身不自在。 成悦打了车回家,到家楼下发现门口停着辆崭新的黑色宝马,显然,男人回来了。 她心里嗤了下才背着书包过去。 不过跑了个不学好的,怎么搞得如临大敌人人自危一样。 进了屋子,沙发上垂头坐着的男人抬头朝她看来,成悦跟他目光对上,想了想还是叫了声,“陈叔叔回来了呀。” 陈建峰点了下头,脸上倦色很重,却还是耐心问她,“晚饭吃了吗,要不要让妈妈给你煮点东西?” 成悦从学校回来的路上确实很饿,但这种饿在进入这间屋子的一刹那就被厌烦感填满,饱了。 第15章 陈驰 陈建峰还欲说些什么视线看见张嘉梅从楼上下来,女人年近四十却保养得很好,栗色长发披在肩后,脸上化着精致漂亮的妆容,一看就属于从小娇生惯养了了的。 张嘉梅一眼看见客厅中间站着的女儿,表情愣了几下,说:“悦悦回来了呀,晚饭吃了吗?” 成悦放下书包去阳台喂猫,那是只家养的纯白色猫咪,是她在楼下花丛里捡的,当时说服很久都没能让张嘉梅答应收留,后来还是她拿回了全校第一的成绩单,陈建峰又帮忙说了几句,这才留下。 女生整个人蹲在阳台上,露出半只脑袋,声音隔了一扇玻璃门,嗡嗡的,“在学校吃了。” 听她这么说,张嘉梅立马松下老大一口气,“吃了就好……”又想起什么事,她眼里闪现为难。跟沙发上的男人对上眼,后者给了个鼓励的眼神,张嘉梅这才继续道:“悦悦啊,我跟你陈叔叔等会儿要出去找下弟弟,你……你知不知道弟弟平时喜欢去哪些地方呀?” 成悦摸着白猫软乎乎的小脑袋,想了会儿说,“不知道……要不我帮着一起找吧。” 陈建峰跟张嘉梅都很吃惊,随即相看一眼,在彼此眼里都看见了惊喜。 “好啊!当然好啊!谢谢悦悦啦!” 成悦拍了两下手推门进来,眼里没什么情绪,像对待任何一个客气的陌生人那般,露出嘴角甜甜的梨涡,说:“不用谢。” 天色比刚回来时暗了不少,天宇像被谁狠命压制着,含了层看不见的大手,将空气凝固。 成悦背着包在街巷里走,她要坐公交去趟城北。脚下踩着生活十几年的土地,她却感受不到半点熟悉亲切的归属感。 是的,就像赵嘉成给她分析的那样,你见过哪个母亲对自己孩子客客气气成那样的,在整个陈家中她从来不是其中一员,就像是位暂住的房客,等将来某一日彻底离开他们的生活。 她叫成悦,用的是那个早逝的父亲的姓。 但成不是陈。 张嘉梅跟陈建峰去陈驰学校附近找人去了,成悦说她去几家娱乐城看看,平时陈驰爱在那里打游戏,找到人再电话联系。 成悦其实知道陈驰在哪儿,一个快中考却沾上网瘾的毛头少年,半夜跑出去上网又不是少数了。成悦很多次刷题到深夜出来倒水的功夫就能看见对面房间鬼鬼祟祟溜出来一个人。成悦跟陈驰只算得上半份血缘的关系,所以她看见只当没看见,倒了水继续回房间做自己的事。 陈驰在的网吧很固定,为了防止学校老师跟自己父母的突击检查,他上网全在城北一家叫‘路时’的网吧,即使坐车需要半个小时的路程。 成悦又上了公交,说来真的搞笑,今天一整天的时间竟然全耗在了这玩意上面。因为自己深得老秃信赖的缘故,她只拿了一千字的惩罚就轻而易举回来了,倒是赵嘉成,估计现在还在办公室吃口水仗。 第16章 城北 她给赵嘉成发了条短信问候,也不知道人是不是还在学校一直没回复。 公交摇摇晃晃穿梭半个小城,等它在城北公交站停下,天边的霞光已经完全消散。 成悦从车上下来,这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所以很快找到‘路时’门口。 路时网吧随了这条巷子的名字,路时巷有些年代了,虽然城市规划一直支持古建筑拆卸,却从没人真正想去折腾它。 巷子从南到北两侧都是商铺,也有本地住户在,就算是傍晚时间,还有很多人熙熙攘攘路过。 成悦推开网吧门进去,才踏进去一只脚就被里面难以描述的味道熏到。 那是夏天特有的人体汗臭,在本来就不透风的空间里无限放大,发酵,如果刚从外面进来绝对要被熏得直反胃。 里头光线也不盛,每台电脑前几乎都坐了人,戴着耳机弓着身子盯着屏幕使劲看,耳边都是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 成悦走到柜台,说:“你好,我找陈驰。” 男人抬了头,像认出了她,“哦,是你啊。” 他对成悦有点印象,那个经常半夜来上网,乱七八糟鬼混的二世祖,有个长得不错性格很好的姐姐,他至少见过三次面前女生给陈驰送钱,即使两人每次谈话都并不愉快。 “陈驰啊,他不在。”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男人回忆了会儿,“下午来了两三个男的找他,说了会儿话陈驰就跟他们走了,不过……” 成悦眉头皱起来,敏锐嗅到不对劲,“不过什么?” 男人脸色很勉强,“那群男的里面我认识一个,我们这儿有名的地头蛇,专门收学生保护费的……” 他没再说,但做了个你懂吧的表情。 成悦神情顿时冷了大半。 “谢谢你啊。” “没事……”看着女生状态不对,他冲着她背影喊道:“如果真是那样你还是先回去跟爸妈说下,你一个人讨不到好的!” 成悦没细听男人善意的提醒,她快步往外走着,倒不是担心陈驰的安危,而是这狭小空间的味道实在不太好。 走得太快还低着头,没注意在门口撞上一扇坚硬的肩膀,成悦没抬头看人,匆匆说了声“对不起”就出去了。 憋着气小跑出网吧的门,成悦原地换了好会儿新鲜空气才恢复脑袋的运转。 然后她开始思考陈驰这事到底该怎么办。 章嘉梅跟陈建峰肯定不知道他们宝贝儿子这些破事,在那两口心里,陈驰虽然成绩不好,但在学校从来不违纪,跟任何一个乖巧懂事中学生一样。 但陈驰的网瘾实在太大,零花钱全砸进游戏不说,有好几次欠别人钱被困在网吧还是求着成悦送过来的,这也是成悦知道地点的原因。 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来,好几家点起明亮的灯火,在巷子里投出昏黄温暖的影子来。 成悦慢慢走着,后来这种走变为小步的跑,最后化为不顾一切的狂奔。 热流卷在耳畔,撩起短发飞舞,她从来没有这么酣畅淋漓过。 有想法在心里破土而出—— 既然陈驰想要变糟,那她为什么不帮着他变糟呢,或者说这种事她已经开始做了,从她开始帮他送钱保密开始。 第17章 城北小爷 成悦就这样沿着巷子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她准备给章嘉梅打个电话透露陈驰在城北的消息,至于其他,她还是什么也不想说。 手机刚掏出来,面前就突然伸来一只大手,伴随着属于男生放肆的笑意,手机就离开了自己手里。 挡在成悦面前的是两个比她高一整头的男生,高的不仅是个子,年龄估计也大了成悦好几岁。 此刻,他们垂头盯着成悦,眼里的贪婪像看爪下美味的猎物。 “妹妹刚刚去网吧找人?想找谁跟哥哥说呀,这一带没有我不认识的。” 说话的是稍大的一个,烫着黄毛,能看见粗壮的手臂上纹着个乌漆漆的飞龙,看模样,应该还是学生。 成悦下意识退了一步,蹙着眉头。从话语里推测,这两人应该跟了一路了,否则怎么知道她去过网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盯上的。 而且眼下偏偏走了个偏僻的小胡同,四周没见着有人过路,只能远远看见几百米的地方亮着几盏店铺灯。 成悦心里直突突地跳,一颗心脏仿佛快从胸膛里窜出来。 危险的气息很浓郁,可眼下又不能自乱阵脚。 良久,成悦抬眼看过去,眼神里毫无杀伤力,取而代之的是女生惯有的惊惧跟害怕,伴着颤抖的嗓音,她小声说:“哥哥,你们能不能把手机还给我……我身边也没钱……” “哈哈哈哈!”烫头男闻言拿手臂捅了下身旁的兄弟,“刚刚你被撞了后说这妹妹水灵灵惹人疼,这下我真的信了,操啊这一声哥哥叫得我。” 被捅的板寸头听了也露出个不怀好意的微笑来,“对吧,这妹妹真的乖巧漂亮极了……”说着,目光不加遮掩在成悦身上流连,从上到小,仿佛一只恶心的舌头来回舔舐,让人没由来阵阵反胃。 成悦脸色瞬间冷下去,她明白过来这两人恐怕不属于能卖惨糊弄过去的,索性直接问,“你们抢了我手机又拦着不让我走,到底想干什么呢?” 烫头男笑得更猖狂了,执着手机拍掌,语气越来越下流,“当然是想跟妹妹交个朋友啊,”朋友两个字咬得极重,“你留个联系方式再跟我们喝一杯去我们就放人。” 成悦脸涨得通红,虽然因为赵嘉成的缘故形形色色的流氓痞子她之前也见过不少,可从来没遇见这么素质低劣的,心里又羞又恼。 “怎么样,妹妹想好了吗?”这次是板寸头问的。 成悦气极反笑,攥着衣服下摆的拳头越收越紧。 成悦说:“想好了呀。” “那就走呗,一起喝酒去!” 烫头立马就要上来搂人,成悦捏紧的拳头也瞅准时机准备挥上。 却不料,烫头走了两步停在了成悦身前,没了下一步动静。 此刻,他的肩头搭上了一只手,骨节分明,白皙干净,偏削瘦,却有一股凌厉的美感。 手的主人声音从后头传来,慢悠悠的,听着像散漫惯了,可成悦听出股被压制的厌烦—— “麻烦让让,整条巷子都被你堵死了。” 第18章 不是敌手 阮灿今晚吃的有些多,董江那家伙不知道撞上了什么好事非得一盘又一盘上烤串,还怂恿他往死里吃。 两个人在夜市露天摊上喝酒猜拳,哈哈大笑,似乎很久没这么开心过。 董江半醉半醒时叫了他一声,他说阮哥,今天你笑的次数可比之前整整一个月加起来都多。 阮灿手里正倒着酒,听到这儿翘着的眼尾慢慢放下去,不认同,“我哪天没笑过?” “那不一样,那不一样,”董江实在醉得厉害了,话也说不清楚,两手在空气里胡乱摆着,可也没办法把话说得更清晰些。 最后董江彻底歇菜,阮灿给他叫了辆出租把人塞进去,然后自己顺着夜市小路慢悠悠往家走。 晚风很舒服,他忍不住绕了条道,一来多走点消食,二来吹吹风散酒气。 可没想到,才把巷子路走了一半,便在拐弯口看到个熟人。 阮灿不知道成悦的名字,可他记得那张脸,为什么能记住呢,因为这个女孩子实在太矛盾了。 明明浑身戾气,叛逆得不得了,可偏要在人前装个乖巧可爱的模样,有时还半点诚意没有,让人一眼看穿。 阮灿靠着墙不紧不慢地看。 那两个混混他看着不眼熟,可能是哪个区里刚来的新人。而此时女生被堵着,可怜兮兮,眼泪好像下一秒就要下来了。 声音随着晚风也散到他耳朵里。 “你们抢了我手机又拦着不让我走,到底想干什么呢?” 阮灿笑了,这个策略真的不够聪明,她太不了解男生了。 果然下一秒,面前两个更加肆无忌惮。 阮灿身形动了动,从墙边直起身子,向那边走去。 烫头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个人,夜里被人这么一拍,吓得立马窜出去老远,跳脚骂着:“我操你妈呀!谁啊!!” 被骂之后,男生也不生气,挑了个舒服的姿势站着,浑身跟没骨头一样,脸上好像有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胃口可真重,我妈早走了十年了。” 大半夜聊这个,烫头整个人都不好了,脸色更加难看,他骂骂咧咧要赶人,“你谁啊突然冒出来!赶快滚蛋!” 阮灿猝不及防的出现,显然让两个新人混混乱了阵脚,成悦找准机会从包围的缺口里跑出来,躲进阮灿背后。 才松了一口气,她听见身前高她快两个头的男生突然笑了一声,低沉悦耳,仿佛从胸膛里震出来一样。 成悦也不再装可怜,冒出半个头冲两人喊:“手机快还回来,否则我哥叫更多的人来打你们!” 板寸头抽了下嘴角,摆出个不屑的表情,“你哥谁啊?就这个弱不禁风的?”他指了指阮灿,“笑死我了,我一拳头下去这小白脸得住院个把星期吧!” 阮灿没表态,只是插兜里的手拿了出来,成悦也看见了他的动作,立马在后面按住,她低声说:“别冲动,这两人你打不过。” 显然她也觉得阮灿的身板太削瘦,虽然高,但在两个大板块面前,一推就能倒的吧。 第19章 狐假虎威 成悦继续说,“没事,你看我的。” 她嘴里这么说,可也拿不准面前挡着她的人是否配合。早五六个小时前,她可才把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放地上踩得稀巴烂。 这男生脾气也真不错,竟然撞上后还愿意帮忙而不是把她绑好送上去,等从这里跑出去,她一定给人好好道歉,成悦心想。 同时,身前人也侧头过来了,眼尾上扬,似乎在忍住笑意,“你来?” “对,我来。”成悦有点不开心,“等会儿配合我就行了。” 他倒是没再犹豫,“好。” 烫头跟板寸见成悦被劫走,早摩拳擦掌不耐烦,眼下又看见两人无视他们在说悄悄话,更加暴跳如雷起来,“喂!你小子到底哪里冒出来的?!赶快闪开不要多管闲事!要不然医药费不够你付的!” 回话的是成悦,只见她不咸不淡来了句,“你们老大谁啊?” 这一句可问住烫头跟板寸了,他们交换了个眼神,等再看成悦时,眼里多了警惕,“你问这个干什么?” 很好。 成悦心里高兴了下,可面上依旧一派自然镇定,她继续问,“你告诉我呀,看看我认不认识。” 板寸头爆笑,“哈哈哈哈!就你还认识?!笑死我了!我们孔哥哪里是这种小丫头片子攀得上的!” “哦,”成悦摊手,“那我不问喽,不过我也有个老大,你们想不想知道是谁呀?” 她眼里透着狡黠的光芒,引得阮灿也低头朝她看了一眼。 烫头皱着眉,“谁?”不过这话没之前气势汹汹的味道了,应该是被成悦一番话弄得心里不踏实。 他跟板寸也是才到这个区,抱了区里一霸孔军的大腿,对他们来说有个能撑腰的就行,哪里清楚这城北这地儿还有几个孔军呢。 成悦留意着他们的神色,慢慢吐出那个名字,“阮灿。我的老大是阮灿!” 话刚出口,静了一秒,随即换来烫头跟板寸更大的哄笑。 板寸简直快在地上滚了,“哎呦喂小姑娘!你说谎也得提前打听下吧!”他跟烫头换了个眼神,都在彼此眼里看见荒唐,“你知道阮灿是谁吗?哈哈哈!别提你跟我了,孔哥都不一定能见着他几面!你还敢说他是你老大?!” 成悦喜忧参半。 她也是听赵嘉成说城北有个姓阮的有点牛逼,好像是叫阮灿来着,记不清了。不过眼下,应该是叫对了。 但好像……效果不大? 而且还是因为太牛逼了,导致效果不大? 不过既然都说了…… 成悦坚持不懈继续狡辩,“对,我老大就是阮灿!” 这下不仅是烫头跟板寸,连身前这道身影也不留痕迹地抖了几下。 竟然在笑。 烫头像逗小动物一样,忍住笑后,说:“好,既然你老大是阮灿,那你说说看吧,你老大平时都爱干些什么呀,有哪些朋友呀?” 这些基本的道上消息,如果真认识阮灿本人,肯定是能够说出来的。 但成悦被问住了,因为她根本不认识,何谈知道得这么详细。 第20章 打斗 这下子,三个人都盯着成悦认真地看,似乎期待从她嘴里吐出个什么答案。 不过,那两个看她就算了,可面前挡着她的这个不应该跟她一个阵营的吗??为什么也用一种饶有兴趣的眼神锁着自己?? 成悦脸塌下来,“老大的事我怎么能随便跟你们说!” 烫头说:“没关系,你随便说说,我们也随便听听。” 板寸也跟着说:“对,你随便说说,至于是不是真的我们自己会判断,如果是阮灿的人,那我们肯定放你们走。” 成悦几乎想要放弃挣扎。她为什么要花时间跟一群破皮无赖耍嘴皮子,刚刚要是直接动手现在说不定已经跑掉了,再说自己又多了一个人…… 她瞅了眼他,依旧摸不准来的是助力还是拖油瓶。 正僵持,身旁的人却突然开口说话。 男生还是把女生挡在身后,严严实实。身子还是没骨头一样懒散,却不难看,反而有点胸有成竹的自信。 他说:“我来吧,那个阮灿我应该算认识的。” 烫头乜了一眼,“好,你来说。” 男生双手重新插兜,借着晚风,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无所谓。 他想了会儿,才说:“阮灿爱好不多,实在要说姑且学习算一个吧,他也没那么多朋友,”说到这儿他眼底笑纹淡下去,“他只有兄弟。” 成悦:“……” 烫头:“……” 板寸:“……” 四周静了良久,等大家从这番话里回味过来,烫头已经挥着拳头打来,“你个小白脸耍我有意思!?打吧!!!” 烫头暴躁的理由很简单。 阮灿爱学习?这他妈明显在侮辱人吧!当他烫头智商喂狗了吗还阮灿爱学习!他一定要把这小白脸揍得六亲不认教他知道瞎话应该怎么编!真的太没诚意了! 见烫头打上去,板寸也没落下,丢了手里的东西,随手扯了墙角木棍子跑来帮忙。 成悦被惊了一瞬,等反应过来已经被男生推到另一处安全的地方站着。 三个人打作一团。 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男生打架,成悦只看了会儿就发现小身板应该是练过。 烫头跟板寸根本瞎打一气没必要说,但她之前还担心小身板讨不到好处,眼下显然是狗拿耗子了。 男生动作干净利落到赏心悦目,烫头本来想利用体型优势上去擒住他,可发现根本近不了身,不仅难以靠近,还吃了好几个暗亏,白挨了好几脚。 板寸头急了,抡着棍子瞎打一气,可都轻飘飘被男生躲过去,最后擒住手腕轻巧一折,那棍子就顺着无力的手落地了,清脆一响。 他竟然折了板寸的胳膊。 成悦看得目不转睛,背后片刻之前的冷汗已化为热血在血管里沸腾,真的太解气了,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她几乎忍不住拍手叫好。 路边昏黄的灯光还亮着,只不过只能打亮狭小的角落,整个巷子逼仄的空间里,尽是影子纠缠舞动。 偶尔男生移到光亮的地方,成悦能看见他姣好又冷漠的脸,只一闪而过。 与上午遇见时的感觉完全不同,如果不是皮囊没变,她几乎认为是不是换了个人。 第21章 五十遍琵琶行 烫头见板寸蹲在地上嗷嗷叫唤,棍子丢在一旁,怒火从胸膛一下子冲上天灵盖,顾不上其他,拎着地上的板砖就要朝男生砸去。 成悦看得心头一紧。 盲打有盲打厉害的地方,因为没有章法,让人看不出破绽,只能靠力量的对峙取胜。 成悦心想要是男生有一点打不过的迹象她马上上去帮忙。 可她的担心纯属多余。 中午这个在阳光下干干净净还依稀透出羸弱的男生,竟然直接侧身给了烫头一腿,不知道那一腿力道大到什么程度,烫头竟然直接扑倒跌下来,砖头也抛出去老远。 看着都疼。 男生走过去提脚虚踩在烫头背上,语气还是松松懒懒,可冷漠到让人头皮发麻,“还打吗?” 烫头没回答,倒是一边倒地扯着一边手臂的板寸连连叫喊,“不打啦!不打啦!我们马上走!” 两人趴地上交换了下眼神,这次踢到铁板了,还是认输的好。 阮灿很干脆让开身子,可接下来一个动作看得成悦大跌眼镜。 他竟然慢悠悠朝地上的人递出一只手,仿佛是想帮他们爬起来。 可老天,这谁敢接啊! 就面前这双手,片刻前还重重抡在他们脸上,这不,上头还粘着几抹属于他们的鲜红的血丝。 烫头说:“不……不用了……” 阮灿显然没这个顾虑,索性直接上手把人拉起来,顺便给他拍了拍肩上沾上的尘土。 烫头的身子僵成一片,板寸的下巴快在地上砸出个大坑。而成悦也搞不懂了,难道这算是最新的挑衅方式??? 可阮灿的口吻又听不出挑衅的味道来,他看了眼板寸,男生立马往后一缩,“你那个手要我给你重新接上去?” 板寸又缩了几步,“不……不用了……” 阮灿说:“不用客气,我接骨的手艺还算不错。” “……” 两人自然没接受阮灿令人毛骨悚然的好意,收拾完东西准备灰溜溜地撤。 “等等。” 两人背影再次僵住,回头。心想祖宗啊你到底还想怎么样啊! 然后,成悦听见在夜色里慢条斯理放好衣袖,再不紧不慢扣好扣子的男生说,“琵琶行学了吗?” “啊?” “琵琶行学了吗?” “学了……吧……” “嗯,”阮灿笑了下,“那就回去抄五十遍,最后默一遍交给孔军吧。” “啊?”烫头彻底懵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脑袋被揍了几拳有点不稳妥,他看面前这个男生越看越觉得有病。 什么玩意儿啊? 如果刚刚挑衅的猜测不够深刻,这下他几乎肯定眼前这个男生简直是在羞辱他! 他可是混混!见过混混默写课文的吗!不可以!不允许!混混的光环不能掉! 正想着骂上一句你有病啊再开溜,身后板寸却突然扯了他一下,他侧身去听,“怎么了?” 几秒后,成悦就看见两人看过来的眼神简直哔了狗了。 里面有震惊,有质疑,更多的是敬畏。 然后,一溜烟,两人没了影。 第22章 提人 一条热热闹闹的巷子,转眼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路灯下还站的根本摸不着头脑的成悦以及捡好手机送到她面前的阮灿。 成悦道了谢去接,可没拿得动。 她抬头去看男生,眉头皱起,这下人才真正松开手。 阮灿笑着问,“妹妹怎么到这儿来了?” 成悦睁着眼看他,没答。 从刚刚开始她就觉得这人哪里都透着古怪,先不说摸不着路数的作风,就打斗的几下,这人就没那么简单。 看身上,还穿着中午见面时的校服,一丝不苟,头发丝也整整齐齐,清爽夺人。 这样的男生应该坐在教室认真学习,而不应该挥起拳头来处处打人要害,不要命的打法,满身戾气。 太违和了。成悦不想接触。 她再次道谢,也包括进去中午耍弄他的歉意。 女生乖巧站着,说话时声音软软糯糯认真又好听,满满诚意。 阮灿敛着眼帘听,听到最后突然发问,“你还记得下午我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成悦愣住,被老秃带走时男生俯在她耳边说的内容瞬间钻进她脑子里—— 妹妹,你被我看穿了呢。 嘴角瞬间放下来,成悦揉了揉脸,突然觉得好没意思,“行吧,但今晚这事还是要谢谢你。” 这就正常了多了,阮灿也乐意多说两句,“不用谢我,没我你也打得过。” 他显然是看见当时成悦准备出手了,但男女力气悬殊在那里,吃不吃亏可说不定,要是白花花脸上搁上个痕迹啥的可太不好看了,最后没忍住还是走了出来。 两人并排往巷外走,阮灿突然问道:“这么晚你来城北做什么?” 成悦说:“找人,一个废物丢了。” 阮灿挑了下眉,没细究两人之间的关系,只是问:“叫什么?” “陈驰。” “哪里丢的?” “网吧,”成悦不说了,歪头打量身旁面不改色的男生,“问这么多干什么,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要是个坏人怎么办?” 阮灿笑意更浓,“警惕性不错。”他补充一句,“不过你想早点找到他的话,或许我可以帮忙。” 成悦奇了,“真的?” 阮灿点头,“真的。” “好吧,”成悦指了个大致方向,“那边,路时网吧,人被带走了,老板说是几个当地收学生保护费的。” 说说而已,她没指望身边的人能帮忙,虽然刚刚才露了一手的好功夫,可提人这事哪里是打架能解决的问题。 流氓混混收学生保护费又不是一两天了,只要被盯上还有的麻烦呢。 而且,这细皮嫩肉的,没有半点凶像,在道上地位应该也不高,说不上话。 可听成悦说完,阮灿就开始低头沉思,等了会儿,男生想起什么,“手机给我,我打个电话。” 成悦一脸疑惑递给他,“打给谁?” 阮灿没回,按通后只听他说,“董江,路时那片是不是还是刘二在管?” 成悦听不清那边是谁。 然后阮灿继续说:“把地址给我,我有事找他。” 第23章 百米路痴 成悦又听见他跟那头说了几句,后来不知道提到什么,男生眉头不悦地皱起来,“不用,我可以。” 竟然直接挂断电话了。 成悦不解地接过手机,没几秒,一条短信发来,她看完后神情古怪起来。 阮灿留意到,挑了下眉,“怎么?”,拿过手机,确实是董江发来的地址,只不过上面又多了点内容—— 刘二地点还在汽修厂,阮哥,你不认路肯定摸不过去的,你等等,我去接你。 眼皮连跳三四下,阮灿觉得脸挂不住了。 真是操了。 说出去谁相信,城北横得要命的一霸阮灿,其实是个百米外不辨方向的大路痴! 空气滞了一阵子,看着女生表情越来越不信任,阮灿咬牙,“我认路!跟我来!”说着人率先拐进一条岔路口。 不过成悦显然注意的不是这个,走了会儿,她在后面不经意地问了句,“你也姓阮?” “哦,是。” 男生注意力似乎完全不在她话上,自顾自往前走着,仿佛要跟这条四通八达的巷子死磕到底。 成悦眉头越蹙越高,心里有个想法一闪而过,不过来不及捕捉。 她心不在焉继续跟着走,没再说话。 而这头阮灿只觉得一辈子的脸加起来都没今天这么脆弱。 发现方向感这破东西他没有大概是小学时期。当时每个班总爱组织学生春游,里头有个活动叫千米接力跑。 小孩子们分为三个队沿着山路散开,由每队首位开跑沿途交换接力棒。阮灿当时也是古怪一小孩,平时没谁搭理就被安排在最后一棒。 最后一棒其实只要拐个弯跑个一百多米到终点交棒就行,真的很简单,故而老师也没跟着,愣是没想到能在最后一棒出差错。 等到比赛结束要下山,老师们猛然发现少了一根棒子,再点人头,更是魂不附体。丢了!丢了个孩子! 找了一圈,山头都快被薅秃,最后在完全相反的路上找到蹲在路边生闷气的阮灿。 老师问:“你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 阮灿更生气了,“你们怎么把终点线挪走了?我没找到!” 小孩子握着拳头信誓旦旦,老师仿佛明白了什么。 从此后,路痴这个名头就算是坐实了。 在阮灿眼里的世界,一旦路稍微繁琐点,真的全长一个样,完全摸不着区别。 下午去六道口已经耗尽他所有的方向感,眼下夜色又黑,巷子还错综复杂,真的是毫无办法。 成悦发现自己一直原地打转是十分钟后,原因是她看到地上有根折断的木棍,那棍子显然是刚刚板寸头打斗留下的。 不知道男生是不是也看见了,语气变得十分僵硬,“我们……再试试?” 成悦说:“别试了,再试下去我怕是得直接给陈驰订棺材板。” 阮灿哦了下,又说:“其实你发现了吗这条巷子光线特别不好,一点也看不清楚路……” 成悦点头,“是呀,除了五十米外那角落里刚蹦走的蚂蚱,其他我真是一点也看不清呢。” 阮灿:“……” 第24章 贫民窟 阮灿觉得面前这个小姑娘真是十分的恶劣跟没诚意。 他好歹是在帮忙吧?就不能举手之劳说个好听的,保护一下他脆弱不可方物的脸皮? 想着想着,他突然笑了一下,混着微凉的晚风,悦耳好听。 成悦侧头翻了个白眼,自从知道自己真实模样被看清后,成悦似乎爱上了翻白眼这个活动,她说:“要不还是给你朋友打个电话吧,让他来接你?” 阮灿很排斥这个建议,连头也没回,继续巷子里走。 良久,男生声音从前面传过来,“他在陪女朋友,他现在很忙。” 成悦:“……”行吧,虽然知道你在耍流氓,但看在路痴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 两人又没头苍蝇地四处走了一圈。不知道是不是城北温度本来就比城南低的缘故,成悦觉得跟下午阳光凛冽的天完全相反,时间越推移,风开始微微刺人,她忍不住拉紧衣袖。 没想到她一个再微不足道的小动作,身旁人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男生垂头扫了她一眼,问:“冷?” 成悦点头。 “哦……那你坚持一下。” “……” 成悦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来不及生气,男生已经哈哈哈大笑着又走出去好几步。 “真不能脱给你,你看,”拎着自己衬衫领口示意,“我就这一件,脱给你我清白怎么办?” 男生离她几步远,一半身子藏在阴影里,不过脸上松懒的笑却暴露在路灯下,桃花眼上扬,看人时仿佛要把人吸进去,此刻里面贮满愉悦。 成悦发现自己又被耍了一次流氓。 两人又走了会儿,成悦终于忍不住了,她说:“你们城北规划时这条巷子没加进地图里吗?” “加了啊。” 成悦:“……”那我们为什么不用导航呢哥哥? 她又朝人翻了个白眼,掏出手机来定位。 不得不说,导航真的比人靠谱多了,几秒就指出一条通往汽修厂的正确路线。 男生凑过来看了半天,感慨,“知识改变命运。” 成悦觉得这话从任何人嘴里出来都行但从混混嘴里出来怎么听怎么违和。 她没废话,跟着导航在前面带路,男生这次倒是乖乖跟在了后面。 走过最冷清的路段,他们经过一居民区,有老式的筒子楼,还能听见儿童在巷子里撒野跑路的嘻嘻哈哈声。 昏黄的灯光从每家每户窗户里透出来,在夜色里像一群温和的精灵,眨着大眼睛朝街上窥探。也不知道误入到什么地方,却给成悦比自己家还要强烈的温馨跟烟火气。 她停下扭头,发现男生隔着固定的距离跟着,笼在迷离不定的光影里,见她回头,蹙眉问:“怎么了?” 成悦指了指这片,问:“这什么地方啊?” 阮灿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那是片最老的楼区,掉灰的墙围成的世界,每一层阳台上都被晒衣线缠得密密麻麻,上面挂满五颜六色的裤衩内衣。 阮灿收回视线,回:“贫民窟,都是群没人要的小东西老东西,天天等死罢了。” 男生的声音沙哑暗沉,加上用最无所谓的语气说出这些触目惊心的话,成悦吓了一大跳。 第25章 霸霸 阮灿原地站着,眼神也不知道落在哪里,长睫微垂,脸上的表情又冷漠又懒散。 忽然头顶“呼啦”一阵什么窜上天际的声音,接着“噼里啪啦”的连串巨响,冗长的巷子就这么被尽数照亮。 他身子僵住。 抬头,烟火五颜六色,炫彩夺目,摊在天宇像张极致繁华的画卷,轰然巨响后渐次下坠,果敢利落,在黑丝绒的黑幕上撕拉开明亮的口子。 一声一声,连绵不绝爆炸在阮灿耳边。 寂静又喧闹的空间里,他又听见另一道声音。 “怎么会是贫民窟,我觉得最有钱的地方也比不上这里,我喜欢这儿。” 成悦歪着头,清秀的脸孔映照在漫天烟火下,嘴角因为笑容攒出的甜甜的酒窝,好像能盛得下万物,她说:“你看见他们了吗?” 她指的是因为这漫天烟火从自家屋子里出来观看的人们。 阮灿竟然没有注意到,他们所处的筒子楼区,此刻几乎每一层的住户都打开了家门,有的抱着孩子,有的陪着家人,都站在了门前栏杆上,仰头含笑看着天宇。 不知道逢上了什么好事,这条巷子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了… 成悦问:“是不是觉得很温馨很可爱?” 她眼里布满星星点点的期盼,看得人根本不忍心不顺着她的话头说。阮灿突然哑声笑了下,低头,“嗯,可爱。” 她等阮灿走过来,两人继续赶路。很快,这条巷子就被甩在了身后,只能远远看见筒子楼一角,在烟火绚烂的天宇下,露出老朽的天台。 再走了五六分钟,成悦跟阮灿成功摸到汽修厂。 还没到门口,突然见个人朝他们冲过来,嘴里嚷着,“操了操了!我真是操了!!哥你竟然没丢!你担心死我了知道吗!我就差喊人沿着路捡你了!!” 阮灿把人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说:“董江。” 扑过来的男生立马退出去老远,打哈哈,“错了我错了哥,我就是看见你有生之年能摸对路太激动了,我要哭了…” 阮灿:“……”你再这么强调下去,我担心自己一个冲动截了你的胳膊。 成悦看清了来人,顿时眼睛瞪大。这不是下午刚跟赵嘉成打架的小球衣吗? 就那个什么来着,软?软哥? 不过他不是城北混混头吗!他为什么叫别人哥!! 成悦心里一阵悚然,片刻之前在心里荡了一阵子并不清晰的违和感渐渐浮出水面。 恰好董江也认出了成悦,“卧槽是你啊!我真是操了你还敢来城北?!”他掀起袖子就要骂人,被阮灿抬手拦下。 董江一脸茫然,“阮哥?” 阮哥? 成悦只觉得两眼眩晕。 在思考自己可不可以诈死然后趁机溜号的当头,她看见从刚刚开始身边就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男生朝自己勾了下嘴角,嘴唇翕动。 却是对着董江说的,“我原谅她了。” 董江:“啊??” 阮灿往里走,说:“她叫了我一百遍爸爸痛哭流涕跟我道歉,我就原谅她了。” “哦——”董江思索着看了下成悦,到此为止眼里敌意才算放下一半,挠挠头,说:“行呗,阮哥说行我也没问题!” “……” 成悦被阮灿的不要脸惊呆了,惊为天人!可最重要的是,她竟然还不能够否认?? 怎么否认?否认的话小球衣恐怕没完没了纠缠,而且她是在人家地盘上有求于人不得不低头… 行呗,霸霸。 第26章 陈驰是你什么人 软哥,阮哥,阮灿。 成悦被自己的愚蠢气笑了,她犯了两个错误。 首先六道口那一架,小球衣口里的软哥根本不是他自己,此阮自然也非彼软,她却自以为小球衣就是城北领袖。 第二,巷子口跟烫头的交锋,当时就觉得男生打法惊艳,就算拉出去跟她家楼下武道馆的师父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成悦也没细想。 后来烫头跟板寸逃跑时表情都那么明显了,她竟然也没丝毫察觉。两双惊恐的眼盯着成悦,成悦还以为是怕她报警。 可哪里是这样,那分明是越过成悦,害怕她身后站着的人啊。 城北一霸阮灿,当时就站在她身后。 想了想从头到尾她都干了什么,成悦觉得真是操了。 六道口不识阮灿戏耍阮灿,接着又有巷子里那出狐假虎威。借名头吓人本身没什么,尴尬悲愤的是正主竟然就在自己面前?她竟然还面不改色瞎吹逼一通,保不齐阮灿当时心里怎么笑她! 可这也不能全怪她!从老师同学嘴里听了无数次的城北阮灿,光从丰功伟绩的描述里怎么也得是个烫头纹臂校服不好好穿垮半肩的中二病傻逼,哪里想得到—— 面前的男生,衬衫一尘不染,每个扣子乖乖扣得整齐,窄腰宽肩,干净透彻,整个人的气质,不仅不应混在混子堆里,连出现在汽修厂这种地方也不该。 她倏忽想起一路过来阮灿的态度,虽然传闻占据的第一印象比较多,但不得不承认,阮灿真的跟那些,是不同的…… 出着神,不妨前面走的人突然停下,成悦一个没注意,猛地撞上宽厚的背脊,“啊”了一声。 阮灿侧头,眉梢挑了挑,像在忍笑,“怎么?你要暗算我?” 成悦迅速往后退开。 董江直皱眉。 阮灿转向董江,“你进去看看刘二在不在——”话没完,汽修厂半开的门就被人从里头推开,随后一群男生嘻嘻哈哈的吵闹声就传了出来。 “别呀阮哥!知道你要来我们早候着啦!” 走出来三个男生,为首的那个剃着光头,身材削瘦,裸露出的整只手臂苍白没血色,在门口惨败的灯光下有点瘆人。 阮灿不动声色往前走了一步,将成悦挡得严严实实。 刘二手里摩挲着木棒,脸上挂着同样苍白的笑,说:“阮哥好久不管这边,这次来是要兄弟我们做什么呢?” 他抬了下手,旁边两个男生立马进去搬了张凳子送到阮灿身旁。 阮灿没坐,甚至看都没看一眼,对着刘二,他开门见山,问:“你手下是不是在路时抓了个叫陈驰的男生。” 刘二笑容放下来,“阮哥问这个做什么?” 这一问成悦心里直喊要糟要糟,也不知道陈驰到底闯了什么乱子,刘二竟然对阮灿也摆起了谱,这次提人估计不会那么妥当。 阮灿也没生气,声音还是随意地要命,“那个陈驰——”他睨了眼,成悦赶快在后面悄悄补了一句,“算我半个弟弟。” 阮灿抬眼继续说:“是我一……朋友的弟弟,不知道怎么就被你请来了。” 刘二狐疑地跟其他两人对视一眼,最后转向阮灿,“阮哥真认识这个陈驰?” 第27章 赎人 阮灿没应话,只是换了个姿势站着,更显得漫不经心,谁也不放在眼里。成悦见他不说话心里开始担心,莫非这城北一霸也喜欢临场变卦? 正想着,汽修厂大门响起今晚第二声,这次出来更多的人,其中有张脸成悦再熟悉不过。 陈驰被一群男生押着从里头走出来,虽然才初三可个头蹭蹭蹭地疯长,此刻一米七的身高在一群还不如他的人中更尤为刺目。 陈驰像只斗败的公鸡,垂着脑袋死死盯着地,白净的脸上一塌糊涂,蒙了好几块尘土,连校服上也尽是褶皱,应该是吃过苦头了。 成悦冷冷地看着,像看着任何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董江后来回忆起来跟阮灿说,那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自家弟弟的眼神竟然还不如看块垃圾。 刘二抬了手,几个人把陈驰松开。得了自由,男生立马迫不及待直起身板,可才朝前看了眼,脸上就闪过错愕。 刘二说:“既然阮哥亲自来要人我们肯定要卖面子的,但是这人实在没信用得很,借了我一兄弟的钱到现在也没还上,阮哥以后看朋友可得看准些。” 成悦跟陈驰目光在空中相接,听到刘二这么说,陈驰整张脸塌了下去,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隐隐有发火的趋势,但最终无力地松开。 阮灿眼里滑过嘲弄,抬起下巴指了指,“那小子欠多少钱?” 刘二比了个数,“五百。” 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成悦听到这个数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她狠狠朝陈驰瞪过去,后者眼神一缩。 阮灿没回话,感觉衣服下摆被人轻轻拉了下,扭头,对上一双冷淡不过的眼眸,明明该是好看温和的杏目。 成悦用最恶劣的语气说:“你问问能不能用什么东西抵。” 阮灿问:“你想拿什么东西抵?” 成悦扫了眼陈驰,像忍耐到极点,“随便吧,哪只手借的就抵哪只手。” 因为都在等阮灿表态,整个汽修厂安静极致,只听见晚风擦过树叶的呼啸声,无比沉默里,成悦的话立刻被放大好几倍。 陈驰几乎在她说完的同时就破口大骂起来,“成悦!我操你妈!只有你他妈能想出来这个破主意!” 成悦笑道:“我妈还不是你妈吗?” 陈驰闭嘴了,应该是突然想起来其中的联系,可看过去的眼神依旧恶毒。 成悦闭了闭眼。 这是她跟陈驰第一次正面冲突。 以前她怎么就那么能忍呢,陈驰这么烂的人,全家还当宝物供着,不需几年,这个废物一定会从里到外掏空陈家,跟吸血虫没两样。 他是希望陈驰完蛋,可不是带着她该有的东西一起完蛋。 再次睁眼,成悦也冷静下来,她又拉了阮灿一把,男生回头。 “我说着玩玩的别当真。欠的钱今天没带够,下次吧,我亲自送到城北来。” 阮灿挑了下眉,看女生刚才的模样,那番话他可不觉得是个玩笑。 成悦说那话时的表情,真的认真到让人背脊发凉,不是冷风吹的,而是从骨子里头渗出来的,从里到外的,森然冷意。 第28章 三分真传在 “不行。” 成悦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去。 阮灿眼里神色莫辨,可依旧强调,“不行。” 成悦奇了,“为什么不行,钱我肯定会送来,一旦失信你们也能再抓到陈驰……”她极力说服,但越说声音越小了下去,因为她看见阮灿眉头越蹙越高。 此刻居高临下盯过来,让人心里发紧。 幸好男生没一会儿就移开视线转向陈驰。 局面陷入死一样寂静。 伴着夏日余温,空气里还依稀飘着点栀子兰的香气,长街的昏黄灯光把整片区域照亮。 然后成悦就听见阮灿带笑的嗓音猝不及防撞碎沉默,他双手插兜,用最随意的姿势站着,却赢过在场每一人。 阮灿看着陈驰,笑得半点诚意没有,“才这么会儿就撑不住了?”他说的是陈驰刻意移开视线避免与他对视的举动。 男生继续放肆地笑,随后缓缓出声,问:“躲在女人背后的味道怎么样?” 陈驰双手握拳,没吱声。 不只陈驰,刘二跟董江也大气不敢出。大家都以为这小子今天特定逃不了一顿打,阮哥都这么生气了!他们可极少听见阮哥用这种阴阳怪气的语气跟人说话! 成悦也愣怔着,搞不清楚阮灿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而陈驰终于下定什么决心,猛然抬头,视线绕过阮灿,最后落在成悦身上。 成悦挑了下眉。 “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现在都知道联合外人欺负我了吗!没爹的小杂种!活该有娘生没娘疼!你照照镜子看看你那副贱样!我呸!” 陈驰说得咬牙切齿,在阮灿处讨不到好的怒火一股脑儿全撒在了成悦身上。 骂完,他满眼抑不住期待地等着,他了解成悦,他知道她最深的痛在哪里,也知道怎么踩才能踩到鲜血淋漓痛不欲生。 陈驰等待着,他要看这个在家里惺惺作态扮演乖巧的死丫头露出马脚,泼妇骂街那样不顾一切朝他扑过来。 要难堪大家一起难堪吧!陈驰心里燃起滔天的报复欲。 成悦静静站着,一开始听到这话心里确实被扎了一下,凛冽的刺痛。伤口之所以是伤口,自然因为它比别处的皮肤要脆弱,也最容易攻破。 濒临失控的边缘,抬眼,却对上一汪沉静而黝黑的深潭,浓郁的雾气缠绕,深不见底。 阮灿在看她,明明是同样浑身戾气的人,那眼神却在此刻给了她一股说不出的力量,仿佛一双无形的大手,将没说出口的愤懑诅咒抚平,变为更尖锐的匕首刺出去。 成悦突然笑了,不知道沾上了谁的三分懒散,她说:“话别说那么难听嘛弟弟,妈好歹花了半辈子精力来培养你,别最后告诉她培养出了个只知道嚷嚷几句的陈家之光,再者,”她一顿,笑得更灿烂了,“妈疼不疼我你还不知道吗,要不然怎么说半个陈家都在我手里呢。” 一番话不知道戳中陈驰哪根神经,男生整张脸瞬间没了血色。 而一旁董江在内一群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他妈都什么玩意儿啊?? 哪里来的暴躁小姑娘,而且更重要的是,这姑娘刚说话的姿态怎么他妈的那么像阮哥! 真是操了! 第29章 出师表也行 平日里像成悦这么大的姑娘要是听见别人如陈驰般攻击自己铁定气得哇哇大哭上天入地讨说法,可成悦偏偏不,倒不是不委屈不生气,而是习惯使然。 小时候没尝过糖的孩子总比寻常人家的懂事,更擅长自我调节,小兽都知道自己舔舐伤口,她不同的不过在于,她是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气氛降至冰点。 刘二摸了摸鼻尖,不知道是不是卖阮灿的面子,使眼色赶紧让人捂了陈驰嘴巴,防止他再瞎着眼说八道。 成悦一动不动站着,背脊挺得笔直,明明她的攻击是胜利的,但不知为何还有自卑袭来,逼迫她不得不瞪着眼睛直视陈驰,不落下风。 而这时,一直没动静的阮灿抬了脚,穿过半个汽修厂的宽阔院落,笔直朝陈驰的方向过去,不同于往,成悦觉得男生周身的气息不太对。 因为只能看到背影,可也足够让人背脊发凉。 陈驰被人堵住嘴正呜呜呜乱嚷,一双手上下扑腾,被压制得死死的。眼睛在看到什么东西后瞳孔猛然放大,嚷得更大声了。 他眼睁睁看着阮灿一步一步靠近,脚底再到四肢,连同头皮表面均是颤栗,他拼命挣扎,妄图摆脱令人窒息的气息范围。 但没用,男生已经到了面前,手臂抡在半空,在汽修厂惨淡的白炽灯下,含了万钧力气,朝他挥下来。 最可怕的是,做着这些动作那人竟然还挂着无所谓的淡笑,仿佛捏死他是件轻而易举甚至无聊至极的麻烦事,还脏了他的手。 陈驰猛地紧闭双眼。 心中大呼完蛋…… 空气凝滞,等待落在身上的重击迟迟没有下来。 直到听到几声短促的笑意。 睁眼,四周所有人都在笑。 阮灿的右手堪堪停在离他脸几寸的的地方,挑了挑眉,轻轻拍了拍他脸颊,嗓音低哑,“小弟弟,好好做人。” 陈驰被人放开,但碍于肩上架着的那只手,他还是没敢动。 “我放你走,但下次来还钱还得你亲自走一趟,如果见不到本尊,”阮灿突然笑了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反而阴恻恻地吓人,他俯下身子,凑近,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正好,我同桌一个人挺孤单,我给他添个床位。” 说完。“行了,”他退开,看刘二,“放人。” 再怎么不服管教也只是初中的小野猫,陈驰浑浑噩噩往外走,连跟成悦擦肩都没意识到。 还没出大门—— “等等——” 阮灿扫了眼乖乖停下来极度僵硬的背影,很好脾气地问了句,“琵琶行学了吗?” 简直没脸看…… 董江悄悄提醒道:“阮哥,初中不学琵琶行的……” “哦,”阮灿半点不尴尬,又说:“那换个吧,出师表行呗,五十遍,到时跟钱一起带过来。” 转头又对刘二说,“记得验收。” 刘二:“……” 直到现在成悦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烫头跟板寸的表情那么日了狗了。 哪有这样的校霸,跟传闻中相差也太大了吧!一言不合开打呢?新学期把同桌打进医院半身不遂呢?人面兽心难以沟通呢? 可眼前呈现的校霸,分明是为高考语文操碎心的老干部一枚。 第30章 送你回家 陈驰离开,整片汽修厂压抑的气氛才散了些,刘二也领着一众兄弟回去。 不过片刻之间,偌大空地又只剩了阮灿跟成悦外加一个多出来的董江。 夜色沉压下来,天角星光点点,跟不远处柔软的灯光融为一片,风吹过枝丫,带出来股栀子清甜的香气。 成悦发现阮灿伸了个懒腰,长臂松懒往脑后一叠,歪着头好整以暇看她。 不知为何,那双深邃浓郁一团黑的眼眸在月色下含进微光,让成悦产生一种他看她在微笑的错觉。 心脏猛跳一下,胸口的温度烫得惊人。 阮灿看见眼前女生突然别扭地垂下头,心想是不是刚刚陈驰一番话影响到她了。 “喂,你回去吗?” “啊,”成悦惊到,发现阮灿是在跟自己说话,“回去啊。” 男生点了下头没说话,却对一旁一直在状况之外的董江说:“你先回去,我送送她。” 董江的表情简直像吃了坨屎,还是那种满汉全席的架势。他恨不得上去捏捏阮灿的脸皮,别是底下换了人。 还送送她?快别了吧哥!别把人送出去自个儿跑没了还得我半夜爬出去找!董江在心底绝望地咆哮。 幸许是他表情太过狰狞跟赤裸裸,阮灿挑了下眉,给了个无论有什么屁话你现在也给老子闭嘴的信号。 董江不说话了,董江在嘴角做完拉拉链的动作,然后转身,走人。 阮灿给了个满意的眼神。 等董江走远,阮灿转身对成悦说:“走吧。” 解决完麻烦精陈驰,成悦发自内心从身体到灵魂地轻盈,她才开始有兴致好好享受夜晚的舒适跟宁静。 城北路灯不多,还都上了年纪,昏黄的灯光虚弱又惨淡,根本照不亮太远的区域,但不重要,成悦踩在斑驳的影子上,跟着阮灿的节奏往前走。 男生背脊很宽,几乎遮住整只她,可能是知道自己长腿迈开的步子大,成悦需要小跑着追逐,所以从一开始,阮灿就用着女生惯常的步伐在配合。 空荡荡的长街,两人脚步声出奇地一致。 成悦注意到这个,走着走着,嘴角翘了翘。 可男生背后像长了眼睛似的,她嘴角还来不及放下,已经听见他发问,声音从前方传来,跟着温柔的晚风撞进她耳朵,“你笑什么?” 成悦赶快放下嘴角,“没什么。” 阮灿没回头,却是笑了,因为成悦听见他低哑地嗤了一声,“我听见了,小妹妹。” “你听错了。”成悦没想到自己刚刚竟然愉悦到笑出了声,但不想承认。 因为这番对话,她发现两人步伐不知何时已经错开,空气里多了另一道脆响,是她小皮鞋踩地的声音。 心中泛起异常的情绪,眉头蹙起。 来不及探究,前面阮灿却突然停了下来,侧身,等成悦追上来跟自己并排。 男生还挂着漫不经心的微笑,也不知道是不是讽刺居多,垂头对她说:“有意思,遇着这事还有心情笑出声的真不多见。” 第31章 当年 成悦其实有一万句话头顶回去,但话到嘴边想起来今天这桩是承了人家的情,勉强用力咽了回去。 阮灿看见她虽然不说话,但悄咪咪翻了两下白眼,顿时笑得更恣意了,“我发现一件更有意思的事——” “什么事?” “——你不怕我。” 头顶上空嗓音慢悠悠传来,成悦心跳又乱了一拍,不知怎么,脑子里开始盘旋夜灯下男生凌厉漂亮的打斗身法,以及至始至终从容不迫的态度。 阮灿是可怕,可她眼里见着的模样,却比城北这一行遇见的所有人都要有原则,有让度,即使那些让度,他刻意着不让人知道。 心头对他评价中肯,成悦却不打算照实说。 而此时,男生忍不住又问,“你为什么不怕我?” 他似乎很期待这个答案,以至于停在原地不走了,懒散地插兜站着,眼眉攒了意味不明的笑意看她。 成悦只得硬着头皮敷衍,“可你之前一直瞒着我呀,把我当猴耍。”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您就是城北小爷,说什么也不可能答应让您帮忙啊亲。 可能是习惯使然,女生每次乖巧起来说话都会含了尾音上扬,像一把倒勾,轻轻勾住人的心脏里的软肉,很容易欺骗住别人。 可这次,阮灿明知道是诈,却还是在里头听到了浓郁的委屈,配上女生此刻鼓鼓的脸颊,像只气急了的金鱼,瞪着浑圆漂亮的杏目要咬上一口。 阮灿垂头兀自笑了下,舌尖顶着齿畔扫了一圈,最后抬头,对着成悦露出狩猎者胜券在握的笑容,“可我从头到尾有亲口说过——”他俯下身,气息喷吐在她侧脸,“我不是阮灿吗?” 成悦被烫得一缩。 这个城北小爷就不能好好说话了吗?说个话有必要靠这么近吗?还有成天浪到爆炸的微笑是怎么回事?成悦恨不得对着那张脸咬下来一口,好撕掉那张假面,让人好好瞧瞧里头真正的模样。 她恶狠狠地瞪着人不说话,阮灿等了会儿发现没激到女生反击,索然无趣,起身让开了距离,这回是认认真真在问了,“我就是好奇,当时那事城南城北传得沸沸扬扬,你们也见过人血淋淋被担走的报道,怎么还会有人不怕我呢?” “都说是传言,传言还说你明天彩票能中一百万呢,”成悦嗤了下,“人是不是你打的都不一……” “是我。” 怕成悦不信,阮灿用最平淡不过的口吻看着她再强调了一遍,“人是我打的,用的铁管,总共抡了十一下,腿跟手臂各打了五下,全断了,最后一棒在脑袋,血把整个课桌染红了……” 描述得太过详细,竟然连哪处打了几下都记得,成悦心头闪过惊惧,能下决心把人往死里打这得是多大的仇怨,不是仇怨就是有病。 料峭的夜风吹拂在两人之间,成悦恍惚间觉得,片刻之前才跟城北霸王建立起来的脆弱的亲切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流产了—— 在阮灿刻意的提醒下。 思虑再三,成悦开始想如何做到不经意跳过这个话题还显得自然,她可不想着没走出城北就抬进了医院……眼风一转,她注意到灯光晦暗的阴影里阮灿眼底一瞬间滑过的表情—— 是失望。 为什么会是失望? 虽然稍纵即逝,人又恢复到淡漠冷然的注视,可那不着痕迹的失望,成悦捕捉到了。 她突然改变主意。 不想跳过这个话题了。 第32章 眼睛也会骗人 女生的犹豫阮灿全看在眼里,眼里闪过的惊惧跟不着痕迹想往后退的动作跟当初在场的所有人都一样。 男生红了眼如同地底下钻出来的罗刹,居高临下站在教室中央,铁棒一下又一下,砸在肉体上发出沉闷的钝响,让人毛孔悚然。 窗外陆续传来路过学生的尖叫,可阮灿根本不管,眼里只剩趴在桌上用悲天悯人眼神瞧他的同桌。 像疯了,男生感觉不到疼,只梗着脖子阴恻恻地对他笑,“阮灿,打死我吧!打死我就永远没人知道你那些破事了!哈哈哈!是我赢了!最后还是我赢了!” 挥棒的手没停,从始至终保持着固定的节奏落下来,可就在男生说完这些话后,棒头失了势,空中拐了方向,笔直朝脑袋上抡去。 闷响。 空气都静了几秒。 老师们冲进门呼吸没调好见到里头画面又是一滞,任教十几秒年,饶是再资深,他们也没见过那样可怕的场景。 血溅了满满一桌,男生趴在桌上一动不动。旁边站着的少年,兀自垂头,没散得尽的夕阳在地上拖出他长长一道背影。 阮灿听到动静朝门口看去,脸上沾了几滴未干透的血迹,眸子因为情绪暴动显得幽深暗沉,然后他看见毫不掩饰的惊惧从他们每个人眼里泄露出来,对他的,如同看怪物看野兽一般的提防,见他回头,又退出好些步。 就跟此时—— 女生眼底溜过去的情绪,如出一辙。 耐心耗尽,阮灿心里嗤了下,觉得自己恐怕是疯了,因为这样的等待根本没有意义。 他凭什么认为眼前身形半点大稍微用力就能掐死的女生能给予回应,难道就因为之前对她产生的几次小小的意外情绪所以认为她有所不同? 你真的好像个傻逼啊阮灿。 “走了。” 他率先提脚,继续往巷外走。 走了几步,印象里小皮鞋拍地的声音并没有传过来,阮灿皱着眉往回望。 女生还站在原先的路灯下,眉头皱成一团不知道在想什么,见他回望,皱眉的弧度才稍稍收了下。 “不是这样的——” 成悦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虽然此刻胸膛里那颗心脏因为震撼砰砰砰快跳出心肌梗塞,可她看着安静敛眉站着的男生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隔了几米远的距离,阮灿在等她下文,那双眼淹没在一片黑暗里,看不见情绪,但能感觉到他在朝自己看来。 成悦吸了口气,更加坚定心里的想法,扬头对上他的视线,她缓缓说:“传闻你是什么样的我半点不知道,我只相信亲眼所见。之前你完全有能力把那两人打残,但你收了力甚至刻意避开要害,板寸的胳膊是折了,可当时木棍使猛力抡过来如果不是截住折了的可不单单只一条胳膊——” 寂静夜色里全是女生绵软的嗓音,她冷静分析着并进行最后总结,“除却这些,我所见的种种都告诉我你跟传闻中的阮灿不一样……” “可有没有人告诉你——”阮灿突然不耐地打断,“眼睛有时候也会骗人呀?” 第33章 她是个小仙女 成悦愣住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黑暗里藏着的人已经走到了面前。 高大的身影兜头笼下来,成悦有些语塞,“我没听别人说过眼睛会……” 女生昂着小脸朝他解释,表情看起来真的是手足无措,连平日里狡黠机灵的杏目此刻也透露几许迷茫跟无知,纯情极了。 看了会儿,阮灿微俯下身。 “那你有听别人说过——”沙哑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像含了千万颗沙砾,磨得人心尖打颤,“千万别用这样的眼神盯着一个男人看吗?” 双眸猛然瞪大,成悦浑身一个激灵。 眼前男生依旧保持着漫不经心的俯身姿势没动,整张脸与她对视,除却眼底看不懂的情绪跟嘴角疏懒的笑容,皮囊真的漂亮得没话说。 成悦反应了几秒才回过神。 她用什么眼神了?真是操了这人真他妈是有病的吧?还想着要不鼓励一下毕竟往事看起来都那么可怜了,果然还是瞎几把操心一腔真心喂狗了。 “让开。”成悦表情冷冷地推开身前的人,脸颊鼓鼓的,应该是真的生气了。 阮灿任凭她推开,却还是继续跟在后面。 这下刚刚的氛围是彻底没有了,谁也没再刻意提起当年的旧事。 转眼已经九点,陈驰这时候应该已经到家,张嘉梅跟陈建峰跟说不定正围着他们失而复得的乖儿子问东问西上演亲情大戏,那剧本成悦看一遍恶心一遍。 四周楼宇上是星星点点的灯火,灰墙黛瓦,偶尔还能听见狗吠声,一声声穿透在泼墨的晚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跟阮灿的脚步声又再次交叠在一起,不疾不徐。 十分钟后,光亮从巷子尽头露出来,那里停着几辆绿色出租,在城北城南之间接送旅客。转眼,她就要回到她所属的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去了。 成悦走之前像想起什么突然回头问:“你一个人能走回去吗?” 不同于巷子里,外头都是高大而明亮的白炽路灯,阮灿站在灯光下,表情松懒,听到这话瞥了她一眼,像看个傻子,“我说走不回去难道你送我?” 成悦:“……” 你送我我送你,送一夜也送不完。 “行了,我带手机出来了,要是摸不回去也有董江接我。”阮灿打了个哈欠,眼皮耷拉着,像有些发困,他朝成悦摆摆手转身就走。 成悦也拉开车门,可还没钻进去—— “对了,问你打听个人——”走了一半路的人又重新折回来。 成悦握着车门把回头,“什么人?” “巧了,听起来跟你名字一模一样,不过她叫成悦,成人之美的成。” 成悦:“?” 不明所以的人听这番话肯定又悚然又疑惑,但成悦很快想清楚,因为陈驰是她弟弟,阮灿恐怕顺理成章觉得她应该也顺了那个陈字,叫陈悦。 搞清楚这茬,她看阮灿的表情就不一般了,“你打听她做什么?” “没什么,”阮灿挑了下眉头,“不过听说成绩挺好,市里状元棒从来没下来过。” 状元榜是a市城南城北所有学校学生的成绩榜,横行多年,成悦一直稳居榜首。 “啊……是有这回事……”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比如是聪明型的还是认真型的还是又聪明又认真型的,平时怎么刷题,上课怎么记笔记之类等等…… 阮灿等着答案。 成悦搁着车把手的手蜷了蜷,话到嘴边却下去,想起来阮灿捉弄她的种种,于是—— 拉开车门,坐进去,成悦透过车窗朝外头轻飘飘看了一眼,说: “她呀,是个小仙女呢。” 伴着最后一个字落地,车子扬长而去,空气里浮动着几缕尘埃。 阮灿:“?” 第34章 画室 出租车到小区楼停下。 远远看过去,鳞次栉比的大楼像片黑压压的乌云,空洞冰冷,惨白的灯光从每家每户窗口照射出,却没有丝毫温度。 成悦下车打了个喷嚏,即使在同一个市区,城南温度却还比城北低了好几度。 裹紧衣服快步跑到门口,成悦推门进去,喊了声:“我回来了。” 很意外,客厅的灯还亮着,沙发上坐着一身睡衣的张嘉梅,看见她进来,女人堆起满脸笑容,“悦悦回来了呀!快快快过来喝杯热水,外头可冷了!” 成悦坐过去,手里头立马被塞上温暖的茶杯,“比你快些,弟弟也回来了,这趟辛苦悦悦啦,你这周想吃什么妈妈去买!” 成悦低头们了口热水,热流从喉管下去淌遍全身,让她舒服地眯了眯眼,“都行。” “那行!正好你后天也得回学校了,明天我去买点菜回来,给你做一桌好吃的!”张嘉梅含着笑。 “刘阿姨呢,她不来吗?” 陈家平时没人下厨,家务事全请的家政,惯常来家里打扫煮饭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叫刘梅。 说油烟味最恶心最腻歪的人主动要下厨,成悦心里笑了下。 “刘阿姨说家里出了点事我让她回去了,明天我来给你们做饭。” “那就辛苦妈妈了。” 成悦牵了牵嘴角,露出一点乖巧的酒窝来。 “你这孩子……”张嘉梅嗔道。 聊天的空档,成悦手里的杯子也见了底。 这么长时间客厅里只有她们两个,陈建峰应该在书房工作,陈驰估计是刻意避开了她。 懂得避开也好,经过这事,他们可再做不成和睦的面上姐弟,省得相看两生厌一个不合动手,直接避开彼此确实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成悦跟张嘉梅道了晚安也上楼回房了。 二楼有三间主卧,一间书房,一间小客厅,成悦跟陈驰房门隔了条走廊在斜对面,成悦路过时看到半掩的门缝里头还渗着亮光,人没睡。 没停留,她直接往自己房里去,“啪嗒”一声,光亮充盈整间卧室,她关上门。 陈家在物质上倒真的不曾缺过他,卧室是采光最好,空间最大的,里头摆设装修也尽可能按着成悦自己的心思来。 墙面刷的女孩子最喜欢的淡粉色,书桌,书橱,小茶几一应俱全,连成悦想在房里头隔出一间储藏室时,张嘉梅也难得地顺应了没置喙。 此刻,一身疲惫的成悦绕开房里所有摆设,书包随意扔在地板上,光着脚一步步朝储藏室走过去。 红木做成的推拉门,还隔着几步远就闻见木头固有的凛冽清香,可那清香里又混了点别的东西。 门口站定,成悦呼吸都放小了,一双手轻轻搁上门把手,转动,“咔哒”一声,门开了。 门里的世界一览无余。 储藏室从来不是储藏室,那是陈家其他人从来不知道的,由颜色涂抹成的,属于成悦的,动人的世界。 小小的空间中央,放置着一把画架,上头的画才完成一半,颜料林林散散堆了满地。除却没完工的,墙壁上挂了好几副已经干透的作品,张扬而热烈,神秘又瑰丽。 第35章 意外来客 假期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还没怎么休息,又回到一周一轮回的上课周。 成悦是踩着铃声进学校大门的,因为陈驰这事的缘故,那小子在家里总跟她暗中对着来。 张嘉梅说做个麻辣小龙虾吧他说不能吃辣拉屎菊花要疼,让随手递给杯子吧装作耳聋眼瞎爱谁谁,晚上睡觉还把房间音响开得震天响闹得楼下一群狗嚎了半夜… 总之,用着想象力范围内的所有没有硝烟的抗议手段对付着她,成悦两天没睡好。 一进教室座位坐下,成悦就打了个响亮无比的哈欠。 赵嘉成朝她看了眼后笑得要背过去,“我去!你这周连夜去抢银行啦这黑眼圈重的。” 成悦耷拉眼皮瞥他,“你检讨写完了这么闲?” “这不是在写嘛!”赵嘉成点点桌上写了几行的稿子,“真情流露,感人至深。” 桌上摊着张皱巴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a4纸,狗爬似的字体一行塞了零零散散七八个,成悦扫了眼,确实是很赵嘉成的语气—— 亲爱的老师们同学们,今天我很高兴站在这里接受灵魂的拷问,光辉的洗礼……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做什么获奖感言。 因为父亲是邻市市长,赵嘉成自小耳濡目染到把贱贱的官腔运用得炉火纯青,伸手不打笑脸人,上到校长下到老师都是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成悦突然翕动两下鼻子,“赵嘉成,你大清早吃辣条了?” “没有啊!”男生也跟着嗅。 嗅了半天,最后两人目光一同落在桌上半摊的a4纸上。 而赵嘉成也终于想起来用来这纸的来历,“早上路过煎饼摊买了个烧饼……”烧饼吃了,顺手把用来包烧饼的纸废物利用了,你看我多机智。 成悦只觉得眼皮子更沉,“希望老秃看着看着别把这纸吃了才行……” “不……至于吧?”他又赶紧埋头嗅了一下。 伴着油墨味,扑鼻而来是烧饼浓郁的脆香,沁人心肺。 啧,还别说,真香! 一堂早读课,成悦都在磨人的烧饼味跟无法抵抗的瞌睡中渡过,等下课铃打起来也没背进去几个单词。 课代表收完作业一走,她迅速爬下来补觉。 旁边赵嘉成倒是没再吵他,安安静静编排着自己行云流水的检讨。 教室里有人闲聊有人追搞,唧唧喳喳,成悦努力想把脑子里杂音驱除小睡一会儿,发现自己失败了。 赵嘉成瞥了她一眼,问:“这周到底干嘛去了这么累?”手上的笔没停。 “去了趟城北。” 赵嘉成愣了,同时手里的笔也搁了下来,“城北?你去那儿干嘛?”作为城南骄傲的统治者,对敌方土壤总是存在如此敏感的洞察度,小心脏一戳就暴动。 第36章 陈一航 他不能接受自己亲爱的同桌竟然在没有自己陪同的情况下跑到对手的地盘溜圈。 就像小学生之间奇怪的友谊,你跟我天下第一最好你怎么能再去找别人玩? 而成悦只是一笔带过说:“没什么,找个人。” 赵嘉成从她不屑一顾的语气里听出端倪,立马明白过来,问:“又是陈驰那小子?” 成悦点头,把事情大致讲了一遍,但说到阮灿时犹豫了下,还是把关于这人的所有细节一一跳过。 首先赵嘉成不认识阮灿到底长个什么样子,再者六道口那一架南北两方的矛盾是愈演愈烈,保不齐他听到后撸起袖子没头没尾冲到城北撒泼。 赵嘉成的傻逼事件太多了,在成悦这儿的信赖值完全为零。 他还预备说什么,眼神却突然警惕起来,成悦顺着看过去,发现桌边站了个人。 穿着白色短袖,鼻梁上架了副细框眼镜,模样还算干净俊俏,此刻立在成悦边上,投下来一大片阴影。 “学委?” 陈一航推了两下眼镜,半点没看一脸嫌弃的赵嘉成,只垂头对她说:“老班让我跟你去一下办公室。” 如果一个班里有几个不服管教难以教化的顶级钉子户,自然也会有老师们宝贝不过的心头宝,学习好,乖巧听话。 陈一航就属于后者。 成悦虽然成绩没话说,但平日里跟赵嘉成混一个圈子,陈一航以学委身份痛心疾首劝过几次,无果,索性没再管,但肯定把成悦从志同道合名单上划除了。 一学期下来,除了固定几次班级任务,陈一航都没主动找她说过话。 那这次就是老班的意思。 她在去的路上试探性问了几句但陈一航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笃学楼跟办公楼隔了大片校园,中间有条长长的林荫道,景色很好,现在是上午第一节课时间,路上没什么人。 陈一航走了一半突然喊住她。 “嗯?”回头,男生离她几步站着,神色严肃,挣扎了几秒,还是抬手推了下眼镜,说:“赵嘉成下次再喊你打架,别去了。” 声音很僵硬,这番话从喉咙里憋出来肯定很艰难。 成悦眼睫扇了扇,几乎下意识就问,“老秃那儿真是你告的状?” 听她这么反问,陈一航脸上闪过像不可置信又像羞愧的表情,蜷在身侧的手指收紧又放开,从她身旁擦过去,冷冷丢下几个字,“随便吧。” 成悦觉得莫名其妙。 打小报告的事又不是第一次干,赵嘉成被坑得最多,说起陈一航三个字就是一番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把男生狠狠咬几口。 可惜,官大一级压死人,人家是学委,赵嘉成最多只能私底下诅咒他以后找不到老婆。 听赵嘉成说多了,成悦本能对这个男生喜欢不起来。 平时阴沉沉的,被他看时总觉得背后凉飕飕直刮冷风。 两人一前一后没再说话,陈一航更是全程青着脸。 办公楼按年级规划老师办公室,老秃虽然是高十四班主任,但因为同时兼任高一年级部主任,所以在风水最好的三楼占了一席之地。 风水最好没有其他意思,只因为校长跟其他几个重量管理级全在这一层,四舍五入,他是不是跟这群人一个水平了?想到这点老秃每天爬楼梯都觉得脸上红扑扑得喜人。 第37章 转学生 办公楼假期间在维修,电梯停用,两人走的楼梯。 三楼楼梯口出去正对着高二年级部主任钟建国的办公室,古板无趣一男人,最喜欢大清早不睡觉等在校门口抓仪容仪表,前些年刚从高三调到高二,苦了成悦这一批。 此刻经过门口,办公室半掩,里头似乎有人。 陈一航没停留大步往老秃办公室走,在走廊尽头,隔了几米远的距离。 成悦本来也没注意到里头动静,可偏偏经过门口时,里头有人说话了,且有道声音听起来莫名熟悉。 先说话的是钟建国,“什么意思?转学这么重要的事竟然让个未成年来给我走流程?你你你!你把家长找来随便哪个!” “别啊主任,家里真没人,我奶奶今年都八十了,总不能麻烦她老人家走这么远吧?” 是个男生,还挺欠,即使对面站着的是个老师,语气也没在怕的,随意散懒,成悦猜测他此刻肯定配合着一副没骨头的站姿。 果然,下一秒钟建国拍桌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站直!会不会好好说话!跟老师说话就这模样?骨头呢!你浑身上下是没骨头吗!给我站直!” “对不起,老师。” 道歉道得毫无难度,态度是端正了,却没有丝毫诚意。 成悦心里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怪异感。 过了会儿,钟建国好像冷静了下来,途中喝了口水,“你说的情况我会跟你们学校核实,如果里头有任何虚假,别说我们,整个城南的中学,不会有人敢再收你了……而且你那件事……” 成悦还想再听下去,可前头陈一航已经回头冷着一张脸在喊她,“你站那儿干什么呢老秃在等了。” “来了来了。” 剩下的内容没听完,成悦小跑几步追上去。 一推门进去,老秃就朝俩人招手,“过来过来,”他从抽屉里掏出两张纸递过去一人一张,“你们看一下。” 成悦跟陈一航对看一眼接过,纸上表头写的是第十八届全国物理竞赛报名表。 “这是学校里给你们争取到的机会,本来这次参赛人选应该在高三里头,但鉴于你俩物理都不错就带你们见识一下,看看外头真正的硬核是个什么水平。” 陈一航听了面露狐疑,“整个高二就我们两个?” “对,就你们两个。”还是他差点下跪才从高三年级主任那儿求来的,毕竟自己家的崽子。而且他也是知道成悦跟陈一航实力的,只要肯试,拿个小奖完全不成问题,这对将来自主招生多有帮助啊! 不过这些话老秃没说,只用鼓励且坚定的眼神瞧着他们两个,“怎么样,想去吗?” “我想去。”陈一航已经完全被点燃。 成悦第一次发现这人除了面无表情死气沉沉原来还能有其他情绪在,好比此刻拿着报名表,她清楚看见男生眼里炙热的火苗。 “行,那成悦呢?”老秃又转向她。 其实去不去成悦真的无所谓,就跟学习这事一样,除了她打心眼里喜欢的东西谁也左右不了,其他乱七八糟的别人高兴她就做,不高兴她就不做。 她很乖的。 第38章 叫我哥哥 从老秃办公室出来,成悦跟陈一航手里头都有了一张报名表。 比赛时间在一个月后,老秃的意思他们从今天起就要每晚跟着集训班上课,具体时间跟地点等通知。 走到楼梯口,成悦眼睫颤了颤不知想起什么,停下步子,抬头对前面人说:“你先回去吧,突然记起来我还有事找老班。” 陈一航站在台阶上皱眉看她,随后面无表情移开,转身,“随你。” 阴阳怪气,她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看着背影,想不懂,索性懒得再想,虽然同学之情得维持三年之久,但陈一航这个人她并不打算深交。 无聊之际,成悦倚着楼梯墙壁翻开报名表来看,从上到下,每个字都扫完一遍,最后没得看了直接蹲下来看墙角小虫子搬家。 三楼平时没什么人来往,成悦等在这儿也不突兀,有的是时间跟耐心。 学校属于老校区,墙角白粉掉下来不少没人清理,在角落堆成一团,好几只蚂蚁被困在粉末块中间无法动弹。 成悦刚准备伸手帮它们一把,听到身后响起一道脚步声。 不疾不徐,来的人似乎心情不错,仿佛踩在一团棉花上,三分慵懒,气分散漫。 在她身后停下。 她都不消回头就听到一串低哑调笑,给空荡走廊里注入涟漪。 “妹妹在这里是等我?” 成悦蹲在地上回头看他,“你怎么在这儿?” 一高一低,隔了一层台阶的距离。 阮灿上身穿了件白衬衫,下身是灰色休闲裤,裤腿微微卷起,露出一段好看的脚踝,脖颈扣子还松着,袖口倒是一丝不苟系着。 双手插兜,微俯身垂头,眼尾上翘,眸子含笑锁着她。 成悦别开眼,拍拍手上的灰尘,起身,指他身后,“找老钟转学?” “对呀,”扬扬手里档案袋,阮灿笑得更开心了,“我来城南找你你不开心,小妹妹?” “你要是能正经说话我更开心了。” 动脚趾头想都知道阮灿在满嘴瞎话,成悦拧着眉瞪他,可心里还是既意外又好奇,阮灿突然转学来这里?到底城北出什么事了? 学生转学一般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学校不要了,二是学生自己想走。 正思考,头上就挨了一下。抬头,男生把档案袋卷成一卷敲她脑袋。 “愣什么神,我可第一次来你们学校,不带我四处走走?” 成悦想,这家伙在故意转移话题。 说着,男生已经率先走了几级台阶,成悦赶紧跟上,并排说:“带不了,我现在还有课,你自己先四处玩玩,下了课我来找你。” 阮灿不走了,停下不满地看她,“你什么时候下课?” “上午有个小测,估计得吃午饭才有时间……”不说了,她看见男生嘴角撇了撇,肉眼可见地心情不好下去。 她立马改口,“要不我中午请你吃饭?再……再带你逛一圈?” “好呀!” 这回,嘴角弧度瞬间上扬,眼尾荡起一圈涟漪,阮灿又挂上三分懒散的笑容。 “……” 差点忘了,这人是个戏精,她为什么要钻这个圈…… 不过,城北那事承的情还在,这次正好顺便还了也好。 远处上课铃再次打响,老师应该在发小测试卷了,只要十分钟之内赶过去应该也来得及,成悦匆匆告别,没走几步又被喊住。 扶着扶手回头,她问:“你又有什么事?” 阮灿倚在栏杆上好整以暇瞧她,神情寡淡,完全没了刚刚有求于她的亲近,抬手在木扶手轻叩,他淡淡开口,“小妹妹,你现在怎么不叫我哥哥了呢?” 第39章 急速救心丸一颗不够 阮灿居高立下站着,黝深的瞳孔一瞬不瞬盯着她,如果不是平常假笑居多,这张脸面无表情地看真的极其冷漠,才十七八岁的少年,寡淡得下一秒就像要斩断联系从世界上消失一样。 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 有试探,有兴味,更多的是一种对未知事物的好奇。 既然都好奇了,随口撩一撩也没关系的吧,小姑娘炸毛起来的样子之前见过还蛮有意思,不建议再看一遍。 成悦被突如其来一顿骚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整张脸窜上鲜红,红得跟外头骄阳烈日差不多,她瞪着眼睛驳斥,“阮灿你别得寸进尺!这事已经翻篇了!” “等会儿记得来找我吃饭。” 逗完猫彻底不管了,阮灿仿佛没听见她火冒三丈的指责,摆摆手,慢悠悠重新上了楼梯,没一会儿整个人影消失在拐角处。 屏息,呼气,再屏息。 宣布失败。 成悦要被气炸了。 当初叫一声哥哥是在她不认识阮灿的情况下,而且平时卖乖卖习惯了,这称呼小区那一带大男孩都吃,还知道特地照顾照顾她。 可阮灿算什么回事,还有倚着楼梯那声从嗓子里逼出来的再暧昧不过的低哑,本来没什么意思,这下活生生被整出点内容。 等成悦做完数学小测,下课铃正好打响,大家做鸟兽之散全涌出教室冲往食堂。 平时这种低难度的卷子她根本不需要两节课的时间,可自从跟阮灿见过面,低头答题时脑子里时不时冒上男生凑过来冷峻的下巴弧线以及故意压低的沙哑声线。 越想把杂七杂八的抛开,阮灿就来得越嚣张,成悦头一次没提前交卷,只能沦为跟大部队一起搁笔。 赵嘉成交完卷子就跑过来喊成悦一起去食堂吃饭,说新入驻了商家麻辣烫做得不错。 成悦目光在校园里四处瞥,像在找什么人,也没留心男生说什么,“你自己去吧,我中午约了人。” 赵嘉成不信,成悦在学校里根本没什么朋友,唯一一个自己还是他死皮赖脸磨了半个多月才讨得女生三分熟络的。 “是不是……老秃跟你说什么了?”突然想起来早上陈一航突然喊她去办公室,赵嘉成脸上笑容猛地收下去,眼里笑意尽敛。 成悦看他一副明明心里难过得要死脸上还故作无所谓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下,随后又一暖。 这偌大的城南,讲真的,她还真只有赵嘉成这么一个朋友。 虽然有不爱与人成群结队的原因在,但真正能容得下她古怪性格还不觉得怪异的,或许只有赵嘉成了。 赵嘉成微垂着头,一米八出头的男生,就这么可怜兮兮站在才齐他肩膀的女生旁边,他害怕老秃说了什么成悦故意疏远,但也清楚成悦的确不该是他们之流。 “想什么呢!”忽然,身躯下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他胸口挨上闷闷一拳,没用力。 成悦皱着眉头,眼神高高在上看过来写满了你看你好像个傻逼啊,与之相反天生软绵绵的嗓音说:“老秃什么也没说,他不管我这个。再者我成绩这么好我爱跟谁混在一起就跟谁混在一起,谁有意见想干涉就把我从状元榜首踢下来,我心服口服。” “成姐……”赵嘉成快哭了,他发誓这么煽情的话虽然是从暴躁悦嘴里说出来但出奇地美妙动人。 “乖……自己去吃饭,我真的约了人。”成悦眼神还在四处搜寻,但路过三三两两往食堂走的学生,里头都没那道散懒随意的身影。 赵嘉成是真好奇,探头挡住她视线,“你约了谁?” 你不说我还就不走了。 成悦小心觑了眼他,“我正好有桩事要跟你说。” 赵嘉成等她下文。 “极速救心丸带了吗?” “?” “没带也不要紧,反正都是要去医院的。” “?” 既然阮灿已经转学过来,两人迟早会见面,该打的架也迟早要打,这么一想成悦忽然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 她说:“小兄弟,城北那个今天转到我们校来了。” 第40章 压榜 “城北哪个?”赵嘉成一脸疑惑。 成悦看他的眼神带上同情。 “阮灿。” “……” “我真是操了……” “谁让的!我不同意!我不允许!” 面对赵嘉成激烈的反抗,成悦想说同样是收破烂一样地收混子,一个是收,一双还是收,学校同意收个阮灿进来,估计是想一山容二虎没准找个人来能压制住赵嘉成,最后还能消停点。 “他好好城北待着凭什么来我的地盘糟蹋?这小子怎么想的,这不怕折在了别人主场上?” 成悦想了想说:“折倒不会,”阮灿也不是随意乱挑衅的性子,实在要说的话,“估计是想跟你抢一抢万年吊车尾的宝座吧。” 赵嘉成自闭了。 同任何一座升学率扛把子的学校一样,为了刺激学生竞争意识增强,城南一中宣传栏上不仅有状元榜的存在还有道违背伦理道德底线设立的黑榜。 黑乎乎,黑透了,简直是人性最恶的集大成,这都是赵嘉成私底下给的评价。 挂挂学霸沾沾喜气可以理解,可挑出全年级每次考试倒数十名也太他妈贱了吧! 他还次次稳居榜首不下。 以另一种出挑方式,跟成悦的名字有生之年得以并排。 “别泄气,你还是很有实力的,听说城北那位上次模拟考考出了四十分的数学,全市最低分第二,你比他厉害可多了,甩他十多分呢。” 成悦说着垫脚拍拍他肩膀,以资鼓励。 赵嘉成:“……” 你听听这像安慰人的话吗。 数学永远二三十分,没回考完试算平均分都是老秃最想掐死他的时候,凭一人之力,拉下班上千军万马。 眼下又来一个灭霸般的存在,可能是想到什么有趣的场面,赵嘉成咧嘴笑了下。 “你说要是转到了我们班,老秃额角新长出的几根毛也得掉光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成悦就不是很想笑,咧嘴对着他象征性几下,她没敢说这世上有种可怕的定律。 万一呢。 路上全是急吼吼往食堂奔的一群人,估计高三也下了课,跑的步伐明显比高一高二还没闷热的小油条快多了,一派兵荒马乱。 成悦跟赵嘉成逆着人流在走。 走了会儿赵嘉成发现是办公楼方向,穿过绿茵茵的小道,露出白色楼层一角。 “你到底约的谁?”赵嘉成看到古板严肃的建筑就浑身不自在,来这儿总不能约的老秃吧。 牛皮糖一样非粘在身后跟过来看的人甩都甩不掉,而成悦又觉得此时介绍他们认识时机不对。 所以再三考虑后,成悦决心瞒都瞒了那就再瞒一瞒。 “赵嘉成,你知道隔壁班秦莹莹吗?” “谁?不认识。” 男生似乎在努力回忆脑子里是否有这个人的存在,但显然半点印象没有。 “哦,昨天她给我递了封信,说挺喜欢你,让我给她牵牵线头,”成悦眨眨眼,目光坦诚,“你真不认识吗?” 赵嘉成问:“就……那个身材火辣喜欢穿短裙那个?” “对啊。” 女妖精嘛敢于表现自己。 赵嘉成又问:“笑起来嘴角弯弯有梨窝特别可爱那个?” “对啊。” 可爱个毛球?昨天还带着一帮女的欺负班上一小可怜包来着。 “你们还经常在走廊上遇见,老朝你打招呼那个?” “对啊。” 快别了吧,她已经看不惯秦莹莹那做派都两年了,也得算她眼力劲儿还不错没招惹到她头上来。 听到这儿,赵嘉成突然收住了笑容,深深看了一眼她,说:“巧了,这妹子昨晚还在我视频里摆姿势呢,今天怎么就成隔壁班秦莹莹了?” 第41章 月色三分 两人一言不发地对视。 赵嘉成觉得此刻站在自己身前的小小一只非常没有诚意,就算找个由头把自己支走也得实在些吧。 什么秦莹莹,他连那人脸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 没有诚意的成悦眼皮子一耷,丝毫不见谎话被拆穿的尴尬,态度消极,摆明了完全不配合接下来的所有回答。 赵嘉成心头突然冒上来一股感觉,觑了觑眼,他试探问:“你中午约的人……不会是阮灿吧?” 成悦眼皮子一跳,还没来得及开口。 “卧槽卧槽!我就知道是他!这玩意儿你怎么招惹上的,你跟他认识???” 成悦佛了。 你属狗的吗嗅觉这么灵敏?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认识的人里头有几个你不认识的?其实阮灿你早见过了。” 赵嘉成惊了,“早见过?” 花了五分钟,成悦意简言赅交代了六道口那场无厘头最终也没打出个结果来的约架,而软哥阮哥,从头到尾就是个乌龙。 “其实当时我就觉得吧那小花臂不像个领头,”赵嘉成摸了摸下巴,似乎在回忆什么,“我听说的关于城北的一些事,怎么也不能跟小花臂那张脸重合起来,现在回头想想违和点还真不少。” “比如?” 赵嘉成饶有兴致看过来,“你知道要在道上吃得开站得高最看重哪两样东西吗?” “钱?” 钱固然重要,赵嘉成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有个名利场上无敌的老子,怎么闯祸都有人赶着趟儿帮擦屁股。 “猜对一半,”赵嘉成双手叠在脑后,百无聊赖伸了下腰,“可钱这玩意都是大人们玩的东西,混混里头极少数能有我这样的好命投了个有钱的爹……” 成悦心想您对自己的定位可真准确啊…… “所以说嘛,剩下来另一个,才是大家普遍用来衡量的标准。” 本来是出来找人,可成悦的注意力全被男生神秘兮兮的剖析论道吸引了过去,两人索性在楼下花圃边上找了块空地坐下来慢慢说。 正好他们脚下有一大块儿绿荫,可以遮阳,正值饭点,办公楼这片没什么人走动,成悦考虑在这儿守株待兔。 顺便不忘提问刚刚聊的话题,“你说的另一个标准是什么?” “这个嘛,”赵嘉成看着她一脸好奇的模样,就像迫不及待要翻开答案来看,忍不住故意顿了几秒,清清嗓子逗她,“你要不要猜一猜?” 成悦笑了,“那你要不要自己写写作业?” “我错了,”赵嘉成迅速认怂,“其实也不难猜,在混子里能称王称霸的,你觉得能有几个软柿子?” 成悦突然想起来阮灿笑起来风轻云淡三分懒散的那张脸。 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瞧不上。 爱职业假笑,笑起来桃花眼尾上扬,透出点冷淡薄情来。 这样的人,怎么也不会是任人宰割的软柿子吧。 赵嘉成还在继续说,“小混混都是群什么人,里头离异,孤儿,有娘生没娘养的比比皆是,最后能在一区混点眉目出来的,从小到大流的血少说也得一大盆了吧,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恨,打着打着自然会出现个最厉害的,理所应当做老大呗。” 明明还是六月艳阳天,成悦却觉得后背渗出一股凉意。 女生张了张嘴,却发现声音有些发哑,“你说阮灿会不会是这一类人啊?” “谁知道呢,”赵嘉成拍拍手里头的泥站起来,“虽然我只见过那小子一面,脸是记不太清楚了,可那双眼睛我记得,黝黑黝黑的,笑得人心里发麻。” 笑得人心里发麻? 会吗? 成悦忍不住想了想。 那天夜晚,星光璀璨下,男生眸里分明贮了夜灯的光亮,揉进月色三分。 第42章 做个活人吧 “总之啊,你离他远些,疯狗都是咬人的。”赵嘉成揪了根枯草叼嘴里,摆摆手就要走。 上一秒还劝她离人远些,下一秒就要丢她一个在这儿等,成悦连忙喊住,“你去哪儿?” “吃饭,你把疯狗安顿好就赶紧回班,下午有班会。” 如果他在这儿一会儿跟阮灿碰上保不准再出什么岔子,检讨还没写完,赵嘉成觉得自己不能再给成悦添乱。 赵嘉成走后,成悦又在花坛边上蹲了会儿,后来脚后跟发麻也没等着人,转眼高三那群跟时间拼命的已经吃完饭小跑着回去,阮灿还是没出现。 太阳偏了位置,她脚下那块阴凉处重新覆上烈日,盯着明艳艳的日头愣了会儿神,成悦猛地想起一桩了不得的大事—— 阮灿不认路。 这种认识慢慢让她生出股焦躁来。 城南一中是所老校区,教材设备都上了年纪,唯一算得优势的就是地盘。 仿佛不要钱一样,教学楼之间稀稀疏疏,恣意盘踞着整片土地。 别说新生,就连成悦在一中待了两年的人在晚上照明不好的情况下也容易迷路。 何况那位自家门口也能绕个十几分钟绕不出来的水准。 中午人流量最大的时间已过,林荫道上没几个人像她一样杵着,成悦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像在考虑该去哪里捞人。 参考赵嘉成,虽然知道阮灿跟他行事做派区别不小,但好歹同为校霸吧,某些方面总归有些吻合。 学校里越刺激,越热闹,越无所拘束的地方。 成悦想了几秒,眼睫一颤忽然有了主意。 此刻隔了办公楼好几百米的操场看台上百无聊赖倚着个人,毫无蔽物的天宇下,男生不知从哪里找来顶黑乎乎的鸭舌帽兜头上,有一搭没一搭朝下面瞥几眼。 红砖泥铺的跑道,中间圈出块绿茵茵的足球场子,一群穿着球衣的高个子男生撒了泼在四处跑。 野马脱缰,呼喊声一阵接着一阵。 正看着,身旁突然多出块影子,有人在他身边落座。 阮灿视线依旧放在下面,“怎么不踢了?” “踢什么踢!特地让你看笑话吗?” 面前伸来一瓶水,许黔江接过哐哐哐就是一阵灌,等呼吸稳了才扭头去看片刻前发来一条没头没尾消息,导致自己训练课根本没法接着上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倒是自在,往后靠着,长腿一伸,帽檐阴影里露出来的半张脸,根本瞧不出任何不愉快的情绪。 “说说看吧,那条短信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场下一个射门,从守门员身侧堪堪窜进去,阮灿挑了挑眉,“就字面意思。” 许黔江像要被他气昏过去,本来因为运动发红的脸颊顿时更是一片燎原,耳根子烫得要滴血,“我操你妈!又被开除很开心吗!啊?要不要大家伙儿给你办个欢送会好好祝祝!” 许黔江本以为这话一出阮灿肯定会跳起来跟自己打一架,没想到面前的人坐得稳稳的,只是眼睫颤了颤。 随后,他淡淡道:“别随便操人,都说了我妈早死了。” 许黔江愣得没说话,许久才缓缓开口,“阮灿,做个活人吧……” 神情尽敛,看不出喜怒,倒是多了怜悯。 “以前的你多风光啊……” 第43章 许黔江 阮灿原本上的是城北十七中,却在刚开学一周内就抡了人,事情一出家长拼命来闹,校长顶不住压力只能开除处理。 自然,阮灿成为十七中百年建校历史上第一个在读时间最短的学生,烙进去抹不掉的鲜活耻辱。 即使在最不见天日的日子里都没感受到快灭顶的愤懑跟不甘心,无论是骂他妈还是他的,都分毫不能触动。 可这一刻,许黔江跟自己说,阮灿你以前多风光啊。 多风光啊,多风光啊! 哈哈哈!真的,太搞笑了! 神他妈以前多风光!这比任何一句不屑和轻视都来得刺人!简直赤裸裸的要人性命! 许黔江看见身旁一直一动不动的少年缓缓坤了坤身子,抬头,鸭舌帽下的表情最冷漠也最强烈,眼神里好像要把什么东西撕扯掉般。 下一秒,手里头瓶子连水兜头飞来,险险从脸侧擦了过去,不过还是有一串子水溅出来扑了他一身。 烈日骄阳,水滋在地上没会儿全被地皮吸了进去,瓶子弹起来滚出去几步远。 阮灿依旧冷着脸没说话。 许黔江白色球衣湿了一片,贴在麦色肌肤上勾勒出肌肉的形状,他掸了掸,没好气哼道:“有本事真朝我扔过来啊!回回就知道吓我!我说的有错吗你看看你现在这个鬼样子!还不让人说了来着……” 越说越委屈,许黔江喉头开始哽咽,像只大型犬,帮人咬人还莫名其妙挨了一脚,越想越生气,越生气就越委屈,他红着眼乱喊,“你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干嘛啊,城北一中待的好好的怎么又去打人,你打人打上瘾了吗?” “你闭嘴吧。” “上次那人找死我知道,那这次呢,你为什么把人手臂折了?啊?你说说看啊?” 事情始末许黔江也才知道一个小时,收到阮灿短信后就马不停蹄让城北几个朋友帮忙打探了。 理由既简单又有说服力—— 阮灿打人。 城北一中校长收人前再三让男生保证过以后绝不动手,只要动手开除绝不姑息。 安分了快两年,却在昨天被人找上门,一对夫妇拎着自家胳膊骨折的儿子气冲冲闹到校长室讨说法,你们学校阮灿凭什么把人打伤! 一问,人是隔壁高中的。 男生吊着石膏,板寸头,看起来可怜极了,畏畏缩缩躲在父母后面。 校长把阮灿也叫了过来,才喊了声报告,板寸整个人像炸开,拼命往角落里躲。 阮灿扫了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如实说完,校长也让人去巷子里头查证结果一无所获,摄像头什么的根本没有,那是块死角,没人能轻易相信一个有案底在的人的说词。 最可笑的是,阮灿也不辩驳,最后只对着板寸笑了笑后转向校长说:“不管什么理由这人我肯定是打了,毁约在先,您开除我吧。” 鞠了一躬,男生风轻云淡推门出去。 许黔江只觉得无名火从胸膛里一阵接着一阵窜出来,恨不得噼里啪啦吐几个火球烧死他,“什么也不解释还大言不惭说打就是打了,你以为你盖世英雄啊!江湖侠客啊!请问您毕业证书有了吗?您还想上大学吗!” 越说越来劲,许黔江恨不得提着阮灿领子晃死这个不争气的。 “许黔江……” 阮灿面无表情打断他的话,“上次模拟考试校排名倒三的是谁?” “啊……啊?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惊了!这人其实是个妖怪吧!许黔江要秃了。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排名!明明每次交流他都巧妙跳过这个话题啊! “刚刚过来找你不小心绕到你们学校百人榜——”阮灿推开他指过来的颤巍巍的食指,继续道:“非常抱歉,视力太好,扫了眼就在榜底瞧见您了。” “……” 第44章 小炮仗 许黔江尴尬地摸了两下鼻子,低头嘟囔,“老子体育特招生,卷面分要求本来就不高嘛。” “是嘛,”阮灿淡淡附和,“如果当天榜底那位仁兄没缺考的话,我今天是不是还要叫你一声老二?” 许黔江:“……” 锱铢必较,你是魔鬼吗? 许黔江觉得这小子就是存心来找自己不开心,什么特地过来瞧瞧他在城南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长肉都是借口!借口! 正郁闷,阮灿却从座位上站起身,垂头斜了他一眼,“你们学校食堂在哪儿?” “你还没吃饭?” “没……”也不知是不是他错觉,阮灿帽檐下的眼突然眯了眯,像只倦懒的猫,嗅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男生哼笑一声,“被个小丫头诓了。” 诓会来寻他,带他吃饭,陪他在学校里头溜圈,结果坐在办公楼三楼楼梯那儿坐了整整一上午,等中午下课铃打了又打也没见人上来。 拍拍蹭的台阶上一裤腿的泥,阮灿还是选择去找许黔江。 许黔江跟他住同一条巷子,小时候玩泥巴的交情,只是后来搬家搬来了城南。 “诓你?什么丫头诓你?哪个丫头?”许黔江听得一头雾水,可阮灿什么也没说,抬腿走出好远。 “喂!你等等我啊!喂!” “食堂现在关门了!我带你去个其他地方吃饭……喂!” 好不容易追上阮灿,许黔江这选择次默不作声在旁边跟着,顺便再观察观察男生脸上神情。 两人沿着小石子路走。 城南一中这地儿早年是片居民区,有长长的街市,街市两边排了一串热闹古朴的店铺,有卖小吃也有书铺,还有几家馆子。 后来拆迁建校,几家馆子的老板死活不愿意搬走,没办法只能圈在学校范围里留着。 许黔江想带阮灿去的就是其中一家,是家饺子铺,味道正得掉舌头。 男生一张脸还是钻在帽子下,露出流畅好看的下颚线,鼻梁高挺,肤色跟他常年踢球的完全不一样,特别白,特别嫩,几乎瞧不见什么毛孔。 明明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的五官,却因为眼里冷漠的温度跟不着调的假笑反而透出点不近人情难以接近来。 莫名其妙,他叹了口气。 阮灿听见垂头瞥了他一眼,挑眉,似乎在问你又犯什么病。 许黔江没把一腔子想法说出来,正好饺子馆也到了,他抬手指过去,“先吃饭,吃完饭跟你一起去把手续办完。” 两人站在店外,烈阳照得两人影子拉出来好长,跟店里喧闹的声浪交叠在一起,明明该到中午自习的时间,此刻里头吃饭的学生竟然还有很多。 两人高的小店铺,木制桌椅摆了三排,靠得很近很紧,老板来来往往送着碗筷,学生三三俩俩坐着。 不过一眼下去,阮灿就迅速明白过来。 那些人很大一部分没有穿校服,甚至还烫发纹身,刺鼻的烟味从其中一个手指间流窜出来,随即呵出奶白色烟雾。 阮灿回头看了许黔江一眼,后者倒是自以为常。 许黔江知道他想问什么,只一耸肩,语气写满无奈,“没办法,每个学校都有管不了的人,你死活要去吃屎总不能打断腿吧?” 阮灿嗤了下,转身重新走入烈阳天里,说:“走吧,换个地方,汗味太重了,你吃得下去?” 许黔江还真的凑头往里嗅了嗅,没闻到,又使劲嗅了嗅,“汗味?有吗?我怎么闻不到?”见人抬脚已经走出几步,“喂,等等我,那我们去吃麻辣烫吧?这个天吃……” 他追过去正自顾自推销,却发现身旁人又突然不走了。 阮灿停了步子,侧身,目光重新落回店铺里头,不知具体在看哪里。 然后,像终于确认什么似的,帽檐下眼尾上扬,舌尖在齿畔扫了一圈,逼出短促的笑。 与此同时,片刻之前还人声鼎沸的饺子店冒出声小炮仗似的冷笑—— “我他妈都说了放开她你聋了是吗?” 第45章 秦莹莹 成悦觉得今天特别得背,简直背出屎来。 她本来只想在饺子铺安安静静吃碗饺子顺便再等等看能不能撞见阮灿。 她扫了眼面前人头攒动的景象,心里感叹要是教导主任这个点来这里抓一抓绝对能抓出学校半个混混江山来。 满满当当学生,都是偷偷抽烟谈恋爱之流的。 成悦进去好不容易挑到张靠里的桌子,上一桌的人刚走,老板在收拾,她顺便点了碗招牌馄饨。 正双眼放空想着要是找不到人那个暴躁校霸会不会特意拿棍子过来揍她一顿,“啪嗒”一声,面前的位置上突然搁上一只瓷碗。 滚烫的汤汁因为拿碗的人的大幅度动作溅出来几滴,好巧不巧,全落在成悦手臂裸露在外的皮肤上。 烫,辣,后来变为尖锐的酥麻。 然后她听见对面坐下一个人,还是嚣张惯了的口吻,“哦呦?这不是隔壁十四班的小学霸吗?” 毫不遮掩的讽刺。 成悦抬头,是秦莹莹。 说实话,虽然是刺头主动找上来,但成悦这回还是虚了一虚,毕竟不久前才拿着人家名头撒了个谎脱身,即便结局依旧被看穿了。 她抽过手边纸筒里面的纸给自己擦了擦,白皙的皮肤上顿时留下一道显眼的红。 秦莹莹也看到了,只把眉高高挑着,语气半点不客气,“拼个桌呗。” “不拼。” “……你说什么?” “我说,不拼。” 显然不相信面前奶里奶气的女生竟然敢想也不想地拒绝她,秦莹莹气笑了,“喂,别给脸不要脸啊。” 秦莹莹知道成悦平时根本没朋友,成绩好性子淡,甚至看长相是那种很容易被欺负哭的模样,本来两人根本没交集。 可不知道哪一天开始成悦身后跟了条小尾巴,赵嘉成那个没皮的,明明凶得要命却对唯独这个女同桌脾气好的不得了。 秦莹莹不满意了,高一她给赵嘉成写过情书被狠狠无视,结果这男的转眼低头哈腰去对别的女生好? 一记软拳打在心里,无处发泄,无处平衡,始终膈应着让人不舒服。 然后,她今天在店门口看见窝在最里面发呆的成悦。 女孩子乖巧得厉害,抿着唇,垂头一动不动想着心事,白皙安静的一团,跟店里头任何事物都格格不入。 好看,美好,让人嫉妒。 不顾其他小姐妹阻止,她大手一挥,“走吧,不吃麻辣烫了,我们今天吃小馄饨。” 成悦根本没搭理秦莹莹阴恻恻地恐吓,她轻轻眨了两下眼睛,歪头,声音还是又软又脆,可听起来没有半点客气。 “这张桌子我先占的,我在等人。” 言下之意,你现在坐的位置等会儿就有人了,你可以滚了。 秦莹莹简直气炸了,拔了双筷子就往碗里戳,“我还偏偏要在这儿吃了!” 有人拉她,“莹莹,我们还是去吃麻辣烫吧,这里多脏……” “是啊莹莹,就别跟她计较了,估计是学习学傻了,脑子有病一样。” 秦莹莹咬了口馄饨又吐出来,眼神一转,笑了,“是啊,多脏,我不吃了——” “——不过,我不走。” 第46章 你聋了是吗 不走就不走呗,成悦懒得再搭理,正好她那碗小馄饨也上来了,抽出筷子开始吃。 奶白的汤水粉嫩嫩地冒热气,上头飘了几许葱叶调味,颜色煞是可爱,咬了一口,入口即化。 成悦眯了眯眼,旁若无人,像外头晒太阳懒洋洋抖毛的猫咪。 店里喧哗声依旧没散,反而人越进越多,秦莹莹就保持抱胸冷眼看着成悦慢悠悠吃东西的动作没动。 一小口一小口的,还真当自己是个小公主来着了?她翻了个白眼。 成悦瞧见了秦莹莹的白眼,抬手去拿醋瓶子,白皙干净的手臂探出去,有些远,她稍稍起身屁股离了座。 够了够,指尖擦着瓶身过去又推出去好远。 秦莹莹看着伸到自己面前使劲折腾的小手,眉梢扬了扬。 成悦收回手臂,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垫脚再次往前一探,“啪嗒”一声,响在喧闹无比的空间里,也尤其地引人注目。 空气仿佛凝滞了。 秦莹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泼出去的面汤还滴滴答答顺着衣角往外流,鼻尖充斥着浓烈化不开的酸涩味。 醋瓶子因为失了控的力气滑出去砸落了她的碗筷。 成悦,那个死丫头,竟然他妈泼了她一身? 瓷碗落在木制地板上哐啷啷转了几圈竟然没坏,等不动了地上可怜兮兮躺了一地饺子。 一派狼籍,周围几个女生都惊呆了,秦莹莹还在状况外没转过神,跟成悦大眼瞪小眼瞪着。 最后,打破沉默的肇事者率先垂眼,满含歉意地舔了下嘴角,绵软的声音落在空气里,小心翼翼说道:“啊……不好意思啊,手滑了一下。” “……” “我操你妈!” 秦莹莹扬手就要隔着桌子打过来,却在空中被身边小姐妹猛地拉住,看模样真像气得要当场去世。 成悦坐着一动没动,长腿放得端端正正,甚至在看见女生扬手过来时眼睛都没眨一下,明亮的杏目里有情绪快速闪过。 她听着那头女生们商议,压低了声。 “不能动手啊莹莹!你忘了成悦这死丫头老师们多护着吗?” “对啊莹莹!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到时候怎么解释?你肯定会被教导主任找茬的吧!” “忍忍!以后还怕找不着好机会?” …… 这一提醒,秦莹莹恍然回过神,眼里凶狠降下去几分。是不能打,对面坐着的这丫头仗着成绩好背靠大山好吃饭,随便跟老师说个什么她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既然动不了她…… 秦莹莹笑了下,眼里尽是乖戾。 “你过来——对,就是你。” 隔壁桌端着碗筷才准备走的女生背脊猛地僵直,镜框后的眼眸受了惊,很快蒙上水汽。 她对着秦莹莹颤巍巍指了指自己,小声问:“我……我?” “对,就是你。” 嚣张恣意惯了,秦莹莹对谁都爱颐指气使,这副嘴脸成悦无论看多少次都恶心不过。 被莫名指到的女生把碗筷放下,缩着脑袋慢悠悠移过去。 “腿断了吗?给我走快点!” “哦……哦!” 才到桌边,女生就“啊”一声喊叫出来,跟幼猫被捏住脖颈,羸弱的声音很快淹没,周围有几桌人投来好奇的张望。 女生个头不高,瘦瘦弱弱,扎了条低马尾,黑色浓密的一串垂在脑后特别好看,可此时被压在桌上一滩污浊上。 秦莹莹按着女生脑袋下去,明明附耳在说却没有压低声量,“看见了吗,这桌上,这地上,给我收拾干净才能回教室哦。” 温和客气的语气,可被压制的人听得浑身发抖。 “好……好!我马上收拾!马上收拾!”女生已经起了哭腔,眼角晕上薄红,仿佛下一秒就要大声哭出来,但拼命咬着唇忍着。 铺子里大半学生都在看这头了,没人上前帮忙,反而欣赏地津津有味,似乎还有人吹了声口哨。 秦莹莹在投来的越来越多注视里开始膨胀,她斜眼对着成悦无声地笑,背后是骄阳烈日,刺得人眼睛疼。 眼疼,真心疼。 真是个不懂事的几把玩意。 成悦心里叹了口气,抬头眯了眯眼,跟她打商量,“你放开她,这地我泼的我来收拾。” 明明落尽下风,可语气就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我们出去郊个游吧”,“这碗馄饨真好吃要是再加点醋就更好吃了”一般轻松无畏。 说好的认输呢,跪在地上给她擦地板呢? 秦莹莹又把人往桌上压了一段,离桌面更近了,女生哇哇哇地在手下尖叫,“也行啊,你现在跟我道歉,顺便——”她笑了下,“把桌子给我舔干净。” 成悦自己主动舔,老师也没法子说她欺负人吧,秦莹莹觉得这回赢定了。 顺便给了一直吵吵的女生一巴掌,打在脑后,闷闷一声,“吵死了!” 她再看向成悦,“怎么样?想好了吗?” 漫长的等待里,对面一直不动的人缓缓站了起来,还穿着一中校服,黑色短裙下葱段似的长腿走迈出来几步,即使有长腿袜的遮盖,可在场男生眼神都看直了。 这身段,绝对领域啊这是! 成悦在她面前站定,抬头,奶声奶气又说了一遍,“你放开她。” 秦莹莹哼笑,随即要压着人继续往下,死死按在桌上那摊汤水里。 一使劲,没按动,再用力,还是没压动。 目光一转,自己胳膊上搭了双纤细小手,将她禁锢地死死地无法动弹。 而同时,有道声音缓缓而起,陌生又熟悉,含了悚人的暴躁与厌戾—— “我他妈都说了放开她你聋了是吗?” 第47章 小奶娃 秦莹莹半点没反应过来看着瘦瘦小小的一只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她垂头看去,跟成悦眼神对上的一瞬背后不禁窜上一层冷汗,头皮发麻。 干嘛……干嘛这么看她啊…… 那种被地底里钻出来毒蛇狠狠咬上一口的感觉,凛冽进肺腑,她往后退了一步才觉得稍稍回暖,同时,手下压着的女孩子猛地被人拉出去藏进背后。 秦莹莹抿了抿唇。 空气里洋溢着不知名的火药味。 与里头降至冰点的气氛截然不同,外面依旧烈阳高照烘得人呼吸不稳。 许黔江拉着衣领使劲扇了扇,循着阮灿一瞬不瞬的目光望进去,好奇道:“看着谁了那么专注?” 阮灿下巴一抬,语气有他自己都没听出来的愉快,“喏,小骗子。” “啊?就骗你吃饭的那个啊?”许黔江使劲朝里看,正好几个挡着的人走开,露出朝门口站的女生面无表情的一张脸,透着冰天雪地的冷漠。 “哦呦!”许黔江吓了一跳,“那不是小学霸嘛?怎么表情这么吓人!” 还有擒住秦莹莹那下干净利落的动作,跟平日里柔柔弱弱估计瓶盖都拧不开的模样根本截然不同啊! 果然女人都是百变金刚,许黔江心里啧了无数声。 倒是旁边阮灿留意到话里的字眼,奇怪地扭头过来,“学霸?” “对啊,整个城南谁不认识她啊,以前回回考试……” 阮灿不耐地打断,“叫什么。” “成悦啊。” “谁?” “成悦啊。” 许黔江不明白今天这祖宗怎么突然对姑娘产生了兴趣,而且他话一说完这人眼神怎么突然变得古怪起来,黝黑的眸子远远盯着人家,像下一秒要把人直接拉出来打一顿。 舌头抵着齿畔绕了一圈,阮灿笑笑,“我不聋,我的意思是——哪个成?” 陈悦的陈,还是成悦的成。 其实也不需要许黔江的回答,阮灿就已经隐约确定自己是被骗了。 真是个不要命的死丫头啊…… 许黔江特地指过去,“就那个穿校服裙子那个,比旁边几个女生都矮,腿很长很白那个,我们学校活招牌——”说到这儿他顿了,“你嘴里说的小骗子……是她?” 阮灿没回话,一双眼始终没移开过女生那张气愤到冰点的脸。 说是气愤,但却半点没表情在面上,就像结了冰的海面,什么情绪都深深浮在冰面之下。 阮灿盯着她猜测,还能有几秒呢,几秒后这小骗子就忍不住要动手了呢。 真的有意思啊。 许黔江也在观望里头的战局,没留意阮灿脸上变化莫测的表情,忽然听见他大叫一声,“卧槽??那是秦莹莹啊!成悦怎么跟她干上了?要吃亏的啊!” 阮灿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心想你这高三艺术班的倒是对小学妹们了如指掌。 “要不要打个赌?” “啊?” “赌里头你说的那两个,哪个赢?” 许黔江觉得这是个无聊且傻逼的赌局。 阮灿一定是脑子进了屎才搁着午饭不吃杵门口看两个小娃娃撕逼,再说这胜负一看就出来吧。 秦莹莹个头跟身量高成悦那么多,对比之下,成悦简直像个幼儿园里一拳就会被揍哭的小奶娃。 第48章 我想让你跟他同桌 很可惜,这场赌局显然没等太久就揭晓开结局,许黔江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什么玩意? 他揉了揉眼角害怕是自己眼花,可几米远的店里,个头比人矮了半头的小丫头真真确确是靠一臂之力活生生扳过秦莹莹肩膀,再压着人躬伏在自己身前。 像手里拎了只小鹌锄,无论怎么挣扎也逃不开力气上绝对的压制,根本看不见秦莹莹脸色如何难看。 但光瞧着周围一圈人的神色就可以想象了。 “这他妈……” 许黔江半天回不过神,愣怔着去看阮灿的表情,可后者压根不惊讶,反而有意料之中的笃定。 阮灿笑了,颇有种老父亲的欣慰,看得许黔江头皮发麻。 “走吧,去吃麻辣烫。”男生率先移开视线,大步迈出。 …… 成悦收拾完烂摊子急吼吼赶过去教室,自习已经开始十分钟。 老秃讲台前头端正坐着,她喊了声报告进去。 因为之前有学有余力的学生中午去任课老师办公室帮忙做事的惯例在,老秃也没问原因就点头让人进来。 成悦经过讲台,整套动作看在老秃眼里十分的欣慰,含着慈祥一路目送过去。 看看,就刚刚经过身边的可是我校之光!将来保送清华北大的优秀学子!将来说出去我就是她授业恩师! 目光一转,他看见自己的宝贝学生坐下来后低头跟同桌说了句什么。 男生大高个儿软趴趴伏在桌上,笔在指间转得飞快,听到后咧嘴直笑,把桌上没开动的牛奶往成悦面前一推。 微笑的表情缓缓收紧,老秃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成悦,跟我出来一下。” “啊?哦。” 被点到名女生乖巧地放下手里的笔,安静地跟在他后面往外走。 午后,每个班都在自习,走廊上静悄悄的,夏风钻过窗户罅隙扑面而来,裹了楼下栀子花的清香,有小卖部橘子汽水的甜馨味道。 成悦站在男人面前,双手乖乖垂在身侧,探了探脑袋,“老师,你找我什么事呀?” 盯着自家学生投来的澄净不参一丝杂质的干净眼神,老秃支吾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 能怀疑啥呢,成悦成绩跟为人放在那里,要是真怀疑她跟赵嘉成早恋也没啥子理由啊! 虽然这俩孩子经常玩在一起,可用大人们龌龊的心思随便揣测难免让人灰心,保不准真的单单只是关系好呢。 所以,斟酌再三下,他没什么底气地看着成悦提了另一桩事—— “成悦呀,最近咱们班要转来个新同学,我的意思是,你作为学委要不要带着新同学熟悉一下咱们班级呀?” 女孩双眸猛地睁大,有些吃惊,“转学生?” 心里滑过一丝不妙,这个节骨眼说是转学生,她想不到第二个人。 果然,老秃点了下头,“城北转来的,我仔细考虑过,新同学来肯定难融得进班级,所以我想把这份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成悦眼里的镇定濒临支离破碎,连扮演起来最熟练不过的乖巧表情也有了细微破绽。 老秃微笑着,嘴唇一张一合,如同宣布滔天噩耗—— “我想让你,跟他同桌。” 第49章 我失去了同桌 既不打击小孩子的自尊心,同时轻而易举将赵嘉成调离开成悦,老秃在心里为自己的智慧振臂欢呼。 这么一举两得毫无破绽的策略果然只有他这种省级资深教师才能想出来吧! 而一旁,木在那里的成悦只觉得脑壳发重,脑子嗡嗡作响,有声音告诉她快拒绝快拒绝,阮灿那家伙绝逼比一千个赵嘉成还要难搞,一旦同桌你就再没有好日子过啦! 抬眼正要开口,一下子跟中年男人殷切的视线撞个满怀。 明明一是对小眼睛此刻却饱含无尽内容,成悦最容易读出来的一条是,你这样的好学生一定会给老师分忧解难的吧。 “……” 成悦:“……好吧。” “真是太好了!”老秃很快敲定完各项事宜,“下午第三节课结束后你去我办公室接下人,书本什么的不用急反正同桌嘛先一起看,我去教务处给他申请一下……” 还在碎碎念什么成悦已经没什么心情听了。 霸道而张扬的阳光拐过楼道投在她脚底,无所畏惧,所向披靡,那光线仿佛有刺,逼得她往后缩了一步回去阴影里。 可很快,阳光再次缠绕过来,攀住她苍白的脚踝往上,成悦心情烦躁地一跺脚。 老秃疑惑地看过来,“怎么了?” “没事,”成悦弯起眼角,“脚站麻了。” “那你先进去看书吧,有什么后续事情我再通知你。” “好,老师再见。” 从门口到座位的距离,成悦像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刚从沙场厮杀回来的勇士,不过是落败而归。 在座位上坐定,赵嘉成就探头过来问,“怎么回事老秃怎么又喊你谈话了?” 男生问话时靠得很近,能嗅见衣领上好闻的肥皂清香,成悦知道赵嘉成从来不在乎这个自然也不刻意回避两人之间过于亲近的距离,可老秃的真实想法,成悦还是读懂了。 他在担心她跟赵嘉成早恋。 早恋? 忍不住打量一下此刻满脸八卦之心凑过来的人,湿漉漉的眼神像某只大型犬,傻里傻气,无一不透露着愚蠢。 还是算了吧…… 不过既然是最后几小时的同桌缘分,成悦难得拿出十二分的耐心,她说:“老秃让我换个位置。” “哦,换位置啊……啊?!换位置?!” 成悦迅速按住差点站起来咆哮的男生,“你小声点!” “不是……这凭什么啊?老子成绩这么差他还把你调走,他想不想我考大学了??” “我要是不走你才考不上大学,”成悦叹了口气,“作业这么抄下去你快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好了,所以这点我还是赞成老秃的。” 说到点子上根本无法辩驳,男生垂着头闷哼一声,随后不服气地发问,“哦,那他要把你调给谁?” 成悦语气淡淡,“新来的转学生。” 从进门到现在她已经消化接受完这次安排。 赵嘉成还沉溺在失去同桌的难过挣扎里,听到转学生三个字本来无波无澜听听就过去,横竖成悦不是他的了…… 可倏而,一个名字涌上心头—— 他陡然瞪大眼睛,扭头,表情分外扭曲,几乎是磨着后槽牙说出那个名字—— “阮灿?” 第50章 超纲 一下午上课成悦都心不在焉,以往还会陪着赵嘉成在纸上玩几局简陋五子棋,可今天男生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对上她眼神后只冷漠移开,没开口跟她讲一句话。 第三节课的下课铃打响,成悦如约去了办公楼。 白色楼宇淹没在树影婆娑里,摊出影影绰绰的光点撒在墙面上,老师好像都去开会了,她爬了整整三层也没见着一个人,走廊静悄悄的,爬山虎的枝丫从窗外往里探出半个脑袋。 成悦脚步天生轻,像狡黠的猫科动物,她很快不动声色站在了老秃办公室门口。 门大开,阳光灌了满屋,很快就瞧见满室静谧里安静坐了一个人。 男生坐靠在办公桌后的滑轮椅上,长腿勾折,光影交叠里活像一副上色完美的油画,本来五官线条冷峻,却又因为光线的托称显得柔和不少。 他手里摆弄着一顶鸭舌帽,眉眼低垂,好看的下颚线流畅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叩着帽子边沿。 成悦还没想好进去后怎么开口,里头就猝不及防传来一声低笑: “杵那儿干嘛,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阮灿连头也没抬,直接腿一伸,勾出不远处另一把滑轮椅,送到他对面,淡淡道:“过来坐。” 成悦过去坐了,两人面对面。 她瘫着一张脸,“老班让我先接你回班级,书本明天才能给你配齐,这段时间先学着适应学校环境。” 面前板着脸坐着的一团显然是带了情绪来的,杏目里就差窜出来两团火苗大喊老子心情不好赶紧离老子远点麻溜着。 阮灿瞥了她一眼,忽而笑出声,哑哑的,磨砂质感让人心肝儿发颤—— “小妹妹,我哪里得罪你了?” 一听完座位上好好坐着的人猛地弹起来几仗高,捂着耳朵单脚蹬地连人带椅滑出去老远,避他如蛇蝎。 成悦心里发出连绵不绝土拨鼠尖叫,面目扭曲地指责,“阮灿你要点脸吧!谁是你妹妹!” 不可避免又想起男生俯在耳边意味深长的一声,耳根子迅速窜上一层薄红。 阮灿笑意更浓。 脸皮子这么薄还学人高级厌世分饰两角,明明根本不禁逗,只要稍微拨弄下胡须就朝人恶狠狠亮出并不锋利的爪牙。 “行了,”他不再逗她,声音也淡下来几分,“我没那闲功夫认妹妹,除了你也没别人敢这么指着我鼻子骂。” 成悦眼里的羞愤还没散尽,闻言翻了个巨大无比的白眼。 阮灿觉得她那白眼再这么翻下去恐怕难翻得回来。 “别翻了,”他带了些恶意的调侃,“不是说自己是仙女吗,仙女不能只有个眼白。” “……” 默了几秒,成悦摸摸鼻尖,“你知道了?” “知道,优秀学生成悦嘛,三步之内一道高考大题,据说有次英语考试迟到了大半场最后也能交出全市最高分的答卷。” 成悦面无表情冷哼,“你情报掌握得挺好。” “也不是,只是那次英语卷子出得有点意思,就多了解了一点。” 如果是陈一航之流跟她说这话她半点也不奇怪,可阮灿语气理所当然,逼吹完后也不带喘的—— 成悦听见他又补了一句—— “试题超纲,时间又紧,你那次确实发挥得不错。” 求您闭嘴吧!成悦心里的土拨鼠捂紧耳朵尖叫。 第51章 我特地带给你的 见成悦一脸吃了屎的一言难尽,阮灿很快明白过来这人到底在想什么。 笑了笑抬手,成悦发现头顶挨了一记,没用力。 阮灿乜着眼,第一次站得四稳八平,黝深的眼眸锁着她不动,挺严肃地发问,“怎么,我这么遭你嫌弃?” “我没有。” “那中午怎么不来找我?” 他稍稍俯下点身子,凑近点成悦,一时间,鼻子尖全是女生身上甜甜的水果香,有点像橙子味的气泡水。阮灿耐心等着,看这个小骗子是不是还要撒谎骗他。 成悦警惕地保持跟他的距离,眼珠子转了几转,“找了,没找到。” “那你肯定没有用心找——”阮灿抬手,有了上次经历成悦以为又要赏她一记板栗了,连忙闭上眼睛身子往后躲。 这次不止耳尖,脸颊上两坨薄红也粉得厉害,女生眼睛紧闭,睫毛一颤一颤的,似乎真的挺怕他动手揍她。 可明明吓起别人来活灵活现绘声绘色—— 刚刚饺子馆是,六道口也是。 抬起的手几秒后继续上移,阮灿捡起她头顶几片枯叶丢开,语气嘲笑,“连办公楼都没上去,还有脸说找过?” 他在三楼枯坐了那么久实在没法子才去找的许黔江,结果怎么着来着,碰见这小骗子安安稳稳在饺子店吃馄饨,顺便拔刀收拾了几个人。 还敢说来找过他?阮灿真的气笑了。 成悦盯着男生满脸太过明显的不满意跟不痛快,眼睛眨了眨露出点迷茫,最后迷茫化为深深的吃惊—— “你一上午都在三楼等着了??” 重点竟然不在忏悔自己为什么没找他,反而问出个这么傻逼的问题,阮灿没好气一笑,“小妹妹,你爸妈没教过你等人原地等相遇的概率最大吗?” 被这么一嘲笑,成悦耳尖更红,也没在意他话里又破皮无赖乱认妹妹,抬眼瞪人,“我爸妈还没告诉我这招对路痴管不管用呢!” 阮灿不笑了。 他直起身,眼里片刻前还荡漾的几丝温和刹那收得一干二净,冷漠地像下一秒就能提起成悦狠狠打一顿。 他居高临下看着不知死活的小丫头。 成悦也愣在原地。 看着眼前浑身上下散发生人勿近气息的人,她心里直呼糟糕糟糕—— 之前几次疯狂试探下阮灿都没发火,她也就得意忘形忘记这人底线到底在哪里—— 这可是城北校霸啊!不能因为他心情好给你几分纵容就蹬鼻子上脸挑战生命线去了! 成悦咳了一声,打哈哈,“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那你中午吃饭了吗?”她想说要不我们先吃饭,吃完饭一切好商量。 “没吃。” 其实吃了,许黔江用他饭卡刷了一大碗麻辣烫,到现在胃里还有些涨得腻歪。 他准备等成悦发问再好好敲诈一笔—— 面前女孩却歪头陷入了思考,然后见她忽而探手往校服口袋里摸了一把,最后像捏了什么东西出来。 小巧白皙的手凑到他面前,落日惨淡的余晖下,成悦催促他,“伸手。” 阮灿还真的摊手过去接,随后一个方形的绿油油的不知名玩意被放上他手心—— 四个角,塑料袋包装。 上面写着鸡汁味速食辣条。 成悦笑了,“我特地从超市买了带给你的。” 第52章 流言 这谎话说起来头次这么没底气,阮灿手里的辣条其实是她教训完秦莹莹回教室的路上顺手买的,光顾着打架了那碗馄饨在桌上放得由温转凉最后彻底不能吃。 肚子饿得厉害,她就想去买点东西垫垫,才走进超市货架上五彩缤纷的辣条袋子一下子钻入视线,等回过神成悦已经拿着一串在外头站着了。 行吧,好歹也能填肚子,吃着吃着就剩了最后一个揣兜里。 阮灿盯着手掌心绿油油小玩意看了很久,不知道有没有想起什么熟悉的场面,最后手指收紧,往裤袋里一塞,语气淡淡,“饭欠着,先回教室吧。” 看大佬暂时被顺毛成功,成悦小心翼翼吐了口气,一声不吭带着他往教室方向走。 城南一中的教学楼是按照年级划分的,考虑到高三属于特殊群体就单独给了一栋独立于高一高二,在学校一角安静待着,路过时阮灿还好奇地指了指它一脸认真地问:“这片走了半天就这一栋,阴森森的路还偏僻,不会是用来关你这种小骗子的吧?” “……” 再走了几分钟,喧哗声就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高一高二共用的一栋大楼,此刻正值大课间,穿着校服的男生女生满学校乱窜。 一片统一的黑色,阮灿一身白就显得尤为瞩目了。 成悦领着阮灿往教室走的时候就吸引了一片目光尾随,如果不是身旁人漠着一张脸吓人估计能有一群人拉过她问东问西。 虽然好奇,却没有谁敢真正上前来,但是窃窃私语还是落在成悦耳朵里—— “那男生谁啊还不穿校服,以前没见过。” “转学生吧也就屌这几天,你看见了吗他是去老秃班上,老秃是谁?连赵嘉成都被治得服服帖帖。” “不过这男生很好看啊!比赵嘉成都好看多了!” “好看有个毛用,这模样估计又是个吊车尾,大学考不上指望用脸吃饭?” “……” 成悦小心翼翼瞥了阮灿一眼,可意外地,这人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睫都没眨一下。 见她看过来,勾唇笑了下,低声道:“怎么了?为我打抱不平?” 成悦立马把头扭过去。 谁打抱不平了! 阮灿看着她笑意没减。 旁边有人小声咦了下,“我觉得他好眼熟啊……” 立马有人反驳,“怎么可能!听说这是城北转来的你怎么可能见过?” 咦的女生埋下头,“真的眼熟啊……”突然想起什么她眼睛都瞪大了,“我知道了!阮灿……他好像是阮灿!” 这一声下去,喧闹的走廊瞬间噤了声,就像滚烫沸腾的油锅猛地被盖上锅盖,无声得诡异。 大家的目光里都带了辨不清的惊惧。 成悦发现神色一直岿然不动的人在此时眼帘垂下来,随后嗤地一声从喉咙里逼出冷漠不过的嘲讽。 他两步超过成悦,兀自向十四班走去,留下道懒散随意的身影。 见人走远,周围空气才缓慢恢复流动,人群又重新叽叽喳喳起来。 “卧槽……刚刚那个……你没记错吧……” “应该没错……我有个朋友是城北的,她跟我说过这人,顺便给我看了一张偷拍的照片,八成像……” “那就真恐怖了……这下我们学校有的热闹了……” 一语下来,不需描摹更多细节,周围气压顿时低下来大半。 成悦蜷着手指静静听着,她又抬头看了眼快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可能隔了较远的距离,三分散懒早散得不见,余下的味道,她分辨不清楚。 突然,她狠狠瞪了一眼还在窃窃私语讨论的几个人,抬脚飞快追过去。 第53章 同桌 阮灿站在十四班门口,眼里嘲讽未散尽,手抬起,还没握上门把,背后突然传来一串焦急的喘气声。 呼吸不稳地喊他,“阮灿——” 接着一只绵软的小手出现在视野里,抢在他前面把门把手一转,推开教室大门。 下课间,教室只七七八八坐着几个人,突如其来的响动所有人同时扭头向门口看去—— 面色红润的女生背后垂眼站了个少年,白色衬衣黑色休闲裤,胳膊下懒懒夹了鸭舌帽,此刻微微出神盯着面前的毛茸茸的脑袋发呆。 接着,毛茸茸脑袋兀自回了头,伸手过来拉他,本来是朝着他垂着的手指过去,却突然一顿换成去拉他衣角。 阮灿就这么被带上了讲台。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班新来的转学生——阮灿,”成悦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大家共知的来促进了解但想起这大佬桩桩件件没几个是传播正能量的,一顿,索性直接结尾,“大家欢迎吧!” 没想到欢迎两个字才下去成悦就在每个人眼里看到深深的抗拒,接着死一般沉默尬在空气里。 没人鼓掌,没人吱声。 阮灿挑了挑眉头,直接扭头问她,“我座位在哪儿?” 得了回答,男生目不斜视抬腿就往位置走去,神色淡得仿佛根本看不见其他人的存在。 骨子里冷漠,所以在阮灿心里别人一丝一毫的情绪根本动摇不了他丝毫,实在要说的话,在他拉开凳子要坐下时倒是有一道格外强烈的视线吸引了他注意—— 就从他后方射来,凶猛,厌烦,笔直地穿过他身体,似乎要在他身上凿出几个恶狠狠的小洞。 所以,在坐下前,阮灿掀起眼皮对后桌笑了下,语气里透点好奇,“同学,我好像没欠你钱吧?” 赵嘉成用力把桌子往后一拉,“啪叽”一声放下,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敌意,“谁规定不欠钱就不能瞪你?” 理直气壮的蛮不讲理。 幼稚到让人怀疑这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里头是不是塞了几岁娃娃的心智。 阮灿看着被刻意拉大的鸿沟,点头赞成,“是没人规定,瞪吧,我不收钱。” 懒得再搭理,多说一句都觉得自己脑子进水,阮灿转回身重新瘫在椅子上。 两人位置都靠墙,所以给了上课睡觉打游戏做小动作的机会,这是个风水宝地,但对阮灿来说最好的还是有墙可倚。 默默赞赏完,他视线落在身旁空着的位置上—— 桌面上搁了几本数学书跟习题册,椅子没收进去,靠背上挂着只墨绿色大书包,拉链敞开一块口子,他眼尖,一下子瞥见花花绿绿的一角,敢保证绝不是什么课本之类的玩意儿—— 没琢磨明白—— “你在看什么!” 一双小手猛地探过来拉上拉链,眼神恶狠狠瞪着,简直跟防贼一样。 他眯了眯眼,身子往墙上一靠,懒洋洋叩着桌面,说:“没看什么,就是觉得这包很好看,想问问哪里买的?” 吊儿郎当,没半点可信度。 成悦翻了白眼后坐下,只是这一坐身旁人又低声笑了下—— 随后沙哑清淡的嗓音传来—— “以后多指教啊,小同桌。” 成悦没理睬,拉着凳子往过道口让了让。 两人可能没注意,但这一番互动一起不落全看在了周围同学眼里。 结果这天下午,学校一批学生偷偷建起的贴吧炸了,起因当然因为猝不及防空降的城北校霸,但只是个苗头,真正引起讨论的还是老秃骚暴天的安排。 校霸一来就跟市级学霸同桌,你说气人不气人? 有人对此表示了担忧,“都说一山容不下二虎,你说这十四班班主任怎么这么想不开,成悦这种级别的学霸多少年才出一个,结果一铁棍抡下去直接拖慢人类进程十几年!” 也有被大佬抗打的颜迷了心智的,“是啊是啊!你知道吗阮灿就在我们班呜呜呜……虽然人该死得好看!但只要一想多看一眼就有可能丢脑袋我就立马把自己从试探的边缘拼命拉回来!” 还有死活不信邪类型,“有这么可怕吗?我上午远远看了下真人真的超干净啊!那种气质你们懂得吧反正我们学校里没人刚得过!” …… 循规蹈矩了快一年多的贴吧,偶尔抖出点八卦大家伙乐乐但从来没有这一次效果这么具有轰炸性。 直观的是一层楼主下慢悠悠快集聚了有一千多条回复。 阮灿快晚上的时候出去了一趟,结果回来的时候成悦发现他手上多了两样东西,一个游戏机,一个手机。 全给他一股脑儿塞进了抽屉。 写作业时阮灿把手机拿出来玩了两把,他背靠椅子,一只手撑着桌面慢腾腾转笔,一只手漫不经心划拉两下屏幕。 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身子猛烈抖动起来,顺便瞥了她好几眼。 几次这样下来,专心写作业的成悦忍不住了,冷漠着一张脸侧头,“你到底在笑什么?” “哦,没什么。” 那表情实在不像没什么的样子。 “那能劳烦您别看着我笑吗,你这样我总觉得脖子上的脑袋不太安稳。” “有吗?” 他不那么真心地发问。 “有。”不仅有,这感觉还很强烈。 “啧,”阮灿换了个姿势把手机,微垂着的脑袋点了两下,随后道:“看来他们担忧是对的,毕竟当事人的感受这么直观了。” “什么担忧?” 女生皱着眉,她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成功被带着跟男生思维在跑,几乎他说什么她都要反问上那么一句。 第54章 讲和失败 阮灿转着笔的手突然停下,黑黢黢的双眸一瞬不瞬盯着成悦看,明明没有其他动作却把人看出莫名的心虚来。 “喂,小同桌,”他沉着暗哑的声音响在耳边,“他们都那么怕我,你当真不怕吗?” 明明上一秒还在笑,此刻男生却已收拾好全部的情绪,饶有兴趣地等待她回答,眼尾上扬,薄唇紧抿一脸有恃无恐。 成悦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空白,这是阮灿第二次问她这个问题,上次在城北她没有正面回答而选择轻巧跳过,可眼下男生摆明不想这么放过她。 “不用急,慢慢想。”看出她的犹豫不安,阮灿没忘记奉献自己妥帖的温柔。 但其作用显然不亚于被犯人劫持,一把刀架在脖子上,结果那人还异常温和地来回蹭了蹭,劝她:别怕,不疼的。 头顶吊扇呼啦呼啦的吹,教室里所有人都在奋笔疾书,两人说话时都弯下身子垂了头,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值日生坐在讲台上,没注意到这个角落。 成悦不是天生的软性子,还有点你跟我犟我们就犟犟看谁能犟到最后的强烈胜负欲,所以在阮灿投来令人窒息的压迫后,虽然耳尖红彤彤,她敛了眼帘,梗着脖子说:“怕,你这么凶。” 说了后还忍不住拿眼偷偷看他,似乎在找准时机等他一发火就跑。 阮灿心里呵了下—— 这死丫头果然吃的准准的他不爱听什么专捡什么说,亮完爪子再没事人一样缩回去,现在担心他要不开心了?害怕自己要挨揍了? 他保持着靠墙看过来的姿势一时没有动。 成悦等了会没见人接话,刚才的忐忑感慢慢往回落,缩回去的脑袋又重新跃跃欲试起来,只不过这次没再老虎尾巴上拔毛。 她也懂得给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道理。 “喂——” “又要发表什么高见啊?” 不理会他眼里的揶揄,成悦轻声继续道:“你就不能把我话听完——”小心瞥了眼四周有没有人在看,她稍稍靠过去些,“你说我们是不是也算认识好久了?” 阮灿下巴一抬示意她继续。 “所以——算半个朋友吧,打个商量,以后别凶我了呗。” 因为酷暑一缕发丝粘在嘴角,成悦认真盯着面前男生等待回答,随手把发丝拨出来别在耳后。 因为成悦的动作,小小一只耳从短发里钻了出来,上面细小的绒毛,白里透了点粉,软绵绵一团。 眼睛亮晶晶的,很容易让人盲目相信里面传达出的信息。 阮灿别过眼,刻意往后退了退,可突然发现身后就是硬邦邦的墙壁,没有空间让他再让,只得再恢复原本靠坐的姿势。 成悦看着眼前的人慢悠悠重新打开手机来玩,只是在她要瞥见屏幕时迅速叉掉了一个网页,成悦什么也没瞧见。 她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追问,“怎么样?” 却得了四个硬邦邦的大字,“不怎么样。” 成悦白眼快翻上天花板,哼了一声,半点不留恋地转过头重新开始投入题海。 对她来说,这次跟阮灿的主动求和示好算是出师未捷就胎死腹中。 心中默念完一百遍乌龟王八蛋,她恶狠狠把写完的题目一丝不漏全遮起来。 第55章 太真实了 成悦写了一晚的题,阮灿就保持半死不活的姿势打了一晚的游戏,途中举手跟老秃打报告说出去上厕所,回来时手里又拿了点小东西,往桌肚子里一塞。 成悦忍住了好奇心没去看也没问。 结果翻书装模作样在看的人突然在她桌面敲了两下,接着,成悦发现桌角立了个绿油油的东西。 一听汽水,还带着从冰柜里刚拿出来的凛冽寒气,嘶嘶嘶地挥散凝结成水珠,顺着罐体慢悠悠滚下来。 成悦停下手里的笔,冷漠地瞧了他一眼,脸上写满你赶紧给我拿开老子就算渴死也不会喝你东西的浩然正气。 阮灿也不管,兀自摸出自己的那瓶,单手持罐,修长的食指勾住拉环,往外一带,“滋”的一声气响,昂起脖子就灌了一大口。 成悦看得目瞪口呆。 男生上下滚动的喉结就在眼前,随着吞咽的动作说不出得性感好看。 她脸蛋不可遏制染上层薄红,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应该移开视线,可就像被钉在原地一样,从脑袋到脖子,僵硬得根本听不进去她使唤。 智商就像在阮灿单手拉开汽水拉环时随着“噗嗤”一声轻响,兀自蒸发掉了。 男生搁下罐子,见到的就是成悦这么一副呆鸟一样傻在原地不动的模样。 散发荷尔蒙尤不自知的人轻飘飘掀了下眼皮,语气淡淡,“题写完了吗在发呆?” 被烫了一下回过神,成悦迅速埋头看书,只是良久笔下也没写出一个字。 阮灿吃好玩好,此刻感到睡意困顿向自己袭来,他索性把窗边窗帘放下来遮住外头教学楼明亮的光线,倒头就趴在桌上开始补觉。 米白色窗帘过于长了,有一大段摊在他桌面上,窗户洞开,风撩起布料边角时不时拍个满头满脸,痒丝丝的。 阮灿闭着眼换了个方向继续打盹,却是正对成悦。 数学卷子被随意压在臂下,上头白花花一片什么也没写,除了卷头龙飞凤舞一个签名。 遒劲有力,勾折流畅。 成悦有些惊奇了,这看起来不务正业啥也办不成的骨灰级学渣竟然还有一手的好字? 这算不算得上大发现? 正准备凑过去抽出试卷好好研究一下,背后猝不及防被人拿笔盖使劲一捅—— 成悦被吓了一大跳,瞬间把手收回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活人睡觉?以前我上课睡觉也没见你这么盯着我往死里瞧啊!” 虽然刻意压低声,可赵嘉成怒气冲冲的火药味还是从背后传来,引得他新同桌何晶晶噗嗤一下子笑出声。 “好笑?”赵嘉成冷酷地转脸过去。 “不好笑,一点儿也不好笑。”何晶晶憋笑配合地摇头。 此刻,他已经半个身子伏在了何晶晶桌上,长臂还保持着捅成悦的动作没怕撒手。 “赵嘉成你脑子有病吧?” 成悦小幅度朝后扭头,碍于阮灿睡觉她声音放轻了不少,“是谁一睡觉就流满桌哈喇子,我脑子有病给自己找恶心?” “……” “那你一直盯他干嘛,眼神还怪怪的……” 成悦这次终于顺利地把阮灿压得并不严实的卷子抽出来,啪嗒一声拍在他面前。 “看见了吧?” 赵嘉成盯着一张干净崭新到完全可以说刚恢复出厂设置的卷面,半晌,摇了摇头,“没,除了那狗爬看不懂的大名,这货还写了其他东西吗?” 成悦冷笑,“没有。” “那你给我瞧个什么劲儿,我还以为这货答出朵花来了呢。” “那也比你来得强,不会就是不会,交白卷也坚决不抄别人答案,现在知道你跟人家精神差距了吧?” “……” 赵嘉成被噎得说不出一句话,什么时候考试交白卷也变得这么高大上了? 他忍不住想问成悦你从阮灿这烂泥扶不上墙的学习态度中到底看到了什么灵魂闪光点,反正他是半点没看到—— 就听见女生用一本正经脆生生的声音说: “这是真实。” 第56章 我是学渣 阮灿这么一睡直接睡到晚自习最后一堂课,还是因为老秃要讲数学卷子成悦才喊醒他。 刚睡醒男生浑身笼了层薄戾,眼帘没完全掀开,黝黑的眼眸缓慢而迟钝地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面前空白无一物的试卷上,不动了。 期中考快到,学生普遍进入学习疲惫期,又临近下课回家的回家回宿舍的回宿舍的时间,每个人更是无心学习,章刘成在教室里看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成悦那块儿—— 转学生是吧,面色懒倦,一看就是眯了整个自习课此刻在神游,额角几缕黑发还被压得微翘,在所有学生抬头看黑板时还兀自垂头。 但人家好歹新来的—— 章刘成及时压住未出口的咆哮,憋回去,用慈祥的口吻开口:“那这题——就阮灿来讲一下吧!” 主任临时塞进来的人,他正好试试几斤几两。 猝不及防被点名,特别是阮灿二字落地时,教室里静了一瞬—— 接着,所有人看见靠墙边坐着的男生缓慢直起身子,挺拔的个子罩下来,脸廓棱角分明带了攻击性,可让大家大跌眼镜的是—— 男生只扫了眼黑板上长长一条题干,嘴唇一掀不消思考就吐出答案,“零。” 随即,背后赵嘉成嗤地一声笑出声。 仿佛特地笑给成悦听的,你看,上一秒还说人家真实,这不就偷了您答案吗? 成悦也有些茫然,抬头望向身旁还站着不动的男生。 老秃愣了几秒,点头抬手示意人坐下,也不知道信没信,“答案是零,坐下吧,好好听讲。” 完全没有成悦平时解答出难题表现的激动跟兴奋,普通的鼓励一个字也没讲。 这题其实很难。 成悦自认为自己笔算心算都比一般人要快,可就这区区一道填空,今晚她折了大半的时间在上面,最后还是用了奥数里的极限思维才求出结果。 但奥数思维是超纲的,也就是说—— 全班除了有机会跟他一起去参加比赛的陈一航有可能算出来外,几乎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做到。 她瞥了眼教室中央坐着的陈一航,男生正皱着眉紧张又认真地盯着黑板,老秃在演算完整的过程。 成悦迅速明白,陈一航也不会。 陡然,她心中升腾起一股悚然。 恰好身旁翻漫画的男生掀过一页纸,手还在半空,目光跟她对上—— 一顿,然后眉梢挑了挑,说:“小同桌,不就偷了你个答案吗,至于像要扑过来掐死我?” 阮灿压着神色,镇定且没有一丝慌乱,“这么不开心?那我下次不看了。” “不是——”成悦面无表情摇了两下头,此刻老秃在讲什么她也无暇去听了,把自己手肘下卷子推到桌子中央,她指了一个位置,“我没写——” “——因为没有百分之百把握演算过程正确,所以我不会填上去。”她会在自己心里得出个结果,但决计不会写出来。 除非阮灿会读心术。 “没写啊……”男生却坦诚地一点头,“那我运气可真好,”指尖点在填空题另一处位置,“起来得匆忙,看岔了。” 那题跟黑板那道离了十万八千里,孤零零塞在卷子一小角落,偏偏,结果也是零。 这就有解释了。 阮灿重新垂头,不紧不慢掀过去一页,接着看起漫画来。 成悦见他君子坦荡荡,甚至将学渣这头衔戴得稳稳的,嫌弃的同时不禁升腾起几分同情。 老秃在讲台上讲得唾沫横飞,顺带插了句:你们一定要好好听这题啊!必考题型难度还不大,属于基础题,只要弄会了等于高考抓住了一分! 成悦发现被阮灿误看的那道,比老秃口里难度不大基础题还要基础还要弱智—— 她开始担心同桌是否能考上大学了。 跟赵嘉成不同,赵嘉成有个豪到宝贝儿咱们没学上但咱们可以买座学校自己上着玩的亲爹,这不是谁都刚得起的牛逼人设,阮灿这样下去,可能真要毕业后直接出了门右转去隔壁砖头场搬砖…… 她忍不住扭头看了眼,脸型硬朗好看,恰到好处的白皙,想象那双手跟鲜红的砖头碰在一块儿…… 啧! 成悦连忙喊停—— 不可以!以后说出去她成悦的同桌竟然有个没考上大学的,太他妈折面子了吧! 有钱没钱她不知道,但对于绝对没啥子政界背景的阮灿,成悦决定看心情抢救一下。 “喂——” 阮灿看到新章,正兴致勃勃满眼兴味,就听见身旁传来声软绵绵的招呼。抬眼,他的小同桌矮身躲在前桌身子后,把身体扭成奇怪的弧度,凑过来跟他讲话。 傻子,以为自己藏得好好的老秃就看不见了吗,正准备扯唇嘲笑一番,又听见她小声说道:“别看了,你就不能好好听听讲?” 有埋怨,有怒其不争,更多还有忧虑。 终于屈尊降贵掀起眼皮望了下黑板,阮灿依旧坦诚,“不用了,这题——” “什么不用了!”成悦一下子炸毛,“这题是高考题!你真不打算上学啦?” 因为薄怒,女生杏目睁得老大,圆滚滚的,里头都是细碎的光亮,照得人心头发软。 阮灿立刻把不用了这题其实我会这话吞进肚子里,锁死。 不说了。 反正没人信。 最重要的是—— 他突然发现一脸高级厌世的小姑娘竟然会在学习这问题上有如此执念,不仅自己学得好,还要你好我好大家好? 而且,自从来学校后,他几乎很少见她在这里露出一丁点儿城北时的颓丧跟死气来。 很有意思,就像一个人无数个面,等你一层一层剥开,了解。 阮灿觉得学渣人设挺好的,反正也用了这么多年。 “哦——高考题啊?”他果然合上书,对着黑板静了几秒,再扭头,眼里深深的惋惜,“可是我听不懂也没用啊。” 第57章 给你买个饼,不加酱那种 往后一周成悦都沉浸在同桌认真学习虚心求教的氛围中。阮灿依旧上课打游戏睡觉,可只要她敲敲桌边提醒,男生总会配合着收起手上正摆弄的东西。 借着几个晚上回宿舍睡觉的空隙,成悦特地制订出了学习计划表,专针对同桌这种零基础水平,准备第二天带到班上去。 早读课铃声还没打,从宿舍楼出来经过学校一侧围墙,卖早点的餐车已经摆在固定位置吆喝。 甜甜的豆浆味顺着空气钻进鼻腔,成悦舒服地打了个喷嚏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饿。 “大伯,我想要一个鸡蛋灌饼,一袋豆浆。” 学校铁栅栏里头,露出一双澄亮的杏目,女孩子咧嘴笑着,把着铁杆努力往外瞧。 城南一中的围墙很高,最起码到成悦胸口的位置,再往上就是一排排竖着的铁杆。此刻,女生垫着脚尖把头从缝隙里艰难探出去好让外边摆摊的人发现自己。 大爷一回头看见她就哈哈大笑,“好,别急啊!手头还有几个做着,马上就到你!” “好。”成悦缩回去围墙那头在等。 早上七点,路上全是匆匆赶去上班的人,偶尔也有从父母车上下来的城南学生,嘴里叼着个包子扬手告别然后一头扎进学校大门。 喧闹的空气里,不时捎过来各种食物的香气。 又有人拿着做好的鸡蛋灌饼从墙边路过,成悦眼馋得要命,目光盯着人背影送出去老远。 章嘉梅一般不让她吃这种路边摊,所以童年的成悦总会羡慕同龄人手里吃不尽的泡泡糖,盐汽水……五颜六色,像极了梦里瑰丽好看的色彩。 唯一一次吃辣条,她闭了闭眼回忆,好像还是阮灿给她的那次。 在此之前,就算货架上看见她也不会去买,因为那玩意看起来油腻腻的,不知道吃进去会不会拉肚子。 可事情试过才知道—— 辣条不会拉肚子,并且出乎意外的好吃,跟所有她未曾尝试的事情一样,让她着迷。 不甘心地收回视线,成悦重新垂下头乖乖等待,右脚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在地上圈画。 忽然想起什么,她抬起头—— “老伯,那个饼我不——” 话戛然而止。 她看见靠摊位的那头,有道颀长高挑的身影站着,眉眼低垂,神色淡的厉害,可五官端正出众。此刻,深黑的瞳仁半落在面前正做着的灌饼上,像出神在想什么。 她第一眼没认出来。 因为想不到丑巴巴的校服这人穿身上竟然也会一如既往地清爽好看。 她失了声,不加辣三个字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趁着阮灿没发现自己,成悦准备缩回去悄咪咪溜走。 近来,她有些怕撞见这个人,倒不是又欺负她,而是男生对她勾唇一笑的时候她总会生出点恐慌的意味,心脏砰砰砰失了把控。 每每人拿着卷子来问,成悦都刻意避免不去看他眼睛—— 害怕他嘴一翘又说出小妹妹这样的话来。 思及此处,成悦咬了咬唇,脸上浮现出懊恼。 什么小妹妹,这人到底有多少个小妹妹,怎么三句不合就乱叫人小妹妹呢? 最重要的是,无论嘴里说着怎样俏皮的话,表情如何温顺,男生眼里都是至始至终一坨冰碴子,不走心。 还亏她当初答应给她讲题呢,真是混蛋! 鸡蛋灌饼的味道再嗅到鼻子里就失了味,突然升腾起的烦躁感在看到阮灿身旁站了个女生时嗖的一声窜上顶峰。 女生穿着校服短裙,娇滴滴往那儿一站,眼睛时不时瞟几眼专心看饼的阮灿。 终于,成悦听见她开口说话了—— “同学,你哪个班的呀,之前没在学校里见过你。” 看饼的人缓慢抬起眸子,转头过去,神情透了点迷茫,“跟我说话?” “对呀,你哪个班的呀,”不等他答,自顾自道:“这里的饼我每天都买,特别好吃,你等会儿记得加点甜辣酱,超级够味!” 垂眼站着的人始终面色淡淡,可听到最后一句后眼帘微掀,平静如深潭的眸子忽而锁住了女生的脸,想了很久开口问:“甜辣酱?你们女生都喜欢吃?” 成悦骂了个操,心想这逼装得,用含情脉脉的眼神问人家女生爱不爱吃甜辣酱,果然全世界都是你妹妹。 女生脸迅速涨红,用力点了两下头,“嗯!女生都喜欢!”说罢,小心翼翼瞥了眼他。 阮灿一脸若有所思,没再说话。 摆摊大伯今天效率很高,没一会儿就把前几个顾客预订的灌饼做完打包完毕,正好还剩几个多余的,顺着就想起还在围墙里头等着的女生。 转身,朝里头大喊一声,“丫头!你有没有啥子忌口不能吃的呦?” 这惊天动地一吼,宛如一道炸雷,把成悦生生折在了原地—— 是想跑也来不及了。 反应极快,手头连续几晚赶工制成的各科学习计划表立刻别进身后,成悦抬头弯眼笑了笑,婉转开口—— “不吃甜辣酱。” 阮灿自然也看见了她,眉梢稍扬,勾出点清淡的笑意。 “好嘞!那小伙子呢,小伙子有啥子忌口的?” 阮灿指了指围墙里头小小一只人,“跟她一样。” “好嘞!” 可这样的安排,有人不愿意了。 拿了灌饼还没走的女生似乎对阮灿的决定不太满意,还拼命挣扎,试图说服着,“同学,你相信我呀,不加甜辣酱真的不太好吃,我都吃了快一年啦。” “是吗?”接过自己的饼,他淡淡道。 “是呀!” 女生眼巴巴看着眼前面容俊朗的人,实在想不通哪里有人吃饼不加酱的,最重要的是,她还没有借机要到男生信息呢,肯定不能就这么离开! 而女生的心思,自然也逃不过阮灿的眼睛,他敛着神色,手心是温暖发烫的饼身,薄唇一掀,露出点笑意,缓声道—— “既然好吃——那你就多吃点吧,”话锋一转,没再看她,“大伯,里头那个的饼我给她带回去,她是我同桌。” 还把着铁杆子的成悦愣住了。 阮灿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还不下来?站那么高摔下来腿不想要了?” 稍后,又补:“仙女可不能没有腿。” “……” 成悦觉得这个万儿八千年的破梗可能在他那儿是翻不了篇了。 第58章 走读 阮灿一进来就看见座位上窝着软绵绵一只,低头翻看手里英语书,瞧见他过来也没让的意思。 成悦垂着头,发丝披散在肩头,光线下折出毛茸茸的光圈。 阮灿一手拎着煎饼带,一手去敲她桌沿,语气里有些轻嗤,“一大清早闹什么脾气?” 抬手,把她的那份放在桌角,香气顿时从没扎紧的袋口飘散出来,拼命往鼻腔里钻。 成悦抿唇不说话,还是没有起身让他进去的意思。 阮灿就没性子等了,作势抬脚要压着她从背后跨过去。 手才碰上她衣角,女生就像触电了般猛地一下子弹出去老远,眼里簇簇燃烧起两团火苗,指着他骂: “阮灿!你还要不要脸了!” 班上还没来几个,坐自己位上安静温书的恨不得赶紧捂住耳朵当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这几日相处下来,贴吧置顶帖子上依旧殷勤更新着两位大佬的日常,从一开始估算成悦几天后被打死到阮灿几天后被成悦拿下—— 大家发现,传说中凶神恶煞不好商量的校霸同学跟他聪明乖巧的学霸同桌竟然相处得意外和谐。 可事实真相只有本班自己人知道,岂止是和谐—— 这校霸大佬简直是让步十万八千里啊,这不—— 阮灿眯了眯眼,眼帘微掀,看自己身下涨红了脸怒气冲冲的一团,毛茸茸的耳尖因为翻涌的情绪红得艳丽。 他舌尖抵着齿畔转了一圈,缓缓道:“还真是在发脾气啊……说说看,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成悦没法回答。 因为这火气也是莫名其妙。 她目光移到男生手指勾着的煎饼袋上。 讲良心,作为凶巴巴的校霸阮灿对她不好吗?挺不错了吧,上课从来不打扰她安安静静自己做自己的事,也不会下了课一身臭汗从外面跑回来,最重要的是,她小命到现在为止还在自己的掌握之内。 想到这儿,她耷拉下眼皮,走出来让出通道。 等阮灿进去坐下,才说:“没不高兴,就是突然想起来煎饼加个甜辣酱应该更好吃。” 语气带了点自己都不知道的阴阳怪气。 正拆袋子的阮灿看过去。 人已经重新坐下,正专心撕外头的牛皮包装袋,煎饼的汤汁不小心从里面渗出来几滴粘手上,她盯了看几秒,随后义无反顾把食指头探向唇边舔了几下。 阮灿看得眉心一跳。 渐渐,他好像突然明白过来女生那番奇奇怪怪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只是想不到这也能生气? 他忽然俯身凑近过去,吓得成悦一惊,“你干什么!” “围墙那儿,你是不是听到我们说话了?” 阮灿眼里神情戏谑,认真看着女生一张脸由白转红再转白好不热闹。 成悦理直气壮,“听到又怎么了?” 只是话刚说完,男生表情更意味不明了,深色眸子一瞬不瞬看着。 良久,成悦几乎要忍不住上去捂他嘴害怕说出个什么惊悚的话来,阮灿勾了勾唇,压声—— 他问:“隔壁班的吧?听说你跟隔壁班女生都不太对付,放心,作为同桌我肯定站你这头。” 说完,人重新退回去,靠在墙壁上一边咬着饼一边翻桌兜里掏出来的漫画书。 “……” 成悦觉得这人也是蛮神奇的。 上午上了两节课,下课后陈一航突然过来找她,说老秃让去办公室一趟,不过这次是单独找的成悦。 喊了报告进去,老秃递给她一张表,“刚刚你家里人给我来电话,说从这周开始你就走读,宿舍那边没交接好,先给你开了个走读假条,校卡明天再拿给你。” 成悦看着雪白的纸张,猝不及防眼睛都瞪大了,“走读?” “你爸妈没跟你商量?” “没,”成悦摇头,“我毫不知情。” “哦……”老秃若有所思,然后决定道:“可既然家里有这个时间跟精力那还是回家住好些,宿舍多少会不方便。” 女生宿舍十一点准时熄灯,可已经进入高二,在没有晚上照明的情况下,这耽误了不少学习时间。 如果时间更多,条件更舒适,他认为成悦是可以更优秀的。 但,女生却迟迟没去接手里头那张条子。 他喊了声:“成悦?” “行,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不知是不是他错觉,女生眼里并没有丝毫可以回家跟父母在一起更多时间的惊喜,反而压在水灵灵涟漪下的,有些看不分明的厌烦不耐。 在成悦即将转身出门又被喊住。 “最近阮灿学习状态怎么样?这周数学小测又是全班最低啊。” “已经在给他补习了,”成悦说:“他也认真在学。”只是效果不咋地就是了。 第59章 回家 晚自习下课已经天黑,教室外浓郁化不开的黑暗像只大手紧紧牵动着成悦每一根神经,她慢吞吞收拾书包,整个人有点走神。 阮灿一下课就背着书包走了,急匆匆不知道去哪里。这么晚不会有公交回城北,估计是在校外租了房子成悦也没问。 晚间的风刺人,吹身上从脚脖子凉到背脊,成悦一路埋着头在走,才到门口就听见汽车鸣喇叭的声音。 马路对面,张嘉梅从车窗里头探头朝她挥手,“悦悦!” 成悦飞快过去,一拉车门,看见后座歪着个人。陈驰见她进来连眼皮都懒得抬,手里游戏机玩得带劲,机械女声尖锐又刺耳,“firstblood!” 张嘉梅笑眯眯解释,“你弟弟听说要来接你就吵着说也来陪姐姐,我只好带着一起过来。” 男生哼笑一声,不解释,往旁边象征性挪了几下,估计在家里已经受好嘱咐。 成悦不置可否,只当他不存在,“谢谢妈妈。” “你们老师跟你说过了吧,以后你就走读,妈妈每晚都会过来接你,快高三了,妈妈跟你陈叔叔一定会给你最好的学习环境,悦悦只要好好努力就好啦!” 成悦靠着车窗,闻言眼睫轻颤了两下,第一次试图违逆,“妈妈……我可以不走读吗?我在学校宿舍住也挺好的,晚上有自习,我可以把所有的作业都提前做完……” 后视镜里女儿垂着脑袋,说完后一直民唇不语,在张嘉梅的印象中,自己家乖得要命的孩子从来不会拒绝自己给她的安排,好像什么都可以什么都无所谓。 可这次,成悦主动抬杠了。 女人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面上有点不太高兴,她本来也是考虑到给成悦多增加点学习时间,没料到当事人并不领情,“不行的悦悦……你知道吗高三学习任务可紧了,你在家妈妈还可以随时照顾到你,在学校多不方便啊……” “可是……” “听话!”这次,语气稍加严厉了。 成悦眼睫扇了扇,眼里溢出点讽刺的笑意,可很快,她重新咧开嘴角,“好,谢谢妈妈了。” “悦悦真懂事!” 到家后张嘉梅赶紧催着陈驰回房间睡觉说明早还要上课,又去厨房给成悦倒了杯牛奶。成悦用单独温习功课的借口把人拦在了门口,拿了杯子后关上房间门。 门板压上的一瞬,成悦背抵着木板愣了好久,随后抬头,她用既迷茫又陌生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属于她的房间。粉色的装修,好看的桌椅摆设,以及每个女孩子最喜欢的毛绒娃娃,当时全部按照她的意思来的。 可这些,她竟然生出点不认识的错觉。 客厅的灯被关了,门缝里透进来的光刹时熄灭,明明身处一片灯火通明,成悦却猝然萌生想逃离的冲动。 无论是谁,无论去哪里,带她走吧!让她走吧!随便去哪儿都好! 快走吧!快走吧!快走吧! 有声音在身体里叫嚣,等到绵长而雄厚的尖叫声远去的时候,成悦发现自己已经穿着睡衣长裙站在小区楼下的长街上。 车水马龙,这座城市还没有休息。 第60章 便利店 出来的时候太着急,脚上只穿了双凉拖,水粉的,鞋头还是个卡通兔子模样,成悦茫然地原地站了会儿,脚趾头微蜷。 入夜的城南依旧有几分凉意在。 她回头看了眼家门,黑黢黢淹没在夜色里,偶尔小区楼下路过一两个晚归的行人,昏黄路灯骤亮,在地上摊出一块光影。 说实话,虽然再怎么不喜欢陈家,但在a市除了陈家她想不起有第二个可以容纳她的地方。 想到这儿,成悦扯出讽刺的笑容,弯腰捏了捏冻得发麻的脚后跟,一缩头往小区街上走去。 当初张嘉梅刚嫁来陈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所有的存款在这片小区买了一栋房,后来附近学校拆建连带这儿房价翻了不止一翻。 忽略母女两人间不可填满的鸿沟,这点上成悦还是挺佩服她毒辣的投资眼光的。 就跟她选男人的方式一样。 又走了会儿,不知不觉成悦发现自已已经沿着小区外围转了快整整一圈,脚脖子冻得阵阵发麻。 十点多,不少商铺已经歇业关门,余下亮堂灯火的不是简陋的小宾馆就是二十四小时便利商店。 正抬头看头顶鲜亮的红色灯牌想着要不就住宾馆将就一夜,成悦就闻见身旁猝然涌来一股浓烈的酒气,几丝喷薄在她鼻尖。 惊吓着躲开的同时,一位褐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已经搂着个漂亮女人从她身边擦过去。 两人都醉得东倒西歪,男人肥腻的大手搁在女人背后大片光滑的皮肤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女人也不挣扎,娇滴滴地侧头,鲜艳的大红唇在夜灯下尤为瞩目。 成悦眼见着他们进了眼前这家宾馆,身影消失在自动闭合的玻璃门后。 屋内明明还是跟刚刚一样的暖光色的灯光,眨眼间看上去竟不如先前纯粹,成悦看得脸红心跳。 猝不及防,店门口值班的大哥隔着玻璃门喊她,“小姑娘要住宿?” 成悦立马像只受惊的兔子头也不回重新窜出去,穿着拖鞋跑了几步还不忘回去看看那在夜色里耀眼明亮的灯牌。 住宾馆是不能的了。 她又不傻,刚刚一男一女进去是要做什么事根本不用怎么揣摩就能知道,可即使与她无关,心里那份猛烈跳动的不安与茫然还是强烈到让她想也不想逃窜离开。 撑着膝盖小喘着气,成悦悲催地发现自己大概只能找家便利店坐一晚。 人生头一次,她想试着用小孩子的幼稚手段打破长久以来无所谓的卖乖逼张嘉梅就范。 而夜不归宿,显然足够刺激。 这么盘算着,偏偏一抬头,期望中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就恰好出现在街角。 成悦其实一开始也没注意到它,实在因为这家主人的格调太过别具一格与众不同。 一众五花八门争奇斗艳的彩色店铺灯牌中,就这个角落灰蒙蒙惨白一片,像暗夜里快熄了的萤火虫,便利店中间利字只亮了一半,歪歪扭扭垂着,奄奄一息。 招牌就算了,连门口挂的破旧塑料软门也不知道修一修,下摆参差不齐半死不活懒洋洋坠着,成悦想起来小时候家里头常用的骂人的说法:酱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一扶。 她不知道这家店是怎么撑到如今的。 或者说岌岌可危离倒闭没几天了。 第61章 抓娃娃 成悦撩开塑料门帘进去,入目就是一排排货架,上面摆满各式各样已经快消失在大众眼里的小零食,头顶昏暗的灯管估计太久没换过,落下来的灯光暗淡无色,将室内所有东西都笼出一层淡淡的阴影。 成悦动作很轻,推门进来几乎没发出一点声响,她放缓呼吸先是在里头看了一周随后发现靠近门口的柜台旁歪了一个少年。 整间便利店空间不大,有限的地方全被货架塞满,木质摆设上了年纪,唯一宽敞点的地方只有两处,一是靠窗的长桌还有就是眼前少年窝着的收银台了。 看体型能辨别出是个男生,背对成悦在埋头写东西,黑色水笔不时在指尖转两圈,骨骼修长,动作舒缓流畅,成悦还想再看—— “想买什么自己进去挑。” 猝不及防被点到,她慌乱“啊”了一声,脸上闪过一瞬尴尬,等了会儿见男生没回头也没再理她才抬脚往里。 走了两步成悦想起进来的初衷,又连忙顿住换了方向靠近收银台,走到男生面前,她弯下身子小声问:“请问,可以在你们店坐一夜吗?” 话音落,空气静了几秒。 长久的沉默里,连老远街上汽车轻微的鸣笛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头顶风扇在嘎吱嘎吱响。 男生在她走过来之前还在指尖转得飞快的水笔就这么“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 她讶异地歪了歪脑袋,盯着男生俊俏的头顶又问了一句,“不是你们招牌上自己写的二十四小时营业吗?”所以我在这儿待一晚不至于惊得你手里的笔都拿不稳吧。 成悦皱着眉头等待,可柜台里的人始终垂着头视线没从桌面上摊着的东西上移开,她正要再往前走两步看清是什么,面前许久不动的人却像突然感应到一样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过程中快速抬手,东西一下子被收进桌子抽屉里。 成悦只看得见眼前一黑,随后面前就立了个人,虽然中间隔了个齐她胸口的柜台,但那人影几乎把她整个笼罩在里面。 随后—— “小妹妹,我们店不收没人要的流浪猫。” 耳边划过炸雷,成悦迅速抬头。果然对上一双松懒的黑色瞳孔,里头隐隐约约倒映出她因为吃惊傻不拉几的模样。刚想问你怎么也在这里,一扭头看见自己身上印着卡通猫的粉色睡裙,成悦整张脸迅速窜上薄红,眼睛瞪大像只随时要张嘴咬人的纸老虎。 “阮灿,你无聊不无聊!” 完全被他突如其来的出现打乱,成悦根本不记得自己刚刚是要做什么,转身,她扭头就走。 “回来,”隔空伸过来一只大手,提着她胳膊就给人重新拽回来,“怎么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阮灿颇有些无奈地把人使劲提溜住,另一只手绕过去推开柜台门,走到她面前。 成悦还在挣扎,整个人像条泥鳅似的左右摇晃企图摆脱男生的控制,甚至抬头挥了好几个空拳,无奈都被轻巧地躲过去。 阮灿抓她就跟抓娃娃样毫不费力。 第62章 讹人 阮灿看着手上的人小鸡仔一样扭来扭去,可渐渐,手里头力度变轻,最后彻底不动了。 头顶风扇还在呼啦呼啦地吹。 阮灿发现成悦垂着头,肩膀开始缓慢有节奏地上下抽动。 这小狐狸,还演上瘾了吗? 他心里冷笑,以为这是成悦故技重施,就像六道口摆他一道一样。 阮灿抬手去抬女生下巴,“怎么还哭上了?你以为我……”说到这里语气一顿,感觉到什么后勾着的唇角牵下去,他缓慢收回手—— 黏糊糊的触感还在指尖。 他摸了一手的泪花。 盯着湿漉漉的指尖看了好久,阮灿才稍稍回过神,随后立马把人放开。 几乎脱离控制的同时成悦整个身体蹲地上蜷成一团,她把脑袋埋进手臂里,哽着嗓音呜咽出声。 惨兮兮,像小兽崩溃控制不住地压抑咆哮,却习惯性地不敢高声。 阮灿僵硬地木在原地。 他不懂怎么就把女孩子搞哭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他根本没动手啊! 探到半空想落在她肩膀的手犹豫半晌后还是收了回来,阮灿认命地矮下身子,平视她,语气尽可能地温柔: “哭什么?” 没想到才说完地上蹲着的祖宗更不得了,泪珠子停不下来地往下直滚,只不过拼命咬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阮灿是真没辙了,索性一屁股坐到她旁边,长腿一伸,耐着性子哄,“我没弄疼你吧,我真没用力,你看,你还挠我——” 他把手臂伸过去,上头果然两道鲜红的指痕,刚刚成悦挣扎时弄上去的,小姑娘是没什么力气,但指甲尖得厉害,他现在还火辣辣得疼。 闻言,旁边正哭得来劲的人终于小声下去,阮灿心想这趋势是好的,我得再接再厉。 他想起来以前看许黔江怎么哄小姑娘来着,好像是买点甜品奶茶啥的就好了,第二天保管跟没事人一样。 阮灿这方面没心得也不敢保证对成悦有没有用,而且这个点什么奶茶店甜品店的都歇了业,要吃夜宵就得去好远一条小吃街。 他垂着眼帘,不太自然发问,“喂,小同桌,十三香小龙虾吃吗?” 地上还一抽一抽的人顿时不动了,在阮灿以为她下一秒要撅蹄子拒绝他的讲和时—— 人抬了头,眼眶红得一塌糊涂,里头还泡着大把大把没擦干净的泪珠,几缕发丝粘在嘴角,却不哭了。 成悦瘪了瘪嘴,软绵绵发问,“我想吃麻辣的可以吗?” “……” 夜色浓郁,外头走动的人再看不到几个,连偶尔经过的车辆也变得零星。 便利店惨败的灯牌还亮着,衬得里头光线晦暗。成悦推了一把长桌上堆满的红艳艳的龙虾壳,满足地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阮灿撑着脑袋看得小姑娘吃得津津有味,从一开始边吸鼻涕边剥,到后来他剥好堆在她面前纸袋里,一切发生的太玄幻,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剥完了整整三斤。 要是给董江跟许黔江那群小子看见,不晓得要跌碎多少眼镜,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 往后一靠,“小同桌,看在小龙虾的面子上能给我说说吗?” 成悦拿纸擦了手跟嘴巴,看着抱臂盯着自己一脸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给我全吐出来的人,陷入了沉默。 其实根本不赖阮灿。 这顿,怎么都有点讹人的意思在。 第63章 我就当你同意了 看着几分钟前还哭得生龙活虎的人现在皱着眉头尴尬,阮灿挑了挑眉,抬手在桌面敲两下,警告,“不说就给我吐出来。” 成悦早猜到会这样。 其实讲真的,她平时根本不爱哭,同龄女生娇滴滴抹眼泪的手段她懒得用也不屑用。习惯性扮演乖乖女的角色,老师家长都会顺着她来,掉眼泪这个法子真的很鸡肋很无用武之地。 可刚刚—— 男生挂着张笑眯眯的脸扯住她手臂往回拉,注意可能捏疼她所以动作刻意放轻,即使跟学校里一样语气吊儿郎当又散漫,成悦还是从中感受到微不可查的温暖。 那种张嘉梅给不了的熟稔的温暖。 一时间,本以为早被压下去的委屈跟愤怒全一股脑儿掀了上来,又大半夜在外面冻了半天,鼻头一酸,眼泪刷刷刷没止住不要钱一样往下直掉。 明明得了随意的几句话几个动作,成悦却接收到了点纵容的味道,干脆也不要什么面子,蹲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认认真真。 阮灿呵了声,抄起桌面上的钥匙就要起身,“走,送你回去。” 听到这里,一直闭口装死的人终于开口了,“我不回去。” 成悦咬着嘴唇抬头看他,因为刚刚哭过,里头水汽没散尽,杏目又亮又净,像只奶里奶气的小猫崽子,又重复一遍,“我不回去。” 阮灿喉头滚动两下,像是觉得好笑,“凭什么不回去,这里我说了算,不留人就是不留人。” 成悦不乐意了,“你招牌还在外边儿挂着呢。” “马上就卸下来,今天不营业。” 成悦:“……” 男生横了心要送她回去,成悦大概也能猜到理由,估计是以为她跟家里闹矛盾一个赌气离家出走了。 小姑娘家家晚上在路上乱逛多危险,这一带最近刺头还多。 事实证明阮灿就是这么想的。 他垂头睨了眼坐椅子上还在跟他死犟的姑娘,淡声道:“给我一个让你留这儿的理由。” 成悦果然抬了头,水润的眸子像只小灯泡一样“啪”的一声重新亮起来,看着他,可很快又重新暗下去,她叹了口气,说: “阮灿,我不想每天回家。” 很丧。 在城北时那个高级厌世的小姑娘好像又出现在眼前。 成悦这种状态阮灿只在从刘二手里提陈驰时见过,自然而然,联想她那个不争气的弟弟,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被欺负了?” 成悦摇头。 “那为什么不想回家?” 成悦又不说话了。 等了两分钟,也没见再开口的意思。 阮灿没再问,但手里拿着的大门钥匙重新丢回去,提过垃圾桶他开始收拾一塌糊涂被成悦糟蹋得满是油渍的桌面。 这意思,大概算是同意她留这儿。 成悦一下子高兴起来,主动去抢他手里的垃圾桶,“我来,你继续做你的事。” “对了,差点忘记问了,这店真是你的吗?” 阮灿背抵着椅子看她瞎忙活,配合着回答:“不是,帮我一朋友看的,吃他喝他住他,这属于合理劳动范畴。” 成悦已经收拾完壳子开始擦桌子,头也没抬,继续道:“怪不得你课上都在睡觉,原来每天熬夜看店。” 阮灿却突然嗤一声笑出来,随后忍住,点头赞同,“确实,我真是太不容易了。” 第64章 开导 成悦皱了皱眉头,难得多了句嘴,“其实我们现在还是得专心学习,你那朋友既然愿意留你在他家住,你好好跟他说说,能不能先不要看店了。” 颇有点老妈子操碎心。 成悦想起这段时间给阮灿补的科目,效果不大,很多题型刚做转眼就忘,她现在终于知道原因,肯定是男生平时太辛苦休息不够。 阮灿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点头附和,“好,我有空跟他说说。” “刚刚进来看你在写东西,那么认真,写什么呢?”成悦把抹布拧干折叠好放到一边,拉开椅子在阮灿身边坐下。 他们此时并排坐在店里靠窗的唯一一张长桌旁,能看见对面的店铺熄了灯,店主人拉下升降门打着手电往家走。 整条街市陷入浓郁化不开的黑暗,落在他们视线里的世界,只剩了店门口灯牌摊出的那一星点儿范围。 阮灿撑着脑袋,目光落在远处也不知道看哪里,语气淡淡,“随便瞎写写。” 成悦哦了下,兴致缺缺,转回头也跟他着盯着窗外阑珊的灯火发呆。 身旁的人突然安静下来,乖巧往那儿一坐兀自垂头出神,可摆在桌面上的手指头却有一搭没一搭绞在一起,看着情绪不高。 虽然心情不好还知道看眼色不烦他,阮灿心里笑了笑。 正想着要不跟她说说话。 突然,“阮灿——” 耳边女生声音恹恹,玻璃窗上的倒影里红唇抿成一线,成悦缓缓开口,“我今天跟她吵架了。” 他是谁?男的女的? 阮灿没有问,只是顺着接,“为什么吵?” “她不让我寄宿,可我想寄宿,不想回家——” 这次他没有搭腔,撑着脑袋的手也放下来,虽然还瘫在椅子上,可看着面前还预再说的女生的眼里多了几许认真。 成悦继续说,“不想回去,她们没人喜欢我,陈驰也跟我作对,听说他们明年还想要一个孩子,啧,怎么办呢,又多了一个敌人。” 女生淡淡呢喃,可眼里愈演愈烈的烦躁太过明显跟刺人,阮灿有意外,但并不吃惊—— 在明白成悦的成不是陈驰的陈那一刻开始,他就明白这个小姑娘浑身戾气来源自哪里了。 说到底,竟然跟他有些许相像。 同病相怜的人之间总会多几分非血缘的亲切。 阮灿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可还是建议道:“回去吧。” 成悦不可思议地瞪他,瞬间杏目里涌上彻头彻尾的失望。 阮灿回望着女生,淡声道:“是不是很生气,觉得我根本无法理解你的痛苦跟难过,认为我是个分不清好坏的坏人?” 成悦没说话,但眼神里的肯定已经给了回答。 阮灿嗤了声,收回视线,似乎不准备为自己辩解。 在成悦在快爆炸的边缘徘徊几乎下一秒要拔腿跑出去的时候—— 阮灿再次开口,只是这次,他嗓音低哑,仿佛好久不曾开口说过话,竟然带了点剜人心的惨淡。 他说:“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深的憎恶是什么吗——” “你憎恶她,恨不得放干净自己的血,拿水冲得干干净净,因为光留味道就让人觉得恶心。” …… 出来时脚上穿着粉色兔耳拖鞋,现在上面不知道沾了哪里的灰尘,粉嘟嘟的耳朵已经看不出原貌,丑巴巴像刚在泥地里打了个滚。 成悦把视线从脚上收回来,重新看向面前黑压压的小区。 阮灿问她:“你家住这儿?” 他突然低声笑了,声音被晚风吹散,多了点撩人的味道,“嗯,跟我的店很近,有空去玩。” 确实很近,如果不是小区外围圈起来的护墙,成悦几乎只要在小区里穿一圈就能直接到阮灿店门口。 她看着笑得一脸不走心的男生刚要吐槽两句,忽然就想起片刻之前他嘴里吐出的那段话,立马闭了嘴。 她往小区楼下走了几步,见男生还在路灯下,双手插在裤兜里,懒洋洋看过来。 “怎么,还要跟我说个再见?”阮灿又笑了,随后抬手象征性摆了两下,“回去睡觉吧小同桌,晚安。” 成悦抿了抿唇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推门走了进去。 阮灿等了会儿,看见二楼某间窗户亮了后才提脚离开。 夜晚的街道空无一人,很快身影就淹没在不见底的黑暗里。 成悦放下窗帘,哒哒哒跑到鞋柜那儿换了双拖鞋,随后又赶紧哒哒哒跑到房内一扇门前,推开。 里头画架还没收,上面正好新换上一张画纸。 她坐下来,先闭上眼睛缓缓换了口气,似乎在脑子里回忆画面,随后睁开,提笔。 成悦偷偷学绘画很多年,几乎很快就在纸上勾勒完要画的东西的轮廓。 笔锋走得很快,生怕忘记一丝一毫的细节,但神韵保留住了,是个好看的少年,撑着脑袋看着百无聊懒,眼里攒了星点的笑意。 她记得阮灿快送自己到家楼下时说了一句话,他说:无论你觉得多不开心多委屈,想去做一些事,但你记住,不是现在。 是啊,不是现在。 她成悦再深恶痛绝这个地方,也得撑过去高考,将来报一个远远的大学,再也不回来。 与其困兽挣扎,还不如飞出囚笼,这是阮灿想告诉她的意思。 头顶是一盏她为小画室准备的暖色系小灯泡,此刻暖洋洋的灯光笼下来竟让人心底涌上厚重的踏实感。 一片安静里,成悦想起今晚刚进店门的一幕。 阮灿以为她没看见—— 可她眼神从来很好。 明明在她进来之前还埋头认真写五三的男生见了她后突然把一桌资料全抹了下去。 鬼鬼祟祟。 啧,她又不会笑他。 笨鸟先飞这种事又不是不常见,谁会笑一个偷偷努力的学渣呢。 只是刷五三对高二生来说还是有点过早,要不明天偷偷暗示一下让他换个参考书?成悦认真地想。 毕竟人家还请她白吃了一顿龙虾,要不少钱呢,对吃喝住都依附着朋友的人来说,肯定是大出血了。 第65章 同款奶呢 第二天清早张嘉梅送成悦去学校就发现自家女儿眼睛下厚厚一层黑眼圈,她担心成悦是不是刚回家住不习惯,在下车进校门前给她手里多塞了两大盒纯奶。 “多喝牛奶又聪明又长个儿。”张嘉梅笑着说。 成悦把牛奶收进书包,跟往常一样道别,只是转身后再也忍不住背对张嘉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高三已经开始早读,成悦昏昏沉沉爬了楼梯,路过几个人跟她打招呼也没发觉,一进教室,发现自己隔壁位置上竟然还空着。 离早读课还有三分钟,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睡过头了。 毕竟昨晚是她拖着他熬夜。 成悦边想着边在书包里掏英语书,手一伸,触到两个硬邦邦的盒子—— 张嘉梅给的奶还没喝。 她掏出来,目光落在瓶身随后又转向身旁一直空着的位置,鬼使神差地,她把其中一瓶塞进阮灿抽屉里。 纸盒推进去撞到什么闷重的一声轻响,连带着她心里某个地方哐当一下,惊得脸颊有点烧红。 而就在此时后桌一直瞅着她不对劲的赵嘉成终于抬手拍了两下她肩膀,说:“喂,不想喝就给我。” “啊?” “牛奶啊,”赵嘉成朝她手里努努嘴,“你盯着它眉头都快蹙上天了,知道你从来不喝纯奶,我帮你喝呗。” 成悦哦了下,愣愣地把手里剩下的那盒递给他,而这时上课铃也响了。 正想着阮灿怎么还不来,桌旁就垂下一大片人影,昨晚才见过的少年单手拎着包,校服外套搁在手臂上,露出里面白色衬衫,他微喘着气,勾唇道:“小同桌,起来让我进去呗。” 成悦一看就知道阮灿是一路跑过来的,额角还沁着细密温润的汗滴,从她身旁擦过去的时候没有想象中男生的汗味,反而一股子洗衣液的清爽使劲钻进鼻翼。 阮灿在位置上坐下,伸手在桌肚子里一掏,先掏出本英语书,还想再找支笔,手换了个方向,却摸到个陌生的盒子—— 硬邦邦,尖利的边角割到手指头,他不禁去看旁边专心看书的成悦。 女生半点没反应,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 阮灿收回视线把东西掏出来,发现是盒还散有余温的牛奶,这下没怎么猜就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他挑了挑眉,背抵着墙壁懒洋洋一瘫,保持着盯着成悦的姿势,手里撕开吸管戳进去,吸了一口,甜腻腻,反正是男生们都不太喜欢的味道。 可他半点没嫌弃,再吸了两口后突然从喉咙里压出声低哑的笑意。 阮灿笑着问,“你是在向我道谢吗小同桌?” 成悦耳根子很快染上层薄红,心里铺垫的话没说出口,身后赵嘉成就代替她嚷嚷了,“哦呦,同款奶啊,没想到这么娘唧唧的东西我们校霸兄也会喜欢。” 开学到现在快一个多月,赵嘉成始终没能跟自己不愉快的前桌和平相处。 眼下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肯定要好好把握。 可他没瞧见阮灿手里的奶其实是成悦塞进去的。 赵嘉成半点没察觉这话把自己也骂了进去,娘们唧唧的玩意儿,就刚刚他才吸完一口咽下。 他再接再厉,“别看我,这玩意儿成悦不想喝我替她的,我这是发扬团结友爱精神。” 阮灿敛着眼帘,视线落在赵嘉成手里的盒子上一动不动,看得成悦心都提起来了,最后才听见不咸不淡来了句,“哦,原来不止我有。” 对着赵嘉成,却是说给成悦听的。 说完,人从墙壁上挪开,重新坐回去。 赵嘉成没听懂,成悦却默了默。 那盒喝了几口的奶被放在桌角,阮灿虽然没生气却也没再碰它,整堂早读课上下来一句话也没说。 成悦心知这人肯定在压着火气,随后忍不住埋怨赵嘉成还真是吃东西都堵不住一张喇叭嘴。 怎么能说是她不喝的呢! 你见过校霸替别人捡破烂的吗? 平时她不喝的东西连张嘉梅都不会替她解决,何况阮灿! 成悦头晕呼呼地想,阮灿肯定是因为这个生气了,也不知道这次用两包辣条能不能哄得好。 第66章 我跟成悦报名 说不搭理还就真的没搭理,上午三节课阮灿都懒散地窝在位置上打游戏,中途下课要出去。 人刚从椅子上站起来,成悦立马整个人窜开让开空间,像只机敏的小兽,几乎就等着他有所动作。 态度诚恳得厉害,阮灿挑挑眉,面无表情从她身旁擦过去。 上午第四节课是自习,上课铃刚响文娱委员张芸从外面进来站上讲台,拿着老秃的教棒象征性敲了两下,大声喊:“大家安静,安静一下!听我说——” 张芸平常性子大大咧咧跟男生女生都处得不错,唱歌又好听,从高一过来就一直担任娱委。 人站在上面,赵嘉成立马嗅到点八卦的味道,他撑着脑袋率先举手发问,“娱委!你今天是不是要宣布下周的国庆晚会的安排啊!” 一声嚷,好像颗重型炸弹投进水里,溅起四周气氛掀起高潮,起哄声此起彼伏。 城南一中一般不太有大型活动,也只有每年重要节日才会放松那么一两天,除却运动会,学生们最期待的就是国庆以及元旦晚会了。 上一年的美妙烟火仿若还在眼前,乐器声也没有走远。 张芸对着赵嘉成笑眯眯道:“就你消息灵通!没错,国庆晚会就定在下周。本来这次没让高二参加,但主任体谅我们进入高三后没什么时间玩,这次破格同意高二也去!” “不仅如此,我们每个班还可以准备一个节目!” 这下简直更热闹了,桌子碰撞声闹哄哄要冲破窗户玻璃飞出去。 有人喊:“让我们班赵哥去呗!往那儿一站谁还敢不给咱们第一!” “这话在理!可我还是想听咱们班娱委唱青花瓷,可好听了!” “哈哈哈哈哈!那就赵哥跟娱委一起上?金童玉女亮瞎他们狗眼!!” 这彩虹屁吹得好,被捧得香饽饽一样的赵嘉成听得简直要原地开花,正想推辞几句谦虚一下深藏功与名,冷不防一道声音响在教室里—— “可……我们班阮灿同学也挺好看的啊……” 说完后好像才觉出点害怕,声音的主人立马噤声缩在人群里不再敢抬头。 到现在为止一直安静旁观的成悦才终于有所感,转过头去看她同桌—— 阮灿也正朝她看来,好整以暇,眉梢微抬,嘴角攒了点辩不分明的笑意。 全班热潮被浇灭一半。 至少在阮灿大名出来之前还有人敢吹口哨乱起哄,现在个个乖巧得要命,收敛了呼吸朝成悦那个方向看去。 阮灿全然不顾四周赤裸裸的注目礼,看着成悦没动,随后,他嗤的一声低,懒洋洋问: “你觉得我好看还是赵嘉成好看?” 声音不大,却足够所有人听见。 全班:“……” 成悦:“……” 赵嘉成:“……” 众目睽睽,成悦整张脸像熟透的番茄,要是阮灿再来一句,她可能得表演就地自燃了。 还好赵嘉成在后面撸起袖子咆哮,“阮灿我操你大爷!这回你主动挑老子是吧!走!出去干架!!” 嚷嚷声吸引了班上一大半注意力才没有人注意她的窘样。 阮灿睨了赵嘉成一眼没理睬,视线在教室里转一圈,在某处落定: “那个……张……同学?” 张芸本来在位置上坐着,听到大佬的叫唤后竟然啊地一下迅速站起身,有些受宠若惊,“是我,是我,我是张芸。” “班上出节目是吧?”阮灿点头,“行,我跟我同桌报名了。” 第67章 决斗? 阮灿说完老秃正好从外面进来,见整个教室唧唧喳喳,甚至还有几个人在四处走动,气得嘴角直抽,大声吼道: “摸鱼呢,一个个赶紧给我滚回位置上去!自习课不是留给你们瞎扯蛋的,把昨天数学小测卷子拿出来订正!” 安静下来,整块空间只剩哗啦啦的翻书声。 阮灿的毛遂自荐没了下文,其实除了他自己大家普遍没当真,只觉得是大佬突然心情不错下凡与民同乐讲了个笑话,谁信谁傻逼。 可躺枪的成悦却没忘,她瞪着眼睛,气鼓鼓去敲左手边的桌子,压声问:“你替我报什么名,我会什么了我?” 阮灿自顾自翻着手里头卷子,上面鲜红一片,清一色红叉叉,右手指尖夹的笔转得飞快,却是答非所问,“这是我们最后一个国庆晚会了。” “所以呢?”成悦侧头。 “你就不想跟你亲爱的同桌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吗?” 成悦:“……” 完全就在瞎几把扯蛋。 成悦翻了个白眼转过身懒得再搭理,视线划走的瞬间,搁上阮灿桌角的牛奶盒子,她哼笑。 嘁,狗屁男人,还不是为着早上的事打击报复。 还记恨上了? 真是有够幼稚的。 一节课过得很慢,成悦改完整张卷子又背完一页英语单词,下课铃终于响了。 赵嘉成始终记得来自阮灿莫名其妙的挑衅,一下课就捅着男生宽厚的背脊,冷漠着一张脸宣布:“小子,决斗呗。” 窗外传来操场上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将独属于夏天的燥热感传递进教室,阮灿挑了一下眉头,竟然没拒绝,“行——” “既然是决斗,我们就用男人的方式。” 男人的方式? 成悦目光在一瞬不瞬对望的两人中移动。 然后她看见赵嘉成舌尖抵着齿畔扫了一周,对着阮灿渐渐露出诡异的默契眼神。 她没由来一阵慌,正想扯住身旁已经被开了好几次的人说你别跟赵嘉成乱来,他有个硬得很的爹一般人真的刚不起,就听到—— “先说好,要是我赢了这次国庆晚会节目就留给我跟成悦。” 成悦:“???” 真是服气了。 请把这人打死吧。 她瞬间收回去想去拦人的手。 赵嘉成倒是爽快地一挥手:“行!要是你赢了这次晚会我肯定不跟你争,以后见你跟着大家喊一声阮哥!” 他哼唧着从位置上起身,撸了撸袖子,嘴里碎碎念,“也不知道个破晚会有什么好抢的,看着也不像爱抛头露面的人啊。” 阮灿像没听见,不动声色垂着眼帘去扣衬衫袖口,神色淡淡,站起身要走的瞬间,忽而停住了动作,低头去看位置上赌气坐着的成悦。 她始终没挪动,把通道堵得死死的。 没劝他,但在用无声的抗拒表明立场。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阮灿竟然主动耐心跟她解释,“不是打架。” 成悦抬了头,眼里虽然依旧写满不满,可在自己说到不是打架时,他看见不满淡化了不少。 随后,女生身子动了动,冷漠地让出窄窄一道缝隙。 第68章 太快了吧 这是上午最后一堂课,大家都是成群结队往食堂方向跑,与大军方向完全相反,高二十四的学生们反而浩浩荡荡往操场涌去。 烈日当空,塑料跑道被晒出刺鼻的橡胶味,嗅进胸腔像扑了一大口灰,呛得慌,成悦掩嘴连打两个喷嚏。 操场上迅速围上一圈人,特别是中间水泥场地,更是热闹得厉害。 阮灿跟赵嘉成站在乌泱泱一片脑袋中间,后者手里抱了只球,指着头顶篮球框,说:“十分钟,谁进得球多算谁赢。” 阮灿早脱了校服,袖子整齐卷到手腕处,此刻他笔挺站在烈阳下,第一次算认真地点了下头,眉宇间收敛了散懒的气息,意简言赅,“开始吧。” 赵嘉成也不废话,随手从旁边人里抓了个来计时,再把四周闲杂人等一溜圈往跑道两边赶—— “都散散,散散,想看可以,但仔细被球砸到。” 前校霸的余威还在,稍微驱赶了一阵子,就把闹嚷嚷的人群隔到几米开外。 成悦个头小又因为出来得不够及时,很快淹没在人群后头,男男女女身体挡成一堵密不透风的肉墙。 她歪着头四处找空隙,找着个空子刚想拨开人流往里,前面人一后退—— “哎哟。” 脚尖被人重重压上一脚。 意识到踩了人,女生连忙扭头过来,一叠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到后面有人……” 成悦抬头,“没事,是我一声不吭转到你后……”视线在女生脸上落定,她轻声咦了一下。 女生显然也认出她,眼睛里的惊讶只多不少,但很快,被快溢出来的好感撑满。 “是你啊!你不记得我了吗?那次饺子店呀!我是那个,那个,”她双手在空中比划了个动作,成悦辨认了半天才看出她模仿的是当初秦莹莹压她脑袋的举动。 成悦温和一笑,露出嘴角一颗漩涡,“记得。” “我叫周琼琼。”女生也笑了。 闲聊的功夫,很快就吸引了从操场外路过各方学生,不过几分钟的功夫,越来越多人凑着缝隙往篮球场边缘贴。 再听到球场中央对峙的是前任校霸跟现任校霸,更不得了,你奔我走呼朋唤友的,很快半个操场哗啦啦挤满了人。 见成悦皱着眉,右脚尖踮起有一搭没一搭在地上抠土,同时还面色焦虑地左顾右盼,周琼琼以为踩疼她了。 她小心翼翼靠过去,“你没事吧?” 这么一让,本来周琼琼占着的位置眼见就要被别人补掉。 成悦立马扯着她胳膊往回推,“我没事,你就站这儿别动……” 周琼琼狐疑地看她,想了会儿明白过来,“你也想看他们打篮球?” 能顶着大太阳不吃饭过来看热闹,周琼琼理所当然觉得成悦跟其他女生抱了同样的想法。 而围观的人里,娇滴滴的女孩子占了过半数。 成悦没法子回答这问题。 其实她只是怕那俩人打到半途一言不合丢了球掐起来,最后真他妈用男人的方式斗进校长室去。 城南校规不比其他,是真的说一不二,校内打架斗殴寻衅滋事者,妥当当开除。 别看赵嘉成在阮灿来之前牛逼哄哄承了校霸的名头,可真正动手的却一桩没有。 周琼琼看着面前女生表情犹豫不定,咬着嘴唇面色勉强,只觉得自己说中了,她赶忙去拉成悦的手往自己旁边塞,“看就看嘛!我这个位置让给你!” 电光火石之间,成悦就站在了原本属于周琼琼的位置上,而身后,女生对自己笑得一脸灿烂。 她把她换上来了。 “我就是凑个热闹,不是很想看的,”周琼琼朝她摆摆手,催促,“你快再往前站一点呀!前面可是第一排!” 软绵绵的嗓音夹裹着嘈杂钻进耳朵,虽然明知道这是对上次秦莹莹事件的道谢,成悦心头依旧不可遏制泛上温柔,小声道了谢后她果断转身,往前使劲钻了钻。 人群在推搡,正好背后一股大力,成悦顺势颠簸出人墙。 仿佛从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 小心呼出一口气,回头又见只她一个仅存的硕果,没忍住愉悦,嘴角越翘越高。 也不知道篮球场里战况如何,正抬眼去看,下一秒远远对上道视线—— 隔了个场子,不紧不慢落在她身上,又像落了好久。 成悦嘴角还翘着,意识到后迅速放下,拉着脸朝视线主人比了个口型。 赵嘉成手里篮球没歇,正考虑着从哪里进攻比较好,也不知道能不能被看出假动作,就看见对面阮灿朝着他的方向忽而嘴角一掀—— 勾着眼尾上扬,露出毫不遮掩的温和笑意。 鸡皮疙瘩立时抖了一地,赵嘉成觉得一只阴森森的手从脚脖子直摸上去,凉飕飕的。 他半认真发问,“操,你不会在想怎么暗算我吧?” 阮灿笑容收起来,又恢复成假兮兮的诚恳模样,风轻云淡道:“说不定呢。” 又骂了声操,赵嘉成再不考虑,运着篮球快速开始第一轮的pk。 城南体育课一直设有篮球项目,高一时赵嘉成的运球跟投篮就被体育老师夸不绝口,比赛之前他都是胸有成竹的,阮灿跟他比什么不好比篮球,这下撞到枪口上了吧。 可运了几圈下来,他渐渐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阮灿的速度不可思议得快,并且好似能判断他下一步位置一样…… 第69章 爱要不要 赵嘉成一边带球跑,一边注意球框的位置,逮着阮灿没注意的空隙,手才一抬,男生就像鬼魅似地立刻出现在球框下,摆出随时空中截球的动作。 赵嘉成只得收了势,将右手的球切换到左手,重新运着球换方向。 四周欢呼声沸沸扬扬,两人紧咬得如火如荼。 成悦被吵得脑壳疼,正好场中央阮灿又来了个帅气扣球,女生们再次发出土拨鼠似的尖叫,简直像颗重型炸弹轰在她耳边。 乱七八糟呼喊中,她听见几句—— “卧槽!那是阮灿吧!是阮灿吧!这哪里像会拿铁管子敲人脑袋的暴躁狂啊!呜呜呜呜这明明是我男神!” “你看见刚刚阮灿那动作了吧!我能在脑子里主动无限循环,太a了吧!!!” “我现在突然觉得那些不靠谱的传言是不是假的了,你们没看贴吧吗,阮同学平时在班级多乖多好相处!就算是校霸那也是史上最让人省心的校霸!” “这下怎么办……不知道我愿意给阮同学敲脑袋他会不会搭理我。” …… “……” 明明看的是球赛,成悦总觉得这群女生像进了传销,洗脑不要太彻底。 阮灿乖巧? 她带着审视的目光重新看向场中—— 赵嘉成已经连输三个球了,此刻撸着袖子在原地一脸暴躁,不时掀嘴皮说上两句,虽然听不清楚,成悦直觉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可对面阮灿明显油盐不进,身子弓着,篮球从手下滑下去再弹回手中,脸上表情淡淡,偶尔听见什么后挑两下眉,通常这种情况,赵嘉成只会更暴躁。 成悦冷漠地想,跟赵嘉成对比,好像是乖巧不少。 视线滑动,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开始缓缓仔细打量场中央认真投篮的阮灿。 从上到下。 黑裤白衫,身形颀长,凭心而论,连脸蛋都把赵嘉成干下去了。 火辣辣的阳光熏的喉咙生烟,成悦咽了口唾沫,随即一个机灵她狠狠掐住衣角。 操了。 她都在想什么啊。 不知什么时候,阮灿那句“我跟赵嘉成谁好看”的魔咒就在脑子里使劲打转,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就已经暗自做完比较得出答案了。 影子被头顶阳光拉得很长,成悦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影子,突然燃出一股蜷好身子躲进地上为数不多阴影里的想法。 阳光真是个可怕的东西,青天朗日下,所有的细节都无所遁形。 球场上阮灿再次投进一个球,三分,赵嘉成拼了全力去截,跳到一半,手指够了个空只握住一把空气,球屁股已经擦着指尖飞过去,“哐当”一声卡进篮球网袋,旋了两圈后“啪叽”落地。 赵嘉成整张脸都铁青了。 约定的十分钟,此刻时间已经过去一半多,可他妈姓阮的狗东西领先他整整五个。 什么概念? 就算下半场狗东西故意放水不进球他也输定了,再者他也不认为狗东西会放过啪啪啪直打敌人脸的好机会。 “还来吗?”阮灿一手把球从地上捡起来,这次索性连假笑也懒得挂,面无表情着一张脸道:“快点,再晚食堂就要关门了。” 赵嘉成听完险些晕厥。 即使被摩擦到现在老脸掉得半点不剩赵嘉成也没生出什么负面情绪,毕竟他尽了十二分的努力,技不如人呗,这个可以后天补,他认。 但听到对面语气赤裸裸写满“我真的好想去吃饭啊,跟你在这儿过家家真的好累,我不玩了我要一招解决掉你”还不自知的时候,赵嘉成只觉得视线以内的天空开始转动,天旋地转打着圈儿。 撑着一口王者的骄傲没倒下,可随着阮灿一句“开始了”紧接着没怎么费力就投进框里的球,这场比赛在一众目瞪口呆中毫无悬念地画上句号。 阮灿赢了。 还是那种不顾同学情面,单方面的血淋淋的吊打。 赵嘉成肾上腺素直飙,咬牙切齿磨蹭了半天,最后还是抬脚,一脸不情愿到人面前,干瘪瘪叫: “阮哥。” 这一幕简直是跨世纪的,围观人惊叫声冲破云霄去。 成悦捂着耳朵,心想明天校园贴吧的头条肯定有了。 而此时头顶学校广播终于响起来,机械声提醒着中午自习时间要到。 看够了热闹,人群想起来还有自习作业要完成,赶紧接二连三撤回教学楼,里面有人没吃午饭赶的场子,赶紧撒开腿往小卖部的方向奔。 一众人等,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阮灿把球抛进面前板着一张脸兀自别扭的人怀里,没应下阮哥,仿佛对于赵嘉成许诺的赌注根本不在意一样。 “记得国庆晚会的事。” 他朝抱着球不动的人叮嘱,接着视线在操场上扫了一圈,确认没找到目标后转头离开。 打完球,浑身上下衣服都被汗水浸湿,实在熬不住料子湿漉漉贴在皮肤上的感觉,阮灿把卷着的袖子又往上卷了几分,露出遒劲有力整段手臂。 他没直接回教室。 此刻整栋教学楼都渐入安静,城南的午觉自习是有纪委查班扣纪律分的,一般没人出来走动。 现在这个点估计正在巡逻,阮灿想了想,主动避开转向走廊另一侧。 走廊尽头是间男厕,因为考虑学生使用方便,男厕女厕都是按楼层间隔性安排,这样男女生上厕所大概率没机会撞面。 用学校领导清奇的脑回路来讲,这样做完全有效避免早恋问题的萌芽。 阮灿开了水龙头,俯下身子先给脸上扑了两把水,发现不够解热,索性直接撑着池子边沿把脑袋伸到下面,哗啦啦的水注冲下来,浇了一头一身。 浑身筋脉被打通,人重新活了过来。 就这么淋了有三四分钟。 感觉够了,他才慢悠悠直起身。 水帘顺着发尾连成几股往下流,在眼前织成水幕阻隔视线,阮灿闭着眼抹了把脸,睁开,正要抬手去关手龙头—— 身后有只手伸到面前。 拿了包纸巾。 盯着白皙绵软的手臂愣怔的同时,透着一股子不耐烦的声音跳了出来: “擦脸,爱要不要。” 第70章 你其实也想参加 阮灿转过头就看见身后站着的成悦,小小一只,那距离恨不得离他几米远,一脸勉强着伸手把纸递过来。 阮灿又抹了一把脸,接过纸三下两下擦干净丢进一旁纸篓,随后视线垂下,看向面前抿嘴不说话的女生。 整条走廊静悄悄,根本不会有谁经过,偶尔还能听见没拧紧的水龙头滴嗒嘀嗒往下滚水珠子脆响。 成悦捏着衣角,觉得这时候把话问清楚最为合适。 她往前走了一步,算无形中拉近跟男生的距离。 “阮灿,”她耐着性子开口,“你跟赵嘉成——” “你看到了,我赢了。” “我不是想问这个——”成悦摇头。 看着女生一脸纠结到死的模样,原本规规矩矩站着的人忽而扯嘴笑了下,阮灿退了步斜靠在洗手池旁,姿态松懒。 他抱着手臂耐心等待成悦回答,同时右手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没有一丁点儿要赶回去上课着急。 成悦咬着唇,杏目里光线晦暗,她其实想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赢过赵嘉成,为什么一定要参加国庆晚会的节目,就算想参加为什么又要带上她。 可不知为什么,明明一腔受害者心理亟待控诉,球场散场那刻她却比谁都跑得快,即使现在跟着他上来后站在了面前,她还是会有落荒而逃的念头。 长久的等待里,阮灿感觉自个儿衣服上的水汽都快被蒸发干净,也不见小姑娘嘴里吐出一个字。 行呗,拒绝沟通是吧。 那就他主动来问。 阮灿放下抱臂的手,眼尾扬了扬,他说: “成悦,国庆晚会你其实很想参加的对吧。” 不是反问,是信誓旦旦的陈述。 成悦猝然瞪大的眼睛里写满被窥探之后的不可思议与羞赧。 她没料到阮灿会如此发问。 此刻的自己就像没穿衣服赤身裸体的婴儿一样站在他面前,心底处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心思都被剥开得一丝不剩。 短暂的心悸过后,不再措手不及,成悦嘴畔划过冷笑,恶狠狠回道:“是啊,我确实很想参加晚会呢,你这么了解我怎么不再猜一猜我会准备什么样的节目?” 阮灿垂睨着目光没动。 成悦此刻就是根被点燃的炮仗,心底噼里啪啦窜着滔天火苗,恨不得把眼前少年烧得一根毛不剩。 反正两人在彼此面前什么恶劣的模样都见过,也不用再遮遮掩掩,没意思也没意义,她现在只想用有效的手段让阮灿生气,越生气越好,最好再揪着她打上一架。 阮灿一眼就看穿她心里盘着的小九九,呵了声,不紧不慢道:“为什么猜不出——” “我猜你给国庆晚会准备的节目,是画画吧。” 一瞬间,成悦听见心里某处地方清脆的一声碎响,她眼神茫然地往后退了两步,全然没有刚刚咄咄逼人自信满满的模样,她摇些头否认,“不是……” “怎么就不是了,”阮灿根本不准备放过她,“我们同桌第一天,你包里放的什么东西不记得了?不记得也行,我回去找找,那东西你应该随时都带着的吧。” 第71章 亲手毁掉 真是—— 真是太过分了! 成悦垂着的双手攥紧,唇瓣被太过用力咬出深深一条紫痕,男生就这么面无表情跟她对视,看不出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可她愤怒透顶的同时又渐渐生出股无力感,就好像你唯一一个想拼了性命捂住的东西轻而易举被人知道,还挑衅般一把甩在你眼皮子底下。 看吧,你想什么呢其实我都知道。 成悦开始慌乱—— 绘画是她的命,是她赖以生存的信仰,如果被其他人知道,特别是章建梅—— 她不敢想。 一时间,成悦脸上风云变幻,既像积蓄着暴躁随时要伸出爪子挠人,又像小兽离群后走投无路的无助。 阮灿看着她痛苦地纠结却依旧梗了脖子死活不解释,没忍住叹了口气,声音放轻,像在主动服软—— “你要不要相信我一次。” 刚说完就猛地撞进双跟水泡发了一样的眸子—— 成悦在抬头看他。 不知道这个死丫头什么时候又委屈上了,眼里水泽蓄了一片,他总觉只要眼睫子再轻微一眨就能刷啦啦滚下来一大串。 还好成悦收着,只是翕了两下鼻翼,固执地瞪大眼珠子瞅他,无声地发泄情绪。 阮灿整个人立马从倚着的池子旁移开,端端正正站好,随着他用打商量的语气说话,身子俯下来凑近到她面前,“我又惹哭你了?” 凑近了看,小姑娘鼻尖有些发红,模样是挺委屈的。 他意识到自己刚刚那态度的确不像是跟娇滴滴小女孩说话,在城北接触董江那群人久了,即使现在已经刻意注意,说话还是不可避免带了刺头。 阮灿保持俯身的姿势视线与她平齐,成悦还没回过神就感觉到眼角处碰上一点冰凉。 阮灿伸出手替她抹掉并不存在的眼泪。 男生动作轻缓,才沾过水湿漉漉的大拇指轻掠过皮肤的一刹那,成悦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被阮灿滑过的地方地方有了电流,尖啸着窜上天灵盖,那感觉让人头皮发麻。 阮灿没发现她异样,收了手,还是那副好说话,耐心十足的模样,安慰她说:“之前见你偷偷练笔好多回了,你想参加晚会也是我猜测的,如果不——” “我想参加。” 阮灿轻轻“啊”了一下,直起身,但神色里并无过多的意外。 成悦重复道:“你猜得没错,我就是想参加,不仅是这次,上一年我就想参加了——” 有些话说出来反而会轻松不少,成悦不再顾忌,她脑海里只剩了自己一字一句坚定的回响,那些话像飘荡在海风里,随着每一个音节的落地震得灵魂颤栗。 她说:“我准备了同一幅素描,从去年画到现在总共画了两百三十五遍,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该在哪里打阴影,哪里该留白,我完成它的速度越来越快,我想有一个机会在大家面前展示它,可是——” 成悦声音猝然低下去,像盘旋在地面的飞鸟,最后重重跌落,折了羽翼,“但凡我表现出有一丁点 第72章 来龙去脉 成悦不是从小好到大的那种,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也是活在别人家小孩的给阴影里。 张嘉梅当时没改嫁,跟着成悦住在老家一条胡同巷子里,巷子纵南贯北,每家每户清早一开门就能见着对面正在拆门板子,打过招呼后各自忙着各自的生意,锅碗瓢盆声此起彼伏。 但张嘉梅恨那个地方。 五岁的成悦能隐隐感觉到,虽然当时并不太清楚憎恶到底是个什么具体的情绪。 张嘉梅开始拼命要求她学习读书,除却每天放学后例行的功课,她还得写厚厚一叠课后习题。 当时巷子里孩子流行养那种小只麻雀,是掏麻雀窝的胜利品,灰不溜秋一只在掌心细弱地叫,成悦羡慕得不得了。 那时候张嘉梅跟她关系已经露了点不对的苗头,感觉就像两个客气疏离的邻居,虽然一日三餐照顾得无微不至,但母女俩中间的寒冰早深了三尺。 成悦小心翼翼把麻雀带回去的那天是黄昏时分。 小丫头背着快高过她脑袋的大书包飞一般往家直冲,书包里文具盒发出炒豆子一样热热闹闹的噼里啪啦声。 不知道是太高兴还是跑得狠了,成悦到家口时整张脸红成晚霞的颜色,眼睛在夕阳下亮晶晶的,像两块大大的黑曜石嵌在里面。 她停在门口,把合了一路掌的双手摊开,视线里猛地钻出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头顶灰溜溜的毛还很稀疏,豆眼滴溜溜地瞎转。 是只小麻雀。 成悦轻轻拿手颠了颠,笑出嘴角一串漩涡。 想着给它个什么样的家,偷偷藏起来还是跟张嘉梅协商—— 头一抬,就看见门口绷着脸一声不吭站着的人。 张嘉梅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精致的脸在看到成悦手里捧着的东西的时候瞬间扭曲,她闭眼深吸了口气,才说:“悦悦,你怎么把这个东西带回来了?” 成悦把麻雀重新合上,语气不太确定,“我不能带回来吗?” “这些东西既不干净又影响学习,悦悦乖,把它丢掉好不好?” 刚说完,掌心里的生命像感受到来自外界的威胁般拼命扭动了几下,像要挣扎着逃离成悦的束缚。 活生生,温暖的,有血有肉的,在她掌心挪动。 成悦说:“我不。” 绵软的声音里有固执跟偏执,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忤逆张嘉梅。 张嘉梅快气疯了,靠着门板子的身子轻微颤抖,形象气质也顾不上,指着成悦就尖声咆哮,“我说最后一遍你给我哪里捡的就送到哪里去,除了学习这些歪门邪道一个不许沾!你听到了没有!” 成悦没动,合着的掌心依旧合着,垂着脑袋,背影在落日下单薄又执拗。 张嘉梅深吸一口气,“好!你不听是吧!”人走过去,成悦只感到手掌被一股大力扒开,随即那点温暖离体。 成悦看见小麻雀被张嘉梅以怪异的姿势拧在手中,她瞪大眼睛恐惧地摇头,“别,妈,我听你的,我这就送回去!你先把它还给——” “啪——” 血肉撞上墙壁的闷响,如同一把钝重的刀斧重重砍在成悦心上,因为不够锋利,所以每一下都撕扯得心脏骤缩。 连同麻雀被一同摔死,成悦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啪嗒一声,熄灭了。 “这就是你藏着掖着的原因?”听完大概故事,阮灿问道。 第73章 你怎么总这样啊 男生背靠着洗手池池壁,走廊里铺过来的热浪就这么将他整个笼住,衣角还在断断续续往下滴水。 成悦刚讲完一长串故事,此刻面容疲惫,她点头后又缓缓摇头,不知道究竟是承认了还是没承认。 在她默不作声的时间里,头顶轻轻搁上一只手,像摸着她发顶揉了两下。 阮灿说:“那就去画。” “啊?” “想画什么那就去画,”男生把手收回,重新退回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刚的动作仿佛从未存在。 阮灿又收起并不常见的耐心跟温柔,懒散一笑,提醒道:“同桌,这是国庆晚会,不请家长的。” 成悦听懂了。 国庆晚会再怎么热闹,节目再优秀,那也只限在校园内部,消息传播的极限顶多到老师校长那儿,谁会没事特地给家长拨个电话说哎呦你家女儿画的画可真漂亮偷偷练了好多年吧。 他在笑她胆子小。 成悦哼了下,倒没再顶嘴,虽然不愉快的老底被揭开多少有点难过,但她不是连脑子一起丢了—— 阮灿在宽慰她,至少愿意当个倾听者从头到尾听完了她的抱怨。 想到这儿,她脑海里迅速闪过一道灵光。 念头成型的刹那成悦看男生的眼神都不太对了,即使心里再三建设说不可能不可能,她还是忍不住抬头小声发问,“阮灿,你坚持跟赵嘉成赌球是不是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的?” 问题抛出来,成悦自己都觉得荒唐。 这国庆晚会也是临时通知,就算阮灿想给成悦争取机会,但怎么就料定赵嘉成会主动上门挑衅应战呢。 果不其然,阮灿用看傻子的眼神扫了她一眼,道:“你也看到了,是他主动约我比球,手痒就应了。” 所以,收起你傻兮兮的眼神,打球才是主要,赌约只是顺便卖你个人情。 成悦看懂了,鼻子里哼了哼。 阮灿又补一句,“虽然是日行一善,但好歹是你同桌流血流汗争取来的机会,国庆晚会好好准备。” 成悦刚要再哼一声说你可得了吧,注意到话里的字句,整个人就是一愣,问:“流血了?” 阮灿:“嗯,流了。” 他把手臂伸出来,成悦很快看见面前削瘦有力的小臂上开了道不大不小的口子,刚止血凝固了层薄膜,上面滚动着几滴水珠。 成悦一下子就炸了,“你怎么回事!流血了还把手臂放水龙头下冲,回头感染了怎么办!” 说着就要来抓他手臂,阮灿轻易躲开把手收回去,依旧是无所谓的语气,“没事,已经止住了。” 见他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成悦每根头发丝都气得竖了起来,“不行,得去医务室擦酒精。” 看着她气鼓鼓抬头拿眼瞪人,其实半点凶不起来的模样,阮灿压住嘴角的笑,顺着她道:“是不是还得打个破伤风针?” “你知道就好!” 阮灿笑意更大。 “回去吧,自习都上了一半,再不进去老秃要急了。” 成悦目光还锁在他别在身侧的手臂,说:“你呢?” “我等会儿进,”阮灿眼尾微扬,露出点神秘兮兮的笑意来,“不能让老秃怀疑你说是不是。” 成悦:“???” 十秒之后。 “阮灿!你这人怎么总这样啊!”女生气急败坏地跺了跺地,一扭头炮仗一样窜出去老远。 等背影彻底消失在走廊拐角,阮灿抬着的嘴角慢慢放下来,他眼皮微敛站了会儿,才提脚往成悦消失的方向走去。 第74章 偷酒精瓶养你呀 阮灿回座位坐下发现成悦并没有回来。 老秃插腰板着一张脸站讲台上看他进教室,顺着视线,落在一身湿漉漉的衣服上。 阮灿轻巧对上男人的审视,敷衍一笑,随后摊开桌上练习册开始边转笔边看。 从上到下把题扫完心里有了数,阮灿笔头一转落在姓名栏,大手一挥,龙飞凤舞写完名字。 笔尖在纸上擦出最后一个比划,同时身边凳子被人拉开。 成悦才小喘着气坐下,老秃严厉的声音就从头顶窜起。 桌子旁落下一道人影。 “成悦,中午去哪儿了啊,整个自习都没来。” 虽然是质问,但语气还算客气,这显然是属于好学生的特殊优待,如果是赵嘉成之流,恐怕根本就没机会进来教室早在门口就被拦下了。 闻言,旁边转着笔的阮灿也好奇地看过去等成悦回答。 成悦整张脸都呈现出奔跑后极艳丽的红,汗珠从脑门沁出来浮在皮肤表面,几缕发丝因为别头发的动作从耳后跑出来贴在侧脸。 阮灿想起早晨门口小吃摊上刚出笼热腾腾的绵软包子。 老秃又敲了两下桌角,“跑这么急,去哪里了?” “去物理老师办公室了,”是很乖巧让人放心的声音,成悦抬头半点不躲闪地对上头顶的视线。 她说:“竞赛的练习卷子我写完了就拿去给物理老师批改,顺便在办公室订正了一下才回来,下次我会注意时间的。” 老秃面色稍霁,点头道:“嗯,下次要注意时间,知道你跟陈一航忙着比赛,但中午自习是查漏补缺的好时间,同样重要。” 成悦点头应知道了。 等老秃重新回讲台坐下,阮灿听见身旁刚刚还一丝不苟端正坐着的人轻卸一口气,背脊整个塌下来。 他低声笑道:“从来不知道我竟然是个物理老师。” 算得上同犯还这样幸灾乐祸,成悦瞪了他一眼,却问:“手臂呢?” “嗯?” “手臂伸出来!” 小姑娘暴暴躁躁的,也懒得再废话,瞥了眼讲台上的人没抬头就一把抓过去。 猝不及防的,阮灿右手臂上就捏上一只白皙绵软的手,也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竟然能够那么软,豆腐吗。 他愣怔了片刻。 成悦维持着左手拉他右手臂的动作,另只手在衣服口袋里摸索,很快掏出来一堆东西,趁没人注意动作飞快地往桌面上堆得高高的一摞书后挨个儿排开。 阮灿这次看清了。 几支棉签,一小罐酒精,还有卷创可贴。 成悦拍他,“快快快,把袖子卷上去。”眼睛在教室里乱瞥,见他不动,“快点啊!” 阮灿是真的意外,“你刚刚比我晚回来,是去找这一堆玩意儿去了?” 成悦此刻还像个小雷达,敏锐地观察四周异动,闻言唔了下没回头。 阮灿垂着眼帘笑了,但这次很快就收起笑容,卷着袖子,他淡声道:“下次别做这种事了。” 声音沉沉的,几许暗哑晦涩。 成悦啊了下回头,没明白。 侧脸那缕发丝还在,只不过发尾快被她叼进嘴角了。 表情活像只状况之外的小猫崽子,怪软怪可爱的。 阮灿把卷好的胳膊搁上桌面,随意推了下酒精瓶,发出轻撞的脆响。 他说:“这玩意儿,化学实验室偷的吧。” “……” “你标签都忘撕了。” 第75章 听我的好处很多 成悦脸上闪过一瞬被戳破的窘迫跟尴尬,随即恶狠狠道:“实验室的怎么了,大家都是酒精你歧视它?” “不歧视,不歧视。”阮灿把手臂伸过去,示意成悦可以处理了。 成悦扭开酒精瓶,用棉签沾着去点还红肿的伤口。 阮灿靠在椅背上看。 她表情专注而认真,甚至还有些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懊恼,小脑袋缩在书塔后做贼般毛茸茸一团,阮灿目不转睛瞧着。 突然,一声轻嘶。 “怎么了?弄疼你了?”成悦猛地移开棉签,垂头去检查伤势,“也没碰着里面啊,难道酒精滴进去了??” 翻着手臂左看右看,确认不是自己的锅,成悦重新抬眼过去,表情已经淡下来,她哼笑:“你不会在玩我吧?” “你见过全天下有这么真实的戏耍?” 阮灿拍掉她的手,接过棉签,“快写作业去,我自己涂。” “呵。” 成悦不理他了,把东西一股脑儿推到他桌上,“白眼狼。” 阮灿笑了,也不解释,涂完酒精后一把撕开创可贴潦草贴上。 按紧的动作却一滞。 他转脸过去,语气听不出多少起伏—— “小同桌,你这买的什么玩意?” 成悦瞥了眼他指尖点的位置,冷漠脸,“哦,粉色,怎么了?不好看吗?” 这问题阮灿没法子答。 一个一米八几凶起来可以撂倒半个操场的大个子出门被人瞧见手臂上竟然贴了张无比瞩目的粉得冒泡创可贴,就问老脸烫不烫。 可都贴都贴了,再撕也怪矫情。 阮灿没赵嘉成这么事妈。 艰难消化掉这娘唧唧的颜色,可很快,又被上面奇奇怪怪的图案吸引,他又推了一把成悦,问:“画的什么,跳起来够桃子的猴子???” 成悦要被气死了。 她把另外几张还没拆开的创可贴“啪”一声拍在面前,“是猫!玩树枝的猫!你贴倒了!” 贴纸上还真是只憨态可掬的橘猫,毛茸茸像极了一团橙色毛线,龇牙咧嘴朝地上一根树枝使劲扑腾,可可爱有余,凶狠不足。 跟某人一个模子刻出来。 “倒是像。”阮灿勾唇。 “你说什么?”成悦没听明白意思,气鼓鼓反驳,“像什么像,这本来就是!” 阮灿好脾气地应,“嗯,是。” …… 接下来几天,成悦稍稍有些忙了,一边忙着还有几周就要开始的市物理竞赛,一边应了张芸的要求提交晚会画作选题。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答应下来。 死咬好几年都从没告诉任何一人的事情,就因为厕所门口那几分钟情绪化的倾诉,竟然轻飘飘松了口,还不管不顾冲动了一把? 如果被张嘉梅知道…… 她开始有些后怕。 但这些害怕在某些时候又会被冲淡。 “你怎么老爱画这些死气沉沉的风景?”阮灿捣弄着她的速写本,懒洋洋发表意见。 成悦不愉快了,在这方面她总有点固执的自负,特别是一个外行人指着她心血凝结成的画作评头论足时。 “风景不好吗?” “不好,”阮灿缓缓摇头,眼里带了点随意不羁,“画死东西多没意思,画就该用来画人。” “就该画人?”成悦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来了兴趣。 “不是吗?”阮灿轻笑,“那些死的东西需要你去纪念?万儿八千年它们都照样在那儿,活人就不会。” 下课时分,教室里吵吵嚷嚷的,衬得这一角突然安静下来,成悦目光掠过窗外,能看到操场上某个班在上体育课,鲜活的生命在阳光下放肆跳动。 她想起当初学画的初衷。 当时已经搬来陈家,四周几乎没有几个能说得上话,成悦日复一日保持沉默,偶尔打开窗户看看小区里新移植来的盆景园圃。 她开始动笔。 她发现,虽然没人听她说话,可是画画可以呀。 笔下的东西即使张不开嘴吧,她总觉得它们是跟她站在一起的。 可阮灿如今说可以画人—— 言而无信讲什么都做不得数,指不定哪天就要离开的人,真的值得画吗…… 成悦目光里透出几分迷茫。 阮灿注视着女生眼里的情绪变化,手指在桌面有一搭没一搭轻敲,忽而问:“你晚会准备画什么?” 成悦:“不知道,张芸说为了达到惊艳效果让我试试能不能现场取景。” “行——” 阮灿敲桌面的动作停下,他看向她,“画我。” 成悦眼里有讶然。 “画我,”他又强调一遍,“不是想出彩吗,刚刚那堆风景画我看了真的没法子异军突起,一群小毛孩子你指望他们有什么鉴赏能力,画人物显然最合适。” 成悦眉头都快皱成一团了,看样子为难得要命。 阮灿嗤笑,“怎么,画我难为你了?” 成悦想的却是另一茬—— 在阮灿提出要画自己的时候,她清晰感受到胸膛处属于心脏的位置猛地一颤。 人赃并获的感觉不过如此。 她想起房间画室里那副阮灿的速写,即使知道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还是心虚了一把。 阮灿还在说:“画我还有个好处,我可以借给你多练练,说不定还能帮着你现场作弊呢。” 第76章 别扭 周二下午固定有节体育课,教了十几年体育,老师深知这群熊孩子的尿性,早上课前就让体委去班级吆喝了一圈示警: 老师说了啊!必须是休闲裤!男生牛仔的十分钟劈叉,女生裙子的原地倒立! 虽然知道规矩也带了裤子来换,班上还是不可避免一片唉声载道,男生倒还好些,反正休闲裤跟校服裤差不了多少照样穿,但平常喜爱漂漂亮亮裙子的姑娘们就不乐意了—— “这裤子又肥又大怎么穿啊!” “反正就一节课,以前也照样穿下来了,忍忍吧。” “才不是呢!”一开始抱怨的那个似乎特别生气,“你们不知道吗,我们周二的体育课是跟高三艺术班一起上的!” 立时,小团体静了几秒。 成悦边掏着书包边侧耳朵去听那边动静,正想着高三艺术班怎么了为什么就不能在他们面前穿长裤,手在里头摸了个空—— 愣了愣,仿佛不能接受般成悦把书包一把抱回胸前,拉链拉到大开,两只手在里头疯狂摸索,整颗脑袋快要埋进去。 身旁阮灿神奇地看着她一番动作。 过了会儿,在他以为这人可能要把自己闷死时,脑袋钻出来了。 成悦眼里都是愣怔,一副死活接受不了我不信这是真的绝望表情。 昨晚张嘉梅还提醒了一下洗干净放在客厅沙发,可习惯性洗漱完直接出门,她压根儿没注意沙发上摆着的东西。 见女生双手死死抠在书包边缘,好像真被打击到了。 阮灿挑了挑眉:“怎么了这是?” “我没带,”成悦咬紧下唇,“体育课的运动裤,我早上出门忘塞书包了……” 还以为什么大事。 阮灿有时真觉得这看着心思细腻聪明得厉害的小丫头其实只是个纸老虎。 某些大事上的反应能做到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可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又能让她心神不灵怂到下一秒要原地刨坑埋住自己。 阮灿站起身准备去操场,顺便道:“怕什么,就算看见你穿着校服裙子去了,老师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这从来是好学生的特权,只要不过分。 可身下成悦却抿唇使劲摇了摇头,“不行。” 阮灿垂眼看她,“为什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憋红了脸,成悦一鼓作气吼出来,“我从来没做过任何课上违纪的事!”所以,就是不行。 快临近上课,班上走得只剩几个动作慢的,她这一声轻吼惹得快出门的几个全都回头看来。 阮灿一一回视逼回去了。 偌大的空间,只剩了他们两个。 成悦像沾在座位上死活不动,阮灿舌尖抵着齿畔扫了一圈,有点冒火。 他说:“成悦,”他鲜少直呼名字,大多都是小同桌,小妹妹之类,可现在他一字不落地喊她了,“你是不是好学生的角色扮上瘾了,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有原则啊,嗯?” 成悦抱着书包不动,也不回话。 阮灿像懒得纠缠,没再多言,抬脚出了教室。 第77章 你知道的太多了 成悦看着阮灿离开的背影,觉得他肯定是懒得搭理她了,嫌弃自己又作又烦人。 长睫缓缓垂下,微不可查轻扇,熟悉中的眼角酸胀感又隐约袭来。 怎么回事,以前也不这样啊,都半个成年人的年纪了,反而不如以前会控制情绪。 越活越过去了啊。 成悦抬手擦了擦涨得发红的眼角,咬牙不让自己露出一丁点难过的表情来。 这么没出息的事她不做。 耳边上课铃打了三下,窗外操场上体育老师的吹哨声接着响起。 调节好心情正准备起身下去,掩得严严实实的教室门就这么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 “哐当。” 门板撞上墙壁闷重的一声响,在寂静无比的空间里尤为瞩目。 成悦抬眼去看。 门口站了个人,似乎刚急匆匆跑回来呼吸还不稳,见着她看着自己立马不紧不慢收回踢门的那只腿,无事人般走进来。 阮灿手里提了个纸袋,见成悦不理他只作看不见,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呵,他沙哑着嗓子道:“闹什么,赶紧换上。” 牛皮纸袋搁在面前,男生骨节分明的手移开,带起流风,有一股青松的清冽香气。 以前成悦就注意到了,只要稍微一流汗阮灿身上就会散出点皂夹子的清香,不同于别的男生满身臭汗,那股味道清淡又雅致。 成悦视线从纸袋上收回,问:“什么?” “运动裤。不是吵吵着没裤子就不上课,宁愿旷课好学生的人设也不能崩么。”阮灿掀起眼皮看她,语气嘲讽。 “我没这么说。” 成悦心想她原话可不是这样,这边一只手伸过去去掏纸袋,很快摸出条略眼熟的裤腿。 随着她一点点展开,这裤子就不单单是眼熟这么简单了。 成悦一头雾水:“这裤子跟你今天穿的——” 视线缓缓下移,在面前人下身顿住。 “……” 阮灿呵了声,“一模一样对吧?” “……” 阮灿压根不给她心理疏导的机会就道:“因为那是你同桌脱给你的。” “……” 成悦跟阮灿一前一后到操场已经是上课后五分钟的事。 体育老师姓余,刚从初中部升上来,自然而然沿袭了约束小孩的那一套,上课按规矩办事,有一两个想反抗的,哦,也行吧,起步价十圈? 烈阳似火的,没人这么想不开。 所以徐老师见着有人迟到时还小吃了一惊,不过很快,远处又来了一个,大老远一声“报告”,散懒随意到毫无诚意。 成悦拦在男人发飙前截住话头,“老师,我是十四班的学委,刚刚被班主任喊去办公室数卷子了,”手往后一指,“还有他。” 阮灿离她不远不近站着,闻言露出点不明显的笑意。 徐老师上下打量她一眼,良久像回忆起什么,惊喜道:“你是成悦吧!” “是的,我叫成悦。” “哎,站着干嘛,归队归队,”徐老师越看越有看自家闺女的欣慰,“整个大一中的秘密武器啊!还傻站着干嘛!归队!那个男生!跟着一起归队!” 突如其来的热情,成悦被吆喝着晕乎乎地往队伍那儿走,擦身经过阮灿身旁时好像还听到一声极淡的嗤笑。 远处体委领着同学跑完三圈过来问:“老师,我们今天做什么项目?” “今天天热,也就不要求大家了,每人做完十个俯卧撑后就原地活动吧!”可能是刚跟一中小学霸对过话,老男人显得格外具有亲和力。 得了令,大家渐渐散开。 同时段还有几个班也在上体育课,很快一个班的人就串班聊天的聊天,约球的约球,散在各处了。 成悦原地张望了会儿后抬脚走到操场旁一处树荫下蹲着。 四处热闹得紧,很快她旁边也坐上几个外班女生,唧唧喳喳,听内容似乎在聊时下最火的一部少女漫。 成悦百无聊赖看着,渐渐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松松垮垮的黑色休闲裤上—— 阮灿的。 阮灿的气息。 阮灿的味道。 这样的认知让她不知所措,在空旷的没几丝风吹的偌大空间里,一旦神经注意到什么,就很难再别开注意力。 男生骨架子天生比女生大,可成悦实在太小只,用赵嘉成的话来说,拎成悦就像拎一只可怜兮兮的麻雀儿般简单,一用力就能捏爆那种。 此刻阮灿的裤子穿在身上就像不合身的布袋,一拉能拉出好大空间。 刚刚在教室因为裤子腰围大了些,阮灿还特地把裤带也一起借给了他。此刻贴在身上,跟着皮肤跟布料的接触,一同烫得触目惊心。 成悦脑海里烧得如同浆糊,心里土拨鼠狂叫。 最后实在烦躁,女生两只腿胡乱在地上踢了两下,然后一头扎进膝盖里,埋头作鸵鸟状。 而此刻距离成悦这头一百多米远的操场另一边,许黔江脸黑得一塌糊涂。 “我说了我这人有洁癖!洁癖你知道吗!就是那种你让我跟别人穿同一条裤子我能去死的那种!!” 阮灿双臂往后虚架在栏杆上,闻言抬了下眼皮,“所以这不是我给穿着吗?” 许黔江呵呵。 请问您就不是“别人”了吗。 阮灿抬手在他肩上轻拍两下安慰,“放轻松,这不是老师查得严吗,借裤子用用。” “你们严我们就不严吗?!” 许黔江的指责刚完,就见阮灿轻飘飘掠过来一个眼神。 内容他可太清楚了,无非是你个艺术班的讲什么严不严。 艺术班就不能有追求了吗!啊? 正要把人抓过来咆哮两句,许黔江就发现上一秒还在跟自己有一搭没一搭拌嘴的男生已经收回视线,目不转睛盯着某一处出神。 循着看过去,那儿坐了两个女生。 其中一个穿高三校服裙子的正歪着头给另一个讲话。 听的女生扎着条小马尾,亮晶晶的杏目随着偶尔一笑碎了满池星光,乖巧,柔软。 是个美人胚子。 不过没有长开,要是再来个几年长开了不知道要逼疯多少男人。 纯情的妩媚,最让人疯狂。 许黔江做完一番评测后扭回脑袋,对着阮灿平淡道:“看成悦呢。” 语气太过自然,反而有股阴恻恻的不怀好意。 阮灿转头过来挑了两下眉,却问:“她旁边那个你们班的?” “什么我们班的,不认识。” “穿校服裙子上体育课,除了你们班还有谁,”阮灿提醒他,“双马尾,饺子店。” 这么一来,许黔江倒回忆起了些零碎场景,仔细一分辨,好像还真像自个儿班上的女生。 也不能怪他,同班三年都叫不全同学名字的水平,何况才刚转去艺术班半年多。 而且这女生一看就是淹没在人海里的捞不到影儿的大众长相,叫什么来着? 周琼林?周林林?周琼琼?琼琼琼? 许黔江面无表情,“行吧,我们班上就我们班上,不过这跟我问你的事有半毛钱关系,我问的是你是不是在偷看你小同桌?” “我这是光明正大。”阮灿淡淡辩驳。 “啧,你那目光炙热得光天化日之下要飞出火星子还说不是偷看,你有种平时上课也对着你那小姑娘露出虎视眈眈的眼神?” 许黔江靠过去,压声,“喂,你喜欢成悦啊?” 阮灿幽深的双眸扫过来,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许黔江立马噤声,闭嘴。 “行呗,不让说就不说。”他嘟囔。 阮灿又重新靠回去栏杆。 远处两个女生不知道聊到什么,太阳下成悦小小一张脸猝然笑开,像极了火树银花猛然崩散在天际,牵得人不由自主觉得那肯定是番有意思极了的对话。 他嘴角不禁也缓慢勾起。 许黔江显然被恶心到了,往旁边退开几丈远,指责道:“你不要用这种痴汉笑!怪瘆人的!” 嘴角的弧度没放,阮灿掀起眼皮看他,“你有没有发现你今天话特别多。” 第78章 是小太阳呀 “什么叫我话特别多!你这是心里有鬼!”许黔江哼哼两声又重新靠过去,不死心再次发问,“真的,看上这丫头了啊?” “一个小姑娘,”阮灿掩掩头顶热浪,拧开一瓶水灌了口后,淡声道:“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讲真的,许黔江最讨厌阮灿这副假正经的样子,当时一个院子里同龄孩子七八个,可阮灿压根儿不爱跟他们玩,即使一半原因跟那件事有关,但根本还在于阮灿自个儿的主观排斥。 明明同岁,就好像已经把世界看得透透的。 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许黔江呵呵两下,反问,“你这话说出去别人信不信你自己没数?” 空瓶在空中滑过一个弧度,稳稳落进几步远的垃圾桶中,阮灿拍拍手心灰尘,看向他。 “我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 许黔江张了张嘴。 阮灿神色淡淡站着,仿若半点不在意,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没由来的,许黔江总觉得地上那人映出的单薄背上,压着什么东西。 很重,即使阮灿背脊挺直,但依旧泄露出无奈的疲惫。 许黔江正色起来,道:“我从来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董江他们敬佩你喊声阮哥,但这份敬佩或许因为并不了解,可我了解,所以我问你,你这样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看着好似还围绕着成悦的问题打转,可空气中弥漫的让人微窒的气息愈演愈浓。 成悦还歪头听着周琼琼给她讲八卦,女孩子笑起来活泼又可爱,跟当初在饺子店被秦莹莹欺负时截然不同。 是个心眼儿实在,没心没肺转眼忘事的温顺性子。 周琼琼拿手压着裙子在她旁边坐下,朝操场里扫了一圈后对成悦说:“那儿打球的几个是你们班的?” 成悦循着看去,中央篮球场上是有道眼熟的身影,她点头,“嗯,我们班男生。” 周琼琼目光没移开,半晌喟叹道:“我见过他,上次我们见面那回,两个人里就有个是他吧。” 远处赵嘉成正好三分球进框,举起手跟队友击了个掌,被汗水浸透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傲气。 成悦点头,“他叫赵嘉成。” 这名字肯定熟悉,周琼琼很快发出声轻讶,更加目不转睛盯着篮球场那边了。 一直唧唧喳喳吵闹的人不再吭声,成悦也安静下来继续看着四周风景。 眼神一掠,不知怎么就捕捉到远处栏杆旁歪着两道人影。 其中一个正对着这边,穿过大半个操场,与她的视线撞在一起。 捏着裤脚的手瞬间收紧,她嘴唇微抿,终于抵不住安静且专注的凝视,率先移开。 许黔江话讲到一半发现人根本没在听。 等看到远处小姑娘局促不安的眼神时,他终于明白是个什么事,当下捂着肚子笑开。 笑声猖狂又幸灾乐祸,“哈哈哈哈哈!阮灿!摆脱你做个人吧!既然说不喜欢人家小姑娘就别直勾勾盯人家看!这么明里暗里得搔首弄姿我都替你脸红!” 许黔江这话早就想说了,还死鸭子嘴硬不承认,可暗戳戳的小动作倒是做得比谁都殷勤认真。 阮灿颇为容忍地轻掠他过一眼,懒得争辩,手一摊,“拿来。” “啊?” “店门钥匙,拿来。” 许黔江掏了掏裤兜,抬头,“没有。” 阮灿挑眉。 “真没有,”他把两手摊开,“谁没事上体育课揣个钥匙啊,还有,你要钥匙干嘛?” “值夜班。” “值夜班?”许黔江这回是真的惊悚了,立马抬手去摸男生额头,语气担忧道:“别真来城南后就锈掉脑子了,”感受到皮肤下温度正常他才慢腾腾缩回手,不解,“也没发烧啊?” 从一开始到现在,阮灿都表现了超乎寻常的好耐心,这点在许黔江的认知里并不多见—— 即使明知道男生在顾忌什么。 可管他呢!先拔完老虎胡子爽.完再说啊! 许黔江不怕死地继续作,“以前让你值夜班别提多难多艰巨,唯一一次还是不久前吧?” 想起那次因为游戏新赛季忙着上分腾不开时间低三下四求阮灿帮忙求了好久这狗东西才答应,许黔江继续道: “后来我想了想确实不应该麻烦你,第二天你还得上课,不厚道,不厚道……” 边说这话边拿眼使劲瞅面前站着的人。 阮灿表情已经快冻成一团冰碴子,那眼神真的像看个没生命力的摆件。在阮灿心里,此刻许黔江已经死了。 阮灿:“许黔江,你作死要有个限度。” 不咸不淡的描述,烈阳天下却听得人脑壳后凉飕飕一阵风拂过,看眼神,许黔江觉得这话阮灿说得十分真心。 几分钟前已经在裤兜里摸了一圈的手重新探进去,几秒后他甩给阮灿一串钥匙,“喏,给你。” 手一伸,在空中稳稳接住,阮灿垂头摸着钥匙把玩,“你最近没事可以不用去店里了,我帮看着。” “我.操……连店也不让我去了??我确实是店主吧?”许黔江瞪大了眼,“你告诉我你在店里藏什么了这么神神秘秘的,你不说我就偏去!偏去膈应你!” 哗啦啦钥匙在指尖转完一周,阮灿一把握住合起手掌,看着他认真道:“借个地方练画,国庆晚会的事。” 许黔江下巴都要掉了。 什么画画?什么国庆晚会?这跟阮灿压根是半杆子打不着的关系好吗! “我真是够了,你什么时候会画画了?还心情好到想在几百人面前出出风头?” “不是我,”阮灿淡声解释,“正主在那儿。” 许黔江又再次看见成悦。 可能经过刚刚跟阮灿赤裸裸半点不收敛的莫名对视,小姑娘已经换了个方向坐着,此刻留了个硬邦邦的背脊跟冷漠的后脑勺朝这头。 许黔江怔怔地啧了声,颇有点消化不良的样子,“所以,你毛遂自荐上赶子值夜班还是为了你那个小同桌?” 阮灿敛了眼帘,也不否认,换了个姿势往后一靠,思考半晌后开口,“大概吧。” 一个不顺心那丫头就烦得人脑壳疼,还有那些乱七八糟不知道哪里来的年轻戾气,小姑娘就该有小姑娘的样子,活泼又明媚成天像个小太阳似的不好吗? 为了今后自己也好过,阮灿觉得这忙是得帮。 所以许黔江说得也没毛病。 第79章 少年 下课后回教室成悦立马去厕所把阮灿裤子给换了,重新拿纸袋装好,到座位上时男生正仰着脖子喝水。 她把纸袋往书包里一塞,看也没看他,“我回去洗干净再给你。” 阮灿单手把瓶盖旋上,另只手在翻漫画,闻言应了声“行”。 刚上完体育课,空气里还蔓延着丝丝热气,阮灿左手边的窗户大开,吹得人心神跟着荡啊荡的,心尖上总像拂了层什么,轻盈得快飞起来。 成悦一个没忍住主动问道:“娱委说国庆晚会节目可以开始着手准备了,你什么时候有空?” 边说话边观察阮灿的神色,只要男生但凡表现出一丁点不耐烦她肯定会提早掐灭话题顺便把现场画画的方案枪毙掉。 可心还是揪着。 就好像惴惴不安踩在云端害怕男生一个不高兴说:哦那是我心血来潮逗你玩呢,你还真当真啦。 “我都有空,不过白天你不是要忙竞赛的事吗,”阮灿没注意到成悦的神色,不紧不慢道:“那就晚上,你来店里,我们练上半个小时。” 成悦心里早炸开一串小烟花,面上却一派镇静,说:“行,那晚上见。” 等转回头,成悦发烫的脑袋瓜子才终于一点点冷却下来,恢复理智后她发现,这提议恐怕还没实施就面临流产。 下晚自习已经是八九点的事,那时候张嘉梅还会让她出门? 心里打了无数遍草稿,她想起来一个人。 那人应该会帮她吧? 夜色渐浓。 学校门口聚了无数接自家孩子回家的父母,将整条路堵得水泄不通,小区距离学校不远,成悦走了十多分钟就看见自家小区门口亮起的灯火。 不过这次她没有先回去,反而绕开家门,走近隔壁一栋。 跟成悦家同一个格局,独楼独栋,只不过门口花园里种了几株野玫瑰,花红艳红艳的,在路灯下透出几许不驯的野性来。 成悦觉得即使就这几朵野玫瑰,也证明这家主人跟她们是不同的。 在门口站定,她屏息了会儿,抬手按响门铃。 三声响,一点不多,门被从里头拉开。 率先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气钻进鼻孔,垂着的视线撞上黑色旗袍金丝绣纹的下摆。 成悦循着衣摆渐渐往上,最后落在女人白皙苍白仿佛白雪堆砌成的无比精致的一张脸上。 许余见是她有点惊讶,黑白分明的眸子露出些喜色来,但也只是波澜微动,很快化为潭水般平静。 可还是喜欢的。 没有哪个老师不喜欢自己的意门生。 许余刚洗完澡长发还没束起来,此刻湿漉漉搭在肩上,怕水珠滴上成悦衣服,她往后退开一条路让她进来。 成悦被带往客厅。一边走一边新奇地四处打量。 无论来多少次,许余姐姐家里总是充满看不尽的惊喜。 完全中式化的格局,甚至有些返古,墙壁上挂的是水墨山水画,头顶莲花式吊灯打出柔和的光线,客厅里一眼看去全是檀木制桌椅,当中一张茶几上摆着紫砂壶,热气袅袅的茶烟还在冒。 许余示意成悦在茶几旁坐下,抬手倒了杯茶推过去,问:“这么晚怎么还不回家?” 在静谧的环境里,声音都是缓的,轻轻柔柔,隽永无比。 成悦反而生出点局促来,回答,“我想请许姐姐帮我个事。” 许余抬了眼,看向女生淹没在雾气后乖软的一张脸,说:“你说说看。” 不过几口茶的功夫,成悦就把国庆晚会到自己想上台的事给完完整整讲了一遍。 许余一时没说话,纤巧的手捏着茶杯抿了一口。 成悦一颗心提到嗓子。 其实来找许余之前她一直觉得许余一定是站在她这边的。 从刚开始自己瞎画着玩到后来某次画纸飞出去被女人捡到,然后告诉她你很有天赋要不要跟着我学一段时间,这个人都很好地帮她隐瞒了画画的秘密。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成悦越来越痴迷画画都是因为许余不遗余力的教导与纵容。 而张嘉梅又是知道许余的存在的,这个多次出现在媒体报道中的美院高材生,有幸成为她的邻居,光这点张嘉梅就不可能阻止成悦跟她的交往。 许余搁下茶杯,抬眼问:“来我家学英语?这点恐怕说不通。” “怎么说不通啦?许姐姐当年成绩那么好!只要许姐姐这么说妈妈一定会信的!” 成悦天生有能说动人的魔力,水光涟涟的杏目光这么瞧着就让人忍不住想答应她。 果然,许余叹了口气,“我试试。” “好好好!” 成悦把手机号报给她,在旁看着女人按通张嘉梅的电话。 很快被接通—— “张阿姨好,我是您隔壁住着的许余。” “对,成悦在我这儿。” “她最近在参加英语比赛,到我这儿补半个小时英语。” 抬眼看了看旁边捏着书包带子一脸紧张的人。 许余垂眼继续道:“我知道了,我会跟她说的。” 一挂断电话,成悦就忙不可迭追问,“怎么样怎么样,我妈怎么说?” 许余黝黑瞳仁里露出点笑意,无奈道:“答应啦。” 成悦卸下一口气撞进身后沙发,手在靠枕上揉捏了好几下,突然,又猛然直起身,“半个小时,那我得抓紧了!” 许余笑道:“画板带了吗?” “没……” 那些工具可都在家里,现在根本不可能回去拿,成悦叹了口气,抬头,眼里满是乖巧的星光。 她说:“许姐姐,画板先借我用用嘛。” 天底下没一个师傅不喜欢乖巧懂事的徒弟,冷淡如许余也不可避免,对于成悦奇奇怪怪惯了的要求,只要不过分,她都会尽可能答应。 女人压住旗袍下摆起身,进去一个房间后没多久手上拿了块画板出来。 画板上粘着油墨的清香,还有几只刚削好的素描笔。 成悦接过去新喜地翻看一遍,“谢谢许姐姐!” 许余无奈,“叫师父。” “谢师父!” 成悦提着画板就要走人,许余又在后面叫住她。 “悦悦。” “嗯?” 许余执着杯盏,语气清润,“这个月我要去隔壁市一趟,时间可能有点长,所以下周开始就不用每周日来我这里了。” 成悦哦了声,语气有些难过,“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本来有幅画还想请问你来着……” 她手上还有副没画完的饕餮,在兽身那块有个地方死活画不满意,明明构图什么的都没问题,可就是下意识觉得不自然,一直没找出毛病。 许余唔了声,摸着杯壁有点出神,随后问:“那这周我找个人来教你。” 成悦疑惑,“找其他人教?” 许余道:“跟我学的同一派,教你没问题,就是人性子有些古怪,别搭理他就行。” “哦。” “那这周照常来我这儿吧,他正好要来取样东西,帮你把画的问题解决了。” 成悦点头答应。 从许余家出来已经快十点,跟阮灿约定的时间早过了十分钟。 成悦夹着画板一路小跑着往小区后面,等看见印象中那道死气沉沉的灯火,心中压着的石头才算松开。 要到门前她放缓步子,等呼吸稳了才掀帘子进去。 依旧是不甚明亮的光线,连小卖部货架上摆的物件也没怎么更换。 看来没生意是真的。 成悦看见柜台旁坐着的阮灿,男生歪在椅子上低头看东西,听到动静侧头往这边看来,见是她,游戏机往桌上一抛,不诚恳地讥诮,“我都差点关店门了。” 成悦把画架找空地支起来,边弄边解释,“刚刚在家里耽搁了会儿……你站着还是坐着?” 阮灿拉开柜台们走出来,搬了把椅子在她画板前坐下,“画吧。” 阮灿位置靠得特别近,几乎膝盖要怼上木板背面,成悦总觉得随着门帘后晚风一阵阵吹进来,阮灿身上的味道就在鼻翼间缠绕。 她搬着画板往后退开两步。 阮灿面无表情呵了声。 刚调好角度,对面坐着的人又不安分了,阮灿支着下巴道:“你画的时候我能动吗?” 成悦笔下勾着人物大致轮廓,随口应,“不行,你得等我把外形勾完,勾完之前你要一动不动看着我这儿。” “也行。”阮灿点头,果真没再动,保持支着下巴的动作一瞬不瞬瞧着成悦。 男生眼窝偏深,瞳孔颜色跟外面浓郁化不开的夜色又像,这样目不转睛盯着一个东西看着的时候直勾勾的,让人吃不消。 成悦发现这点后硬着头皮又画了几笔,不料没多久一声脆响,因为太用力,笔尖断了。 长长一道黑色痕迹从上到下贯穿。 阮灿够过来看,“断了?” 成悦重新抽出一支,杏目微恼,警告,“别动,给我坐回去。” 擦干净纸上多余出来的痕迹,成悦继续接着刚刚出错的地方勾勒。 这次刻意收着心绪,整个人物勾勒下来倒再没出现像刚刚那样不专业的现象。 十几分钟后,一副惟妙惟肖的人物素描就显现出了清晰的轮廓。 阮灿请示:“现在我可以动了?” “可以,但还得坐这儿。” 得了令,男生回去把游戏里拿过来,直接坐在她对面开始开局。 还是一套没骨头的坐姿,长腿一伸,背脊随意靠着椅背,眼里泛不起一丝波澜。 即使是男生最爱的热血游戏,阮灿在整个通关下来也没有做出多余的表情,只是微垂着头,手指翩飞,赏心悦目的同时泄露点冷淡。 成悦给纸上人物处理细节,偶尔还是要抬眼看一下对面坐着的人。 等她再次抬眼时,却发现面前椅子上好好坐着的人突然不见了。 头顶风扇吱啦吱啦地吹,小卖部里空落落的,刚刚没察觉出的寂静此时就显得格外明显。 卷帘门外有汽车飞驰而过,远灯光老远就打进来,铺在地上像面明晃晃的镜子,随着车辆擦过去后逐渐变淡后消失。 成悦搁下笔,走到门口喊了声:“阮灿?” 没人应。 莫名的,成悦有点慌乱,正准备往里走走去找人,店里货架后走出来一个人。 阮灿手里拿了两罐汽水,灌身还冒着冷藏之后的白烟,他把一罐搁在成悦画板旁,道:“人没丢,怎么才消失几秒就又吵了。” 成悦哼了声回位置坐下,打开罐子“噗嗤”一声,她板着脸道:“大晚上突然消失你知不知道很吓人啊。” “这不是一听见你喊就赶紧出来了吗?”阮灿指着她手里东西,“去给你拿这玩意了。” 成悦灌了好大一口现在浑身上下舒服得厉害。小卖部空间不大,又是晚间散热的时候,虽然头顶有风扇,还是热得人浑身窜汗,胸口发闷。 成悦早就觉得身上流汗跟跟自来水管一样哗啦啦止也止不住,但没好意思提。 不知道什么时候阮灿还是发现了。 成悦心里五味成杂,生出点在人家场地练笔还麻烦人家的尴尬,正好抬眼见墙上钟已经指到十点四十,赶紧合了画板起身。 “时间到了!我得回去了!” 阮灿抬眼扫她一眼,“我送你。” “不用不用,”成悦手里还拿着没喝完的汽水去撩门帘,“画板先放你这儿,没画完呢,你帮我好好收着。” 阮灿坐在室内瞧她,笑问:“明天还来吗?” “画没画完,没多久就到晚会,你说我来不来?” 阮灿只是笑,见她兔子一样窜出门,立马扬声喊了句,“路上跑慢点。” 也不知道人听没听见。 人走后,整间店面重新沉寂下来。 店铺缩在黑暗一角像被野兽拆吃入腹,如果不是窗外偶尔掠过的车辆,阮灿真的觉得自己其实是不是在个坟墓里。 靠坐了会儿,他慢腾腾站起来。 成悦溜得太快,画板跟铅笔随地丢着,橡皮被他靠近时一个不注意踢了脚,咕噜噜不知滚到了哪里。 阮灿在画板前站定。 纸上的少年太过熟悉,基本每天早上起床刷牙时就能在镜子里看见,可他竟然觉得,又有些陌生。 垂在身侧的手往前探过去,指尖点在少年清浅勾起来的唇畔。 连讽刺的笑都那样生动。 阮灿从来不觉得自己在别人眼里竟然是这副模样。 明晃晃的。 不是下一秒就要化成灰那种。 第80章 送你个蟾蜍 这周剩下的几天成悦都按时到阮灿店里去练笔,不得不说许余这个挡箭牌真的好用,张嘉梅不仅丝毫没怀疑事情的真实性,反而每次成悦要出门前还拉着她装上一书包的手工饼干说带给许姐姐尝尝。 成悦没回绝,而那些每天变着花样的曲奇饼干自然全进了阮灿的肚子。 张嘉梅的手艺很好,阮灿尝了甜头后胃口越养越刁,每次她一进门就摩拳擦掌来翻她书包袋,然后掏着一包点心安静坐在画架后吃。 人是安静了,成悦却有点不习惯。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明明不逗弄人就浑身骨头痒一刻活不下去的人像在刻意拉开两人的距离。 总之,阮灿最近怪得很。 转眼又到周末假期,周日当天成悦很早就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她记得跟许余的约定。 收拾妥帖二楼下去,她敏锐嗅见空气中飘荡的浓郁的蒸蛋清香,而厨房里张嘉梅听到动静后探出颗脑袋。 “悦悦起床了啊,赶紧过来吃早饭,一会儿还去许姐姐家补课吗,去的话带点小饼干过去,昨晚我打包好放桌上了。” 成悦唔了声,走到客厅果然见到餐桌上摆了个粉色点心盒,是她之前去阮灿店里常带的那只。 张嘉梅说:“我见你每次把空盒收回来里头都剩不了几个,许姐姐很爱吃抹茶饼?”女人语气里有准确捕捉心思的雀跃,“所以我这次多做了两份,不够你回来再跟我说!” 成悦垂着眼帘把东西收进书包,“知道了。” 一旁从刚开始就窝在沙发里打游戏冷眼旁观的陈驰闻言轻哼一声,借着厨房里菜品下锅的爆响嘲讽道:“没人要的小东西就喜欢拿东西讨好别人,也对,缺爱嘛,总得热脸贴着些。” 成悦把书包拉链扯上,面无表情看过去。陈驰没半点收敛,依旧翘着二郎腿一脸我就这么说了有种你当年撕破脸皮啊的肆无忌惮。 就好像什么呢。 成悦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个生物颇像他此刻的德行—— 在大马路上躲在主人身后朝人使劲吠,狐假虎威的家犬。 这么一想,倒不那么生气,反而有点同情他了,成悦平淡道:“你不用使劲招我,你知道的,只要在这个家里我都不会主动跟你撕破脸皮,而且——” 她咧嘴一笑,表情天真,“我们回回不合,张嘉梅好像都觉得是她那不懂事的儿子在挑衅亲姐吧。” “你!” 陈驰吹胡子瞪眼,气没处使最后一抬脚把面前茶几发泄似踢出去老远,在地板上拉出好长一道痕迹。 恰好厨房里炒菜声熄了下来,张嘉梅听到动静拿着铲子就从里面跑出来,“怎么了这是?轰隆一声——” 视线落在客厅中央移了位的茶几上,女人目光沉了沉,从成悦身上掠过去最后落在陈驰身上。 “陈驰!你怎么又跟姐姐发脾气呢!都多大了还不懂事?” “妈!”陈驰眼眶通红,恨不得直接扑过去咬断成悦的脖颈泄愤。他指着此刻脸上一派茫然无措的人大声吼道:“你知道她什么的德行吗!她他妈就是个骗子!!” “陈驰!”张嘉梅呵斥住他。 男生张了张嘴还欲分辨,最后却只冷呵一声,抬脚使劲往沙发上一揣,头也不回上了二楼。 直到陈驰身影完全消失在拐角,张嘉梅拿着铲子颤抖的手才稍稍缓和,她抬眼满脸歉意去看成悦,语气委屈又惶恐,“悦悦啊……抱歉……” 成悦乖巧一笑,声音又软又脆,“不用,妈妈。” “我……我早饭煮好了,我们一起吃——” “我就不吃啦,许姐姐约了我一起喝早茶,再不去要迟到啦。”成悦背起书包,朝张嘉梅挥挥手道了再见,背影很快消失在客厅门外。 里头张嘉梅怔怔站了许久,滚到喉咙的话再次掐灭咽了回去。 从陈家出来到隔壁不过几秒钟的距离,成悦却像逃难似地飞奔过来,等看见院子里熟悉的野玫瑰,一颗吊着的心脏才稍稍平复了些。 她抬手去敲门,等三声响够了没人应才想起许余姐姐这时候应该不在家。 正准备掏手机给人打个电话,不妨脚下踩空个台阶身子猛地失控,她惊呼着就往门上扑去。 而这一扑,片刻前还死死闭着的门就这么被推开了。 门没锁。 有人在家??? 成悦扶着门框稳住,探进半颗脑袋喊:“许姐姐?” 静悄悄,除了客厅中央还静静燃着的檀香之外没人应和她。目光逡巡一圈,成悦视线突然定格在门口鞋架上不动了—— 多了双男人的鞋子。 许余家怎么会有双男人鞋子? 成悦愣住了。 看尺码,好像还挺高。再一细看,茶几上摆着的杯盏里还注着新鲜茶水,正袅袅升腾着热气。 她小心翼翼进来,在沙发上放下书包。 以往许余用来画画的画室此刻门半掩着,站在客厅里能瞧见原本收起来的画架已经重新支起,地上散落颜料盘跟几支毛笔。 乱七八糟,完全不是许余爱整洁的作风。 成悦怀着疑惑走近。 抬手一推,随着“嘎吱”一声轻响,什么东西哗啦啦立马摔了一地,其中有几个还滚到了脚边。 低头—— 是一堆红艳艳的草莓,此刻砸在地板上摔得稀巴烂,粉色汁水蔓延出好大一块污渍,空气里顿时被水果甜腻腻的清香注满。 成悦蹲下去,皱眉去看不经她同意就集体自杀的小东西们,苦恼极了。 陆止延不过上了个洗手间的功夫,推开门出来就看见这么副没头没尾的车祸现场。 小姑娘撅着屁股对着他这个方向埋头不知道在干什么,还一脸专心致志对着地上的草莓汁碎碎念,压根儿没注意背后已经站了个人。 陆止延冷酷无比站了会儿,见要等到她自个儿发现估计是没希望了,慢腾腾俯身,哑着嗓子道:“赔吧。” 成悦被吓得一激灵,怀里攥着的书包都差点飞出去。 她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躲开,神色警惕地打量身后突然出现的男人。 真的跟幽灵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就出现在人背后,太惊悚了。 可很快,成悦就发现这男人不仅行动像幽灵,连一身的打扮都有点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感觉。 陆止延刚从画展回来,身上还穿着一身灰色中式唐装,长度到脚跟,衬得身形提拔修长,可也不正常到了极点。 至少,在成悦的认知里,她身边的人平时没一个这么穿的。 陆止延瞧着小姑娘眨巴着杏目防贼一样防着他,嘴角抿成条直线,透着不耐,“你就是许余新收的小徒弟?” 听到许余的名字,成悦神色动了动,却还是警惕着什么也没说。 陆止延继续道:“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啊……” 成悦:“……” 有生之年还从没被人指着鼻子叹息般说你不太聪明这种话,成悦一个暴脾气立马窜上来,拿眼睛瞪他,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莫名其妙出现在别人家里还对人人身攻击,小心我报警抓你啊!” 边说边往后退,脚又踩到颗孤零零躺地上的草莓,立马又炸出一地汁水。 成悦:…… 陆止延目光落在成悦脚下,半晌,喟叹般缓声道:“警察不管这个,倒是你脚下的东西,能不能赔给我?” 成悦又下意识退了一步。 自长袖下伸出只手,苍白到隐约能瞧见手背上的青色血管,是那种长期在房间里不见阳光的病态,不过指骨头匀称又修长。 陆止延好心劝她,“别退了,再往后又得多赔几个了。” 说着,他俯下身把被撞到在地的水果篮子捡起来重新摆上桌面。 成悦这时才注意到画架上摊着的画作是幅还没干透的静物图,不同于许余教她的中式风格,有点西方油画的浓郁烂漫。 成悦指了指,“你画的?” “不是,”陆止延用纸巾擦着手指上沾上的汁液,闻言露出点神秘的微笑,“师父最讨厌西式的东西,只有最不懂事的徒弟才会去碰它。” “哦。” 成悦没听懂,不过能确定他确实跟许姐姐认识,应该就是口里提过的那个来指教她的“别人”吧。 见一地鸡毛,水果篮里幸存者寥寥无几,成悦才终于意识到点微妙的尴尬,清咳一声后她故作淡定问:“你草莓多少钱,我赔。” “拿什么赔?”陆止延抬起眼皮扫她一眼,像无比好奇似地笑道:“小丫头,你知道我是谁吗?” “哦,你谁啊?” 毫无诚意的语气。 陆止延笑意更浓了,端的是儒雅无比,只是漆黑如墨的瞳仁里头不怀好意更甚,他说:“就是你赔不起的那种人。” 成悦:“……” 陆止延是谁?这里我们就有必要说一说了。 如今在国画一脉里蒋勇亮蒋老先生妥妥一座重量级泰斗,称第二无人敢说第一。而一生无一子嗣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男人却在夕阳年纪收了两个关门徒弟。 一是中央美院毕业冉冉升起的新星许余,而另一个就是本无任何光环却在一次公益画展中凭借画作《六耳》名声大噪的陆止延。 据说当时蔣老先生受邀去参加画展,无意惊鸿一瞥看见角落里的《六耳》,立时就不走了,死活要找出作者收为关门徒弟。 如此一来,陆止延倒是被迫学徒的一方。 学徒不过两年,陆止延这个名字就以极其可怕的势头占据在国内画作市场上,最鼎盛的时期一副画可卖到百万的价位。 而这个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小子,今年不过才堪堪二十六。 出名吧,实在是太出名了,可惜成悦又完全不懂只能白瞎,唯一的感受是这男人神经得厉害。 她想着行吧赔不起就赔不起吧,等许余回来这事再说,到时候让好沟通的那位去问下该赔多少钱然后她再转账,眼下最重要的是却是她包里那副没完工的《饕餮》。 陆止延垂眼看着小姑娘安静下来开始翻包,左翻翻右翻翻最后从一叠书中小心翼翼抽出张被压得整整齐齐的画稿。 她轻车熟路走过去画架把画固定住,然后转身过来,问:“帮我看看呗问题出在哪儿。” 理所当然的语气,从未收过徒弟并笃定一生不会收徒弟的陆止延愣住了。 男人用新奇的目光重新审视成悦,像发现个什么有趣无比的玩意儿,他温和出声:“你知道让我花时间看一副画的人能绕着上海外滩排三圈最后再打个蝴蝶结,我们熟吗小妹妹。” “许姐姐不是都跟你说好了吗?”成悦目光里露出疑惑。 陆止延点头,“好字去了,她是说过,但答没答应可没应承。” 连提起许余都是一副并不看重的语气,加上张嘉梅曾教过她看人要看气质跟气场,恍然间成悦觉得这个男人恐怕还真有两把刷子。 她不抬杠了,老老实实点了个头,“那……大哥哥,你能帮我看一下吗?这幅我画了一个多月还一直停滞不前,许姐姐说你肯定能帮我解决的。” 谁不喜欢听彩虹屁?至少陆止延也不能免俗。男人虽然依旧没换拿眼睥睨她的姿态,但成悦能感受到有初雪稍霁的迹象。 陆止延往前走了几步在画架面前停下,只瞥了几秒就问道:“你画了个蟾蜍?” 成悦:“……这是饕餮!”,怕他听不清楚还拿笔使劲点了点右下角清清楚楚标注着的两个大字。 陆止延哦了声,“饕餮啊——” 他说:“那还真是个蛮活泼的饕餮呢。” 温文尔雅甚至儒雅不可方物的嗓音,吐出来的字却一个都不友好。 成悦听出来话里满满的讽刺,只是没料到陆止延的话并没有说完。 男人让人头皮发紧,宛如无数只小虫子在身上爬的语气再次冒出来—— “搜过饕餮原身吗还是说拿的五毛钱泡泡糖里头附赠的贴纸直接啪叽一声贴上面描摹了?” “哦,忘了,饕餮长什么模样现在可能五毛钱的贴纸也不能够回答你,它们只会送你个蟾蜍让你晚上贴额头上驱驱邪。” 一番话下来,陆止延大气不喘,波澜不惊,而成悦听得整张脸都涨得通红,火辣辣地疼。 第81章 潘安跑出来了? 陆止延没跟小姑娘打过交道,至少前二十多年生活圈子里就没见过几个这样的存在,他完全站在假设对面是我徒弟我该说什么的角度教导成悦,自然而然,语气尖酸刻薄到削一层皮下来。 陆止延站得端正,抬手捡起一旁桌上的素描笔点在饕餮爪子上,说:“瞧见了吗?” 成悦埋着头没吱声。 陆止延只当她根本没理会到自己苦心孤诣的提点,轻嗤道:“好歹也算个凶兽,凶兽的利爪自当不可一世,睥睨万物,”说到这儿他又去看成悦,心想自己都提醒到这个地步了总该有点悟性,许余不至于收个榆木疙瘩来给自己找麻烦。 他耐心等待着。 十秒过后。 男人平直的唇角开始往下拉,陆止延皱眉问:“许余连这些都没教?” 成悦仿佛被定住在原地,从头到尾视线垂在画作上,不搭理他,也不说话。 决计不是虚心求教的意思。 很有当代小姑娘学东西的作风,半路子出家还不认真学,做什么都不长久。 这也是为什么陆止延从不收徒弟的原因。 眼里最后一丝性味消失殆尽,他抬手—— 画笔轻丢在桌面“啪嗒”一声响,广袖从成悦脸颊擦过去,一只素白的手把底下那幅画抽出来,“不用学了,你不是这块料。” 成悦眼睫一颤。 陆止延冷漠着脸毫不客气道:“为画者的十分脾性,你一分都没占着——” 薄唇轻掀,每说一个字都像把锐利而不自知的匕首划在成悦心头,刀刀正中要害。 她脑袋越垂越低。 “许余这次是真押错宝了。” 陆止延看着始终一动不动兀自站着的矮小背影,不欲多说,拿了东西就往外走。 才走几步,手都没搁上门把手,听见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极小声的哽咽。 像幼兽梗着嗓子咆哮,又压制着不让自己出声,即使身体里情绪奔腾出鞘也只咬牙忍着,任凭身体内部粉碎性消化。 客厅里檀香袅袅,清冽的木制香料味侵袭进五脏六腑。 这是陆止延最喜欢的一款龙涎香,定神清心作用最甚。 他把着门身子背对画室一时没动作,下一秒,唐装下摆跟猛然飞来的一个物件撞上。 成悦随手抓住地上的草莓尸体,想也不想就朝男人衣服上掷去,边哭边咆哮着吼——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个奇奇怪怪得臭道士!你画得好了不起啊就可以随便侮辱人了吗?你这样的人画出来的东西肯定也跟你人一样不受人欢迎!最好一辈子都卖不出去!” 成悦哭得认真,眼泪糊住眼睛啥也看不清,但还是梗着脖子嘶声力竭地控诉,“你个坏蛋!你个王八蛋!全天下最讨人厌的东西!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听着中气十足的指责,陆止延缓缓垂眼—— 此刻自己身上那件浅灰色唐装衣角已经被摊了一堆粉色汁水,渗透进去布料,痕迹明显。 转身,背后小姑娘哭得兢兢业业,边打着嗝儿边抽泣,“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画画是我最喜欢的事情啊……” 陆止延没法子描述此刻的心路历程,沉默再三,他重新抬脚回去。 成悦看见身旁露出点熟悉的衣角,立马换了方向哭得更伤心了,“你走开啊!” “哭什么,”陆止延皱着一张脸瞥她,根本没意识到刚刚自己那番话的打击的力度,他说:“才这样就哭了,你怎么这么娇气。” 娇气包没理,他只得走到她正面,微微俯身,极为勉强道:“好了,别哭了,我收回刚刚那番话,你画得不错,年纪虽小,但看得出基础功还是很扎实的。” 瞥她一眼,“再哭就没意思了,你还要不要知道问题在哪儿了?” 陆止延在丧失耐心的边缘游走,他不禁开始怀疑许余让他今天来拿东西是故意在整他。 两手拢着正想着要不就放弃吧随她哭去,哭累了自然就停了—— 身子下那颗脑袋抬了起来,睁着模糊一片的水光瞧他,问:“你是在跟我道歉吗?” 陆止延:“?” 成悦急了,“说呀,你是在跟我道歉吗?” “好吧……”陆止延点头,“我是在跟你道歉。” “那我原谅你了。”成悦拍拍手掌心沾上的灰从地上站起来,“你好好教我吧。” 陆止延:“?” 这神来的后续跟反转,陆止延简直叹为观止。 两人视线再次落在画架上安静待着的饕餮上—— 小家伙倒是不知道刚刚一出好戏,依旧伸着利爪向虚空做咆哮状。 成悦当初画这副画的灵感全来自自家玄关处张嘉梅新买来的神兽摆件,镇污浊极为霸道,图个吉利。 画作上成年体格的饕餮凶神恶煞,前爪飞腾好像刚从半空中撕扯下什么猎物按住,后爪蹬地,悍勇十足。 这样活灵活现高水平的图纸,狗男人却说是个趴在地上吐舌头的蟾蜍。 你家蟾蜍长这样吗?啊? 陆止延扫了眼身旁忿忿不平的成悦,想尽量做到心平气和,问:“我刚刚讲得那些,有发现吗?” 当时成悦气都要气死了哪里注意到他话语里提示的关键词,摇头,“没。” 陆止延叹气,“好,那我再说一次。” 他抬手点到画上某一处,“这里,爪子这里,如果换个位置是不是要好些?”他侧头去看成悦表情,见她听得认真好像真的陷入沉思,“饕餮爪子是它的武器,同整个身体相较是不是比例上失了平衡,如果将爪子拉前一些——” 陆止延用橡皮擦抹去前爪,在更靠近观看者视角的位置重新几笔勾勒出形状,“你看,是不是违和点消失不见了?” 成悦越看越惊讶,眼里毫不掩饰的惊艳之色都快溢出来跑到画纸上。 陆止延把笔一丢,抱臂看着她冷笑。 呵,小姑娘倒是真实得厉害,厌恶跟喜爱教人看得分分明明,一点不藏。 “怎么样?”他问,“现在还觉得我是个王八蛋,全世界最坏的人吗?” 成悦耳廓子开始发红,垂头使劲摇。她把画纸小心翼翼从画架上拆下来,卷成一卷往书包里塞进去,像藏个宝贝,她小声道:“谢谢你啊。” 虽然这人说话半点不好听,但总归是帮了她,成悦背上书包抬头看他,“你到现在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 陆止延呵了一声,深邃不见底的瞳仁中闪出点笑意,又淡又冷,仿佛吐着杏子的冷血动物缠着你脖子绕上几圈,勒得死死地呼吸不上来。 成悦看得头皮发麻。 “陆止延。” 画室门被推开,男人转身往外走,“这是我名字。” 穿过客厅微袅的熏香烟火,男人到玄关处换鞋子离开,灰色修长的背影轻飘飘即将离开视线,成悦又听见一句: “没事多上网百度百度,还有,走时把门带上。” 屋内重新恢复安静。 这次是真的没人了。 成悦叹了口气,抬手把刚刚没擦干净的眼角使劲揉了揉,然后弯腰把地上一团糟糕的东西收拾干净,最后确认无误后关门离开。 周末就这么过去,遇见陆止延的事很快被成悦抛到脑后,她也忘了去网上查一查这人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这么横,单忙着国庆晚会表演以及越来越近的物理竞赛,她都要忙炸了。 上午课间休息,成悦立马翻出来物理竞赛卷子埋头狂写,阮灿正好要出去接水,从她身旁出去时顺手把她杯子一同带走了。 回来时满满一杯温水搁在桌面。 成悦抽空看了他一眼,“谢谢。” “不用。”阮灿表情酷炸了。 后面赵嘉成呵一声,“成悦要比赛呢你个不学习的别吵她。” 阮灿平淡接道:“是不能吵,”随后长手伸出去,从成悦桌肚子里摸出个还温热的包子,看也不看往后一丢。 赵嘉成赶紧接住。 “你有病啊??” “这东西味道大会影响她做题,下次别带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没完没了,成悦耳边就像飞了两只不停打闹的虫子,才心算好的数字眨眼忘了个干净。 她扭头警告,“都别吵了啊,算题呢。” 赵嘉成做闭嘴状,“行,不吵,不吵,赶紧去做题,要比赛呢。” 阮灿没吭声也转回去,翻开一本杂志来看。 没人说话成悦的速度就上来许多,没多久整张物理卷子就做完大半。 视线转向最后一题,前面都不假思索写得飞快的笔头到这里却意外停住了。 成悦把题目又默读了一遍,眉头越蹙越高。 她看向斜前方位置,小声喊道:“陈一航。” 戴着眼镜的男生回头,没什么表情问:“什么事?” 成悦说:“物理竞赛卷第五套最后一题,你写了吗?” 陈一航也正写着卷子,闻言去翻桌面上压着的纸张,过了会儿转过来,“没写,那题不会,你做出来了?” “我也不会。”成悦皱着眉摇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一点头绪也没有。” 看着她愁眉不展,陈一航想了想道:“偶尔遇到一两道难题是很正常的事,先放着,等交试卷时问老师。” 成悦点头。 中午到点吃饭,她把卷子往桌面上一压人就走了。 等吃完回来坐下继续写,目光一顿,成悦发现一直空着的最后一题上多了点东西—— 那是道几何证明题,此刻上面图形中部多了条轻描淡写的划线,像被人不小心撞了下笔尖擦上去的。 可就是这神来之笔,成悦封闭了一上午的思路豁然大开! 明明可以在中部做条辅助线啊! 为什么一直没想到呢,把力解后处理简直不要太简单! 灵感一来像开了闸的水坝止也止不住,阮灿回来的时候见着的就是对着卷子一脸痴汉笑的成悦。 他在位置上坐下,取笑她:“怎么?卷子上跑出来个潘安?” 成悦忙着写过程头也不抬,“可比潘安有意思多了!” 阮灿笑笑,继续去看上午没看完的杂志。 笔走龙蛇,写完最后一笔,成悦满意地在空白处填上最后的答案。 不用去问老师,凭借自己的能力解出来题目是最享受的事情。 她勾着唇畔微笑,目光再次落在那道不经意的划线上—— 真的是灵感的来源啊…… 她小声感叹。 可盯着从天而降的缪斯女神看了太久,成悦又渐渐生出几许微妙的疑惑。 为什么位置就那么巧呢?就好像谁故意在上面划出这么明晃晃一条横线出来似的。 越想越奇怪,她去推身旁安静看书的阮灿,“喂,中午有人来我位置过吗?” 阮灿正看到精彩处被猝不及防打断,抬眼懒洋洋一瞥,“我刚回来。” 对哦,那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在她前面回来的那群人中间,成悦环顾一圈。 除了陈一航,还有几个平时成绩也挺不错的男生,可那些人压根儿没理由帮她啊,而且她有自信,连她和陈一航都不会的题目那群男生们肯定也不会。 这就奇了,难道还真从卷子里跑出来个贤惠潘安不成,成悦忍不住想。 这事就这么没结果地揭过去。 下午跟陈一航去物理办公室交卷子,老师拿着成悦卷子上下扫了好几眼,特别是到第五套最后一题的位置明显多留了几秒的时间。 最后放下,舔了下嘴角感叹,“真的是天生学习的料子啊!” 男人打量着成悦说:“你知道这道受力分析高三竞赛组都没有一个做得出来的!成悦,今年的物理竞赛我有信心,你拿个全国奖回来根本不成问题!” 陈一航闻言也朝女生看过去,对于物理老师如此之高的褒奖,他之前也从未听过,现在整个人震在原地。 全国奖什么概念,跟一群比他们年级大资历深的学长学姐们比赛,还能一马当先。 成悦心里五味成杂。 那题确实难,事实自己确实也解了出来,但,她心里清楚其中存在的侥幸因素。 如果没有那无巧不成书的一条辅助线在,就算写一天她也摸不到门边。 是巧合也就算了,如果真是谁有意提醒她,那这人的水平—— 成悦咬牙。 不失为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第82章 人渣什么的就不用留了 刚从办公室出来陈一航就喊住成悦问:“那题你是怎么找到思路的?” 男生推了下眼镜,脸上闪过几许尴尬的神色。 这是闹出六道口事件后陈一航第一次主动主动找她说话。 虽然不知道哪里惹这个学委不喜欢了但好歹难得愿意讲和,成悦想了想如实照答:“我不清楚,本来确实不会空着,但中午吃了顿饭回去就发现那道题上突然多了条辅助线,辅助线是关键,就这么做出来了——” 还欲再说,发现男生刚刚还略和善的脸色瞬间沉下去,镜片后看着她的眸子闪烁不定。 陈一航深吸一口气,冷冷道:“成悦,你这样耍我有意思吗?” “我实话实说啊。” “实话实说,呵,”陈一航显然不愿再同她多说一句,“你怎么不说那条辅助线是你同桌给你画上的呢。” 说完陈一航的身影就消失在走廊拐角处,这下是真的彻底翻脸了。 成悦剩下那句你这人怎么回事我确实说的是实话啊根本没机会出口,整条走廊空荡荡只剩了她。 啧,脾气挺大啊。 不过接着,陈一航最后一句怎么不说是你同桌给你画上的呢让成悦轻翘着的嘴角就这么缓缓定住了。 阮灿? 她清楚陈一航话里其实只是讽刺意味,阮灿的水平大家有目共睹,来城南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一直跟赵嘉成苦苦纠缠班级倒一的宝座,但不知为何,一股异样的感觉从心头轻飘飘掠过去,太快,抓不住细节。 远处教学楼那边又上了课,铃声老远传过来,成悦赶紧小跑回去。 下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姓戴,三十多岁的女人,平时最喜欢喊人上去读作文,成悦一进教室就看见讲台上已经站了个男生埋头声情并茂朗读着。 “啊!我亲爱的祖国,在这光荣又伟大的日子里,我愿意……” 成悦在座位上坐定,见阮灿靠在墙壁上听得认真,小声问,“这优秀作文怎么选出来的,戴女士今天吃错药了?” 阮灿抬起眼皮,“不是挺好的吗,多正能量。” 说罢又重新看向讲台,“我得多学习学习,为什么作文那玩意儿我怎么写都不及格。” 成悦瞥他一眼,“作文回回只能写一半,你指望谁给你打及格?” “这不是时间紧凑吗,都用来做前面思考题了。” “哦,结果整张卷子下来几乎只能对个默写?” 成悦想起来这事就觉得奇妙无比—— 世界上有两种学渣,一种是啥也不学啥也不会考到卷子两眼一抹黑屁都放不出来,这是赵嘉成;而另一种就比较神奇了,语文考试整整一百五十分钟,几乎每一分钟都在埋头苦干奋笔疾书,压着交卷铃声交卷,上面写得满满当当工工整整,结果,没几句话是对的。 阮灿就是后者。 亏他说了无数遍最喜欢语文课,最爱语文考试,但语文成绩却是所有科目中差得最离谱的。 成悦叹了口气,道:“我特别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整张卷子写下来跟答案一点边搭不上的。” 这点上阮灿自己也想搞清楚,“你说会不会是我觉悟不够,”下巴一抬,“就台上这逼.格的优秀作文,我永远写不出来。” 一顿,“不过我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啊……” 成悦:“比如?” 阮灿道:“我默写就很好。” 想了想还真是。灿的默写可以没出过几次错误,算是整张卷子下来唯一安慰戴女士的地方了。 某次月考默写那块出得冷门无比,全年级就阮灿那栏拿够了九分,满分十分。 戴女士把他试卷在班上挨个儿传阅,边说:“大家好好瞧瞧,什么叫做勤恳跟天份的斗争!这就是!你们看阮同学后面的阅读再看看他的默写!事实证明只要努力了,默写这块完全没有问题,可以攻克!” 跟传阅皇帝批下来的黄金文书般,如果是成悦那简直是赤裸裸的凌迟处死,可惜阮灿那家伙完全感觉不出来,当时懒洋洋往墙上一靠,嘴角微勾,笑容跟二百五一样。 想到这儿,成悦呵了呵。 正好讲台上那位读完下去,戴女士清咳一声走上去道:“这次的作文练习整个班上就刚刚那篇没有偏题,你们最近怎么回事,心思全飘了吗,那么简单一题目给我审成这个鬼样子!” “大家都拿到了自己的吧,给你们一堂课的时间修改或者同桌之间互相修改,下周重新提交!” 话语落,班上人都重新拿起自己的作文翻看。 这边阮灿把自己作文拍到成悦桌上,凑近道:“跟我换着看呗小同桌,我改不出来。” 成悦往后拉开距离,面无表情,“自己改。” “啧,真改不出来,要是能改,我还能次次不及格?” 成悦脸立马就要拉下来—— “行行行,不改就不改,”阮灿立即打住,重新收回身子退出成悦桌前,随后往后侧头,“赵嘉成,我们俩换着看?” 本来埋头认认真真写写划划的人听见这么一句瞬间把自己桌上摊开的作文一遮,如临大敌,“你有病吧阮灿,这年头谁还看人作文,还能不能有点隐私了?你的作文能给别人随便——” 还没说完,一张纸就拍在眼前—— 阮灿抬下巴示意,“看吧。” 赵嘉成:“?” “我真是操了,”赵嘉成受宠若惊拿起来,还颇为不信赖打量了他好几眼,确定无诈后低头开始阅读。 心里颇兴奋,这是阮灿的作文哈哈哈哈哈哈,就看他怎么娘们唧唧吹彩虹屁—— 一分钟后。 赵嘉成黑着一张脸抬头,脸部肌肉微微抽搐,“你这写的什么玩意儿?这能算个作文?就这鬼东西能得十分?哦,我突然发现我们学校老师真他妈善良。” 阮灿平淡接回他的手稿,转头看成悦,“我说得没错吧,这东西赵嘉成都看不下去,你真的不帮我改改?” 被他念叨得实在是烦,成悦一把把纸张从他手里抢回来,道:“改改改,行了吧?” 阮灿终于舒坦了,重新窝回去安安静静看漫画。 以前没发现这人隐约有烦人精的潜质,还是说成悦最近在碰到跟阮灿有关的一切事物时总容易情绪波动。 反正一下午的课间,成悦都在座位上给他看那篇牛头不对马嘴,离题万里的幼儿作文。 快晚上要下课的时间,张芸过来找她说事。 “成悦,你跟你同桌的晚会节目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旁收拾东西回家的阮灿闻言动作放缓。 成悦说:“应该差不多了,最近都有在练。” 张芸点头,“那就好,我就是通知你一声,学生会那边给我们高二争取了预演的机会,就在明天,中午吧,中午吃完饭后你跟阮灿去活动教室那儿排一遍,有人带你们。” “好。” 张芸走后,阮灿提着书包站起来,“今天还留这儿练会儿物理题?” 成悦正翻着书桌肚子,脑袋快埋进里头去,声音嗡嗡的像隔了层布,“物理老师给的卷子差不多都练完了,我今天直接回家。” “哦,那一起走?” 掏桌肚子的动作停住,成悦抬头去看头顶上方的人。 阮灿垂着眼帘,眼神淡淡,朗硬的棱角被头顶闭眼的白炽灯晕出好看的轮廓,喉头滚动两下,他道:“不愿意?” “不是,找东西呢,上午老秃给布置的习题册——”手又在里头掏了一阵子,摸到个熟悉的封面,“哎,找到了。” 一本绿色习题被够出来,成悦翻开到其中一页后又顿住了,语气疑惑,“画的哪几题来着?” 阮灿在上面面无表情看她,“四,七,九,十三,十六,十九。” “你报这么快干嘛,”成悦随手摸出只笔给他,“帮我勾一下。” 阮灿一脸不耐地把笔从她手里抽出来,三两下勾完扔回去,“可以走了?” 成悦立马把东西收回包里,乖巧点头,“可以走了!” 夜色浓郁,一路上隔几米就有路灯柱子,照出来的灯光昏黄又温暖。偶尔还能看到几个同样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急吼吼往家赶的城南学生。 而附近摆摊的人大部分都开始收着摊子回家,剩余几家卖关东煮的还在卖力吆喝。 晚间的风又轻又凉,里头拌着各色各样的味道,绿化带里栀子的清淡跟还柴火炭块烤出来的食物的味道交织在一起,生命力十足。 成悦安静跟在阮灿身旁。 男生步子大,考虑到让后面的人跟上特地放缓了节奏,两个影子一大一小,就这么一前一后叠着。 阮灿视线一直在看前面的路,成悦抬头能看见男生紧绷又流畅的下颚线,往上鼻梁高挺,眼尾微扬,透出股生人难进的冷淡跟不近人情。 成悦想起来当初初见阮灿时,好像确实挺怕他的,特别是这人假笑起来凉飕飕让人脑壳后直刮冷风的样子。 但没想到三个月后,他却成为她在城南除赵嘉成外唯一的朋友。 而阮灿,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相处,即使—— 他还有很多事情暂时不愿意告诉她。 “阮灿——” “嗯?”男生垂头。 “谢谢你。” 小姑娘声音轻软,看着他的杏目里揉进了几点头顶的星光,认真又诚恳。 阮灿眉头挑了挑,再说话时声音哑而沉,“哦?谢的是哪桩?” “不知道。” 阮灿嗤笑声荡在风里,插着兜的手伸出来似乎要在她头顶摸一下。成悦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隐约要往自己这里过来,视线不禁一直跟着。 阮灿手伸到半空却突然收回去,他重新探进兜里,斜睨她一眼,带着笑道:“这声谢谢我收下了。” “哦。” 小姑娘又重新垂下头看路,语气可辨得失落下去。 阮灿目睹在眼里,抿得平直的嘴角不禁又要上扬,却在这时眼里闪过一瞬看不懂的情绪,上扬的唇角就这么缓缓放平回来。 把成悦送回楼下阮灿才转身回去。 沿着小区外围走了会儿,等要到店门口他看见那块破破烂烂的灯牌已经被人亮了起来。 阮灿撩开帘子进去,看见许黔江,董江两个都在。 店铺里的灯泡上了年纪早就不太明亮,平时小姑娘在这里画画纸面上总有层阴影糊着看不清楚,前段时间他跟许黔江提了一嘴,眼下灯泡重新换过,白炽光霸道又强盛,将里头每个角落都能照亮。 阮灿拉了个凳子在他们旁边坐下,发现地上开了一地啤酒罐,长桌上还有碟花生米。 他说:“城北明天不用上课吗?” 董江声音恹恹,“没事,就旷一节,明儿上午就赶回去。” 阮灿拣了个花生米进嘴里,“一节也不行,早上就给我回去。” “哥!” 董江瞪着眼还要再说,一旁许黔江拉住他,“来都来了,酒也开了,今天喝不完谁也不许走!来!第一个我来!” 董江仰头对嘴猛吹完一瓶,完了擦了把嘴角沫子,龇牙咧嘴,“啧!看!空了!” 董江二话不说也拿起一瓶要.干,一只手突然挡住他瓶子,阮灿看了眼他们,淡声道:“发什么疯?” 许黔江跟董江没吭声。 阮灿道:“有什么事想告诉我直说,你们演技实在差得离谱知道吗?” 董江拿手臂推了许黔江一把,“你说。” 许黔江:“……” 他酝酿一阵子开口:“今天董江来说了件事——” 阮灿重新拿出罐没开过的啤酒,问:“什么事?” “李阳回来了……” “不是在城北,他来城南了……” 开罐的动作停住,阮灿深色瞳仁就这么锁在罐身上定住了,连同整张脸的神色,就像被谁按了暂停键。 许黔江心里一万声咆哮。 完蛋了。 阮灿要杀人了。 上次只是把人打了个半死,这次恐怕是真的要出人命。 他紧盯着男生情绪变化,准备一会儿冲起来按住他—— 不料,阮灿只是睫毛轻颤了两下,随后继续拉开拉环,抿了口酒不咸不淡道:“来这里做什么,想开了来报复我?” 许黔江一脸震惊,“阮灿……你……你没事吧?” “有事的是他,”阮灿搁下罐子,语气平淡,却缠了股说不出的森然冷意,“我当时确实说过吧,只要再让我看见一次,就不留了。” 第83章 醉后 董江说:“哥……” 眼里又担忧又愤怒,一米八个儿高手臂上还纹着小青龙的男生立时拍桌跳起来,怒气冲冲咆哮,“李阳这狗.逼还敢回来!他他妈就应该死出去a市一辈子躲着!阮哥这次你不用你说,我们兄弟们见他一次就揍一次!” 许黔江呵斥道:“董江!”又觑了安静始终坐着的人一眼,还好,没太多情绪波动。 转眼过去,“你在这儿瞎起什么哄!还嫌事情不够乱吗!阮灿明年就高考到时候是你替他上还是手下那群替他上啊?啊?” 董江张张口,嘴笨说不过,只得气鼓鼓咬着牙坐下。 “行了,一个个的越说越兴奋,”阮灿从手里酒瓶上缓缓抬起视线,在两人身上轻扫一圈,淡声道:“这不是还没遇到吗,你们在期待什么?” 许黔江一脸语塞。 “城南这么大,他不至于找死到特意在我面前瞎蹦哒,好了,这事到此为止,喝酒。” 两人齐声不太情愿地哦了下,虽然忍住不提,但对视之间都在彼此脸上看见多多少少的忧虑。 他们都是知道当年事情来龙去脉的人,李阳那畜牲做的事就算死他妈一百遍都不为过,可前提是那孙子就像被谁下了降头一定要拖着阮灿一同下地狱。 许黔江猜测这人是不是早就心理出了毛病,也不知道能不能联系医院抓过去做个检查。 阮灿不主动说话,他们两个只能闷声渴酒。 不知什么时候,帘外黑压压的世界开始飘下几缕雨丝,由点成线最后化为一场瓢泼大雨。 对面几家有货物摆外头卖的被这场雨搞得措手不及,店主门纷纷卷起裤腿冲出去拼命把门口东西往里拉。 阮灿捏着杯子面无表情看着。泥水溅在地上噼里啪啦作响,他忽然转头去看董江。 “阿婆最近身体还好?” 董江唔了一声,“总算想起来问了,离开城北这么久不回去筒子楼那块已经好几个人来问我你的行踪。” “阿婆身体倒还行,我跟她说你出去参加比赛,等有空会回去看她的。” 阮灿点头,“嗯,被退学的事暂时别跟她说。” 一旁许黔江闻言哼笑,“现在害怕老人家听到担心?那时候怎么就不知道手里有点逼.数呢。” 阮灿风轻云淡瞥他一眼。 许黔江立马认输作了个闭嘴的动作,“行,老子不说了。” 董江道:“不过阿婆让我带了东西给你,是她亲手做的桂花糕,许哥那儿放着呢,走的时候记得拿。” 阮灿点头,随后继续就着花生米喝酒。 从头到尾,他都表现得无比平静,似乎李阳跟筒子楼留给这个少年的事已经在他身上磨掉了最后一丝痕迹。 窗外越来越大,离店铺百米远的地方忽而传来一阵建筑物倒塌的轰响。 响声过后好几家门口探出来脑袋东张西望。 有人讨论说:“吓死人了,什么东西倒了哇?” “看方向是垃圾站那儿的危墙,前段时间不久摇摇晃晃要倒嘛,这下正好可以重建。” “我就知道它撑不过早晚要倒,这场雨索性做了个成全喽。” 三人在室内安静听着,长久沉默里阮灿又拉开一罐啤酒,“噗嗤”一声轻响,融进窗外雨势。 …… 早上三节课上下来成悦身旁的位置一直空空如也,书本还是昨晚阮灿离开时摆放的模样—— 练习册摊开根本没带回去,下面还压着本翻到一半的漫画书。 成悦盯着看了会儿然后抬手帮他把漫画抽出来丢进桌肚子。 身后突然传来赵嘉成两声哼笑:“果然校霸就是校霸,三个多月来堂堂课不缺也从来不迟到早退,正疑惑着呢城北风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今天不就一上午都没来嘛。” 成悦朝后送上个白眼,“病假都不能请了吗?” 赵嘉成愣住,“阮灿生病了?” 成悦转回去没再搭理。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这人一上午不来到底为了什么,昨晚送她到家门口离开时还好好的呢,总不能真一个晚上就病了吧。 蹙着眉,成悦心想要不一会儿送作业去老秃办公室时旁敲侧击打听一下? 阮灿可不能不来,张芸昨天刚说了今天中午要排练的事。 所以,打听一下也是为了早点做出安排,总不能到了中午连个替补方案都拿不出手吧? 烦躁不安到了上午最后一节课,平常这节课都用来学生自习查漏补缺,成悦拿了本数学习题册刚要去老秃办公室,教室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一上午没影,此刻校服外套松松垮垮穿身上,胸口拉链敞开,书包随意斜挎在背后,鲜少这副不加修饰的模样。 阮灿跟她目光对上,后者很快不咸不淡移开,往位置走来。 感觉到椅背被人往前稍稍一推,阮灿就贴着从她身后擦过去,经过的瞬间,一股不甚明显的酒精味迅速钻进成悦鼻间。 仔细嗅了嗅分辨,味道还真是从阮灿身上传来的。 这人昨晚送完她后还去喝酒了?? 这就是一上午不来上课的原因?? 成悦盯着他看—— 以往如果她这样做阮灿肯定会感觉到并且嬉皮笑脸问她:小同桌你这么盯着我瞧,是不是觉得我比赵嘉成长得好看多了? 可今天的阮灿不太一样,男生放下书包后慢悠悠翻开面前数学练习册就开始转笔,半天一个字没动,压根儿没发现自己底下漫画书已经被成悦收进桌肚子。 眼神冷冷的,真的是那种看死物的感觉,透过数学习题册,成悦总觉得他在看另一样东西,掺了寒冬腊月的霜雪,要将什么一把杀死在里面。 她轻声喊了他一声,良久男生才朝她看来。 目光还是淡且疏远的,他问:“什么事?” 话到了嘴边改口,成悦说:“我就提醒你一下我们中午要去排练室演练,别忘了。” 阮灿点头,“知道了。” 沉默。 没谁再说话,这块角落重新归置于安静。成悦把数学习题册放下换了物理竞赛题翻开开始写。 中午去食堂吃饭成悦再次遇见周琼琼,女生穿着艺术班特有的短裙大老远朝她招手喊她拼桌,马尾辫在脑后一荡一荡的,特别朝气。 以前都是成悦自己一个人吃或者跟赵嘉成混混,眼下面对周琼琼的邀请成悦转头对端着汤正走过来的男生说:“我去找个朋友,你今天跟陈一航吃吧。” 赵嘉成一脸懵,“奇了怪了,你有什么朋友我不能认识?” 成悦朝周琼琼的方向道:“女孩子之间的聊天内容你听不合适。” “哦。” 赵嘉成在食堂里扫视一圈找到陈一航的位置,抬脚走了。 打发掉赵嘉成,成悦走到周琼琼旁边坐下。 “高三不是比我们晚五分钟吃饭吗?” 周琼琼拿筷子戳着米饭,“我不是艺术生嘛,艺术班其实跟高一高二作息时间差不多,只有文化课那群才算得上正经的高三生。” 成悦点头,忽而问:“你是美术生?” 城南艺术班就两个,一个是编导方向,一个是美术方向。 周琼琼说:“我学的是美术,不过画画不太行,总之,不管专业课还是文化课,都不太行。” “素描是吗?” “也有,油画也学一点,总之就比较杂了,还可能是我学得不太好的缘故……” 成悦唔了声开始吃盘里米饭,表情像陷入深思。 周琼琼好奇道:“你问这么多难道你对美术感兴趣?” “嗯。” “哎?那你可以来艺术班啊!”意识到说了什么周琼琼立马闭嘴,垂头丧气道:“不行,你的成绩来艺术班太浪费了,简直是糟蹋。” 成悦抬眼,“为什么这么说?” “艺术班不是个好地方,用别人的话来说就是文化成绩永远追不上企图找捷径的一群笨鸟。” 大中午食堂热热闹闹,长桌上吃饭的学生都不分你我扎堆着坐,每个人脸上洋溢着满足放松的笑容。 紧接着,成悦清脆笃定的声音夹杂在一片熙攘中响起。 “什么不同?你觉得你跟四周的学生比起来有什么不同吗?” 周琼琼环顾一圈,紧咬着唇没立马给出答案。 “偏见从来是自己打上去的,好比我,我其实很羡慕你。” 周琼琼眼睛都瞪大了,“羡慕我什么?在艺术班?” “嗯,你学着我喜欢的东西。”成悦慢吞吞咽下一口饭,“我特别喜欢,但我暂时不能去学。” 周琼琼愣怔得说不出话。 她实在没想到成悦这样的大学霸还能有什么特别喜欢却得不到的东西。 “所以说,你现在在的艺术班可能是好多人想去都不能去的地方。” 成悦特平静吃完最后一口饭,灌完一记霸道的鸡汤后,留着原地咬着筷子出神的周琼琼出了食堂。 吃完饭她直接回了教室,意料之中,这个点阮灿已经在座位上了。 两人从来没在食堂遇过,但基本阮灿都在成悦之前回来,难得几次比她晚。 要不是知道这家伙是书包里随处能摸出个零嘴的德行,成悦都差点以为他怕不是每天不用吃饭喝露水为生。 一坐下,她道:“走吧,现在去排练室。” 男生看过来,深色的瞳仁里情绪很淡,只一点头,“走吧。” 还在午饭时段,路上不乏来来往往的学生。 阮灿这么一个大活人走在身旁不时就吸引一大串注意力,大部分来自于女生,恨不得拉着小姐妹的手立马蹦到当事人面前来。 成悦将一切收进眼底,心里呵呵两声。 一旁安静走着置于校园舆论中心的风云人物像根本没注意到这些,眉眼垂着,视线落在身前摊着的一堆影子上,出神在想事情。 空气中气氛.操.蛋.操到爆炸。 从上午男生回来开始,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就持续到现在。 成悦自问没惹着他,但阮灿也没主动招惹自己,总不能因为人家不对自己笑就冲上去骂人吧? 对你笑又不是他妈的理所应当的。 可这才是最让成悦生气炸毛的地方! 两人一路并排走着没说话,很快到艺体楼楼下。 阮灿没来过这儿全程跟在成悦身后,最后来到三楼报告厅最大的中央排练室。 推开后门,偌大的空间已经来了不少人,舞台上站了个老师在四下指挥站位。 成悦跟阮灿谁也不认识,被安排到最后一排的等待席上,前面拍了七八排待演练的班级。 成悦伸手够了一下前面男生的衣服,问:“同学,请问你是哪个班的啊?” “高二三班。” “这不是按班级排的序??” “不是吧,”笑笑,“按亲疏关系排的序,你看台上老师,那个是教高二地理的,排前头的都是她手里的学生。” “哦,谢谢啊。” 成悦重新靠回座位,心想按这个座次等轮到他们排练完下午第一节课都上完了。 第一节还是老秃的。 成悦烦躁地啧了声。 这一声,身旁一直安静待着的人倒是转头看了她一眼,开口:“怎么了?” 不说话不要紧,阮灿一开口成悦心中那股烦躁的小火苗咻一声窜上去老高,燃得更旺了。 “没事。”她说。 阮灿昨晚跟许黔江他们喝到半夜,最后还是他把两个醉得半死不活的人一个个架到店铺后头的房间里。 三个男人在一张单人床上挤了一夜,等第二天早,阮灿发现许黔江在自己身上吐了一身,不仅如此,董江的这人竟然半夜自己又爬出去拿了瓶啤酒来喝,估计喝到一半又睡了,剩下半瓶全洒在他们三人头发上。 阮灿按着发胀的太阳穴够来闹钟,一看,九点四十八。 上午第三节课刚过去一半。 浑身上下像泡散了一样动弹不得,起到半途脑袋一阵眩晕又躺下,阮灿躺着想要不干脆请个假上午不去了—— 忽而,疼得炸裂的脑海里飞窜过一串信息。 不好…… 小同桌昨天说的什么事来着…… 排练? 是今天中午吧? 想起成悦那张最容易炸毛的脸,阮灿挣扎着推开董江跟许黔江,进浴室冲了个澡。 洗澡出来发现许黔江身上校服外套还算干净,三两下扒下来套自己身上,捡起书包上课去了。 第84章 你发烧了 阮灿一脸打量地看她,被看得烦了成悦抬手拉着他衣角扯动两下,道:“这衣服谁的,一点不合身。” 阮灿眼里还有倦色,暗沉沉浮在里头,闻言长臂往后一揽,带了点笑,“不对,大小应该差不多,你怎么看出来的?” 成悦又扯起他一片衣角,“这里,上次你上课睡觉我不小心在上头勾了道划痕,后来趁你没发现又沿着划痕描了个狗头。” 阮灿眼睛眯了眯。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 “在店里,”阮灿转头回去,目光落在前面舞台上,排号在前面的已经开始演练,“董江他们从城北过来看我,喝了点。” 喝了点? 到现在凑近闻还有冲天的酒味,成悦可不认为只是喝了点这么简单。 不过,她什么没再说。 问东问西的人突然安静下来,阮灿分过去一点视线,发现旁边片刻前还雄赳赳气昂昂的脑袋埋着,白皙的手在衣服兜里掏啊掏的。 掏得专心致志,认认真真。 这么看着阮灿面上那点难得的暖意渐渐消却下去,跟着眼里深不见底的情绪一同沉入水底,静得有如死水。 忽然,面前垂头的人有了下一步动作,成悦突然把自己收拳的手递到阮灿面前。 她说:“给你的。” 里头不知道藏着什么东西,还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 阮灿说:“我不要。” 成悦笑意顿敛,恶狠狠瞪他一眼,接着上去就去扒他的手。 这是第一次,直接地,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地去碰阮灿的手,成悦竟然还生出点忐忑来—— 顺着骨节摸上去手感真如拔节的竹子一样,指腹处干燥微凉。 心脏某处跳得飞快,俗话说酒壮怂人胆,但成悦明明不是喝酒的那个,却飘忽得厉害,大脑皮层接受的信号太过刺激,她接下来的所有动作都像是模式化好了的。 而在男生掌心朝她张开的瞬间,成悦听见自己好像成了漫天的烟花,噼里啪啦炸了个干净—— 几乎没有怎么用力,她就把男生握拳的手一把扳开暴露在空气中。 抬头,阮灿垂着眼帘看她,声音暗哑,“够了?” 成悦连忙把东西往他手里一放,随即迅速避开距离,目光落向舞台。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微微颤抖,“那是薄荷糖,可以解酒,也可以压掉点你身上的味道。” 下午还有老秃的课,要是被发现肯定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哦,”没注意到成悦的异常,阮灿看着掌心姜黄色的一点,捡起含进嘴里,淡淡道:“谢谢。” “没事。” 舞台上已经结束好几个班,看位次再来个十几分钟就到成悦他们。 阮灿忽然问:“你画架带了吗?” “后台道具组准备了,到时候直接跟他们说。” 阮灿点头。 接下来几个节目竟然还挺精彩,器乐朗诵,大合唱还有每年都会见着一遍的舞台剧。 虽然只是临时简单的演练,但大家并不觉得,反而投入正式上场的态度在对待。 成悦看得津津有味,同时不禁开始担心他们班这次如果单单是画作恐怕难在一众节目里脱颖而出。 身旁专心看着节目的阮灿也想到了这一点,“回去后你跟张芸讲一下,我们再加点东西。” “加什么?” “他们什么精彩我们就加什么。”阮灿朝前面一抬下巴,“合唱,独舞,都可以。” 成悦嘴巴都张大了,“这是剽窃啊!?” 阮灿平静看过来,“剽什么窃?文化人的事那叫借鉴。” 成悦呵呵。 五分钟后他们前面一排的男生开始拿着道具上去。 看他们套上服装的一瞬间成悦就猜到这场会是什么—— 看烂了的舞台剧《哈姆雷特》。 其中拿剑的是刚刚跟成悦搭话的,这次扮演主角哈姆雷特。男生长相文质彬彬,很有那么一丝丝王室贵族的影子,不过第一句台词说出来时成悦还是小声地啧了声。 “牛逼了这次,竟然纯英文,还挺正。” 阮灿从头到尾都看得认真,长腿前伸,漆漆的眼眸一瞬不瞬落在前面正演到高.潮片段的几个人身上,偶尔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叩两下—— 好像真能听懂似的。 成悦不动声色瞧着他,突然问道:“要不要我给你翻译一下??” 阮灿头都没回,“不用。” “行吧。” 最后一幕是王子复仇,王后发现酒里有毒摔杯示警,道具杯盏被拂倒在地,场面一片狼藉,随后王子用淬毒的剑刃刺中敌人。 剧终。 场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无论到底有多少听懂了这次英文舞台剧,总之,看起来逼格高嘛。 成悦跟阮灿起身去台上做准备。 两队擦肩,手拿长剑的王子特地对成悦鼓励道:“加油。” 阮灿淡淡看了两人一眼,抬脚先上了台子。 安排站位的老师见上来只两个人,奇怪道:“哪个班的?就你们两个?” 阮灿回答,“高二十四。节目里还有合唱部分,不过人数太多就只单练一下作画部分。” 老师哦了下,“行,那还按照你们原来的规模安排舞台位置,你们合唱是全班一起上吗?” “是。” “那中间这块就得空出来,你跟画画的同学,”老师点了成悦,“你们,到舞台前侧去。” 成悦在台上不知道该干什么就跟块转头一样被随意安排,眼下见点到她赶紧循着指的方向走过去。 正好幕后两个男生搬着块半人高画架过来,“让让,让让,老师,我们这东西放哪儿?” 老师扫了眼全场,道:“就那女生站的地方,到时候就在那儿画画。” 为了方便这副画架是后勤组直接从学校仓库里翻出来的,所以年纪又大又笨重。 可能因为一路搬着过来,其中一个男生累得直喘气,见成悦站在原地还不知道挪脚,声音自然而然带了怒气,“快让开啊!放东西呢!” “哦!哦!不好意思——”成悦连连后退。 “再往后让点啊,这边要搬着动呢!” “不好意思——啊!”成悦正往后退着,脚下却猛地踩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滩水,鞋底不防滑,就这么直挺挺往前扑倒。 变故太快,谁也没看清怎么发生的。 等所有人循着惊叫声看过去时,成悦已经倒在地上捂着右臂一脸痛苦。 阮灿这边还在跟老师沟通,不过离开视线几秒的功夫,女生竟然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阮灿几步跑过去扶她,“怎么,哪里碰着了?” 摔下的时候眼看着地板离自己越来越近,脑袋就要接触到地面,成悦突发奇想如果拿双臂撑住说不定可以稳住身体避免摔得太惨—— 可她实在高估了自己的臂力。 双手刚搁上地面的一瞬,右手腕就因为支撑不住整个人的重量兀自一声脆响,头皮发麻,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现在手腕处还火辣辣的,稍微一动就感到锥子在皮肤里滑动,简直是让人神经扭曲的痛楚。 阮灿一时还不敢动她,只能蹲着身子把人扶起来靠自己身上,又问了一遍,“到底哪里碰着了,你说个话。” 语气挺着急,但还耐着性子在问。 四周同学老师也被成悦这副模样惊着了,舞台上围了一圈问东问西,特别是搬画架让成悦赶紧让的那个更是慌得要命,手足无措在一旁给旁人解释,“我不知道啊,我就是让她让一让,她挡着路了啊……” “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暴戾十足的吼叫突然自中间区域响起。 一时,所有人都噤了声。 被吼的男生仿佛也吓着了,眼眶迅速开始发红,对上阮灿可怕的表情后赶紧埋头退出去老远站着看这边。 阮灿刚刚那声嘶吼太用力,青筋都从脖颈处暴露出来,看人的眼神冷漠得像淬了毒液的匕首,逮谁捅谁那种。 安排站位的老师也跟着大家忐忑,抿着唇不知道如何开口。 等四周没一个人再说话,大家看见几秒前还凶神恶煞的男生埋头,动作轻缓地把耳朵凑到女生嘴边,轻声问,“你刚刚说哪里疼了,再说一遍好不好?” 成悦真的疼得要死掉,可大家围着她七嘴八舌,无论说什么阮灿都听不见,现在空气里安静得能结冰碴子,她终于有机会张口说话。 不过声音还是很微弱,实在因为疼得一个字都不想多吐。 成悦说:“手腕……右手腕……一碰就疼……” “右手腕是吧?”阮灿轻轻点头,目光在周围环视一圈,大家迅速主动让开道路,然后面前出现空出的好大一块区域。 阮灿还保持着蹲的姿势,手才搁上成悦肩头就发现女生身体在轻微抖动。 小姑娘埋头捂着手腕,虽然一点也没哭,但红彤彤的眼眶暴露着此刻最真实的情绪,她很疼,非常疼,疼得要死了。 像只可怜兮兮受了伤的小兽,抖着身子藏在洞穴里一动不动。 舌尖抵着齿畔扫了一圈,阮灿哑着样子低沉道:“过来,靠过来点。” 成悦没来得及回应,腿弯处就搁上只略冰凉的手,力气十足,直接抄起她抱了起来往排练室外走。 这一下,整间教室的学生都沸腾了,身后传来老师无奈显然没什么用处的压制。 阮灿抱着成悦走了一路。 害怕不小心碰着女生捂住的手腕,他特地把另只手放在她腰下位置,不过这样显然更加吃力。 成悦现在仿佛处在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一边感受手腕处尖锐的疼,一边阮灿的气味铺天盖地往脑子里拱。 她被圈在胸膛处,等半路身子溜下去就要脱离阮灿身上的味道时还能再被颠一颠重新抱回去。 心脏失了控地乱跳,再这样下去再结实的小鹿都该被撞死了。特别害怕被听出来,成悦只能靠着手上清晰的痛感转移注意力,心想抱着我的是赵嘉成,是赵嘉成,是赵嘉成…… 医务室离排练室不远,阮灿很快摸到门口,一脚踢开医务室大门,他进去把成悦放下。 本来今天下午只要留小朱一个值班,可同科室几个正无聊索性一同陪着在里面闲聊。 就这样一行三个大人就这样看见自己面前大门被从外面突如其来“啪嗒”一脚踹开,三个人面面相觑。 “怎么了这是?”小朱今年也才三十出头,刚结婚没多久,见着阮灿抱了个小姑娘进来还一脸紧张得要命,立马就笑了,“这女同学怎么了呀?” “右手腕,”阮灿抬眼看成悦,“摔了一跤。” 小朱推了推眼镜,从成悦身上掠过一圈,最后又回到门口阮灿身上,像是极不能理解,他问:“小同学,确实只手腕伤了吧?” 阮灿:“嗯。” 小朱又推了推眼镜,“那我就特别好奇了……手腕伤了你把人抱一路,不知道的还以为腿也跌了呢。” 这就太他妈一针见血了。 四周听着角落的另外两个医生立马乐得合不拢嘴,不过也算给阮灿面子,笑了几下后就找理由先后下班离开。 诊室里只剩了成悦阮灿还有小朱三个。 气氛尴尬的要命,不过也只限于阮灿跟成悦之间,作为事情始作俑者的小朱本朱就没有丝毫不适,甚至还调侃了两人几句。 “我知道你着急,但下次直接让她自个儿过来就成,抱着跑不快的,反而耽误伤情。” 阮灿表情冷漠,一副老子拒绝沟通的样子,其实此刻心里一万个草泥马。 仔细想想刚刚那顿操作,真他妈被自己骚到蛋.疼。 真是操了。 他怎么就抱了? 这玩意儿明明不用啊! 成悦把手腕跌了你是把脑子跌了吗傻狗阮灿? 不过成悦那头情况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手腕处的伤已经完全不足以转移注意力了好吗!!!!! 刚刚被阮灿那么一抄就抱起来走了,脑子早烧成一团浆糊在滚动谁会注意到根本不用抱的不用抱的啊!!!!! 成悦脸颊烫得惊人,估计耳尖也快成血滴子,可就是这样窘迫到恨不得挖地洞钻进去的时刻,只听我们善解人意的小朱医生咦了一声—— 他满脸疑惑道:“小同学,你的脸怎么突然这么红?发烧了??” 第85章 你去吗 小朱扶着成悦右手腕左右翻看了一圈,眼里笑意更深,视线下脸红得跟刚出锅的龙虾般的小姑娘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抱怨意味很浓。 小朱了然,把本来快滚出喉咙的话又收回来,改口道:“唔,估计是疼得狠了,现在小姑娘家家的都娇气得厉害,幸亏我家生的是个男孩。” 阮灿始终冷着一张脸站着。 小朱回办公桌拿药的空档扫了他一眼,两人视线在半空中撞上。 让小朱颇为意外的是,明明看着才十几岁的毛头小子,那黑漆漆的眼眸里已有了点只属于成年人的姿态。 他写完病历递过去,“送给你们班主任。” 阮灿接过,“怎么了?” “请假条,”小朱侧头朝成悦一努嘴,“这丫头得留这儿打石膏。” 一听要打石膏,成悦立马坐不住了,急道:“能不打吗我过几天还有比赛……” “不能,”小朱毫不退让,“手不想要了?” 阮灿看着她就差像猴一样上跳下窜,捂着右臂半点不当心,冷冷道:“乱动什么,给我好好坐着,再动就提着你脑袋按回去。” 这点上,两狗男人倒是站同一战线去了。 成悦心里呵呵。 小朱微笑着看向阮灿,“你倒比我这个医生说话有用多了。” 阮灿没废话,拿了请假条就走,等男生背影消失彻底在医务室门口,表情仿佛失去什么有趣玩具的小朱医生重新把视线落回成悦那儿,只见他笑了一下—— “小同学,我们聊聊?” 小朱原名朱言之,最近刚调来一中医务室,学校里医务室这块儿大多算个闲差,有事给学生看看小病配配药,没事就三三俩俩聚一起唠嗑或者提水壶给自己办公桌上仙人球浇水。 朱言之来了三个月,浇死了六个仙人球,平均一个月两个,可见这份工作的确多么得无聊且空闲。 而人一无聊就有点八卦。 朱言之脾气温油,待人接物如和煦春风普照大地,故而跟来看病的一众学生混得极好,又因为从不端着老师的架子,所以得了个知己兄的浑名,学生青春期不能跟老师同学讲的事情朱言之这儿可听了不少。 眼下成悦被一双和蔼可亲的眼睛注视着,心里直发毛,她问:“聊什么?” “聊刚刚出去的那位呗,”朱言之露出邻家大哥哥标配的温柔笑容,问:“他叫什么?” 成悦高二到现在这是第一次来医务室对于朱言之的存在根本毫不知情,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心里忖度一阵子,她回:“阮灿。” “哦……名字不错,挺朝气。” 朱言之又露出个特龟毛的笑。 成悦左手接过他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谢谢。” “唉没事,我们继续说阮灿,刚刚看他抱着你进来挺担心的啊哈哈,啧,这不‘啪叽’一脚就给我把门踹了吗,嘿嘿,我就是特好奇——”朱言之两手搓了搓,小心翼翼做出假设,“你是不是喜欢阮同学啊?” 成悦一口水猛地喷出来。 还有几滴溅到男人白大褂上。 “哎呀你慢点喝!不够我这里还有的,慢点慢点!” 成悦咳得惊天动地,朱言之赶紧过去替她顺气,手在背后轻拍,边拍边道:“怪不得要摔着呢,喝口水都能呛成这样。” 成悦说不出话只能干瞪眼。 心道能求您闭嘴吗如果您闭嘴我一定活得很好。 等成悦咳嗽声小下去,朱言之搬了凳子坐到她旁边,递水给她润嗓子。 成悦觑了一眼见他没要说话的苗头才接过去喝。 等把杯子放下,成悦整张脸都是煞红煞红的,耳尖上红彤彤一片,像颗血滴子垂着。 朱言之突然“唔”了一声,道:“我明白了。” “……” 你明白什么了。 朱言之说:“你果然是喜欢阮同学的,不过应该还没告诉他对不对?” “这事情有个专有的说法叫什么来着——”一拳击进掌心,他兴奋道:“哦!对了!单相思!你单相思阮同学!” “……” 仿佛掌握什么天大秘密,朱言之从头到尾的表情都十分激动且愉快。 成悦没法子辩驳,一来她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这家伙的脑回路只会按照自己想要的轨迹走,二来—— 朱言之每说一个阮灿她的心的确会跟着怦怦乱跳一下,他不是瞎子,成年人看他们这群小丫头片子一看一个准,没什么辩解的必要。 女孩捂着动弹不得的手臂,抬头一脸冷漠地看着自己面前三十好几剧八卦的男人,问:“能保密吗?” “能啊!”朱言之很愉快,“我这儿你们这群小屁孩的秘密少数也有百十来个了,进我这儿就是进棺材里头了,不会有第二个知道。” “哦。” “哎?小同学?你别板着脸瞪我啊,喜欢别人挺好一事,再说那男孩子一看就是个好学生。” “一看就是个好学生?”成悦笑了,“你眼神挺好。” “我看人向来很准的!那孩子浑身上下透着股机灵劲儿,面相是个聪明相,这样的模样不是个名列前茅也得是个中游偏上的水平——” 成悦打断他,“朱医生,你是不是换过工作?” 朱言之愣了愣,“你怎么知道?”随后道:“不瞒你说我上个工作是风水师,不过这工作越来越不好做,就考了个医师证来这儿混口饭吃了。” “……” 这跨行还真是百无禁忌啊…… 听朱言之继续扯皮的功夫,阮灿已经离开十多分钟,按理说不该这么慢还没返回,那剩下只一个可能—— 被老秃扣住了。 朱言之弹了弹衣服上蹭上的灰尘,站起身,“不等了,先给你打石膏,反正这么久课也算旷了。” 成悦坐到办公桌旁,见朱言之转进去隔间拿出来一堆工具回她身边捣鼓。 男人俯身给成悦手腕忙活着,一边还不忘闲聊,“我刚刚还想说什么来着被你给扯忘了,哦,对了,”朱言之清咳一声正色道:“你现在高一还是高二?” 成悦手腕疼嘶了一声,“高二。” “唔,那快高考了……其实吧,我也不是不赞成你们这些小屁孩有个喜欢的人揣心里,但时期还得拎得清,就好比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谈恋爱就得往后排排了……” 成悦觑眼看他往自己手上缠一层又一层白花花黏糊糊的纱布,闻言道:“我知道。” “不,你们不知道,小孩子总觉得谈恋爱啥的刺激好玩,现在又年轻刚好体验一把,可还没出校园啥都没有呢一个个愣头青一样梗着脖子说情啊爱的,你们能给对方什么啊?” 朱言之越说越来劲,手里给成悦缠纱布的动作却没停。 怪不得以前听大人说过男的一旦龟毛起来是真的比九十岁老太还要烦人。 就这么保持耳边碎碎念般的唠叨声不断,五分钟后成悦成功打完石膏臂。 朱言之洗了把手,拿纸巾擦干净,嘱咐:“等它稍微干一点再动,记住不能泡水,顺便再给你开几盒消炎药预备,平常就按着剂量随便吃着玩,反正也没什么副作用。” 朱言之把药装进袋子套成悦左手臂上,挥手开始赶人,“行了小同学,回去上课吧。” “对了,平常没病没课可以来我这儿喝喝茶聊聊天这个都没关系,我非常欢迎。” 成悦跟着药袋子一起被请到门口,阳光下医务室的金属门牌折射出不一样的光彩。 面前朱言之垂头对着她温和地笑,“常来啊小同学。” 成悦面无表情告辞离开。 才走几句朱言之龟毛的声音又在后面喊,“记住我的话啊,先别告诉阮同学你喜欢他,等俩人——” 加快速度把后面那人声音甩到听不清晰成悦才放慢步子开始不紧不慢地走。 真的太可怕了。 这龟毛程度简直跟赵嘉成有的一拼,两人要是见着面一定会把彼此引为毕生知己吧成悦想。 往教学楼那边走,一路也没见着几个学生,明湖那边艺术班在写生,围着湖畔坐了一圈的校服外套。 成悦垂头看了眼自己动弹不得右手臂,眉头微微皱起。 中午不过去了趟演练就搞成现在这副样子,而且最可怕的是她竟然在没提前打好假条的情况下旷了整整两个多小时的课! 天! 只希望回去时老秃能网开一面。 还有,阮灿这回肯定也连坐着一起遭难了,得想个办法让那家伙也躲过去才好。 垂着头思考了一路。 等走到班门口,成悦却发现本该热热闹闹在朗读课文的班级静得一点声没有。 这堂课按以往惯例英语老师会让大家读一堂课的东西,整条走廊都应该闹哄哄的才对。 带着满心疑惑,成悦推开门,喊:“报告。” 一抬眼。 发现讲台上站的人竟然是老秃。 男人双手背在身后,黑着脸居高临下站在比地面高出几寸的台阶上看着她,下面的人脑袋都埋得低低的。 下意识的,成悦赶紧去找阮灿的影子—— 在教室里扫了一圈,发现最后一排靠近垃圾桶的角落,阮灿面对着她安静站着。 眼神对上,他给出个安抚性的笑容。 “成悦!你给我上来!”老秃再忍不住,大声呵斥。 成悦走到讲台上站定,垂下眼帘,“老师。” “面朝大家!”老秃深呼了口气。 “现在你们一个个的不得了了啊!啊?还有点要期末考试要高考的样子吗!特别是你!成悦!” 老秃拍着桌子痛心疾首,“你是还有国家级比赛的人你知道吗!也跟着他们掺和晚会!晚会?现在摔了手比赛参加不了这个责任谁来负,你知道这个比赛多重要吗!” 成悦眼睫一颤,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划了道裂痕,“老师,我还可以参加,这个手只要——” “参加什么参加!下周一就要比赛石膏下个月才能拆,你拿什么参加?” 成悦:“我……” 脑袋垂下去,话语在喉尖滚了个遍却最终没有说出口,成悦鼻尖涨的发酸。 班上一时安静到极致,所有人都不敢动作。 老秃都能骂成悦了…… 开天辟地头一回啊…… 这种节骨眼谁撞谁死。 隔了大半个教室,阮灿视线落在讲台上显得手足无措的女生身上—— 这副模样,肯定是觉得委屈死了,小脸皱得跟泡发了的酸菜一样,保不齐什么时候泪珠子就撑不住地要滚下来。 偏偏,老秃又拍着桌子补了句,“我现在正式通知!这次国庆晚会高二十四不参加!你们不收心是吧?行!我来!我来替你们收收心!” 话落,好比晴天霹雳。 包括成悦在内的一大片人彻底震惊在原地。 什么叫不参加? 这可是他们最后一次正儿八经的晚会啊! 一直到毕业除了毕业典礼可能都难再遇着这么一次团体活动的机会! 底下开始传出接二连三的抱怨声。 成悦傻在台上。 她没料到事情的走向会是这样,就因为她不小心跌了一跤不能参加比赛所以整个班都被迁怒着参加不了国庆晚会? 成年人的世界……可以这么算的吗? 心里结了痂的伤口随着不断扩大的缝隙再次窥见鲜红的碎肉,清脆的破裂的声响,一层层在脑海里拔节。 老秃说:“怎么,你们有意见吗?谁有意见给我站起来说让我听见!” 男人背着手在前面团团转,似乎下一秒就要被这群小兔崽子们气死了。 这个时候无论谁说话都不异于火上浇油,片刻前还在底下嘀咕抱怨的几个人彻底噤了声。 而一片死寂中,突然有双手自下面举起来,接话道:“老师,我有意见——” 沉默有两秒,接着所有人转脑袋过去看到底说话的是谁,竟然真的不怕死—— 一看,行吧,是你我接受。 阮灿举着的手放下来,他看着老秃认真道:“如果是因为成悦没办法参加比赛所以取消晚会,这个有办法解决。” 老秃气笑了,“好啊,你倒说说看怎么解决。” “找个人补上。” “谁能补?找谁能给我同样带个全国奖回来?难道找你吗,给一中赢个全国笑话奖?”老秃冷笑。 第86章 你挑个顺眼的看吧 “我能——” “是哦你能,你确实能给我拿个全国笑话奖回来!”老秃冷笑。 “我能拿一等奖。” 依旧是罚站的姿势,三个月来大考小考回回吊车尾的事实也都在,可阮灿丝毫没有大言不惭的窘迫,仿佛只是照常陈述一个事实。 这样的水平只有两种情况能做到,一是实力允许的范围,二是—— 单纯的厚脸皮。 老秃很显然想都没想就认定他在吹牛批,“阮灿你不要在这里给我信口开河!你什么样的水平不止我!你学校里随便拉个人都知道!还全国奖?哈哈哈,你什么时候名字能离开学校黑榜就是我祖上烧高香了!” 这话略微过分了。 片刻前成悦虽然也觉得阮灿的话有搞笑成分在,可老秃这样说完全不顾及学生的面子,站在老师的角度做得有失偏颇。 成悦撑着眼里泡着的一堆眼泪不掉抬眼往后看去。 即使自己也难过的要死,她还是想看看阮灿有没有因为老秃这堆话被伤到。 可男生不曾。阮灿目不斜视对上男人越发生气的脸,笃定道:“比赛就在下周,暂时你也找不出跟成悦同样水平的人补上去,既然都这样了为什么不让我试一试,同样是赌——” “那也不能让你这种水平的白白浪费一个名额!”老秃气疯了,要是手里有东西他肯定要一股脑儿往后砸去,砸死这个狂妄自大认不清现实的小兔崽子。 班上气氛降至冰点,除了前后两方战火正烈,波及区域内的所有人脑袋都埋得低低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截上二位的怒火来个殃及池鱼。 僵持不下里,阮灿突然轻笑了下,听在一众人耳朵里只觉得这人怕不是疯了,这种时候还能火上浇油,紧接着—— “如果这次我报名上去没拿得到全国奖——”阮灿道:“我退学。” “阮灿!”成悦瞪大了眼睛,也不顾自己还站在讲台的位置,冲着男生不可置信地喊道。 阮灿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老秃脸上分毫,深邃眼眸中央沉静得好似一摊死水。 讶异感稍纵即逝,最后还是被滔天的怒火淹没。老秃自觉教了十几年的书还没见过如此不服管教的学生,敢公开跟老师叫板传出去像什么话!以后谁还尊敬老师这个职业! 行啊,既然梗着脖子要对着干,老秃深呼一口气,道:“行,就让你去,没拿到名次就不必回来了,直接收拾东西去校长室办退学手续!” 咬紧牙关,继续说:“阮灿你已经算是个成年了,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应该知道负责。” “我知道,谢谢老师。” 老秃黑着一张脸走出去。 这堂课本来是向英语老师借来临时开个班会的,眼下实在气得狠了老秃根本没意识到一堂课还没结束就怒气冲冲推了门出去。 仿佛只要在里面多待一秒钟他就能被这群崽子把心梗逼出来。 老秃走后成悦跟阮灿从前后自动走回位置。 班上一时都是吵嚷声—— “这个老秃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凭什么给我们取消国庆晚会,现在连一点娱乐活动都不给我们了吗!” “成悦高一不知道给学校拿了多少奖回来这次不久不能参加个比赛嘛!老秃太不近人情了!” “还有阮灿……” 一提及,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知道阮灿这次主动抬杠是为了挽回国庆晚会的事,老秃迁怒得太过,眼下真的有点前面无路的境地。 总不能真就因为一气之下就让人退学了吧…… 有人在下面小声提议,“阮灿……要不你就跟老秃服个软,他也不会真就让你退学了,不就个赌约嘛……” “是呀,你这样下去老秃也不一定能答应我们参加国庆晚会,那人犟着呢。” 阮灿没言语,从桌肚里掏出物理书开始看,似乎铁了心要跟老秃一杠到底。 成悦要着急死了,抬手把他面前书合上,憋着声儿问:“你到底怎么想的,不想上了吗?” “想上,”阮灿笑了下,“所以能让我开始看书吗,不看真的就凉了。” “你现在看来得及吗下周就比赛了!”感受到什么叫皇上不急太监急,成悦眼里蓄的水花要见着就要再次溢出来,“阮灿你能不能别做这种小孩儿才做的事,跟老秃置气有用吗你就不想考大学了吗?”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后半句她没说,不过一想到这儿她不禁越想越委屈。 怎么办啊,喜欢上个不学无术,除了脸蛋好看会打架外什么都不会中二少年,现在又多了条爱跟别人打赌的坏毛病,以后可怎么办啊! 成悦要急死了。 阮灿扫了眼搁在自己书封上没移开的手,目光上移,落在成悦另一只动弹不得的手臂上,问的却是别的,“还疼吗?” 成悦:“什么?” “你的手还疼吗?”阮灿一抬下巴,“你动作幅度小点,那石膏才刚打。” 成悦目光透出迷茫来,“阮灿……” “你这人究竟有没有心啊?我在跟你说物理竞赛的事!” “我听到了。” “那你还要去!”成悦太阳穴涨得发疼,“你拿不了奖的我自己都拿不了,赶紧去老秃办公室道歉,你不要让大家担心!” 两人声音不算大,但因为是处于话题中心的人物,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瞬不瞬注视着这边的事态发展。 渐渐,大家品出点不一般的味道来了—— 他们的学霸真的好关心校霸啊……明明语气十分恶劣不友好,但眼神里的担心不会骗人,还是那种恨不得下一秒按着男生脑袋去给老秃道歉的那种…… 校霸呢,校霸始终好脾气地听着,偶尔被说得无奈了试图去揉一揉成悦脑袋然后被人一巴掌打开。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大家虽然也清楚阮灿跟城北那边传闻里说得是不一样,但不好亲近是肯定,谁还能指着他鼻子骂然后赢得赔笑全身而退呢…… 一想,全场莫名从这场悲剧中磕出点糖来。 赵嘉成终于看不下去了清咳一声,“行了,不就个比赛嘛,成悦你成绩这么好稍微给他补补肯定能大差不差抱个末奖回来?再说退不退学也不是靠老秃一句话,没这么严重。” 阮灿忍住笑,“对,你给我补补就够了。” 成悦真的要绝望了,“我不是在跟你们开玩笑,这个比赛我真的没多少把握。” “嗯,那我替你把全国奖拿出来。” “阮灿,”成悦面无表情,“你是真的有病。” 多说无益,说多了这人也不听,成悦准备过会儿去老秃办公室认个错,这事本来就是她的锅,态度好点阮灿还是能摘得出去的。 晚会被带累着整个班都去不了,她总不能再拖个人跟她一起下水。 可成悦没想到,事情到了下午又有了新变化。 陈一航来教室带信,“成悦,老班喊你过去一趟。” 阮灿立马放下手里正做着的试卷,说:“我跟你一起去。” 成悦想拒绝,但心里那股没由来的慌张让她到口的话憋了回去,好像只要把阮灿带过去心里就有了隐隐的踏实感,她点头,“好。” 从教室到办公楼的路中,阮灿垂眼看了成悦好几次。 小姑娘一直垂着脑袋不吭声,皱着一张脸闷闷不乐。 等到了办公室门口,阮灿停下,“你进去,我在外面等你,别怕。” 成悦点头。 推开门,老秃果然坐在办公位上等她,脸上黑气还没散尽,沉沉的,教人老远看着就感到阵阵不安。 成悦叫了声章老师好。 老秃嗯了声,依旧是严厉的语气。他让成悦在对面站着,问:“你爸妈最近工作忙吗?” “不……不忙……” “嗯……”老秃拣过花名单来翻,“听说这次晚会你准备的是画画?负责晚会的老师说你准备挺久了。” 成悦张了张嘴。 “爸妈知道吗?”老秃抬起头,眼里充满审视。 不过没等她回答,面前男人突然叹了口气,接下来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在成悦心里,一瞬间她忘了反应。 老秃说:“该抽个时间让你爸妈来学校一趟了,你是一中的骄傲,不能在这种节骨眼上出问题,还有画画的事……” “不行!” 成悦忍不住惊叫出声,“不行的章老师!不要请他们过来!” 女生眼里的恐惧太强烈,老秃一时觉得是不是话没说明白吓到她了,赶忙解释,“不是喊来批评你,就是老师家长之间普通的沟通一下,总要了解孩子在学校的情况吧……”他耐心说道。 可成悦:“不行!” “成悦!”老秃难得挤出来点的好脾气也没了,他点着桌面烦躁道:“我不知道你怎么回事,从这学期开始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听老师也从来不让别人操心,现在摔了手比赛比不了还知道顶嘴了,成悦?”老秃盯着她,“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成悦就像淹没在黑压压的水域,看不到边际,老秃的话如同一个接一个的浪头使劲朝她扑过来,窒息,难受,她拼命挣扎—— 无数个小人在耳边叫啊叫啊。 别说了你别说了!我真的好烦啊!谁来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啊!!!!!!!!!!!!!!!!!!! 又是一个浪头,这次彻底把她卷了进去,海水没顶的那一秒,身后突然传来“哐当”一声门响。 她模糊着视线回头,门口逆光处站了个人,身姿笔挺,仿佛永远不会倒下,比她来说不知道勇敢了多少倍的,她超级喜欢的,总能在她最不开心时候陪她的对她来说无比重要的人。 阮灿目光从成悦身上移过去,对着老秃一字一句道:“章老师,在您答应我参加物理竞赛前我申请一次单独考试。” 从未有过这么严肃端正,但也冷漠。 “如果结果章老师满意了,我希望能参加这次的物理竞赛,自然,如果侥幸拿了国奖,不知道章老师能不能收回之前的决定,饶了成悦的请家长还有班上的国庆晚会。” 片刻之前才激得他血压蹭蹭蹭往上涨的罪魁祸首如今又在面前,老秃真的要两眼一翻晕过去,他咬牙切齿问:“阮灿,你是在跟我讲条件吗?” “不是——”男生眼里露出了那么一点浅淡的笑意,他看向成悦无声糊了满脸的泪花,道:“我是在用一个学生的身份请求你——” “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毕竟,谁都不是天生不学好的老师你说是不是?” 老秃表情怔了怔。 良久。 他说:“行。” 老秃让人进来,随后伸手在办公桌里一掏,正好是上个月多下来的月考试卷,从语数英到物化生,各科都在。 老秃为了让他死得明白,道:“这里每科当时老师都评讲过,我要求不高,只要七十分,并且科目随你挑,挑你最拿手的。” 成悦抹干净眼泪看着摊开来的一堆试卷仔细辨认,当时她有好几个科目给阮灿全卷都讲过还盯着他重写了一遍—— 数学,英语,都写过的。 不禁生出几分欣慰,还好当时抓着人没让他打游戏。 阮灿扫了眼,像根本没在意一样,极随意地用手指夹出一张放到老秃面前,道:“就它了。” 成悦立马循着看过去,整颗心就是一沉。 老秃说:“好,物理是吧,那就开始写,就在我面前,时间一个小时。” 成悦被支出去老远站着,阮灿给了个你放心的眼神。 指尖夹着笔飞转,上下扫了眼整张卷子框架就在脑子里了。 上次考试阮灿其实根本没怎么正眼看过题目,数字字母什么的从上编到下,最后灵感衰竭开始在解答题乱填数学公式,完成整张卷子连同名字那栏,当时用了不过三四分钟。 这次—— 他嘴角噙着笑,隔几秒转着的笔停下在纸上填几个数字,除每题最后的答案卷面一干二净解题痕迹一点没有,就这么填了有十多分钟—— 阮灿把笔搁下,“好了。” 老秃接过试卷,首先映在眼里的就是最后唯一一道大题,他指着道:“怎么回事?” 阮灿看过去哦了下,“这个啊……也不知道你 第87章 你还算个人吗 老秃表情一时间有点复杂,像是想出口嘲笑这个毛头小子几句,但又有一点儿这小子不会真来真的吧那么一些恐慌。 他定定神,戴上眼镜开始对着答案批改。 成悦被安排在办公室老远一角落,老秃担心她站在旁边给阮灿放水,此刻心里好像几百只小爪子挠一样,她探头探脑却也只能看见老秃硬邦邦一道背影。 大约过了五分钟,却好似一个世纪那么长。 老秃放下试卷,用一种好像从没有认识过眼前人的表情看着阮灿,半晌,他点了点试卷,“都会?” “都会。” 老秃抽了口凉气。 快十月初,办公室早不开空调了,窗户此刻洞开,擦过外头爬山虎枝蔓的微风把老秃吹得后脖颈凉飕飕。 阮灿淡定地不动,偶尔掠过老秃额头上沁出的密密麻麻的汗珠。 “怎么会这样?”他不死心又掏了两下桌肚子,很快摸出今天第二堆试卷来。 成悦看得目瞪口呆,但离得远她也不清楚阮灿那套题究竟做成了个什么水平,老秃是高兴呢还是生气呢,然后见他又掏出一堆卷子。 “这是这个月的数学小测原本定在这周的,你先做,”老秃语气依旧不那么客气,“这次一个半小时。” 看着男生从容不迫接过卷子坐在一旁埋头写,老秃不禁陷入长久的沉思: 全对…… 怎么可能全对呢?? 阮灿这小子的水平他这个做班主任的再清楚不过,上课摸鱼,从来不肯好好写一次作业,考试的卷子要是从头到尾装订起来可以编一部笑话全集…… 可是面前写够六种解答活生生的事实就摆在面前,就算是物理老师评讲也不可能没事找事秀技术一样折腾出六种,学生记不住。 片刻之前,那股后脖颈发凉的感觉再次从头皮向四肢蔓延,有时候你再不想承认,那个最没可能的可能恐怕就是答案。 阮灿看了他一眼,“写完了。” 老秃扫了眼钟,堪堪过去十分钟,竟然比写物理还稍稍快了一些,他面上一派镇定拿了卷子来看,顺便喊:“成悦,你过来。” 等两人并排在面前站定,老秃把阮灿写完的卷子推过去给她,“你来改。” 试卷刚出没多久,正确答案还得他自己做一遍,不过老秃信赖成悦的水平,只要她能写上卷面的基本没有错的可能。 成悦不明所以,但按着要求接过笔坐在一旁演算。 右手打了石膏不能动弹,她只能左手虚虚扶着笔,索性都是填空题,写出来虽然七扭八扭但只要能看懂就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指针转了快半个表盘时,成悦终于呼了口气把卷子递过去,“好了。” 二十五分钟,成悦写了快阮灿三倍的时间。 老秃正要校对,耳边又传来女生轻软的声音:“最后一题我不会,所以没办法判断,但前面二十多题我跟阮同学答案是一致的。” 老秃心中最后一根弦就这么轻巧崩断。 他不可思议地朝男生看过去,一瞬间心头涌过无数难言的情绪—— 惊讶,怔忡,茫然…… 如果阮灿从来就是个聪明不过的学生,究竟又为何要把自己搞成现在灰头土脸的样子,除此之外,作为老师摇摇欲坠的职业信仰也在这一刻受到冲击。 他是不是太不了解自己的学生了…… 合上卷子老秃没再看最后一道题,直觉告诉他验了也没意义,十成十的可能,阮灿是全对。 他听见自己嗓音发涩,但还是认真宣布,“阮灿,小测一百分。” 这一声下去,面前淡定站着的男生才算小幅度勾起嘴角,终于有点青春期男孩的狡黠。 阮灿这次从容不迫地表演了次一鸣惊人,虽然鸣暂且没有,但惊的目的肯定达到了。 撑着一脸波澜不惊地看向身旁顶着颗毛茸茸脑袋站着的小同桌,阮灿期待着能看到一点惊喜——哪怕惊大于喜都行,不料成悦只给了他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空白。 他便披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皮,心里“咯噔”一下打了个突。 阮灿想:这回好像玩出圈了。 小同桌脾气算不得好,特别有时候还喜欢倒打一耙让人气得七窍生烟,但性子里却仁义温软得厉害,即使可能经历过他所不知道的恶意,但总能热成颗小太阳的模样,烧了自己去温暖别人。 他来城南之前本来抱着颗无所谓随便吧的心,也不是成心爱披马甲逗人为趣,无奈成悦太过好玩,看着她瞪着一双眼恶狠狠给人讲题时,他就忍不住地想:唔,有点好玩,要不,再试试? 城北那时是无可奈何,城南这边是我乐意我开心。 当学渣真的会上瘾的! 阮灿心里苦笑,一边垂头看成悦一边想这次也不知道用多少辣条才能哄好。 老秃出声打断他兀自出神,“阮灿,这事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突然占据上风,阮灿也就本着给我梯子顺势爬的不要脸作为,道:“我们之前的约定还做不做数?” “作数。”老秃点头,随后看向一言不发的成悦,“你先出去,你爸妈这事就暂且搁着,期末考如果出现成绩下滑情况,我还是会找你父母谈一谈。” 成悦声音听不出情绪,闷声闷气道:“谢谢章老师。” 办公室被关上。 偌大的空间此刻只剩了阮灿跟老秃两个。 老秃这时倒像没了老师的架子,朝他推过去个凳子,“坐。” 阮灿没推辞在人对面坐下。 老秃给他倒了杯水,笑笑,“听说你在城北那块儿混得还挺好?” 这个好是什么意思两人再清楚不过,阮灿也笑了,“老师,你留我在这儿就是跟我聊这个?” “随便聊聊——” “不过我特别想知道,你明明是个再聪明不过的孩子,为什么从来不肯认真考试呢,”老秃认真道:“来城南之前你们老师告诉我们这边的个人信息里说你在班级从来是倒数,但我现在仔细想想你平常写的卷子——” 老秃笑了,“真的是难为你了,考试时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编最正确的错误答案应付我们了吧。” “你能告诉我原因吗,是什么让一个行为规矩成绩也可以名列前茅的孩子,披上学渣的外衣自暴自弃这么长时间呢?” 办公室窗帘被风吹得翻起,满室听得见哗啦啦布料翩飞的声音,阮灿眉眼尽敛,视线随意散落在桌面上。 也只这时,老秃这才少年身上看到刻意隐藏许久的,那股子让人惊艳的书卷气。 明明是用来挥斥方遒写无数少年意气的手,跟游戏机漫画书那种东西根本不搭。 老秃低不可闻叹了声。 一派寂静里,阮灿却突然笑了。 他道:“老师,我之前说过,天底下没有一个学生本性是不学好的——” …… 成悦一在座位上坐下身后赵嘉成连忙倾身过来,长手一伸,在她桌边放了瓶酸奶。 “看你失魂落魄的,老秃是不是又找你茬了?生气不值得!来来来,喝瓶奶降降火气。” 成悦越过奶视线落在赵嘉成身上,忽而就想起自己同桌平常也是这副学渣本渣的德行,可人家实实在在是伪装学渣。 她冷着声儿问:“赵嘉成,你成绩真是差吗?” 赵嘉成:“??不是……你是在特地刺激我吗??” 看男生一副下一秒就要暴躁的模样,成悦自知自己敏感过度,这世上总不能谁都像阮灿那样无聊加戏精。 她平淡收回视线,“哦,奶不错,谢了。” 赵嘉成:“???” 大概晚自习下课前几分钟,阮灿才终于从老秃办公室外荡出来。 成悦想不明白什么天可以聊这么久,两个男人整个晚自习的时间都在办公室纯聊天吗?? 大家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回家吃饭睡觉所以无暇顾及阮灿竟然竖着从老秃办公室里出来这件事,成悦更是不想搭理他,三下两下把书包装满背上就走。 从男生身边擦过去,她正眼都不给一下。 忽然,一双大手隔空伸来,抓住她书包带子就往上提。 成悦被一股大力挈制住,双肩包两个带子都被人抓在手里,她两只脚拼命在空气里蹬了两下,往后叫道:“阮灿!你放开我!!!” 阮灿呵了声也不顾教室里还有其他人看着,直接把人老鹰提小鸡一样捉回位置旁,一只手收拾东西,“一起走。” 成悦拼命挣扎,“谁要跟你一起走!我不要!你放开我!” 阮灿也不听,两三下就收拾好东西,却还保持着抓人的姿势没放开,又提溜着人往门口去。 成悦没力气了,她被阮灿控制得死死的,活像条砧板上徒劳无功瞎蹦哒的鱼,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她想到个主意—— “哎呦!疼!阮灿你碰到我右手腕了!我疼!!” 这一声叫吓得阮灿赶紧把人放开,才准备问碰着哪儿了要不要去医院再看看,手里头女生就立马像条泥鳅一样窜出去老远。 背后书包随着她跑步幅度上下晃动,真是跑得认真又努力。 阮灿看了会儿收回视线,唇畔攒了点笑意。 路灯点了一路,晚风里捎了学校花树的香气,吸在肺腑里出乎意外的好闻,也不知道是哪种花卉。 阮灿出了教学楼往大门口走,沿途还有几个像他一样出来得慢的,步履也不忙,慢悠悠往门口踱。 乘着路灯昏黄的光亮,他漫不经心打量起这个已经来了好几个月的学校,仿佛继承着城南这块土地的风格,它跟城北截然不同多了丝温柔的色调。 忽然,他就看见明湖石凳那儿坐了道熟悉的影子。 那人一脸沮丧地垂着脑袋,脚尖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画圈,显然在为烦心事愁心的同时在等人。 阮灿走过去,轻踢了她脚尖一下。 “怎么不跑了?” 成悦抬头使劲瞪他,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做错事的滚蛋可以如此不要脸地用质问的语气同她说话。 成悦起来扭头就走,这次却没有用跑的。 “不是等我吗,怎么见了我又跑,个头不大主意倒是变得快。” 阮灿锲而不舍跟在后面,男生步子本来就比女生大,所以成悦气得堪比快走的步子很轻巧就让阮灿跟上,毫不费力。 阮灿在后面说:“我知道你生气,这件事是我瞒你我给你道歉,但你都不想听听理由?” 成悦步子一点儿慢下来,“不想听。” 摆明了拒绝沟通说什么也听不进去耳朵,阮灿觉得有必要让她先停下。 长手往前一伸,勾着书包带子强制拉住妄图暴走的人。 阮灿说:“你再走一步试试。” 同样的招数确实有用,成悦又再次恢复砧板上待宰的鱼的身份,只是空城计却没有办法再使第二次。 成悦恶狠狠扭过头,“你放开我!” “还跑吗?” “你放开我!” “我问你跑不跑了?” 阮灿今晚十分得有耐心,可能有明知道自己理亏的原因在,所以无论成悦怎么折腾他都耐着性子跟她耗。 等着手里头小丫头没了动静,阮灿才把人拉回自己身边按住,颇耐心地解释,“终于有功夫听我说两句了?” 成悦冷哼一声扭过脸不看他。 阮灿只当作看不见,自顾自道:“你仔细想想,我们同桌这么久,期间我有一次亲口承认过我是学渣吗?” 成悦张了张嘴,没吱声。 阮灿将她表情尽收眼底,继续道:“不仅如此,我是不是明着暗着表过好几次态度,但你死活不信?” 成悦再次张了张嘴,一个屁都没放出来。 “是不是全都记起来了,”阮灿把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松开,“你是不是对学渣同桌都这么好啊,让我演着演着就上了头。喂——”他突然俯身凑过去,故意压着嗓子问:“当初跟赵嘉成同桌,你也这么对他?” 阮灿鼻息就在耳边,连气流拂过毛孔的触感都能清晰感受到,成悦只觉得身体已经四分五裂,恨不得原地爆炸重组。 脑子里土拨鼠捂着耳朵拼命尖叫,表面上成悦面无表情着一张脸让开三尺远,狠狠瞪他,“你还是人吗?” 第88章 请你吃最贵的早餐 阮灿在夜风中直起腰杆子,用逗猴子一样的语气反问,“哦?我怎么就不是个人了?” 成悦脸颊发烫得厉害,像只巨大无比的火球,如果不是借着朦胧夜色,恐怕早被阮灿看出个端倪。 她撑着一脸要崩坏的淡定朝男生方向看过去,指责道:“你不要用这种奇怪的语气跟我说话,烦死了!” 明明真的已经把情绪控制得得当,可当烦死了三个字脱口而出时,成悦还是感受到了几不可察的委屈感—— 他就喜欢这么无所谓地逗弄人,事后什么也记不住什么也不负责,真的是要讨厌死了! 她讨厌死阮灿了! 偏巧,一下午都不能动弹的右臂开始有细微的痛感袭来,她想起朱言之提醒她的话,短时间内不能瞎动要好好静养。 可阮狗还追着她咬了一路。 真的真的讨厌死了!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嘴角还挂着笑的阮灿慢慢把牵着的弧度放下来。 小姑娘闷头站着不动,表情好像不太对劲。 继而他目光一掠,捕捉到成悦拿左手摸了下右手臂的石膏。 手腕疼? 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阮灿问:“是不是手臂疼了?”伸出手就要去碰,“给我看看——” “看个头啊看!” 裤腿上立时挨了一脚,还挺重。 阮灿垂头看向校服裤子上灰扑扑一脚印,再抬头,成悦已经背着书包哐当哐当跑进去小区里,背影消失在路灯下看不见。 原地愣了几愣。 阮灿忽而觉出点不太妙的滋味—— 这次是真生气了。 绝不是以往他嘻嘻哈哈就能混过去的那种。 操啊…… 这怎么搞??? 在成悦心里不记事还总爱撩拨人,全天下讨厌死了的第一人此刻拎着书包一脸沉思着往店里走。 门口灯牌亮着,阮灿掀开卷帘进去果然见到正歪坐在椅子上埋头打游戏的许黔江。 许黔江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继续忙活着手里的游戏机,说:“今天怎么来店里了?不是钥匙已经还了吗?” 阮灿还沉浸在这事儿怎么搞的自我反省中,书包往柜台上一扔,人径直往冰箱那儿去,摸出瓶冰啤仰头喝了口。 许黔江见说了一大通也不见人搭理一声儿,抽空分了视线去看,发现阮灿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觉得新奇。 “怎么了这是,您老的江山要倒啦?” 阮灿听岔了,“城北出事了?” “城北没事,但人有事,”许黔江拿游戏机朝他一指,“去照个镜子,你这副少女怀春的样子可怕得很。” 一罐啤酒隔空飞来,许黔江伸手一捞,“看吧,狗急跳墙了还。” 几秒后,阮灿那张喜怒难辨的脸到了面前,许黔江以为这人可能是要动手,连忙把啤酒罐子放下作防御姿势。 可身旁椅子一动,阮灿坐了下来,顺便丢了个什么东西到他面前。 许黔江:“???” 捡起来一看,是包方方正正的辣条,边撕开袋子咬进嘴里,他问:“给辣条我干嘛?” 阮灿:“请你吃。” “??牛皮了哥,”许黔江简直被他这种强盗三观震碎,“这家店是我的吧?拿我的东西请我吃?”他竖了个大拇指。 阮灿仿佛没听见,自顾自道:“既然吃了我的东西,我有个问题问问你……” 许黔江:“哥,不是你的东西,是我的。” 阮灿:“问题不难,但我没什么经验,想着你可能比较有办法……” 阮灿天生具备一种对牛弹琴弹得自己开心自己乐意的技能,管牛是不是下一秒要跳起来咬死他,他只觉得自己琴声真是好听炸了。 这点跟面前的情况如出一辙。 许黔江说的话阮灿只捡愿意听的听,其他的只当自己聋了,并且能够坚定不移地按着自己的思路同对方对话。 许黔江自愧不如。 他认输:“行,什么问题你说。” 这回阮灿终于认真朝他看来,诚心诚意讨教,“你以前跟筒子楼里那群小姑娘们吵架,最后都是怎么收场的,还能哄得和好如初。” “这不是什么难事,小姑娘们嘛,你多注意注意她们平时喜欢什么对什么感兴趣,把东西都买来再捡点好听的话说一说保管第二天就没事人一样——”许黔江沉浸在过往一骗一大把的丰功伟绩中啧啧有声,忽而意识到什么,“等等——谁?跟小姑娘吵架?你跟成悦吵架啦????” 阮灿抬起眼皮,“我替一朋友问的。” 许黔江顿时了然—— 听听!听听!多么熟悉的句式!江湖人都知道如果一个人说我替朋友问的那这朋友铁定不存在,也就没出过村儿没过妹的阮狍子觉得这借口新鲜隐蔽。 他拼命压住笑,正色道:“行,那你那朋友跟他家小姑娘为什么吵架?” 阮灿:“我那朋友不小心骗了她,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本来想着说几句好听的让人消消气,可结果小姑娘更生气了,”他朝许黔江投去虚心求教的目光,“所以,这算怎么一回事儿?” 许黔江眸光一敛,“你骗她啦?” 阮灿:“是我一朋友。” “行,那你那朋友真骗她啦?” “善意的谎言。” “狗屁!”许黔江冷哼,“对女生撒谎这块儿是禁区一踩一个准!恭喜你——那位朋友,成功把自己堵枪口上了。” 阮灿啧声,拿起罐身喝了口放下,眉头皱成一团,“这么不好哄?” “不好哄。”许黔江摇头。 阮灿若有所思转向窗外,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也不知道到底骗成悦什么了,不过许黔江对那小丫头印象不错,能路见不平行侠仗义的,应该性子差不点哪里去。 过了会儿他斟酌道:“其实——或许能抢救一把——” 阮灿又朝他看过来。 “我觉得你可以留心观察观察她平常都喜欢什么,买回去哄一哄就好,但认错态度一定要诚恳,收起你吊儿郎当花里胡哨的嘴脸,毕竟人家那么聪明一丫头!” 阮灿强调:“是我一朋友。” 许黔江:“好的,朋友。” 阮灿冷漠地移开眼,漫不经心看着窗外路过的车辆回想成悦那死丫头平常喜欢什么东西。 吃的方面倒看不出端倪,只知道她嘴巴挑得很,一点油腻的东西都不肯动,然后就只剩知道成悦喜欢画画这桩事了。 难道送个画架画笔什么的? 他又不太懂这些。 转头,他再次向许黔江取经,“我想了想,我朋友家小姑娘好像对画画什么的挺感兴趣,选画架画笔这块儿你懂吗?” 许黔江“唔”了声,反问:“送物质?” 阮灿翻了下眼皮:“难不成送精神?” 所以吧!小时候多去逗两个小姑娘总是好的!别成天注意力都在怎么揍人抢地盘上!拳头会告诉你怎么哄姑娘吗,不会! 许黔江痛心疾首地想。 “你脑子能不能转一转!既然你都想着去哄人家了那肯定是对人家有意思吧!这东西一送接过去就没下文了!你得制造点能培养感情的机会!” “我朋友对她没意思。”阮灿淡声道。 许黔江只当阮灿死鸭子嘴硬。 他走到收银台那儿扯过自己书包掏出来两张东西回来丢到阮灿面前。 “突然想起来之前我爸给了我两张票美术展的票,这周末正好巡展到本市,你到时跟人小姑娘一块儿去。” 阮灿扫了眼桌面上摊着的两张入场券。 上面写着青年美术展,看着逼格挺高。 许黔江道:“这我爸同事给他的,不过你知道的我家那老头子俗得要命一看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就头疼,让我带着给同学。听说好像是艺术圈里哪个厉害人物办的,我也不太懂,回头你看看去。” 阮灿想了想,抬手把票收起来,“我替那朋友谢谢你。” “不用谢,”许黔江嫌弃地一摆手,“只希望你那朋友好好做个人。” …… 成悦推开门回家,客厅里灯还大盛着,刚从外头回来没适应太明亮的地方,她不舒适地眯了眯眼。 结果什么都还没看见呢入耳处就是一串惊慌失措的尖叫。 张嘉梅正喝水的杯子摔在毛毯上,瞪大眼睛去看成悦,“悦悦!你的手怎么啦!” 女人撑着眩晕的脑袋快步把人拉回沙发上,指着石膏臂的手微微抖动,“这……这怎么一回事……” 张嘉梅这样子搞得成悦都觉得自己这手是不是已经报废了,但也只能安抚说:“妈妈,没事的,今天不小心摔了一跤,我们医务室老师说不久后就能拆了。” 张嘉梅满脸心疼,“怎么这么不小心,还疼吗?” “已经不疼了。” 张嘉梅又絮絮叨叨叮嘱了几个注意事项,又亲自去厨房熬了碗红枣银耳羹看着她吃下才肯放人。 成悦回房已经快十一点,只能草草收拾下自己然后打开画室门进去。 昏黄光线下,画架上夹着画看得分明,那是之前凭借印象画的阮灿的素描,少年少年明目皓齿,笑得恣意,只是那份恣意在如今的成悦看来—— 当真是没皮没脸极了! 仿佛入睡前就是特意过来气自己这么一下。 如今目的达到,成悦把灯按灭,“啪嗒”一声又把画室门撞上,揣着股火气上床睡觉。 第二天成悦果然起晚了,又因为右手穿洗洗漱都不方便,等她拎着书包下楼时发现已经没有时间吃早饭。 家里阿姨回乡都快一两个月了,厨房里一直是张嘉梅在张罗,见成悦看都没早餐一眼就要出门,她赶紧道:“悦悦!吃完早点再去!” “来不及了,我在学校门口买个包子就好。” 趁着人没追上来,成悦赶紧一溜烟跑出去小区大门。 没想着才走了几步就看见不远处属树影下站了个人。 看见她出来,阮灿友好地招了招手,“早上好,小同桌。” 撑着膝盖喘气的成悦立马直起腰,绕过他继续走。 阮灿也不拦她,就这么一步远的距离跟着,等一条街道走完再转个弯就到学校了,成悦停下步子,转身抬头。 阮灿温和一笑。 “你别大清早让人堵心,我早饭都快被你气出来了,能拜托离我远点儿吗?” “你不是没吃早饭吗?”阮灿挑眉,“你妈追出来喊你跑得比兔子都快。” “你早在那儿了?”成悦瞥他。 “这不是负早饭请罪吗,”阮灿从书包里掏出只封得齐整的纸袋,“从东关街那边带的油条跟鲜奶,快趁热吃。” 成悦眉毛都快挑上天了,“你大早上去了趟东关街?” 不是她没睡醒就是阮灿没睡醒。 什么概念? 东关街那地儿都快到城北区了,跟学校根本在两个不同的方向,一来一回再快都得半个小时,还得排长龙买早饭。 东关街的油条在整个a市都出名,不夸张的说有人冲着油条能天不亮就去人家店门口蹲着了。 阮灿把袋子往成悦手里一塞,双臂懒洋洋撑在脑后,“就早起锻炼个身体顺便买早饭嘛——”突然想起来昨晚许黔江嘱咐他说求和一定要诚恳,要表现出自己弱势的一方,最好再卖个惨,立马改口道:“我五点就起了,打不到车还是徒步去的,一买回来就在小区门口等你了,我现在困得厉害……” 成悦垂着看着纸袋抿唇不说话。 阮灿拿捏着她脸上的神色。 捏着纸袋边皱眉皱了许久,成悦终于抬头翻了个白眼,干巴巴问:“早饭吃了吗?” “没。” 她开始埋头窸窸窣窣掏纸袋,阮灿买了四根儿,她拿纸包出两根递过去,“吃完滚蛋!” 虽然语气依旧凶,但后面半天街的路程明显不再反感阮灿小尾巴一样坠着,算是默认。 两人吃了一路,到学校门口正好吃完,成悦捧着没喝完的奶罐子跟他前后脚进了教室。 一进门,赵嘉成那个大嗓门就喊:“你早上还去了趟东关街?!我去!不愧是我成姐!生活格调就是不一样!!我能嗦一口你的奶吗?” 成悦还没吭声呢,背后阮灿转上来挡住男生的视线。 目光又冷又淡,“不能,这么想嗦嗦我的。” 赵嘉成疑惑了,“你也没买啊?” 阮灿垂着视线看他,良久唇边扯出点瘆人的笑意,“但我有啊。” 第89章 我看见你了 赵嘉成一脸懵逼,可惜没给他机会想明白到底怎么一回事早读课的铃声已经叮铃铃打响。 刚刚还一盘散沙的教室顷刻间全部归位,朗朗读书声循着窗外飘在整个一中上空。 成悦按着老秃的吩咐要跟阮灿交接物理竞赛的事宜,而每晚留下来补习和周六周日的竞赛培训班自然而然也到了阮灿身上。 装逼一时爽,却没想过这逼装下来也要付点代价。 阮灿严词拒绝,“不行,我这周末有事。” 成悦才稍稍被顺了点毛,眼下眉头跳了跳,压着点火问:“哦?你还能有什么事?” 阮灿一只手摸着口袋里美术展的票,一边思考要不要顺势约一下成悦,可还有两天才放假,现在太早,而成悦这个小古板恐怕还得以好好参加竞赛为由拒绝他。 心里一估量,阮灿决定先转移话题,他撑着一脸笑朝成悦看过去,“不是说竞赛模拟卷写完就可以了吗,那个集训也就一天哪能多有效啊?” 成悦冷漠地看着,声音听不出多大起伏,“是啊,毕竟对脑子聪明的人来说,集训班上或不上也没多大区别。” 她肯定还记着他骗她的事呢,这语气一听就夹枪带棒得酸得厉害。 阮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没等他解释完陈一航却突然喊他:“阮灿,物理老师让你去趟他办公室。” 一打岔,刚编排好的腹稿全下了水,阮灿把笔朝桌上一丢,兴致缺缺起了身,“来了。” 从成悦身后擦过去的瞬间,他曲起手指在她桌上敲了两下,压声:“等我回来跟你说。” 高二物理组老师不多,资深几个全分配到了理科重点班,十四班分来的这个据说还是物理组组长,叫孙立东。 孙立东听章刘成给他讲阮灿这事是个万籁俱寂的下午,他正歪椅子上小口啜着他那杯龙井茶,才舒服地叹了口气,办公室门就被人一脚踢开。 章刘成表情有点不太对,反正就是跳跃的红光下埋了点黑气,吓得他茶杯没拿稳全泼在了桌面上。 “怎么了章老师??” 他以为是自己教学出了什么问题才让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班主任亲自来抓人,可没想着人坐下来第一句话—— “快,给我倒杯水缓缓!” 良久。 孙立东:“啊?” …… 陈一航对阮灿印象并不好,虽然他不比赵嘉成闹腾,对人偶尔还挺和善,但以前劣迹斑斑的事实在,这没法子忽略不计。 而阮灿嘛属于单纯地不想搭理人,他的精力跟耐心从来都很有限。 所以全程下来俩人一句话没说上。 到了办公室门口陈一航率先进去,“孙老师,阮灿来了。” 靠椅上的人立马直起身,摸出眼镜戴上,“唔,你们俩进来坐。” 孙立东只是个任课老师,记忆力又开始随着渐长的年纪下降,班上人脸总跟名字对不上号,眼下,他认真瞅了好几眼阮灿,才发现这张脸怎么跟平常上课爱歪在墙壁上睡觉男生一样。 这下行了,果然是那个阮灿。 回回给他物理老师生涯添堵的那位。 他十几年教书匠竟然也被一毛孩子溜得团团转。 孙立东推了推眼镜,语气有点怅然,“哦,今天找你们俩来是说下那个物理竞赛的事,这不是下周一就开赛了吗,竞赛在隔壁市所以你们周一上午收拾好行李坐学校大巴过去,还有这周末有个集训,记得来学校。” 陈一航表情微愣,他不可思议地朝阮灿看过去。 之前在班上那场闹剧大家有目共睹,阮灿不过是趁一时之气跟老秃抬杠,眼下难道真让他上?这不是在搞笑吗? 陈一航表情越来越古怪,心里越想越不对头。 这边孙立东转向阮灿说:“之前是成悦在跟我交涉,她那部分卷子我都批改过了,你拿过去看看,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题可以拿来办公室问我。” “知道了。” “暂时就这些,”孙立东抿了口茶润嗓子,“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事就回教室上课吧。” 陈一航道了声老师再见就往门口走,却发现阮灿并没有跟上来,回头眼里有询问的意思。 阮灿对他说:“你先回去,我有问题问下孙老师。” 陈一航欲言又止却还是走了。 办公室孙立东喝着茶,轻扫了眼阮灿,未卜先知:“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孙老师预感真准,”阮灿笑得明媚,“就是想问问能不能从孙老师这里讨个假?” 孙立东立时就明白了,哼道:“周末集训不想去啦?” 阮灿点头,“有点事。” “你们班主任跑过来跟我说你的事时我还挺惊讶的。阮灿这个名字给我的冲击可不小,回回年级最低分都有他掺和,眼下却跟我说是个藏拙的,我教书这么多年是真没见过。” 孙立东很感兴趣,“你要不跟我说说你的心路历程,如果说服我了我的假就给你批。” 阮灿笑着反问,“这些章老师没跟你说?” “不是他怎么问你都没告诉他吗?”孙立东啧了声,“你这还试探我?” 阮灿笑了下,“那孙老师还给我批假吗?” 孙立东捧着茶杯忍不住再次打量起面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轮廓俊朗,黑黢黢的眼里沉淀着这个年纪鲜有的从容淡定,就这么一双眼,他竟然也看错了这么久。 “行吧,”他退步道:“章老师都没问出来的东西我肯定也是问不出来的,假给你批,但有个前提——” 阮灿:“孙老师说。” 孙立东:“给我捧个国家级奖杯回来,让我看看老秃嘴里形容得那样了不得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阮灿说:“行。” 两人最后相视一笑,有点心照不宣的默契。 阮灿一回位置就把手里东西拍在成悦桌上。 成悦正看着书,自从不能拿笔后她就把刷题的乐趣转移到看英文作文上去,听到动静她分过来一眼,“什么东西?” 阮灿向后一靠,“你自己看。” 成悦左手把纸张展开,发现是张已经签过字的假条,顿时团成一团丢回男生身上。 “阮灿,难为你偷懒还走个流程,是不是真觉得自己不用努力就能轻轻松松把冠军拿回来?” “别生气啊,”阮灿把假条抹好夹进书里,“这再气下去我这假可不白请了?” “你什么意思?” “喏,”阮灿把美术展的票递过去,带点讨好的笑,“周末带你去这里。” 成悦扫了眼票面就愣住了。 几句话前还扑腾扑腾热烈燃烧的心火就这么被轻飘飘从天而降一盆水尽数浇灭。 她以为阮灿是仗着自己天赋上的优势不思进取,怎么也料不到这事跟她还扯上关系。 成悦表情有些僵硬,问:“干什么突然想带我去那儿?” 阮灿撑着下巴漫不经心打量她,仿佛要把她脸上看出火烧云来才罢休,还好在成悦要破功之际把视线淡淡收回去,说:“不是你最近气得厉害吗?就差给我脑袋上敲一棍子,我在讨好你呢小同桌,别生气了啊。” 男生嗓音本来就偏暗沉,如果刻意压声说话,就像石墨下碾着细小沙砾,磨得人心尖发痒。 特别好听。 就觉得好像只跟你一个人说话,硬生出点情深的错觉。 成悦去摸杯子的手没拿稳,立马洒了一桌。 意识到面前卷子全泡在水里,她赶紧拎起来甩动,这一下真的是手忙脚乱。 阮灿掏出纸去给她擦,“什么毛病,你肌无力吗拿个杯子也能洒。” 成悦还沉浸在方才那通想法的慌乱中,耳尖红得发烫,要是看得见估计脸颊也是。 她垂着视线,有点底气不足,“我右手还吊着呢!手滑!手滑不行吗?” “行。”阮灿现在基本都顺着她来,“那你周末还去不去?” 成悦仔细想了想—— 去,肯定得去的。 那美术展她半个月前就听说了,美术圈里某个大拿一手操办的,不仅如此还请了最近几年有潜力的一批年轻画架来参加,那天展览出来的作品绝对够她消化好几个月的! 只不过网上售票早截止了,连黄牛票都一票难求。 成悦不知道阮灿哪里搞来的入场券,但这机会她肯定不想错过。 她说:“去的。” “那就行。”阮灿把她湿了的书摊窗边晒去,半点不知情自己这回拍马屁好巧不巧真给他拍到位了。 转眼周末就到。 早上张嘉梅本来想陪成悦去趟医院检查下手臂,但成悦说许余姐姐喊她补课一溜烟就出了门。 美术展是上午十点开门到下午四点结束。 成悦早早起来就开始试衣服,以前衣橱里挂的每一件她都觉得好喜欢,现在一件一件试下来她竟然觉得哪一件都不合适。 想起来平常阮灿穿衣服的风格,好像都是些单色系的休闲类长衣长裤,黑白偏多,这么一想她从橱里掏出来件白色蛋糕裙,上身再配个件黑色针织衫。 从张嘉梅眼皮子底下一跑出去,她撒开腿就是狂奔,等瞧不见自家大门才敢放慢步子。 巧的是,上次遇见阮灿的地方,这次照样站了个人。 成悦赶紧过去扯着男生衣角往前走,“怎么又站这儿,要是我妈出来看见怎么办?” 阮灿果然还是一身黑白,白衬衫,黑长裤,任凭她拉着往前直窜。 “怎么不能看见?”阮灿奇了,“我看起来很见不得人?” 成悦松开他,“你知道要是被她看见,那肯定要说我们俩——” 意识到什么不说了,成悦抬头看去—— 果然对上一副好整以暇的面孔,还伴着几分戏谑的笑。 果然是在逗她。 但竟然没什么力气再生气。 成悦忽然意识到她可能是被温水煮青蛙了。 长久下来成悦就像是锅里盖着的小青蛙,随着阮灿慢悠悠加上水温,不知不觉竟然就失了挣扎的能力。 最终成悦放淡表情,“走吧。” 阮灿挑了挑眉,对于小姑娘给出的反应有些惊讶。 美术展有个好听的名字——清棠。 在a市市中心,正巧在城南的地界儿,是整个a市最繁华的一块地方。 以前建设城市的时候市长就是这么规划的,把城北那片老建筑跟城南新楼盘分开来发展,老工业全往北侧移,软文化移到南面,这么一来,南面儿就相对发展快些。 可成悦去过一趟城北,她忘不了那条石板路铺成街市,还有在夜幕里发出昏黄灯火的筒子楼,如果从为画者的角度出发,明明城北才是最具艺术气息的地方。 赶了一个小时的路,等成悦他们从车上下来,正巧是在清棠美术馆对面。 门口早被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保安维持着秩序把人往队伍里赶,离开馆时间还有十多分钟。 阮灿跟成悦穿过马路过去,站在长龙后面排队等待检票。 就在还剩最后五分钟的当口,美术馆正门口突然停下一辆车。 成悦跟着人群一同看过去—— 她不是很懂车子,以前张嘉梅想教她学点但她不感兴趣只能不了了之,可面前这辆,即使成悦不懂,她也知道很贵。 有些人就是天生带了贵气,这点车子跟人一样。 驾驶座下来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小跑着去给后排拉车门,微微弯着腰,表情尊敬又虔诚。 成悦想,来了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头顶阮灿也眯着眼在看,只是目光里丝毫不见惊艳,连一丁点波澜也不起,就跟他平常瞧数学题的眼神一个模子刻出来。 成悦啧了声,扭头回去继续看。 后排人终于有了动静,先是出来一片灰色衣角,再然后是搁着车门一双白得晃眼的手,修长均匀。成悦认得出,这双手一定是拿惯了画笔的。 等车里探出整个身子,成悦却好似一道惊雷劈在了原地—— 那个讨厌鬼? 许余家突然冒出来不由分说吐了她一身槽的天下第一讨厌鬼? 叫什么来着? 她给忘了…… 此刻,陆止延一身改良唐装,公子如玉地站在美术馆门口,心情却十分不美妙。 连带着他看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掺了十足的冷意。 可忽而,人群里之中他却看见个熟悉的脑袋壳,见着他目光过来还颇心虚地往后头一躲。 真是神了,当他瞎吗? 第90章 气哭了 阮灿感觉手臂后突然塞进了个毛茸茸的脑袋壳,侧头,成悦正躲在他身后探头探脑,也不知道在躲谁。 他问:“碰到熟人了?” 成悦使劲摇头,却不料阮灿下个动作就是把她一把提出来重新丢进队伍里,“那就好好站着。” 陆止延其实没空搭理她。 美术馆馆长张旭是个中年男人,鼻梁上架了副细边眼镜正从里面笑吟吟迎出来,很快到了面前。 “陆老师好!里头都布置好了,作者也都请到后面到时候直接接受采访。” 陆止延温和一笑,“麻烦张馆长了。” “不麻烦!不麻烦!” 张旭在前面带路,很快就引着陆止延一行人从正门进去,留下清瘦一道背影。 成悦眼前滑过一双手,抬眼,阮灿神情调侃地看着她,“很好看吗?” 成悦:“?” “眼珠子都快贴人背后一起进去了,长得很好看?” 成悦终于意识到他在说什么,随即哼笑道:“是啊,很好看!一看就是又有才华又有钱的那种!” “呵,”阮灿气笑了,“我是带你来看画的,省点眼神用,不知好歹的小白眼狼。” 十点一到,门口长龙终于开始移动,门口工作人员挨个儿检票放人。 不需多久就轮到成悦他们,收了票一人拿了个号码牌就进去了。 之前只听说过清棠美术馆的名号但一直没来,成悦一进门就发现这地方跟传闻中描述的竟然分毫不差。 市中心寸金寸土的地皮,却嚣张到占了三个一中操场大小的地盘。此刻大厅里零零散散各个角落里都站了人,对着墙上的作品轻声交流着。 人群中成年人居多,大多西装革履珠光宝气,好多是携着家眷来的,一时成悦跟阮灿这块儿就显得比较另类。 成悦盯着作品墙,伸手轻扯了下阮灿衣角,喃喃道:“这里的画真的好厉害。” 阮灿双手插兜,闻言循着成悦的目光朝墙上看去—— 是幅油彩,抽象到他压根儿瞧不出到底画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作者想表达什么思想。 “嗯,好看。”阮灿说。 小姑娘眼里像亮了两盏灯,从长廊这头看到那头又飞快跑到另一边,简直比遛狗还有难度,阮灿在大厅找了个沙发坐下,放手让成悦自个儿玩去了。 美术这玩意儿他从小就缺根筋,没啥欣赏天赋也强求不来。一大坨颜料堆成的东西实在找不出好看在哪里,但成悦喜欢有什么办法呢,阮灿只好顺着。 等小姑娘跑累了自然会过来找他,他就坐着玩会儿手机。 美术馆有三楼,一楼放的是馆内原本的展品,基本都是西方油画,成悦竟然还在里头看见一副梵高的,不知道是不是仿品。 三个楼层是贯通的,仰头能看见二楼栏杆四周围了一圈人,成悦踩着楼梯上去,终于发现今次要展览的作品放在哪儿了。 画作沿着二楼长廊摆了一圈,还真是现当代青年作家的风格,素描,油画,装饰画……各有千秋。 不过,这么一笼统地看下去,却有些杂了。 成悦绕着长廊走,不知不觉就这么走到尽头。抬头,发现三楼似乎也开着,只不过相比二楼的人流,显得冷清多了。 成悦攀着楼梯上去。 登上最后一级楼梯的瞬间,目光所及处,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三楼从南到北环形的格局里,摆的全是黑白两色构成的水墨画。 恍惚着沿着墙壁走,头顶上方的画作强势着钻进成悦视线。 瑰丽。 这是她第一个念头。 可仔细想想又不太对,这明明完全没用色彩斑斓的油彩,只黑白二色,为什么能给人这么大的冲击力? 等站在三楼正中央占了整块墙壁的画作面前,成悦好像有点想明白这个问题了。 画作叫《玄武》,在山海经中记,玄武明明应该是龟跟蛇组成的灵物,代替人去阴间进行占卜,可画上的这个,却是人面龟身。 人面只得了半面,另一半被龟壳纹理的面具遮盖,但只半面足够让人后背脊生出股冷意。 画中的人冷面獠牙,眼神里掺了点杀戮的凶煞,可等你再仔细看看,竟然又能从中看到点佛陀才有的慈悲。 当真是矛盾极了。 鬼壳皲裂,铺成在整个画面上,遥遥看去倒像是片终年干旱的田地,那破土深处,像有无底的深渊。 成悦倒吸一口凉气。 不知道这样一副画究竟出自什么样的一双手,而为画者又藏了颗怎样的七巧玲珑心。 再往里,成悦发现整个三楼都是类似《玄武》风格的国画,有九龙拉棺,有盘古开天,笔走龙蛇风格强烈,好像都是出自于同一人手。 不过人群显然更青睐楼下那片颜色,偶尔来一波人上来转一圈也是很快下去。 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比如安静。 等半个圈看下来正好到洗手间门口,成悦找到女性标志进去。 可才进去洗手间走廊,就看见共用洗手池那边隐隐歪了个人。 因为追求艺术效果,整个美术馆的照明都是采用的暖色系光线,偏暗偏沉,洗手间这边是灯光死角,照明效果自然更不好。 更重要的是,那人竟然靠在洗手池边吞云吐雾,这样整个人都藏在一片缭绕中教人看不清了。 成悦咳嗽一声打算直接过去。 可男女洗手间在对门,她越靠近就离烟雾中的人越近。 等到了面前,入眼先是片灰色衣角,长长垂到小腿,一瞬间她竟然觉得这装扮很熟悉,再往上又看见搭在池边指尖正夹着根烟的修长的一双手。 只到这儿,不用再看她都知道是谁了。 成悦皱着眉对上双冷冰冰的眉眼,语气不满,“你怎么在这儿抽烟,美术馆禁止抽烟不知道吗?” 陆止延呵笑,“抽烟?就算我现在放把火烧了这儿估计张旭也只是拍手叫好。” 馆长的名字叫张旭,成悦在入场券上看到过。虽然刚刚见着面前这人被邀请着进去,尊重得很,可就算这样也不能够直呼人馆长大名吧? 太猖狂了。 “你是今天请的青年画家里的一个?” 陆止延点了下烟头,在水池边摊出几许烟灰,他突然笑了,“丫头,上次我说让你多上上网,你是不是没照做?” 这男人有双桃花眼,内勾上翘,说话时温和有礼,笑起来更是攻击性十足,可成悦知道他一张嘴毒辣得厉害,讽刺人更是从来不手下留情。 这么一看,再好看的皮囊也没了吸引力。 成悦冷漠地说:“百度什么?百度你是哪个厉害的大人物吗?” 陆止延不置可否,却抬手指了指远处,“刚刚从那儿看过来的?” “是又怎么样?” “画得好不好看?”陆止延眯着眼笑,声音亲切极了。 “好看又怎么样。” “觉得好看你就不能再往下瞧瞧,画的右下角是不是写了三个字?” 成悦:“?” 陆止延看着她抽了口烟,“好像是叫陆止延来着吧。” “……” 不得不说,男人一身禁欲唐装,恨不得领口纽扣系到鼻梁上的端正做派,此刻手里夹着烟痞里痞气调笑的样子对女生来说真的诱惑炸了。 可再炸都抵不过陆止延说那画是他画的。 成悦觉得脑子里“怦”的一声脆响,她不可置信回望过去,“你画的?” 陆止延说:“我要不要请张旭过来给你证实证实?” “不用了……” 成悦的眼神简直像见了鬼。 虽然知道这家伙有两把刷子,可是能画出《玄武》那种滂沱气势的人,竟然是面前这个龟毛毒舌? 陆止延很满足于成悦脸上流露出来的对强者的敬佩,可他不知道成悦以为墙壁上的《玄武》就是他的全部实力,要是知道他肯定得搬出《六耳》在她面前晃个十天半个月。 被一群糟老头子烦得厉害的心渐渐平复下来,陆止延难得露出点诚恳的笑,“要不要我的签名?我签名可贵了。” 成悦扯扯嘴角,“不用了。” 她垂头去洗手,等洗完擦干后要出去,发现身旁人一手掐灭烟头,准备跟着她一同往外。 成悦接着看画,陆止延就这么慢悠悠跟在她后面。 这回成悦认真去找了,每个画作右下角的确是写着陆止延三个字,只不过字体偏小,还是一派龙飞凤舞的作风,难以让人注意到。 转完一圈,又回到最开始的《玄武》面前。 陆止延似乎笑了下,“你喜欢这幅?” 成悦没回,但从后面看去,那露出的半个虔诚的后脑勺已经给出了答案。 陆止延说:“真让人意外,大家都说这副是我所有作品里最次的。” 成悦转身看他,目光里有不解,“为什么?” 陆止延温和笑笑,“大概太过离经叛道了。” 他指着两边的画示意成悦,“他们喜欢看的,是这些。” “唔,可是——”成悦往后退开一步,让这一排长廊都在视线里,“你为什么独独把这副放在中央呢?” “这还不是因为——”陆止延勾唇,“我跟他们想得不一样嘛。” “死不悔改。” 相视一笑,陆止延说:“死不悔改。” 把成悦送下去的路上,陆止延问她要不要抛弃许余跟着他学美术。 想起许余姐姐天生如水的好脾气,再一比较面前这人动不动拿言语打击自己,成悦含糊着:“我回去想想。” 她喜欢陆止延笔下的事物,含了放荡不羁的洒脱随性,还有那么一点隐约要脱离正统的叛逆,这些都是她欣赏的。可许余姐姐教的那些跟陆止延完全不是一个路子,如果真要学,那就得自毁筋脉把以前全部洗去重新来过。 值不值当估计还不知道。 想到这儿成悦就叹了口气,“你们不是一个师父教的吗,怎么就能全然不同呢?” 陆止延说:“许余的那些我也能教你,中规中矩的路数练到极致也是好的,但你好好想想,你喜欢的究竟是哪个?” 成悦:“我……” 陆止延瞧见女生眼里剧烈的挣扎,淡声道:“这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了吗?” 他把人送到大厅,“你回去仔细想想,如果有了结果再来这里找我,跟张旭提我的名字就好。” 刚说完,人群里就有人认出他兴冲冲地跑过来,很快,陆止延被一圈人围得水泄不通。 成悦被挤出圈子,远远见着男人眼里又重新挂上温润如玉的笑意在回答问题。 这时,脑袋上却突然挨了一记,疼得她立马抱着头往旁边跳开。 阮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取笑她,“别瞧了,终于搭上话了是不是挺开心?” 原来他看见陆止延跟着她一起下来。 成悦整了整头发,解释说:“他是我邻居姐姐的朋友,刚刚问了他几个画的问题。” 阮灿还是笑的,只是那笑容教人一眼就看懂里头满满毫不走心的虚假,他漫声说:“那你那个领居姐姐有没有跟你说她这个朋友还很不简单呀……” 成悦心想这哪里要许余说,陆止延那家伙恨不得天天把老子天下第一牛逼老子无可匹敌挂嘴头嚷嚷,她说:“我知道他厉害。” “哦,知道啊。” 阴阳怪气的腔调,成悦停了手里的动作,抬眼面无表情看过去,“阮灿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生直起身子,几步就到了面前,成悦觉得头顶上空落下好大一块阴影。 而此刻,那块阴影的主人面色冷淡,连唇角最后一抹笑意都消失干净了。 良久,阮灿抵着齿畔嗤了声,说:“小同桌,我花时间陪你来看画不是想看你陪着人家男的一路嘻嘻哈哈,老男人心里到底想的什么你真的不知道吗?” 成悦嘴张了张,随即心头窜起火苗迅速取代掉震惊,她气到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阮灿!”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你就这么侮辱人的吗!” 红着的杏目里蓄满水汽,下一秒好像就要控制不住地抖落下来。 阮灿喉尖滚了滚:“我……不是……” “滚蛋。” “我不是那个……” “滚啊!” 成悦仰头就是一声咆哮,随即头也不回跑出美术馆大门。 第91章 归来 阮灿是看见成悦从楼梯上一路下来的。 当时他就坐在大厅里心里正想着这小姑娘一会儿看不住就不知道溜哪儿去了,准备上去找找,就看见扶手楼梯上远远下来一个人。 成悦明眸善睐,笑得眉眼弯弯,好像一整个节气的好天气都在眼中。身后跟了个长身玉立的年轻男人,眉眼清淡冷清,掺了艺术家的温和疏离,两人一前一后紧靠着走下来。 中途不知道聊到什么成悦整双眼睛都在发光,最后又颇心虚地小心觑男人一眼生怕被发现。 这些小动作,阮灿看得一清二楚。 男人从来更了解男人,几乎一个眼神都能瞧出端倪。 陆止延可能自己都没有察觉,对着成悦说话时的那双眼含了浅淡的纵容,即使阮灿明知道那里暂且还没有男人看女人的情愫在,但也是危险的讯号了。 成悦这个死丫头,怎么对着谁都能咧嘴笑得一副没心没肺呢? 出了美术馆是市中心最繁华的中心广场,眼下正好是饭点,路上下班吃饭的人还挺多。 阮灿一路跟了出去,发现成悦径直穿过马路跑到对面花圃旁一处石牙子上蹲下,脑袋缩到臂膀里,一副我拒绝跟你沟通的模样。 阮灿在她面前站定,垂下长长一道影子。 “快起来。” 成悦不理,脑袋埋得更深了,顺便还换个方向蹲。 阮灿瞅了瞅四周,经过的一波又一波人无不是笑嘻嘻看着这边,可能是想着自己年轻时候,最后跟同伴掩嘴笑着走远。 阮灿小心拿脚尖踢了踢成悦小腿,“真就坐这儿了?” 人依旧一动不动。 阮灿面无表情站着,左右看了会儿,一咬牙,弯下腰跟她到同一高度,语气无奈极了,“我跟你道歉,我刚刚那话说得太混蛋,你要不要打我几下出出气?” 过了会儿,手臂围着的脑袋瓜终于露出一点,成悦红着眼睛抬眼看他,声音哽咽,“你刚刚怎么能那么说我??你知不知道很伤人的啊!” 阮灿喉尖又滚了几下,一时语塞。 他又不是针对她,还不是因为那老男人心怀鬼胎图谋不轨吗,他一时找不到人骂逮着成悦就咬了。 阮灿直起身子,垂着眼帘顺着她说,“嗯,所以混蛋在跟你道歉,请你吃蛋挞好不好?” 刚刚一下车就瞧见这块好几家甜品屋,外头排了好长的队伍在等,都是成悦差不多年纪的小女生。 估计女孩子都喜欢甜食。 成悦仰着头看他,脸上还挂着几滴泪花,“随便几个都可以吗?” “都可以。” 成悦唔了声,揉揉发酸的脚踝准备站起来,却不料又被大掌压下—— 阮灿重新俯下身子,一双手虚虚按在成悦头顶,散懒惯了的口吻,“小同桌,咱们打个商量——” 成悦顶着头顶的压迫抬眼,阮灿背阳,棱角被描得更立体,此刻深潭般的眼底像藏了几千几万颗星星。 她的心一时跳得有点快儿。 使劲咽了口水,说:“你说说看。” 阮灿带了点蛊惑跟她打商量,“就刚刚那男人,穿得像收破烂那个——”摸了摸鼻子,阮灿视线不自然落在手边一处绿植上,“以后别跟他说话了,这种老男人专捡你们这种傻姑娘骗知道吗?” 成悦听得犯懵,“他好像也没——” “那是因为现在没逮着机会,”阮灿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反正就——一根冰激凌!” 成悦歪着脑袋想了想,“陆止延还说教我画画呢。” 阮灿:“两根冰淇淋!” 成悦又说:“他还说想收做徒弟,以后画的画就特别值钱来着。” 阮灿:“两根冰淇淋,一杯草莓奶霜,蛋挞随便吃!” 成悦:“得嘞!” 小姑娘左手拍着尘土站起来,脸上一副绵软良善的笑,“陆止延是谁,我不认识他。” 阮灿很满意这样的结果,目光从对面美术馆招牌上轻飘飘擦过去,有点不屑,又有点胜者的宣判—— 看吧,管你多高雅的艺术多牛批的身份,小姑娘还不是被我几根冰激凌就骗走了? 阮灿说到做到,直接带着成悦到人家甜品店里管饱了吃,接着又心情颇好地去吃了市里最有名的一家水饺店。 成悦从人店里出来,左手捧着草莓奶霜,右手动不了就让阮灿代为拿着没啃完的冰淇淋,心满意足舔了下嘴角,抬头跟阮灿说:“你明天是不是要去q市参加比赛了啊?” 阮灿盯着手里被啃得乱七八糟快融成一团的甜筒,没好气道:“难为你还想记着我这事儿。” “准备好了吗,最近也没看你怎么看题。”成悦吸了口奶茶,一颗果粒不小心滑下去顿时咳得惊天动地。 阮灿腾出手给她拍背,眉头皱成一团,“慢点……题目浏览过一遍,题型方面心里大致有了底,就不知道这次会怎么出了。” 成悦:“你别紧张,其实来参加的这些水平来去不大,难题是留给特等奖的少数几个,只要基础中等题能保证不失误,你拿个国奖回来应该不成问题。” 阮灿眼里攒了笑意,“好。” 成悦:“那明早你早读课还上不上啦?” “不上,直接带着行李坐学校大巴走,隔天再回来。” “唔……那你东西收拾了吗?”她目光从上到下打量过去,阮灿这副散漫不靠谱的模样,看着都觉得什么还没准备,她耐心叮嘱,“去肯定是住组织方统一安排的房间,你相信我那地方什么东西都缺,你能带的还是得带,然后准考证啊身份证啊……” 成悦絮絮叨叨像个小婆子一样边走边嘱咐,阮灿不紧不慢听着,偶尔应一声让小姑娘继续说。 去邻市比赛这种,成悦从小参加到大一溜圈流程都是熟的,哪里能找到组织方的人求助,哪里是上车地点,还有带队老师在的地方…… 她恨不得一股脑儿把这些灌给男生记着,要是真能她都想把自己缩小了让阮灿带过去。 …… 阮灿下午回了城北一趟,主要因为之前还有些东西忘在那儿,顺便,出去了太久他得见见阿婆。 筒子楼住了十多年的邻居一看见他回来都笑呵呵地打招呼,“又回来看你阿婆啊?” 阮灿带着笑喊“刘姨”。 “听说你出去搞啥子比赛啦?你阿婆天天在巷子里说呢,从南到北见着人就夸她家灿灿有出息懂事了。” 听闻,男生眼里那么一点笑意渐渐淡下去,高大挺拔的身子顿了一下,随后继续低头爬楼梯。 筒子楼一楼少说也有三四十家住户,密密麻麻拥挤在一起,基本出门晒个衣服就能撞见熟人。 楼梯年久失修,木头板踩在脚底下嘎吱嘎吱作响,扶手上都是陈年的积尘。 阮灿到三楼后拐上去,刚刚在楼下就喊着跟他说话的刘姨也住这一层,跟阿婆是邻居,平常帮忙照顾老人家也照顾了不少。 阮灿把买来的水果放了一袋刘姨家门口。 女人就在走廊里晒衣服,听到动静回头,连声喊道:“哎呀!快拿回去拿回去!小孩子家家干什么的呀!这些都是葡萄的啦拿回去给你外婆吃去,老年人吃得动这个。” 阮灿却拒了,扬了扬手里另一袋,笑道:“阿婆这儿有的,买得多她一个人在家吃不完,这东西留不住。” 刘姨也没再说,把手头湿漉漉的衣服迎着风展开,看着阮灿关门进去,笑容涩了几分,“这孩子啊……” 天生命苦。 又摊不上个好家庭。 衣服上流下来的水拧成一股湿答答溅了一地,敲在石板砖上听着有些忧伤。 阮灿进了屋发现小客厅里没有人,放下东西他往后屋走,边喊:“阿婆?” “是谁啊?”卧室里传来老人微颤的声音,随后帘子一拉,走出来个拄着拐杖身子佝偻的老人。 年头有了看东西听东西都不再灵敏,老太太朝着阮灿的方向辨认了许久才惊喜道:“灿灿啊!灿灿回来了啊!” “嗯,我回来了。” 阮灿扶着人在老式沙发上坐下,给她倒了杯水,问:“阿婆身体怎么样最近?有没有不听话还下地?” 片刻之前见着他回来老人眼里瞬时亮起的火炬也只瞬间之景,大部分时候那双混浊的眼里只有朦胧得像蒙了一层雾。 阿婆摇摇头,露出光秃秃的牙床,笑得很开心,“没有,我听灿灿的话,不下地了,就是在楼下院子里种了几棵葱,到时候给你做葱油饼吃。” 阮灿笑了,“阿婆,我长大了,葱油饼会自己做了,改天做给你吃。” “哦,灿灿长大了,是个大孩子了,还很有出息。”老人抚着男生的脑袋,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光亮。 阮灿去厨房洗水果,客厅里阿婆的声音传来:“最近在学校学习累吗?江子跟我说你去参加了个比赛,我们灿灿是不是又要拿奖了?” 水流冲在手臂上顺着皮肤滑下去,阮灿手里动作一顿,良久重新动起来,垂头应:“嗯,我会拿个奖杯回来。” “我家灿灿从小就读书厉害……” 洗完后拿盘子装好送去客厅,一推开厨房门就正对客厅木柜上摆着的一座奖杯—— 有些年头了,黄色的杯身已经开始掉漆,早没有当初拿回来时的鲜亮,可阿婆还是每周都爱给它擦上一回,生怕落了一点灰尘。 阮灿敛上眼帘,抬脚走过去,“阿婆,吃水果。” “这次回来是要拿什么东西?你不用特地回来,你让江子跟我说一声我让他给你带过去,每周就放假那么一天就留在学校好好休息。” 阮灿手里剥着葡萄皮,说:“回来拿两件衣服,再看看阿婆……” “阿婆在家很好的,还有你刘姨帮忙照看,整个筒子楼的人都可以聊天,你不用经常回来,在外头好好学习照顾自己就行。” 阮灿早觉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心里某处被什么东西轻轻咬了口,麻得人五脏六腑抽不过去,他压着酸涩感把剥好的葡萄装进一个碗里给老人递过去,“阿婆,吃葡萄。” “嗯,灿灿也吃,”过会儿,老人又说,“晚上你去找江子说说话,那孩子也好久没见着你了,这一片你俩从小一起长大的……” “嗯。” 等天色暗下来,阮灿把阿婆送回房休息,自己拿了东西从筒子楼出来。 董江也住这片,只不过在后面巷子那栋,走时他确实有事要拜托董江。 夜色半暗,整条巷子隔很长才见着一盏昏黄不定的路灯,以前这片晚上小流氓打劫的还不少,但阮灿划分区域管理后治安就好了很多,主要是有个凶神住着,给那群小混混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老虎嘴上拔牙。 阮灿在巷子里绕七绕八,凭借时常不在线的方位感终于绕出去。 董江平时没课会在附近烧烤店打零工,他准备直接去店里找他。 晚风吹拂,等阮灿慢悠悠踱到地儿,远远看见烧烤店招牌,却发现店门口光线晦暗的一角,董江正背对着他,手里把一个人抵在墙上。 隔着距离很远,被抵的那人整张脸埋在阴影下看不清楚,只能看见大致身体轮廓,是个男的,个头跟董江差不多高,所以整个人被董江罩得严严实实。 阮灿以为他又在跟人动手。 可下意识又觉得两人之前气氛不对。 董江整个背脊都崩得死死的,像把张开到极致的弓箭,只要一声令下就能飞快刺入敌人体内,而垂在他身体一侧的左臂也用力到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肌肉轮廓也清晰看见。 阮灿抬脚往那儿走。 等离两人稍近,阮灿喊他:“董江。” 声音不大,很快飘散在风里,但面前背对着他的男生却好似被什么东西蛰了一口浑身上下僵了一瞬。 董江只扭了半个头,身前的人依旧被挡得一丝不漏,他喃喃道:“阮哥……” 阮灿嗯了声,说:“你又在欺负什么人,赶快从人家身上下来,别打了。” 可这一句下去董江整个人更僵硬了。 只见他飞快扭回头,靠过去那人耳边说了句什么,然后一脚把人赶紧踹进去巷子里。 第92章 天之骄子 董江的动作太快,像生怕他看见什么似的,而肉眼可见的一脚也踢得并不轻。 等阮灿走到巷子口望进去,那里只剩一眼看不到头的黑暗。 转回视线,他问:“怎么回事?” 董江打着哈哈领人回烧烤摊坐下,“没事,就一小混混,收保护费收到我头上来了,可能刚来这块儿还不知道这地是谁罩着,我已经警告过他了。” 烧烤店老板也看见了阮灿,转着手里竹签子大声照顾,“哦呦!灿小子回来了啊!可好久没瞧见你人了!” 阮灿说:“张叔。” “今天收摊收得早,正好剩下点料我给你俩都烤了!对了,要不要喝点酒?” 董江:“要!” 阮灿:“谢谢张叔。” 晚风料峭,烧烤铺里飘来阵煤炭烧红后的铁屑味,中间夹杂肉类炙烤的浓郁香气,衬得空气里十足的烟火气。 董江提了一扎啤酒过来,开了瓶推过去,“怎么突然从城南回来了?” 他小声地问,掩盖在铁板上油烟滋啦响的声音中。 阮灿被开除这事知道的人不多,筒子楼那边领居亲戚也没有察觉出异常,只认为阮灿长时间不回来不过住在学校宿舍。 阮灿含了口酒咽下,“我明天出去比赛,这几天帮我照顾点阿婆,我发现她眼睛越来越不好了,看着别让她下地,有事给我打电话。” “阿婆啊,行的,我最近下课都会来看她,阿婆眼睛最好别再拖要是凑够钱还是去做个手术的好……”董江还要再说什么,猛然惊觉,“什么?比赛??你去哪儿比赛,比啥啊?” 阮灿淡淡开口:“物理竞赛。” 张叔把烤好的串子送上来,董江三两下抹一根儿嘴里,笑得要当场去世,“哈哈哈哈!物理竞赛!你逗我呢哥!你物理那水平跟我差不多及格线都难……” 阮灿神色看着无比平静,抬手拿起一串咬进嘴里咽下,抹干净嘴角沾上的些许油光,反问,“你是忘了吗,以前我成绩不是还挺好的吗。” “对啊,我当然没忘您老以前多牛批,大杀四方独孤求败!可那件事后——”董江声音矮下去,剩下的话像在嘴里含糊地滚了一圈,“整个人就跟废了一样,什么也不学什么也不会,就变成现在这样喽……” 不提还好,董江只要想起这么一回就想李阳那个王八蛋羔子千刀万剐,那段时间李阳成为压死阮灿的最后一根稻草,生生看着他把原本眉眼尽是春光恣意的少年折磨成如今不人不鬼躯壳里没魂的模样。 那个从小老师嘴里最聪明不过的学习天才,那个能在整个胡同巷子里称王称霸一脸无畏说行侠仗义的阮灿,就这么,再也不回来了。 董江垂下头。 张叔解了围裙说去接老婆下班,让董江到时候记得帮他锁了店门直接回去。 远处几家店面也纷纷关了卷帘门各自回家休息。路灯下扑腾着几只雪白的飞蛾,尘埃颗粒映得一清二楚。 就是这样长久的沉默里,董江忽而听见一声长叹,阮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那你——想不想看哥变回当初的模样?” 董江怔住,仿佛溺死之人抓住唯一一根浮木,刺目而不可抗拒的光亮从黑不见五指的夜幕中撕开一道口子,强烈到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胸膛在剧烈振动。 怕自己没听清,他哑着嗓子问了一遍,“哥……你说什么?” 阮灿看着他眼睛又问了一遍,“我说,如果我还回到当初什么奖都能拿,奋不顾身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的那个阮灿,你们会不会比较高兴?” 说到最后他自己也迷惑了,深邃深眸里的水光搅动般波动两下,手指摩挲着瓶身思考,“……会不会比较高兴?” “会!肯定会的啊!我!不,不止是我!我们所有人!包括阿婆!许黔江!刘姨!张叔……还有好多好多!那些关心你在乎你的,都会特别特别高兴的啊!” 董江本来觉得自己能忍住,可泪水就像倒了堤坝的江水,拼命顺着指缝往底下流,他已经看不清面前的人了。 阮灿从董江眼眶通红开始整个身子都是僵的—— 他从来知道这群好兄弟给予他的支持跟帮助,而自我毁灭自我阉割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的道路,在今晚之前他都不觉得这样的选择会伤害到别人,可现在他渐渐发现…… 应该是错了。 于最亲近的人,有些刀子刮在别人身上比自己身上要疼上一千倍一万倍。 沉默不语良久,久到喉头开始发涩,一出声像撕扯般暗哑艰难,阮灿说:“我知道了。” 四个字,像承诺,重如千钧。 剩下的时间两个人把酒喝完,瓶子倒了一地也忘记收,董江实在太过高兴,脚踩在地上都觉得在云端里漫步,他锁了门跟阮灿一同往回走。 “你今天还回城南?” “不了,今晚在家住,明早早起去城南,行李已经收拾妥当,许黔江会帮我带到学校去。” “你在城南读书这两年总不能一直住老黔那儿,”董江考虑许父许母总要从国外回来,“再者他不是高三嘛,跟你时间又冲突……” “在找房子了,是不可能一直住一起。” “你为什么不住校?”董江表情疑惑,“住学校宿舍不是又方便又省时间吗?” 阮灿双臂交叠在脑后,头顶月亮又大又圆,不知想起什么他突然轻笑一声,说:“住学校有什么意思?让他们天天跟个瘟神住一起提心吊胆吗?” 董江立马捅了他一胳膊,“瞎说什么呢!你才不是什么瘟神!别闲着搭理那群小崽子!” 阮灿笑了下没接话。 这次回城北也是匆匆忙忙,五点多阮灿就从筒子楼出来坐公交往城南一中赶。 临走前他去刘姨家敲了门,拜托最近照顾点阿婆,刘姨一连声应下来。 到学校门口才到七点,远远就看见许黔江背了个大背包歪着头靠墙上打瞌睡。 阮灿过去拍醒他。 “唔,终于来了,快重死我了!”许黔江连忙把包卸下来丢阮灿怀里,被阮灿稳稳捞住。 “怎么站外头不进去等?” “这不是怕跟你错开吗!喏,看见里头大巴了吗,赶快过去赶快过去!” 许黔江打着哈欠赶人,像是要赶紧回教室补觉。 阮灿把书包背上,“谢谢了。” “唔没事,不过——”他有点好奇,“你这次真去比球?我怎么不知道学校最近有什么大型体育赛事呢?” 阮灿把包带子上的灰尘拍掉,一脸诚恳,“大概是你最近没出班级门的缘故。” “是这样吗……” 许黔江一脸沉思的时间,阮灿已经背着包径直往大巴车那儿去了,就算察觉出不对想问什么也只能等隔天下午阮灿回来。 不过…… 许黔江隔着不远的距离打量男生留下的背影,忽然觉得只几天不见,阮灿身上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了…… 词汇缺乏他讲不明白那种感觉是什么,如果实在要形容,就好像一直被人踩在地上告饶呜咽的幼犬,慢腾腾直起身子,开始亮出锋利的爪牙了…… 阮灿一上车就看见了陈一航,两人关系虽然不那么熟络但因为只他们俩是高二生的缘故,陈一航还是伸手把人喊了过去,他给阮灿留了位置。 一辆中巴,坐了十五个学生,都是高三火箭班千挑万选出来的,陈一航之前参加过集训所以对他们比阮灿要来得熟悉多,还有几个师兄师姐颇友好跟他打了声招呼。 天才之间,总会有些许惺惺相惜。 不久,车上又上来三个指导老师,不出意外,孙立东果然在三人之中。 老师也上来后大巴车才终于发动,浩浩荡荡载着一群人往q市去了。 这次全国物理竞赛是高中物理组委会联合q市名扬中学一起举办的。 据说市里颇重视这次人才选拔,物理组委会也特地拨来了个位高权重的坐阵。 来的人叫董一行,今年刚好整整五十岁,历年高考卷子的命题几乎都有他,在一群老学究的心里是泰斗般的存在。 大巴车把一群人送到名扬时正是各学校人来得最全的时候,整个校门口被好几辆大巴堵得严严实实,学生们连二连三跟赶鸭子一样被从车上赶下来。 城南一中为首的学生扛着校旗按着顺序接在前一个学校后面进去。 途中,陈一航推了推眼镜,低声说:“这回竟然来了这么多学校,看来想拿个普通奖都不太容易了。” 这本来就是个不缺乏天才的时代,更何况他这种后天勤能补拙的选手。 不过阮灿倒没什么感想,只是顺着陈一航的话四周看了一下,说:“这次估计是分天比赛,名扬一下子坐不下这么多。” 果然才到了指定地点没多久,孙立东就拿了叠纸张过来开始纷发,“这是系统随即安排的你们的考场跟时间,大家把自己的准考证拿好,看清楚考场再走。” 比赛的第一场被安排在下午,现在各个学校基本都分配到一间空教室,也有机会轮流去熟悉各考场位置。 孙立东问:“我们里有人抽到第一场吗?” 孙立东戴着老花镜逡巡一圈正要庆幸运气不错有时间让孩子们缓缓,就见人群里举出只手,说:“我。” 阮灿抽到第一场时倒没什么特殊感受,在他的认知里早点考完也不失为个好的选择,那么还有时间可以到处溜溜。 孙立东让阮灿走到前排,“你下午第一场?” “嗯。” “那就是吃了饭就要进考场了……”孙立东眉头蹙起来凝视他,“紧张吗?” 是学生参加这种级别的比赛多多少少都会出现紧张怯场的情况,他当了指导老师多年早已习以为常。 可阮灿摇了摇头,语气淡淡,“不紧张。” 孙立东认为他在吹牛逼。 不过中午吃饭的时候孙立东还是把座位安排在了阮灿旁边,给他夹个虾仁念叨一次注意事项,倒个果汁念叨一次注意事项,到最后阮灿也不知道是吃饱了还是听饱了。 下午一点半钟声敲响的时候,阮灿带着笔袋走进考场教室。 董一行本来只是后台督考再加个维持总体秩序的任务,但不知道名扬中学下午要开考前出了什么岔子,好端端一个教室两个监考老师的突然不够用了。 名扬开始紧急拨人,从隔壁初中也调了不少老师过来。 董一行在后台监控室看着,叹了口气,说:“我也去帮着监考吧,反正也没什么事。” 就这样,董一行走进了一楼楼梯口那间031考场,跟他搭档的是个年轻女老师。 阮灿位置在前排中间第一个,好巧不巧正在讲台下,在前头监考的老师保管能将他试卷一览无余。其实很多学生都不愿意坐老师眼皮子底下,一来给自己增加无形压力,二来老师的动静容易让自己分心。 阮灿倒是没有这方面顾虑,在他心里前两年被人指着鼻子当菜鸡嫌弃的日子也照样过来了,这点事不过九牛一毛沧海一粟。 临发卷的前一分钟终于走进来第二个监考老师,是个小老头,脸上架着副跟孙立东如出一辙的老花镜,不过面相却威严很多,估计平日里也是不爱笑的古板形象。 他在讲台上裁纸袋,忽然抬眼问了正中讲台下阮灿一个问题,“小同学,身边有小刀吗?”纸袋开不下来。 阮灿对上他视线,摇头,“没有。” 可奇怪的是,他说完的下一秒,面前这个小老头的脸上就闪过些许愕然,像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他把另一位女老师喊过来继续裁纸袋,自己去翻看讲台上考生花名册了。 阮灿觉得莫名其妙没再管,自己转着笔看向窗外发呆。 董一行吃了一惊,等从花名册上确认无疑后那颗一下子提得老高的心脏才算放下—— 阮灿。 没错了,就是那个孩子。 即使眉眼有一样的可能,但名字相貌都一样的概率几乎为零! 他确定无疑,面前坐着的这个的的确确是他五年前监考一场竞赛中遇到的少年。 而那次竞赛,一个初一的孩子坐在全是高中学生的考场里,轻轻松松拿了第一名。 他记得他,印象无比深刻。 有那么一类天之骄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让人抬头仰望。 第93章 她不喜欢你这样的 卷子已经由女老师纷发下去,董一行却还盯着一张花名册出神地看,仿佛能从中看出朵花来。 这场比赛可以说是只针对准高三生举办的,如果能在其中取得不俗得成绩,相当于握住了半个全国最顶尖大学伸来的橄榄枝。 可他刚刚看了下,阮灿是整间教室里唯一的高二生,也就是说这个小子时隔五年,再次以超越同龄人的水准站在了竞赛场上。 可是…… 董一行同时也陷入疑问—— 如果按照当初他对阮灿成长速度的估计,五年之间好像出现了个断层,这小子决计不该只站在现在这个位置。 …… 阮灿写完卷子是在开考后一个小时,既然是尖子生之间的角逐,那么卷子的难度绝不会跟他平常练手的那般。 从填空题到分析题一路下来还算流畅,独独最后一道证明让他卡了十多分钟。 出题人很有意思,如果答题者单单用物理知识去思维绝对处处碰壁,而这题解题关键恰恰需要用数学逻辑去例证。 现实是,大部分学校培育的学生都被条条框框限制死了,解题思路跟思维模式固化了传授下来,学科之间的跨界限交流更是少之又少。 后果很明了,单这道题,起码折损百分之九十的人马,真正有点选拔的味道在。 董一行站在讲台看着面前男生唇边微上扬,最后化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容缀在嘴角。他很清楚阮灿这抹笑的含义,是让人浑身上下热血沸腾不止的棋逢对手的畅快! 在考试进行到一小时十五的时候,阮灿检查完毕上台交卷。 尖子生的确有尖子生的优良基因,即使考场里已经有一个人提前交卷,下面也没有任何一个抬头张望,无一不是埋头继续奋笔疾书。 整间考场就剩笔头在纸上摩擦出的“沙沙”声,有点像蚕啃食桑叶的声响。 阮灿提了书包往外走,却发现刚刚向他借小刀的古怪老头就站在门口,身子挡住了整个门框,面带笑容地朝他看来。 阮灿礼貌性笑了下,抬脚走到唯一的缝隙口,“老师再见。” 等了会儿,面前挡着的身子却半点没松动。 阮灿:“老师?” 董一行个头远没有阮灿高,此刻瘦瘦小小一个就在男生头顶下方,五年不见个头倒是蹭蹭蹭直窜了。 董一行比了个笑脸,“小同学都全部填完了?检查完了?” 阮灿:“填完了,检查完了。” 如此面对面交流阮灿也没想起他,董一行终于慢慢让开身子,同时说:“唔,城南一中的休息室是在逸夫楼那边吧。” 这话像在自言自语,阮灿也就没回,说了声老师再见就拎着包往外去了。 一出考场就见着不远处花圃边坐着一个人,捧着个茶杯望着湖水发呆,眉间的“川”字只怕再深下去隔个百里都能看见。 阮灿过去在旁边坐下,喊他:“孙老师。” 男人这才回过神,老花镜后不太灵动的眼睛在阮灿身上转了圈,随后像受到什么惊吓般整个人猛地从圃子上窜起来,“你交卷啦!” 阮灿:“交了。” “小兔崽子——”孙立东扬了扬手,“还有四十多分钟你就交卷啦!”他咬牙切齿,可那一掌最后还是没落得下来,“就知道老章在瞎闹腾,还不如成悦用左手答卷呢!” “孙老师,”阮灿给他递上茶杯,“你就不问问我考得怎么样?” 孙立东抿了口茶消气,只觉得这小子要把自己活活气死,“还能怎么样不肯定没写完吗!刚刚我在外头听说了你最后一题是不是万有引力?” “是。” “那还写完个屁!”孙立东擦了把额头的汗说:“这已经超纲啦!万有引力证明得你们这群兔崽子到大学才学得到,证个屁!证完还能剩四十多分钟?我把面前这湖给喝光!” 阮灿看着孙立东坐立不安原地暴躁的样子,没忍住笑意,问:“这场考完什么时候出答案?” 孙立东:“晚上吧!等明天最后一场考结束,估计成绩都能出来。” 阮灿点头,“行,回教室吧。” 虽然嘴里没说,他还是知道孙立东在他考试的时间一直等在外头陪他,只因为上午跟陈一航跟走路时那人突然来了句,“考场你都问了三遍了,你方向感不行?” 当时孙立东就在他们前面,估计把这话听了进去。 一走进教室阮灿就对上炯炯有神的十四双眼睛,陈一航没等他坐下就问,“怎么样?” 阮灿矜持地说:“还行。” 这一下鬼鬼祟祟凑过来听的几双耳朵立马缩了回去,一副兴致缺缺。 还没考完全国竞赛下来说还行的呢,这小弟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自信上了头。 陈一航推了把眼镜,选择性忽略掉阮灿语气里的无知无畏,试图挖到点有用的信息,“知识点呢,平常练习的知识点占比多少?” 阮灿略一思考,“书拿来——” “啊?” 旋开笔帽,阮灿在陈一航书上勾出了几个单元同时也杠掉了几个单元,“你按着这个复习试试。” 他语气轻描淡写,陈一航却不太敢信,道了谢后拿回书,他继续按照原来的大纲进行复习。 先不说阮灿跟他毫无交情,即使有同学的关系在,他也不敢笃定跟赵嘉成实力不分上下的人画出来的重点究竟有几分用处。 下午场城南一中还有几个是排在三点多的,孙立东也去送考了。 总共三场,三套卷子,不得不说这组委会还真能瞎折腾,而三套之间哪一套比较适合自己就全凭运气了…… 晚间时候,明早有比赛的早早回了宿舍温习,阮灿跟考完的几个学长无所事事得了孙立东的批准可以去附近的夜市逛一逛,但十一点之前必须回来。 同行的学长一个叫周志宇,一个叫张路行,两人是同学关系还不错,而周志宇模样又是两人中较好看的,笑起来露出嘴角两颗虎牙。 周志宇也不管阮灿应不应,直接连怂恿带劝把阮灿从宿舍一起拉出来。 男生笑得爽朗,“考都考了再担心也没用,还不如出来吃吃喝喝,毕竟也是第一次来q市。” 阮灿套了件卫衣,此刻整个脑袋都钻在连帽下,露出一双清淡的眼眸,随意略过两旁各色各样的小吃摊。 周志宇主动搭讪,“阮学弟,今天也是我们第一天认识,我请你吃个烧烤怎么样?” 明明俩人站在一起同样的身高,阮灿却从男生眼中解读点小奶狗温吞吞讨好的意味。 帽檐下的他挑了挑眉。 幸亏一旁张路行听不下去了赶紧来扯同伴衣袖,“能不能正常说话!直说目的吧行吗!油里油气快被你恶心死了!” 周志宇眨了眨眼,表情有点尴尬,“哈哈哈,油腻吗?” 张路行:“油腻!快被你油死了!搭个讪别总用对付女孩子的那一套,存心恶心谁呢?” “这不是有求无人吗?姿态要放低。”周志宇善意笑笑,“不好意思哈阮学弟,本来是有件事想拜托你的……” 夜色下,阮灿表情被掩盖得一丝都瞧不清,他轻微点了下头,说:“说说看。” 周志宇酝酿着如何开口,“就……你知道吧我们每次参加比赛都有个集训班什么的,你没来之前你现在的位置是你们班成悦坐的……”一提到这个名字,男生声音里染上微不可查的些许紧张,咽了口水,他鼓足勇气继续说,“成悦嘛,学校里应该也没谁不认识她,笑起来特别可爱特别好看那个……” 张路行咳了一声,凑近他耳边,压声:“切入正题!” “哦!就是!我想……就……想问问她喜……” 突然—— “你这样的她不喜欢。” 微风吹过,周志宇一口气卡在了嗓子里,良久,“啊?” 阮灿依旧一派淡定,甚至有代为成悦思考,从上到下打量了男生一遍,最后总结,“你这样的,她的确不喜欢。” 饱囔囔的气球被毫不留情扎破,周志宇泄气极了,垂着眼皮问:“有证据吗?” 阮灿诚恳着脸,好像也挺想安慰他来着,“你看看她平常最爱跟谁混一起不就知道了吗。” 脑袋一搜刮成悦生平好友,周志宇不可置信地反问,“赵嘉成?” 阮灿也没否定,贯彻把人安慰到底的决心他继续说道:“喜欢什么样的看平常接触什么样的就能看出端倪,成悦喜欢的应该就是——” “烫头纹臂外套不好好穿,动不动就要撸起袖子跟人干架的中二病晚期??”周志宇给他接了下去,然后一脸生无可恋。 “不至于吧……成悦看着平时挺乖挺上进的啊……”张路行也是一脸震惊,“我真是醉了,这算什么审美?交朋友交个迥然不同的姑且算她寻求刺激,这找男朋友也找这样的????” 等不及他捡起破碎的三观,阮灿又适时风轻云淡补了一刀,“可能你去采访那些长年吸.毒人士,他们也是这样的想法吧……” 月光如水,晚风既舒适又温柔,两边的小摊吆喝声此起彼伏,烟火气飘荡在这座城市上方将每个人团团围住。 阮灿给周志宇跟张路行一人买了一碟烤串,三人坐在外桌慢慢吃。 “既然我是学弟,也应该我请你们,要不要再开几瓶酒?” 张路行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晚上还得回宿舍,到时候被孙立东给闻出来要糟。” 阮灿笑了下,也跟着他们就着冰红茶撸烤串。 周志宇似乎真被打击得不轻,全程下来表情都不对劲,话也很少,直至要回去的时候他喊住阮灿,也不笑了,问:“成悦真喜欢那样的?就……不考虑其他?” “兴趣爱好这玩意儿哪能轻易改,”阮灿斜睨他,“不过——” 周志宇眼眸里多了两串跳跃的小火苗。 “你倒是可以像赵嘉成学习啊。” 周志宇眼里的小火苗“啪”一声熄灭。 三人回寝已经将近十点半,临时的床位只能将就将就,大家洗洗就上床睡去了。 一觉到大天亮也没人打扰,等阮灿睁开眼发现宿舍里只剩了个跟他一样考完的周志宇,其他人已经在考场上了。 上午场是最后一场结束得很早,孙立东很快回来让大家收拾东西回大巴车上等。 阮灿刚坐下就看见一脸灰败的陈一航从下面上来。 视线撞到他的刹那陈一航整张脸顿时失了血色。摇摇晃晃落了坐,陈一航扭过头来,良久艰涩开口,“阮灿……你怎么……怎么猜到那些题的?” “我是第一场。” “我知道……可是就算比我们先看……”陈一航闭了闭眼,“你怎么就能猜中出题比例的?” 不敢回想上午发生的一切,从坐进考场拿到试卷的那刻起他心态就彻底崩了…… 先前阮灿玩票一样在他书上简单勾出的几个单元,真的大部分知识点全涵盖到了,而那些叉掉的就算考到也只有小小的两三分。 可他…… 并没有按照阮灿的大纲进行复习。 陈一航偏着头死死盯住男生的侧脸,“你到底……究竟什么样的水平才是真实的你?” 他似乎有些想通老秃答应阮灿参赛的这个胡闹之举,如果本来就不是一场闹剧呢…… 忽然,身侧人说话了,“卷子就三套,为了保证最大的公平卷子之间的相似度不会很低,就算我什么也不会写,但出题比例多少至少还能看出些。” “只是这样吗……” 陈一航露出苦涩的笑。 他隐隐有种感觉,这场比赛下来,不止高三十四,整个城南一中恐怕都会发生一次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阮灿的试卷,即使还没有对过答案,他下意识猜测,大抵是个惊人的数字。 大巴载着来时的一群人回了a市,只不过这次回去的路上远没有去时热闹轻松,每个人心里都像装满了心事,各有看着窗外愣神。 大巴到达城南一中门口正是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学生们倾巢出动往食堂奔走,生怕跑得慢了没饭吃。 第94章 我帮你把人带回来了 许黔江今天晚上下晚自修比平常晚了十多分钟,艺术班要留几个人把教室里画架清理一下。 等他背着包哼哧哼哧跑到家门口时,一抬头,就发现不远处月光下坐了个人。 阮灿一动不动长腿展开坐在门口大理石板上,头顶大门上挂着的灯泡发出幽暗的光洒了他一脸一身。阮灿垂着头,听到他走近的动静也没抬眼看他一下。 许黔江声音有些发抖,“阮灿?” 良久,面前人终于抬起头。视线对上的一刹那,许黔江从后脖颈凉到脚底。 阮灿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摊在水泥地上的衣角还湿答答往下滴水,除却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看到他时略微转了下,整张脸再找不出半点活人的迹象。 许黔江抖着手去掏钥匙,轻声问:“怎么了这是,没带伞?” 回来的路上下没下雨他再清楚不过,说这话时他重点观察着阮灿的神色。 还好,地上的人慢腾腾从地上站起来,跟在他后面进了屋。 许黔江开了灯后立马跑到厨房找水壶,才插上电线听见呜呜呜的工作声,沙发上的人就开了口。 嗓子哑得不像话,沉沉得像把钝重的刀刃,每落下一个字就皮开肉绽。 即使再不想知道,他还是听见阮灿说:“我遇见李阳了……” 空气静了一瞬,烧水壶滋滋滋地往外冒热气,许黔江站着没动,只觉得整颗脑袋被微熏的水蒸气充斥得发晕。 他抖着嗓音小心说话,“他找你……说什么了?” 其实他更想知道阮灿跟那家伙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人回来就这副死样子。 一股不太妙的感觉袭上心头,许黔江几步窜到沙发边上,“你这次又打他了???” 离得近了才在阮灿身上嗅到点泥土的气味,除此之外还有几片湿漉漉的碎树叶沾在他手臂裸露的皮肤上。 许黔江发现这是小区外头广场那片荷花池才有的东西。 李阳……竟然找到家门口了吗…… 许黔江气愤到整个身体都变了形,额角青筋冒出,可他不敢多说什么,生怕一个不小心激起阮灿的负面情绪。 水壶烧开,他给阮灿兑了杯温水,“先暖暖身子然后去浴室洗澡,你明天不用去了吧,我给你请个假。” 阮灿没动弹,只是顿着不动的视线缓缓移到茶几杯身上,然后望着袅袅的雾气再次凝固。 于是走到房门口的人又再次折返回来,许黔江在他面前蹲下,一字一句认真道:“阮灿!你现在看着我!无论李阳那龟孙子跟你说了什么那都跟你没关系!你明知道的他就是个神经病自己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你当真就是中了他的套!” “还有,你仔细想想,我们都在你身边,城北一大波兄弟都在,你何苦揪着他的话不放,多想想那些对你重要的人,我,江子,成悦……” 许黔江还想多细数几个,却见面前人垂在身侧蜷着的手指突然动了动,紧接着,阮灿把视线转回来看他。 他哑着嗓子说:“李阳知道成悦了。” 许黔江脑袋迅速僵住,随即整个人从地上窜起来,咬牙咆哮,“我真的操了!那滚蛋究竟想搞什么!” “他想彻底毁了我。” “我就不明白了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他怎么一咬上你就不放了,他属狗吗?” 许黔江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乱走,“你明天就待在家里,我帮你请假去,顺便会会这个疯狗!” 对比刚刚坐门口失魂落魄的模样,进屋到现在阮灿慢慢把问题想了个透彻。 李阳就是特地来找他的,而今晚的种种也是李阳特地给他发出的一记警告,如果在今后两人的博弈中他见不着他,就会直接找成悦麻烦去。 好比蛇打七寸,而成悦就是李阳发现的对付阮灿足以一招致命的软肋。 他不怕他,可总归有人怕,横竖是躲不掉的。 阮灿从沙发上起身,“不用,这事我自己看着办,你不……” 可才堪堪站起半个身子,眼前就是一阵眩晕,阮灿顶不住失重感重新歪坐下去。 许黔江赶紧来扶他,才摸上男生手臂就烫得他一缩,再压上额头,更是像直接摸上热水壶壁。 “我真是操了,你从池里淋了个澡就算了,又在风口里坐了多久??你真不要命了!” 发烧的人不能洗澡,许黔江只能把人推进去浴室擦头发换衣服,再跑回机柜下去翻退烧药。 一翻鸡飞狗跳总算把祖宗伺候上了床,许黔江替他把房门小心翼翼掩上。 这回,假是真得请了。 …… 成悦早上出门一直感觉右眼皮跳得厉害,想了半天会不会是老秃重新要找自己麻烦,还是张嘉梅发现自己画画的事情,结果半天下来什么也没发生。 唯一不算正常的是,阮灿位置空了半天。 他送的小猫项链还在衣服里戴着,结果这人第二天就不来了。 有上次前车之鉴在,成悦估摸他又是跟那群好兄弟们喝酒喝出了圈倒头睡忘了时间。 可这个想法也仅存活了半天。 等中午自习开始后,成悦右眼皮跳得更厉害了,而身边空着的位置迟迟没补上。 阮灿披着马甲前都不会做这种明目张胆翘课的事情,而自动扒下马甲后更是守规矩得很,按理说翘一天课都不来根本不是他作风。 课间,赵嘉成抱臂在后头吐槽了一翻,“呵,看来这回是真病倒了,我们一堂课都舍不得落的阮同学竟然今天真就不来了。” 不来他乐得开心,正主在的时候不敢动,现在阮灿不来,赵嘉成直接肆无忌惮在桌子下面用脚扯着凳子往后拉,随后两只腿往上头一架,享受极了。 成悦无暇顾及,赵嘉成无意的一句话不经意在她心里埋下颗种子,随着渐渐流逝的时间,种子长出藤蔓勒住她一颗担心的心脏摇摇欲坠。 她也不敢问老秃,以前不明白自己对阮灿所思所想时自然什么也不怕,可现在不消说但凡往老秃面前那么一站,她都觉得自己下一秒要被看穿。 毕竟喜欢一个人嘴上不说眼睛里也会不由自主冒出来,而老秃又是个早在爱情海洋里驰骋了四五十年的老油条。 就这么如坐针扎到了晚自习下课,却突然有人在门口位置朝她喊: “成悦!有人找!” 成悦书包刚收到一半,连忙把剩下的书一股脑全丢进去拉上拉链,边出去边问:“谁啊?” “不认识,”传话的同学道,“看样子是高三的……”后一句他没说,长得还挺帅。 成悦以为是周琼琼,可现在也没到高三班下课的时间,正想着她还认识谁,肩膀就被人从旁边拍了一下。 “成悦。”是个男生的声音。 一回头,就见着教室门旁的墙壁上靠着个一米八几的男生,小麦色皮肤,五官棱角分明,跟阮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帅。 他朝成悦爽朗地笑:“我叫许黔江,是阮灿朋友。” “啊……” 愣了好久,成悦才回过神,“我叫成悦,是阮灿同桌。” “我知道你,阮灿的小同桌嘛。”许黔江抓抓脑袋,“走吧,我送你回去。” 走廊里除却隔壁班还有自己班的学生,许黔江这么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儿杵这儿本身就够引人注目了,再加上他那声不大不小的我送你回去,所有人都在朝他们两个看,眼里都是促狭的笑。 成悦整张脸一下来红起来,“不是,我们认识吗,我压根儿不认识你。” 许黔江:“对啊,你不认识我,哎是阮灿那小子嘱咐我让我带你回去的,他今天不是没来嘛……” 成悦顿时想起来问:“他今天怎么不来?” “生病了呗,我们路上说。” 许黔江一路顺着成悦的步伐走,不得不说身旁跟着个人齐到胸口,一低头就能看见她毛茸茸脑袋壳的感觉还挺不错。 成悦没忘了刚刚的问题,又重新提了一遍。 “哦,阮灿发烧了,昨晚回去路上掉池子里了,估计现在还躺着。” 许黔江垂着眼帘想可不得发烧,跟李阳那神经病打进池子里还伴着呼啦啦的晚风硬在里头缠斗了十多分钟,不发烧谁发烧。 “我不用送,我长腿了。”成悦心情听起来不够美妙,“虽然右手石膏还吊着但不至于走路还能走进池子里。” 暗戳戳的话,许黔江一秒听懂后立马哈哈哈大笑起来,“这话你留着给阮灿说,气也找他撒。” 成悦斜睨他一眼,“严重吗?” “啊?”许黔江只装作没听懂。 “阮灿没烧废吧,他那颗脑袋还没用着考清大呢现在废太早了。” 许黔江忍住笑直点头,“是是是,不用担心,就是普通低烧,睡一天差不多了。” 成悦又重新扭回头去,背着书包一声不吭往前走。 见过成悦扭着人女生的手臂大杀四方的样子,许黔江不至于觉得她是个好脾气的,可眼下见着拥有乖巧皮相的人像根炮仗一样使劲往前窜,怎么都觉得有趣。 成悦确实很有活力,就像颗灿烂璀璨的小太阳,而且在自己不知情兀自散发光亮的情况下,足以给靠近她的所有事物照出一块天地来。 没有人能拒绝光亮。 特别是在阴暗梅雨的甬洞里挣扎过久下一秒就要死掉的人。 那份热闹喧嚣,真能救命啊…… 许黔江情不自禁弯起嘴角,可慢慢,那份发自心底的愉悦被一刹那冲洗干净。 他想起来李阳。 这狗东西真的不是个人! 阮灿今早头都抬不起来也要拉着他叮嘱,晚上一定得亲自送成悦回家看着她进屋,保不准李阳跟在后面搞事情。 虽然成悦有那么几下三脚猫功夫,可在体格高出她许多的男生面前也是不够看的。 而昨晚阮灿跟他又打了几回,显然觉得他比以前更抗打,精神也是很不正常的亢奋。 倒像是吸了好几口的模样。 许黔江送了一路,小心翼翼观察着四周有没有李阳出没,所幸到了小区门口也没见着男生出来。 “我到家了,你回去吧,今天谢谢你。”成悦朝他摆摆手。 “没事,快进屋吧。” 许黔江说完也转身离开。没想到才出去几步身后就响起文具盒“哗哗哗”晃动的声音。 成悦小跑着又追上来,问:“你家是不是住这儿附近?” 许黔江朝不远处耸立的楼层努嘴,“喏,就你们小区那隔壁。” “行,我跟你回去。” 许黔江:“??” “你等我一下——” 成悦又重新折回去,像只兔子般很快窜进夜色,然后到家门前开门进去。 三分钟后,大门再次打开,放下书包的成悦一路小跑着过来,手里还拎了个东西。 等近了许黔江才看清,是只天蓝色保温瓶。 “这拿的什么?” 成悦把提着的动作改为双手捧,似乎怕里面的东西撒出来,“家里阿姨做的银耳汤。” 刘姨刚从乡下回来,张嘉梅总算不用一天到晚泡在厨房,成悦刚刚进门直接把晚上煮给她的银耳汤端了就走,说去隔壁许余家边复习边喝。 刘姨是个打工的,对自家小姐也不能多问什么,反而比让张嘉梅看见自在。 许黔江笑了,“特地给阮灿带的?担心他在我家吃不好?” “你们家不是没有大人在嘛。” 许黔江奇了,“阮灿这都跟你说?” “之前听他略微提了下,说暂时住在一朋友家里,朋友爸妈不在家有房间多。” “哦……”许黔江一脸若有所思,“所以还是担心我照顾不好他??” 成悦板着脸面无表情看过去。 “行……”许黔江比了个手势闭嘴,“连吓唬人的眼神都一模一样,你们俩还真不愧是同桌。” 许黔江领着成悦很快到了家,他边掏钥匙开门别说:“爸妈不在就没人收拾,你可别嫌里头乱……乱也是阮灿搞的!我平时可爱整洁了!” 说着,门推开,同时里头远远传来男生沙哑的声音,还咳嗽着问: “人给送回去了?” “没——”许黔江从鞋架上抽出双男式拖鞋扔给成悦,抬头朝里头喊一嗓子,“我给带回来了。” 第95章 红塘街 许黔江觉得帮他把人带回来这人心里铁定得偷着乐,说不定早上头还抬不起来现在立马就能从床上一跃而起再撑地一百个俯卧撑。 可现实是,他话刚说完阮灿房间里立时陷入诡异的沉默,随后沙哑冷静的嗓音响起喊他过去。 许黔江看了眼换好鞋子端着保温瓶往厨房跑的小姑娘,走进房间把门关好。 “怎么了这是?” 许黔江发现阮灿已经从床上起身,靠坐在床头一言不发地望着他,眼里情绪不明。 许黔江半点没察觉异样,过去给人探了探额头,“唔,烧退了不少,估计到明天就差不多了。” “谁让她过来的?” “啊?” “我说,谁让她过来的?”阮灿眼里最后一丝温和彻底沉入水底,他仰头咝了口气,等再次开口嗓音已经冷得结冰,“送她回去。” “不是……”许黔江压根儿看不懂这突如其来的骚操作,气笑了说:“阮灿你有病吧,人家小姑娘心心念念抱了个红枣银耳羹来看你,还没见着人呢你就让我给赶回去?” “送她回去。” 固执起来,面前人属于什么意见也听不进去,板着脸一瞬不瞬盯着人好像真能下一秒把人吃下肚子似的。 许黔江说行,“你给我个理由成吧,说得通我立马出去送人。” 房门虽然闭着,可隔音效果不咋地,成悦穿着大一码的拖鞋在客厅到厨房之间走来走去,每一步都像蹭着地在摩擦。 在洗碗了,哦,又去客厅茶几上拿抹布了,现在应该是在厨房热东西。因为俩人能听见微波炉转动的声音。 阮灿面无表情移回视线,说:“我现在不想看见她。” “我醉了,”许黔江两手往后一撑,身微仰看着头顶天花板,说:“我真是搞不懂你了……明明就特别关心她,担心一个不小心被李阳盯上死活要我提前下课送她回家,刚刚听到人姑娘来了也明明是惊喜的,怎么就变成不想瞧见她了呢……”许黔江转头笑笑,“阮灿,你跟我说说,这是什么理?” 明显感觉到身旁的人一僵,而阮灿的表情也不像刚刚义正言辞让送人回去时那般不容置喙。 “许黔江……” “嗯?” “帮帮我,送她回去……” 男生脸上疲惫极了,睫毛上爬着头顶吊灯洒落的暗淡灯光,阮灿眨了眨眼,复又努力看向身旁坐着的人。 他从没用这种语气跟许黔江说话,许黔江没迅速反应过来,可等想要反驳什么的时候,阮灿已经疲惫得重新躺下身子,把脸别过一边不听他说话了。 在无法装聋作哑的情况下,这是阮灿第二种用以拒绝沟通的方式。 许黔江把话咽回肚子,起身关门出去。 门开启又掩上,客厅里明亮刺眼的光就这么转瞬间从缝隙里擦过,阮灿房间重新恢复昏暗。 许黔江把人从厨房拎出来,连同她那只天蓝色保温瓶,他说:“回去吧。” 看着丢在自己面前的鞋子,成悦一脸懵,“你在赶我回去???阮灿呢?我还没见着他。” “甭见了,已经睡了,发烧嘛总困得厉害,厨房里热的东西我会让他喝,你回去吧。” “你这什么态度啊,我是客人!” 许黔江靠门挡住进屋的道儿,从上到下扫了成悦一眼,心里想着我真的太他妈不是人了,这狗阮灿竟让我干这种不是人的事,下一个动作干净利落把成悦鞋拿脚推出门外。 门在身后关上,许黔江后背贴着门板说:“走吧小姑娘,送你回家。” 成悦回家整个过程都死沉着脸,许黔江清楚知道这脸色应该是摆给阮灿瞧的,但那家伙不敢看就推了他来看。 他撑着笑脸主动找话题道:“你跟阮灿什么时候认识的?不是转学之后吧?” 以前在城北阮灿也不是没有过女同桌,但在那半点不知道女生是要哄的千年大直男心里,性别总被模糊着。 他不觉得那种胸大屁股大的妹子有多好看,也不觉得女孩子在他抽屉里塞粉色信封是喜欢是爱慕。 有次甚至当众当不明物体送到讲台上让人认领,接过偷偷递情书那女生惨遭鞭尸示众,然后好像就转学走了。 可阮灿对成悦是不同的,这点许黔江不需要跟着他们一个班都猜的到那家伙肯定平常都顺着这姑娘意思来,养成太岁头上敢动土的性子,打蛇随棍上。 成悦抱着只瓶子满心满眼的情绪,回答起来失了耐心,“在城北认识的,我弟被他手下一群流氓混混给收保护费了。” “啊……这样啊……”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许黔江摸摸头,忍住尴尬道:“那也是很有缘啊哈哈哈哈……” 哈了半天,成悦一个字也没搭理,他算是哈不下去了。 正巧人也送到门口,许黔江看着她进去,按照嘱咐等二楼房间灯亮了后才抬脚离开。 一个人返回到家,厨房里灯还开着,空气里也全是红枣银耳羹的甜香,甚至鞋架旁东一只西一只还来不及收拾妥帖的拖鞋也昭示着刚刚这间屋子有多热闹。 许黔江把还温热的碗给人都端进房间,到门口直接一脚踢开,拦在要问的话前语气不满道:“人送回去了,起来喝东西。” 抬手“啪”一声按亮灯泡总开关,头顶一直没用过的巨大白炽灯泡瞬间亮起,将吊灯的微弱萤火彻底吞噬干净。 阮灿闭眼适应了会儿才从床上重新坐起,“她说什么了?” “说什么你猜不到?”许黔江把碗塞他手里,“你这样的放现在来说就是妥妥的渣男!玩弄人小姑娘感情!你看,吃着人亲手心里还挺舒坦。” 阮灿停下勺子,抬头看他,“能闭嘴吗?” “不能。” “那留着精力,明天给你机会说。” 许黔江瞬间停住,扭头看他,“明天?你要去哪儿??” “红塘街。” 许黔江好奇的眼神瞬间僵住,随即背后一阵发凉,“别啊……我不说了成不成?大晚上的你别给我发疯……” “我看着像疯了?”阮灿把空了的碗重新搁回床头,就着白开咽下药片后缓慢道:“总要去看她的。” “不行!”许黔江迅速打断,“如果你是因为李阳说事介怀那就更不能去!我现在就特别好奇了那晚你们究竟聊了什么把你聊成这样!你不说是吧!你不说我自己去问他!” “许黔江。” 阮灿抬眼喊住他。 “不是李阳说了什么,是我——”男生嘴唇还苍白着,却随着这话出口缓慢勾出笑意,他看着许黔江的背影轻松道:“一直缠着我的东西,如果不主动了结,那就要缠着我一辈子,我想变得好一点,没有谁主动要待在黑暗里,我想出去看看……” 许黔江以为这辈子都听不见阮灿说这样的话,自我原谅这种事连绝大多数成年人都做不到,何况年少的阮灿。 忽然觉得面孔有点湿润,许黔江抬手摸了一把,摸出一手水泽。 他还是没回头,光线大盛的房间中其实一丝一毫情绪都无所遁形,但他没敢回头去看床上的人。 许黔江克制着抖动的嗓音,轻声说:“那我明天陪你一起去。” “就是这个意思,”男生突然笑了下,“那就拜托你如果明天我一旦情绪失控,不要留情,狠狠揍我一顿。” “那你还不如找董江呢,”许黔江嘟囔,“那小子体格才架得住你,我恐怕手没来得及就挨了你一拳了……” 阮灿:“江子不行,他性子太软,对面是我的话估计要傻站着被捶到废都不还手。” “呵,你倒是清楚我对你的怨念有多深。” 阮灿轻笑。 “这事——也别告诉成悦……” 绕了半天还是离不开他那个小同桌,许黔江一屁股在床单上坐下,没好气地问:“那你就这么躲着不见多久?” 阮灿嘴角笑意没消,许久说:“也不是故意躲着,就是想试试我能不能脱胎换骨,如果回来后还是从前的阮灿……” “那你们之间就算玩完?”许黔江替他答,“如果你能彻底抛开之前的影子,是不是就考虑出手追小同桌了?” 阮灿:“真不愧跟我从小穿同一条裤子张大。” “是从小彼此互殴到大。”许黔江纠正。 过会儿阮灿又像发现新大陆,“我突然发现之前也没讲究过,你好像应该喊我一声哥?” 许黔江要疯了,“要点脸吧阮灿!你他妈就比我早几秒出来眼睛都没来得及睁的吧!” “那也是哥。” “你还真不要逼脸了!” …… 许黔江早上打电话给班主任请了个病假,顺带捎上阮灿的假条一起办了。 草草吃完早饭,两人就搭乘最近的公交前往红塘街。 红塘街在a市与q市交界的边缘,早年是条胡同巷子,后来因为地盘靠近最近一处古镇就发展起了旅游业,来a市旅游的人基本都选择落脚在红塘街。 中途换乘了好几班公交,耗尽两个多小时才来到这座城市的边缘。 许黔江一下车就紧紧跟在阮灿后面,关注着男生每一刻情绪变化。 但让人意外,阮灿情绪控制得很好,即使站在红塘街胡同巷子里的那一刻,男生脸上也没露出丝毫不对劲的苗头。 即使三四岁就离开这儿,阮灿对这条巷子的记忆犹在,红灯笼,青瓦平房,夏天一到晚间巷子里全是纳凉的人,男人赤着身体,女人摇着蒲扇靠在门前聊天,脂粉味浓郁扑鼻,是阮灿全部的少年记忆。 “你看,一点也没变,”阮灿摩挲着街头一座巨大的石狮子说,“我记得四岁离开这儿的时候这玩意儿就在,张牙舞爪的,看着很吓人。” 许黔江没参加阮灿四岁之前的生命,闻言只能凑过去看,“这不是都掉漆了吗,还被腐蚀得不成个样子,难为你还认出来是头张牙舞爪的石狮子。” 阮灿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就算是变了,有些东西也不会变,我们今晚先在这儿找个宾馆住下,晚上带你出来看个东西。” “看什么?” “晚上就知道了。” 阮灿来之前已经联系到一家宾馆进行预订,旅游旺季几乎没什么宾馆有空位,订到的那家老板阮灿认识,小时候还在他家吃过饭。 两人先去宾馆收拾完东西,中午午饭在外头拉面馆解决,许黔江没来过觉得稀奇,阮灿就带着他在四周转了一圈。 可红塘街毕竟是人心头一道疤,许黔江再没心没肺也知道不能表现得太过轻松愉快,阮灿鄙视的地方他需得跟着一同鄙视。 于是,逛了一下午走哪儿批判到哪儿的许黔江终于在夜幕降临前累了,提出去宾馆休息的建议。 两人吃完晚饭去洗了个澡,结束后阮灿跟许黔江说:“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有那么一瞬,许黔江因为这话感到无比紧张,好像就差那么一点点,一个漫长的故事就要洞开事无巨细摊在他的面前了。 来红塘街之前,许黔江只知道这里有个叫阮雨的女人,因为阮雨的不耻,阮灿恨这里,因为阮雨,李阳可以揪着阮灿伤疤不放。 其他的内容他不能知道更多,直到站在夜晚的红塘街里头—— 夜晚胡同巷子里每家每户门口的红灯笼都挂了起来,而门对门邻居贴着邻居的木板门前,几乎都歪了一个手拿手机低头玩耍的女人。 女人们都相似的打扮,紧身裙笼罩住身形,身子妙曼,除却年轻的里头也不乏年纪稍稍偏大的。 她们脸上画着艳丽的妆容,长发卷发披肩,高跟鞋有一搭没一搭轻触着地。 即使手里头在玩手机,女人们的视线也一刻不落关注着巷口的动静,似乎只要走进来一个人,她们就能够立马把人拉进这个光怪陆离的胡同巷子。 许黔江唇角打着颤儿,“这……这是……” 阮灿睨他一眼,抬脚毫不犹豫走进去。 许黔江连忙飞快跟上。 两个年轻男生,即使看得出还是毛头小子,女人们也将他们列入猎物范围,收了手机笑语吟吟迎上去。 第96章 旧伤疤 许黔江亲眼见着一个短裙堪堪包住臀部的年轻女人过去拉阮灿的手后被避开。 女人在晚风里笑得娇娆,“小弟弟第一次来这块地儿?不打紧不打紧,姐姐可以教你呀!” 一叠笑的巧笑嫣然,引得几个没动远远看戏的人乐弯了腰。 见阮灿不动,又有人去拉许黔江的手,引得男孩一个惊吓连忙闪出去老远。 许黔江躲在阮灿后面,没经过这阵仗显然是被吓得不轻,“这都什么事儿啊!赶紧的!我们快出去!” “出去做什么,”阮灿不紧不慢将面前女人们的脸一张张找过去,最后在一扇乌黑掉漆的木门前停住。 高高拱起的门槛上歪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女人。 跟外头那些个叽叽喳喳的女人不同,这位显然过了吃年轻饭的年纪,即使脸上涂着厚厚的粉也难掩盖眉眼渐出的皱纹以及疲累。 阮灿走过去的时候,女人也抬起眼来看他。 许黔江就算刚刚还迷糊到现在为止也清楚了这条街巷的性质。 他想不通阮灿为啥子带他来这里,也不懂阮雨究竟跟这破地方有几毛钱关连。 甚至,在一个大胆想法就要钻出脑壳冒出来的时候他也下意识去否认。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那也太荒唐了! 阮灿投来的视线平静又通透,完全不像来来这里寻欢作乐的人,中年女人只扫了眼就不再去管,继续低头看手机。 却不料男生反而又走上前一步,嗓子浮在黑夜里,暗沉沉得让人心悸。 “请问,阮雨住这里哪一家?” 女人划着屏幕的手顿住,随后按灭光亮,抬眼正色道:“你找她有什么事?” 阮灿:“麻烦带个路,我是她儿子。” 许黔江愣住。 女人一把笑开,这么一笑倒显得年轻了几分,隐隐露出点年轻小姑娘才有的稚气。 女人说:“别瞎说了,阮雨没有儿子,她来这儿的时候整个人就剩一口气,要不是有大家伙儿的时常陪着她聊天逗趣,阮雨早死在这破地儿了。还是你觉得,天底下有这么狠心的儿子会丢下自己的母亲变成这副死样子?” 女人笑得讽刺,阮灿一言不发。 许黔江从头到尾搞不清楚状况,只觉得俩人打了一通哑谜。 良久,阮灿的声音响在黑夜里—— “常姨,你应该知道,她有个儿子叫阮灿。” “我不知道——”女人说:“阮雨跟大家伙儿都讲过,她这一生可没留下个一儿半女的。” 僵持着的两人谁也没让步,忽然对门口一直偷偷看这边动静的一姑娘出声打破僵局—— “是来找阮姨的吗?” 小姑娘乌黑亮丽的眼躲在门缝后面,门板半掩半开,露出小半个身子。 不同于巷子里涂脂抹粉的女人,小姑娘脸上清爽干净,只是带点怯色。 她看着阮灿又问了一遍,“是来找阮姨的吗?” 中年女人见状立马生气了,跺着脚大声训斥,“莹莹!!姨是不是说过晚上不要出门在家里把门锁起来!你不听姨的话是吗!还不赶快回去!” 叫莹莹的小姑娘立马嘟起嘴,嘴上瞬间能挂上一把油壶,她用手指挖着门板上的漆皮说:“我就是听见阮姨的名字出来看一看嘛。” “看也不行!赶快回去!” 女人左右一回视,发现巷口处又走来两个男人,正经历着阮灿刚刚走来经历的事情。 暗自咬牙,女人慌忙踩着高跟到对门口,抬手把莹莹的脑袋使劲往里按。 “常姨!常姨不要嘛!你按着我头发了!我今天新扎的小辫子!!” “赶快进去!”女人的声音听起来已经非常生气了。 即将像只土拨鼠一样被按回地里莹莹终于想起来这次出来是为了什么。 她使劲朝阮灿的方向看去,不管不顾地大声嚷嚷,“小哥哥!你去这条巷子最里面,阮姨住在倒数第二间屋子,不过阮姨最近身体出了点问题,你不要跟她吵架哦……” 女人用力一推,莹莹被彻底关在门后,木板门上的圆环“当当”作响。 “现在满意了?”女人哼笑,“就算知道了又怎样,阮雨已经不记得你了!” 她说这话时十足地笃定,阮灿许久嗤了一声,缓缓开口,“你就当我想她记得?” 女人张了张口,一时没话辩驳。 眼看着阮灿带着个男生头也不回往里走,外头莺莺燕燕的笑声还在响,“哥哥今儿第一次来这儿旅游吗要不要妹妹给你指指路?”,常梅不由自主地陷入沉默。 阮雨后半段人生的确凄惨,最近病得最厉害连人也分不清的时候,大半部分时间都在诉说自己对不起这个孩子。 有人听,她说,没人听,她也说。 街坊邻居都在议论,这人好像得了癫疯,估计是不中用了。 常梅一辈子都在红塘街,她既爱又恨这个地方,以前盼望着遇到个喜欢的带她出去,阮雨当时走的时候她满心满眼的羡慕,可目前她不了。 一个人回来,却带了满身的疯病,出去才是害人哩! 阮灿摸到巷子口倒数第二家门口,乌青色门板紧紧闭着,门口拉环也锈得不成样子。 阮灿原以为这个女人就算回这儿也能混得风生水起,毕竟这饭碗多适合她。 可真正站在这扇门前时,除了一如既往的厌恶跟排斥,心里竟然升腾起一丝疑惑—— 她怎么了? 怎么能容忍自己门前这么邋遢,她不是最爱风光无限,面上做出十分的吗? 许黔江在身后拉了他一把,“你真就想好去见阮阿姨了?不我不是不让你去,我就是想问——”许黔江一脸认真,“你真的觉得无所谓了?” “有没有所谓,还得见到人才知道。” 阮灿没迟疑,抬手在乌青色门板上叩了几声。 等待门开的时间里尤为煎熬。 从十三岁阮雨的离开,跟阮灿已经五年没见,虽然心里希望这人已经彻底死绝,但此刻一墙之隔竟然又不自觉在想她的模样。 阮灿没等到人开,又抬手敲了几下退回去。 随后“吱呀”一声门板推动的声响,但却不是来自面前的大门。 阮灿跟许黔江背后屋子里有人出来,问:“来找阮雨?” 见他们点头,那人又说:“哦,那敲门可没用,阮雨已经疯啦,天天躺家里床上唱曲儿。你们去摸门口花盆底,那里有把备用钥匙,大家伙儿平常就用那把钥匙进去给她送吃的。” 阮灿哑声:“疯了?” “是啊,疯了。本来就天天待屋子里谁也不爱搭理,后来就彻底疯啦,也就前一两年的事……” 巷尾长年不进阳光地上都长出绿油油的青苔,阮灿腰板挺直一声不吭站在昏黄门灯下,良久说:“谢谢。” “没事!你们进去说话时间别长,前几天病了一场,人没神儿……” 对门重新关上,整条巷子又只剩几点萤火,飞蛾扑腾着从眼前飞过。 许黔江本意想安慰说着什么,但一想阮灿是痛恨阮雨的啊,听到她疯了的消息应该是恭喜吧。 但恭喜别人疯了这话他没嘴讲,最后只能选择沉默,俯下身去掏花盆下的钥匙。 门是许黔江开的,阮灿后脚跟着进去。 院落里虽然荒芜却还算整洁,周围人应该是帮了打理的。 正屋的门掩着,两人才走到门槛儿边就听到一阵铺天盖地的咳嗽。 是女声,如果不知道是谁,听声音竟然同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 听到咳嗽声的同时,许黔江明显感觉身旁阮灿目光凝结,随后沉入一片海底。 “进去吗这?” 他问完后阮灿已经抬手先一步推开了门。 屋里空间拮据,几乎一眼看到整片格局。 而左侧方放着的木床上,上面躺了个人。 女人长发散了一枕头,靠坐在床头望着窗外发呆,深陷的眼窝下目光无神,就算是听到动静也没见她回头看一眼。 到现在为止,阮灿才真的明白过来常梅那句她已经认不出你了的真正含义。 阮雨,是真的疯了。 阮灿挡到女人面前,阮雨目光一触到他就开始笑,在只开着一盏灯泡的夜里,尤为瘆人。 许黔江听得一身鸡皮疙瘩。 阮灿目不转睛锁住她,问:“认得我?” 阮雨咯咯直笑,却一句话没回。 “你要是知道是现在这个样子,当初还要坚持离开这儿吗,你嫁了个什么好男人啊,把自己搞得更脏,也让身边的人跟着痛苦……” “阮雨……我现在见着你这种样子,你猜我高兴不高兴?” 阮灿声音暗哑,他用最镇定的嗓音漫不经心讲淬了巨毒的话,纹丝不动扮演着最铁石心肠的角色。 可许黔江看得见,披着一层外皮站着的人早溃不成军。 阮灿脸上无声着滑过两行泪。 本以为可以无动于衷,可人终非草木。 阮雨的疯病也不知道怎么来的,毕竟以前从不知道她还是个会愧疚的人。在屋子长凳上坐着的时候阮灿就忍不住地想,会不会阮雨其实并不觉得愧对他,只是因为她用心托付一身的男人抛弃了她,禁不住爱情的磨难,所以阮雨疯了? 可这些话,总不能去问一个疯子。 许黔江打了水从外面回来,擦了擦汗问:“你今晚真在这儿过夜?这地儿能住人吗?” “你先回宾馆,我留着把这儿收拾一下。”阮灿接过水盆子过去给阮雨擦脸。 也不知道天天躺床上怎么搞的,还能弄得一脸脏东西。 阮灿给她擦一下女人就对他笑一下,没了任何记忆跟情绪的人,竟然比过往任何时刻都要让人亲近。 许黔江在旁边看着,闻言啧了声,“我算是明白了,你其实就是个情种——” “从小在硬拳头下长大的,竟然最后出了个情种出来,你说你该不该?” 见毛巾脏了许黔江连忙给他补上,完了又靠在床杆上继续说,“阮雨对你狠成那样你现在还以德报怨地照顾她。而喜欢成悦那丫头嘛又不敢说,一个劲儿自卑非要来找到自卑的源头克服过去……” 还欲再骚几句,底下一直给阮雨擦脸的人抬了头,目光稍冷,“既然这么了解我,要不要猜一猜我现在想做什么?” “我猜你想给我一拳。” 许黔江退到门口那儿,做了个对天发誓闭嘴的姿势,果断跑院子里自个儿待着去了。 阮灿这才回过头继续给阮雨擦身子。 手上动作没停,一直傻笑着的人却像突然感应到什么,放在被子上的手缓缓抬起搁上阮灿面颊。 阮雨睁大眼睛想去看清面前的男生,但无神韵的眼眶中始覆着一层迷茫。 忽然,听见她小声说了句: “是灿灿吗?” 阮灿僵住,可不需分辨,阮雨又再次变成疯疯癫癫的模样,咧着嘴傻乐。 刚刚那句灿灿,倒像是从未开口似的。 许黔江最后还是选择留下来陪阮灿,两人从房间里找到张卷席,擦干净铺在地上。 阮雨也入了睡,整个屋子静得只听得见远处巷子里犬吠声。 许黔江枕着脑袋睡不着,找阮灿说话,“我现在明白了几分你带我来这儿的意思,就是我觉得,其实阮阿姨,”他酝酿着措辞,“也许是没有法子才做了这一行呢,你刚刚也看见莹莹了,大家主观上还是在保护着她,证明也不是不想……” “保护吗?”阮灿望着屋顶呢喃,“我不是恨她做这样的事,我就是想不明白——” “一个连自己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她为什么要坚持生下来,生下来然后让别人告诉他,你身体流的是好几个人的血液,是天底下最脏的东西……” 他转头看向许黔江,“是这样吗?” 许黔江早愣在原地,连脸上那抹惊讶都忘记收拾起来不让阮灿看见。 他从来不知道这个。 他以为阮灿恨阮雨只是因为小时候这女人在他身上施加过无数次暴力,再大不了加上他今天才知道的阮雨的职业原因。 但许黔江从未想过阮灿的父亲竟然不是那个男人,记忆里他跟阮灿的最开始相识就是在城北筒子楼中。 五六岁阮灿被女人追着拿鞭子打骂,后面有男人粗生制止。 第97章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许黔江在城北第一次见到阮灿是夏天的某个黄昏,筒子楼对门那户人家突然亮起了灯。 许黔江当年也才五岁,蹲在院子里玩泥巴的年纪,就扯着他妈衣角问,“妈,是来新邻居了吗?” 许妈妈在晒衣服闻言抽出衣服架子敲了两下自家儿子脑袋壳,板着脸说:“不许去他家玩听到没有!” 许黔江平白无故被揍了两下眼见嘴角迅速往下一耷拉,就要大声嚎出来,没想着嘴才张着酝了个势,半路被人截胡了—— 就他刚刚还好奇的对门突然从里面把门打开,随即窜出来个嚎得比他还大声的男孩子。 夕阳正洒在筒子楼院子里,映得一切事物黄澄澄的特喜庆,男孩子眉眼俊俏,可惜哭得狼狈又凄惨,抱着只灰色小书包在巷子里鼠窜。 霞光给他身上镀了层亮晶晶的金粉,许黔江咬着棒棒糖呆呆地看,一时忘记自己也是要哭的人。 闹剧还在继续。 许妈妈边晒衣服边瞧见几步远处的女人又重新抓到孩子,另只手拼命往孩子身上抽鞋刷,一边抽一边骂:“跑跑跑!成天就知道惹事!辅导老师说你下午没去上课,为什么不去!” 小阮灿哭得中气十足,揪着书包带子的手更紧了,小拳头攥成一团为自己争取权利,“我考到满分了!那些题目我都会的!我不用去!” “凭什么不用去!啊?凭什么!你是年级第一吗省里第一吗?只要不是就都给我去!” 鞋刷子还在不断往下,小孩子的哭声让人动容。许妈妈听不下去只得快速晒完最后一件衣服,随后拎着地上犯二的许黔江往屋里避。 “造孽哦……”轻叹一句,许妈妈把屋子门掩上。 整栋筒子楼因为阮雨跟她老公的入住变得十足热闹。 以前只有晚间才听到几家人坐门口嗑瓜子聊天说说话,现在不消晚间闲时,只要往阮雨家门口那么一站,就能听见里屋传来一家人乱七八糟的叫骂声,偶尔碗碟还碎一地。 这时候就有人关门偷偷在自家说:“这个阮雨哦,又在打孩子了。” 只要是筒子楼住户,最不想交往的第一家就是阮家。 可拥有这些想法的,独独除了不谙世事孩子。 许黔江觉得自己对门住了个精灵。 那天黄昏下见到阮灿他就觉得这个小孩真的好好看啊,长睫一眨一眨的,有跟女孩子一样细腻的皮肤,却又野得很。 后来在同一个幼儿园又遇到,阮灿回回小测是班上的最高分,老师设的难题没一道不会的,最重要的是他对谁都好脾气,端端正正坐那儿谁都想跟这样的男孩子同桌。 许黔江坚持不了三天就把自家亲妈再三重申的警告当成了耳旁风,他向阮灿伸出了友谊的橄榄枝。 连续三天悄咪咪往人桌上撒糖块,阮灿终于注意到他并且愉快地跟他耍在一起,抛弃了一众小跟班,俩人成为整个幼儿班玩得最好的那对。 许妈妈是一周后发现这件事的。 第一次是发现给许黔江装的糖袋子空得越来越快,从一周一装变为三天一装,最后直接当晚就拎着个空空如也的小布袋回来找她要糖。 问啥啥也不说只坚持称自己全吃了。 后来许黔江的饭量也跟着开始莫名其妙变大。 本来啥都吃一孩子变成今天回来要糖醋鱼明天回来要西红柿鸡蛋,饭盒也从小号买到中号,最后中号也不够吃了她索性买了个大号。 许妈妈人生中第一次感到恐慌。 养孩子多年经验丰富的许妈妈开始怀疑许黔江是不是被她养坏了。 抽着中午吃饭的点她飞快跑到幼儿园许黔江班级门口,寻思着跟老师请假带孩子做个全身检查。 然后就发现,在教室中间桌椅拼成的巨大饭桌上,许黔江乌溜溜的脑袋瓜正跟一男孩凑在一块儿。 两人各拿一双筷子使劲对付面前超大号的饭盒。 那男孩十分眼熟,就是对门阮家的小子阮灿。 许妈妈一口气卸下之余又有点生气。 偷偷藏在窗户外往里看,阮家那小子像被饿狠了似的,一个劲儿往嘴角刨米饭,菜没动几口,吃一会儿拿筷子把菜往许黔江那儿推一推。 阮雨对阮灿不好整个筒子楼都知道,可眼下竟然连要吃的饭都不给孩子准备了吗? 许妈妈心里泛起苦涩。 阮灿乖巧懂事还聪明,对大人本能的厌恶总归不会移交给孩子,许妈妈叹了口气转身回家。 结果当天晚上放学回家,许黔江就收到一只巨大无比的的新饭盒。 许妈妈给里头盛好满满当当的饭菜塞进冰箱,边说:“这是给你的新饭盒,明天就从冰箱拿这个。” 许黔江简直震惊了,“妈妈,我吃不掉的……” “吃不掉就跟同学们分享!妈妈不是说过要好东西一起分享吗?”许妈妈边说边不动声色暗示,“特别是菜跟肉,别光吃饭,菜跟肉才长身体。” “哦,好吧。” 那只饭盒许黔江整整背了一年,后面被阮雨发现不了了之,那都是后话了。 撞破俩孩子偷偷交好这件事后许妈妈选择睁只眼闭只眼,偶尔见阮家没人阮灿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还能招呼他过来拿两个橘子。 小阮灿道谢时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一口白牙,特别萌软。许妈妈每每这时就只能背身过去借擦眼的动作抹干净眼泪。 虽然不爱孩子,但就这样让孩子啥也窥不透地长大也是好的。 可随着阮灿的成长,阮雨的疯狂也与日俱增。 明明已经资质过人,整个初中部都无人不知阮灿这个名字,可偏偏阮雨不满意,她像疯了一样要求男生优秀聪慧,但又止不住地往死里打骂,打完冷静过来后又会抱着男生痛哭,怪异极了。 彼时阮灿已经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个头也蹭蹭蹭疯长,虽然鞭子抽在身上依旧会疼,但别人问起来时他也只笑眯眯风轻云淡地说是自己不小心跌的。 可跌的跟抽的痕迹,到底不同,明眼人一眼看出。 在阮灿初二那年,也是他在全国少年竞赛中初露头脚的时候,筒子楼迎来一个妆容艳丽的女人。 她一个人冲进阮雨家,上去就甩给正给院子里栀子花浇水的女人一巴掌。 特别响,吸引了整个筒子楼的人来看。 女人指着阮雨骂:“就是这个女人你们都仔细看看!带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杂种当我老公小三儿七八年!七八年啊!藏得可真好!” 筒子楼的邻居倒吸一口凉气,纷纷议论开。 女人还在骂。 阮雨就保持脸被甩了一巴掌的姿势没动,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当时正值许黔江跟阮灿骑下课自行车回家。 见着自家门口围了一圈人闹哄哄的,阮灿一把甩开车往里跑,东西撒一地也不管了。 许黔江在后头没回过神,喊:“怎么回事啊跑那么快!东西不要了吗?喂!” 阮灿拨开人群进去,也不管抱着臂站着的艳丽女人,走到阮雨面前喊:“妈……” 阮雨还微埋着头,听到这声妈整个人原地炸起,抄起手边的水壶就朝阮灿身上结结实实砸过去,疯了般咆哮:“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我没生过你这个怪物!” 周围一圈死寂。 大家不禁把视线落在此刻一动不动挨了打的阮灿身上。水壶里满满的凉水,就这么兜头全泼了下来,水壶子落在地上“哐当”一声响滚开老远。 女人扬起讽刺的笑,“怎么?气朝自己儿子身上撒啦?有胆量做别人小三怎么没胆量跟我叫板呢?哦……这就叫偷来的东西总归理不直气不壮吧?” 阮雨身子在发抖,但从头到尾除了刚刚没阵预兆的暴动外什么也没再说。 局面僵持着。 许黔江总算从后头拨开人群挤进来,扯住阮灿湿淋淋的袖子就说:“怎么搞成这样?走,跟我回家换衣服!” 说着去扯男生手臂,但在空中被一股大力甩开,几秒的接触下,许黔江发现阮灿袖子下的手在发抖。 阮灿哑着声儿问阮雨,“妈……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阮雨抬眼笑了,只是笑了掺了不要命的恶毒,“你真听不懂吗?妈妈当了李军博的小三,就是这些年你喊爸爸的那个。” 阮雨的声音温柔且缱绻,根本听不出羞愧的意思,周遭一圈人开始谩骂,只是那骂声阮灿已经无暇顾及了。 男生身姿站得笔直,像与什么进行着无声的对峙。 “你说他是我爸,前几年出去做生意,现在回来了……” “骗你的。” “你说等他今年回来就搬去市里住,再把阿婆接过来照顾……” “也是骗你的。” “还有……” “都是骗你的。全部,我说过的所有关于你爸的话——”阮雨看着阮灿笑,“都是妈妈骗你的。” 许黔江强忍住心脏跳得飞快的感觉,伸手去碰阮灿手臂,“阮灿……” 可男生根本看不见他。 阮灿对着阮雨一瞬不瞬,“那些东西……到底有多少不是假的……” “想你去死的心不是假的,”阮雨轻喃,“我好几次是真的想打死你,就差一点点……” 多么恶毒的话! 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知道阮雨不喜欢这个儿子,但不喜大抵只是不喜,这个疯女人竟然恶毒到自己亲生儿子去死? 试问天下,有哪个母亲做成这样的…… 太可怕了…… 让人不敢相信…… 女人似乎也惊诧于阮雨的口无遮拦,而今番来的目的也算达到,她不欲跟疯子多说,留下一句,“李军博已经不会再来看你们了,以后别试图靠近我们李家,再有下次,绝不是上门这么简单!” 女人走后,筒子楼里邻居三三两两散尽,许黔江也在许妈妈强制命令下回了家。 整个大院就剩了阮家门口一派狼藉,阮灿一动不动站着,阮雨安静俯下身子捡拾东西。 两人谁也没说话。 但从此后,有人注意到细微变化,因为阮灿再没叫过阮雨妈,而阮雨也再没打过阮灿。 再后来,阮雨不告而别,阮家彻底剩了阮灿一个。 才初中的孩子,边上学边打工,好像也能过得下去,好像还比当初过得好些。 但许黔江知道,天才的精英少年早死在那日下午,从此后全国竞赛上再也没出现过阮灿的身影,虽不至于一落千丈,但天之骄子的光辉算消失了个彻底。 可真正摧毁一个人的,远不止这些—— 让阮灿从内里化成灰的事,还是李阳的突然出现。 男生有着跟那男人七分相像的样貌,歪在座位上看着他说: “阮灿,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阮雨确实是入侵别人家庭的一个,阮灿心里对李阳到底存了愧疚,他放下手里的动作耐心回:“说什么?” “你把耳朵靠过来。” 想了想,阮灿真的把耳朵送过去,“你说。” 贴着男生耳侧,李阳促狭地笑了下,随后不紧不慢翕动嘴唇。 他享受着看到身旁男生身子越来越僵,最后一脸世界坍塌的无助感。 李阳慢腾腾让开,笑眯眯地说:“我说的这些,究竟真不真其实你心里不是最清楚不过吗?” 为什么一直让你跟着她姓阮。 为什么从来不告诉你父亲的事。 为什么阴晴不定有时候疯起来要打死你。 那些,看似没有联系的东西,其实不就是答案吗。 李阳亲眼看着阮灿一双眼越变越红,最后如同窗外猩红的残日。 李阳说:“你说她是不是特别贱,连同我们优秀的阮灿同学也变得不干不净了呢。” “你说——”他凑过去笑笑,“你到底有几个父亲啊?身上又流了几股血呢?”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飘下。 阮灿终于变成自己也辨不出的疯子。 他抬手够出下一堂物理课要用的铁管,就这么照着李阳的身子抡下去。 看见铁管朝自己飞来男生也不躲,眉眼尽是怜悯又慈悲的笑容。 他一瞬不瞬盯着阮灿看,好像在说——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啊,阮灿。” 第98章 归来 夜间下了场雨,许黔江毫无睡意就在那儿听雨声,一旁阮灿好像也根本睡不着,而床上阮雨的呼吸声渐趋平稳。 许黔江拿胳膊肘捅了阮灿一把,问:“明天准备怎么办?” 他是在提醒虽然阮雨这边情况不好,但学校请的假到了期,他还得回去上课。 这块天地一点不属于他,彻底走出红塘街才能让阮灿涅槃重生。 半晌,身旁男生动了动,暗哑的嗓音响在黑而阔的空间里,他说:“她情况不好,我想把人接到城北……” “不行!绝对不行!”许黔江下意识地就要从地上窜起来,“接回去往那儿搁?她已经不算你妈了,天底下哪会有这样的母亲!再说阿婆身体不好再让她看见自己女儿成这副样子肯定要气死了。” 许黔江嘟囔,“而且阿婆都已经不认阮阿姨了。” “你怎么知道不认了?”阮灿轻声问。 有些话不用说但其实都看在眼里,阮灿有眼睛会看。他知道阿婆其实是因为阮雨对他不好的缘故才离开红塘街过来照顾他,决裂这回事做不成真的,血缘在,羁绊就在,阿婆还是会惦念会难过,但是不让他知道。 许黔江闷闷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她都那样对你了……” 阮灿没再回话。 整个空间只剩了院子里聒噪的蝉鸣,隔了五年再跟阮雨同处一室,阮灿心境第一次如此平静。 那些不好的事情,好像都因为女人疯魔之后变得有所不同了,看见恃强的人变成三岁小孩的状态躺在床上,他发现,再深的恨跟厌恶都渐渐变轻,最后蒸腾成空气,一溜烟从身体里跑出去。 好像,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就这么躺了一夜,见证窗边的天由最开始暗沉沉的夜幕,撕扯成一片白条挂在窗口,那片白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最后变成赤红,如同打碎的红色琉璃盏。 太阳出来了。 阮灿放轻动作起来,先去院子里收拾被夜雨打了一晚的地面,好多杂草都被吹落上来。然后他去厨房煮了一锅粥,里头丢了两把洗净的红枣。 许黔江是被浓郁的粥香叫醒的,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上头床上女人对她憨笑的脸。 吓得他一踉跄飞快爬起来。 小时候他一直觉得对门阮阿姨比自家妈妈漂亮好几倍,活得那样精致漂亮的人变成现在这番模样倒真让人无限唏嘘。 阮灿在桌旁喊他:“过来吃早饭。” 许黔江坐过去发现粥已经盛好,喝了几口温度适中。 许黔江:“牛批了,你不会半夜就起来了吧?” 阮灿端着碗在喂阮雨粥,头也没回,“我一夜没睡——” 下一秒—— “听见你前半夜一直在打呼噜磨牙,然后喊了整个后半夜的梦话。” “我操了……”许黔江只瞪眼,“真的假的啊……我说什么了都……” 他竟然从来不知道自己睡觉会打呼磨牙还讲梦话。 阮灿把阮雨嘴角溢出来的粥拿纸巾抹干净,淡淡道:“你说有我这样的好兄弟真是你上辈子做够了好事,以后一定不顶嘴,珍惜兄弟情。” 许黔江:“……” 许黔江:“你是真不要脸皮——” 他还预备再骂,忽而手里筷子顿住,许黔江猛然觉出点熟悉的味道—— 阮灿在一本正经瞎扯皮。 他又开始瞎几把扯皮了!! 从来到红塘街到现在,不,应该说从李阳回归到现在,他是第一次听到阮灿用他聪明淡定的学霸脸跟他打忽悠! 这是不是说明…… 许黔江目不转睛看着他,小心翼翼问:“李阳那家伙怎么办,估计回城北还要找上门。” 阮灿:“是你打不动了还是我打不动了。” 许黔江眼眶一下子酸涩起来,他低头喝了好大一口粥咽下,随后哑着声坚定地点头,“嗯!” 带阮雨回去果然遭到了常梅的制止,女人挡在门口冷声骂:“你想带走就带走?阮雨病了这么久你有来看过一眼?” 许黔江气得直撸袖子,“嘿!我就不明白了!人家带她亲妈走呢你搁这儿瞎比比啥呀!仗着你年纪大还是怎么的!” “许黔江。”阮灿上前挡在他面前,意思不必再说。 阮雨回红塘街时精神状态肯定就不太好了,而附近邻居一直都尽自己所能帮撑着,特别是常梅,其实心眼里还是希望阮雨好的,所以阮灿不愿跟她们争吵。 “常阿姨,我带我妈走是希望有人她能得到照顾,她在这儿你们总不能照看一辈子,我没有趁机报复的意思,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她是我妈。” 少年的身躯暴露在阳光下,无所遮蔽,多年不见那个求人庇护的男孩竟然长成现在这番模样,似乎也可以去庇护他人了。 常梅愣神的空档,阮灿已经进去扶着阮雨出来,“这么多年谢谢常姨帮忙照顾,等妈情况好一些我会送她回来看看你们。” 许黔江帮忙在右手边搀扶。 三人目光一同落在挡在门口的常梅身上。 女人脚步松了松,最后还是让开一个口子,只是在阮灿走出去几步后对着他背影说:“她是个可怜人。” 阮灿停了几秒,随后继续往前。 阮雨一路在笑着,似乎不明白自己要往哪里去,只是觉得跟这个熟悉的男孩走挺好玩的。 走出红塘街,所有的一切被甩在身后。 阮灿上车前又回头看了眼那头被腐蚀得不成样子的石狮子,心想我从来知道她是个可怜人。 …… 阮灿没有直接带阮雨回城北,现在女人精神状态很不好,阿婆年纪大了又不能时时刻刻照看到。 阮灿在城南找了间公立的疗养院,交了笔钱让人找了个护工,以后每周可以过来看一次。 疗养院的钱对阮灿来说可是一笔巨款,之前几年给人修电脑改软件的钱算全部砸了进去。 总之,现在他身无分文。 而穷困潦倒之际,他又想起另一桩不要命的大事—— 前几天刚把成悦从许黔江家里赶了出去。 当时一腔心思被李阳搅得一团乱稀里糊涂将人推出去老远,现在估计是真真的火葬场了。 阮灿起早了半个小时去东关街买早饭,等他小心翼翼拎着进教室,却发现所有人都来了。 然而大家看过来的视线真是奇怪极了,又惊诧又克制,隐隐还有按捺不住的兴奋? 阮灿狐疑着回位置,在成悦旁边擦过去时投了个询问的眼神,意料之中换回来女生一记冷漠的白眼。 结果屁股刚在凳子上搁下半个边,身后就挨了人一拳。 赵嘉成哼笑着骂他:“好啊你小子!成天藏着掖着跟我抢了几个月的倒数第一觉得有趣是不是?我们出去打一架!” 阮灿转头过去,还没来得及问候你大清早是不是没带神经出门,班上其他人就嚷嚷开了—— “我就说嘛!校霸肯定不只是校霸!身上肯定有不为人知的闪光点才能让人信服嘛!” “没想到阮霸霸这么给我们班争光!早知道有这实力当初就应该跟老秃赌大一点!最后赌上我们一学年的寒暑假作业!!!” “现在国庆晚会又恢复了,老秃啥也不敢提哈哈哈哈哈哈,真爽!” 最后是成悦冷漠着一张脸推来一张叠起的卡片,“打开。” 阮灿把手里头还拎着的早饭放到成悦面前说:“你吃。”随后去翻面前红彤彤的折叠卡。 入目第一行就是烫金字,一览无余: 恭喜城南一中阮灿同学荣获第十八届全国物理竞赛特等奖第一名! 大家都在观察着阮霸霸看到证书的一刹那会有什么表情,没想到三秒过去,男生不紧不慢看完最后也不紧不慢抬起脸,视线落在成悦一动没动的早饭袋子上。 但这时平静如水的脸上才有点情绪。阮灿眉梢稍抬,唇角下拉,有点不太愉快,“要凉了你知道吗,赶紧的。” 众人:“???” 成悦看一眼纸袋就知道是东关街的早饭了,阮灿肯定起了大早去排队的。 香味近在眼前,恨不得铺天盖地笼罩住她,成悦真实地感受到强烈的饥饿感。 早上家里刘姨起晚了就没做早饭,给了钱她自己出来买,可学校附近的早点她一点胃口没有也懒得去排队,索性到最后什么也没吃。 纸袋上的logo仿佛会动,一直在成悦眼皮子底下跳,可她就是不动。 阮灿一直盯着成悦看,手上的证书因为无意识的思索被他卷成柱状,最后拿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边。 阮灿:“我听到你肚子叫了。” 成悦耳朵一下子撩起火苗,阮灿这家伙似乎总有办法让她尴尬到无地自容。 她扭过脸狠狠瞪他,“叫又怎么了!我就是不想吃!” 没想到阮灿听到这话竟然整个人凑近,伏在桌面看她,“真叫啦?” 这家伙…… 诈她的吗…… 成悦心里使劲翻了个白眼,端着凳子往走廊那儿躲开一步,开始背今天的早读内容。 上课铃早响了,门外巡逻的正在走动,班上响起连绵不绝的朗读声。 阮灿摊开书,目光从成悦桌面一掠,最后决定伸手过去。 他替她拆开早饭袋子,从里头掏出来瓶还热乎的草莓牛奶,一只包装漂亮的小猫状奶黄包。 阮灿把奶黄包慢慢往那儿推,压声:“这么可爱真的不吃吗?”说着隔着透明包装袋拿手指点了点猫头,像在跟她打招呼,“奶黄包在跟成悦说对不起,它不应该长得不合成悦胃口,这是它的错。” 男生低沉好听的声音就响在身侧,却是说着搞笑不已的内容,成悦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抬起视线去看阮灿,眼里都是明亮的笑意,“你是幼稚鬼吗?” “那你吃吗?” 阮灿又给牛奶插上吸管,连着奶黄包一起推到她面前,“不吃真的凉了。” 成悦又盯着他看了会儿才伸手接过,趁着值日生不注意偷偷咬上一口。 “这才对嘛。”阮灿终于满意,懒着身子就要往后靠。 没想到赵嘉成就等着呢,见他过来连忙用力把人往前推,估计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再靠不了赵嘉成桌子。 阮灿斩获国家奖第一名的成绩早在一中传了个遍,老秃最近走路都是飘的,小到其他班老师大到主任校长的都爱往他办公室跑。 阮灿的一鸣惊人犹如一枚炸弹投入水面,将万儿八千年没见过天纵奇才的一中震了个底儿朝天。 一中这次总共拿了三个奖项回来,还有两个三等奖第一名,二等奖第三名,全出在高三。 而虽跟阮灿一个班,陈一航运气却不太好,什么奖也没捞着,在将来自主招生这块儿失了不小的先机。 这波儿竞赛风波过去,学生们就要迎来最轻松愉快的国庆晚会。 晚上下自修,阮灿照样收拾完书包等着成悦。 见成悦右手不方便,阮灿抬手给她扯上拉链,然后直接把书包挎自己肩上。 起身,“走吧。” 成悦看得目瞪口呆,坐在凳子上使劲瞪人,“你把包给我!” “给你干什么,这么重,也不知道都装了些什么东西,胳膊不想要啦?” 阮灿用手颠了颠垂在身侧的书包,不等成悦再开口就老鹰提小鸡一样把人从座位上一提溜,推着往外头走。 一路上阮灿果然没再把书包给她。 看着面前高高大大的背影,成悦不由陷入长久的迷茫—— 阮灿离开的这几天,再回来好像有些不一样了,而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暂且她又说不出个究竟。 没注意看路,前面人什么时候停下来的也不知道,成悦直直就朝人后背上怼上去。 鼻梁撞上一片结实的肌肉,痛得她轻声“嘶”出来。 阮灿把人提到身前,看着成悦垂头摸自己鼻子,笑了,“怎么不看路?” “那你怎么走着走着又停下来!” “这不是突然想起来这么小一个要是半路被谁拐了去嘛,就想回头看看。” 声音轻洒在夜色里,月光照得两人影子纠缠在一处。 阮灿的声音也像磨进了月光,清冽动人。 成悦第六感觉得这话味道不太对。 第99章 我们作弊吧 阮灿看过来的视线太温柔,一时说不清里头藏了什么,但没由来的,成悦心跳如擂。 她觉得自己应该问点什么,可隐隐约约又认为不太合适。 终于,成悦抬了头看着他问:“把脑袋病坏了吗?怎么一回来就奇奇怪怪的。” “哪里奇怪?”阮灿笑着,顺手在她头上摸了一把,随即抬脚就往前走。 成悦被摸出一脸不可置信,只觉得身体里哪个零件随着阮灿这么漫不经心一捣鼓“卡崩”一声坏掉了。 她赶紧追上男生步伐。 阮灿:“手怎么样了?” “啊?” “右手,石膏最近能拆吗?” 成悦小心翼翼试着活动了两下手腕,说:“朱医生说暂时不行,大概还得半个多月。” “那你国庆晚会还想上吗?”阮灿视线落在面前空旷的街道,状似无意一问。 “想上啊……”成悦突然沮丧起来,她肯定是想上的,任何能展现她喜欢的事情面前,她都想试一试,可不争气的右手腕在,她总不能吊着个石膏就上台,“要是吊着石膏也能画就好了……” 心里想着嘴里也说了出来。 可阮灿忽然在一旁笑出声,“为什么吊着不能画?” 成悦抬头。 “你要不要求求我,求我一下我就告诉你个方法,既能吊着石膏去表演,还能画出个让别人惊叹的作品。” 阮灿说这话时是正对着她,后头是满满当当的圆月,光辉撒了一身,落在眼里如同银河里落满亿万星辰。 他一直挂着浅淡的笑意,眼窝深陷,眼尾上扬,跟以往那些敷衍毫不走心的笑都不一样。 从发自心底的舒畅的笑意,成悦想:阮灿好像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用活这个词,但这个词眼下比什么都合适。 努力不去看男生的脸,成悦问:“哦,你有什么办法?” 阮灿:“你怎么看着那么不想知道的样子啊……那我不说了。” 成悦:“逗我很好玩是吗?” “你表个态,至少让我知道点你想知道的心情啊……”阮灿微微俯身,眼里璀璨的星河一下子在面前放大,映得成悦整个人僵直不能动弹。 空气里飘来几分薰衣草的香味,然后身旁“呼啦”一声飞驰而过一辆汽车,车窗没关,远远就听得见里头妈妈哄小孩子的声音。 等车过去,一片薰衣草的花瓣慢悠悠落在阮灿眼睫上。男生觉得痒,眨了下眼睛,那片紫色就随着动作落在地面。 成悦屏着呼吸看着面前男生动作,那一刻仿佛鬼上身了一样,她慢悠悠抬了手,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落在阮灿头顶,手指收紧虚抓一把头发。 还摩挲了两把。 她说:“乖……” 阮灿:“……” 成悦:“……” 等成悦回神,话已经来不及收回,而自己手还搭在人脑袋上。怎么看都像只大型犬类凑过脑袋向主人讨亲近。 成悦慌忙收回手,“哈哈哈哈哈……抱歉,习惯,习惯。” 张嘉梅养了只金毛特宝贝,几乎是金毛里头国王般的待遇,平时跟着张嘉梅出门修修指甲,做做全身浴,只要在家看到那颗大脑袋,成悦总忍不住上手去摸几下,她现在算知道刚刚那种鬼迷心窍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了。 阮灿把脑袋伸过来的动作,实在太像一个对主人毫不设防,死心塌地的金毛犬了。 成悦的小九九阮灿能猜着几分,不过脸上也并不生气,反而问:“现在有时间?” “啊?” “跟我回店里,”阮灿说:“国庆晚会上台的法子,你还要不要了?” 他领着人一路往回,在经过成悦家门口时放人回去撒了个慌,还是惯用的去许余姐姐家复习英语。 可今晚张嘉梅并不在家,刘姨叮嘱完早点回来成悦一溜烟就跑出了家门。 才出去几步,就见小区门口处立了道人影,在夜色里笔挺高大,正朝她看来。 成悦几步就跑到那人身边。 阮灿:“跑这么快做什么,手折了后腿也不想要了?” 成悦摇摇头,“赶时间,我妈估计等会儿就回来,我们早点结束。” “哦……”阮灿斜睨手边上的人,说:“可这活儿吧,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 店铺门口灯牌没亮,他向许黔江拿钥匙之前明确表示过让他今晚别过来,所以等阮灿拉开灯,里头还是当初两人去红塘街之前的模样。 店铺靠窗的长桌上东倒西歪了一圈酒瓶,东西倒了也没人收拾,在很久不开窗活动的空气里,隐隐还有点苦涩烟草的味道。 成悦立马抓住细节,“你抽烟?” 阮灿正弯腰去捡地上的瓶子,闻言吓得整个背脊绷住,东西在手上险些拿不稳。 他清咳一声:“以前抽,现在不了。” 成悦过去从桌上挑出一只烟头,“那这是谁的?” 阮灿立马把东西从女生手里抽出扔进垃圾桶,“江子之前来城南看我,生病之前的事,我们几个喝了点,这烟头是江子的,我们三里头现在剩他一个还抽。” “感情以前还都是社会人,”成悦在凳子上坐下,撑着脑袋一瞬不瞬盯着阮灿收拾东西,“那除了抽烟,你们以前还经常做什么?” 女生微软的声音落在静谧的空间里。 阮灿恍然间想起之前许黔江跟他还在城北时,那人老喜欢偷偷摸摸看些模特杂志,看到好看的妹子还不忘拿到他面前戳给他看,兴奋得语无伦次,“你看看这身材真他妈绝了,这腿玩年啊!” 模特长什么样子他实在记不清,许黔江给他看了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阮灿快速把抹布捞起来,在桌上擦了两把,眼帘下覆上一层阴影,“能玩什么?” “除了抽烟之外啊?”成悦有点不愉快。虽然明知道面前人在遇着她之前的几年完全就是社会小青年的路数,毕竟当个一区的霸王,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她觉得他肯定已经接触过了,但心里还是不开心,他之前怎么能那么混呢。 阮灿:“比如?” 成悦想了会儿,轻声:“比如你有没有一个酷酷的女朋友,也是超能打架那种?” 阮灿把抹布往桌上一丢,压着笑:“你是怎么觉得我喜欢酷酷的还要会打架?” “这不是校霸必配嘛。” “把你看的校园小说给我好好收一收。没有。”阮灿收回视线,继续去擦他的桌子。 借着今晚奇怪的氛围,成悦向上天借足了胆子才敢开口问这些,可这也不够啊,她还是没听到重点。 稳住心神,成悦给自己加油鼓劲儿。 然后阮灿就听见身旁一直絮絮叨叨半刻不太平的小姑娘又轻声来了句,“那你喜欢啥样的啊?” 阮灿再次把抹布丢上桌面,转身一本正经地看向她。 空气凝滞住,久到成悦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露馅了阮灿是不是把她看透了—— 一旁人冷声问:“有人跟你表白了?还是说——”阮灿面无表情看向她,“又在费尽心思帮谁打听呢?” 不能怪他心疑,只因为不久之前他刚撞破这么一桩事。 也不知道哪个班的小姑娘英勇无畏觉得他竟然是个好脾气的,特地写了份一千多字的情书托成悦交给他。 结果当天下午他厕所也没去成,因为只要一到下课时间,成悦势必就端着一碗洗好的葡萄放桌上堵住他,“同桌,我们聊聊?” 成悦根本不会套话,几个回合下来阮灿就发现不对了,他搁了葡萄一脸冷漠地逼视,直到成悦扛不住压力从桌肚子里掏出那份粉嫩的信封,打哈哈说:“隔壁班一女生让我转交给你哈哈哈哈哈哈,长得挺好看的。” 有前科在,阮灿怀疑也是正常反应。 而接下来成悦的反应几乎更让他笃定了—— 在他咄咄逼视下,成悦一张脸慢慢转红,最后通红一片,简直是心虚的红光。 阮灿呵了声:“别问,问就说我喜欢聪明的,她们都不太聪明的样子。” 成悦穷追不舍,“漂亮的呢,就那种皮肤特别白,身材很好,还知道打扮的那种?” 这是阮灿今晚第三次丢抹布,他真的对自己家不更事的小同桌词穷。 小屁孩什么也不懂,估计连喜欢是什么也搞不清楚的性子还想着给别人当红娘,能先把自己给牵完线成吗? 阮灿:“不喜欢。” 成悦长长啊了一声,最后下结论:“你在说谎——” “赵嘉成跟我讲过,没有哪个男生不喜欢漂亮身材好的,你看我们班张芸,很多男生都喜欢啊。” “不是……”阮灿气笑了,“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我知道。” 女生立马止住他话头,坐在凳子上表情有点丧气,“我就有挺喜欢的东西跟……人啊。”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阮灿注意力没捕捉到,他全部心思放在成悦这死丫头竟然还不死心在给他牵线,他到底要怎么讲才能给一块蠢木头讲明白喜欢一个人跟单纯喜欢爸爸妈妈阿猫阿狗的区别呢。 而他坚信成悦是不懂这些的。 桌面来来回回擦了三四遍,估计都能映出人影来,墙壁上钟表分针滴滴答答脆响,阮灿忽而间想起来今晚的重点并不在谁喜欢谁这个话题上,他被莫名其妙带歪了。 他把抹布晾出去,从店铺后头把成悦一直留这儿的画架搬出来,画笔纸张也准备好。 “不是说教你怎么混水摸鱼吗,不想听了?” 成悦摇摇头。 “那就坐过来。” 阮灿把人安排到画架面前做好,自己也搬上一张凳子坐对面,说:“我的办法其实比较简单——” “虽然打着石膏不能大幅度动作,但养了这么久朱医生同意了可以进行小范围动作,画一副成品我相信你肯定没问题,但关键是时间。” “石膏限制了你活动的自由,一幅画下来十分钟左右才足够,我的建议是直接带着成品上台。” 成悦拿笔敲着画架边缘,闻言否定,“你忘了我们是现场人物画像了吗,动作跟人物都是活的。” “是活的没错,”阮灿笑了,“可模特不是我吗,我想怎么动怎么站甚至什么表情什么衣服,不都在我吗?” 成悦手里动作停下,不可思议看向他,“你是要提前准备好动作让我成稿,然后带着上台?” “是这个道理。” “可是……”成悦眉头一皱,“那就得要求你到时候表情衣服甚至细小的姿势都得跟准备好的一模一样……”对于阮灿来说,有点强迫了。 “还能有什么表情,你就照着我现在画,衣服到时候也是这件。” 阮灿一脸轻松,他进入状态很快,瞬间就看着成悦不再动作了。 成悦艰难地握上笔开始慢吞吞勾线,画了一分钟她惊奇地发现,阮灿真的能够看着她始终一副表情。 可等她描到眼睛部分时,手上的笔再也无法稳住。 那种,在别人瞳孔里只能看见自己的感觉,仿佛一只巨大的手捏住她心脏一角,而阮灿的表情太过专注。 好像天地之大什么也入不了眼,他满心满眼的就剩了她一个。 轰鸣声在胸膛振动,火车轰隆隆驶过,成悦清楚意识到,这回自己恐怕是真的大事不好了。 这个意识一出,惊得她的笔立刻掉在地上。 “啪嗒”一声,将两人同时惊醒。 阮灿弯腰去捡,“手累了?” 成悦摇摇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声音里透着点疲惫,“时间到了,今天先到这儿吧。” “好,”阮灿也从凳子上起身,“我送你回去。” 这回没有犹豫,成悦点了点头,“好。” 锁了门,阮灿拿了钥匙送她往小区方向走。 夜风习习,吹在身上让心境平复不少。 第100章 我不要养成系列 阮灿送成悦到小区门口停下。 离得不近但也能看见成悦家里灯火通明,估计是张嘉梅下班回来了。 阮灿:“回去吧,还有几天时间,明晚继续画。” 可成悦明显心不在焉,等他说完好久才反应过来,“啊,好的。” 埋着头往回走,可没有几步听见后面人喊她:“成悦——” 站定,夜色如水里,阮灿嘴角攒着点笑意,插在裤兜里的右手突然伸出来朝她挥了挥,嘴唇翕动:“晚安。” 明明声音不大,可成悦听得头皮发麻,好像蚕蛹在耳边沙沙蚕食桑叶,听得心尖发痒。 她赶紧收回视线,轻声:“晚安。” 可此时,张嘉梅声音猛然从后面传来,犹如一道炸雷响在身后—— “悦悦,你站着跟谁说话呢?” 猝然回头,不远处门灯下,张嘉梅正扶着门把手使劲朝她望,可因为地处的地方光线晦暗,张嘉梅看了半天只能看出个大致轮廓,连身形也无法辨认。 成悦慌忙瞥了眼阮灿发现他早转身走进一片夜色中,立马应声往会跑,“来了,来了。” 张嘉梅手里还端着纸篓,应该是出来倒垃圾,见成悦跑得呼吸不稳,忙道:“慢点,慢点,别再摔了手。” 可视线没从成悦脸上移开,她问:“刚刚看你在外面跟人说了好久的话,是谁呢?” 成悦轻声回:“一个问路的,刚刚在门口问我附近有没有宾馆。” 张嘉梅瞧了成悦半天没看出端倪,而女生脸上不慌不忙好像也没说谎的迹象,于是说:“你许余姐姐也有事情忙,我们不用每天都去她家补习,要是悦悦需要,我们可以找个英语老师,到时候直接来家里……” 成悦正端着刘姨刚晾好的银耳羹在喝,半张脸埋进碗里,看不清楚表情,声音从里头闷闷传来,“不用,许余姐姐最近没什么事,我就补这么一段时间,马上也快期末考了,假期里再请老师吧。” 张嘉梅没应声,只垂头织着手里衣服,最后叮嘱她上楼后刷牙再睡。 等成悦喝完东西上楼,整个一楼只剩在厨房收拾的刘姨跟沙发上织衣服的张嘉梅。 良久,她探身子朝厨房方向问:“刘姨啊,你有发现最近悦悦有哪里不太对吗?” 刘梅擦了擦手从厨房出来,不太明白张嘉梅话里的意思,疑惑,“悦悦什么不对?” “就是……有没有什么同学来家里找她或者一起出去玩啊?” 小孩子家家的有同学一起玩不是挺正常的吗,不过她没说这话,因为张嘉梅不爱听。这个女主人平时看着是温声细语地好说话,但骨子里头实际固执偏执得很。 最后刘梅想了半天,想起来一桩。 “有一件……不过好久之前了,有次悦悦下晚自习突然急吼吼跑回来端了保温瓶就走,我问她干什么她说拿给隔壁许余吃,回来时里头空了——” “可我就寻思着,隔壁许小姐姐我们也知道,不是从来不吃红枣的吗?哦我那次煮的也是红枣银耳羹……” 她说完这些去看沙发上女人的脸色,可明显张嘉梅在听到这些后扑了脂粉的脸蛋一白,也不知道这话哪里就吓到她了。 刘梅一脸关切:“悦悦到底怎么了?” “没事……”张嘉梅闭眼后缓缓睁开,“除了这些呢,悦悦最近还做了什么事,你能想起来的都告诉我……” …… 成悦做了个特别奇怪的梦。 梦里她好像回到七岁之前住的老宅子,门口有片看不到边际的向日葵田,自己坐在向日葵田的田径上等爸爸下班回家,然后就发现向日葵海那头出现个越来越近的身影。 她以前做相同的梦时回回等不到那人走近就惊醒,要不是人走近了却发现整张脸模糊一片根本看不清人的模样。 可就在昨晚,她终于看到一大片向日葵海尽头的人。 哪里站着阮灿。 到了面前,他也是挂着清淡无羁的笑意,穿着白衣长裤微微俯身,小声对她说:“小同桌,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这台词确实是阮灿的风格,但对于梦里梦见阮灿那副温柔缱绻的模样,成悦多少还是有点消化不良。 临早晨出门张嘉梅拦住她,女人脸上的笑僵硬,说:“悦悦啊,今天不用走了,我送你。” 成悦正往书包里塞一包牛奶,闻言头也没抬,“不用,时间来得及。” “没事,这不妈妈顺路嘛,我等会儿要去超市一趟,你刘姨早上忘买菜了。” 成悦无所谓,“行。” 拉上书包拉链之前看见桌面上摆着另一瓶没拆封的牛奶,再三犹豫后她把书包拉开,把另一瓶也塞了进去。 张嘉梅拿着钥匙在门口催促,“快点悦悦,早读课要迟到了。” 这是张嘉梅向来的行事作风,早读课必须提早五分钟去学校才不算迟到,她始终认为任何短短的五分钟也足够拉开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成悦拎着包小跑出门,“来了,来了。” 到校门口张嘉梅把人放下,随后从车里翻出一袋果干去开成悦书包。 在往里头塞的过程中女人的指尖触到两个硬.邦邦的东西,轮廓像是牛奶瓶子,她嘴唇抿了抿却什么也没提。 “悦悦今天也要好好努力呀!妈妈先回去了。” “妈妈再见。” 女生背着书包朝车窗挥手,小巧的脸蛋沐浴在清早的阳光里纯粹又动人,是没被社会浸染的那种干净到灵魂的纯粹。 张嘉梅脸色慢慢沉下来,然后见她重新摇下车窗,探出半个头,说:“晚上妈妈来接你,记得在门口等妈妈哦。” “不——”成悦张口就想说不用,可剩下的话在触到张嘉梅脸色后戛然而止,她从来清楚这个女人说一不二时是副什么姿态,而此刻她那副绝不商榷的姿态正对着她,成悦话到了嘴边立马改口,“好的,谢谢妈妈……” 等车开走,成悦颠了颠书包慢慢往里。 高三早读课比高一高二要早,所以整个校园早已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朗读声中。 在路过艺术班楼层时她还看见拿着书在门口走廊背的周琼琼,女生还是扎着双马尾,见到她兴高采烈地抬手打招呼。 成悦笑着回礼,可手才举到半空就突然被人从脑后一把拍下—— “啪嗒”一声脆响。 阮灿一只肩膀上挎着包,另只手拿了只啃到一半的包子,正歪着头看着她勾唇笑。 “打什么招呼,没看见旁边来了几个高三巡逻的,你要害死她?” 成悦这才看见周琼琼站的走廊上立马过去两个肩膀别红条的督察生,手里拿着小本本挨个儿检查各班早读情况。 而周琼琼早埋头捧着书大声朗读起来,等人走后从书包探出脑袋朝她咧嘴,示意有惊无险。 两人并肩往高二教室走。 阮灿:“早饭吃了吗?” 成悦脑子里全是刚刚校门口张嘉梅非比寻常的一番操作,没顾得上回答,等到教室门口才想起阮灿问的话。 她说:“吃了。” “啧,现在才回,”阮灿给她拉开门,“反射弧长到绕地球几圈了?” 在位置坐下,成悦低头掏书包,随后把其中一瓶奶搁上阮灿桌角,说:“给你的,谢谢你昨晚给我想的主意,很有用。” 阮灿斜睥了一眼,眼里含笑,“不急,等结束再谢也行。” “不过我今晚去不了了——” 阮灿拿奶瓶的动作一顿,抬眼,“为什么?” “张嘉梅应该发现了,就昨晚,”成悦皱着眉道:“你送我到门口告别那会儿,她出来倒垃圾看见了。” “不是……我就好奇了,”阮灿往后一靠,“送到门口犯哪条法了?” 成悦抿起唇角。 眼看又是要生气的模样,阮灿赶忙开口止住,“行,我知道,避嫌是吧,不去就不去,那晚会怎么办?” “我可以拍一张你照片……”成悦剩下的话淹没在喉咙里。 “哦,拍照是吗,”阮灿表情很冷漠,“手机呢,带了吗?” “带了。” “拿给我——” 成悦不可置信看过去。 阮灿右手摊在下面,又说了句:“拿给我。” 早读课还在上,值日生也在讲台坐着,成悦不知道这人莫名其妙地又在犯什么病,“上课呢!” “你还想不想要照片了?”阮灿丝毫不在意,连说话的声音也没降,成悦分明看见在阮灿说完这话后坐前面的两个背脊不动声色地往后移了移,颇有点兴高采烈听墙角的意思。 成悦撩着火意把东西从书包里掏出来拍进他掌心,“小心点!” 话刚落,一旁阮灿突然把手里立着书放下去,整个人改靠上墙壁,半个身子对向她—— 然后成悦就看见,男生半点没犹豫地把手机举过桌面,摄像头对准自己拍了一张。 成悦整个人都僵住了。 阮灿垂头欣赏了下手机屏幕,“发挥得不太好,要不再来——” “你别再动了!”成悦被吓得整颗心脏“扑通扑通”得跳,立马上去把手机抢下来,指责:“你有病吧!看不见讲台上有人?” 阮灿挑眉:“怕了?” 成悦看也不看把手机往书包里一塞,垂头盯着书本咬牙切齿,“我就没见过你这么——” “什么?胆大妄为,目无法纪,还是屡教不改啊?”阮灿丝毫不生气,只是声音里听出点不一样的味道,他压声道:“可你不能否认——有时候做点规矩之外的事是不是特刺激?” 成悦还沉浸在刚刚冷汗冒了一背脊的悚然中。 “成悦,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了,可你忘了吗——”阮灿收起脸上散懒的笑,正色道:“你骨子里从来不是个听话的。” 背脊的筋脉被人狠狠挑起,成悦整个人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阮灿:“想做的,不想做的,你都不敢做,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成悦半晌说不出话。 整个白天,学霸们这一桌的气氛都有些奇怪。 坐在附近的几个明显感觉到成悦头顶的低气压,而旁边从不怕事的大佬倒是一如既往改玩的玩该吃的吃。 如果不是看见两人桌角一模一样的牛奶瓶子,大家都要怀疑是不是大佬刚给自己同桌来了一拳头。 临放学阮灿照常等成悦一起走,可女生就像没看见他一样直接从旁边擦过去,头也不回。 校园里全是下课背着包往外走的学生,熙熙攘攘一路说笑着过去。 阮灿不紧不慢跟着却在半路被成悦挡下来。 女生蹙着眉头说:“张嘉梅在校门口,她今天来接我。” 就跟上午拒绝他送人的神情一模一样,眉眼里透着股犟劲儿。 阮灿眉眼敛了敛,忽而嗤笑开,“小同桌——”他轻声问:“究竟是你妈不让还是你不想,你在跟我故意跟我拉开距离?” 他想了一个白天,成悦这么久以来虽然对他挺好,可她对谁都挺好,赵嘉成就是活生生一个例子。他不瞎他有眼去看,成悦对自己不是没有好感,可那份好感是他想的意思吗? 自从他从红塘街回来,自己态度也够明了,即使还在遵循渐进中,但明眼人总能瞧出端倪。可成悦却像突然害怕了一样往后缩了好大一步,现在干脆直接扯开距离。 阮灿有点生气了,“你跟我说说,我靠近你是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是吗?” 两旁还都是下课经过的学生,即使夜色厚黑路灯够暗,这么熙攘的道上也足够让人瞧个清清楚楚。 此刻大家就会发现一双模样挺不错的男女正面对面对峙着,而经过男生咄咄逼人的提问,女生小脸上有一瞬的煞白,神情极度不安。 成悦知道有好几个已经认出自己,连忙往路边退去,至少不要站在路中间,这样吸引的视线更多。 没想到对面阮灿像看出她的念头,在她抬脚要往外退的时候一侧身就彻底挡在她面前。 成悦脑袋晕晕的,“你让开——” “你先回答。” 见小姑娘已经连唇色都开始褪白,阮灿舌尖抵着齿畔扫了一圈,喉头一滚—— 擦!真是够了! 养成什么的都是啥狗屎玩意儿。 不等了。 男生笔挺身子站着,沙哑开口:“成悦——” 第101章 很明显吗 张嘉梅在车里等了许久,已经过去高二下课时间十多分钟也不见成悦的身影出现。 她不禁又开始想昨晚小区门口看见的那个隐隐约约的身影。 轮廓高大挺拔,年纪应该跟成悦差不多大,虽然听不清楚两人站那儿说些什么,但为人父母这么久她也能猜测点苗头—— 成悦恐怕是谈恋爱了。 早上送完人她马不停蹄去敲了隔壁门,心里怦怦跳的不安在看到许余那刻稍微抹去一点。 她问:“许小姐,我家悦悦是不是最近晚上都来你这儿啊?” 许余好像刚从外头回来,身上穿了件藏青色旗袍,手里头拎着幅包装严实的画作,闻言温和一笑,礼貌道:“是的,成悦最近每晚都在我家学英语。” 见她视线落在手上,许余又说:“刚从美术馆回来,去拿了幅画。” “许小姐确实厉害,听说最近在隔壁市要半个个人展?” “大家捧场罢了。” 两人寒暄了片刻。 最后她要走,许余在背后轻声开口:“今晚能不能让悦悦再来一下,我有份批完的练习要交给她。” 许余从来让人放心,张嘉梅细想之后应下离开。 可如今坐在车里,那份女人专属的第六感也没消失,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头,但关键所在一时没拎出思路。 想着想着,校门口就出现道熟悉的身影。 张嘉梅停车停得隐蔽,一时成悦也没看见她。 只见小姑娘垂着脑袋背着书包慢吞吞往外走,也不知道受了什么打击整个人不在状态,莽莽撞撞的,一出来就差点跟旁边的人撞个满怀。 张嘉梅赶紧去解安全带扣子,但视线一直瞧着那儿没松动。 就在成悦撞了人往后晃了好几步之后,她看见一双男孩子的大手从后头稳住成悦,那男孩比成悦高很多,模样英俊,特别是一双漂亮的眼形,估摸着就是现在小姑娘喜欢的那种。 张嘉梅一脸紧张地看。 所幸那个男孩稳住成悦之后并没有做过多动作,两人目光相接也很短暂,成悦应该是说了声谢谢就继续往前,男生也干净利落地离开。 张嘉梅立刻摇下车窗,喊:“悦悦——这儿!” 成悦拉开车门进去,脸色还是那副受到惊吓的模样,以至于忘记如往常一般同她道个好。 “悦悦哪里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白?”她伸出一只手去摸女生额头,结果烫得一缩,“脸怎么也这么烫?发烧了??” 成悦摇头,“没有——刚刚出来撞到人吓到了。” 这话张嘉梅也不知道信没信,但女人没再问,发动车子就往家走,途中叮嘱了句好好休息,压力不要太大。 开车的回家的路也是成悦每晚常走的,洞开的车窗外不时传来学生嬉笑的声音。 成悦忽然问道:“妈妈,你最近晚上不用上班吗?” “今天刚好不用——” “那以后还是我自己走回家吧,路不远,你还得上班。” 成悦睁着一双在清澈不过的眼睛看过去,里头写满坦坦荡荡,张嘉梅一时看得心虚。 对于那晚根本不确定的身影她搞得草木皆兵,而说不准确实是她生疑,人家只是个问路的呢…… 又想想成悦跟她关系好不容易才缓和不少…… 张嘉梅说:“行……那就辛苦悦悦了,以后每晚让刘姨给炖东西喝!” “还有一件事——”突然想起来早上许余的话,她说:“许余让你今晚去她家一趟,说有份英语练习给你改好了,去拿一下。” 成悦看着窗外,“知道了。” 车子在家门口停下,成悦直接拐去隔壁许余家门口,张嘉梅把车停去车库。 许余家院子还亮着灯,应该是知道她要来特意开着的,清冷光线照了一花圃花卉尸体,好像最近下了场暴雨,花死了不少。 成悦没料到张嘉梅竟然敏感到会来许余家打探,这样的举措让她讶然之余又有几许恶心,而幸亏许余真的在家,她从隔壁市出差回来了。 大门微微掩着,还没进去就嗅着一股檀木香味,许余爱点香,更爱檀木,也可能就因为这份清冷的气味,成悦一直觉得许余不太好接近,就算偶尔开玩笑说上两句也是有限的。 换了拖鞋,客厅茶几旁的人就看过来。 许余:“事情做成了?” “没……”成悦在对面坐下,如惯例对面慢慢推过来一盏茶,纤细指尖握在青底蓝釉的茶碗上特别好看,成悦盯着说:“打着石膏呢,就一直没画成。” “摔了?” “嗯。” 许余视线收回,“为画者最要保护的就是一双手,你还偏偏摔的右手腕——还疼吗?” “不疼,过一段时间就可以拆石膏。” 茶烟袅袅,许久对面开口,“我前段时间在隔壁市遇见陆止延了,他同我说了一件事——” 成悦想起来那个温和起来就跟不吐杏的蛇一样的男人,浑身鸡皮疙瘩立马起了一身,问:“他说什么了?” “他说上次在清棠美术馆瞧见你了——”许余掀起眼皮,“你是跟个男生去的。” 不知怎么,男生两个字刚出来成悦一颗心脏猛然坠了一下,随即心口像存了杯热茶,烫得她发慌。 她想起来今晚学校林荫道上那一幕—— 阮灿就站在她面前,逼迫她不得不去看他的视线。阮灿的瞳仁深而冷,基本看不出里头映出什么,可今晚月色下,满天的星宿仿佛都转在他眼里。 阮灿:“成悦——我们要不要处个朋友?” 阮灿:“不是你跟赵嘉成,是那种——性别区别下的男女朋友?” 天旋地转是什么感觉。 她觉得今晚的风都不太正常了,风里藏着火把,将她往死里炙烤,眼里所能看见的除了星辰还是星辰。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往回走的,当初回了什么来着。 她恍惚着想。 好像嘴巴不利索地回了个“行吧。” 行吧? 我的天! 问题是阮灿当时听着这句还笑了!!!他在笑她没经验根本不懂得怎么谈恋爱吗?她表现得太差劲了…… 成悦脑袋里重新开始煮沸水,咕噜咕噜冒泡泡,烧得她头昏。 许余拿手在桌面轻叩两下,淡声:“行了,我在同你说话。” 猝然回神,“是……那是我同班同学,美术馆的票也是他给我的……” “那票可不好找,”许余浮了浮茶叶,“基本都散在市里有钱的高消费群体手里,他是怎么来的?” 这问题把成悦问倒,她当初也没想过那票多难得,既然都针对高消费群体里,她问:“很贵吗?那票买起来要花很多钱吗?” 阮灿是不是为着带她去花了很多钱啊,她竟然从来没问过,当初只顾着看画了,事后还敲诈了他一顿吃的…… 既然是谈恋爱,男朋友的钱她要帮着省,她真是太不懂事了! 许余不清楚女生脑袋里弯弯绕绕,只说:“贵。有钱也未必能买到。” 俗话说稍微有钱玩表,土豪玩车,而真正深藏不露的富商大多都泡在美术馆。 清棠那次请到了陆止延,能接交到这种级别的国内年轻后辈,票价怎么都该炒起来。 不过这些行内事她没跟成悦说,因为女生也不懂。 半晌,成悦叹了口气,“这样啊……” “我还没问你,”许余视线落回她身上,“陆止延说你们俩关系看着像在谈恋爱,有这回事?” 成悦:“???” 那条蛇那么八卦的吗??看着也不是八卦的人啊??还有,当时怎么就在谈恋爱了??他们现在才确定关系好吗?? 她摇头:“没有。” 许余歪头,“真没有?” 成悦:“……” 成悦:“当时没有……” “哦,那就是现在有。”许余垂头抿下一口茶,淡声:“如果成绩下滑,这事我会去告诉你妈妈。” “不会的……”成悦一脸语塞,“不会下滑……” 她从来见过这样活泼话多的许余,而这些看着像在威胁的话语,竟然从中看到点陆止延的影子。 是错觉吗…… 她愣愣回过神,而许余又开口说话了,“陆止延提的那桩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成悦抬眼看过去。 许余:“跟着他后头学画。” “可我……你不才是我师父吗……” “我画的那些算什么……”许余浅笑,“当初跟着老师一起学习的时候他从来是最优秀的,画的东西虽然别出心裁回回招老师骂,但我看得出来,老师是喜欢的。” “跟着他确实比跟着我好很多。” 许余抬眼去,“就事论事,我不能耽误一个好苗子。” 成悦垂眼,并没有因为这个决定有多开心,反而道:“我能不换老师吗?” “不能。” 成悦彻底垂下脑袋,“我再想想。” “不用想了,以后周末不用再到我这里,陆止延的联系方式我稍后给你,这周就可以去他那儿上课。” 这种高效率的往外赶学生成悦从未见过,一时听得目瞪口呆,“以后……我都不能来你这儿了???” “不是,以邻居小妹妹的身份,我很欢迎。” 许余摩挲着杯身,嘴角含笑,“这个茶碗永远是你的。” 成悦走时许余果然塞给了她一张名片。 黑卡烫金字,山水图为底,上头印了陆止延三个字。 后头坠着的是一串号码,许余说周末只要打这个号码陆止延就会来接他。 难为一笔千金的人愿意花时间当她师父,成悦想笑之余随手把卡片夹进书里。 隔天早上果然还是张嘉梅送她去的学校,虽然说好晚上自己一个人回家,但张嘉梅执意早上要亲自送。 成悦从门口早点摊买了个鸡蛋灌饼,掏钱时转念一想,“老板,给我再来一个,多加肉。” 拎着两个鸡蛋灌饼,成悦小跑着往教室走。 还没到门口就撞见在前头咬着包子慢悠悠走的赵嘉成,赵嘉成也看见了她。 一看到成悦提着的饼,男生嗅着味凑上去,“买了两个?给我带的!” “哎呀!谢谢!谢谢!”赵嘉成抬手就去拿,不料半空中突然被只大手截下,随即那袋饼轻巧越过他到了另一人手里。 阮灿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正拎着饼一脸不快地看他,随后转头向成悦,说:“走吧。” “嗯。” 就这样,两人从赵嘉成身旁经过,再没理原地嘴里啃口包子傻站的人。 赵嘉成站了会儿,“卧槽……什么情况????” 早读课开始,阮灿从书包里摸出两瓶奶,戳好吸管随手搁了瓶在成悦桌角,女生也没去看,只垂头背着书,但过会儿见她拿起喝了口再重新搁下。 下课,阮灿要去外头打水,拿着杯子出去时抬手在成悦桌面敲了两敲,女生看他一眼啥也没说,却主动把自己杯子递过去,回来时满满一杯水已经乖乖立着。 一切的一切,赵嘉成看得目瞪口呆。 赶着一次课间的空档,他戳了戳阮灿后背,拿手指指门,“我们出去。” 阮灿:“做什么?” 赵嘉成:“请教个问题。”说完,他率先往教室外头去了。 成悦看了阮灿几眼,后者示意放心,随后也跟出去。 还是大课间,走廊里不少学生滞留着聊天。 赵嘉成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几乎阮灿一来就扬声道:“我真是操了!你俩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你跟成悦啊!”赵嘉成快疯了,“你当我瞎吗?你俩那样那样!”他拿手比划,“我又不瞎,就算是个瞎子也被你们腻歪到了好吗!” 阮灿找了个地方靠着,闻言笑了下,“这么明显?” 赵嘉成:“……” 赵嘉成:“所以……你这是承认了?” “我是他男朋友这件事很丢人吗?”阮灿笑,“还是说——你觉得成悦很丢人?” 赵嘉成:“我挺成姐一辈子……” “那就得了,”阮灿抬手拍上他肩膀,“不过你以后多个哥了,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姐夫,记得祝福。” 他又拍了拍,随后抬脚往教室去。 狭小角落里,赵嘉成石化成一堆。 许久。 “我去我真是操了!这狗.逼怎么这么腻歪!我要吐了!来个人弄死他好吗!” 第102章 约会吗 成悦觉着吧她这个地下恋走得挺好的,至少除了赵嘉成之外暂且还没人能看得出。 赵嘉成那属于太无聊,连后桌打个喷嚏都爱管上一管,在别人全部注意力都在即将要到的期末考上时,他是全天下第一大闲人。 晚上下自习,阮灿按惯例送成悦回家,两人沿着小路慢悠悠往回走,半路阮灿问:“这周末有空吗?” 成悦:“啊?”随即反应过来耳尖红了一片,轻点头,“有空的。” 阮灿:“那周末中心广场见。” 成悦:“好……” 两人都不太适应身份的转换,走了一路只说了寥寥几句话,甚至还没有平日里插科打诨说得多。 阮灿专心致志在走路,成悦揣着红彤彤的脸颊跟在旁边。 她心里想,是不是所有人一开始谈男女朋友都会有她这样尴尬的心态,明明关系是更亲近了但竟然挤不出一句话来讲。 成悦有点丧气,不自觉敛下眼皮子看着脚头下方的地面,遇着几颗小石子拿脚尖轻轻一碰,立马滚出去老远。 可就在这时,一双手轻轻拉起她身侧的指尖,大手干燥微凉,触及到皮肤的一刻,却好似火球从体内滚过去,她几乎吓得一惊。 抬头。 阮灿正垂眼看着她,注意到她特地看过来的动作,眉毛挑了挑,修长的手收紧。 成悦整只手就这样被他完全包进去。 没有用力,犹如握着一团棉花,成悦皮肤又嫩又软,阮灿真的担心一个不小心收紧下去整只手就该被他捏出青红的手指头印。 成悦任由他牵着走,眼皮微敛,乖得不像样子。 就这么走了一路,等把人送到小区门口阮灿才松开放她进去。 晚上躺在床上成悦始终觉得像踩在云端,直到枕头下手机振动了两声,吓得她赶紧掏出来看。 刚滑开屏幕,阮灿两个字就映入眼帘,他发来条短信说:回到家才想起来刚刚忘记跟你说一件事。 成悦手指点得飞快,回:什么事啊? 头顶是白花花天花板,她仰躺高举起手机,嘴角的弧度始终不下。 等了会儿,屏幕再次亮起,几个大字跃在眼前—— 阮灿说:“晚安,女朋友。” 愣了一瞬,成悦整个人团进毛毯里,脚左右乱踢,如果不是防止隔壁陈驰听到动静,她估计能光脚在地上连翻几个筋斗。 等心里的土拨鼠尖叫够了。成悦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丝,拿起手机。 她说:“晚安,男朋友。” 发完这条消息他立马点进联系人的页面,将阮灿两个字改成男朋友,随即再翻进去聊天页面美滋滋看了几眼。 阮灿没再回复,她重新把手机塞回枕头下,关灯睡觉。 第二天早是张嘉梅来叫的床,这算成悦上高二以来第一次自然醒失败,闹钟显示距离早读课还有十分钟,可她现在躺床上。 “妈!你快去车库开车,我要迟到了!”成悦飞快洗漱结束,收拾起书包就蹭蹭蹭跑下楼,一楼陈驰正坐在餐桌边吃早饭,初中早读课时间比高中晚很多,这还是这一个多月来成悦第一次在早上见着他人。 张嘉梅去车库取车了,整个大厅只剩了他们两个。 陈驰撕下一片面包咬进嘴里,见着成悦慌忙往包里塞牛奶的模样,哼笑:“不是不屑我们陈家吗,怎么不嫌我们陈家早餐配不上你?” 成悦懒得搭理,拉上拉链,正好张嘉梅在院里外鸣笛,她挎好书包就过去。 陈驰主动招惹没获得理想中的结果,一口面包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顿时胸膛处一股气冲上来,气得他干瞪眼。 张嘉梅把人送到校门口还剩三分钟打铃,女人脸上明显不太高兴,成悦是从不迟到早退的人,眼下虽然不打紧,却也是不小的失误。 但她现在没时间教育,干巴巴嘱托,“好好上课。” 成悦拎着包百米冲刺往校门里冲。 今早是老秃看早读。 成悦拎着包一到教室走廊就见着外头杵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高的是阮灿,矮的是老秃。 见着她过来,两人一同朝她看。成悦分明看见老秃并不茂盛的头发瞥见她时都快竖起来了。 男人咆哮:“成悦你赶紧过来!” 阮灿手里也提着书包,见状主动给她让开一个口子来站位。 老秃急得团团转,“怎么回事,你们俩给我讲讲怎么回事?整个高二都没人会迟到啦!结果我今天一抓一双,你们俩商量着欺负我这个老人家?” 好学生只能宠不能骂,老秃也不敢话说得太重,转了半天选在最乖巧的成悦面前站定,板起脸来道:“你给我说说,你今天咋回事啊?” 成悦一脸诚恳:“今早起床压到手了,我妈担心带我去做个了检查,耽误时间了……” 老天赏了张好学生的脸,再加上成悦右手腕的确打着石膏,老秃不消几秒脸上怒气全消了转而一脸担忧:“手还有没有事?” “没事了,谢谢老师关心,我下次一定注意。” 老秃点头:“手可是一辈子的事,下次不能再马虎了,回位子吧。” 成悦依旧垂着脑袋,眼睫毛轻颤,愧疚极了的模样,“谢谢老师。”随后拎着包进去。 老秃一脸欣慰。 一旁立着阮灿却挑了挑眉,他分明看见成悦抬脚进去的一瞬间给了他一个胜利挑衅的眼神,那是计谋得逞后女生惯有的,引得他嘴角一勾。 “笑笑笑!笑啥啊笑!”老秃撞见男生没来得及放下的唇角,火气一下子又被撩上来。 他指着阮灿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人来成悦!好歹是同桌怎么品性半点没学得来?路上扶老奶奶过马路???你当我傻吗扶老奶奶!三岁小孩都知道撒谎不提这个!有意思吗阮灿?” “真扶老奶奶过马路。”阮灿说,“她不小心摔了,我给人扶了一路。” “你放屁!” 老秃忍不住爆粗口。 “再不好好回答就给我在外头站一天!课也别上了!成绩好就能无法无天吗?啊?成绩好就能瞎编谎话骗老师吗?你这个人——” “章老师——” 老秃话没完被人打断,循过去看是隔壁班教英语的何秀芳,今年年纪都六十好几,大概一两年就要退休,是一中有名的骨干教师了。 老秃清咳,“何老师早啊。” 何秀芳推了推老花镜,笑笑,“章老师早。” “今早不是何老师的课啊?”老秃不明白这个爬楼梯都喘的小老太怎么不好好待办公室跑这儿来。 何秀芳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一旁眉眼含笑的阮灿身上,也笑了下,对他说:“原来是章老师班的,当时跑得那么快我一老太在后头怎么喊你也不停。” “当时要迟到了,何老师。”阮灿笑着回。 老秃视线来回在两人脸上切换,听得一脸懵。 老秃:“这是……” 何秀芳说:“放人孩子进去吧,要不是这孩子知道扶我这个老太婆,今早老太婆说不定就来不了学校了。” 何秀芳今早从家里出发,快七旬的年纪眼神本来就不好,老花镜还在路口不小心掉了,她当时摸索着弯腰去捡,半天没注意旁边过路的车辆,就这么生生跌在十字路口,被路过的阮灿扶了一路。 所以……还真是扶老奶奶过马路。 眼下人老奶奶还找上门道谢了。 老秃老脸贼烧,挥挥手让阮灿进去,随后抬头朝何秀芳尴尬地笑:“都是误会。” 阮灿回位置坐下。 成悦立马扭头看他,好奇:“怎么混过去的?” 阮灿边翻开书边道:“扶老奶奶过马路。” 成悦:“……” 成悦:“无聊。” 她转回头没再说,可阮灿又主动发问:“你呢?总不能真碰着手了。” 成悦回得坦荡,“起晚了。” “哦……起晚了啊……”阮灿拖长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能从这声音里听出调笑的味道。 成悦佯装生气,“起晚很奇怪吗?” “不奇怪,”阮灿眼尾上扬,压声说:“其实我也起晚了,因为——”说到一半又不说了。 周围背书声完全能够盖住这一角落的窃窃私语,成悦也不担心,于是追问,“因为什么?” “因为——”阮灿轻笑,“昨晚女朋友跟我说晚安了。” 成悦整张脸在听到这句话噌一下烧成一片,烫得她连手中摊开的英语单词也不敢去看。 许黔江知道阮灿恋爱是在两天后,那天正巧是俩班一起上体育课,还是一如既往地自由活动。 许黔江绕了大半个操场找到阮灿的影子,彼时男生正跟一群人在打篮球,好几个扣球下来帅炸天,引得周围一糟女生尖叫连连。 男生看篮球看的个刺激,女生看篮球看的一张脸。 所以阮灿一下场就有几个女生一脸害羞地过来送矿泉水。 许黔江当时正好到那儿。 他搭着阮灿的肩怂恿,“妹子让你拿你就拿,白送的水哪有不喝的道理。” 阮灿瞥了他一眼,随后转过去对伸手过来的几个女生淡淡道:“不用了谢谢,我自己带了。” 随即抬脚向另一个方向。 许黔江被甩下来差点栽倒在地,追上去不解,“你可奇了怪了,你这样多伤妹子们的心啊!就一瓶的事还难为你不成??” 阮灿头也不回,“确实为难。” “怎么为难?”他不死心地追问。 阮灿走到长椅旁,成悦正戴着鸭舌帽坐上面,两条腿晃啊晃的,许黔江还追过来问,“你倒是说啊,为什么为难??” 见着男生过来,成悦立即抬手递过去一瓶水,提醒,“我喝过的。” “没事。”阮灿擦干净手心的汗去接,拧开后迅速灌了一口。 男生的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阳光下真是性感极了。 等喝完水,阮灿招呼许黔江,说:“不是问原因吗,我告诉你——” “什么……”许黔江觉得自己面部肌肉有点抖动。 “已有家室。”阮灿说。 许黔江觉得自己吃了好大一口狗粮。 所以说他们学校上上下下再宝贝不过的成大仙女儿真被阮灿这臭小子搞到手了。 转眼又是周末。 她跟阮灿约的是下午一点中心广场见,所以整个上午她都可以用来睡觉。 张嘉梅今天不在家,而陈建峰公司忙很少回来周末更是不见人影,整个陈家除了无所事事的陈驰跟来帮忙刘姨,就只剩了她。 中午饭桌上陈驰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冷嘲热讽,“你今天要出门?” 成悦专注吃着碗里饭,只当听不见。 陈驰坚持不懈道:“连衣服都换了新的,怎么,谈恋爱了啊?” 成悦“啪嗒”一声扣下筷子,“陈驰你有完没完,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吗?” 陈驰乐得直笑,“这就炸毛了,看来我猜得不错。” “神经病。”成悦起身离开。 刘姨正端着碗汤出来就见着成悦已经走到门边,连忙问,“悦悦要出去吗?” “跟同学约了看电影,”成悦低头换鞋,“等我妈回来你告诉她我跟同学出去了,让她别担心,天黑前回来。” 刘姨点头应下,“我知道了,你路上小心些,手机带了吗?” “带了。” 成悦到小区门口打了辆出租往中心广场。周末天出来逛街的人本来就多,加上今天中心广场有活动,等成悦到那儿已经人山人海,出租根本开不进去。 她在外头停下给阮灿拨了个电话。 “喂——” 男生低沉悦耳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更让人心悸,仿佛电流通遍全体,惹得心脏一跳。 成悦朝四周看了一糟说:“我在广场中央,你来了吗?” 阮灿那头听着也很嘈杂,等了会儿周围人声渐渐小下去,应该是走到了安静的地方。 阮灿:“你先进大楼,六楼游戏城门口坐会儿,马上到。” 结束通话,成悦走进商场,乘着电梯上六楼。 这场阮灿也挂了电话,随即一脸冷漠地看向面前男人,语气不太愉快,“修个主机你就给两百块,玩我呢?” 男人背后是电脑维修中心的招牌,此刻他搓着手表情为难地看着阮灿,说:“这年头都这个价,不信你去附近几家店问问,而且也不是长期合作,就临时喊你过来救个急。” 第103章 我龙霸天的尊严 阮灿笑道:“既然是临时,那以后也不用再叫我了,连同跟我一起的兄弟们,毕竟没受过专业训练,要是手一抖搞砸你们店里设备,这责任我们不敢负。” 见阮灿一接过钞票就干脆利落迈步离开,男人才开始感到慌张,连声在后头喊:“唉!你这个孩子怎么回事?确实是最近行情不太好,不止我这家,你带人去四周电子商城逛一圈,基本都开我这个价——” 见阮灿没停步的迹象,男人在后头终于投降,“行了!加钱总行了吧!你这个孩子还会不会做生意!”男人垂头骂骂咧咧走进去,等出来时手里多了两张百元钞票。 男人把两张一卷塞进阮灿裤兜,笑得僵硬,“以后记得带你那群朋友还来我这里,我这里待遇绝对是最好的!” 阮灿看也没看他一眼,说了句“知道了”,随后转身穿过马路到达对面中心广场。 成悦乘着楼梯一直往上,中心广场的商场很大,吃喝玩乐一应俱全,除了阮灿让她等的六楼,其他五楼她都跟张嘉梅来过。 当时她看见有跟自己一般大小的学生成群结队笑闹着上去还问了张嘉梅一句:“妈妈,六楼是什么地方啊?” 彼时张嘉梅整张脸都黑了,俯身去摸成悦脑袋,温声细语说:“悦悦不去那里,那里都是坏孩子去的地方,乌烟瘴气的,我们悦悦乖……” 然后成悦真的信了,从此后笃定那些奇装异服勾肩搭背的男生女生,一旦乘着电梯往六楼去,就一定不是去做什么好事。 可此刻—— 她站在花花绿绿大门背后的电玩城门口只觉得从脚后跟到背脊都变得僵硬。 热血沸腾的鼓点声振动在耳膜,也不知道里头该是什么样热闹的场面才需要如此激昂的旋律。 成悦表情不由也跟着变得振奋起来。 专注窥探里面的同时,隔壁一对小情侣的谈话声不小心入耳—— 在电玩城门口的冰淇淋店门口,女生整个人挂在男生脖子上,指着竖牌上一个草莓蛋挞撒娇,“不嘛,我就要这个嘛……” 男生留着副拽酷炸天的发型,两手插兜冷傲站着,视线从竖牌上溜过,随即一脸正色道:“换个味道,你觉得你男朋友手里拿个粉嫩嫩的草莓蛋挞能进去跟我那一众兄弟pk?多掉面啊。” 女生嘟起嘴吧有点不太开心,“可是人家想吃嘛……” “换个,你是我龙霸天的女朋友,吃东西一定要配上你男朋友的身份!” 可能是龙霸天三个字激起女生心中对于老大女人的向往热爱,女生随即妥协,“行吧……那我要那个黑巧克力味的……” 黑巧克力看着就暗黑系一团,非常符合老大女人的人设。 龙霸天满意了,从裤兜里掏出二十块扔柜台上,说:“就那个黑乎乎的,不用找了!” 柜台人员冷漠接过纸钞,“先生,您点的黑巧价格是二十五块,您还差五块——” “请问,现金,微信,还是支付宝?” 龙霸天不羁的笑随即僵在脸上,声音低下去,“支付宝……” “行,谢谢惠顾!” 接过巧克力冰淇淋,女生笑眯眯歪在男生身上拥着进了电玩城,成悦视线一路送着两人进去。 随后听见背后—— “看什么那么认真?” 阮灿不知何时到了背后。今天天气不错,男生穿了件白色衬衫,头顶一副鸭舌帽,下身黑色工装裤衬得个头笔挺又俊逸。 阮灿也看过,说:“你想吃冰淇淋?” “不是,我……” 阮灿已经抬脚走到冰淇淋柜台门口,指了指上头招牌,问:“想要哪个?” 成悦一脸恍惚地看,恍然间又想起刚刚才走的那对情侣,果断一指,“我要那个!” 阮灿循着看过去,眉头一挑朝她道:“确定?” “确定!” 成悦暗戳戳地想,阮灿好歹也是个城北校霸,手底下还有几个区的小弟管理,那这样她也算老大的女人吧? 不能给老大丢脸。 拿了冰激凌,成悦一脸慎重地跟在阮灿身后进去。 阮灿瞥了小姑娘一眼,特别是滑过她手里通体乌漆麻黑巧克力味冰淇淋后有点意外道:“我以为你一直喜欢草莓味的。” 成悦舔了一口:“偶尔换换口味。” 等他们踏进那扇红绿大门,瞬间进入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成悦以前从未来过这么嘈杂的地方。 音乐在胸腔里振动,游戏轰鸣声响彻云霄,几乎每个项目旁都挤满了人,眼里闪耀着比头顶灯泡还亮得光辉,而这些人,以前张嘉梅告诉过她一个专用名词:不学无术。 阮灿单独去吧台了会儿,回来时手里头一袋游戏币,他问:“玩过吗?” 成悦摇头:“没。”即使她也向往过不学无术是什么感受,张嘉梅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阮灿熟门熟路穿过射击场,投篮机,跳舞机,最后领着人在娃娃机门口停住。阮灿把手里头袋子递给她,意简言赅:“玩。” 成悦瞧着玻璃内侧各式各样的可爱娃娃,一时眼睛亮了亮,可随即熄下去,“我不会……” 阮灿给她拎着装游戏币袋子,俯身投下几枚,“没关系,试试。” 成悦只好把冰淇淋也一起交给他,随后去看玻璃里头,最后选中个毛茸茸的猫崽。她手控制着摇杆缓慢靠近过去。 爪子晃晃荡荡,明明抓住小猫身体了,成悦满心雀跃把它往洞口送,可就在半路“哐当”一声,机械爪松开,小猫重新掉下去。 成悦:“……” 阮灿:“没关系,再来。” 他重新给女生投了两个游戏币。 成悦再次认真握上把手,无独有偶,半路遭遇了同样的事情。 阮灿:“没关系,再来。” 阮灿长手捏着两个币就要送进去,成悦一把拦住:“别别别,不要了,我试了两次发现那机械爪螺丝被松过,根本拎不住东西。” “算了,我们玩别的吧……”成悦抓住阮灿的手臂往别处带,可双眼始终盯着玻璃门里头安静躺着的猫崽子不舍得离开。 忽然,手臂上按上一双大手。 阮灿拉住她,“再试试——” “这次我带着你。” 成悦就被重新按回座位上,随后背后缓缓靠过来一个人。 能嗅到阮灿身上清淡的洗衣液香气,随后是耳侧轻吐的气息,“跟着我的动作,放松。” 他小心翼翼俯身在后,一手撑着台面,一手覆在成悦拿摇杆手上。 成悦觉得整块背脊都失了直觉,一动不敢动,而手背上覆盖的清浅温暖被无限放大。 阮灿目光透过女生柔软的头发丝看过去,“想要哪个?” “这个——”成悦轻声:“猫崽。” “行。” 特别奇怪,塑料摇杆在阮灿手上就像有了生命一样,不仅稳稳抓住小猫的腰部,连靠近洞口时都纹丝不动,眼见着它慢悠悠荡到出口上方,阮灿按下按键—— “哐当。” 猫崽顺着滑道滑下来,成悦立马挣开手去抱它。 “好可爱,阮灿你快看它!”成悦捏起小猫爪子做个打招呼的姿势,引得后面排队等机器的人笑开。 “嗯,可爱。”阮灿勾唇。 抓到了东西,阮灿环视一圈最后还是把人带到刚刚路过的那片射击场,里头全是木制防滑地板,十几步远外竖着几个圆形靶。 阮灿朝她一抬下巴,“想玩吗?” 正说着,里面正体验的一男生扣动扳机,特制子弹“嗖”一声飞过弹道笔直朝那头靶子窜去。 八环。 挺好的成绩了。 男生也挺满意,拿枪在手上颠了颠,乐呵呵转身去看一旁拼命鼓掌的女生,“我厉害吧?” 成悦赞赏的目光瞬间顿住—— 她认出来了,这是刚刚门口买冰激凌的龙霸天。 龙霸天到底是真名还是艺名成悦说不准,但光从男生狂野的葬爱发型来看,这人惹上估计有点麻烦。 成悦扯阮灿衣角,“我们走吧。” 阮灿垂眼看身旁的人,却问了另一个问题,“刚刚他开枪后你是不是鼓了下掌?” 成悦不想纠缠这个问题,抱着小猫崽子扯着男生衣角往外拉,“鼓啦鼓啦,我们快走。” 阮灿片刻前还翘着的嘴唇慢慢下拉,最后成为平且直一条线。 阮灿不为所动,“我去玩一把。” 成悦:“??” 不等她反应,整个射击场就多了个人,成悦赶紧也跟着进去。 那头龙霸天还没结束,站在桌子前往弹夹里装子弹,见身旁突然多了道身影,抬头瞥了眼后又移开。 成悦站在一旁观看,身旁立着的就是龙霸天爱吃草莓冰激凌的女朋友。 女生模样其实生得不错,但无奈跟龙霸天做了个同样拽酷狂的嚣张发型,怎么看怎么中二。 见成悦看自己,女生主动搭话,“你也是跟男朋友一起来玩的?” 看着很社会,女生说话却意外地天真活泼,连同嘴角陷进去的酒窝,估计年纪比成悦还要小个几岁。 成悦指指桌旁垂头装子弹的男生,说:“嗯,我男朋友在那儿。” “啊,那你男朋友长得很帅啊!”女生眼里有惊艳,“不过——” “嗯?” “不过看着好高冷,我还是喜欢我男朋友!你刚刚看到了吗,他打了八环耶!超级厉害!” 成悦:“哈哈哈,是的,厉害。” 工作人员给两人送过去手套,阮灿戴上后举起枪试了试瞄准器。 一旁龙霸天想着再在女朋友面前秀一把,稍微对准靶心后就扣动扳机,同时,身侧响起一声子弹出膛的声响—— 阮灿跟他同时出膛,而两面特制靶上已经嵌上子弹。 工作人员走过去,随后道:“a靶八环,b靶十环。” 成悦嘴巴微张愣在原地。 一旁刚要鼓掌的女生推她,“你男朋友很厉害啊!” 阮灿朝这边勾了勾唇,嘴唇翕动两下,但成悦没看清。 十个币五发子弹,这才一发。 阮灿又再次抬起枪支,微微调整,而龙霸天也跟着开始瞄准,刚刚被这小子压一头,他此刻心里正不爽着,企图在女朋友面上找回场子。 “嗖啪!” 又是两道弹痕出去,工作人员再次道:“a道七环,b道十环。” 阮灿身姿笔挺站着,却没因为两次正中十环表现出得意,反而一声不吭垂头继续上子弹。 成悦看着双修长笔直的手在枪身上来回拉动,性感到她要原地爆炸。 真上头。 阮灿开了第三发。 工作人员:“a道四环,b道十环。” 即将开第四发子弹时,龙霸天把枪往桌上一掷,转向阮灿道:“这位兄弟,咱们不认识吧?” 阮灿仿佛这才注意到身旁有个人的存在,认真打量一翻后淡声:“不认识。” “不认识你为什么砸我场子?”龙霸天气得叉腰,“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是见我打出八环后才上来的!” 阮灿摩挲着枪神,皮笑肉不笑,“哪条规定我不能来这儿?” “你!”龙霸天气得恨不得直接给阮灿脑门上来几枪,“你这人有病吧?” 成悦还在看阮灿,忽而衣角被扯了两下,身旁女生说:“你看他们……怎么好像在吵架啊?” 说着,女生立马小跑过去,“霸天?” 媳妇到了眼前,输了较量还气不过的姿态只能暂且收起来,龙霸整理一下厚重刘海,说:“这枪真是差劲,连孔位都对不准,瞄准镜更是不能看,简直没法玩!” “我知道我知道,”女生撒娇,“我们霸天最厉害了,如果枪好一点肯定也回回十环!” “就是!” 龙霸天还欲再说,却忽而瞥见一旁给枪上子弹的阮灿嘴角微微一翘,登时男人的尊严告诉他:不能忍。 “你个臭小子!笑什么呢?” 龙霸天把歪在自己怀里的女生挪开,三两步挡在阮灿身前。 成悦见状不妙赶紧跑来,却被阮灿一捞往身后一塞。 阮灿:“怎么?” “该怎么?我看你今天就是欠打!” 龙霸天撸起袖子,露出两条粗壮的手臂,上头纹着条模样凶煞的恶龙。 成悦立时就慌了,扯着后背衣服把阮灿往后拉,压声道:“不能打。” 第104章 出事 可这句话才完,对面按捺不住的龙霸天已经一拳挥过来,成悦此刻才意识到,就算她能扯住阮灿不生事,但对面那个拽酷狂可不是服软的性子。 惨了,她心里想。 也不知道这回要赔上多少的医药费。 少年都是血气方刚,龙霸天自认为揍过去那一拳使了十分的劲头,而面前清瘦的男生一看就是挨不住的体格,看着他挥拳过去竟然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可就在要挨上男生脸孔的刹那,他突然见一动不动的人微微挑了下眉,随即不紧不慢抬手,自己那一拳就在对方轻巧的挥手防御间变成无意义的慢动作回放,他一脸震惊地看着阮灿截了他空中飞舞过去的拳头,再一甩,人被惯性带着后退。 龙霸天稳住步子后抬头,眼里写满不可置信,“操!” 阮灿依旧将成悦护在身后,表情几乎没啥变化,淡声开口,“我不跟你打。” 成悦在身后认同地点头。 再牵一牵阮灿衣角,男生回头,“知道了。” 随即,两人默契着往出口方向走。 龙霸天还在原地。 刚刚阮灿轻巧拨开他拳头的触感还在指尖,他垂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红彤彤的关节,脑子里想:这小子这么回事? 他是在瞧不起我吗?是不是不屑到动手? 装他娘的逼啊! 身体反应快于脑袋,等他想起来要教训教训这人,手已经握着桌上用来装枪的木头长盒抡了过去。 成悦很满意自家男朋友的收敛,偷偷抬头看阮灿侧脸,在一片五光十色灯光中显得刚毅又英俊。 憋不住的沾沾自喜。 可目光触及处,她忽而看见一道身影快速奔过来,手里长长一条木棍一样的东西迎着阮灿后背下一秒就要劈下来…… 时间仿佛静止,不过一秒的功夫成悦脑海里已经把所有结果预演完毕。 可无论哪一种,这棍子都不能落在阮灿身上。 其实背地里她也偷偷往城北那儿调查过当年阮灿把人打进医院的细节。 她十分清楚,这人是好不容易才变回现在这副模样的,可一旦这棍子落下去,阮灿要是又成以前那样该怎么办…… 她不敢想。 身体代替自己做出反应,成悦抬手使劲把人往旁边一推,而龙霸天一棒落了个空,木盒尖端擦着成悦手背划过去,一刹那,血珠子止不住地往外涌。 成悦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捂住手蹲在地上。 真是佛了,两只手多灾多难,一直还吊着呢,唯一能用的另一只就紧接着破了相。 阮灿没想明白一个才齐他胸口处小丫头身体里怎么能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如果不是反应快早些稳住,他可能都要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阮灿回头找罪魁祸首,就见着成悦嘶哈着气垂头蹲在地上,可按住的手背正一滴滴往下流血,地上刹时鲜红一片,在一片迷离的灯光里显得尤为刺目。 阮灿眼眸深了深,回头。 龙霸天手上还拿着长木盒,显然也为这么一出吃了不小的惊,瞪大了眼睛表情茫然,他觉得这小丫头是不是疯了,如果刚刚那一棒没个准头,砸的可不单单只是手了。 后头一串踉跄的足音,女朋友跑上来忙不可迭地去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受伤的地方,急道:“霸天!” 明明音乐轰鸣声还在继续,成悦四周围却寂静的可怕,所以阮灿说那句话时她没忍住整个人抖了一下,一半是手上传来热辣的疼,一半是阮灿说话时的神态—— 仿佛刚从地狱爬上来,看人的目光犹如看个死人。 男生说:“找死。” 那副样子的阮灿成悦没见过,清冷甚至平静到可怕的嗓音,但阴冷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犹如地底里钻出来的毒蛇,静悄悄缠着你脚脖子爬上去,随时准备不动声色咬你一口。 成悦皱着眉抬头看过去,压着痛意道:“阮灿……” 阮灿瞧也没瞧这边一眼,一双压在不断变化光线后的眼一瞬不瞬锁着龙霸天方向。 龙霸天好歹也算一个区有头有脸混得还不错的人物,但也从未见过面前男生这副鬼模样,惊惧之余壮胆道:“瞪什么瞪,打的就是你!” 阮灿身形终于动了动,笔直朝男女方向走过去。 成悦害怕极了,撑着手头冷冽的痛站起身追上去。 阮灿弯腰捡起地上木棒,忽然感觉背后一股力量扯住他,回头,小姑娘正红着眼睛看他,因为手里头血没止,阮灿手臂那块白色衣袖立马沾上成悦鲜红的血液。 阮灿压声,“就三分钟好不好,好了带你去包扎。” 离得近了,成悦这才看见阮灿一贯深不见底的瞳孔早已一片猩红,亮在光线晦暗处,犹如形将出鞘的锋利匕首。 阮灿轻轻推开成悦,突然加大步伐冲着龙霸天位置迈去,手起棒落,干脆利落一点犹豫也没有地抡向男生右手臂。 闷响。 龙霸天一声惨叫,即使淹没在愈演愈烈的声浪里,也尤为刺耳。 哭声,喊叫声,以及围得越来越多的人…… 成悦处在圈子中间,她睁眼看着木棒从阮灿手上无所谓地丢落,可男生表情并不后悔,反而有报复之后的畅快。 她忽然就能想象当年那一场打斗该是怎样血腥,阮灿是不是也用着这样压根不收敛的力度,狠狠朝自己同桌头上抡过去…… 真是…… 太可怕了。 阮灿没去管附近是不是有人报警,淡定如斯走到成悦旁边,俯身去捞她手掌看—— 不料被缓慢推开。 成悦脸上说不出是疼痛还是疲惫,只摇头,“没事。” 阮灿坚持,“我带你去包扎。” 成悦:“没事。” 没等阮灿继续说,旁边走过来两个身穿警服的中年男人,刚刚聚众的功夫,已经有人报警处理。 其中一个年级稍大,走到阮灿面前,问:“人是你打的?” 阮灿视线从成悦身上移开,点头,“是我。” 问话的迅速朝后面一个警察示意,“带走,还有那儿两对,一起带上。” 龙霸天跟他小女朋友就这么也被带着出去上了警车。 成悦跟阮灿同坐在后排,阮灿依旧没什么情绪,微垂眼,眼睫微颤,覆盖下一层阴影。 成悦扭过头盯着窗外故意不看向他。 直到到警局在审讯室里头坐下,两人也没交谈一句。 林海峰是这一带有名的鬼见愁,基本混圈的人都知道避着林海峰管理的区域闹事,而林海峰本人做了多年的公安,虽然逮的不良少年也不少,但少见才这么小年纪就敢下狠手的刺头。 林海峰给阮灿跟成悦倒了杯水推过去,先是瞧了一声不吭的小姑娘一眼,再慢慢移到她旁边看着长相干净的男生。 林海峰:“再偏一点,他整个右手臂就要被你打废了,什么仇什么怨要下这么重的手,人家那头小姑娘一直在哭。” 林海峰点了根烟,吐出一团白雾,“要是别人这么不要命地抡你,你这头小姑娘可也得那副样子了。” 阮灿掀起眼皮,眼里冷意没散干净,透出股不近人情,“我不会。” 林海峰:“什么?” 阮灿:“别人动不了我,所以不会。” 不会让自家小姑娘担心害怕,或者因为他受伤掉眼泪。 林海峰嗤笑:“会打架还挺牛逼了啊,真这么厉害怎么不去抓最穷凶恶极的逃犯?有种把拳头往普通人脸上挥,这种人我最看不起!” 阮灿眼眸动了动。 林海峰继续说:“那头我也审了,虽然是人家先动手,但再还过去就是不对,以暴制暴就是你的解决方法吗?愚蠢!” 女生垂着的头微微抬起。 而从进门开始,成悦终于愿意开口说第一句话—— “叔叔,其实是对方一直纠缠我们,他也是看我受伤才——” “哪个校的?”林海峰低头写着笔录,头也不抬。 “不是……您别——” “我问你哪个校的,”林海峰强调,“然后把父母电话说一下,随便来个,把你们领走。” 成悦双眼一下子睁大了,再顾不上生阮灿的气,扬声:“您要通知我们学校?” “通不通知学校还要跟你们父母交流一下,看看你们态度,你先给你爸妈打个电话,让他们来保释。” 成悦弹起的身子重新缩回去,“不打。” “小姑娘——”林海峰叼着烟支笑,“看你还是能听得进劝的,比他们几个要正常些,要是连你我不配合,我可能真要直接通知你们学校了,我等会儿还有巡逻要走,没功夫你们纠缠。” 成悦整个脑袋一轰隆,此刻她才发现这场祸比她所想象的要严重多了。 紧紧揪着衣服边角的手收紧,很快上头就一大滩血痕。 眼泪泡在眼眶里憋成一团。 委屈死了,凭什么这样啊,凭什么她受伤了还得坐着儿挨批,还要再让张嘉梅来领人—— 而张嘉梅一知道,就预示着所有事情的完蛋。 她会不会知道他跟阮灿谈恋爱?再让她转学? 肯定会这样…… 正设想可怕的可能性,兜里揣着的手机突然嗡嗡嗡震动起来,吓得她身子一颤。 林海峰示意,“接。” 成悦掏出手机,送到耳边,对面才“喂”了一声,成悦眼泪就刷刷刷直往下掉。 抽泣声伴着哽咽,成悦声音断成一片。 “我……在警察局……不……不知道……” …… 陆止延上午刚走了个画展,想起来许余说今天小徒弟会给自己来电话,连中午饭局都拒了回工作室收拾。 陆止延工作室叫三白,别人都觉得是个什么看不破的特殊涵义,其实不过是他刚开始起步时一穷二白什么也没有。 陆止延等了半天,途中煮了两番茶水最后全倒掉—— 该今天拜师的小徒弟也没来。 憋了一团火气他给许余拨了个电话,劈头盖脸就问:“人呢?” 许余正在给一幅画上色,不解:“什么人?” “徒弟。” 许余立马明白过来,“成悦没去?” “她电话呢?”陆止延有点沉不住气,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别人跪地上求当他徒弟他都没答应的事儿,搁那死丫头身上就不管用了,他咬牙,“电话给我,我来打。” 许余报了一串号码后他果断掐掉电话,随即重新按着号码拨过去。 “嘟嘟嘟——” 连响好几声都没人接,等到他以为成悦是不是存心放鸽子的时候,电话通了,他才说了个“喂——” 那头立马铺天盖地一顿哽咽,随后小姑娘伤心得不得了的哭声传入耳朵。 陆止延端到嘴边的茶碗顿住,正色:“在哪儿?” 小姑娘说在警察局,问可不可以来保释她跟一同学。 自从陆止延出师后就再没进过那地儿,但经验告诉他这回十有八九是成悦口里那同学惹了事,成悦被抓着一起遭了殃。 而能作进那地儿的,多半还是个男生。 陆止延挂了电话就出去开车,途中给个人拨了个号,等一路飙进警局门口,立时看见那人一身警服等在门口。 林海峰把烟头丢地上踩灭。 林海峰:“工作室不忙?” 陆止延还穿着上午去画展时一身长袍,下摆因为路上走得匆忙没留意,擦了几条灰痕。 陆止延:“这不是特意来看你们这些老同学吗?” 林海峰冷笑:“担不起,你老同学不会给你开后门。” 来的目的一下子被看透,陆止延也不恼,依旧温和地笑,“怎么就不会,我觉得你会,两孩子能闹出多大的事,我带回去好好教育。” “你教育?你怎么教育?”林海峰差点没说你是不记得你以前什么德行了吗,一转口,“你知道那男生下手多狠辣吗,”他朝自己右手比个手势,“全不能动了……” 陆止延眯了眯眼,“倒是个刺头。” “而且说到现在,似乎半点不觉得自己错在哪里,我觉着吧——”林海峰想了个措辞,“这孩子容易走偏。” 陆止延闻言就笑了,“你当时也这么说我——” “可我到现在,不是还当了个挺体面的画家吗?” 林海峰摇头,“那不一样,你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所以你绝对不能走偏,但要是那小子没个特别珍视的东西——” 林海峰叹气,“我真的担心好好一孩子,废了。” 第105章 下次我一定不会这样了 “谁没个特别珍视的东西,有了再可怕的人也不会疯,”陆止延走近男人,抬手抽出他指尖烟头丢掉,“别抽了,你还有几年活头?” 林海峰哼笑:“你还真盼着我死,同学情可不带这么算的。” 两人并排着往里头进,路过大厅过路一溜圈穿警服的恭恭敬敬喊:“林队!” 林海峰脸上虽然没几分神色,但一一挥手致意过。 陆止延:“看来你这几年在队里混得不错。” “也行吧,就是几次出任务跟死神擦过肩,其余倒挺清闲。” 陆止延被领着往前走,闻言一笑,“你最想得开。” 审讯室里就几张空荡荡的办公桌,此刻所有人都出去了,只剩成悦跟阮灿默不作声坐着。 室内有扇玻璃窗,上头沾了好大一块污垢,正好能瞧见马路对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光线从外头投进来,整间屋子像被泡在水里,成了隔绝开喧嚣的一隅。 良久,阮灿略沙哑的嗓音响在身边,“手怎么样?” 成悦没回。 她目不转睛看着窗户方向没动弹,似乎是下定决心短时间内不愿跟阮灿搭话。 男生也不恼,声音不疾不徐响在空气里,耐心极了,“你不用陪我坐这儿,人是我打的,刚刚林警官问你你怎么不说?” “我怎么说?”成悦身上像有个开关,阮灿话语一落,她整个人瞪大眼睛扭过头来,刚哭过眼里的红血丝还没褪干净,声音也含了水汽,但还是生气的。 “你让我怎么说,我男朋友打了人我跟警察说不关我的事,我就路过看见什么也不知道你放我走是吗?你是让我这么说?” 因为话说得急了,女生胸膛一鼓一鼓,如果给成悦装个火箭尾巴,她此刻估计能气到窜天。 她讨厌阮灿那副样子,无论是淡漠起来的阴冷刻薄,还是打人时红了眼往死里揍,她都不喜欢。 她深知男生骨子里的善良跟温柔。 所以,那样的阮灿,让她陌生。 阮灿表情微滞,却还是挤出点笑意,他试图去拉她的手,“别生气了,女朋友。” “我没有生气——”成悦看着他认真道:“我今天所有负面的情绪都不是生气——” “阮灿,你就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再次打人的事被学校知道,你就没学校去了你知道吗?” “我根本不在乎手上被谁擦出个口子来,但你要是被退学了你大学怎么办?你做事情之前就不能想想后果吗?” 光线打在女孩头顶发旋,染出昏黄温柔的色泽,因为刚刚一番推搡,她此刻头发微微蓬乱,几许发丝还杵在头顶,像刚从被窝里钻出来。 她抱着只电玩城抓出来的猫崽子死死不松手,声音里沾了哭腔—— “你能不能不要做这些让我担心的事,我真的特别担心啊……” 阮灿想伸过去牵她的手僵在半空,身体里某个地方,从心脏的位置被人撞了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穿过这个躯壳跑出来。 而这时,身后一直关着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谈笑着走进来两个人。 为首的还是林海峰他认识,可紧接着出现的男人却让他微愣,而陆止延也第一眼认出他。 这是跟成悦当天一起逛清棠美术馆的男生。 当时他被围在一堆人中可也看见了,死丫头被这男孩说了什么生气了,一扭头跑出大门头也不回。 现在的小孩,真的是有趣。 陆止延坐在林海峰旁边一张凳子上,他先是看向成悦,最后落在女生单手圈着的毛绒玩具上,单调点评,“猫不错。” 林海峰看过去一眼,眼里有警告。 收回视线,林海峰:“小姑娘,这人就是你说来办保释手续的?” 成悦点头。 陆止延温和一笑,“她是我徒弟,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当然有资格带回去敲打敲打。” 阮灿从男人进来目光便一直落在他身上。陆止延也注意到了,手一点,“对了,买一送一,这个就一起保了吧。” 林海峰手里写着报告,心里把陆止延祖宗十八代问候了遍,心想你当我这儿菜市场了吗,还能保一个送一个。 面上,搁了笔,他肃着脸看向阮灿,随后缓声道:“今天就让你回来,以后别再做这样的事,一会儿去给人把医疗费交了,交了再走。” 陆止延从凳子上起身,“行了,走吧。” 林海峰眼里有嫌弃,却只坐在办公桌后没动,抬头嘱咐,“交了再走。” 这话是说给陆止延听的。 三人一起往大厅,一身修长唐装感觉才从哪个影视基地拍戏回来的男人身后不远不近坠着两个学生。 一个垂着眼帘一语不发,一个看着前方神情淡淡。 陆止延走到门口去找自己车停哪儿,成悦突然在后头发问:“钱呢?不赔钱就走吗?” 陆止延远远按响车门锁,随口道:“交了,进门前我就给你们俩交了,人不大,倒是贵的厉害,有这些钱我都能吃好几天的肉。” 阮灿却在这时道:“多少?” “嗯?”陆止延回头看向说话的男生,眼里兴味分明。 阮灿:“钱,你交了多少钱?” 这番模样,完全引起陆止延逗弄小孩的兴趣,他抱手倚在车门,笑:“哦,你是想还我?” “还你不是理所当然吗?”阮灿也还了个浅淡笑意,“还要谢谢叔叔帮了我跟成悦,能留个联系方式吗,我会把钱还上。” 对于那声刻意咬字的叔叔,陆止延也不恼,他像突然明白过来林海峰口里那声刺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面前这个男生,虽然年纪不大,却已将社会上曲曲绕绕看透了十成十,还能戴副与世无争,和平共处的面具,哦,心眼还小。 陆止延打开车门进去,把车从停车位往外倒,等两人全上了车,才回答阮灿刚刚那个问题,“不用还了,成悦是我徒弟,就当为徒弟发电了。” 坐在后排的成悦略尴尬。她此刻完全记起来许余说的那桩事,今天本来应该算个拜师日,她却完全没搁心上。 再者,她也没想好到底应不应这个师父。 可此刻——好像不应也不行了…… 毕竟人家已经为她花了钱,她还欠人好大一人情。 所以在阮灿投来求证的目光后她选择闭嘴一声不吭不表态。 阮灿:“我怎么没听悦悦说起过。” 听着悦悦二字,成悦差点没从后排座位上滑下去,阮灿可从来不这么叫她,都是小同桌小姑娘的叫,偶尔还会喊一两句赖皮狗过来,小骗子过来之类。 悦悦……可太瘆人了。 陆止延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温声:“那今天不是知道了吗,”稍后又一顿,“那你这个男朋友当得,恐怕不太称职。” 成悦离滚出位置只差一线之隔。 所以说小孩子谈没谈恋爱有没有情况,根本逃不出大人们的眼睛。 阮灿却不惊讶,目光锁在那片镜子上,说:“那麻烦叔叔连这事一起瞒了,悦悦家里不能知道。” 陆止延方向盘一扭突然极速拐了个弯儿,等车重新走稳,才说:“小屁孩的事,不归我管。” 车子路上飞驰而过,忽然,陆止延又重新开口:“手怎么样?” 成悦反应过来这话是问她的,可从左手不流血开始她就一直把手别在小猫崽子后头,也不知道陆止延怎么就看见了。 立马摇头:“没事了已经。” “回去拿酒精处理一下,画画的就手值钱,别把以后吃饭的碗给砸了。” 成悦点头,“知道了。” 可等车再开了一路,成悦却发现这根本不是送她回家的路,她赶紧扒住驾驶座椅喊:“陆止延你开错啦,这不是往我家的路。” 男人目不斜视看着前头,淡声开口:“坐回去,是你开车还是我开车?” 阮灿也觉得这动作危险,连忙把人重新按回座位,说:“你坐下,陆叔叔认识路。” 陆止延听得头都大了。 这小子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按年纪差来说他顶多叫他一声哥哥,这是看准了他没法子还是如何。 陆止延笑了声,再看过去,眼里那抹本来就虚假的温柔掺了讥讽,“丫头,你男朋友比你懂事多了。” 阮灿:“谢谢陆叔叔。” 陆止延:“……” 等车再停下,却是在一处小巷子,明明刚进来是还是片森然楼宇,转弯拐了个弯儿就到了这片地方。 陆止延给他们介绍,“这是我工作室,三白。” 工作室一直没招收徒弟,所以从头到尾只有陆止延一个人在打理,空间不小,从大厅进去还有几间小室,有专门用来画画的,还有供居住的客房。 成悦一进大厅就看见正门口对着的墙壁上挂了几副水墨构成的山水兽人图,也是基于正统山水国画之前加入了些许怪诞,可无论怎么看,也不如那次在清棠看见的《玄武》。 陆止延挂着的这几幅,好看是依旧好看的,但总觉得收住了什么,像担忧什么东西迸发出来,刻意收力了。 陆止延给两人倒了两杯茶,示意他们坐,随后人又重新转进后面房间。 袅袅茶烟中,阮灿表情笼在后头看着不太愉快,眼里情绪阴郁,像隔了层浓雾在看。 成悦握着杯子小心瞧他。 “看什么?”阮灿把人抓了个准,杯子送到唇边小抿一口又放下,“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你有问题问我吗?”成悦朝男生那儿移了移小木凳子。 “没有。” 成悦瞪大眼睛,“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当他徒弟,还有为什么认识他?” “你不愿意主动告诉我的我不会问,”阮灿视线从女生未干透的血痂上移开,心里一抽,“城北的那些事,你不也从未问过我吗?” “我愿意告诉你啊,”成悦睁大眼睛,“我邻居是个画家小姐姐,本来我在她那儿学画的,后来她给我另找了个师父,就是陆止延,我们也是这么认识的。还有上次清棠美术馆见到他也不过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不熟的。” 女生慢吞吞解释,有时候表情丰富又生动,似乎真的想认真同他解释清楚陆止延的存在,阮灿忽而一笑,手拍上女生头顶,“知道了。” “在聊什么?”陆止延从后头开门进来,手里却多了样东西,是只小巧的家用医疗箱。 他把东西搁上茶几,示意阮灿,“你来。” 不用他说,阮灿已经率先打开箱子,从里头掏出来一叠棉签,还有一瓶酒精。 就跟之前那次小同桌跑化学实验室给他偷酒精瓶子消毒那样,他轻叩桌面,说:“手拿来。” 成悦乖乖把手伸过去。 结了血痂的手背看着有些恐怖,从手缝往上撕开狭长无比一道口子,虽然不深,但看目前结痂的程度,血一定流得够够的。 阮灿眼神暗下去,拿棉签去沾酒精小心点在伤口周围。 陆止延抱手笑着在旁白看。 等处理完毕,他说:“走吧,送你俩回去。” 成悦深知这次是挺麻烦他的,即使算半个师父,但根本不是正经拜师,况且两人也不熟,人家帮你这么多已经够有情义。 成悦小声道了声谢谢。 陆止延闻言点头,“知道就好,以后好好画画,给我赚钱。” 成悦:“……” 折腾到现在,等放成悦阮灿到小区门口下车已经快下午七八点。 陆止延送人送到门后一踩油门掉头,片刻不逗留,卷起一地尘埃。 成悦本来预估着下午五六点就能回来,但在警察局待了太久,现在已经过了她跟刘姨说好的时间。 阮灿看着已经沉下来的天色,说:“不早了。明天见,小同桌。” 成悦手里还抱着猫崽不松手,只能虚虚做个摆手的姿势,“明天见。” 可等成悦要走进去,阮灿忽而又再次喊住她。 阮灿还站在原地没动,身后是已经沉下地平线的落日,余晖中,他喉头滚了滚,却不由垂下眼帘—— 眼里有晦暗。 他说:“下次不会了……” “嗯?”成悦没明白这没头没尾一句话的意思。 “下次——我一定不会动手,我答应你。”阮灿说。 第106章 晚会开始啦 阮灿从未想过一场约会最终是这样的走向。 他不是个擅长表达情感的人,跟成悦谈恋爱他总想着要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这个小姑娘真是太好了,他一定得捧在手心里照顾。 而因为从小看阮雨眼色生活,他就比同龄孩子多了能察言观色的能力,渐渐的,阮灿发现成悦性格里有许缺陷—— 她没有安全感。 刚开始认识,阮灿只觉得这个小姑娘浑身是戏,消极厌世得不得了,说话也冲冲的没大没小,可等他转学到城南当成悦同桌,以至于现在跟她谈恋爱。 阮灿发现,成悦性格里另一层隐藏起来的特征,特别是现在尤为明显—— 成悦害怕失去。 她在确认自己喜欢他后,变得小心翼翼,担心受怕,情况有点跟小孩子一样,把玩具捏在掌心紧紧的,每天擦上一遍,担心什么时候这个玩具就不属于她了。 她不是对阮灿没有信心,就是单纯的害怕,越在乎越想着去示弱,去忍让,把浑身尖刺收起来去做一个软乎乎乖乖巧巧的棉团。 阮灿即使不知道成悦一路成长过来的家庭环境是怎样的,但也能猜着小姑娘一定不太快活,至少,她喜欢的在乎的人或事物,肯定不曾圆满。 他心疼她。 从想象事物之间的相吸,到好感,到喜欢,以及现在他无法估量的感情,好像也没经历多久,却又像隔了长久的时间。 阮灿到家时,许黔江正蹲地上努力把一只抱枕往行李箱里塞,他过去搭手按住,“你要出门?” 许黔江点头:“艺术班集训,好像在哪个山沟沟里,名字不记得了,得一周才能回来。” 见他回来这么早,许黔江奇怪道:“跟成悦的约会这就散了?” “你以为?” “我以为还得来点后续活动。”许黔江撑着下巴蹲地上笑。 阮灿扫他一眼,直接起身去沙发上坐下。 许黔江瞧他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模样,就知道这次约会估摸是黄了,坐过去:“过程不愉快?” 茶几上摊着本五三,阮灿右手转着笔,一眼看下去,随后笔头在纸上写得飞快。 掀开一页纸,阮灿说:“我带成悦去电玩城了。” “电玩城?挺好啊,”许黔江不解,“那儿多适合小情侣去热闹,怎么了?我们小学霸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阮灿慢吞吞对着答案,眼帘垂着,“我在电玩城打了人。” “我操?你在电玩城打了人?”许黔江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你有病吧?你他妈脑子是不是缺根筋?打人也看时机的好吧?你能当着人姑娘面打人??” 阮灿合上书抬头,“那人伤了成悦。” 许黔江重新坐下,“哦……伤了小学霸啊……那该打。” 阮灿又说:“但成悦不想我这样。” “那一定是你下手太重了,”许黔江拿眼瞥他,“你不要拿出你制城北那群小混混的手段给人女孩子看,哪个乖乖巧巧的女孩喜欢动不动给人来个半身不遂的人,家暴问题现在很受重视的!” 阮灿安静听着。 “还有啊,”许黔江补充,“以前城北乱的时候你下狠劲儿打人基本没啥,可现在每个区都有划分得一清二楚谁也不招惹谁,你再下狠手可是要进局子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这番话一说完,阮灿看过来的目光更亲切了。 瞬间,许黔江哑口,随后试探:“你……不会已经?” 他从阮灿眼里得到了肯定。 许黔江:“……” 阮灿:“你最近有没有什么工作介绍一下。” 许黔江不明白这人怎么又想换工作了,每周就那么一天假,再多余就是晚上下自习后短短个把小时,这种程度只有兼职允许,他说:“你不是给人修电脑修得好好的吗?” “不够,”阮灿平静道:“疗养院那边,还有日常开销,不是想换工作,是想再打份零工。” “你厉害了,”许黔江一言难尽,“感觉你最近就非常不正常,前段时间刷题刷到半夜现在让我给你再找份工作,你一天就睡四五个小时,你想猝死吗?” “不想,在没发财之前我想活着。” 阮灿又再练习了一章节习题,等对完答案后才收拾衣服去洗澡睡觉。 许黔江为阮灿这副积极生活的模样感到惊叹,“你知道吗,现在我每天光看到你就觉得充满斗志,你是行走的鸡血。” 他算明白,活得像个台上小丑的阮灿总算彻底告别,现在每天见着的是藏在骨子里这么多年真正意义上的阮灿。 隔天去学校,成悦左手背上划痕已经淡下去许多,晚上回家张嘉梅还是瞧见了,她用不小心剐蹭的借口挡过去,但女人这回说什么都要带她去打破伤风针。 去医院简单处理下确实效果明显,再过几天痂就开始掉落。 下午老秃来教室宣布了国庆晚会的事,在下面听的人脸上无一不闪烁着兴奋激动的光亮。是的,晚会就在明晚,而国庆那一整天,都可以用来排练,也就是说,可以不用上课。 老秃清咳:“收收你们脸上的表情,别乐得摸不清回家的路。明晚就是晚会,既然参加了就好好准备,别到时候让人看笑话。” 全班齐声:“不会!” 老秃这才稍稍放下板着的脸,缓声:“那大家今晚回去就把服装什么的准备齐全,明天记得带来。” 老秃走后,整个班讨论开来。 文娱委员张芸笑眯眯走上讲台,说:“同志们!明天可以尽情嗨皮了!服装我们之前没定,大家现在可以一起讨论下,明天穿什么比较合适。” 才话落,几个嘴快的就抢答:“肯定穿最显眼的颜色啊!这样我们一上台就能夺人眼球!” 有人立马制止:“你怎么不穿成个红绿配,保证一上台整个舞台都是你的!” 全班哄堂大笑,“哈哈哈哈哈!” 张芸略一思索:“其实我的意见是,这次既然是国庆晚会,我们就不应该整那些奇装异服,不如走端庄路线,女生统一穿白色长裙怎么样,男生嘛——” 不等她说,下面有人喊道:“穿正装!再一男一女搭档,这样就跟结婚差不多架势了!” 男生听了都在笑,女生则忿忿不平:“怎么就爱占便宜呢!谁想跟你们一搭一结婚?” 又闹了一阵子,张芸打断:“不如这样吧……男生就穿白衬黑裤,这样又正式又好看,配色也比较容易找。” 虽然不是嚣张地公然挑战老师们底线,但白衬黑裤也跟正装没差了,这么一来,还真有点偷偷摸摸暗藏小心思的感觉。 班上没人反对。 张芸最终敲定:“那明天男生上身白衬衫,下身黑裤,女生统一着白色裙子,如果谁家里暂时找不到符合要求可以穿的来我这里登记,我从我妈店里借过来。” 阮灿伏在桌上补觉,成悦推了推他肩膀把人喊醒:“喂,你明天衣服有了吗?” 阮灿眼睫抖了抖睁开,里头全是困顿,“我衣服柜里全是白衣黑裤,你见过我穿其他颜色?” 成悦想了想,好像没有。 自从她认识阮灿开始,这人好像一直钟爱黑白两种颜色搭配,其他配色除了必须的校服外套上有点蓝条纹,其余还真没见过。 想了想,女生说:“我觉着你可以试试其他颜色,毕竟人长得好看,穿什么都行。” 阮灿听笑了,换了个姿势伏在桌面上看着她笑:“发现你男朋友长得帅了?” 成悦一扭头:“还行吧,跟我男神比还差点。” 阮灿直起身子:“你男神是谁?”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男朋友跟女朋友之间竟然还隔了个叫男神的存在。 这个人他未必比不过,男人的胜负欲让阮灿跃跃欲试。 成悦:“米开朗基罗。” 听完嗤了一声,阮灿重新伏上桌面,“我以为是谁,输给个死人我认。” “男神活在我心里。” “哦,没关系,毕竟你人都是我的。” 阮灿重新眯上眼睛,似乎真的是困得厉害,成悦发现这人最近上课老打盹,不是一次两次了。 阮灿正养着神,她索性也趴下来陪他,两人面对面一睁一闭。 等上课铃响起,阮灿才慢悠悠睁开眼睛,成悦早直起身子翻书去了,他从桌肚子一摸,竟然还真就摸出这堂课要用的英语书。 成悦觉得阮灿的桌肚子特别神奇,明明从来也不整理,杂乱无章随便乱塞着,平常一下课也是直接把书一抹直接丢里头,可偏偏每次上课不消用眼看就能准确摸出书的位置,包括各科目不同的书本习题。 除了书外,各种小零食也是全的,成悦每次上厕所回来都能见着桌面摆着不重样的小零嘴,跟逗小孩似的。 可每次东西咬进嘴里,成悦都会觉得心里蒸起绵软的水汽—— 阮灿对她是超级好。 是她从小到大,除了成父之外,第二个愿意耐心陪她逗她的人了。 不留意,眼底就是一阵湿润。 …… 隔天,城南一中校门口早早挂起鲜亮的横幅庆祝国庆晚会热烈举行。 每年这个时候高一高二就跟许久不溜挣脱了牵引绳撒泼了跑的野狗,而一旁高三楼里的只能在心里羡慕,对于他们来说最快乐的时光已经过去,现在最棘手的是悬在头顶像把刀一样锋利的高考。 成悦家里有条公主裙,以前买了去参加表姐婚礼的,纯白的纱裙齐到脚踝,走路需要小心提着,要不然很容易在上面溅出灰扑扑的尘土。 张嘉梅知道成悦班上是大合唱,却不知道她有个单独绘画,只一个劲儿提醒,“外头加件外套,早晚都冷。” 成悦没听,小兔一样窜下车子,拎了书包就往里头跑。 张嘉梅在后面喊:“悦悦慢点!” 几乎刚进校门,成悦就嗅到更加浓郁的晚会的气息。 因为不止她,几乎高一高二每个班的学生都是直接穿了班服过来的,五颜六色各式各样走在学校里,一时让她辨不清是不是还在做梦。 成悦底子本来就好,皮肤还又白皙,再穿上精致的礼服裙,整个人就像刚参加完舞会急匆匆跑过来的小公主,走在一群人中尤为扎眼。 张嘉梅早上给她梳了了丸子头,漂亮优雅里,俏皮又多了几分。 成悦顶着一路视线埋头走回班。 刚到门口,门才推了一半,就听见里头传来一叠声夸张的惊叹声。 原来班里早来了大半人,如果是平常早读课,肯定不会有这么齐全。 大家一同看见了成悦的装扮,一个个的要喊破嗓子:“我的天!你们看!这才是仙女裙吧!刚刚张芸进来的时候我以为看到了仙女下凡,没想着还有个更绝色的!我爱了!!!” 喊话的是个男生,才喊完就挨了赵嘉成一本扔过去的书,“爱什么爱!什么都爱,你母爱泛滥啊?这么泛滥给我来点?” 说话的立马噤声,默默缩回去。 成悦笑着回到座位,却见阮灿位置上还空着。 赵嘉成:“别看了,人已经来了,在厕所试衣服。” 成悦:“试衣服?” 阮灿不是说家里有直接穿来的吗? “大佬衣服是符合标准的,”张芸在一旁接话,“但你俩今天不是主角嘛,我就自作主张从家里带了个我哥的正装,身形跟大佬又差不多大,所以我想着这样穿更有气势。” 成悦微愣。 赵嘉成吐槽说:“不过阮灿也是没谁了,让他换衣服试下就跟让他去死一样难,张芸劝了半天才答应试试,你说这酷炸天的正装不比他一身半天闷不出个屁的白衬黑裤要来得好看?” 成悦却想起她跟阮灿的约定。 当时说好直接拿半成品上去,那么阮灿今天穿的一身必定是那天画稿上的那套,既然是这样,那么阮灿肯定不会穿张芸带来的正装。 果然没多久,男生从外头进来,手里纸袋里提着的是套折叠规整的黑色西服。 阮灿把纸袋往张芸桌上一放,说:“谢了,但不合身。” 他身上穿的,果然跟她此刻包里躺着的那幅画如出一辙。 第107章 墙头 张芸不解地眨眨眼,“怎么会不合身?你跟我哥身高体重看着就是一样的啊?今晚你们俩是我们班压轴,你看看小学霸穿的,你再来个正装简直无敌好吗?” 阮灿这才朝座位上安静坐着的女生瞥去一眼。 成悦似乎没在听他们谈话,随意翻动着面前一摞子书,他只能看见她小半张侧脸,雪白雪白的,耳根后更是白得惊人,仿佛雪球捏成一样。 成悦以前齐肩头发都是随意披散着,眼下扎了个小巧的丸子头,更衬得绵软可爱,像颗刚出蒸房的糯米团子。 阮灿别开眼:“不打紧,重点在成悦,我穿什么不影响效果。” 张芸捏着纸袋子一角,欲言又止。 她心里有点难过,特地带来的衣服,昨晚让妈妈从头到尾熨了一番,今晚小心翼翼折进去的,竟然没有亮相的机会。 正要把袋子塞进桌肚子,隔空伸来一只手把东西提了过去,赵嘉成靠在桌边说:“他不穿我穿,我不是领唱嘛,还又站在第一排正中,这逼让我来装。” 张芸立马被逗笑:“行。” 整个白天都是排练时间,张芸问学校管理室在艺体楼借了个空教室,整个班移到那头去练习合唱曲目,因为成悦跟阮灿是只要绘画,就暂且就在原教室练习。 等人都走完后,阮灿开口问:“画带了?” “带了。”成悦从书包里摸出一块画板,里头工工整整夹着一张素描纸,上头人物已经勾勒成型,跟面前垂头看着的真人像了个十成十。 阮灿忽而笑了:“竟然有些像照镜子,女朋友画得真好。” 成悦已经渐渐习惯这人动不动来一句吹女朋友的彩虹屁,一脸淡定收了画重新塞进去书包,问:“什么都准备齐全了,只等上台,那我们白天干啥呀?” 其他人都有排练任务,连赵嘉成都混了个前排主唱的位置,屁颠屁颠跟着一群人出去演练,眼下他们两个竟然意外成为了最清闲的。 阮灿靠在墙壁上看着成悦笑,一语不发。 渐渐的,成悦敏锐地从这笑容里读取到不对劲的苗头。 她肃着脸问:“有事说?” “有事,”阮灿笑了下,“你校服带了吗?” “带了——”成悦摸了摸书包,“你要我校服干嘛?” “城北几个朋友想来看他们老大人生中的首次舞台秀,拦都拦不住。” 成悦立马明白了。 即使晚会期间停课,学生们的活动范围也是有限,在学校哪个角落溜达都行,但是绝对不能出去校门之外,也就造成进不来,出不去的局面。 成悦:“你就算给他们借着校服,门卫也不会放他们进来的,出门登记那儿名字对不上。” “谁说要从正门进来了?”阮灿反问。 “你是……?” “翻墙。” 成悦:“……” 以前虽然因为要帮赵嘉成收拾残局扯了不少谎,但翻墙这么刺激的活动成悦没试过,城南墙头摞得高,估计谁爬谁姿势都好看不起来,这么有损形象的事光想想就够了,她不干。 阮灿拿了自己的校服,再从后桌赵嘉成桌肚子里掏出来一套,让成悦也带着自己的那套,从教室出去一路往南北角的墙头走去。 途中,成悦埋头一语不发跟着后头,直到现在她才想起来要问,她上前两步拉住阮灿衣角,“女生校服?你还有个朋友是女生?然后你借你女朋友的衣服给其他女生穿??” 她都要气笑了,这人这么不知道避嫌的吗?有了男朋友后她都知道跟赵嘉成适当保持起距离,阮灿竟然就带着人家女生来穿她衣服翻她学校墙头来了。 “不借。”成悦说。 女生手上还提着裙子边角,肩膀下夹着校服裙子,西南角这边人烟稀少,小道旁杂草到半人高,阮灿眼见着几株狗尾草沾上成悦裙子上缀着的裙纱边儿。 他靠近给人拍了拍衣角,说:“你就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给他们送。” “我跟你一起去。”成悦立马拨开面前的人,抬脚深一脚浅一脚往杂草堆里迈进去。 阮灿眼见小姑娘啥也不顾地只往里窜,要是一个不注意,里头杂草飞絮的能沾一身,没谁能现场变出第二件晚礼裙。 他立马三两步跟上,等到了身边,长手一捞,右手环着成悦的腰用力,左手在膝盖下一握,成悦整个人被从背后横抱起,猝不及防的吓得嗷嗷直叫。 女生的腰又细又软,光虚圈着就觉得像撑在一团棉花上,隔着衣服,温度缓慢渡过来。 成悦扭了两下,还在叫:“阮灿你放我下来,你突然发什么疯?” 阮灿目不斜视往墙头走:“衣服不想要了?等会儿沾了一身的草絮回去,别人还以为你在地上滚了一圈。” 男生抱得稳妥,走得不紧不慢,说话时声音从胸膛中震动,贴在旁边的成悦听得心跳如雷。 她索性不动了,任由阮灿抱着她走到墙头那儿放下。 阮灿拍干净校服上的灰尘,说:“那女生是江子女朋友,我不认识,是江子带过来的。” 成悦被放在墙头凸起的一块大石上,除了那块没野草缠绕,剩下来的整片地没个能落脚的地方。 这边墙头是整个城南一中地势最高的,可饶是如此,最上面还得成悦仰着头才能看见。 阮灿四周看了一圈,这个点大家都在前面排练,这边基本没人走动,有限的几个也不会注意到密密麻麻树后的他们。 摄像头拍不到,这是个死角。 阮灿把三套衣服带上,双手往上一够摸到墙头凸出来的石块,垂头看了眼乖乖站着的成悦,他说:“在这儿等我,我出去送个衣服,如果担心被人看见就蹲下来,我很快回来。” 墙头根本没个能落脚的地方,自然没法借力,如果硬要翻出去只能单凭臂力支撑,身手得好。 阮灿攀着墙头的手臂开始用力,先试了试是否结实,然后手臂青筋微露,脚下再一蹬,整个人就撑着挂了上去。 成悦在下面小声喊:“小心点!” “放心。”阮灿声音从上头传来,很快消失在墙头另一边。 成悦蹲下身来等。 远处还能听见其他班此起彼伏的音乐混杂声,不时有几个学生穿着花哨的班服从远处经过,一片欢声笑语。 成悦脚蹲麻了换了个姿势继续,正想着人怎么还不回来。 几步远的草堆里突然猛地掉下来一个人,“哎呦”一声叫唤,杂草杆子晃动几下,钻出来一颗男生的脑袋。 李延川摸着摔疼的屁股椎站起身,哼哼唧唧四处张望了一圈,最后在成悦蹲着的大石头上顿住。 两人大眼瞪小眼。 没等谁说话,墙头又开始第二波动静,先是女生一连串“别推我我不敢的啊,你再往上直直身”之类,墙头露出双水灵灵大眼睛,接着是女生整个上身,但也没坚持多久,“啪叽”一声,人也从上面掉进草堆里。 郭暖哼了声,站起来就朝墙头使劲喊:“董江你个憨批,我都说让我慢慢上去,你最后那么一推你当推你那堆破铜烂铁吗!” 不多时,地上多出第三个人,董江从墙头那边跃下来去给郭暖揉手,“撞哪儿了?疼吗?要不要吹一吹?” 郭暖给了他一拳。 两人纠在一起没注意旁边还有人,李延川拍了下董江肩膀示意去看,这时三个人才注意到旁边看了老半天的成悦。 董江跟成悦是见过的,两人瞬间就把对方认出来。 董江整个人愣住了,半天没转过弯,半晌:“小骗子???” 他还对成悦当初在六道口的那番骚操作记忆犹新。 成悦尴尬地一笑。 李延川目光在俩人之间来回切换,“你俩认识啊?” “认识,”董江眼神带笑,“阮哥也认识,小丫头古灵精怪得厉害!” 听到阮哥,成悦赶紧问:“阮灿呢,他怎么还没过来?” 董江想也没想就道:“外头买零食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一堆娘们唧唧的东西前挑来挑去,我们不乐意等他就让我们先自己过来了。” 说完,他问:“你呢?你怎么在这儿蹲着?等人啊?” 李延川跟郭暖听不下去了。 在有些事情方面,董江的一根筋程度简直能跟长江大桥一般钢铁,根本不会绕圈。 连郭暖都知道,这个点在这儿候着,还用那副口吻理所当然喊阮灿名字的,这个人应该是个什么身份。 可董江粗糙到压根儿没察觉,还在继续作出大胆假设:“你不会故意在这儿逮我们然后跟上回一样玩人吧?” 成悦:“我其实……” 突然“哐”一声,一只装得满满的购物袋被人从墙头外丢进来,随即一道修长笔挺的身影出现在上头,男生动作流畅敏捷得像只猫科动物,行云流水般翻过来轻巧落地。 阮灿一下来,董江就扑过去告状:“你知道吗!上次六道口整我们后来你还给她找弟弟的那丫头就在这儿!她是不是又要整我们了!我真是操了……” 阮灿走过去拎起地上的购物袋塞董江手里,随后头也不回往成悦蹲着地方过去。 站定,他轻声问:“等久了?” “嗯,脚都麻了。”成悦揉了揉脚踝,眉头微微蹙起。 可随即,面前的男生就转过去背朝自己蹲下,声音温柔:“上来。” 董江仿佛看了场恐怖片。 等成悦半点没迟疑跳上去,阮灿背着她开始走,李延川在后头拍了下董江肩膀,语气无比同情:“你确定在阮哥面前这么说嫂子?我听说最近有个地方墓不错,有兴趣入手吗?” 说完,他跟着前面两人往外走。 郭暖恨铁不成钢瞥了董江一眼,也抬脚跟上去。 董江觉得自己前半辈子就没这么惨过。 阮哥啥时候找了个对象也没听他提过啊,而且找谁不好找的还是个当初坑他们一把的小丫头。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对着干出来的交情?原来阮灿好这口。 董江回过神,赶紧一溜烟追上去。 等到了人多的地方,成悦提着裙子从阮灿身上下来,脚刚沾地,旁边就递来包薯片,扫了眼,黄瓜味的。 董江一手提溜着购物袋,一手坚持把薯片往她怀里塞,笑容十分殷勤,“嫂子好!刚刚都是误会,误会。” 想起来当初两人刚认识时,董江正跟赵嘉成扭打在一起,手臂上纹的花臂怎么看怎么拉风,又野又狂,跟混混群里的那些没个二致。 可如今,男生摸着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地面不敢看她,倒是突破了成悦对小混混的原始印象。 原来混混之间是不同的,谁带的还像谁,得看老大什么样子。 本着爱屋及乌,她立刻觉得董江有点可爱,随后爽快地接过薯片,眉眼一弯,说:“没事!” 五个人并排走,几个人颜值都不低,尤其阮灿最近在校里风头正盛,一时吸引了大片大片的目光。 阮灿跟成悦他们都认识,但其余三个却看着眼生,明明穿着一中的校服,以前怎么好像都没见过似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班的,竟然还有这么好看却不出名的人在。 李延川皮相也不错,只不过有阮灿在前,后者风光就被压下去好多,不过过路的人极大部分也在看他,甚至还有跃跃欲试想上来要联系方式的小姑娘。 成悦在旁边提醒:“校服千万不能脱知道吗,除了晚会上台表演的,其余没节目的人都得穿着校服,只要是便服别人一眼就能知道你们不是一中的,后续有些麻烦。” “会怎么样?”董江多问了句。 “还能怎么样,”成悦一手在下头任凭阮灿牵着,一手抱着薯片袋子回头说道:“只能到时候麻烦你们跟我们装作不认识,衣服我们没给不知道你们是从哪儿弄来的,事后请再寄三套新的过来。” 董江:“……” 阮灿勾了勾唇。 李延川吐槽:“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跟阮哥一个德行。” 成悦不仅没生气,反而越笑越开心,笑眯眯道:“谢谢啊。” 第108章 你喜欢啥类型 阮灿带人直接往食堂方向,还没到午饭时间,他们一路遇见不少结伴在树下对台词的,有个也穿着雪白长裙的女生瞧着成悦眼珠子要掉下来,再看向她身旁阮灿,羡慕更深。 董江他们三个之前没来过城南,一时看什么都好奇,眼睛四处乱瞥,撞见别人打量也不尴尬。 成悦吃完半包薯片,口里有些渴了,正想去小卖部买瓶水,阮灿像能感应到似的,长手往董江拎着的袋子里一探,摸出瓶巧克力味的牛奶递给她。 成悦插上吸管,立马一口甜腻的奶香味冲上唇齿,难受得她再也不想喝第二口。 阮灿没带人吃食堂,反而拐进食堂旁边那家麻辣烫,店铺面积挺大,桌椅整齐,柜台那儿歪了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 见来了客人,男人放下报纸,抹了抹眼,招呼道:“看看要吃点什么,最近店里刚进了新锅底,可以试——” 目光一抬看清来人,语气立时变了,“是阮小子啊?” 阮灿领着四个挑了张最大的方桌坐下,立马围成一圈,成悦自然而然坐在阮灿那侧,对面是董江跟那女生,多出来的李延川单独坐在侧面。 阮灿转头去看店主:“刘叔。” 刘叔赶忙递了张菜单上来,语气高兴:“原来都是阮小子的朋友,今天这顿我请客!” 阮灿笑了下:“谢谢刘叔,不过钱还是我给,说好了请客的,得言而有信。” 刘叔笑意更浓,却不再争执,埋头跟阮灿讨论起锅底跟菜品了。 看着两人熟络程度,成悦一旁心里诧异得要命。 她来城南两年这家麻辣烫就开了两年,在她印象里一直是这个老板,脸上常年架着副老花镜,看人得走进这门才能看得清。 可阮灿啥时候跟老板这么熟了?? 简直像多年故交。 等刘叔拿了菜单去后厨忙活,成悦才歪着头过去问他:“你跟老板认识?” “不认识,”阮灿给她倒了杯水,“还是刚来这里的时候了,有次来吃饭见到个男生在闹事,顺手帮了下他一下。” 董江:“这事我都能猜到后续,是不是后来男生不服气还经常上门,你索性每天来这里吃饭压了一阵子,最后跟人老板吃出情义来了?” 成悦恍然想起,怪不得以前在食堂从没见过阮灿的身影,当初还以为这人只要睡觉根本不需要进食呢。 李延川附议:“管事管到底还真是阮哥作风,跟打理城北的手段如出一辙,只不过老板知道还人情,可城北一些渣子根本不知道感恩。” 阮灿见成悦杯子空了紧接着补上,一边说:“这是李延川,跟我和江子一起玩到大的,那是郭暖,江子女朋友。” 他在向她介绍他的朋友,即使不算个正式的场合,成悦还是从心里由衷觉得雀跃,因为能让一个人了解他的过去,他的交友圈,那已经是最高程度的认可。 就像一座城池,慢悠悠朝你洞开大门,阮灿领着她慢慢走进去,指着两旁风景供她辨认。 属于两人才能知道的,无上的信赖跟默契。 成悦认真听着,等到阮灿说完,她轻声接上:“你们好,我是阮灿女朋友,我叫成悦。” 李延川半点不惊讶,一旁同为女生的郭暖倒是压不住嘴角笑容,嘿嘿直笑,“看得出来,阮哥可喜欢你了,我们这么多年朋友,可没见过他带着谁给我们认识的。” 董江也附和:“是这样!是这样!嫂子你不知道以前阮哥在城北简直煞星啊!除了长得好看其他真的没一个能吸引到女生的。你相信他,这人根本没恋爱经历,履历层层儿清!” 成悦噗嗤一声笑了,随后转头去看身旁一派淡定的人,忍住笑:“确实是这样没错了。” “原来你是看上我长得好看,”阮灿眉梢抬了抬,瞳孔里几许光点。 成悦点头如捣蒜,“是啊,我男朋友貌美如花。” 阮灿哑声笑:“我看你是欠打。” 正好麻辣烫接次上桌,他给成悦先用空碗单独盛了些,筷头轻敲别沿,“慢点,烫坏巧舌如簧一张嘴不划算。” 成悦哼哼几声端起碗就开始吃,阮灿见碗里少了适时给她添上,成悦吃的高高兴兴。 等几个人吃完,才刚过午间,各班的学生基本也都回去午睡休息了。 阮灿让董江他们三个先在校园里自己晃一圈,等下午安排进场了再来找他。 回教室,所有人基本全在了,男生统一白衣黑裤,女生雪白长裙,从外头一进来,颇有点大型婚宴既视感。 赵嘉成正靠在桌子旁给一男生打领带,眉眼蹙着,表情十分不耐烦。 不得不说,如果赵嘉成不说话,再配上一身正装好好站着,还是有点人模狗样的帅气,可惜—— “我操了,你怎么不干脆把领带拧成麻花?现在打了这么个死结你让老子怎么解?” 被吼的是跟赵嘉成搭档的领唱,两人是班上唯一着了正装外套的,此刻赵嘉成正揪着人衣服领子,跟打了死结的领带博弈。 张芸在旁边看不下去推了赵嘉成一把,“我来吧。” 女生确实比男生来的细致跟耐心,缠了半天的结扣在 张芸手里迅速解开,她还顺道给人一起把领带打完。 等所有的后续工作准备得差不多,老秃从外头拿了图纸进来,放在投影仪下公示,“这是今晚大礼堂的座次,你们仔细看好班级区域,到时候别让我抓到你们四处串班。” 大家:“知道啦!” 少年们仰头高呼,声音要冲破屋顶上去。 个个脸上是热情洋溢的笑容,眼里星光璀璨。章刘成一时看得血液也沸腾起来。 他们正在最好的年纪,拥有无限可能跟希望,所有一切都近,所有一切都有可能得到。 眼里有滚烫,当了十几年老教师的他忍下感触,点头继续说:“晚上加油,争取拿个好名次回来!” 大家:“知道啦!” 等夜色渐渐沉下来,城南一中所有教学楼却灯光明亮,而艺体楼的大礼堂更是有如白昼。 阮灿跟成悦跟着班级队伍往前,约好进场带董江他们进去,成悦一路过来都在找人。 “你怎么不跟他们定个地点,现在四面都是班级,很容易遇不上。” “没事,”阮灿拉着成悦左手防止她被人流冲散,另一只手去给她提画板,“我让董江跟着班牌走,他知道自己过来。” 正说话着,队伍里又是一阵推搡,一阵小骚乱里,听见男生随意道歉的声音:“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位置就让给我们呗。” 一扭头,董江他们三个已经拨开几层人站在了他们旁边。 夜色浓郁,外头光线晦暗,每个人面相都是模糊的,被推开的几个也不知道突然占了自己位置的是不是本班人,不过也懒得去计较。 阮灿朝他们点头:“来了。” “来了。”董江也拉着郭暖的手防止女生被人流冲开,一边擦汗,“没想到能这么多人,刚刚路过好多班我眼睛快看出烟儿了才看到你们。” 李延川在一旁默默不做声,甚至眉头拧成一团。 董江转头去看:“川子,你咋啦?” 李延川摇了摇头,半晌迟疑道:“屁股好像被人摸了一下,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董江没在意,扭回头继续跟郭暖唠嗑。 等队伍又走了会儿,李延川那头突然一声惊叫,随即人窜出去好远。 董江:“怎么了??” 李延川瞪大了眼睛,一只手还捂在屁股后面,眼睛里全是惊恐跟戒备,他显然没遇到过这事,嗓音都是抖的: “我操……真他妈有人在摸我屁股,还捏了两下,这回我肯定没感受错!” 身后是密密麻麻的人海,人头攒动,董江使劲看了半天,最后回头,“不可能吧?除了娇滴滴妹子就是大老爷们?哪个妹子这么莽?一定是别人不小心蹭到你了。” 成悦也听到动静转头过来问:“怎么了?” 董江:“川子说有人在摸他屁股。” 这下不止成悦,连阮灿的表情都微妙了几分。 李延川快疯了:“我他妈说真的,真有人摸我屁股,捏了两下,不小心蹭跟上手使劲捏我他妈又不是植物人肯定没感受错!” 他不死心往人群里找,似乎下一秒真能从无数张陌生面孔里揪出个摸屁贼来。 所幸,没等他费心力去找人,摸屁股的元凶自己从后头气势汹汹冲上来—— 赵嘉成整张脸从头黑到尾,上来就揪住李延川衣服领子使劲提,可惜李延川看着偏瘦,一身肌肉却是实打实的,赵嘉成拎不动后只能放下,骂: “你他妈穿老子衣服?你谁啊你?” 李延川对跳出来一米八几的男生一脸懵,“你又是谁啊?” “我是你衣服主人!”赵嘉成上手就去扯李延川外套。 这一下,李延川通过手感很快确认,这人就是刚刚在后头摸了他两把的变态! “哎呦我真是操了!你他妈是个变态吧!” 一拳挥过去,却被阮灿横空截下,李延川不死心收回手,朝来人喊:“阮哥!” 阮灿看着愤怒的赵嘉成,说:“衣服我拿的,抱歉,后来忘记跟你说了。” 成悦也赶紧过来拉住两人,解释:“这几个是阮灿朋友,借着你校服过来看下晚会,散了就还你。” 赵嘉成这才松手,嗤了声:“我说呢,这衣服全天下只此一件,怎么可能能撞衫。” 李延川还记得刚刚那茬,冷声质问:“你刚刚在后面摸我屁股是做什么?” “确认衣服啊,”赵嘉成耸肩,“本来你经过我只嗅了个味道,觉得像,后来追上来一看果然更像了,就上手去掏裤子后面口袋,我里头放了东西。” “可你摸了两遍!” “东西没摸着就被人冲开了,只能再摸第二遍。”赵嘉成无所谓笑笑,“都是男的,你不吃亏。” 李延川欲发作但碍于阮灿在场,冷哼一声后换了个位置重新站。 赵嘉成一脸挑衅的笑,也默默重新退回队伍后面。 本来只想低调一下悄咪咪看个晚会,可现在经过刚刚那番动静,周围一圈人都知道自家班级混进来几个外校人。 竟然还是校霸大佬跟学霸大佬共同的朋友。 自从上次全国物理竞赛后阮灿的名气持续飙升,班上不乏他新添的小迷妹,一时队伍里人潮暗暗涌动,站在阮灿四周围过来看热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但共同点都是安静不出声,做着乖巧懂事的吃瓜群众。 就这么走了一路,阮灿半点没异常,倒是成悦在旁人一波接一波的目光轰炸中不自觉地,脸红了。 从黑暗处一进大礼堂,所有人眼睛都有片刻的不适应,高二十四的座位在前排中心区域,跟教师席靠在一起。 老秃只要一回头就能监察到这群小崽子的动态。为了防止老秃突如其来的扫视,阮灿给董江他们找了个靠边的座位,是老秃视线盲区。 表演顺序是抽签制,张芸作为代表抽中了个九号签,不前不后,留了缓冲的时间。 等校长致辞完毕,就是主持人上台。今晚主持是特地从编导班请来的一妹子,高高瘦瘦,长发披散在脑后,五官端正又清新。 好巧不巧的是,她身上穿着的白色长裙跟成悦有六分相似。 女生婉转悠扬又字正腔圆的报幕声响在耳边,脆玉撞盘一般,听得成悦一个女生都觉得心神驰荡。 她不禁扭头去看身旁阮灿。 男生靠着椅背随意坐着,长腿一展,视线落在舞台上,神情专注。 为着这几分专注,成悦皱眉拿手臂去捅他,“阮灿。” “嗯?”男生垂下眼帘,去看底下女生凑过来的小脸。 成悦指指上面,问:“好看吗?” 阮灿循着她指的方向过去,一愣,随后忍不住轻笑:“不好看,一点也不好看。” “可你眼珠子都快要掉上面了,”成悦呵呵两声:“男生是不是就 第109章 我来教你 成悦小时候没接触太多类型的女性,主要张嘉梅也不常让她出门,所以养成成悦有些不太知美丑,特别是在身边同龄人中。 不过刚来城南一中时认识了赵嘉成,那会儿赵嘉成疯狂迷恋隔壁班一大波浪。 小姑娘漂亮得厉害,一头自然卷披在身后,五官是那种精致高级的,虽然穿着校服暂时看不出身段好坏,可露在校服裙子下的一双大长腿有如葱段,每每从窗户外路过,必定要引得一个班的男生纷纷朝她看。 彼时赵嘉成保持一天一情书的频率给人姑娘塞纸条,小姑娘从小被追到大也是个有傲气的,虽然明知道赵嘉成是一众追求者里长得最好看的,也愣是撑到一个月后才松口答应。 这下可不得了了,成悦几乎每天要从男生嘴里听到人小姑娘的种种,大多是夸赞脸蛋身材之类,成悦禁不住问了句:“你们男生是不是审美都差不多啊?” 赵嘉成手里正翻着个车模杂志,“啪叽”一声拍成悦桌上,示意他看:“我觉得只要是个男生,这辈子都逃不过女人一副好脸蛋,好身材,性感成熟真他妈致命啊……” 成悦立马总结到精髓—— 性感成熟的女人男生都特别迷,而性感从来是大波浪,黑长直,站那儿就一个端庄大气。 阮灿听到成悦的指责,顿时有些莫名其妙,他哑声问:“你这些歪理哪里听来的?” 两人手还在下面偷偷牵着,阮灿捏着她指头把玩,有点惩罚性质的,捏着她小手指一用力,却被成悦反捏住,又问:“那你说是不是呀?” 女生的声音响在耳边,犹如一把小勾子,轻巧勾住心底最软的那块,也不用力,就是挠得人发痒。 阮灿觉得不但不是,那话简直是狗屁—— 跟性感成熟比起来,小姑娘吴侬软语这么一说他立马就跟哑了声的炮仗一样,干巴巴半天憋不出个东西。 操。 太他妈勾人了。 喉尖滚了滚,阮灿松开成悦把着自己的小手,视线放在台上,声音听起来暗哑,“其他人我不知道,但你说得那些,我不是。” “哦——”成悦拖长了尾音,目光落在阮灿身上没动,仿佛在探究这话的真是性。忽而她往旁边让开,整个人靠在座椅上:“反正你喜欢啥样的也没用了,你有女朋友,以后也只能将就。” 阮灿抬手放上成悦头顶,落下,在人头上跟拍皮球一样拍了下,淡淡:“跑不了了,我已经赖上你了。” 旁边坐着的都是同班几个,董江坐在阮灿左手边,他跟成悦交流的内容能听得一个字不落,一时被塞得满嘴狗粮。 他往身边也想去牵郭暖的手,却被女生一巴掌打开:“干什么!能不能好好看节目!” 郭暖是难得想认真看节目的人。 董江从自家女朋友那儿找不到安慰又隔了个位置去扯李延川,李延川转过脸,面孔依旧板得死死的,语气冷硬:“干什么?” “卧槽你咋啦,怎么一副要伸手掐死我的样子??” “想掐的不是你——”李延川让开身子,董江顿时看清李延川左手边坐着的赵嘉成,后者挑了挑眉还同他打了个招呼。 董江:“……” 董江:“行……那我不打扰你了,好好看节目……” 两边都没个能逗趣的,他只能继续回去坐好,默默吃右手边两个铺天盖地撒来的狗粮。 半个小时后,老秃从教师席位朝他们比了个手势,顿时班上哗啦啦起了个遍,张芸小声安排大家:“下个就是我们了,大家先去后台准备。” 阮灿跟成悦起身离开,董江几个比了个大拇指示意加油。 舞台幕已经重新拉上,上个节目的班从后台慢慢撤下,对方节目是黄河大合唱,成悦眼看着一个又一个黄乎乎的人从眼前窜过,活像一大片向日葵。 “还是我们班衣服好看。” 有人在后头说了句,顿时附和声不少,大家显然因此减了些紧张感。 有老师安排着迅速站位,很快队形就成型,成悦也在边上找到自己的画架,摆了两张凳子。 她跟阮灿过去坐下,把画纸提前夹好。 台幕比较后,光线晦暗,主持人报幕声从前面传来:“下面欢迎高二十四班给我们带来大合唱《北京东路的日子》!大家欢迎!” 掌声雷动,灰暗的天地里蓦地钻进一丝光亮,接着范围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等两边幕完全拉开,他们已经全部笼罩在一片灯光下。 成悦忽然发现阮灿在对她笑—— 背后是坐了一整间的老师同学,人头攒动,灯光渐次变化颜色,音乐旋律也开始播放,阮灿就安静坐在对面,用着他们约定好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是嘴角多了几抹温和柔软的笑意。 他像泡在一大团温暖阳光里,看得人心尖上软得冒泡泡,恨不得炸出几点泡沫来。 赵嘉成唱起了第一句,明明平常一开口说话就觉得不太聪明的人,竟然开腔还真有那么一回事,男声清晰流畅,一时台下掌声连天。 大家都拍手拍疯了! 这是什么世纪会晤! 全校最有名的几个今天全给聚在了一起! 学霸,校霸,前校霸!最炸天的场面也不过如此好嘛!无论男男女女惊艳之余又生出遗憾为啥自己不能在十四班,在大佬光辉的普照下将来高考怎么也得上个一本吧! 成悦握着笔,手却因为心潮彭拜生出一手的汗,身后是班上同学不遗余力认真演绎的歌声,前方是她超级喜欢的人,即使再灰败再颓然的人都不得不被这样的情绪左右着—— 这样真好,我想一直这样下去。 笔尖在纸上沙沙勾勒,可每一下,成悦都觉得是画在自己心尖,再动容不过如此。 旋律渐收,是张芸的独唱进行收尾,成悦向阮灿看去最后一眼,上完最后一抹颜色,可两人视线在半空中撞上,她看见阮灿嘴唇翕动两下,随后眼里有如天霁,万丈光芒。 音乐戛然而止,台下掌声雷鸣。 成悦等不及想,连忙在阮灿帮助下搬着画架转身,顿时一副活灵活现的男生画像就出现在观众面前。 画纸上男生眉目如画,即使远远看着,都觉得是幅好心情,男生明朗,酒旗歌暖少年狂。 成悦不知道站了多久,迎接台下快轰炸出天际的掌声,身旁阮灿跟她站在一起,心里踏实又笃定。 等心情渐渐平复,他们已经从台下下来,而节目也收尾终结。老秃让大家收拾东西直接回家,顺便再叮嘱了下最近考试的复习进度。 阮灿成悦两个在艺体楼下告别董江他们,四周夜风习习,董江站在一棵树下握拳轻轻打在阮灿肩膀,声音哽咽: “我就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人!藏了半天不告诉我们节目内容,原来是让我们来瞻仰你画像!” “还是嫂子亲自画的。”李延川在后面补充。 “行了,这回秀脸秀女朋友一起秀了,估计能高兴个个把月吧?”董江挥挥手。 “路上小心。” 阮灿跟他们扬手告别,看着人渐渐消失在校门处。 阮灿把成悦校服还给她,成悦想问他把赵嘉成的一起拿过来,回头洗了还人家。 不料,阮灿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 “为什么?借用了总得洗一洗,这回本来就麻烦他了。” 阮灿深深看了成悦一眼,眼里讥诮明显:“女朋友可不是用来给别的男的洗衣服的,交给我。” “哦,也行吧。”成悦点头,却又突然想起来一事,连忙抬头问:“刚刚在台上你到底跟我说了什么啊?当时闭封灯了光线太暗我没瞧清——” 阮灿领着人往教室去拿书包,闻言似笑非笑道:“你猜猜看我说了什么?” “四个字,我感觉你说了四个字。”成悦垂眼歪着脑袋想,虽然听不清楚看不清晰,但嘴唇翕动的频率,她能感觉得到阮灿说了四个字。 阮灿压着声笑,“嗯,是四个字。” “是什么啊?” “画太丑了——”阮灿停下步伐,转过身去看身后缀着的小尾巴,一本正经憋笑道:“我说,你画太丑了。” “你才丑!”成悦愤怒地喊,可喊出来又觉得不对,立马甩开阮灿自己上楼拿书包,收完东西下来,在楼下湖边看见等在那里的阮灿。 成悦把他书包一把扔进他怀里:“走吧!” 阮灿笑着跟在身后,等看着成悦上了张嘉梅的车才慢悠悠往小区方向走。 张嘉梅今天坚持要来接成悦,原因她穿了长裙,走夜路不方便,担心安全之类问题。 成悦歪在副驾驶,眼睛看着窗户,等路过某个拐弯处,张嘉梅发现她整个人忽地坐直了。 她问:“怎么了?” “没事,有小虫子扑过来吓了我一跳。”成悦把车窗摇上,却因为阮灿刚刚路过时朝她看的那抹笑心跳如雷。 张嘉梅不疑有他,“对了,听说你们最近有个小考,是不是要到了?” “嗯,期末前最后一次抽测,就这周五。” 张嘉梅点点头,目光却看向成悦依旧吊着的右臂,欲言又止。 成悦注意到张嘉梅的视线,笑了下:“可以拆了,医务室朱医生也说恢复得很好,在周五考试之前可以拆。” 张嘉梅见心思被看穿,只得尴尬地笑笑:“还是得恢复好了再说。” “医生说没问题了。” “嗯……既然这样……那妈妈明天带你去医院拆石膏?”张嘉梅去看成悦神色,试探。 “行的。” 车内一时又静下来几分,等成悦都看见小区亮着的灯光了,张嘉梅把车开往车库,又说了句:“悦悦……有些事我知道说多了你肯定会烦,但妈妈还是想讲,每一次考试对你来说都很重要,你是妈妈唯一的希望。” 车内太让人窒息,成悦把车窗再次摇下,等到流通的空气钻进五脏六腑,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没表态。 成悦勾了勾唇,甜甜一笑:“知道了,妈妈。” 国庆晚会的味道很快过去,城南一中很快被紧张浓郁的考试氛围笼罩。 每个人头顶上空悬了把刀,因为期末考之前最后一次年级抽测就在这周五,之前凭着晚会的事情麻痹自己,现在是避无可避。 比起期末考,不少人认为这次年纪小测反而更加重要,原因在于这是场心理战。如果这次成绩好,那期末考起码胜了一半,而期末考的名次又关乎高三分班…… 简直是修罗场。 从当天开始,老秃一下课就来教室附近转悠,坐上讲台坐阵。更有甚者上课上得好好的惊鸿一瞥发现后门窗户那儿突然悄无声息映了老秃一张脸,完全是恐怖片现场。 如临大敌的除了各班老师,还有那些觊觎年级红榜的各大高手。 成悦最近座位周围特别热闹,一下课就能有人捧着错题集来问问题,不止成悦,但凡成绩好一些的陈一航之类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唯一例外的倒算是阮灿,明明是拿了国家奖的骨灰级学霸,却反而门口最冷清。 成悦正给隔壁桌女生讲题目,忽而听见身旁笔“啪嗒”掉桌上的脆响,一扭头,阮灿正歪在墙壁上单手支着下巴看她。 “怎么了?” “我在想着这些人都怎么回事,”阮灿啧了声,“你累不累?” “还好。” 其实不太好,一天下来根本没有个休息时间,连杯子里水空了都来不及出去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家学习兴趣突然这么浓郁,她又不能去扫兴。 阮灿重新拾起笔放在指间转,忽而朝成悦旁边女生一指,说:“你过来。” “啊?”女生神色有些惶恐。 “我哪里不会,我给你讲题。”阮灿把桌上堆着书整理到一旁,腾出一大片空间。 女生有些被吓到,“不……不用了。” “不用客气,帮助同学人人有责。”阮灿淡声道:“你已经在这儿待了七八分钟了,后头还有人排着队,你来我这里,让成悦歇歇。” 女生脸更红了,但还是搬着书本挪了地方,坐到阮灿对面。 “哪里不会?”阮灿瞥了眼她手里笔记本,问。 第110章 清大天才班 女生正襟危坐,表情十分僵硬,半晌轻“啊”一声翻开笔记本其中一页,指:“三角函数这题。” 阮灿扫了眼题目,笔夹在指尖转了圈后落下,他抽出一张草稿纸开始写。 男生手指修长,握住笔身的手匀称有力,刷刷几笔下去,纸上就一排公式。 阮灿抬眼看了眼女生,却发现她盯着自己一张脸在发呆,“公式都记住了吗?” 阮灿屈指叩了两下桌面,引得人立马回神:“啊啊……记得,记得。” “那你看——这里是要变型用的,”阮灿垂眼继续书写,到关键步骤还仔细圈出标注。 突然—— “看公式,不是我。” 男生偏沉的嗓音在底下响起,女生被吓了一跳慌忙定神,然后再拿眼睛小心翼翼去瞥,却发现阮灿并没有抬头,而是继续在纸上勾勒过程。 鼻梁好听,下颚线流畅好看,人也意外地耐心。 原来心里头抱有的偏见如果说拿了国家奖之后减了一大半,那么此时此刻,她对阮灿根深蒂固早植入脑海的成见,彻底在心底灰飞烟灭。 即使以前有那么可怕血腥的传闻,可自己看到的明明不是那么一回事。 人有眼睛自己去看,也有脑袋自己思考。 而且她冷静下来后慢慢发现,阮灿给人讲题的思路清晰又明了,其中还有好多是老秃强调了万儿八千遍她也没搞明白的。 合上笔记本那刻,女生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偷偷拿眼去觑靠在后桌转笔的男生,小声问:“我以后还有不懂的题目——能再来问你吗?” 正好成悦那边最后一个人也听完题目拿东西离开。成悦转过头也来听他回答。 阮灿似乎是轻笑了下,随后道:“成悦在就行,我归她管。” 暗沉沉的笑,仿佛天边滚过的闷雷,轰隆隆震得人脑袋晕乎乎的。 女生一时没搞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懵懵哦了声答应,可等抱着笔记本离开那儿回到座位冷静一下—— 阮灿那句话瞬时又钻进脑壳,而此刻她似乎有点明白话里不动声色的潜台词。 不经意窥探到大佬秘密的她:“我的天啊……” 小考来得很快,周五那天早晨一吃完早饭就开始陆续进考场。 城南一中考试考场从来是按成绩排序,一班到十四班,由年级第一往后顺次接上,每每中途出来上厕所经过一考场门口,大家都会不由自主探头往里瞧瞧都有哪些学霸在—— 而毋庸置疑,成悦这两年一直稳坐一考场第一个位置不动。 每个考场二十多个人基本都控制到位,可唯独这次小测考场有了一丢丢变化—— 借读生全在本校考,十四个考场排下来最后还多了两三个人,全是原本年级吊车尾的,校长没法子,只能大手一挥全给塞进了一考场,因为一考场地方大,最容易调节。 而其中,就有阮灿。 成绩是按着两个月前的期中考排的,那时候的他正倾尽全力跟赵嘉成斗法争夺黑榜老大的席位,各科成绩简直没眼看。 上午搬桌子的时候跟赵嘉成在走廊里遇见。 赵嘉成腾出手在阮灿肩上打了一拳,笑嘻嘻:“这次没了你这个强大有力竞争对手,黑榜我有。” 阮灿勾唇轻笑:“还得谢谢你以前手下留情。” 赵嘉成整张脸顿时沉下来,兀自翻了个白眼搬着桌子走开。 阮灿跟在后头下楼,往一考场方向走。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教室,一考场都是学霸,三五个一小群聚在一起轻声讨论着这次出卷范围,见前后两扇门各进来一个人,顿时集体噤了声。 赵嘉成把桌子加在后门最后一排的位置就坐下,阮灿则环顾了一圈教室,在锁定到最里面第一排坐首位的人后,搬了桌子邻着她放下。 “哐当”一声,正低头看书的成悦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见是他,问:“你干嘛?” “显而易见,”阮灿正了正桌椅,笑道:“跟你做邻居来了。” 整间教室静得惊人,可能由于学霸之间心有灵犀的默契,大家都纷纷不再说话,回了自己位置假装看书。 这一下,她跟阮灿交流的每句都能被四周听得清清楚楚,遑论还有人特地朝这儿竖起耳朵。 成悦压声:“加桌也得加在后面,你这么明目张胆的……” 阮灿却说:“铅笔削了吗,今天要读卡。” 成悦摸了下文具盒,果然发现原先放里头没用的铅笔早秃得不成样子,她又伸手再去摸卷笔刀,却听见身旁阮灿叹了口气。 隔了一胳膊长的过道,阮灿抬手把她手里卷笔刀跟铅笔拿来,顺手把自己的换过去,道:“给我吧。” 成悦眼睁睁看着一米八几的男生专心捏着粉颜色小得只有大拇指大小的卷笔刀开始削铅笔,鼻尖到嘴唇到下颚的线条硬朗又平直,引得人移不开视线。 上课铃在头顶打响,教室门口走进个夹着试卷的女老师。 一进门看见阮灿的桌子就奇道:“怎么坐这儿?” “十四考场坐不下加进来的。” 听到他答,女老师倒没什么表情,点头算答应后对着下面学生说道:“大家现在收拾好东西,下面开始考英语,总共一百二十分钟,拿到卷子后先检查印刷是否有问题,然后……” 卷子发下来,还粘着刚出洗刷机浓郁的墨水气息,阮灿先填了个人信息,随后跟往常一般去看下面的题干。 这样的流程,他都做了无数遍,可独独与过往不同的是,以前他知道答案只能留在心里,可现在,他能够光明正大写在纸上。 倒不是故意作对自我堕落,只是之前填满卷子做个好学生这样的事对他来说毫无意义,没有期待,所以随意吧,随四周的眼光如何看待,他反正在一众认知里是个烂人。 可现在,他有了成悦,女孩像个小太阳一样耀眼,他想要那片阳光,他想用力往上爬爬,他要跟她站在一起。 阮灿不禁开始感谢自己过去那几年的决定,即使过得再颓然虚假,他都没有真正陷入黑暗,给自己留了丝余地,要不然也不会在之后遇见成悦这道光。 机械的女声响在头顶,是一大串生涩的英语对话,阮灿听了几句后稳稳落笔,侧头,正好看见隔壁成悦凝着神也写下一个字母,自信无畏,落笔果然。 总共七八门课程,上午只考完三场,下午还有门主科数学,很多学生选择不吃午饭在教室里吃两块面包匆匆解决。 阮灿没来之前成悦一直是跟赵嘉成搭伙,后来阮灿来了她开始避嫌就跟周琼琼约饭,可这周整个艺术班都去外地写生去了,成悦失去了唯一一个饭友。 正愁着中午饭是自己解决还是主动约阮灿去食堂,仔细想想谈恋爱这么久以来他们俩竟然还没有一起出现在食堂过。 成悦沉不住气了,刚欲抬头问话,耳边就想起男生熟悉的声音—— 阮灿侧头过来问:“同桌,一起去食堂吗?” 他没有约成悦去吃麻辣烫主要是因为上次董江来这儿那次,成悦好像不太能吃辣,饭后还跑了好几次厕所。 成悦故作淡定一点头,“行的。” 大中午食堂里全是乌泱泱的脑袋,个个端着盘子神色匆匆,为了挤出更多复习时间几乎每张桌上都能看见个拼命往嘴里扒饭的身影。 阮灿不常来食堂,一时形象气质容易让人避开三尺,二是需要排队实在太麻烦,一碗麻辣烫吃完,估计这边才轮到自己打饭。 阮灿找了个短些队伍站着,把成悦从隔壁一捞塞到自己身前:“这里快些。” 成悦昂着头往上瞧他,能看见男生好看的下巴,她说:“我有经验,通常队伍短只能证明打饭的阿姨动作慢,你到底吃没吃过食堂?” 阮灿一愣,据理力争:“也不见得。” “那我们走着瞧?”成悦笑了,转过身开始认真排队。 仿佛是为了验证她说的话是对的一般,隔壁队伍明明片刻之前还落在身后好长一截,登时飞快往前直窜,不多时最后那位也变得跟成悦同一行了。 身前女生邀功似重新抬起小脑袋,两只眼睛里笑意快溢出来,就剩一个大写的得意贴在脑门上。 阮灿面无表情垂眼看了会儿,抬手,摸成悦脑袋就往下按,听得下头“哎呦”一声抱怨。 好不容易排到前边儿,成悦扒在窗口朝里使劲瞧,却发现好多菜都被买走了。 “阿姨,我要一份糖醋小排,一份青菜豆腐,还要个狮子头。” 一扭头,她转过去问阮灿:“你吃什么?” “一样。” 成悦点点头,又朝里又要了一份,随后赶紧掏出来自己饭卡来刷。 一系列动作落在眼里,阮灿知道她的意思,没多说,端了盘子找了空位坐下。 一顿饭面对面虽然多少有些不适应,但后来两人注意力全在下午的考试试卷押题上,整顿饭吃得安静,中途阮灿给她挑了快没啥肥肉的排骨过去,成悦乖巧咬进嘴里。 下午场考试来得快,几乎吃完回教室才温了几分钟的书老师就夹着试卷进来,同时铃声也在头顶打响。 数学还是中档题较多,难题除却最后一道几乎没有,阮灿花了一个小时填完所有内容,然后伏在桌上看往成悦方向。 女生坐姿乖得要命,好像无论是上课还是考试,成悦总端端正正坐着,这应该是小时候就养成的习惯。 侧脸垂着几缕发丝,柔软耷拉在耳畔,他还能看清女生鼻尖沁出来的小巧汗珠。 成悦应该是做到了最后一题,因为阮灿看见她只有一小片空白压在臂下,手中笔杆动得飞快,可能因为想着了什么重要思路,连眼角处都明亮得惊人。 他满足地笑笑,比自己亲手做出来那道题都要来得开心。 结束收卷。 隔壁几个人立马聚在一起讨论最后一道到底考的什么,究竟是从几何角度出发还是要函数思维,一时辩论得热热闹闹。 成悦小心吁了口气,舔了舔唇角,朝阮灿试探道:“2?” “是2。”阮灿轻笑。 “那我就放心了……”成悦重新伏在桌面上,似乎因为刚刚那一战耗费了不少精力,眼下有点疲惫。 可等了会儿,那颗脑袋又猛地从桌上竖起来,成悦炯炯有神看着阮灿,问:“你做了多久,刚刚那张卷子。” “比你慢些,你写完最后一题我才到那儿。”阮灿弯了弯唇角,最后压声轻声道:“我女朋友真厉害。” 是足够两个人听到的距离,但也只限于两个人,除此外其他所有都被隔绝开,成悦听得耳尖一红。 考完最后一场,其他科目都在明天,等都回到各自教室修整老秃却突然在外头喊阮灿过去。 成悦跟他交换了个眼神,她从里头读到不要担心。 章刘成背着手站在走廊外,阮灿过来喊了声章老师。 老秃回头先是把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随后点头,缓缓道:“考试怎么样?” “还行。” 老秃又点了下头,“我也觉得你应该没问题,我找你是说另一件事——” 男人眉目蹙了蹙,换上一副肃然,“不知道你对清大天才班这个项目了解多少?” 阮灿微怔。 老秃继续说:“高考确实是每个学生唯一的一条出路,但那只针对普通人,对于天才,从来可以有很多选择。” “上次你拿国家奖的事惊动了物理竞赛组委会,他们那儿来了个老师跟我谈了一下午,最后得出一个结果——” 这一刻,老秃眼里似乎有光:“阮灿——你愿不愿意报名半年后的天才班竞选,从中获得名次拿到清大的保送名额,然后跳过高考直接跟清大对接!你愿不愿意?” 走廊里还有学生嘻嘻哈哈四处打搞,阮灿一声不吭站着思绪却飞在了更远处。 他不知怎的想起来阮雨小时候经常告诉他的话—— 一定要上清大!那是全国最好的大学!从里头出来的人是镀了金光金字塔上的强者!你一定要去! 其实没有天才,只有后天的拼命跟反复练习。 阮雨填鸭式学习方法即使不聪明,但也足够有用。 阮灿比同龄孩子接触东西要早要多,幸运获取拔苗住长背面的成效。 第111章 空手套白狼 以前没日没夜刷题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此刻阮灿听着老秃对自己的评价,清大天才班几个字一出口,他心里就一笑。 老秃还在追问:“虽然是自愿参加,但学校老师的意思是……” “必须参加呗,”阮灿点头,“我知道,我想问的是我们校预备放多少名额?” 老秃眯了眯眼,一时没答,可董一行的话还在耳边。 办公室内,两人面对面坐着,董一行半点没拿捏架子,单刀直入跟他说:“上次物理竞赛你们校的阮灿,我想替清大争取一下他。” 言辞诚恳,甚至带了点退让。 章刘成吓得要命,先不说董一行的身份是物理组委会的大拿,他还有个更唬人的名头—— 清大天才班创始人,并且是一直以来唯一的导师。 章刘成擦了擦汗,争取挤出点自然的笑,可那笑怎么看怎么僵硬,似乎下一秒要给人哭出来:“董老师,我不是太懂你的意思……” 随后在办公室漫长的一个多小时,董一行给他讲完关于阮灿的全部故事,当然是董一行在竞赛当年所认为的全部。 快到晚自习时间,在走廊晃荡的学生愈来愈少,两旁感应灯静一会儿就慢悠悠暗下去,老秃只得轻咳一声维持他跟阮灿之间的光亮。 他是有许多话想问想说,但一时找不着措辞开口,只得含糊不清道:“名额嘛……这个不一定的,因为天才招生向来不公开透明,得要那边人邀请参赛,有些类似邀请函的形式……” 阮灿却想也没想打住他话头,“我不算什么天才,如果因为一次物理竞赛就对我有了天才的评判,那真的很遗憾,我不是。” 老秃眼睛立马瞪大:“阮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自主招生是多少人求不到的福利,而自己眼前这个还压根儿不算个成年人的小毛孩竟然想也不想地拒绝,最让他动怒的是,阮灿的神色跟他的口气一样自然笃定,丝毫没有作伪的嫌疑。 他是真的不想去。 意识到这点,老秃顺了顺气,想着这是个曾经一度失足的少年,他需要耐心分析利弊给他听。 老秃:“你现在可能不太懂自主招生究竟意义多大,但作为过来人,阮灿我告诉你,只要你一只脚踏进清大,你的人生将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阮灿安静站着,良久问:“如果一定要我去,我可不可以带一个人。” 这话狂妄了,任教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跟老师跟学校谈条件的,老秃生生压下火气,冲道:“你说!” “成悦。” 男生翕动嘴唇,缓缓吐出两个字来。 “她很优秀,如果大家一定要给勤奋努力的人扣上顶天才的帽子,那成悦一定是这样的人。” 老秃再次愣住。 走廊里感应灯再次昏暗,两人身形被在地上勾勒出一高一矮两道,其中一道始终笔挺,自然随意中又是半点不可退让。 老秃妥协:“我跟清大那边沟通看看——”他一副难办的模样,“成悦之前的确是我们校最顶尖的学生,但这回那头只提了你,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成悦这次期末考试的名次能在你之上,如果是这样,我就有理由往清大那边推人。” 阮灿眉松了松。 老秃捕捉到后立即警告:“放水没用,什么题目你该答成什么样子老师们都有数,一旦发现有放水的嫌疑,你目前跟我谈的所以一切以后都不必再提,并且——” 老秃还想再讲着重话敲打敲打,却不料身前男生忽而嗤笑。 阮灿:“章老师,成悦不需要我让,再者她也不希望我让。按你说的,期末考如果成悦总分在我之前,就将她推送给清大,这事能作数吗?” 老秃哼哧:“自然作数。” “那就行。”阮灿始终保持浅笑,仿佛胜券在握。 成悦一直关注着外头动向,直到阮灿不紧不慢推门进来,老秃也重回讲台坐着去批改上午考的试卷。 成悦避开让人进去,轻声问了句:“老秃找你什么事?” 她有点慌张,就好像情窦初开时候瞒着老师家人偷偷谈了个恋爱,每天都得进行紧张刺激的地下活动,害怕哪天猝不及防就被抓了包,然后死无全尸。 阮灿边翻着练习册,头也不抬:“哦,就是说以后让我们俩收敛点,太明显了,他看不下去。” 成悦差点从凳子上蹦起来:“什么!老秃知道了?!” 她浑身上下的警戒线都拉起来,生生才把嗓子里土拨鼠的尖叫憋下去。 害怕慌乱的时候,成悦一双杏目也是会发亮的,亮晶晶像藏了两盏小灯。阮灿兀自欣赏了会儿,见再逗下去就该真的生气了,才慢悠悠道: “老秃说,我们俩霸着红榜不给别人机会的行为很不好,以后不要太嚣张,甩后几名时留点面子,别几十分几十分得跑,容易打击其他人学习积极性。” 成悦:“……” 成悦:“阮灿你是狗吧?” 冷哼声后回头,成悦重新开始刷她的题。 阮灿支着下巴既不看书也不写作业,自顾自瞅着她出神,忽而又说:“小同桌,这次数学你预估多少分?” “怎么突然问这个,”成悦想了会儿,捡了个保守估计:“除了最后一题过程不太确定,其余应该都还行。” “那就是一百四十五到一百五之间。”阮灿好像在算什么账目,又问:“英语呢?” “一百二?”成悦觉得这次英语是最有把握的。 “语文呢?” “估不到,这个主观性太强——你问这个做什么?” 阮灿笔尖还点在纸面上,随后一把把纸团成团丢进桌肚子,半开玩笑道:“小同桌要不要跟我比个赛?” “什么比赛?”成悦面无表情着一张脸,直觉跟经验告诉她阮灿即将要说的话十有八九是坨屎。 果然—— “比一比我俩期末考试谁总分高?” 成悦:“……” 成悦面无表情扭头回去。 “你先听完,”阮灿靠着墙轻笑,“这是有赌注的,有赌注的比赛,你不觉得光听着就很有意思吗?” 手顿了顿,成悦收回的视线果然慢吞吞又放回去,她问:“赌什么?” “既然是总分制——”阮灿突然压低嗓音:“那就我比你高一分,我亲你一下,你比我高一分,我给你亲一下。” 骚得猝不及防。 成悦吓得整个人往走廊外缩了一下,看阮灿目光也是怔怔的,但快速染上红晕的耳尖会说话,还有脸颊上两朵烧云。 “有病!”她骂。 “那比不比?” “不比!” 阮灿眉头挑了挑。 成悦以为这人突如其来发个疯也该到此为止了,怎么就能一脸风轻云淡讲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却突然一股熟悉的气息缠绕在脖颈处,伴着青松清冽的香味,还有洗衣液徐徐牵出来的薄香,她耳边突然凑上一个人。 阮灿竟然在教室大庭广众,大家都埋头专心写作业,老秃也在前面坐阵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半个身子探在她耳后,耳廓处一片火辣辣烧红。 阮灿轻声一字一顿,沉着沙哑,蛰伏着辨不分明的情绪。 他说:“既然女朋友不听话横竖都不比,那我干脆直接亲,你说这样行不行?” 成悦嘴唇都快咬出血痕印,眼珠子在眼眶里来回转动,生怕被谁猝不及防抬头看了去。 她拿手去推人,拼命压声:“不行!你快走开啊!” “比不比?” 阮灿简直雷打不动,一只手撑在桌面,一只手按在她凳子边角上,倾身,论她怎么推也推不动。 眼看着老秃摸了把下巴作势要抬头,成悦闭着眼赶紧求饶:“行行行,比比比,你快点给我让开!” 阮灿果然避开距离。 而下一秒老秃也把头抬了起来,目光在教室里转了一圈后又垂下。 成悦捏着笔整颗脑袋要塞进桌面上书摞子后,而一旁事件的始作俑者正靠着墙壁好整以暇睨他。 阮灿个狗逼。 成悦在自己狠狠叫骂。 晚上下自习,阮灿照例跟成悦一起往回走。 最近张嘉梅又开始早出晚归忙工作的事,家里一时也没有人管她,陈驰好像快升高中部了学习那头也是焦头烂额一派兵荒马乱,成悦一个人乐得自在。 夜灯吹拂,阮灿垂眼走着,像有点心事。 他此刻其实在想,该怎么能在短时间内把成悦成绩再拉个档次。 不是他自己给自己吹彩虹屁,阮哥要不不出手,一出手纵横题海多年还没遇着个能把他干趴下的。 成悦理科是不错,但遇着思维逻辑比较新的题型后就容易走进死胡同,她没系统刷过思维类导图,很容易进入应试教育的圈子摸不到头尾。 理科上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有上升空间的门类,阮灿决定事不宜迟过几天就要开始拉着成悦大规模做思维逻辑题。 送到楼下,成悦回头看他:“我到了,你快回去吧。” 阮灿心里还揣着宏图大业,心神不属地应了声,随后抬脚就走,他想着赶紧回去去翻翻能不能找到小时候他练习的那些习题册,然后又该给成悦搭配个什么比重的练习。 不妨根本没怎么注意女生朝他说话时的神色。 脚才出小区围栏,后面“噼里啪啦”一阵笔在文具盒里翻滚的声响。 等他一脸疑惑地停下回头看,成悦已经扯着书包带子到了跟前一脸凝重地抬头瞪他。 成悦:“阮狗,你在外面有人了吗?” 阮灿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长长啊了一声。 才预备抬手在女生毛茸茸脑袋上摸一同说你瞎说什么呢,成悦已经一脚轻踢上他小腿。 成悦表情很不愉快:“我今晚跟你说什么你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最过分的是!” 她不说了,抿唇使劲瞪阮灿。 阮灿终于回过神意识到面前气呼呼的人是怎么一回事,随即笑开:“我刚刚在想一件事,明天再告诉你。” “哦,那你现在记起来了吗?” “记起来了,”阮灿手还是抬了起来,在成悦脑袋上面揉了两揉,跟哄许黔江家那只橘猫一样耐心温柔,“晚安,女朋友。” 话被风吹散,却依旧悠扬跟动听。 一路追过来终于听见想要听的话,成悦满意地点了点头,拿手把阮灿手臂从自己头上拿来,绵软的声音响在夜色里: “晚安,男朋友。” 成悦回家时,客厅灯全部打开了,推开门她喊了声刘姨,没人应,她去玄关处换鞋,却突然听见沙发方向一声冷哼。 陈驰抱臂坐着,姿态高高在上,成悦见他这副样子就知道是标准吃饱了没事干要找事的姿势,立刻转身直接上二楼。 陈驰在后面说:“干什么见我就躲,我又不会吃了你。” 成悦心想您老戏可真多,路上见着个逮着人就咬疯狗谁不躲? 成悦往上走的步子没有停。 “我今天在你房间里捡了个有趣的东西,你要不要看一看?” 成悦动作瞬间顿住,随即立马转身,她冷眼望着陈驰,“你进我房间了?” 陈驰哈哈大笑:“整个家都是我的,有什么地方是我不能进的?” 成悦只觉得太阳穴跳得疼:“我上锁了。” “哦,就你那个废锁啊,破铜烂铁随便铁丝一捅就捅开喽。” 陈驰笑得开怀,他鲜少在成悦脸上看见这种大失方寸却又奈何不了他的模样,享受得要命。 “以后藏得好些嘛,不要给别人看见的机会,你那些东西,多不安全。” 成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挺直着身子一动不动,问:“你拿了什么?” “没什么啊,你那间小破房横竖就那么块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个不值钱的手机,外加里头一点有趣的东西呗。” 成悦脑子里轰隆隆地响,天旋地转的感觉铺天盖地笼罩过来。 张了张口,她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哑:“你拿给妈看了?” “没呢,没来得及,”陈驰微笑,“这不是想知道你是个什么态度吗,如果你实在想要,求求我,我就还给你。” “你先把手机拿出来给我看一下。” 成悦努力维持镇定,她眼下并不能笃定陈驰没有在诓她,玩空手套白狼的戏码。 第112章 你打死我吧 陈驰很小的时候其实跟成悦的关系还没现在这么水火不容。 成悦跟张嘉梅到陈家是跟外婆在乡下住了一段时间被接过来的。 女孩躲在女人背后目光带怯,偷偷去瞥摇篮里半点大的小孩子,那孩子就是陈驰,当时只会咿咿呀呀地乱叫,被别人抱起来就眯着眼舒服地笑。 等陈驰稍稍大了点会走路了,他发现他自己有个亲姐姐,只不过不太爱跟他一起玩,每天被张嘉梅早出晚归地接送,看起来特别忙的样子。 彼时陈驰不知道他俩不是一个爸爸,所以无论什么场合见着陈建峰回来他都要拉着男人裤腿缠上去要抱抱,通常这种情况下,成悦会一脸沉默着上楼回房。 后来他上了小学,脑子有了自己的思维,开始懂一些人情世故。陈驰发现其实并不是这个姐姐不爱说话性子腼腆,她只是单纯地不想搭理他跟爸爸,只有张嘉梅跟她说话才多少回一两句,但都是客客气气礼貌疏远的。 陈驰一开始还主动跟成悦亲近,但在某天上学前的早上—— 当时他个头不高,桌椅还都超过他半个身子,张嘉梅跟刘姨又全不在客厅,陈驰想吃东西就只能自己垫垫脚往凳子上爬。 不料地板湿滑,凳子因为两边使的力气不均一下子滋出去老远,陈驰半个身子都在上面,连带着翻滚过去,后脑勺着地摔了个狠,疼得他眼前白了一瞬。 陈驰第一反应没哭。 他转着眼珠努力去找姐姐的位置,他记得成悦就在他对面吃早饭,按理说应该来扶一扶他,但一抬眼,他只对上一副冷漠的面孔。 成悦垂着眼高高在上看着他,不但没有来帮忙的意思,甚至一点担忧都没有,一双眼里隐约还闪过报仇的快意。 陈驰半晌说不出话。 这事过去没多久他就从刘姨跟张嘉梅一次私人谈话中偷听到,其实成悦跟他只是同母异父的姐弟,一半的血缘,并且成悦这么多年心结一直在。 张嘉梅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陈驰背抵着墙壁站了很久,等里头人要出来他才意识到要躲闪。飞快闪进房门的时候,他不禁想: 如果那次地板上的水不是意外呢。 一旦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它就在人日复一日的揣测生疑中长成参天大树,不需要更多的痕迹线索,人会自证。 陈驰就自证到成悦恨不得他消失,她恨他,恨他破坏了自己的家庭,甚至恨不得他出门立刻去死。 这份讨厌跟恨意,表现在日常就是成悦对他的漠视以及看不起。 可奇了怪了,陈驰简直要笑,在这个家庭里他才算完完整整的成员,成悦凭什么瞧不起他?她一个外来的她有什么资格! 之后陈驰就变了。 他开始还击,用一切过分甚至无理取闹的手段膈应成悦,他就不信这个死丫头演技有多高超能瞒过所有人,他要亲自扒下成悦的假面让所有人看清里头到底是副如何虚伪的面孔! 眼前成悦犹如一条被捏中七寸的蛇,这让他十分开心,开心之余陈驰不禁好奇备注里那个叫男朋友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竟然能让成悦紧张到脸色发白。 陈驰二郎腿直晃悠,脸上的笑自信又愉悦:“想看啊,也行啊——”他抬手在裤兜里一通摸,成悦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可下一秒,一部手机真的被摸出来。 银白色。 是她用的那部。甚至连背后粉色贴纸也是她的。 成悦整颗心就是一沉:“你要怎样才肯还我?” “求我啊,我不是都说了嘛。”陈驰往沙发上一靠,眼底全是幸灾乐祸的笑,“趁着咱妈还没回来,赶紧的,要是因为这件小事吵到她老人家,就不好了。” 成悦一动不动,捏着楼梯扶手的关节收紧发白。 陈驰耐心等着。 无声对峙中,客厅大门忽而被人从外头推开,张嘉梅跟拎着菜篮子的刘姨先后走进来。 成悦刚欲卸下的一口气立时卡在喉咙里,呛得她咳得铺天盖地。 完了。 张嘉梅听到咳嗽声抬头看来,“悦悦回来了啊,我刚刚跟刘姨出去买菜了,最近你跟驰驰不是都要考试吗,给你们做点好吃的补补。” 沙发上陈驰笑嘻嘻喊:“谢谢老妈!” 成悦煞白着脸,跟着道了谢,随后深深扫了眼陈驰后才抬脚往二楼上去。 她僵硬着手去摸房门把手,完好无损,只是确实是掩着的,被人打开过了。 成悦开了灯进去,整间卧室还保持着原先的模样没动,只不过被子套枕头套全被换过,所以枕头下一直放着的手机才到了陈驰手里。 被套应该是张嘉梅换的,估计是看她房门掩着没锁才过来,平时这种事女人都会等到她放学回家才做。 坐在床边心乱如麻,正想着该怎么从陈驰手里拿到手机,她忽而想到什么猛地窜向角落那间画室。 门锁还好的,没人动过,张嘉梅跟陈驰应该都不知道。 她稍微松了松心。 陈驰当晚没来找她,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但陈驰不会轻易把到手的筹码不用,这点上又恰恰保证了她的暂时安全,张嘉梅短时间内不会知道。 撑着一脸疲惫去学校,一在座位上坐下,阮灿就开口同她说:“昨晚哪家银行丢了钱了?” 成悦没反应过来,等过了会儿回过味,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阮灿收起笑:“怎么了?” “不知道,我现在烦得厉害。”成悦没法子把这事给阮灿说,怎么说,难道说自己犯痴给他无论是微信还是电话还是短信全备注了男朋友,结果高调落入弟弟陷阱的事迹吗? 她没脸说。 阮灿点了头不勉强,同她说另一件事:“我昨晚想的事全安排妥当了。” 他从书包里掏出厚厚一沓装订完整的a4纸递给她。 成悦接过来看了,上头密密麻麻除了文字就是数字。扫一眼下来,她眼睛都瞪大了。 阮灿竟然给她订了一套从大提纲到小类别事无巨细几乎网罗各种新奇题型的数学题库! 太可怕了…… 成悦瞥了他一眼:“你昨晚没睡吗?” 阮灿配合着打了个哈欠:“也不是,眯了一个多小时,凌晨才搞完,这可都是你男朋友的心血,好好利用它。” 说着,阮灿扶着桌面趴下来,似乎真的累得厉害,没过多久浅浅的吐息就传到耳边。 早读课补觉也不担心被人看见,成悦责怪之余又有点心疼,心脏像被人拿小锥子轻轻刺了一下,麻得冒泡。 她又在阮灿桌上摆了几本书上去,把书堆垒高,挡住讲台值日生的视线。 在一片朗朗读书声中,成悦开始翻阮灿一夜的成果。 不过才看了一页,合上后她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身体里流动的血液在沸腾。 阮灿整理的这部分题型几乎不算典型,但却新,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将来是在最后压轴的位置,她不知道男生突然发什么疯给她弄了这么一份东西,但对于成悦来说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这么想,她看阮灿的目光带了慈爱,抬手给他正了正书堆,把人挡得更结实了。 早读课后考生入场,今天考试的所有的科目都不算主科,成悦应付得比较容易,几乎时间过去一半多一些就完成了卷子,开始从头到尾进行检查。 等检查也结束了,她不禁侧头去看旁边桌的阮灿。 阮灿今天一上午都在打瞌睡,眼皮子耷拉着懒得理人,连她说几句话都得说几遍才听得进去。 眼下,阮灿又伏在桌上,卷子已经合好搁在桌角,中途老师下来了一次,翻看完卷子后又一声不吭上去,没管。 那证明阮灿已经答完了,并且有可能还答得非常不错,因为成悦看见那老师上去后没多久又走到窗边体贴地把窗帘掩了掩,阮灿那块光线立时暗下去。 成悦:“……” 浑浑噩噩睡到收卷铃打响,接着是下一门,阮灿再次集中注意力飞快答完题目,接着又倒下。 睡了整整三科,阮灿终于睡饱了。 睡饱了的阮灿格外精神,连一贯深色的瞳仁里隐约都有了光,带着细碎的光藏在里面,看得成悦心里发软。 “我给你的东西看完了?” 一清醒过来他就迫不及待地问,似乎等着女生夸夸他才好。 “看了前面几张,”成悦捏着鼻梁闭眼养神,忽而又睁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给我整理这个干什么?” “这不是想让你跟你男朋友一样优秀吗,”阮灿轻笑:“齐头并进,不给其他人活路,想想就刺激。” 现在听到男朋友两个字成悦条件反射就是脑壳一疼。 她撑着一脸疲惫,回头看阮灿:“别说了。” “行,我不说了,那本习题你从今晚就开始写,每天一道,第二天我给你检查。” 撩起男朋友的梗,成悦早无暇去听阮灿在说什么,她注意力又回到陈驰那边怎么处理,今晚回去又该是一通斗法。 晚上下自习。 成悦背着包埋头想了一路,在门口跟阮灿别过,她转身往家门口走。 客厅灯亮着,灯火通明,成悦说了声我回来了然后去换拖鞋。 陈驰不会主动找她,这次主动权很明显全在陈驰那边,他肯定希望看见自己低声下气求过去,那么如何谈判显然成了最大的问题。 成悦换好拖鞋,正拎着鞋子要塞进鞋架,却发现客厅里竟然有人。 张嘉梅坐在沙发上,从她一路进来到现在竟然一句话没说,成悦被吓了一跳,冷静后开口道:“妈妈。” 张嘉梅还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垂眼坐着,依旧没回话。 成悦忍不住打量她,却恰好对上张嘉梅抬眼过来。 张嘉梅脸上无甚表情,只是一双眼睛里光线暗得吓人,成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按惯例,她得过去问候下。 成悦在张嘉梅对面沙发上坐下,轻问:“妈妈,你怎么了?” 良久,对面一语不发的女人终于动了动身子,一开口,声音冷漠到如同一把匕首,她说:“那个男孩是谁?” 成悦僵住。 她下意识猜是不是刚刚阮灿送她回来被女人瞧见了,可是也不应该啊,他们俩停下的地方从门口根本看不清晰,但肯定是知道了。 定了定神,成悦乖乖回:“同班同学。” “同班同学?”张嘉梅突然仰天冷笑了下,再低下头时,声音结霜:“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成悦彻底说不出话,眼睛里惊恐万状。 张嘉梅盯着她继续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语气俨然是逼问,成悦还陷在一片被知道的恐慌中无法挣脱,没经过大脑思考就脱口而出:“陈驰说的?” “不是谁说的,你只要告诉我,什么时候开始的?” 成悦立马笃定是陈驰说的了。 不是说好了再谈条件暂且不动手的吗,果然,身上流血背叛的血液,说的话恶臭又不能相信! 成悦僵直着身子,完全是拒绝回答排斥的态度。 张嘉梅吸了口气,闭眼:“悦悦,我在认真跟你谈,你这个样子妈妈会非常伤心的。” 成悦眼眶都红了,心底已经太久没翻动过的负面情绪一下子冲破桎梏涌上来,冲得她整个人置身燎天的火光,恨不得化成灰才好。 成悦咬紧要关,不让眼泪滚下来。 张嘉梅蜷在身侧一直克制的手指蜷了蜷,像拼命忍住了什么,再睁眼,声音已经彻底失了耐心: “好,既然你什么也不说,那就转学。我明天就去跟你们老师沟通,顺便问问他这老师当得怎么一回事,学生私底下谈恋爱都不知道吗!” 张嘉梅完全在迁怒,她不能对成悦发火,就对周围可以动怒的一切施加压力,这是女人惯常爱用的手段。 可这一次,成悦再也忍不住地,爆发了。 女生猛地从沙发上窜起来,以往的笑全收下去,换为真正想呈现的,透进骨子里的冷漠。 成悦说:“不用去了,你找老师没用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学我是不会转的,无论你说什么。如果一定要这样,先打死我吧,反正——你也不是没打过。” 第113章 我要走了 张嘉梅惊得完全说不出话。 她不敢相信面前冲她疯了一样嚷嚷的是她从小乖到大的宝贝女儿。成悦以前从来不会用这种口吻同她说话,心悸之余张嘉梅更加确定,是那个男孩带坏了成悦,成悦竟然开始隐约脱离她控制了。 深吸一口气,她强迫自己冷静:“悦悦,你不要用语气跟妈妈说话,妈妈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成悦面无表情冷笑:“是啊,为我好,从小到大你用这三个字逼迫我做了多少不愿意做的事情。爸爸死后你立即改嫁是为我好,来这里个破地方急不可耐生了二胎也是为我好,既然处处为我好,那你可不可以——” 去死呢。 脑海里汹涌翻上无数只遮天蔽日的大手,让她看不清楚光亮,只余一个声音可劲儿地一遍一遍告诉她,大家一起死吧,谁都不要活了,真的够够的了。 这些念头即使在最糟糕的日子也不曾有过,可张嘉梅一说出让她转学离开这里的话后,唯一一丝理智在就要离开阮灿的现实中,轰然倒塌。 她不要走。 那个将她从灰败日子里拉出来的明朗少年,纵着她耐心无比的少年,是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她就剩阮灿了,她不要走! 张嘉梅见成悦又不说话,反问:“想要我怎么样?妈妈这些年给你的还不够多吗?你仔细想想你的吃穿用度,哪里不是同龄人里最好的,妈妈还给了你一副聪明的脑袋,是这些东西变成现在优秀的样子!妈妈哪里对不起你了!” “你是对得起我!那你给的这些请你全部拿去!我不需要了!你放我走好不好!我一个人也能过!” 成悦红着眼嘶声力竭地吼叫,却在尾音落地后随着“啪”一声脆响,脸颊上挨了好大一巴掌。 张嘉梅浑身都在抖:“你再给我说一遍!” 女人咬牙切齿,说无数只小虫子噬咬心脏也不为过,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好在成悦看来成为最不屑最嫌弃的东西,真是,太大逆不道了! 成悦直直瞪着张嘉梅,摸着左脸颊沉默。 张嘉梅养的那条狗在腿边乱转,像是想安慰生气的主人,却被张嘉梅一脚踢开。 成悦跟她僵持着,没有谁主动说话。 而此时,客厅大门又被人推开,陈驰小跑着钻进来,抖了抖肩膀上粘着的雨滴。 不知什么时候,外头开始下起连绵大雨,泥土的腥味随着人进门的瞬间涌了进来,成悦胃里一阵翻滚。 可她还是二话不说丢了书包冲出去,对她来说,这间屋子才让她最恶心,她最恶心的两个恰巧都在。 陈驰刚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拎着干洗店衣服袋子没放,见成悦头也不回推开自己冲出去,临走时看自己的那眼阴森又恐怖,正奇怪发生了什么,就听见沙发上张嘉梅呜咽着捂脸哭起来。 陈驰擦着头发过去坐下,把张嘉梅要用的衣服递过去,疑惑道:“怎么了这是?” 张嘉梅小声地哽咽,摇摇头。 张嘉梅不说陈驰就不主动问,这么多年这个女人一直这样,除了陈建峰跟她能有几句聊的来,基本没他跟成悦的事。 说起成悦他又想到那小妮子走之前阴恻恻的表情,恨不得生煎活剥了他,以前她打压自己的还少?不过就这次自己得了机会稍稍拿捏了把她七寸嘛,至于? 衣服还是湿的,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他起身去楼上洗澡。 可没过多久,二楼楼梯上响起一片“噼啦啪啦”下楼的声音,陈驰又慌慌张张下来,跑到张嘉梅跟前问:“我今天下午那条裤子呢?” 张嘉梅正擦着眼泪,嘴唇还煞白着:“洗了。” 陈驰惊了,又问:“那裤兜里东西呢?” 张嘉梅却没再回答,只盯着陈驰看,陈驰瞬间就明白过来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完犊子了…… 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 那手机他根本没打算给张嘉梅看,如果想给早在那天张嘉梅进屋给成悦收拾东西时就给了。 其实锁也不是他撬的,当时对峙时太得意他就随口开了个嘴炮跟成悦拌。 那天成悦起得晚了急吼吼跑下楼去上课,张嘉梅想起来那天有体育课担心她一时着急没带运动裤就上楼去找,结果发现成悦房门没锁上,锁挂在上面,没捏中。 张嘉梅只是想给女儿换副床单啥的,抱着一叠换下来的东西走下楼,不妨半途里面掉了个东西出来。 是成悦的手机。 张嘉梅抱着东西没手去捡,就让陈驰帮忙捡起来收好。 陈驰瞥了眼地上,嫌弃地俯下身子两指一夹,手里突然亮起来,他看到一张素描壁纸,上头是个男生—— 重点是,他认识。 这可太不得了了。 怪不得上回两人一起出现。即使不清楚成悦跟城北那小子到底勾没勾搭上,但关系不匪肯定是坐实了的。 陈驰一腔好奇坐在沙发上翻成悦手机,密码好猜得不得了,是那死丫头死掉的爸爸的生日,一打开后,他看到了更有趣的东西。 张嘉梅把东西塞进洗衣机,出来松了口气,随口问:“东西捡起来了?” “哦,捡了,给成悦送上去了。” 陈驰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塞进裤兜。 这是事情真正的由来,可现在说什么我没撬你的锁,我还好心给你瞒了瞒成悦肯定也不会信了。 嘴炮一时爽,背锅也背得感人。 张嘉梅还沉浸在无比沉痛的心情中,突然迷茫地抬头,问:“外面下雨了?” “下了,我回来时刚开始飘小雨,现在应该大了。” 张嘉梅嘴唇翕动下,却是说:“我打她了——” “从她爸死后这是我第一次打她……” 耳边似乎能听见外头滂沱的雨声,张嘉梅垂下脑袋,片刻后慢吞吞站起身子去找雨伞。 陈驰还站在原地没动,垂在身侧的指尖蜷了蜷,他闷声道:“妈,你别去了,我出去找她。” 说着,他接过张嘉梅手里头的伞,推门钻进已经滔天的雨幕。 成悦一直在哭,本来还能跑上一段,可渐渐的,雨越来越大,茫然一片天地里她突然没了方向,也没了力气。 她想去找阮灿,可又有道声音告诉她不能去,她不能给他找麻烦,她现在就是个麻烦精,可她现在又特别想见他…… 权衡之下没了主意,成悦在雨幕里弯了身子,抱膝蹲在路边哭。 车子在夜色里穿梭得飞快,溅出一长串水滴子,她也不知道躲,反正横竖身上全湿了…… 入目皆是忙碌奔波的人群,没谁分给她一眼,谁也救不了谁。 突然地,头顶雨渐渐小了下去,有人给她撑了一把伞。 陈驰满脸嫌弃地站着,语气依旧十分不友好:“蹲这儿干嘛,谈恋爱被抓到而已就自暴自弃蹲这儿边淋雨边哭了?这弟弟行为可一点不像你啊成悦。” 成悦冷眼看着这个始作俑者,在她眼里,陈驰这番行为就像个回归现场的杀人犯,特地过来只为瞧瞧她狼狈不堪的样子,欣赏下自己的作品够不够动人。 “滚开。” 雨打在伞面上,衬得成悦声音又冷静又冰冷。 陈驰却没动,黑伞依旧搁在她头顶上空,因为容不下两个人的身量,陈驰一半的肩膀被雨水打湿。 “蹲这儿没用,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应该回去给张嘉梅好好道歉认个错,这种事你不是最擅长的吗,对你来说不是难事……” “你有病吗?”成悦突然出声打断,抬头:“陈驰你是有病吗,事情是你抖的现在假仁假义出来卖人设,原来这个家里最会演戏的人不是我,倒是小看你了。” 陈驰哑口无言。 “不是……这事其实……” “你能不能滚蛋,你再杵着我估计会一个想不开拖着你一起钻进车底下,大家一起死,你怕吗?” 成悦阴恻恻地笑,笑得脸上挂满水滴,一时分辨不出哪些是雨水哪些是眼泪。 她抬手抹了把脸,不打算再跟陈驰纠缠,抬脚往夜色里走。 陈驰撑着伞一肚子火气,骂了声娘,转身离开。 …… 阮灿本来都睡下了,这是这周来好不容易一次早睡,等意识模糊快进入梦乡,耳边突然炸开一串手机铃声。 摸过来借着屏幕灯光看,是个陌生的号码。 划开,挂掉。 翻了个身才继续睡,手机又是铺天盖地一阵响。 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号码显示是电话亭公用电话。 阮灿终于集中一点注意力看了,可对方已经响铃结束,这次他没立即放下手机,反而耐心地等待对方再次拨来。 果然三秒后铃声再次响起,他划开接听: “喂——” “赶紧出来,成悦出事了。” …… 成悦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早,一睁眼,是雪白的屋顶,水晶吊灯,墙面漆的粉色,这是她当初看着陈建峰按着自己要求请装修师设计的。 没有哪个女孩不喜欢可爱温馨的颜色,成悦觉得她得跟任何一个这个年纪的女孩相符合才好,所以她也选了粉色。 头疼得厉害,手腕脚腕都酸得要命,躺床上花了好大一顿功夫才想明白自己怎么会这副样子。 昨晚她顶着雨跑出去了,然后陈驰撑伞来找她,后来两人话不投机分道扬镳,再然后呢,她因为跑得太快在拐弯口没注意车子,被飞驰而过的汽车刮到,再然后,就是现在的记忆。 她当时应该是晕了过去。在雨里跑了太久,又因为惊吓跟太大的情绪波动,体力不支也很正常。 成悦撑住身子慢慢探起身,才找了个枕头靠着,卧室门被人推开。 刘姨端了碗玉米猪蹄汤进来,见她醒了,脸上忧色才淡了几分:“身上还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赶紧喝点热汤,昨晚淋了那么久的雨……” 成悦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胃口。想起来今天还要上课,连忙问:“怎么不早点叫我,今天还有课。” “假已经帮你请过啦,你就好好在家休息,你现在身子亏得厉害。” “请过了?”成悦心头掠过异样,“可我能去,我现在睡了一觉已经恢复过来了。” “夫人不让,你还是再休息几天。”刘姨给她掖了掖被角,微嗔:“不过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昨晚下那么大雨一赌气跑出去,大家都担心死了,幸好人没事,要是真被车子撞着哪儿了,那可太遭罪了!” 成悦念头全在张嘉梅替她请了假的事实上,抓住刘姨的手就问:“妈呢?她在不在家?” “不在,今天早上开车出去了,说是去办一件事,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下午回来你就别再跟她怄气了,她也是为你好……” 成悦没心思听,她满心想的都是张嘉梅出去了,她会去哪儿,她会不会专横独断到直接帮她办了转学手续…… 以张嘉梅说一不二的性子,这概率十分大…… 抓着被单的手收紧,成悦抬头看向刘姨:“能不能给我妈打给电话,我有事跟她说。” 她的手机已经被没收,并且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估计直到她高考结束前都不会再给她,她只会被看得更紧。 刘姨掏出自己手机拨了个号递过去,“你好好跟你妈说哦,我先出去做饭,汤记得喝……” 叮嘱完,房门被从外头关上。 成悦耐心等待着对方接通,她现在反而平静极了,一场暴风雨过后心周一片狼藉,反而不像初时束手束脚手足无措,再坏的结果她也有了预测—— 并且,毫无还手之力。 张嘉梅声音从那头传来:“刘嫂。” 成悦看着窗外,声音平静无波:“我是成悦。” 对面沉默了一阵,张嘉梅在等她继续说。 成悦:“你是去我们学校了吗?” 张嘉梅不吱声,但无声即是默认,成悦明白过来—— “我知道了,挂了。” “等等!” 张嘉梅又突然喊住她,“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城市,我……” 干净利落,“没有。挂了。” 不再给对面机会,成悦拿下电话就按灭,随后随手拋到床上,整个人仰躺下来。 她是真的,要离开了。 这个意识刚开始时,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像一只大针筒在狠狠抽取肺部的氧气,让她无法呼吸。 第114章 再见了 成悦很快发现,张嘉梅不仅一手给她操办着转学手续,连家门也限制她出入。 “为什么不让我出去?”成悦面色如霜,“现在我去同学家去许余家也不让了吗?” 刘姨上来拉她的手,“悦悦听话,你昨晚发那么高的烧身体没养好呢,我们过几天再出去好不好,先在家里休息着……” 话戛然而止,因为成悦用力甩开了她的手,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 女生退后一步站定,满身戒备,胸口上下起伏,语气也端不稳了:“让我出去!” “你妈说过不让,悦悦听话……” 刘姨指望拿张嘉梅压住成悦,可明显一听到这个名字对面更暴躁了,成悦扳着鞋架的手收紧,隐隐约约能看到泛白的骨节,同时,醒过来后没喝过一口水的唇角也渐渐惨败,气色差极了。 刘姨着急得要命,正想着要不要给夫人打个电话去,二楼下来一个人。 陈驰扶着扶手站定,虽然明年才参加中考,陈驰已经有了一米七几的个头,在家里是除了陈建峰外第二个高的人,此刻他皱眉盯着成悦,语气不善:“折腾什么呢?” 刘姨简直像看见救星:“快来劝劝姐姐让她回房休息,现在气血还没调回来,外头天又冷,怎么能这么出去。” 陈驰假笑两下:“我就下来喝口水。” 他走到客厅饮水机旁倒了杯水边喝着边看戏一样旁观成悦,根本不打算过去帮忙救一救火。 成悦目光像一把利剑隔着三尺远的距离笔直朝他射来,恨不得直接钉死在原地,陈驰被看的后背发凉,只好耸了耸肩道:“这事真不能怨我,不管你信不信你手机是妈自己翻到的,里头内容也是她自己看见的,我还没提一个字。” “再者,捏着你把柄多不容易,我不使劲折腾几天也太不像我风格了吧!”陈驰说得无赖,见成悦半点没收嫌恶的目光。 行呗,没听进去。 算他倒霉背锅总行了吧。 陈驰举杯朝她示了个意,搁下,重新转身上楼。 眼不见为净。 成悦还是没能出去。回房躺在床上,她脑子里已经是混沌一片。 怎么办……她不能就这么走。 她还什么也没做,老师,同学,还有阮灿……这些人她都没有好好告别,她舍不得…… 还有走了这么多年放学回家的路,路边哪家店是在哪里,哪家能买到新鲜好吃的蛋挞,哪家会上新最新一批的漫画杂志,喜欢跟她屁股后面送出去老远的小区邻居的狗,许余的玫瑰花…… 种种,日复一日埋在她骨子里早就熟稔的眷念,怎么能说走就走。 成悦整个人仰躺在床上,安静无声,泪糊了满脸。 张嘉梅回来是当天天黑。 天气预报说最近天气会一直不好,昨晚下了场暴雨后今天气压了一天,灰蒙蒙的,总觉得像隔了层黑纱在看东西,称得人心情莫名烦躁。 张嘉梅敲成悦房门进来。 成悦整个人蜷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她感觉自己身旁被单凹下去一块。 张嘉梅:“悦悦,你现在醒着吗?” 见底下人一动不动,张嘉梅低不可闻叹了口气,自顾自道:“我今天去你们学校跟你们班班主任谈了下,他也答应了你的转学,就这周吧,周六之前把东西都收拾好,我带你去新学校……” 她感觉底下人僵了一瞬。 “我也看到了那个男孩子……”张嘉梅回忆在班里门口那匆匆一瞥,成悦位置旁坐着个模样干净俊朗的男生,下课时间,他歪在墙壁上随意翻一本书,两人隔了老远视线对上,张嘉梅从中瞥见冷漠疏离,还有属于坏孩子专属的几许不羁。 “总之,你不能在跟他一起了,妈妈不答应。” 成悦听得见头顶上方不断传来的声音,从一开始麻木到她说起阮灿时心里空了一块的疼痛,成悦安安静静躺着,仿佛在一片荒野扔了把火把,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说够了?说够了出去帮我把门带上。” 许久,她在被子下闷声道。 张嘉梅现在看见她这副态度也不再动气,依旧坚持把话说完:“给你找的新学校是隔壁市的,也是跟城南一中一样有名的重点高中,我们悦悦到了那儿肯定能够照样优秀,拿第一。” 这行为特别搞笑,就像你打破一面喜欢的镜子,然后意识到可惜就拼命用胶水对着裂缝补起来妄图恢复之前的模样,再轻描淡写跟你说没关系,碎了也能看。 扮演着镜子完好的假象,不知道是骗自己还是骗别人。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装作从未发生,成悦打心眼里觉得张嘉梅的行为像个跳梁小丑。 她真的疲惫到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良久,张嘉梅声音在头顶再次响起来:“那我们这周六就走好不好,在这之前悦悦还有其他事想做的吗?妈妈都陪你。” 成悦愣了愣,突然带了点期待地缓缓出声:“我想再去学校一趟……” 担心她不答应,成悦赶紧补充:“我要去收拾东西,还有跟同学们……告别……” 张嘉梅想了会儿才应声:“好,妈妈答应你。” 张嘉梅应下的事情多半还是能做到,隔天上午她就带着成悦回了趟一中,她在车里等,让成悦进去收拾东西。 还是同样的路,连两边光秃秃要掉干净的梧桐也跟往常一模一样,但成悦就像第一次看见它们一般,用着最慢的步子往里走,也不知道在拖延什么。 高三教学楼全是高昂的朗读声,本来下一学期她也会如愿进去这栋,与亲近的老师同学天天在题海里厮杀。 走了会儿,她终于还是来到高二的区域,成悦垂头爬着楼梯上去。 说实话她不是很敢再次出现在那间教室,她是个逃兵,在这场比肩而站的战斗中,她就要抛弃所有人先行离开了…… 再走了几级,教室走廊前嬉闹搞打的声音被放大,有人追着从前面飞快掠过,一串厚重的脚步声,夹杂在少年意气里。 “成悦?” 被情绪放肆溺毙的同时,她听见上头有人叫她。抬头,赵嘉成正捏着一男生衣服领子诧异地垂头看来,见她后立马松开不管了,几步跑过来。 “你怎么来啦?” 成悦勉强笑笑:“我不来上课我去哪儿?” “不是……老秃说你请了三天的病假啊,说淋雨得了感冒在家躺着,这才第二天你怎么就来了?赶紧的,回去休息去!” 赵嘉成笑吟吟装作要赶她走,还一边吐槽女生身体就是娇贵怎么淋一场雨就成这样了,按他这种在雨里淋三天都没事。 成悦眼眶有点热,脸上的笑意却不减,如同往常一样哼了声后骂他:“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个大块头,还有,你是不是又在欺负别人了,你就不能少惹点事?” 刚刚还提在手里的男生早不知窜到哪里去了,赵嘉成擦了擦手,还是一副啥都瞧不上的模样:“哼……那个废物还敢拿考试成绩笑我,他是不知道老子当年跟你坐一块也是上过前十名的人!他个废物他上过吗!” 那是有次成悦给他抄卷子,不妨抄得狠了,赵嘉成在老秃眼里当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奇迹之子。 “不过上次抽测的成绩出来了,”赵嘉成眼底全是骄傲,“你还是第一知道吗,阮灿也不知道撞了哪里的狗屎竟然只比你少一分排在你后面,啧。” 成悦眼睫颤了颤。 “阮灿……” “阮灿那货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太爱搭理人,估计成绩太好心里一时没法子消化偷着乐呢!” 赵嘉成一股气在给她讲她不在时有趣的点点滴滴,这些东西明明以前也会说,可现在成悦才发现有多珍贵有多舍不得。 一路说着,她已经到了班级门口。 现在是大课间,不少学生在走廊里玩,班上有几个看见她主动问了声好就继续去跟朋友说笑去了。 老秃没说她要转学的事…… 大家都还不知道…… 门开的一瞬间,她看见位置上正垂头看书的阮灿。 男生一身校服安静坐着,窗户洞开,不时风撩过来鼓起窗帘,他索性直接把窗帘打了个结垂着。也不知道在写什么东西表情那么专注,眉眼没松,过了会儿似乎是感觉到什么,抬眼过来—— 视线撞上的瞬间,成悦心虚地立马移开,然后又有冲动逼迫她不得不再次对上。 阮灿眼底是一片深黑,忽而朝她笑了笑,眼底的雾霾瞬间被推开,他朝她招了两下手。 “发烧好了?” 阮灿随手从桌肚子里摸出瓶奶:“一会儿要吃午饭,你先拿奶垫垫,怎么看着瘦了好多?” “瘦了你不喜欢?”成悦自然接过奶,戳上吸管喝了口,“瘦了不漂亮吗?” “漂亮,也喜欢。”阮灿勾唇,同时伸手拍了拍她头顶,“怎么生了下病还变漂亮了呢,我女朋友真好看。” 这彩虹屁,如果是往常,成悦一定会丢开他的手骂一句无聊然后不再理他,可现在,任凭那手在头顶如何抓了又揉,揉了又抓,成悦一个字也没吭。 过了会儿,阮灿把手拿下来,支着下巴问:“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好了,发烧昨晚就退了……” “我不是问这个——” 成悦抬头,目光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阮灿也毫不避讳看回去,眼底有几点她看不太懂的情绪,只不过陷在最深处,没法解读,她心脏砰砰砰直跳。 忽而,阮灿笑开:“我是问我给你订的卷子做了吗?不管病不病,卷子还得做,没得商量。” 成悦狂跳的心脏这才放下去。 “没做呢,回头做,你放心。” 大课间是最长的一段休息时间,统共二十分钟,现在已经过去十多分钟,成悦垂着眼帘,开始慢慢吞吞收拾书包。 阮灿也不问,歪在一旁看手里习题。 等成悦东西全收拾进包里,桌面上已经空荡荡一片,只剩了瓶才喝了几口的牛奶,草莓味的,她最喜欢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阮灿开口,她在害怕,害怕这么一走以后会不会再不能见到,无论现在科技多么发达,你要是不想见一个人任凭对方翻山越岭找过来也是横竖见不到的…… 她其实最怕阮灿不要她…… 如果阮灿之后喜欢上别人呢…… 她不敢想。 “收拾好了?” 突如其来的发问,成悦吓得背脊一僵。 阮灿终于放下手里头东西,认真朝成悦看过来。她一百遍遍在心里祈祷,不要问,不要问,拜托不要问我,求求你了…… “学校怎么样?” 她猝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看过去。 阮灿嘴角还挂着笑,轻声又问了遍:“新学校定了吗,是在哪儿?” 原以为谁也不知道,想着如何开口的难题,却早被对方看进眼里,成悦再也克制不住地,让一进门进红了的眼眶,落下一串子泪。 “哭什么?”阮灿去给她抹眼泪,“换学校而已,我都换了三个了,你见我哭过?” 他是有意在逗女生开心,可越是这样细致温柔的体贴,更让成悦崩溃。 阮灿其实什么都知道。 “怎么不说话了?”他拍了下她脑袋瓜,啧了一声,“你妈是不是就在外面等,就剩短短十几分钟了,你都不愿意跟我多说说话?” 成悦拼命摇头。 “那你哭什么?” 眼泪使劲往下掉,面前的阮灿早糊成一团,成悦努力去分辨他的眉眼,声音因为呼吸不畅变得断断续续。 她哭道:“你会不会……会不会跟我分手?” 阮灿失笑,“不会。” “会不会……会不会忘了我?” “也不会。” “我不许你忘了我,我一直是你女朋友,只要我不答应分手就没用!”成悦压着声边哭边道。 “我知道了,我不会换的,这位置一直留给你好不好?” 成悦这才有了点安全感,只是止不住心底翻滚的难过,委屈,统统搅成一团,让她恨不得哭瞎了眼睛。 “成悦,这不是生死离别,”阮灿扶正她的脸,擦了擦眼角珠子,“我会一直等你,而你也会一直等我的对不对?” 第115章 重逢 成悦对阮灿是百分百信赖,他说会等她,那她就觉得他一定会等,无论中途发生什么事,她都相信阮灿能披荆斩棘如约而至。 阮灿在她心底,是如同神明一样的存在。 那天到最后,阮灿笑眯眯擦干净她眼角的泪,轻轻伏到她耳侧,用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还不快走,你是等着跟一教室的色依依惜别吗,到时候可走不掉了。” 成悦拎着书包,眼底还窝着一泡泪珠,她告诉了阮灿自己新学校的名字,在门口离开时回头看了眼。 阮灿坐在位置上,身旁是一大片一大片温和的日光,风卷起窗帘,他微微笑了下。 这是成悦对阮灿最后的记忆。 …… “然后呢?”周琼琼捧着咖啡杯,长长唏嘘了一圈,迫不及待要听下面的故事,“当年直到现在,你们俩人都没再见过?” 正当午时,整个咖啡馆都是趁着下班时间过来休憩的人,不少上班族还对着电脑争分夺秒地发邮件。 成悦笑了下:“我才刚回国,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周琼琼叹息似地轻啊一声,仿佛对这样的结局充满了惋惜。 时隔五年不见,当年爱扎着双马尾的小姑娘已经出落得成熟动人,鹅蛋脸也稍稍瘦了些,衬得下巴精致小巧。 成悦浑身的稚气也被在国外的几年打摩得一干二净,长发披肩,红唇抿下皆是风情,却不妖娆,连笑容都是温和知性的。 周琼琼撑着下巴,无名指上那颗钻戒在阳光下折射出光亮,她连声叹气道:“我当时刚从外地写生回来,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背地里一直哭啊哭,幸亏没过多久后你又主动联系了我,不过我不懂的是,你为什么后来要换号码,还叮嘱我不能告诉许黔江?” 成悦却问:“你跟许黔江要结婚了?” “是啊……”说起那个男人,周琼琼又开始叹气,“托你的福,如果不是你的突然消失,我跟许黔江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哪里知道现在竟然都快要领证了!我慌得厉害……” “你这是典型的婚前焦虑,要不要我替你找个医生看看?” “你逗我呢……家里有个医生每天隔几个小时一电话地安抚我,我觉得我更焦虑了……” 成悦笑容更大:“看来许黔江这回有得忙。” 周琼琼不置可否。 忽然间又想起来成悦回来这么久还没好好聚过,她连忙问:“要不要找个时间大家伙儿出来聚聚,这么多年都没见到真人了,你不知道现在他们都变成什么样了!” 耳边是钢琴清扬的旋律,成悦垂眼搅了搅手里的咖啡,缓缓开口:“哪里有什么大家伙……” 周琼琼满脸兴奋霎时全憋了回去,她重新安安静静坐着。 是啊,五年以来成悦除了跟自己还有赵嘉成保持着联系,其余的人根本不能得知她的任何动态,甚至赵嘉成跟自己这里,但凡有阮灿身边的人来打听,也是装作一概不知的。 “我特别好奇,你们现在算什么关系,当时说好等着对方永远不分手,现在呢,也没个人出来给个最终答案,就这么装作从来不认识,相忘于江湖?”周琼琼摊手,摇了摇头。 “其实分过了,”成悦抿了口咖啡搁下,语气听起来似乎已经不再在意当年发生的种种,她可以无任何负担地讲给任何一个人听。 “其实后来我去学校里找过他一次,他有女朋友了。” “有女朋友了?!”周琼琼差点拍案叫起,“怎么可能!我也没听许黔江说过啊,虽然我不常见到阮灿,可也不能吧?这么大的事许黔江肯定要跟我说的。” “我亲眼看见的。”成悦安抚性笑笑,“你急什么,我当事人都没你这么惊讶,人好好一男生凭什么要等我,大家都很忙的……” 成悦视线落跳过周琼琼落在窗外,她不禁想起来真正意义上跟阮灿的最后一次见面,其实也说不上是见面,不过是她隔了一段距离远远地那么看了一眼。 那是成悦调去隔壁市上高三的上半年末,靠近过年的时候,空气里都沾了些许年味。 从离开到现在,她都没办法联系上阮灿,因为张嘉梅始终收着手机不给她碰,成悦索性就一门心思全扑在考试上,希望用夺人眼球的成绩换取张嘉梅那头的管理松动。 没料到临近过年的前一周,陈家却出了桩大事。 陈建峰的工作一直算政府人员,混政界的,油水自然不少,也是张嘉梅当初挑了一众人最后死心塌地嫁给他的原因。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陈建峰的辉煌很大程度上决定着陈家的走向。 可在过年前一场初雪后,陈建峰被革职查处,说是收了不该收的钱。真相到底是什么成悦无法猜测,但她知道的是,自从陈建峰倒了后张嘉梅就跟换了个人一样,成天疯疯癫癫在家里乱吼乱叫,有时还会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发呆抹眼泪。 在这样的氛围下,成悦也快被逼出毛病来,撑不住积压在背上的无形压力,她想找个人诉说,故而她选在一次课后偷偷坐车来了城南,用着以前的胸卡,竟然真给她混了进去。 明明不到一年,等再踏上这片土地,却变化得教她人认不出来。 城南新修了操场,靠北的角落还在新建教学楼,不知道是要腾给哪个年级。 她飞快往高三教室跑,来之前她听张嘉成说过阮灿分在了一班,是整个年级的火箭班,只要进去几乎半只脚就踏进了一本线里。 可等她摸了半天等到了门口却发现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成悦去翻看墙上的课表,发现这堂课是体育课,她就又下楼往操场去找人。 前几天的积雪还没消,踩在脚底下嘎吱嘎吱作响,成悦把衣服领子往上拎了拎,在通红的指尖小心呵出一口暖气。 快要到操场的时候,林荫道那头却突然传来一串脚步声,走过来几个人,边走边交谈着。 “真不知道怎么回事,都快高考了还让我们下来上体育课,明眼人都知道地上滑得要命,这不,江瑾言就跌了个跟头。” 吐槽的人刚说完,立马一阵清脆的女声开始抱怨:“我觉得你应该还挺高兴,我一个人跌了,你们就都能回去歇歇了,我觉得我像个被拎出去牺牲的可怜虫……哎呦!我操,你干嘛呢!” 女生突然短促一声呼喊,话都没来得及说完。 眼看着声音越来越近,成悦想着要不要上去问一问一班体育课在哪里上—— 刚呼喊完的女生又开始说话:“阮灿你就不能背稳一点!刚刚差点让我又跌一跟头!等等等等,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成悦只觉得一股冷风从胸口直钻过去,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许久,被点到名字的男生缓缓开口,无论时隔多久,成悦都能一下子辨认出。 男生应该是“啧”了一声,随后道:“你怎么这么麻烦。” 但语气,却不见丝毫有嫌麻烦的意思。 成悦整颗心沉入海底,几乎在那群人就要迎面走来时飞快扭头,转进一个树后躲起来。 城南一路树很多,即使在冬天也有长青的松柏,成悦个头不算大,树干恰能把她整个人遮蔽起来。 随后她就看见一群男生女生往这条路上过来。 阮灿落后几步,可能背上背了个人走得不快,脚步声夹杂着窸窸窣窣的落雪声,成悦听得浑身冰凉。 她目光笔直落在那个女生身上,似乎要从上面找出点让她心服口服的理由。 正好底下阮灿又喊了她一声“江瑾言”,女生垂头应:“怎么了?” 阮灿却忽然不动了,随后抬脚踢了个什么东西出来,背上的女生一看见,尖叫一声后立马疯狂扭动身子,用手去拍男生背,每一下都使足了劲,“你他妈神经病吧给我看死蚯蚓!神经病啊!!” 女生的暴怒,男生低沉的笑。 成悦忽然就明白了,她与这个江瑾言不同的地方,即使是面对阮灿,她都很少能这样自由自在做着自己,谁会去喜欢一个让自己疲惫的人呢,大家都是向往太阳的。 那天成悦最终还是谁也没见,独自坐着末班车往隔壁市回。晚上到家的时候张嘉梅突然又不疯了,轻声问她一个问题,“悦悦,你愿意出国吗?” 成悦抬起无波无澜的双眼,等了许久,也轻声说:“好啊。” …… 对于成悦来说,不用过多的字眼,甚至可以不用当面说清楚,只需要行动让她看见就行,阮灿用行动递交了分手信,她也不是个纠缠不清的性子,她愿意退出。 周琼琼显然还没从阮灿另找了个女人的信息中回味过来,“怎么可能呢……我觉着阮学霸不是这种人啊……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成悦摇头,却什么也没再说。 对于她来讲,即使当年两人存在有事情没讲清的可能,但现在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大家都长大了,有些东西渐渐变得不再重要。 她感谢阮灿当年陪在她身边奋不顾身将他从晦暗诡谲里拉出来,怨恨肯定也有的,可时至今日所有的东西再一回想,她还是感谢他多一点。 “走吧,都说了这么久了,我请你吃饭。”成悦拎起手提包,拿上车钥匙起身。 “吃饭?”周琼琼眼睛里有了神采,“那我可要拼命压榨你!争取一顿饭把你给吃得只剩一条底裤!” “那也不是我的底裤,”成悦神秘兮兮笑笑,“今天有人买单。” “有人??” “嗯,我带你去见个人。” 成悦去停车场开车,周琼琼就站在咖啡厅门口等。看着女人不紧不慢踩着高跟鞋走路的姿态,她不禁生出点感叹—— 成悦确实不一样了,也许跟职业有关,她现在浑身上下都有一股子无法言说的气质,就像明明是很好的朋友,她也没法真正靠近她。 成悦把车开到路边,周琼琼赶紧拉开车门上去。 “去哪儿吃?” “不知道,我在等他电话。”成悦不紧不慢开着,为了验证一般,几乎在她说完没多久手机铃声就响了。 “喂——” 车内空间不大,周琼琼听出来是个男人的声音,温和磁性,年纪应该不大。 对方似乎报了个地点,成悦笑道:“猜着会是那儿,我已经快到了。” 又说了几句,成悦把电话挂掉。周琼琼逮着机会立马凑过来,“快说,谁啊这是?” 她那副样子典型是听八卦的架势,跟高中议论谁谁谁喜欢谁谁谁如出一辙。 成悦拿手把她脑袋拨开,好笑道:“别瞎想了,是我师父。” “你师父?”周琼琼脑子咕噜一转,忽而想起来,“哦!就你现在那个工作室的师父?” “嗯,可以这么说。”成悦拐了个弯儿转进一条路,边打开导航边说道:“我在国外那段时间是他一直在教我画画,现在回国接受的工作室,其实也是他名下的资产。” 周琼琼眼睛都瞪大了,“能有这么好的师父?连工作室都能让给你?多大?” “多大?三十出头吧?”成悦其实也不太清楚陆止延今年具体的岁数,估摸三十三十一左右,岁数对老男人来说都是无比敏感的话题—— 她亲眼看见步入中年仍打光棍的暴躁老男人因为别人问了句师娘在哪儿,他就把一只茶碗扔在工作室小徒弟脸上,罚人画了三天三夜的手稿。 老男人自尊心都比较强,她一般选择忽略掉陆止延的年纪,每天早上遇见亲切地吹一声师父您又年轻了呢。 整个工作室,也只敢她对陆止延这么放肆。 周琼琼啧声:“男人三十就是个优绩股,特别抢手啊……”转过头去,“你确定你俩师徒关系很和谐?” “为什么不和谐?还能打架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们俩朝夕相处你就没有一瞬间的念头觉得他是个男人,单纯的男人,不是你师父之类?” “没有。” “他呢?” “也没有。” 第116章 阴晴不定啊这人 车子在一家私家菜馆门口停下。成悦在前面带路,周琼琼一路跟着走很快发现这家并不便宜。 无论是刚进门满满复古风的装修,还是里头服务生的穿着,每个细节都写着,不掏空你腰板别想出去了。 服务生过来朝两人微微鞠了一躬,客气道:“是成小姐吗?” 成悦点头,服务生随即抬脚把人往楼梯上带,边走边说:“陆先生已经到了,就在上面包厢,我带你们去。” 周琼琼一听还开了个包厢,立马扯住成悦衣服下摆,压低声儿:“不用了吧,就我们三个还开什么包厢,我觉着这地方恐怕真能让人底裤不剩,要不就在下面大厅找个桌随便吃吃得了,我又不算外人……” 成悦垂头看她,嘴角忍不住弯了弯,也配合着低声道:“没关系,陆止延有钱,你尽管宰。” “是啊,尽管宰。” 男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早站那儿了,听到成悦的话颇赞同地点了两下头,又继续说:“既然是成悦的朋友,尽管宰,不用客气。” 刚刚服务员挡着,现在她终于能看清出声的男人长啥样。 其实当初听电话里的声音再加上成悦的描述,周琼琼估摸这个师父大抵应该三十好几。可此刻,面前一身中式长衫加身的男人台阶上笔挺地站着,模样清俊又周正,虽然眉眼里冷漠疏远感很浓,但声音却是温和又客气的。 像个二十七八的人,周琼琼暗自想。 服务生被支走,陆止延亲自领着她们往包厢去,周琼琼嗅到一股清冷檀香的气味,有点像她以前去庙里拜佛时闻见的香料。 “我叫陆止延,是成悦师父。” 男人推开包厢门抬手示意她们先进去,周琼琼不好意思始终避在她身后,成悦笑了笑,率先往里走,周琼琼这才也紧跟着进去。 包厢还挺大,只三个人就显得空落落的,周琼琼认生,使劲往成悦那儿搬了又搬,这下显得更像会审现场,对面只陆止延一个。 陆止延把菜单交给她们俩。 “成悦刚回国,就算是接风洗尘,草草定在这个地方招待不周了,见谅。” 周琼琼正翻开菜单,一眼扫过去,图片旁边的价格立刻烫到她,一片触目惊心,合起来她艰难地笑笑:“哈哈哈哈……十分周了,周极了……” 成悦勾选了几道菜,再结合他们两个的后把菜单交给服务生下去做,桌上,就只剩茶盏。 等菜的空档,本就是交谈的时段,周琼琼绞尽脑汁不冷场,问了句:“你既然是成悦师父,那也是个画家吧?” 她不太懂美术界行情,自然不知道陆止延三个字的分量,看着男人如同傻白甜一般期待着回复。 陆止延也不在意,点头,“算是。” 什么叫算是?周琼琼摸不透,但她也不关心,她只知道这人很有钱,并且对成悦还挺殷勤,毕竟回国接风洗尘这种事哪里轮到师父操心的。 成悦不懂男人心里那点计量,但她都快结婚了,自然知道没有人会做无意义的事。 周琼琼嘿嘿笑了两下,刚想再挖点什么情报,就听见对面人突然出声打断—— “成悦。” 听着两人说话,旁边成悦安安静静自己待着,早上出门没吃东西,现在肚子有些饿,她索性从面前果盘上挑了两块西瓜边吃边听,可才咬下一口,就被陆止延双目如炬发现。 “怎么了?”隔了几尺距离,她丝毫不心虚。 “这话别问我,问问自己的胃去。”陆止延眉头微拧,从进门到现在始终保持完好的温和人设就这么在一句话下轰然倒塌。 陆止延:“上次疼得在地上直滚,恨不得拿削笔刀剥自己肚子自尽的人是谁?时隔不久,我觉得你应该有点印象。” 胃病是当年高考期间落下的,那段时间时时刻刻处在焦虑里,什么也不想吃,后来分数出来那晚人也因为胃绞痛送进医院。 几乎每年都要犯几次,在美国时陆止延只要看见她疼得嗷嗷直叫就要逼着她发一次毒誓说以后好好饮食。 “我就拿着看看……”成悦一脸尴尬重新把瓜丢进盘子里,擦了擦指尖的水啧,“我说过想吃了吗?” “是,你没说过。”陆止延冷笑,随后抬手把自己面前茶碗搁圆盘上转过去,道:“喝。” 陶瓷茶碗上还冒着热气,一股子茶香味扑面而来,可只对周琼琼来说是茶香,成悦朝夕相处闻了五年,早腻烦到想吐。 她实在不明白这个男人是如何养成这么多年随手喝茶的习惯的,甚至连出来吃个饭都得带着自己的茶具,显然看不上别人准备的那些。 她抬手敷衍地抿了口,之后任凭再怎么饿也不喝了。 所有的细节一个不落全看在旁边周琼琼眼里。 等吃完饭陆止延去柜台结账,她偷偷把成悦拉到门外,指了指里头清俊的一道身影说:“他真没想追你的意思?” “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念头…… “不可能啊!”周琼琼笃定,“陆止延明显是喜欢你呀,这点我不会看错。” 成悦摇摇头懒得跟她纠缠,打开车门锁,往车那儿走,“我送你回去。” “别呀,你先回答我,你对他有没有好感?” “不是男女之间的好感,”成悦有些气短,无奈一笑道:“陆止延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他,他就像个哥哥的存在你懂吗?” 成悦不会说假话,即使时间会流逝,但人身上的小细节不会,成悦只要说违心话耳尖就跟天边火烧云一般,可她在说这话时显然没有。 周琼琼惋惜地一耸肩,上车,“他可真惨。” 成悦只觉得这姑娘又在八卦,懒得再理。 陆止延结完账出来,在成悦车窗上敲了敲,她降下窗子,探出半颗头,“怎么了?” “我先回工作室,把手续交接之类办一下,还得去师父那儿一趟,所以你明天再过来。” “行。”成悦点头。 陆止延嗯了声却不走,眼眸落在成悦脸上,表情浅淡。随后笼了半只在袖子里手抬起,屈指,他竟然直接把成悦脑袋就这么顶进去,温声:“走吧。” 成悦:“……” 男人转身进了路边另一辆车。 成悦无语,对着后视镜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却发现周琼琼目光死死锁住自己,显然一副你看看你看看我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收起你脑子里现在有的没有,”成悦发动车子,“就算是路边一条狗陆止延都忍不住上去踢它一脚,他一向这么无聊。” “哦——” 周琼琼瘫在后座意味深长一声,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周琼琼住在她跟许黔江的新房,两家父母出钱买的,在a市最贵的楼盘,典型暴发户富二代的集聚地,据说也有明星买在这儿,说不准哪天下楼遛个狗就能撞见个十八线小明星。 成悦准备把人搁在小区外就走,周琼琼死活要让她开进去说大阳的太晒了,还有什么怎么能不上楼喝口水再走。 成悦一把拆穿:“你其实是不是要跟我秀一秀你的豪宅?” “这都被你发现了,”周琼琼谄媚笑,“豪宅在手没有人吹皮我会寂寞死的!” 她拉着成悦手下车,连推带拉往里让,“走走走,跟你讲,我听说我们这栋昨儿个刚搬来一个帅哥,物业几个在聊天说人长得周正极了,似乎还是搞金融的,重点是单身!单身!” 成悦好笑地瞥她一眼:“怎么?你要换老公嫁了?也对,不过是从一层搬进另一层的事,比较方便。” 说完头上立马挨了一下,周琼琼啧声指责:“我是为你啊!你个小白眼狼!你不知道优质男青年多抢手吗?” “再说——”周琼琼叹了口气,惆怅,“你要是跟我住一块就好了,一辈子好姐妹,还能定个娃娃亲什么的……” 成悦一个劲儿点头,“是是是,事不宜迟赶紧把那帅哥介绍给我,晚了你就只能跟别人做好姐妹了。” 周琼琼知道她在嘴贫,翻了个硕大的白眼,“你不真诚,姐妹。”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在电梯门口拌嘴,隐约又有点高中时候的模样。成悦恍惚地想,其实好像什么也没变,只不过走了一批人,却也有人依旧留在身边。 笑容还未收敛,周琼琼拉她:“电梯来了。” 跳跃的数字显示到一,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成悦跟在后面进去。 等到了里面,她才发现里头还有道高高瘦瘦的背影,应该是刚从地下停车场上来,手里捏着把车钥匙。 男人个子很高,一身正装,身姿笔挺,成悦只能看到他一张侧脸,鼻梁高挺,眉眼深邃,浑身上下透着几分上位者无声的气势。 突然,男人垂眼过来,成悦惊得立马收回视线乖乖站好。 等到了十三楼电梯门开,男人半刻不停留地抬脚走出。 身后周琼琼早激动地眼冒金星,她连连去扯成悦的衣服袖子,止不住地土拨鼠尖叫:“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成悦:“?” “优质男青年!搞金融的!!”周琼琼兴奋地牵着她的手直摇,“怎么样!看对眼了吗!” “没有,”成悦笑道:“而且要让你失望了,这个唯一能跟你做姐妹的机会恐怕已经被人抢了先。” “什么意思???” “他结婚了,”成悦不紧不慢道:“刚刚他站那儿,我看见他手上戴了婚戒,看来你们楼下物业管理处那群小姑娘们情报不够准确。” “啊?怎么这样啊……”周琼琼无比丧气,“竟然结婚了?这年头优质男青年怎么这么想不开?” 说话间,十五楼到了,周琼琼领着人到门口掏钥匙进门。 虽然是婚房用,但早精修完毕,周琼琼已经带着东西住进来,许黔江那边还留在原来的房子处理事情,所以偌大的房子平时只有周琼琼一个。 周琼琼脱了鞋子直接赤着脚进去,“看吧,我平常在家真的超级无聊,你要不要过来跟我住几天,我还有好多话没跟你讲完呢!” 成悦换了拖鞋进去,“我最近工作室还有些事,等手里事情松了我再来陪你。” “好嘞!” 周琼琼又重新恢复精神,跑东跑西给成悦拿东西来吃,边滔滔不绝给她讲最近听来的有趣的事。 …… 陆成蹊刚从公司回来,门一开,看见江瑾言窝在沙发上敲电脑,面前堆了一大叠文件。 见他回来,她扭头过来问道:“东西买了?” “没买到,店家说晚上才进那批零件。”陆成蹊放下公文包,过去把女人抱进怀里,手在她头上揉了揉。 “那怎么办,我资料可全在那电脑里呢……总不能明天开会带着你的过去,你明天不是也有个会议吗……” “你先用,明天会议我可以直接给他们看文件,不打紧。” 正说着,客厅左手边一间房门被打开,走出来个模样俊朗的男人,只不过神色淡漠,看人十分疏远。 虽然有自家陆成蹊一副天妒皮囊在先,江瑾言也还是很吃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半吊子竹马的颜的。 男人手里还拿着个螺丝刀,视线落在两人身上,声音低哑:“买来了?” “没,成蹊说那家店晚上才进你要的那个零件,你得在这儿吃个晚饭了。”江瑾言笑眯眯看过去。 男人不为所动,甚至从鼻翼间传来一声轻嗤,“那就按时计费。” “喂!阮灿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江瑾言气笑了,“我跟你从小一条胡同巷子的交情,你就这么对你的小青梅?” “我只记得你初中就搬走了,留给我的印象也是个成天追着我打的疯丫头。”阮灿目不斜视转向江瑾言身旁的男人,男人之间比较能沟通。 阮灿:“什么时候进?” 陆成蹊抬手看了下表,“八点,听言言的,你可以在这儿吃个晚饭。” 几乎一说完,面前男人就转身进了房,门重新关闭。 江瑾言望着那块门板啧了下:“他现在还真是阴晴不定啊,作为她半吊子小青梅,我都看不懂他了。” 第117章 你不认得我了是吗 陆成蹊在她头上轻拍了两把,又安抚揉了揉,声音轻柔:“别担心,我一会儿去跟他聊聊。” “要是聊有用的话……”江瑾言深深叹了口气,一贯洒脱啥也不在乎的脸上露出几许愁然,“他已经这样油盐不进整整五年多了,我也不是没跟他谈过,我估计这辈子的耐心都快耗在他身上了。” 陆成蹊笑笑,“等我。” 随后男人起身,走到房门前敲了两下,抬手推门进去。 江瑾言不知道陆成蹊要跟阮灿聊什么,但男人之间总归有些共同话题可谈,她起身去厨房准备晚饭。 书房里,阮灿正倚着书桌摆弄手里的电脑零件,眉眼里情绪淡然,见陆成蹊进来也只轻瞥一眼后就移开。 陆成蹊在中间沙发上坐下,一立一坐,即使是并不占优势的高度,他也从容极了。 “最近学校的事忙吗?” “就那样。” “就没想过换个工作?”陆成蹊轻笑:“你这样的性子,当老师的确是难为你了。” 听到这句,阮灿才抬了下眼皮看过去,眸子里掠过轻微的不耐烦,声音还是冷的:“你是要给我找工作吗,妹夫?” 妹夫两个字咬得轻,所以带了不屑的轻佻,这已经算阮灿为数不多有情绪的时候了。 陆成蹊并不恼火,在商界纵横多年,他早能熟稔应对各式各样的人,即使是阮灿这样道行跟自己相差无几的,他也能控制得游刃有余。 陆成蹊手指在茶几上点了两下:“既然叫我一声妹夫,我送你个礼物要不要?” 阮灿几乎想也不想:“不用了。” “你等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陆成蹊伸手探向西装外套里侧的口袋,很快摸出个东西丢在桌面,“看看是不是你的。” 阮灿不算个有耐心的,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此刻,他只想快点把江瑾言的破电脑修完走人。 因为即使看着两人结婚这么久,阮灿还是不太瞧得上陆成蹊,倒不是陆成蹊不优秀,只因为男人从事的职业太过危险,一个终日在刀交摸爬滚打的人,哪里能真正时时刻刻护得自己女人周全。 可江瑾言被这人迷得五迷三道的,愣谁说都劝不回来,梗着脖子往人圈里钻。 阮灿随意着瞥过去,想看他究竟在卖什么药,不料—— 视线触着茶几上那块黑乎乎的东西时,他整个人身子一抖,随后从头到脚彻底僵在了原地。 只见他反应过来后连忙拼了命地去摸自己裤子口袋,上衣口袋,手忙脚乱,完全失了往日姿态。 陆成蹊看不过去喊住他:“别摸了,这就是你的,是不是开车来的?我在停车场车旁捡到的……” 话音刚落,阮灿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过去,把东西狠狠塞进自己怀里,眼神里透着股狠戾。 陆成蹊抬眼,咋舌:“不用这样看我,这副吓你学生的模样,我看不习惯。” “钱夹子还给你了,你看看东西少没少,里头你的我可一分都没动。”陆成蹊微笑。 “你看了?” 已经是十分的危险的语气了,阮灿眼里深黝一片,蜷在身侧的手收紧,连吐息都不再从容淡定。 “自然看了,”陆成蹊觉得好笑,“不看怎么知道这钱包是你的。” 阮灿只冷漠地拿目光锁住他。 “你说巧不巧,一打开就看见我姐夫年轻时期的学生照,别说,你那时候模样还挺清俊,笑起来也不像现在吓人,”陆成蹊徐徐做出评断,仿佛根本不怕阮灿扑上给脸上来一拳,“旁边女同桌也好看,笑起来有几分言言的影子——” “她们不一样。” 阮灿周身的温度已经降至冰点,收紧的拳头昭示着如果面前男人再多说一句,接下来的场面恐怕会不太好看。 陆成蹊从他身侧淡淡移开视线,笑看过去:“我知道,天底下怎么会有一模一样的人,不过——” 他突然收声。 阮灿的不耐烦简直快顶破天灵盖。 陆成蹊故意卖了几秒的关子才说:“我今天信了无巧不成书这句话。我捡了你钱包看了你照片,紧接着竟然就让我在电梯上瞧见个跟你女同桌九分相像的。” 陆成蹊友好相视:“你说,是不是特别巧?” 空气都凝固了。 他看见面前阮灿好像突然一个站立不稳,往后退开,背抵上桌子边角,痛得弯了腰。 “我后来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你这照片还是五六年前拍的,模样已经不能作数,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在要出电梯前她同伴在后面喊了她一声,成悦——” “你的那个女同桌,总不能也叫成悦吧?” 陆成蹊还微笑着,面前一脸世界崩塌的男人已经奔到门口撞门出去,留下“哐当”一声震天响。 不多时,江瑾言一脸悚然地进来,指着早不了的背影问:“他怎么了,疯了?” “应该是疯了。”陆成蹊笑着总结。 “我让你跟他谈谈心,可不是让你给他搞疯!”江瑾言抬脚踢了下男人皮鞋,着急,“这下怎么办,本来就够让人操心的了,眼下还疯得厉害!” 陆成蹊一个揽手把女人捞进自己怀里,颠了颠,眉眼间尽是满足的笑:“让他疯的可不是我,我不过是机缘巧合把困着他的症结找到了。” “症结?” “是,症结,就跟你一样。”陆成蹊垂头,在女人额头落下一吻。 稍后听他一声轻叹。 “不过你这个症结,还好已经属于我。” …… 成悦根本没想着在周琼琼家吃饭,加上晚上回去还要交设计稿,几番推脱,周琼琼才一脸委屈地把人放了。 厮混了好半天,外头天色已经黑下去,远处竟还出了个弯月。 成悦拢了拢衣服往外走。虽然是鼎鼎有名的富人区,可真正能买房住进来的人并不多,建好的楼层里还有不少闲置着,抬头看,就能看见亮着灯的窗总少于淹没在夜色的黑暗。 成悦车停在小区里临时停车位,她凭着记忆往那儿找。走了大概五六分钟,她突然停下步子。 回身一看,旁边是个喷水池,跟周琼琼楼下刚下来就能看见的那个长得一模一样,再一抬头仔细辨别下楼号,还真就是…… 成悦郁闷了。 原来买不起富人楼也是有道理的,因为寸金寸土装修得曲曲绕绕的小路就够你认得够呛。 边试探着重新换个方向走,成悦边给周琼琼发微信询问。 等着回复的同时,她走到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 里头亮着温和的灯光,靠大面积落地窗的地方有张长桌子,正对着外头,此刻里头没多少人。成悦掏出手机跟周琼琼说了下自己的位置,随后推开门走进。 “欢迎光临!” 店主是个中年女人,扎着根高马尾,笑起来露出嘴角漩涡,跟满室柔和的灯光如出一辙。 开在这样的富人区,光每个月租金也够吓人,店主怎么着也不会是个笨人。 果然女人主动朝成悦道:“外头起风了,小姑娘穿这么点估计回去要着凉的。” 她给成悦倒了杯热茶推过去,“等朋友就在长桌那儿坐会儿,我们这儿最大的优点就是别人在外头能一眼看见,不怕走丢找不着人!” 成悦连声道谢,接过茶杯去靠窗那儿坐下。茶热乎乎的,温度隔着塑料纸杯一阵接一阵往身上传,没一会儿吹了冷风的不适感就减少了不少。 承了人家的好意,总不能就干坐着啥也不买。等整个身子暖起来成悦起身往货架那儿走。 就买点零食吧,反正自己在家有时候没空吃饭,还有工作室那边,陆止延收了几个小孩当学徒,年纪都比她小,平时也爱吃些零嘴什么的,到时候就搁一点那儿去…… 她要了个便利袋,随意在货架间走着,没一会儿就装了满满一袋子。 到柜台结账,她突然想起来家里冰箱里头酸奶也要用完了,晚上拌沙拉要用。 “老板,你们这儿有没有那种原味的酸奶?” 女人点头,“有是有,但最近没进估计剩不了多少,住这儿的年轻人居多,大家都喝草莓味啊蓝莓味啊什么的,原味卖不太出去了……” 她指着门口冷藏柜,“有也全在那儿了,你去翻翻看。” 成悦应了声好,抬脚往冷藏柜走。冷藏柜比家里头冰箱还要高一些,隔着玻璃找了半天成悦才在头顶那块区域看见几瓶原味的奶,开门,她垫起脚尖去够。 跳了跳,手指绷得要抽搐,才堪堪擦着瓶身过去。 今天出门穿的是细高跟,光走路本身就够难控制重心的了,她那两下不顾一切的一跳,落地后彻底失了准,脚崴着就往后踉跄倒去。 糟糕…… 倒地总不会姿态好看,但努力一下还是能稍微好看一些,所以成悦决定用手稍微撑着地面,预估这样不会摔个狗吃屎。 这么想着,她垂在身侧的手就顺势动了动,可没想到,身子才歪了一半,就被一股力量死死固定住。 心脏因为突如其来的状况还在砰砰直跳,即使已经被身后力量稳稳撑住,她还是止不住地深呼吸。 高跟鞋在地上踩稳了,成悦垂眼看了下禁锢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掌,庆幸着连声道谢:“真是谢谢你了,吓死我了。” 说完,她等了会儿,却迟迟不见身后的人松手。 她奇怪地又问了句:“谢谢?你……能松开我了吗?” 死死扣住她手臂的手骨节分明,循着上去只能瞧见一小段手臂从挽起的袖口露出,因为用力鼓出几根青筋,这是副属于成年男人的完美的骨架。 成悦等着他松,可还没再开口,手臂上突然一阵挤痛。禁锢着她的手在收紧,仿佛要将她一把捏碎。 “先生!”成悦的语气已经十分不客气了,“你弄疼我了!” 本来觉得是个好心人特地接住她,可现在种种迹象表明这恐怕是个流氓,摸着女孩子手臂不松手,还故意使劲捏上几把,某种程度上,已经构成性·骚扰了。 成悦声音透着隐而不发的怒火,“请您现在立刻放开我!” 随后转头去看一旁状况之外的店主,成悦道:“老板,请帮我报警,这个人我不认识他!” 可就在这时,一直压制她的力量陡然松开,成悦被一把推开,显些再一个踉跄倒地。 扶着冰柜的门稳住,成悦窜着火气转过身子,“这位先生——” 一瞬,跌进一片深不见底的黑。 男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里翻滚着她看不懂也觉得陌生的情绪。 滚烫的,恨不得将她燃烧殆尽的一些东西。 成悦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断断续续又不熟练,“阮……阮灿?” “阮灿是谁。” 男人冷笑,眉峰下没有丝毫温度,吐出来的字也是冷的,跟外头钻进来的冷风如出一辙。 店主赶紧去把男人进来忘记关上的玻璃门拉上,捏着手机有点不知所措,“这……还要报警吗?”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总觉得面前这两人应该是认识的。 成悦视线还一瞬不瞬落在男人身上,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不……不用了……” 阮灿勾唇笑:“为什么不用,我觉得有件事正好需要报警处理下。” 成悦完全沉溺在为什么男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震惊以及五年不见记忆里的人跟此刻面前的人的矛盾中。 她哑声喃喃,“什么?” “我想请警方过来看看,当年一声不吭消失不见的人究竟长了副什么面孔,成悦——”他还在笑,“你没有心的吗?” “我……”成悦不知所措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她茫然无措地抬头,“我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原来是分手了,挺好!当初不明不白不够彻底对不对,是,这样的事总得当面说。” 阮灿已经不是在笑了,他那副眼里的怨恨跟不甘快冲破堤坝喷涌而出。 成悦站在他面前,是活人,不再如死物一般不会动不会跟他说话,她有情绪有表情,可是—— 那副要把他推得远远的表情,才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一刀致命,万劫不复。 第118章 送你回家 从接受隔了五年没见的人此刻站在自己面前,还有阮灿一脸疏离冷漠的讥讽,成悦整个脑子都是乱的。 跟糊浆糊一样,思考的能力全部消失不见,几年间修炼成功的遇事从容淡定的处事方式也变得毫无阵脚。 慢慢地,她发现一个事实,好像无论过去多久,只要是在阮灿面前,她就根本没有应付的本事。 两人面对面站着僵了有一阵子,对峙间店门被推开,进来好几个人买东西,路过都要在他们脸上看上好几眼。 成悦抵不过,上去拎了便利袋就走,“我们出去说。” 天色又暗下不少,小区里路灯全部点亮,昏黄的灯火照了一路,竟然比刚开始天黑那阵子显得有生气许多。 周琼琼还是没回微信,成悦在心里叹了口气,收好手机。 身侧一直有窸窣的脚步声跟着,阮灿还是跟着她出来了。 可饶是这样,成悦也找不到话来打开话题,于她来讲,两人已经分开这么久,无论当初多熟稔,现在也多了距离跟生分,而且…… 她朝身边高他一个半头的男人投去视线—— 阮灿不太一样了。 周身的气质,已经不再是当初嬉皮笑脸喜欢逗弄她的,他成熟了,多了锋芒,有些让她不敢认。 这么想着,成悦不由自主轻声问:“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怎么,想跟我叙叙旧?” 阮灿似乎嗤笑了下,毋庸置疑,还是一副讥诮的语气,听得人心里难受。 成悦剩下来所有话全卡进嗓子眼,埋头一声不吭了。 走了一阵子,阮灿偏沙哑的声音又响在身侧,“你要带我去哪儿?” 成悦听罢瞬间止住步子,抬眼朝四周看了一圈,表情尴尬又茫然。 她也不知道去哪儿,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这儿…… 主要是自己车停哪儿都找不着了,也不知道周琼琼什么时候才有空回她个信息。 阮灿认真辨认女人脸上细微的表情,随后道:“不认路?” 幸好夜色浓郁,否则成悦耳尖一串子红晕就要被人看到,并且这话从阮灿口里说来怎么都觉得尴尬又讽刺。 男人身形动了动,突然抬手过来,成悦惊了一下,却见穿着白衬衫的手直落下去,替她拎过手里满满一只便利袋。 “走吧,”阮灿换了个方向,“先去我那儿,等会儿开车送你。” 说着,他迈开步子重新绕去一条小路,但范围还在这片小区内。 成悦一声不吭跟着后头走,望着男人挺拔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看阮灿的态度,他似乎并不愿意见着她,应该是当初她不告而别的事心里有芥蒂,可既然都不算男女朋友了,她去国外也没必要每个人知会到吧,况且说自己当时不怨恨他是假的…… 等两人在一栋楼前停住,阮灿侧身看了下后面安安静静的人,道:“先上去坐会儿,我去跟人借辆车。” 成悦立马抬起脸,想说我开了的就是暂时不知道停哪儿了,能不能帮我找找—— 阮灿声音陡然冷了几分,“不用着急拒绝我,送个老同学不算什么要计较人情的事。” 成悦闭嘴。 行,送,给你送。 等走进去搭乘电梯,成悦骤然发现这栋楼号竟然就在周琼琼家隔壁,怪不得能在这儿碰见他,真的算是无巧不成书了吧。 见着成悦脸上惊疑不定,阮灿淡声问:“怎么了。” “没事,就是突然发现你跟周琼琼竟然还算半个邻居,你知道吗,她就住在你隔壁那栋,今天本来也是去她家的。” “许黔江的房子在我隔壁,很奇怪吗?” 成悦干笑着摇头,“不奇怪。” 气氛一时又莫名僵硬起来,许久她听见阮灿又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多久,上周。” 说完,电梯门在十楼洞开,阮灿率先抬脚出去,似乎 并不打算再听下去,成悦赶紧埋头跟上。 进门把灯打开,他找了双男士拖鞋丢在成悦面前,语气依旧十足冷淡,“先将就穿着,家里不常有客人,女士的没准备。” “行,谢谢……” 成悦把拎包在玄关上放下,随后抬眼看向整间屋子。 第一感是阮灿怎么成这样了,墙面都是冷色系的画风,欧式简约款,可她见过周琼琼家豪华到吓人的装修,两下对比起来阮灿简直是在清修。 这男人的变化,真的大得吓人。 “喝什么?” “我……” “没有果汁没有牛奶,酒跟水选一个。” 成悦:“……温水就好。” 阮灿走进厨房,片刻后端了只玻璃杯在她面前搁下,轻叩在桌面上的一声脆响,让成悦心里的不安更甚。 如果阮灿真变了,是不是代表这人脾气更差,耐心更少?以前谈恋爱是仗着被他喜欢所以可以放肆胡来,怎么招惹都不生气,可现在他们清清白白啥关系没有,老同学的情分也是摇摇欲坠,她实在不能保证这人会不会翻旧账给她来个秋后算账。 阮灿给自己从冰箱拿了罐啤酒,“滋啦”一声扯开拉环,抿了一小口后缓缓道:“你怕我?” 他瞥见成悦从进来开始后就一直坐立不安,两只眼睛更是四周地瞎转动,只要逮着不正面看他的机会她肯定是一眼也不会看来。 阮灿喉结滚了滚,说:“刚刚你问我,我在做什么工作。” “啊,是……” “老师,大学老师,”阮灿又仰头喝了口酒放下,“教物理。” “老师挺好啊,”成悦由衷地感叹,“跟学生们相处应该最自由愉快……” “愉快?”阮灿掀起眼皮,“你是说挂科后每天去我办公室门口哭一遍的那个,还是说论文来来回回写了五遍还不通过准备留校再修的那个?” 成悦:“……” “哈哈哈哈……其实也不用这么严格的……”成悦干笑。 “是不用这么严格……”阮灿勾唇,“可既然想让他们记得我,只得来灵魂的鞭策了。” 这话惹得成悦一下子笑出声来,“你以前还不是跟他们一样,我记得老秃就对你很宽容,你那时……” 猛地刹住,成悦赶紧把笑容全收起来,一轻松她竟然忘了现在的处境,对面坐着的人可不想听她在这儿絮絮叨叨的叙旧。 阮灿:“怎么不说了?” 男人靠着沙发坐下,长腿随意展开,似乎颇有兴趣专心致志准备听下文,可眼里的冷意并没多大松动。 成悦摇头,“记不清了。” 阮灿拿手臂撑在沙发上,点头赞同,“是,都是陈年往事了,大家都变了,就像你跟我,不就变得不一样了吗。” 成悦没应。 “对了,你现在在做什么。” “画画,准备接手一个工作室,带几个徒弟。” “挺好,你当时是挺喜欢画画的,也算如了愿。” 阮灿冷静寒暄,等一罐酒下肚,他起身道:“我去隔壁借个车,你先坐会儿,电视遥控在桌上。” 男人拎起外套就出门,留下安静客厅里成悦一个。 良久,她脱力般将整个身体撞上沙发,长长缓了口气。 努力维持的镇定跟随意,也因为这突然而来的满室寂静全击了个碎,现在胸口像堵了团棉花,涨得她呼吸困难,眼角发酸。 好讨厌。 阮灿跟她说话的态度跟语气,真的,好讨厌…… 因为经历过男生无微不至护着的样子,所以现在阮灿对她表现出来的稍微一点疏远跟陌生,都令她不能接受,心里翻江倒海地难过。 即使两人分手了,可他曾是对她那么那么重要的人啊,是她用全部的青春跟生命喜欢过的人!所以他怎么能用现在这副样子对她…… …… 楼道暗成一团,忽而因为什么动静感应灯接次亮起,只见最上面一层阮灿背抵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抑制不住地仰头大口呼吸。 手指间夹着的烟刚点燃,才洗了几口又被他狠狠掐灭在地上,鼻孔里溢出奶白色烟雾。 仿佛溺水的人。 保持这份不可多见的颓然坐了会儿,阮灿重新起身,没有搭电梯反而沿着楼道继续走下去。 江瑾言才做完晚饭解下围裙,就听见门铃声一叠声地响,她赶紧过去,“来啦来啦。” 阮灿哑着嗓子,“陆成蹊呢?” “在……吃饭呢……”江瑾言让开半个身子放人进去,神色不解,“你怎么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怎么了这是?” 陆成蹊本来已经在吃饭,见人过来,搁下碗筷把人从上到下打量个遍,最后总结:“看来是找对人了。” “把车借我。”阮灿单刀直入。 “奇怪了,”陆成蹊撑着一脸勉强的笑,“女朋友要我给你捡回来,现在索性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了?” “别放屁,我不是。”江瑾言在他脚上狠狠踩上一脚。 “他容不下,你没看见他这副疯了大半的样子,刚刚抽烟了?”陆成蹊揽着江瑾言不咸不淡朝他扫了眼。 阮灿:“……我赶时间。” 嗓子哑得听不出原声。 陆成蹊终于从凳子上移步,从房间里拿了个东西出来一把丢进他怀里,道:“想要求求人家回心转意,就不要再摆出这副死人脸。” 阮灿道了声谢就走。 陆成蹊还在后面提醒,“把身上味去去再走,烟味太重了,你不是已经戒烟了吗?” 没人回答,因为阮灿已经关门走出去老远。 江瑾言撑着下巴坐在桌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陆成蹊看见她突然对着自己眨了眨眼睛,好笑道:“要问什么就问。” 女人小跑着过去抱住他的腰,仰头:“阮灿找着那个姑娘了?” 她清楚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是因为高三那年阮灿请过一次漫长的病假,等她特意过去城北把人从晦暗不见光的屋子里捞出来时,男生已经颓败到连胡子都长出来了,脏兮兮的像刚在泥地里打过滚。 她被许黔江拉到一边小声说:“女朋友丢了,一直没联系上……” 从那时起,她就清楚这个世界上有个叫成悦的女孩的存在,可惜一直没见过真人。 但她鲜少看见阮灿今天这副模样,就像一潭死水因为个什么东西落进去兀自翻滚起来,咕嘟咕嘟恨不得冒出漫天的泡泡来。 陆成蹊笑了,“找到了,不过能不能破镜重圆,又是另一桩事。” 江瑾言叹气:“希望吧。” …… 成悦本来拘拘束束坐在沙发上一动不敢动,后来开始尝试着四处走走看看。 很快她发现整间屋子看下来只能找着阮灿一个人的生活痕迹,厨房里筷子寥寥几双,其中还有已经上了尘没怎么用过的,洗手间洗脸池上只放了一只漱口杯,除了男士惯用的洗漱用品排在旁边外,半点不见女性的护肤品啊保养品啊之类。 干干净净,孤家寡人。 成悦沉默着陷入沉思—— 阮灿跟那个女生分手了?他们最后也没能走到一起? 那阮灿现在还有女朋友吗? “看够了?” 背后冷不防传来声男人沙哑的嗓音,吓得成悦整个人后退了一步,撞上身后放着的洗衣机。 阮灿面无表情站着,手里拿这个钥匙串,说:“下楼,送你回去。” “啊,好的,谢谢。” 成悦赶忙去拿自己包跟零食,跟着阮灿身后出去。 等到了楼下,她才发现门口停着的是一辆黑色牧马人,底盘高得厉害,她下意识捏了捏自己裙子衣角。 阮灿瞥了她一眼,“上去。” 说着自己走到驾驶座弯身踏进去,发动车子。 成悦本来想坐后排,可按着门把手试了几下都没打开,无奈只能走到副驾驶,没想着轻轻松松一拉,门开了。 成悦:“……” 按着裙子坐进去。阮灿头也没回:“安全带。” 成悦乖乖给系上,坐好。 “家在哪儿?” “丽华景园。” “不熟,地址有吗?”阮灿把自己手机扔到女人腿上,“打开导航输进去。” 成悦接过,没多久又抬头,“……密码?” 阮灿视线落在前面,声音平静极了,“941020” 成悦准备按数字的手顿住,可随即恢复正常,赶紧进入页面找出来导航,输入一串地址递过去,“行了……” 第119章 我可能是疯了吧 机械的女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阮灿默不作声直视前方开着车。 旁边飞速掠过黑黢黢的车流,霓虹灯的光五光十色,照得整座城光怪陆离。 成悦安静看着窗外,忽而开口道:“阮灿……” 他低声应了声:“什么事?” 成悦一腔无法言说的疑惑,她很想问当初他为什么不要她,可既然都不要她了手机锁屏还用她的生日做什么,这样的事情有什么意义。 嘴张了又合上,最终也没问出来。 成悦在心里嘲笑自己是个胆小鬼,无论过去多久,她在阮灿面前这副发自肺腑的自卑感不敢消失,她特别怕从他嘴里听到任何一个违背自己心愿的字眼。 哪怕简简单单一个不喜欢都怕得厉害。 拐了个弯,她问:“你在哪所大学教书?” “清大。” 阮灿单手把着方向盘,另只搭在车窗上,不用刻意,气质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淡定从容,比皮相更高级的,是骨相。 阮灿已经进化成男人中的高级货了。 成悦心虚了虚,“我当时就觉得你肯定是能上清大的……” “不是,”阮灿却打断她,“我本科是在a大就读的,毕业后去的清大任教。” 成悦愣住。 只要是a市人都知道,清大可以说是整个省份乃至放眼全国最好的大学,a大是不错,但只限于在这座城市,拿出去溜溜,还是差了一截的。 成悦不相信凭阮灿的实力会失误到只能考a大的水平,那就是,有什么他不想考清大的理由。 但成悦不会问。无论多么想知道,此刻身份跟时机都不太对。 阮灿在丽华景园小区门口停下。 成悦以为他要就这么把自己放下来,刚想抬手去拉车门,只听“咔擦”一声车门上锁声,阮灿又重新发动车子驶进去。 阮灿把人送到楼下。 这是成悦自己买的公寓,当初的房子早因为偿还陈建峰的巨额债务给抵出去了,这是她这么些年卖画偿还之后用剩余的资金买的,不算贵,却也地段繁华。 车里,成悦侧身去拿身后的包跟便利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连声道谢:“今天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来,你们小区路实在难辨认,周琼琼到现在也没回我消息……” 拿好东西解了安全带下车,成悦拎着包在车窗上弯下腰,笑道:“你路上小心,我上去了。” 阮灿一动不动坐着,视线落在前窗根本没在看她,成悦笑得脸僵硬,只得讪讪道:“那我上去了……晚安。” 小区两边的灯一直是个问题,有好几盏已经彻底坏掉不能用。业主反应过好几次了也不见有人修,物业跟开放商之间踢皮球一样相互推卸责任。 成悦家门口这盏恰恰是坏的,灯芯上次刚烧坏,所以回头看时,阮灿开的那辆黑色牧马人只余两盏红彤彤的汽尾灯亮在黑暗里,乍一看像两只猩红的大眼睛。 成悦以前可最怕这些了,走夜路什么的更是不敢,可如今,经历过大大小小的事情后,公主性子跟脾气被磨得一干二净,更别说应对黑暗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 她叹了口气,拉开门走安全楼道上去。 自从上次电梯失灵困了好几个住户在里面一天一夜,她就再没敢坐过这里的电梯,反正自己也在五楼,爬楼梯有时候会更方便。 高跟鞋敲在空荡荡的空间里,清脆的响声被扩大数倍,感应灯接次亮起。可渐渐的,成悦听见自己有节奏的脚步声里还掺了另一道陌生的皮鞋拍地的声音。 有人也上来了。 成悦心里一沉。这么晚鲜少有人跟她一样愿意走楼梯,最近新闻里又经常报道什么独居女性被恶意尾随进屋的可怕消息,她不禁加快步伐往上。 可她迅速发现,在她高跟鞋踩地的节奏声加快的同时,背后皮鞋拍地声也由一开始不疾不徐加快频率。 随后,有人从黑暗里箭一般冲出来,暗沉沉的身影迅速把她包裹住,一只大手环上她的腰,把人往墙上用力一抵。 成悦失声尖叫,但才出了一声就被来的人捂住嘴巴,同时,低沉沙哑的嗓子入耳,“是我。” 成悦睁开眼,发现阮灿半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两人靠得十分近,几乎能否感受彼此胸膛的剧烈跳动。 成悦眼睛睁得很大,在男人翻滚着情绪的注视下,拼命摇了摇头“唔唔唔”了一阵。 她想说话,却因为被阮灿一双手捂导致住最后说出来的东西全成了无意义的乱哼。 而在女人说话的同时,阮灿掌心因为感受到突如其来一阵温暖的吐息骤然把手收开,退后,眼里阴霾更甚。 得了空隙,成悦揉了揉被他捏住的腰,疼得龇牙咧嘴,而慌乱中她拎着的一大袋零食早应声落地,撒了一片。 看着一地狼藉,忽然的,她情绪就上来了。 “你是想打我吗?” 成悦冷冷道,“特地追上来,是想报一下当年不告而别的仇吗?” 阮灿喃喃:“你怎么会这么想……” “难道不是吗,”成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楼道也有摄像头,该说的不该说的想问不敢问的她就一股脑儿全说出来,反正也不会更坏的结果了…… 她都已经失去他了…… 成悦红着眼努力维持镇静的声音道:“从今天在超市刚遇见我就想说了,你什么意思啊,我有对不起你吗一副我欠你几百万的样子。我就特别不明白了阮灿,就算我俩分手到现在,五年了,整整五年过去了,再大的仇也过去了吧,你是连朋友也不想跟我做了吗?就算最讨厌你的时候我都觉得你特别重要记着以前你对我的好,你就,你就不能……” 撑不住眼里满满的酸涩,成悦终于哭出声来。 就不能留副好面孔给我吗…… 成悦在哽咽,可心里又想自己不能在他面前这样卑微,讨厌就讨厌算了,她也是有尊严的,即使再难过也不能低声下气去祈求一个必将离开的人。 她笔尖红通通地弯腰去捡地上散落的零食,泪珠子还挂在眼角—— “算了,我不跟你说了……唔!” 她瞳孔骤然放大—— 面前的男人将她一把扯起来重新按在墙上,不由分说捏起她下巴堵上她的唇。 唇齿研磨,恨不得吃进肚子里才好。 下颚处是男人冰凉的指尖,刚从寒夜里走进来,周身都是寒气,可成悦身体又烫得滚热。 两边一冲突,她脑子糊涂一片,忘了身在何处,只觉得眼前这人真是疯了。 阮灿闭着眼,眼睫毛长而密,随着他紧闭的双眼时不时轻扇两下,可动作却十足暴戾粗鲁,成悦被他咬得吃痛。 终于,忍无可忍,成悦用力挣来面前的人,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嗒”一声脆响,在空无一物的楼道分外清晰,成悦右手火辣辣的疼,垂在身侧指尖微微抖动。 阮灿被打得侧过去脸,没动。 “你是疯了吗?”她听见自己轻颤的声音沙哑又疲惫。 阮灿缓缓抬起头,看过去,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瞳孔里,露出几许疯狂的意味,仿佛叹息一般,他低声:“是啊,我疯了。” 擦干净下嘴唇被成悦咬出来的血迹,阮灿一声轻嗤,“走了,晚安。” 仿佛根本没那一巴掌的事。成悦打了后就做定了破釜沉舟的心,没想到阮灿只轻巧四个字放过她,高大挺拔的背影很快在拐弯口消失。 她木愣地站了好久,久到感应灯暗了又亮,来来回回好多次她才想起来去捡地上散乱的东西,收拾好后,一路小跑着往家走。 开灯,锁门,东西往沙发上一扔。 成悦一脸茫然着走回房间,整个人扑到床上,把枕头一把抱紧怀里。 脑海里不可抑制全是刚刚阮灿动情吻她的场面,即使心里清楚这个吻不存在任何温情的意思,她还是忍不住抬手轻轻触上嘴唇,随后烫得一缩,眼里尽是慌乱跟无措。 可当时,阮灿的表情…… 正胡思乱想着,兜里手机一阵振动,吓得她赶紧掏出来,发现是消失了许久猜测是不是人间蒸发的周琼琼。 “你现在在哪儿,我去店里找你店主说你跟一男人走了,怎么回事啊?” 成悦翻了个身,没好气道:“指望你来找我,可能只能替我收尸了。” “啧,我刚刚不是有事嘛,许黔江说他车坏路上了我一个着急去接他忘记带手机了,这不刚回来。” “行了,我已经到家了,等有空再去你那儿一次,把车取回来。” 周琼琼却死抓着问题放,“你还没告诉我呢,跟你一起走那男人谁啊,店主说你俩之间气氛不对,到底怎么回事?” 成悦却突然沉默了。 她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说一个男人会不会亲他不喜欢的女人?” “这显而易见会吧,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只要感觉一出来就动嘴啃了,不喜欢多半也能亲,只要长得还行——”突然发现不对劲,周琼琼一声尖叫,“卧槽!亲你了?谁?就是今晚你遇见的那个吗?!” 成悦:“我只是打个比方……” “鬼比方!他亲你了!他到底谁啊!” 沉默良久。 成悦换了口长气,“阮灿……” 对面骤然安静下去,成悦捏着手机疑惑,“周琼琼?” 随即,一声堪比土拨鼠的尖叫冲破手机,直灌进成悦耳朵,惊得她一个不稳把手机甩出去老远。 周琼琼兴奋声音在远处依旧很坚挺—— “我操了!你遇见阮灿了!在我们小区?!这到底是什么魔鬼缘分!a市这么大啊!并且他现在工作也不在a市!” 成悦爬过去捡起手机,一脸语塞,“我还想问你呢,他房子就在你隔壁那栋楼你不知道吗,我也吓了一大跳。” “在我隔壁??”周琼琼实心实意疑惑,“我不知道啊,许黔江没跟我说这回事,你知道吧,自从你俩分手后我们几个就鲜少再聊你们的事,他知道问我我啥也不会透露,再者我也对阮灿种种没兴趣,所以最后养成默契,我跟许黔江都不再管你们的闲事……” 成悦在心里点头算很赞赏他们这种行为。 “不过吧,你这次遇见阮灿,到底算不算是件好事也未可知……” 冷静下来后的周琼琼总算捡回一丁点的理智,她低声道:“你知道一件事吗,其实我也是在许黔江有次喝醉后听他一不小心抖出来的……” “阮灿行为举止变化了不少,最初几年喜欢泡夜店喝酒,几乎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后来又开始抽烟,抽得可凶了,那量许黔江都说简直疯了…但平常好好去上课又不见他哪里不对劲的,许黔江一直说这事归错于你,觉得阮灿这些变化全都是你走了之后……” 成悦在电话那头闭了闭眼,轻声:“那我又该去怪谁呢……” “我知道啊,但他们不知道,在阮灿眼里你才是一声不吭出走国外一点消息不留的那个,估计他自个儿才觉得自己是受伤的那个……” “而且吧,”周琼琼小声嘀咕,“我不知道原由的时候其实也埋怨过你一阵子,阮灿当时对你多好大家都看在眼里,你就这么走了……总得告个别啥的吧……” 成悦陷入沉默,因为周琼琼的话,她第一次感到迷茫。 当初那份不告而别看在别人眼里难道真是那么不讲情面无情无义吗…… 可当时她已经那么糟糕了,家里突变前途未卜,还每天有一大波上门讨伐要债的人,张嘉梅成天只会抹眼泪,陈驰更是不管事…… 她想起来唯一能依靠的就剩阮灿,她不需要男生做过多的事,只要笑着拍拍她脑袋用最温柔的话告诉她还有他在身边,就够了。 可这些心底里最真挚的祈求,在看到阮灿背着那个女生,用对她才有的耐心语气说话时,化为灰烬。 她跌入谷底,摔了个四分五裂。 他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压死了一颗年轻的心对爱情的最初的向往。 第120章 你的学生 许黔江才拖着一身疲惫到家躺下转眼就接到阮灿的电话。 “出来喝酒。” 男人的声音沙哑又涩,仿佛重病初愈。他楼下那只病怏怏的公狗叫起来都比阮灿有力。 “又在哪儿混着呢?”许黔江怕他死在外面,拎了外套走出去,“地址给我。” 阮灿报了个地址,是他们经常去的那家酒吧,离这儿还有点路。 周琼琼正好从房间出来,见他全副武装地要出门,连忙把人拦住问:“去哪儿?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许黔江没说阮灿喊他喝酒的事,这桩早几年就被周琼琼严厉禁止了的,因为那段时间阮灿不要命喝烂了半个胃,他跟着陪人也好不到哪儿去。 许黔江一脸正直,“车不是碰了吗,想起来明天要出差,我去汽修店催催。” “不能打个电话?”周琼琼问。 “不盯着我不放心,”许黔江没给机会她再说话,抬手一捞,周琼琼就到了她怀里,许黔江耐心哄着:“乖乖乖,回来给你带烧烤吃。” 不等回答,门一开,人已经跑进去电梯站进去,正笑容灿烂给她挥手。 周琼琼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倒腾明白想说这个点还有哪家烧烤店开着你完全在耍我,人已经彻底不见了影儿。 许黔江打了个车往将夜走,将夜靠近a大校区,是市里数一数二繁华的地段。当时俩人就经常半夜跑出来喝酒撸串,阮灿在a大就他一个熟人,看在阮灿老婆跑了孤身一人的份上,许黔江基本每回都赴约。 将近十点半,整座城市失去白日喧闹忙碌的外壳,变得逍遥又自在,恨不得彻夜不眠不休,醉生梦死。 将夜酒吧门口已经停了一长龙的车,许黔江在外头给阮灿打了个电话,进去后借着五颜六色的灯光一看,阮灿正歪在吧台那儿朝他招手。 他挂了电话坐过去。 “怎么回事,你可太久没喊我出来喝酒了。” “不是管得紧不让你出来跟我混吗。”阮灿语气淡淡。 此刻他面前已经空了好几个酒瓶,手里正拿着新开的对嘴吹,但眼底还是清明的,动作也从容流畅。 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阮灿抬手擦去嘴角的酒沫子,给许黔江开了瓶递过去,问:“今天怎么出来的?” “您邀请我就算撒弥天大谎也得出来啊!”许黔江神色不快地抢过他手里喝了一半的酒瓶子,冷笑:“您胃还在吗,是不是只剩了一半,我就好奇了当时医生为什么不给你彻底割掉,反正你也不想要。” 阮灿又端起酒杯,“找你喝酒,不是给自己找个老妈子,喝酒就别逼逼。” “欧呦!”许黔江坐着凳子往后一让,“大家快来看看啊!为人师表的阮老师骂人啦!” 阮灿斜睨他,似乎在观赏他这种即愚蠢又幼稚的行为。 整个空间里都是嘈杂如擂鼓的音乐声,振得人耳膜发疼。不远处舞池上男男女女抱拥在一起拼命舞动腰肢,看得人热血沸腾。 许黔江津津有味看了会儿,随后发现身边男人始终低头专心致志转着酒杯,似乎喝酒真的只是喝酒那么一回事,其他什么也不感兴趣,入不了眼。 许黔江故意指给他看,“前面十二点钟方向,有个穿热裤的辣妹朝你瞥了好几眼了,你看见了没,身材还挺正。” 阮灿半晌抬起眼皮,敷衍似投去一眼,随后淡定收回视线,“是你的审美。” “别,担待不起,”许黔江瞅着他摇头,“我是要结婚的人,这样的艳遇还是留给你。” “你也知道你是要结婚的人。” 阮灿不做过多评判,继续喝他的酒。 没想着片刻后,许黔江指给他看的辣妹竟然穿过舞池往他们这儿来了。原因阮灿刚刚稍作停留对上的一眼,给了她错误的信号示意。 其实从阮灿刚进这间酒吧开始她就注意到了这个男人的存在。 太夺目了,在整间百鬼夜行的酒肆里,这个男人就像误入一片妖精窝的白衣书生,周身冷漠疏离的气质,以及眉眼里波澜不惊的无动于衷,与她长久以来在这儿看见过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一样。 整场舞跳下来她一直紧紧锁着男人笔挺的背影看,而在刚刚,男人终于跟她有了几秒的对视。 对互为异性的彼此来说,这是个信号灯。 许黔江注意到突然不请自来的女人,拿手臂捅了捅阮灿,压着兴奋轻声嘿道:“有趣,辣妹竟然主动来找你了。” 话音刚落,阮灿就嗅见一阵浓郁到刺鼻的香水味,随即是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哥哥,能讨杯酒喝吗?” 阮灿抬眼过去。 是个短头发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烈焰红唇,一举一动都是风情。 许黔江在旁边完全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 女人似乎被近距离这么一看惊了一瞬,随后说话反而不自然起来,“讨杯酒,哥哥不至于这么小气吧?”脸上是故作镇定的笑容。 男人始终用沉静如水的一双眼看着面前对他矜持微笑的脸。 良久,嘴唇翕动—— 他看见女人眼睛突然亮了亮。 “哥哥,”明明是个反问句,可从阮灿嘴里说出来就成了平淡无奇的陈述。 他看进去女人眼底深处,缓缓说:“你仔细看看清楚,我们俩哪个看着不比你小?” 完美的笑容瞬间出现一丝裂痕。 许黔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恨不得当场去世。 简直是自取其辱,女人眼眶都红了,低声狠狠骂了句后头也不回地迅速走开。 许黔江认为她短时间内不会想来这里了。 不过,“你这人怎么回事,那辣妹长得挺好看挺嫩的啊,你这人是不是审美不太好?这么一下去人家姑娘自尊心都被你踩成泥巴了,糊都糊不起来!” “是你审美不太好。”阮灿语气淡淡。 “我就不懂了什么样的你喜欢,胸大屁股翘的性感妹子你无动于衷,总不能是个平胸小萝莉吧?”许黔江说着说着自己打了个寒颤,被恶心到了。 阮灿不置可否,垂眼盯着面前酒杯,虚虚握着晃了晃里面淡黄色液体。 就在这时—— “哥哥。”有女生娇软清脆的声音响在身后,随即不同于刚刚女人冲人的香水味,是一股子清淡的茉莉香扑进鼻腔。 阮灿首先想的是,这个季节哪里来的茉莉…… 许黔江觉得阮灿艳遇真的好,堪堪往这儿这么一坐才半个多小时,就接二连三地有姑娘们主动过来搭讪,果然长得好才是硬道理。 不过此刻面前这个,似乎年纪过于小了…… 许黔江搁手臂在吧台上撑着头,好整以暇打量面前的小姑娘。 不同于刚刚那个浓妆艳抹的,小女生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子,长发披肩,发质比较软所以就显得贴在脸颊两侧特别娇小可爱。标准的鹅蛋脸,眼睛也是水灵灵的。 此刻特别有神地在阮灿背影上咕噜直转,见人一直不回头,又喊了声哥哥。 脆生生又好听,简直磨人的很。 许黔江侧着身,拿手叩着桌面,催促:“人家喊你呢,装聋吗?” 良久,坐在高脚凳上的男人才慢悠悠转过身子,等完全朝着女生,面对面—— 却突然听见女生惊恐地一声喊:“阮老师!” 在场两个都愣住,唯余阮灿依旧淡定,轻点了下头,“嗯。” 星小鹿此刻想装死。 什么概念…… 泡夜店被专业课老师抓到,并且还是自己巴巴地凑上去喊人家哥哥。没跑了,这学期的专业课恐怕已经凉掉了一半,现在她只指望他不记得…… “星小鹿——” 自己的名字…… 完犊子了,她想。 阮灿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师长抓住自己学生玩出圈的不满,只看着她快垂到胸口的脑袋,平淡道:“这么晚怎么还在这儿?” 他记得明天早上就有一堂物理实验课是她们班的。 他可以开车过去隔壁市上堂课再回来,可女生显然并没有他这么的闲暇跟方便,并且看样子,还是瞒着家里出来的。 星小鹿憋出哭腔,“我就是跟朋友出来玩玩,马上就回去了!” 说着她猛抬头,并出三根手指发誓,“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如果不是我这周物理期中考不及格!” “还真挺有决心,”阮灿轻笑,“不过——” 他说:“不及格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星小鹿眼里窝了一泡泪。 她就知道要完犊子! 大学里任何一场考试的试卷都是任课老师出题任课老师批改誉分,并且不完全依靠最后卷面分数,平时分就占了最终成绩的四成。 而这四成,其实全凭老师开心…… 而如今的阮老师,似乎并不开心啊! 她要挂了…… 星小鹿心里异常苦涩,眼珠子在四周乱瞥,发现刚刚怂恿着她过来跟美男子搭讪的室友们已经在看见眼前状况后丢下她做鸟兽逃窜了…… 眼下的修罗场,真的是叫天天不应。 “你在看什么?”阮灿却突然出声,“难道你还有同学在附近?” “没,没有,就我一个!” 眼见男人四周望了一圈没有任何收获,视线又放回到自己身上,星小鹿积极主动认错,“阮老师我错了。” 女生彻底垂下脑袋,露出头旋,看着十分委屈跟自认倒霉。 不知怎么,阮灿忽然想起来另外一副熟悉的场景,本以为这么久了不该这么容易记起,却不料连里面每个细小的动作都是鲜活的—— 当时他还跟成悦同桌,女生下课了在收拾桌子,不小心胳膊肘一推打碎了他放桌角的水杯。 “啪嗒”一声脆响,成悦被吓得惶恐极了。 她还想弯腰去捡,立马被阮灿拉起来:“捡什么,你是想要再拼起来给我吗?” “不是……我……”成悦眼里都是歉意,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既然不是,那捡什么捡,手不想要了?” 他自己走到外面拿进来扫帚簸箕,把地上一地的玻璃收拾干净装进垃圾桶。 洗干净手回来,没料到才到桌边,成悦却突然猛地垂下脑袋对着他,整张脸快叠进胸口,是那种标准的认错姿态,与此同时她说:“阮灿我错了……” 女生背后是穿进来的温暖光线,透过她校服外套钻进去,整个人被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特别乖巧可爱。 阮灿揉了揉额角,觉得今晚可能是喝得有点多了。 嘴角被咬破已经结痂的伤口一直隐隐刺痛,提醒着他刚刚把人抵在墙上做了什么,以成悦的性子,必定把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阮灿定了定神,虚眼去看眼前依旧垂头认错的人,道:“期中考试好好考,如果卷面分有七十,今晚我就当从没看见过你,平时分不扣。” 星小鹿本来还燃起了希望,一听到卷面分得七十就重新垂头下去。 “阮老师你还不如直接说让我挂科比较实在,你也知道你出的那卷子班上就不可能有七十分往上的!” “那你可以创造。”阮灿面不改色。 许黔江在旁边听了半天墙角,眼下越听越乐,他拿手肘捅了捅阮灿胳膊,憋笑:“你这人在学生面前原来是这副模样,我真的大开眼界!” 他其实特别想告诉星小鹿说你知道吗,你面前这个一本正经给你说教的男人,其实学生时代比你还混呢,你做的这些于他来说真的是九牛一毛,完全不够看的! 阮灿瞥他一眼,随后重新转向星小鹿,起身,“走吧。” 许黔江:“喂!去哪儿?你不喝酒啦???” 阮灿带着星小鹿走出将夜。 夜色阑珊,晚风料峭,外面没有里头来得那么暖和,他很快发现女生只穿了件短短的吊带衫,正抱臂瑟缩着脖子。 阮灿不圣母,也讨厌管闲事,特别是不关心之人不关心之事,如果是几年前他肯定在里面就不会搭理,可现在面前站的是他的学生。 阮灿抬手拦下辆出租把人塞进去,随后走到驾驶敲了敲车窗玻璃。 “把人送到清大校区。”随后从裤兜里摸出皮夹子,掏出几张红钞票递过去,“麻烦了。” 第121章 你不该这样 星小鹿不敢多说什么,躲在后排偷偷看这个年轻的物理老师。 阮灿今年不过才二十六,比院里那些老学究都要来得年轻,皮相又好,自然是清大物理系最夺目的存在。 眼下男人微微俯身在晚风中,如刀裁的立体侧脸,又凌厉又端正肃然,星小鹿就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撞了下。 许黔江本来默不作声地看,忽然上去扯了两下阮灿手臂把人拉开,自己跟师傅说:“麻烦了,把人安全送到。” 车子很快发动,在前面拥挤的车流中再看不见。 “你想说什么?” 阮灿看见许黔江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我还想问你想干什么呢!”许黔江瞪大了眼,张嘴刚想骂人,看见阮灿确实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立马泄了气。 “那孩子!” “那孩子怎么了?” “卧槽,你真他妈缺根筋吧,”许黔江刁起一根烟点上,猛吸了一大口后说道:“你知道现在女孩子特别是这个年纪的总爱胡思乱想,既然没有什么心思就别做出一副暧昧不过的样子,以后有的你麻烦,况且你这身份这么敏感!” 他站在旁边将细节瞧得一清二楚,星小鹿后来看阮灿的眼神就十分不对劲。 阮灿似乎听愣了,垂着眼想了会儿,问:“你是说我今天不该送她回去?” “不仅如此,就不该这么话多,也没看你跟那个辣妹聊多少啊还是说你就是喜欢这种的……”讲到一半许黔江默了。 好像还真是这种的,高中的时候喜欢成悦喜欢到死去活来,后来人走了直接就废掉了一半,现在又来了个三分像的…… “卧槽……不至于吧……”许黔江一口烟卡进嗓子眼,“你别因为个年少时候没得到的东西把自己给送进监狱,泡自己学生犯罪啊我的阮老师!” “你在想些什么。” 阮灿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人,语气沉沉。 许黔江瞬间觉得失语,正埋怨着自己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身前已经走了几步的人突然折返。 阮灿一张脸沾了酒气显得比平常温和不少,他目不转睛瞧着许黔江,许黔江被瞧出一身冷汗。 “你……你咋啦??” “打听一件事——”阮灿还是那副平淡不过的语气,“我有一个朋友——” 场面似曾相识,许黔江半晌没回过神。 “他分开很久的女朋友回来了,不过两人太久没见感情生疏,怎么才能恢复之前的关系。” 阮灿说完特别光明正大地瞥了眼许黔江,将他一朋友的身份坐实。 将夜门口时不时出来三两个搂抱在一起远去的男女,也有出来吐了一阵子擦干净嘴巴继续进去喝的人。 阮灿站在一盏路灯下,身后是对面广场硕大的广告牌,上面挂着一幅最近特红火的女明星。 许黔江觉得这个世界特别不真实。 他本来觉得自己听见成悦回来的消息后的反应应该是错愕地失声惊叫,可现在他只寻常不过地看着阮灿说: “你遇到她了。” 他觉得周琼琼跟赵嘉成那边并不会主动告诉阮灿任何成悦的动态。只能是两人已经见过了。 可是一段不明不白无疾而终的感情,男女主相见绝对分外尴尬。 第122章 他不是早就在你面前跪下了吗 但许黔江潜意识里是有些恨成悦的,明知道她对阮灿多重要,当初也是她眼巴巴地凑过去恨不得天天腻在一块儿。 结果呢,二话不说出了国,来了个不明不白啥也不说的分手,留下阮灿一个人慢慢消化从拥有到失去的痛苦。 如果一个本就生活在黑暗里的人其实对于外界多热闹多温暖是没有感觉的,某天猝不及防被人一脚踹开封闭的大门,阳光泄了进来,他看见白日下最绚烂美好的景致。 可偏偏,在他舍不得阳光再也回不去黑暗的时候,你一松手,重新送他下地狱。 这比从头到尾都没有来救他残忍一百倍,一千倍。 许黔江恨成悦这个。 但感情又不能勉强。他有时觉得阮灿轴了点,爬了五年都不预备从成悦这个坑上爬过。 “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许黔江喘着粗气,“我觉得你没救了,你是打算跪在她面前吗,不,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你他妈已经跪得一点尊严不剩了!” 他倏而窜上去揪起阮灿领子,咬牙道:“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要去见她了,拜托你放过自己行不行,你这样你身边的人也跟着不好过!” 以前阮灿都是挺听劝的,每次许黔江来酒吧逮他都能乖乖跟在身后回去,一句话也不辩驳。偶尔喝得太醉了分不清楚人才会揪着他手臂不放,哑声喊成悦名字。 可今天,被许黔江这样恶狠狠制住,阮灿只掀了掀眼帘,轻声:“我有数。” 低低的,可能连自己都没有说服。 许黔江眼眶都红了,“你麻痹个有数,你之前能保证成悦会回国吗!你他妈就是用一辈子在等!她根本不爱你,你见过谁能这样毫无挂念,无牵无挂地离开的?阮灿!她不爱你!” 晚风吹拂,把酒气吹散了一些,阮灿本来还能够听进去点许黔江絮絮叨叨恶声恶气的责骂。 可渐渐的,他意识开始游离。 从眼前忽闪忽闪的酒吧灯牌,再到远处隐没在云霄里的高楼楼顶,还有鳞次栉比的商业灯塔,他缓缓抬起头闭上眼。 眼前仿佛又出现当年喜欢皱眉冲他没耐心地说道的姑娘的一张脸—— 杏目睁得浑圆,耳尖红成天边火烧云的色彩。 “阮灿,你这人怎么老这样啊!” …… 成悦心神不宁了一整晚。 途中她做了个梦,梦里一直被狗在身后追。凶神恶煞的,无论她怎么撒腿跑那狗都紧跟在她屁股后头死咬着不放。 后来她筋疲力竭崴脚跌了一跤,仓皇回头中,一道褐色的身影已经扑过来朝她露出尖锐的牙齿。 成悦整个人都僵在原地,等待中,喉头却迟迟没喷出鲜红的血液。她瑟缩着睁眼去看,不料扑过来的狗竟换成了面若寒霜的阮灿。 男人紧紧将她锢在地上,深邃的眼眸中映着满天星子,阮灿伸出舌尖舔了舔她耳洞,声音像蛊惑人心的妖精。 “过来,给我亲一下。”他说。 轰隆一声,天边炸开五彩极光,成悦觉得整个人都快烧成灰烬。 第123章 拜她为师 成悦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吓起来,不料动作幅度过猛听见脖子嘎嘣一声脆响,疼得她龇牙咧嘴。 赤着脚下床去洗漱,她觉得需要赶紧把满脑子的奇怪念头洗干净。 可就在捏着牙刷要伸进嘴里的时候,她注意到昨晚被阮灿咬破的下嘴唇,已经结痂,却紫红紫红的格外明显。 对着镜子,成悦又开始回忆梦里的景象,不知想起什么只见她又拼命摇晃脑袋,闭眼,只剩电动牙刷在嘴角呜呜呜工作的声音。 成悦先去周琼琼小区取了车。 明明昨晚先动嘴的不是她,成悦却像做贼心虚一样一进小区大门恨不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能避着人就避着人。 取完车,几乎是落荒而逃。 在车上接到了陆止延的电话说是立马回工作室一趟,电话里声音还蛮急切,原因没说就急吼吼挂掉。 成悦以为出了什么要紧事,二话不说调转方向往三白去。 一到工作室,她赶紧去客厅,没想到一推门就见着茶几旁坐着个年轻的漂亮姑娘。 对面陆止延面色冷淡,连以往待人常备的温柔都懒得保持,手指虚虚搭在茶碗上,准备拿起来往唇边送,见她来了。 “过来。”陆止延示意成悦过去坐。 成悦屁股才搁在沙发一端准备坐下,陆止延又说:“来我这儿。” 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空着的位置,示意她过去。 对面女生眼珠子一下子就瞪大了。 成悦瞟了他一眼,意思在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却还是不动声色走到陆止延身旁落座。 陆止延推给她一碗茶。 “宋姑娘也看到了,我工作室的确不再招收弟子,这位是我关门徒弟,如果宋姑娘不介意倒是可以拜在她门下。” 成悦愣住,缓缓扭过头去看陆止延。 那位叫做宋姑娘的却立马急了,“我是来找你拜师的陆止延!你怎么能把我塞给别人。” 女人看着年纪不大,脸上带着不淡的妆,眉眼漂亮,眼底更是澄净得一片,成悦估摸她还要比自己稍稍小几岁,应该大学刚毕业。 陆止延没了耐性。 “宋暖,”他低声喝道,“现在是工作时间,我抛下一工作室的人跟你磨嘴皮子磨到现在全看在你爷爷面子上,你不要得寸进尺。” “那我让爷爷来跟你说!” “没用的,你就算给师父打电话也……”陆止延捏着鼻梁,眼皮一掀见女人正掏出手机要按通电话,忙喝住,“你给我把手机收起来!” 宋暖哼了声把电话移到耳边,“喂,爷爷吗?嗯,我在三白,那个陆止延他说……” 手腕突然扣上一双大手,微凉,吓得宋暖手里头电话一抖掉在茶几上,屏幕上却还是锁屏界面。 陆止延看见后视线转回来,丢开她手臂,冷笑道:“行啊,骗人也学会了,你们学校尽教这些吗?” 手腕处仿佛还有男人手掌的温度,宋暖有些不太自然地在桌下覆手上去盖住,嘟囔着:“我读的可是国外最好的美术院校,怎么在你这儿就一文不值了呢。” 第124章 跟我吃顿饭怎么样 陆止延重新回位置坐下,才拿起茶碗就听见身旁成悦噗嗤一声轻笑出来。 “你笑什么?” “我笑我突然明白这到底是件什么事了,”成悦拍拍衣服上灰尘起身,“你们继续聊,我估计这里暂时不需要我,我就在里头静室画画,有事情可以再叫我。” 成悦走进去把门关上。 外头,宋暖依旧企图说服陆止延。 “我真的可以画国画,虽然我学的不是你们这一派,但我有天赋啊!我可以后天再学!” 陆止延摇头,“你似乎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已经强调了很多遍,我只收没有系统学过美术的人,那样的人是一张白纸,可以任由我涂抹。而你这样已经知道一笔一划应该怎么落笔的,再塑造的可能太小了。” 宋暖:“我可以装作啥也不会!就不能收下我嘛!” “你去找许余,我不收。” 陆止延抛下这一句,任凭身后女人如何躺在沙发上撒泼叫骂也再不理睬。 陆止延走进静室关上门。 成悦正认真给一副山水图上色,闻言侧过脸来笑道:“你也不出去劝劝,我听着她叫得还挺凶。” “没事,等叫累了就自己走了,不用管她。” 陆止延搬了张椅子在成悦旁边一副画架旁坐下,撩起画板上盖着的布。 “我记得你以前也这样对我,”成悦想起来以前陆止延在她画不出东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夹着支烟在旁边冷眼旁观,说:“哭累了?哭累了就继续给我画,画不出来明天就收拾东西滚蛋!” 拿笔的人一顿,陆止延神情恹恹看着她,“你还挺记仇?” 两人画架本来就靠得近,陆止延分明看见女人在他说完后眼里闪过狡黠的光,随后故作严肃说:“怎么能呢,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向来是个尊老爱幼的。” 陆止延冷漠脸。 “哦,那我能问下,尊老爱幼的成悦同志明天有空吗?” “有啊,”成悦没细想,“最近刚回来不算太忙,只要你不喊我来工作室卖苦力,我一般都有空。” “行,我明天批你一天假。” 手上笔正描到龙身,结果因为成悦这么一愣笔尖直接在纸上晕开一开团墨迹,反应过来时已经没法补救,整副画都没用了。 陆止延瞧了眼她面前的画板,淡淡啧声:“行啊,五十万就这么没有了。” 成悦立马回头:“这副这么值钱?” “是我画的。”陆止延笑了下,“摆在这儿留着过几天上色,想不到你主动要揽这活儿。现在怎么办,你又得再给我打工赔钱了。” 他完全是开玩笑逗人的语气,成悦当然也知道陆止延不会让她真的赔钱。以前她也经常搞坏陆止延的半成品,都不觉得有什么,随着她身价升高完全可以多画几副赔他。 可现在—— 因为听了周琼琼那日的话。成悦便开始觉得这份纵容,是不是有些纵容过头了? 她问:“批假做什么?工作室不是挺忙的吗?” “不忙,想让你跟我出去吃顿饭。”陆止延说。 第125章 一身正装的陆止延 成悦手上的笔还在缓缓上色,即使这副明显再无力回天。 陆止延耐心等她回话。 突然,她轻声“啊”了一声,眼睫颤了颤,看向食指上不小心沾上的颜料,红艳艳的,分外刺目。 陆止延起身给她抽了张纸过来,“你最近经常心不在焉,怎么,有心事?” “没事,刚刚岔神了,”成悦把手指擦干净,抬头笑问他,“是不是又是去见哪个大客户,陆止延我告诉你这样不行啊,以后出去陪客户吃饭我可是要收钱的。” 陆止延看着她。 等成悦自己都觉着尴尬了,陆止延才若无其事道:“不是,就我们两个。怎么,现在给你机会宰我都不要了?” 她看着男人表情再自然不过的侧脸,似乎努力想从中辨认出跟往常有哪些不同,结果徒劳无功。 成悦在心里叹了口气,点头:“行,时间地点告诉我。” “到时候给你发消息。” “好。” 废了一幅画,帮工作室几个小徒弟指导完素描,出来一天就做了这两件事。 成悦开着车往回走,晚风从车窗外吹进来,无端的,扰得她觉得几分烦躁,随后立马抬手,把车窗升上去。 第二天下午成悦果然接到陆止延电话,喊她下楼。成悦在楼上撩开窗帘往下看了眼,小区外的过道上,陆止延一辆黑色宾利正安安稳稳停着,男人并没有下车,却催促性地鸣了两声喇叭。 成悦赶紧对着电话那头道:“来了来了,马上下去。” 楼下喇叭声这才停掉。 匆匆忙忙收拾完毕,成悦踩着高跟鞋往那儿小跑,到了车旁赶紧拉开车门坐进去。 “怎么这么早,不是说吃晚饭吗?” “那地方那么难定,如果真按着你吃晚饭的时间,我可能得排到半夜才能吃上一口饭。” 成悦这才注意到陆止延竟然换了一身衣服,不是平日里惯穿的改良唐装,那种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的气息全然不见。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陆止延穿正装。 男人身材本来就好,再加上一身笔挺合体的西装,更显得英气逼人。 虽然俗话说人到中年身不由已,但三十多岁男人普遍的油腻肥胖却并没有在他身上体现,陆止延自律的生活习性,给这副好身架好脸蛋加了不少分。 成悦撑着笑,没憋住问:“你今天怎么回事,这么严肃一身,你是要去干什么大事?” 陆止延听出来女人话语里没掩饰的调笑,特温和地瞥了她一眼,“你觉着我要去干什么大事?” 男人不算典型的桃花眼,却因为这故作温和的一笑显得眼尾上扬,露出几点神情款款来。 成悦本来在笑,却反而看见陆止延这么一副做作的神情后笑容一僵,莫名其妙的,她觉得一点也不好笑了,而昨晚惴惴不安了一夜的情绪又翻涌上来。 她重新靠回车窗,啧声:“谁知道你呢。” 陆止延笑容迅速收起来,重新恢复到两人正常交流时最真实的模样。 陆止延冷笑:“那个狗屁酒店客人没几个规矩却不少,不着正装不让进?我真是笑了,要不是订金给了,你觉得我能去?” 第126章 你没以前有趣了 成悦被逗笑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不过确实因为他这番话她踏实不少。陆止延不爱穿正装是工作室从上到下都知道的事,以前出席各类画展跟拍卖会,男人都只一身清瘦的改良唐装,无论当天多正式多重要,他也听不进去别人丝毫意见。 不想穿就是不想穿。 这是陆止延的回答。 谁知道那家酒店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让陆止延在今晚放弃穿自己衣服进去的执念,只要不是为她特殊,成悦都能接受。 很快,车子在正然酒店门口停下。 陆止延把车停好,回头看了眼还愣在原地的女人,啧声:“发什么呆,跟上。” 台阶下,成悦因为陆止延在前头十分没有耐心的催促,匆忙回过神去看。 因为逆光,陆止延周身像陷在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洞里,只能瞧见大致的脸庞轮廓,也不知道是不是衣服的缘故,今晚的陆止延多了点比往常不一样的一些东西,看得成悦失神又无措。 她借着提裙子的动作掩饰掉没由来的心慌,轻声:“来了。” 之前在车上成悦还在想到底是哪里的酒店能有这样嚣张无理的要求,对待客户的架子摆成这样还能有什么生意,直到看到正然酒店的招牌,成悦恍然大悟,随后觉得这很正常。 正然做得从来不是普通人的生意,来这里消费的都是市里有钱有地位的富家公子哥。为了能给公子哥儿们心理上高人一等的快感,正然就把门槛提了又提,把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全排了个干净。 就好比一桌菜的价格,已经是普通人一个多月的收入。 成悦一脸感慨地跟着陆止延往里走,同时庆幸自己选了画画这条路,原来当画家是真的有钱。 服务生领着两人上楼。 “陆先生,您的包厢已经准备好,稍后可以开始布菜,不知道您还有什么要求?” “准备一壶茶,茶具用我之前带的那套。”陆止延推开包厢门,记起什么后又转身指着成悦说,“再给她来块草莓小蛋糕。” 服务生似乎愣了下,但良好的训练让他并没有在此多问,点头应声后离开。 成悦瞥了陆止延一眼,“在这里点这么低级且幼稚的东西你这不是存心为难人家吗?” 陆止延在位置上坐下,闻言勾唇笑:“我说了我吃?要骂也是骂你。” “你幼不幼稚?” “都二十五岁了还爱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你说谁幼稚。” 成悦气得吹胡子瞪眼,在打嘴炮这事上她从来说不过陆止延,男人天生一副温和脸腹黑心,三寸不烂之舌毒到没朋友,动不动能气到她下一秒掀开棺材盖儿自己躺进去。 在美国的时候也是这样,跟在他后面学了这么些年没少吃过嘴笨的亏。 “我不跟你说。” 成悦总结出对付陆止延的方法,这种打蛇随棍上的人,不理他就是最好的迎击,她才懒得给自己找事儿。 果然,男人片刻前还微翘的嘴角慢慢放下去,陆止延淡声道:“死丫头,你现在没以前有趣了你知道吗。” 第127章 我有一个珍爱的人 服务生应陆止延的要求很快端了茶盘过来,外加一叠粉嫩嫩的草莓蛋糕。 成悦用叉子叉了一口咬进嘴里,意外地,味道特别好,她心情颇好地眯了眯眼。 陆止延觉得自己面前可能坐了只猫科动物,连舒服起来眯眼的动作都像猫类那样绵软。他垂眼吹散茶碗上的浮叶,下意识地,忽然问出个问题: “你回国这么久,有没有跟以前朋友们聚聚?” 成悦本来还在心情愉快地小口吃着蛋糕,听到这句话忽然停了手里动作,闷声:“见过。” 陆止延眼里光线沉了沉,继续道:“我本以为你再也不想回来的。” 当初陈家一夕之间变成那副模样,前前后后欠了外债一百多万,许余跟他讲这件事时他正在工作室给一幅画上最后的一道工序。 画上雾霭沉沉,是片波光粼粼的海面,只不过无穷际海水因为霞光变得煞红,上头却只浮了根孤零零的木头,仿佛下一秒就要抵不住洪流沉入水底。 水中浮木,不知东西,说得就是这个意思。 许余不赞成他的决定。 “我不建议你出这个头,你才当了成悦多少天师父,就能做到这个份上?” “她是个可塑之才,能给我把钱赚回来,这不是件亏本的买卖。”陆止延坐在画架前疏懒地笑,根本不把女人的警告放在眼里。 到最后陆止延还是一意孤行暂时把工作室关闭,帮成悦把欠款还清随后领着人一起去了美国。 为着这事,师父都快气出脑梗,如果在面前估计要拼了命地把他腿打断。 所幸他在美国混得不错,因为教出个好徒弟,名声大却,风光无俩。 不过短短三年,她就已经还清欠他的所有东西了。 成悦现在还跟着他,其实多半原因还是自己用恩情进行着绑架。 陆止延不动声色抿了口茶,“我的意思是,在国内未必会有你在美国那般风光,那边才是你打下的主场,这样两手空空地回来,荣耀,追捧者,奖项……这些统统都没有,你心里当真不在意?” 成悦似乎也认真地想了一遍,秀气的眉梢微微皱着,随后,她摇头,声音平淡无奇,“不在意。” 陆止延挑眉。 “本来也是走投无路才出的国,我拥有那些说好听些是努力,其实多半还是运气,现在我欠的统统还清,我还是想回来,因为这里……” 成悦猝然卡住,心念一动。 她刚刚脑海里兀然浮现出阮灿的一张脸。那些好的开心的或不好的让她难过的种种,割舍不掉无论如何也要回国的理由,竟然每个都有阮灿存在的画面。 隔了一整个太平洋,让她日思夜想急匆匆完成学业跟事业,不安不甘不舍放手的真正的因果—— 好像……从来没变过啊…… “因为什么?”陆止延的声音响在耳畔。 成悦忍住眼眶中温热的水汽,定了定神。 因为这里有一个我特别重要的人在—— 无论是不是能在一起,她都想离他在的土地,更近一点。 “因为我有个没实现的愿望,我觉得很不舒服,我就想回来看看那愿望我还想不想要了。”她说。 第128章 生日宴 陆止延执着茶碗,看着上头漂浮不定的茶叶,有点心神不宁。他鲜少有这样心神不宁的时刻,而就在成悦刚刚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他感受到一股没由来的,让他坐立不安的来自外界的无形压力。 “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成悦眼眶睁得发酸,里头早泡着点水汽,估计现在自己的样子十分得不好看,她得去补个妆遮遮红遍了的眼角。 而陆止延好像在想什么事情,特别认真,根本没听见她说话。 成悦推开门出去。 …… 阮灿带着礼物到的时候包厢里已经人都齐全了,就差他一个。 整个城北巷子里长大的发小,董江,李延川,许黔江,郭暖,江瑾言都到了,有些人还拖家带口。 陆成蹊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看着自己家的正小心翼翼拆他们带过来的礼盒,半点不掩饰眼里的期待跟兴奋,真实得要命。 拆开来一个发现是瓶香水,江瑾言扭开嗅了一下,兴致勃勃道:“我猜这个是董江送的。” 董江奇了,“你这都能知道?” 江瑾言慢条斯理盖上瓶盖,等抬起头,整张脸面无表情,“咖喱牛肉味?这么魔幻的味道我觉得这里不会有第二个拿来送女孩子。” 董江摸了摸鼻子,“这不是富有创意嘛,再说每年给你送东西能送的大家都送完了!这个我可是想了很久的!” “留着给你绊饭吃吧。” 江瑾言说着去拆另一个浅蓝色盒子。 这个看着包装又精致又大气,几乎不要看里头是什么她都能知道,“许黔江,你给我准备这东西你老婆没意见?” “啧,你也知道有意见?这是最后一次!等我结婚后你别想再从我这儿捞一点油水!” “知道了知道了。”江瑾言摆摆手,边翻看手里项链边说,“不过你们这几个有对象的有对象,要结婚的要结婚,以后岂不是只有阮灿可以继续给我送东西了?” 说着,她看向坐在一旁沙发上默不作声的男人。 从进门开始,男人就没怎么说过话,见她突然看过来,鼻孔里溢出一声轻嗤,阮灿淡声:“少来。”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奇了怪了。” 江瑾言去捅旁边陆成蹊手臂,凑过去捂住嘴巴,然而声音并没有收敛,“你说这人是不是知道有把柄在我俩手里,所以不开心了朝我撒气?” 陆成蹊也挡住嘴巴,配合她高声说:“估计是。” 阮灿:“……” “很有趣是不是?” 不明情况却嗅到八卦味道的其他几个登时就来了兴趣,董江率先代表吃瓜群众发问:“什么有意思的事儿?阮哥什么把柄被你俩抓到啦?” “问我做什么,问你的阮哥去。”江瑾言继续美滋滋拆着桌上礼物。 几个人里只有许黔江还算明白,立时脸色就不妙了,他一把扯回来董江,“问什么问,今天来这儿是给小言过生日!题跑偏了吧,正主那儿坐着呢!” 他把董江重新拎回桌边,不让他去打扰阮灿清静。 第129章 我哪里不如他 几个人重新围着寿星江瑾言吵吵闹闹,女人在人群中笑语吟吟,站在旁边的陆成蹊不时给她拉一拉因为动作幅度过大从肩膀滑下去的衣服领子。 一片欢声笑语中,阮灿起身,拉开包厢门出去。 里头人没注意到突然离开的男人,依旧热情高涨。 阮灿沿着走廊去洗手间,靠着墙壁,他从裤兜里摸出只打火机,烟随意夹着指尖摆弄,却并不急着点燃。 忽而,走廊那头兀自传来阵高跟鞋的声音,敲在地上听着有点匆忙。 他抬眼看了下眼前门牌,女洗手间就在对面,正把打火机塞进兜里准备离开。 “阮灿?” 女人特有的清悦声线在身后响起,只不过叫出这个名字时她带了几许不确定。 阮灿脚下动作顿住,转身。 成悦几步之远的地方站着,身上是件黑色过膝裙,露出一大段干净白皙的皮肤在外面。 见着真的是他,成悦突然就快速低下脑袋,这番反应看在阮灿眼里倒像是害怕见着他。 他抬脚走近,在女人面前停住。 “怎么在这儿?” 直到现在他这才发现女人眼眶不知为何红成一片,听到他这话是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两步。 阮灿开始觉得烦躁。 他重新把兜里打火机摸出来,抽出根点上咬进嘴里,看着成悦说:“我问你话呢。” “跟一朋友吃饭。”成悦老实回话。 吃饭? 正常朋友吃饭能选在这种地方? 阮灿眼里含了讽刺,说出来的字眼就变得不太好听。 “哪个朋友?你才回国没多久哪里来的朋友?”他顿了顿,状似恍然大悟道:“哦……赵嘉成是吗,也对,他以前就特别喜欢你,现在也该轮到他了。” 成悦脸色越来越白,她用不敢相信的目光盯着对面一脸嘲讽的男人。从阮灿眼里,她觉得自己的身影在轻微抖动,几乎站立不住。 “阮灿,你在胡说什么……” 男人呵出一片奶白色烟雾,抖下一地烟灰,声音冷漠极了,“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不是最清楚吗。” 说完这些,他扬手把烟丢在地上踩灭,抬眼过去。 成悦仿佛受了天大的打击,眼神里早空洞一片,嘴唇上半点血色没有。 可即使这样,她也在帮赵嘉成说话。 “阮灿……”成悦抖着肩膀说,“你可以对我有意见,用言语攻击我都没关系,可是这事跟赵嘉成无关……” 阮灿看着烦极了。 第一次的,他心里被无法压制的嫉妒充斥,他不能明白自己究竟输在哪里,他哪里让她看不上眼了! 似乎是终于疲惫,成悦抿起嘴角,转身想离开。 可身后站着的人突然发了疯似地大步流星过来,抬手将人一把推到墙上抵住。 阮灿抓住成悦两只手按在一起架上头顶,抬手捏住女人下巴逼迫她看向自己。 阮灿此刻凶极了,眼底是并不多见的狠戾,似乎要把面前的人拆吃入腹才够解了心头之恨。 成悦吃痛,却因为力气悬殊根本挣不开来自比他高大很多的阮灿的束缚,反而越挣扎两人间空隙越少。 第130章 你们在干啥呢 “你放开我!” 阮灿似乎是冷笑了一声,眼里既偏执又疯狂,“放开你?放开你去找赵嘉成吗?” “你不要胡搅蛮缠!”成悦死死瞪着他,因为太过生气呼吸不稳道:“回国到现在我跟他根本还没见过面!阮灿你不要在这儿胡言乱语!” 两人凑得近,几乎呼吸都是缠绕在一起的,阮灿嘴唇抵在她额角,突然温和下来,用几乎蛊惑的嗓音柔声道:“行,你现在去跟那个人你现在要回家了。” “阮灿,你是不是有病!我现在突然离开根本是对别人的不尊重好吗?你以为谁都跟你这样自私自利从来不顾及别人的情绪!” “嘶——”成悦吃痛。 阮灿在她发泄似说完这些话的时候突然埋下头咬上她正翕动的嘴唇。舌头猛地抵进齿畔,蛮横无方向地攻城掠地,在成悦嘴里扫荡。 成悦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激得脑子糊涂一片。阮灿在快速汲取着她的氧气,让她不得以不离开他的渡气而呼吸,而软成一堆的身子又得凭借他全部的臂力撑着不往下倒。 成悦觉得自己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渴望更深的快感,能跟阮灿融为一体才好,另一半对于阮灿惩罚性质的亲吻,她排斥又痛苦。 等唇齿纠缠了好一会儿,阮灿才放开她,重新抵上她的额头,近乎叹息道:“草莓味的……” “你嘴里还有草莓蛋糕的味道,很甜,让人忍不住全部咽下去。” 成悦被他的话说得面红耳赤。 而一开始被禁锢在脑袋上空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主动攀上阮灿肩膀,无力地搭着。 成悦再次用力去推他,毫无疑问,再次没推开。 “你能不能放开我……” 成悦声音里染上疲惫。 “跟我走好不好?” 阮灿依旧在固执,似乎不得到满意的答复就不放人。 成悦眼睫颤了颤,带了哭腔,“你现在这样又有什么意义呢,当初是你不要我的啊。你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玩够了突然觉得我还不错,觉得当初丢了挺可惜的?” 泪顺着眼角往下流,阮灿抬手去给她擦,皱眉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在说你是个大骗子!” 成悦发狠一般突然扯住阮灿搁在她脸颊上的手,上去就是一口,咬得男人轻嘶。 力气不大牙口却好。 阮灿吃痛着看向扯着自己手掌咬得尽心尽力的人,并没有出声制止。 等成悦咬够了,发泄够了。阮灿收回手,瞥了眼上头红紫一圈,隐隐出血的牙印,淡声道:“狗吗?下手这么狠?” “还有——谁是大骗子,你给我说清楚。” “阮灿!” 不远处一声喊叫,将走廊里两个惊动。 江瑾言头上还戴着寿星帽,粘满蛋糕油的切刀还拿在手里,她使劲朝男人挥了挥,语气不满极了:“找你呢,该吃蛋糕了你跑哪儿去了——” 话一顿,江瑾言看见被男人高大的身形遮住大半个身子的女人,露出黑色裙子下摆,以及白白嫩嫩豆腐块儿一样白皙光滑的长腿。 哦呦,有情况。 第131章 被看见了 “阮灿?” 江瑾言试探着往俩人那边走,长长的走廊里顿时被她手里的刀浸满奶油的甜腻味儿。 可还没到跟前—— “你给我站住。”阮灿出声制止她。 “为啥啊?”江瑾言很委屈,可还是不死心地朝他身后拼命张望,眼里尽是亮得惊人的光亮。 “咳,那谁啊?” “跟你没关系。” 阮灿还是把成悦挡得死死的。只因为刚刚江瑾言出现的刹那本还在跟他较劲的女人却忽然白了脸失了方寸,并且主动一把扯过他挡在自己身前。 阮灿不明白成悦这番反应是为什么,但既然她不愿意看见,阮灿还是听从地把江瑾言挡在了五步远的地方。 “有啥不能见的吗?”江瑾言还在试图往那儿窥视,无奈阮灿保护得实在是好,她只能瞧见女人身形轮廓。 但也能确定,是个美人。 成悦从手到脚都是冰凉的—— 她埋着头默不作声躲在阮灿背后。见着江瑾言的瞬间那段恐怖的打击她到一败涂地的记忆又开始翻滚,燃烧,刺得眼前一片漆黑。 她没变多少,连斥责起阮灿来神情都一模一样。 她输过她,成悦怕她。 阮灿本来在想怎么介绍这两人认识,可他忽然发现自己身后一言不发的女人扯着他衣角的手竟然在抖动。 怎么回事…… 阮灿蹙着眉转过半个身子,“你怎么了——” “别转过来!” 成悦却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猝然惊叫起来,扳着阮灿的身子往前推。 如果到现在还看不出来成悦的不对劲,那阮灿恐怖是个瞎子。 他肃然着脸,强硬地扒开成悦揪着他的手,垂头耐心问:“成悦,你到底怎么了?” 成悦一脸仓惶着摇头。 她在害怕—— 此刻,她的存在既尴尬又突兀,她没法子解释给另一个人听她跟阮灿的关系,而自己也不想听阮灿介绍别人给她。 江瑾言越看越迷惑,探头过去关切道:“她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阮灿紧抿着唇,脸色差得要命。 而因为江瑾言出来找人迟迟不回去,对面包厢门再次被打开,陆成蹊抬眼朝走廊里怪异的三人看了眼,询问道:“言言,怎么还不进来?” “不知道啊,”江瑾言耸了耸肩,随后指着阮灿那边说:“阮灿不知道从哪儿带了个姑娘,那姑娘好像在哭?” 陆成蹊眉眼一动,走过去。 江瑾言赶紧拉住他,“你别过去,不知道是不是认生,那姑娘好像挺不想看见咱们的。” “是吗……”陆成蹊目不转睛朝着贴在一起背对着他们的两人看。 阮灿给躲在自己胸前脸色发白的女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拍背顺气,动作温和极了,连嗓音都带了自己没察觉到的无尽耐心。 “没事的,我在呢。” 成悦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等稍稍平复下来恢复冷静,她看见此刻两人的距离,眼睛陡然瞪大,随即一抬手将阮灿推出去几步。 阮灿蹙着眉:“怎么了?” 女人呼吸不稳,眼帘低垂,嘴唇角咬得死死的—— “对不起。” 第132章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抱歉,刚刚身体不太舒服,”成悦缓声道:“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眼见着成悦抬脚要走,阮灿猛地上前扣住女人手腕,咬牙,“你先把事情说清楚。” 江瑾言瞧见两人又杠上,远远喊到:“阮灿,我小嫂嫂休息好了吗,要不要我让成蹊送去医院看一下?” 这一声,整个走廊里的人都愣了。 陆成蹊挂着一脸欣慰的笑看着自己旁边一贯聪明通透的老婆,阮灿则蹙眉过来问责,那神情仿佛在说我等会儿再跟你算账。 而成悦是彻头彻尾的僵住了。 嫂嫂? 她没有立刻听明白这声称呼的含义。 直到身后阮灿终于无奈地一叹气,轻声道:“她从小就爱胡说八道惯了,对我这个哥哥也不在客气的,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阮灿特别怕成悦恼羞成怒撒开手就走,冲着刚刚两人根本谈不拢的状况,江瑾言这声乱认亲简直是火上浇油。 他又把手紧了紧,生怕一会儿女人撅起蹄子跑路自己扯不住。 成悦却更僵了。 哥哥? 最搞笑的剧情也不敢这么写。她嫉恨了这么久当初咬牙跑去美国的源头,竟然会是这么无厘头的一场闹剧? 江瑾言险些软了腿脚一个踉跄原地跪下来。 阮灿还在用力拉着她,等着她表态。 终于,成悦身子动了动,她抬眼看去男人隐隐有些紧张的一张脸,哑声问出这么多年的症结。 “那个女人……不是你女朋友?” 阮灿愣了下,随即失笑,“你怎么会这么想,她只能算我妹妹,而且江瑾言已经结婚了,旁边的那个是她丈夫陆成蹊。” 透过阮灿让开的半个身子,成悦撞上一双深邃严方的眼,她忽然间想起,那是电梯上遇见过的男人。 热血在身体四处流窜,那种直冲上天灵盖儿要将她没顶的酸涩跟兴奋让她一波接一波地眩晕。 天光乍霁,鸿雁归来。 再美好不过的景色也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所感。 在今天之前成悦从来不相信久别重逢是个什么好词儿。 既已久别,就有了生疏,有了猜忌,有了横亘在两人之间无法跨域的屏障。而现在,她明白过来,有那么一场久别,你们再见时你还是会对他心跳如擂,重蹈覆辙甘愿掉死在同一棵树上。 阮灿是那棵树。 她因为不信任,不确定,以及不敢跟任何人说的自卑,让她错失掉但索性重新找回来的一棵树。 她眼中分明有泪。 女人看过来的眼神奇怪极了,眼泪珠子一个劲儿地往下直滚,可有闪着光亮一瞬不瞬盯着他。阮灿有点心慌,拉住成悦的手弯身问:“到底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如果是你说一声,我带你去医院。” 成语可劲儿地摇头。 阮灿耐心哄她,“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先认真跟我说,之后我再送过去让你算账。” 温声细语,本来不是个愿意哄人的温和性子,却从来甘愿弯下一截腰身变尽法子来让她。 成悦茫然着想,他对她好像从来都是这副样子,其实阮灿明明一直在给她安全感。 他用行动在说—— 就算你可劲儿地瞎折腾,我都始终不会离开你的啊,我亲爱的小同桌。 第133章 我听说过你 成悦眼泪往下直滚,止也止不住,阮灿真的被她吓到了,扶着成悦肩膀收也不是用力也不是。 江瑾言跟陆成蹊两个也发现这边的不对劲,终于不顾阮灿的阻拦大步过来。 江瑾言俯在成悦身侧,声音里有着急,“小嫂嫂?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让阮灿先送你去医院,等好了之后随你怎么打骂他。” 阮灿无暇去听江瑾言趁机拿他当盾牌使,成悦似乎真的难受极了,扯着他衣袖的手抓得死死的。 等了会儿,包厢里其他人久久不见人归全一股脑儿走出来。 许黔江为首,视线刚扫到走廊里这一幕就忍不住骂了声操! 什么情况! 即使五年不见,他还是一眼认出跟阮灿纠缠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是成悦,虽然模样长开了,但五官架子在那儿,怎么也八九不离十。 他立马回头朝后边几个人看,他们也全都是副见了鬼的表情。 这可真是前男女朋友相见分外眼红啊,这不,都掐起来了。 许黔江迅速围上去想给阮灿助威,可走近一看,可走近了一看却发现把人搂在怀里一个劲儿温声细语给人顺气的,就是他几秒前才替着打抱不平的对象。 许黔江服了。 阮灿算跪了,没救了。 成悦终于找回三分冷静,她慢吞吞松开揪着男人衣袖的手,却发现上面已经几道明显的褶皱。 视线周围转了一阵,发现不知何时以她跟阮灿为中心已经围了一圈的人,眼神里都是兴味。 成悦想找个洞钻进去,或者掀开人墙落荒而逃。 心理建设良久,成悦用着依旧沙哑的嗓子小声道:“抱歉……我是成悦,阮灿的朋友。” 以前在美国参加各种画展或者颁奖典礼,哪里不是作为压轴隆重出场,穿着时下最漂亮高级的定制裙,踩着高跟上去,骄傲得像孔雀。 目前这样尴尬无厘头的自我介绍出场,是她从没经历过的,可饶是如此,成悦也只能撑着头皮站着,把刚刚莫名其妙一通变故走完。 阮灿给她抹了抹红通通的眼角,声音近乎叹息,“你真的要吓死我了……” 男人动作温和小心,甚至说得上暧昧,根本不知道众人面前避嫌。 成悦脸很快烧起来,不着痕迹一让,随后转头对着旁边始终牵着她一只手的人缓声道:“江小姐,抱歉,打扰到你过生日了。” 这是成悦第一次近距离对上江瑾言的视线,今天之前她不敢想自己有勇气敢光明正大站到她面前跟她对峙,怨恨了这么久的人,其实不过是她心底因为对阮灿的不信任所营造出来的假想敌。 江瑾言笑了下,“不打扰,并且我还觉得挺高兴,因为我知道成悦这个人五年了,但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真人。” 成悦很意外,“五年?” “对啊,你不知道吧,我这个……” 她没说完,旁边阮灿清咳一声,“还不回去?蛋糕要不新鲜了。” 阮灿风轻云淡朝她看着。 江瑾言立马做个了悟的表情,“哦……对对对!我们快回去!这边等会儿你记得把成小姐一起带进来啊。” 第134章 加回来 一行人就这么被江瑾言吆喝着重新赶回包厢,许黔江摸了摸鼻子似乎还挺不甘心,肃着脸站在门口还在看,被江瑾言一脚给踢了进去,把门合上。 人走光,走廊恢复安静,如果刚刚是一锅沸水的话,现在就像空无一人的密室,只听见彼此两人的呼吸。无形中,尴尬在滋生。 阮灿知道今天成悦有些不对劲,但她没主动说他也不打算问。 阮灿把重新推开一步到墙边,似乎是给成悦自我调整的空间。 “今天是江瑾言生日,你要不要吃块蛋糕?”担心女人拒绝,阮灿又快速补上,“她挺喜欢你的,如果你去她应该会很开心。” 成悦调整好呼吸,随后轻轻摇头,“朋友还在包厢等……” 阮灿整张脸又那么一沉,不悦。 “你们几点结束?”成悦抬眼,将男人不愉快的情绪全收进眼里,“我可以结束后过去给她道个贺,今天什么也没准备,不能就这么去的。” 阮灿眼底的霾色这才收了点,“不用送东西,你人到了她就很高兴了。” “还是不太好……”成悦在这方面有她坚持的固执,毕竟从小灌输到大的思想都是不能随意叨扰别人,还是不熟的。 阮灿没吱声,双手插兜一瞬不瞬瞧着面前一个劲儿拒绝他的女人,刚刚那股醋意又翻了上来。 没忍住他问:“约你的究竟是谁?” “陆止延。”担心他没什么印象,成悦补充,“我们高二因为打架进过派出所,当时还是他去保释我们的,你记得吗?” 成悦有个特点,当她认真跟人讲一件事时,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听的人看,而且因为期待获取反馈,漂亮的杏目就像一盏小灯泡般,透亮透亮的。 阮灿心里像被谁挠了一下。 不过,很快又被陆止延三个字冲刷得一干二净。 怎么会不记得。 在还是学生时他就觉得那人看成悦的眼神让他不舒服,现在作为一个思想健全的成熟男人,他更可以打包票,陆止延看成悦的可不单单只是一个师父看徒弟的眼神。 成悦看了下手机,出来时间够久了,陆止延肯定等得不耐烦。 她朝阮灿告别,“我先回去,等会儿吃完你给我发个消息——” 突然顿住,因为她想起来,关于阮灿一切的联系方式早被她删光了,回国后也一直没加上。 抬眼,阮灿靠在墙边朝她冷漠地挑了挑眉。 成悦尴尬地一笑,上去把自己手机奉上,“加个微信呗?” 阮灿垂眼看着面前突然变得讨好的女人,长睫微翘,抬眼认真又诚恳地注视他。 稍顿片刻。 阮灿抬手拿起她手机打上一串微信号,发送验证消息,随后听见自己兜里手机一阵振动。 他淡声呢喃:“可别再删了,就这一次机会,以后再想加回来你猜我答不答应。” 他答应好友申请。 成悦边应下边点进去给阮灿改备注,可指尖才搁上男人头像,她忽而怔住了。 头像竟然还是一只黑猫趴在地上,眯着眼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而昵称那块是阮灿,名字叫什么他直接就用的什么,一切都跟五年前一模一样…… 第135章 我们和好吧 他从来没换过微信号??? 那是不是代表,他手机号说不定也是原来那个? 成悦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住了。 阮灿把手机收进口袋,瞥了眼在原地出神的人,抬手在她脑袋上屈指一敲,“发什么呆?” 成悦立马抱头,条件发射做出这个动作后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以前还是同桌时,阮灿也喜欢用这样的方式逗她,不会真的用力,但偏偏要叩出声响,然后撑着下巴看着抱头瞪他的人轻笑道:“小同桌,我怎么听见你脑袋里有哐当哐当的水声呢,啧,一敲还挺得劲。” 当时可烦他了,却不是打心底的。 阮灿回过神,眉眼里露出几点温柔,淡声:“还是一样的笨,明知道根本就不疼。” 成悦被嘲笑得脸红耳赤,抬眼指责道:“你是光长岁数了吗,怎么还跟以前一样无聊?” “这倒不是,除了岁数还有其他东西也长了,你要不要试试?” 阮灿好整以暇看着女人思索的脸,随即明白什么后见她朝自己猛地踢腿过来,骂:“你真的是不要脸!” 阮灿轻飘飘全躲过。 等闹够了,阮灿正色道:“吃完饭在楼下等我,我带你去个地方。” 成悦还在整理裙摆。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阮灿露出点笑意,“那地方对我很重要,我答应一个人一定要带你去一趟,就当帮我个忙。” 成悦抬眼。 阮灿还靠在墙面站着,身姿笔挺,眉眼如刀裁,下颚线紧绷又流畅,走廊上头灯泡的光线稍暗,打在身上将男人周身带着的锋利棱角衬得柔和不少。 成悦恍然间觉得五年其实也不算久,她面前站的还是当初的少年,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跟信心重新开始。 既然不甘心戏剧化般分开,那就重新开始,抛开从前的所有一切重新谈一次恋爱! 成悦脑海里,有这么一道声音在叫嚣。 成悦忽然就想上去抱抱他。 阮灿看见对面女人不知怎得又开始出神,今晚的成悦似乎一直是这样一副状态,看着看着他就要神游天外。 随后,女人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要抬起来。同时,成悦抬脚往他身前走来。 阮灿先是嗅到一股清淡的栀子花香,在想这究竟是洗衣液还是香水味,然后就感觉腰上圈上一双手,细软无骨,简直跟云朵一般感觉不到丝毫重要。 成悦忽然地,就把他一把抱住了。 阮灿觉得心脏的位置突然被撞了一下,有灵魂出窍的感觉。 然后,身下那渐渐收紧的手的主人,极轻声地,小心翼翼地,贴在他胸口跟他说:“阮灿……对不起——” “我们……和好吧。”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怨恨跟仇视,而大多数怨恨的滋生都是因为人心中原本无法达成的期盼跟无条件地投入的零响应。 所以说,还是情感在作祟。 如果你不倾心倾力把自己所有的感情压榨出来无保留送出去,自然不会有后来付出跟回报的不对等从而变得怨憎的自己。 第136章 我们只是吵架了 阮灿之所以那么恨阮雨很长时间内无法原谅,其实不是因为阮雨卑劣的手段亦或者残暴的苛责,只因为阮灿实实在在把她作为一位母亲来敬爱过,阮雨却辜负了她这份天下最真挚的感情,将它摔在地上一文不值。 他也不是没怨恨过成悦,那个说好等着彼此的人不留一点音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他只身一人陷在黑暗里挣扎。 可从来,爱有多少,恨就有多少。 现在成悦抱着他的腰身,用熟悉的语气跟他说:“阮灿,我们和好吧。” 这一刻,再自认为坚不可摧的冷漠,转瞬间被攻略得一丝不剩,那些想了很久都没说出口的刻薄话,以后也决计再没机会说了。 对你,从来是无条件服从与偏爱。 阮灿嘴角攒笑,连眼尾处两把小勾子都出来了,他轻轻拍了拍成悦后背,轻声说:“好。” “那我们就当从没分过手,以前的事都不算数了!” “我们什么时候分过手?”阮灿淡声反驳,“你说过还是我说过?你只是生我的气偷偷摸摸跑出去了,下次不要这样了,我会难过……” 成悦眼眶里又是一阵酸涩,很快男人胸口衬衫上晕出一片水泽。 成悦压住喉咙里的沙哑,拼命点头,“好!” …… 在回包厢前,成悦在洗手间洗了把脸又重新补了一遍妆,等把红眼圈堪堪遮下去,她才推门包厢门进去。 陆止延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坐着,面前的茶碗已经没有热气,犹如一潭死水摆在面前。 成悦忽然发现菜已经送上来摆了一桌,而在她离开太久的时间里,所有的菜都失了热气,色泽也不再鲜亮,而陆止延的碗筷一干二净没动过。 陆止延听到动静抬眼。 成悦对上一张无波无澜的脸。 他看着她说:“回来了。” “回来了……”成悦在对面坐下,小心翼翼看他,“菜上了你怎么不先吃……” “本来就是请你吃饭,客人不在我怎么能先动筷子?”陆止延说这话时弯了弯唇角,只是那笑容根本不足以说是笑容,又冷淡又疏远。 成悦以为他在怪自己出去太长时间没有时间观念。 “对不起啊,我刚刚在厕所补了个妆就……” “见着了?” 两人同时出声,成悦被问得一怔。 陆止延看着她笑:“动静那么大,大家都在一条走廊里,我又不聋。” “你……看见了?” “没有,”陆止延冲包装袋抽出筷子,慢条斯理挑了个凉透了的蔬菜叶送进嘴里,嚼了两下后道:“不是很想看。” 成悦知道他从来不凑这种热闹,边点头边拿起筷子夹菜。 “凉了。”陆止延说。 “我知道,”成悦喝了口冷茶润嗓子,“反正也能吃嘛,也没有太凉。” 陆止延忽而盯着她不放了。 “我有件事之前一直不是很明白,但我刚刚等你的时间里突然想通了。” 成悦放下筷子,“什么事。” “你死活都要回来的原因。”陆止延道:“其实从来不是其他,只因为这里有个你一直没带走的人。” 第137章 愚蠢 陆止延甚至可以说有些咄咄逼人了,“就因为一个人,你放弃了美国可观的前景,任凭谁说都一定要回来。成悦,你不觉得你特别愚蠢吗?” 才抬起夹菜的手顿住,成悦不敢相信这话的的确确是从陆止延嘴里说出来的。 即使当初两人一穷二白什么基础没有在美国艰难创业的时候,陆止延都没用这样尖酸刻薄的语气同她说话。 成悦的决定,他一向是支持的,顶多建议几句,但对于她回不回来这件事,陆止延表现得太过偏激了。 她有些愣神,不由地仔细去观察陆止延说这话时的神情—— 男人始终平静地坐着,面前茶碗碰也不碰,下颚线紧绷,眉眼冷漠锋利,似乎又恢复成两人当年初见时的模样。 像一条毒蛇。 “你今天怎么了,怎么突然……” 成悦艰难挤出点笑容。 陆止延一瞬不瞬瞧着面前的人,女人刻意讨好的模样他能看出来,因为成悦以前见他生气就知道用这手段对付他,她从来知道怎么对付他。 忽而,陆止延从齿畔嗤出声冷笑,满脸讽刺,“你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作不懂?” 成悦没吭声。 “你叫我师父叫了五年多,为什么后来不叫了呢?” “不是你让我……” “没错,是我,”陆止延突然往后一靠,习惯性拿起茶碗送到嘴边,去发现早凉了,又再放下。 “确实是我不让你再叫我一声师父,我当时说的是这两个字将我叫老了,我不太喜欢……” 他屈指叩着桌面,忽然抬眼过去,“成悦,你是真的不了解男人——” “从我不再让你叫我师父那天起,你于我的性质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成悦听得心惊肉跳。 自己揣测跟别人提醒,都比不上自己亲自从当事人嘴里听来来得效果震撼。 成悦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对她来说短短一个小时之内接受两个颠覆认知的消息足够她筋疲力尽。 陆止延还在耐心等她回话。等待期间,手指再次不自觉地摸上碗身,这次他没有再嫌弃里头茶水,执起凑到嘴边慢悠悠抿了口。 茶叶的涩味瞬间充斥整个口腔。陆止延突然觉得这喝了五年之久的茶叶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好喝了。 “我……” 成悦终于有勇气抬眼,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嗓音有些沙哑。 “你是个好师父……”她垂了眼帘,“并且对我们陈家也有恩情在,但是——” “但是,并不足以打动你,我不算个好男人对不对?” 陆止延替她说完。 成悦没吭声,却是另一种方式的默认。 陆止延绷紧的下颚线忽然松开,只见他温和地笑了笑,“怕什么,这些话你完全可以无所顾忌地讲出来,师父什么时候因为你说错话跟你生过气?” 他又开始自称成悦师父了,这样刻意的疏离使她陌生跟不自在,却又没法子想出更好的解决方法。 “菜已经凉了,如果没饱让服务生再给你上一桌,直接记我账上,工作室有事,我先回去。” 陆止延缓缓起身,不紧不慢推门出去。 第138章 去个地方 包厢里转眼又恢复一片寂静,成悦捏着筷子根本没有胃口,随后只见她把筷子随意一丢,靠在椅背上小声叹了口气。 中途服务生过来敲门询问要不要重新给她换上热食,应该是听了陆止延吩咐过来的,成悦摇头一一拒绝。 一个人枯坐了会儿,手机突然振动两下。成悦点开发现微信上多了几条未读信息,是阮灿提醒她可以过去了。 成悦拿起包跟外套径直走出门,到对面隔了几步远的包厢前站定,抬手轻叩。 门打开,江瑾言已经等在门口连忙把人给拉进去。 里面坐了一桌,此刻只有阮灿旁边是空的,男人坐在位置上把着空酒杯朝她微笑,旁边许黔江他们齐声着瞎起哄。 江瑾言把她按在阮灿旁边坐下,自己又飞快地跑到陆成蹊身边,靠着男人笑吟吟地抱怨:“幸亏来得早,等再晚点菜都被他们给抢光啦!” 成悦却不太自在,她轻碰了下阮灿手臂,压声儿,“不是说吃完了吗?” “对啊,我吃完了。”阮灿一点也不回避女人的兴师问罪,只抬手给她夹菜,“你好好看看,我给你发的是不是只有四个字,我吃完了。” 成悦:“……” 他很明显是在抓她话里的漏洞。 在走廊里分开时她说的的确是你吃完了给我发个消息,但这个你吃完了指的是宴席结束。她不信阮灿听不懂,他在故意把她骗过来。 想到此处,成悦高跟鞋在下面摸了摸,触到一双皮鞋下去就是一脚。 身旁阮灿明显动作一僵。 许黔江发现阮灿好好地夹菜呢筷子就突然僵硬在空中不动了,脸上表情更是阴晴不定变化多端。 他奇怪地问:“怎么了?一副便秘的样子。” 阮灿平静地收回筷子,将上面虾仁稳当地摆在成悦碗里,才风轻云淡道:“没事,不小心被小虫子咬了一口。” 许黔江哦了声重新回过头跟董江唠嗑了。 不过没多久他回味到话里的不对劲—— 好好一包厢哪儿来的小虫子?不过究竟怎么回事他也懒得问了,细节方面他从不关注。 阮灿一直在给成悦找东西吃,有时剥只龙虾蘸上酱丢她碗里,有时是几块红烧排骨,反正成悦面前的小山一直没下去过。 刚刚跟陆止延那桌她确实没吃饱,而阮灿给她捡的也全是她爱吃的。 香味浓郁,扑得她心痒痒,但成悦不敢太放肆,毕竟这是重逢后第一次跟阮灿的朋友们会面,她撑的是阮灿的脸。 整个饭局下来,成悦矜持地只吃了几块肉,还有阮灿亲手剥的虾仁。 阮灿看着她眉眼里一直有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心情那么好。 几人在酒店门口分别。 成悦特别认真地拉着江瑾言的手朝她道了谢,只是这声谢究竟包含了几个意思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等人该散的都散尽,阮灿牵过成悦的手,“我们也该走了。” 阮灿说过要带她去个地方,她点头应声。 阮灿去把车从停车位开出来,鸣笛示意她上来。 第139章 我带她来见见你 成悦拉开驾驶座坐进去,一脸惊奇,“阮灿你换车啦?” 他今天这辆是个奥迪,成悦不太懂车,但光看外形都知道挺贵,写满低调的奢华。 阮灿发动车子。 “嗯,新买的。” “我之前就特别想问,”成悦摸着身下真皮车垫感叹,“现在大学老师的工资待遇都这么高了吗,不仅住豪宅还能开豪车??” “是啊,很高,”阮灿笑了笑,“所以嫁给我有许许多多好处,以后孩子学习问题就业问题一条龙服务,是不是很划算,入股不亏。” 成悦被他这番话引得面红耳赤,连忙转过头看窗外转移注意力。 阮灿瞥了她一眼,略微正色,“其实也不单单教书,偶尔我也去实验室帮忙,论文有空也写一写。所以学校待遇这块一直挺不错,不算多,却比普通讲师好些。” 成悦心里感叹这岂止是好一些。 她肯定是不信阮灿嘴里轻描淡写什么实验室帮忙,偶尔写写论文之类是她接触的那些,他做的绝对是高深莫测的学术研究,一般人做不来那种。 成悦从来觉得他特别厉害,过去是,现在也是。 女人靠着车窗不知怎么眼里一阵炯炯有神,嘴角也开始上扬,阮灿不知道她又想起什么好玩的事了,合不拢嘴的。 夜幕已经降临,要去的地方却还没到。 成悦窝在座位上开始打盹,本来想着只眯一会儿,可眯着眯着意识开始游离,眼皮子一沉,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醒过来,成悦发现车已经停下。 在黑暗里迷迷糊糊揉了揉眼,她发现身旁有微弱的灯光,阮灿坐在旁边低头看手机。 听到动静,他转过头来,“醒了?” “醒了……”成悦动了动身子,发现有衣服从身上滑下去,捡起是件男士西装外套,上头还有阮灿的味道。 她把衣服叠好放在腿上,问:“现在几点了?我们到了?” “快十点了,到了。” “那行,”成悦就要去解安全带下车,却被阮灿抬手拦住。 “下去前把外套穿上,山上冷。” 成悦赶紧朝四周看了圈。入目处一片空旷,灌木草能到半人高,黑黢黢的阴森得要命,而他们的车,正停在山上小石子路上。 阮灿已经率先拉开车门下去。 成悦瑟缩了下,赶紧披上外套出来跟上。 “怎么突然来这儿?”成悦小手被阮灿紧紧包住,热量源源不断传入掌心,根本无惧外头森然的冷风。 阮灿打着手电筒小心探路,“我想带你来见个人。” “见个人?”成悦此刻整颗脑袋都缩在阮灿宽大的衣领下,看着特别娇小可爱,她好奇道:“那个人他住在山上?” “不是,”阮灿拨开一颗野草,声音听不出起伏,“她人已经不在了,就葬在山上公墓里。” 成悦惊了下。 可迅速撩起的害怕很快被其他东西移开注意力,因为她发现阮灿情绪不对劲,特别是说到人已经去世时,阮灿握着她的手,微不可查紧了紧,那是一种对于失去的恐惧。 第140章 她死了 阮灿忽然觉得有些冷,可还没等他感受真切,一只绵软温暖的手已经覆上他的手背。低头,成悦正两只手包住他手掌。 成悦仰头看着他,“怎么这么冷,你怕了?” 女生眼里有星光,在周身都是浓郁的黑暗中,是尤为瞩目耀眼的存在。 她故意故作轻巧地与他斗嘴,其实只是怕他难过,明明自己就怕得要死了。 大半夜往坟山爬,哪个女人能不怕,可成悦面上并没有表现,甚至连问上一问都没有,这是对一个人无条件信任与依赖才能有的表现。 她照顾着阮灿的情绪,也放心将自己在这大半夜的坟山上托付给他。 阮灿没多言语,只是握着女人手的力度收紧,抬脚一点不迟疑地继续往上。 五分钟后,两人在还亮着灯的公墓门口停住。 管理室里还有两个保安在值班,见他们过来登记了下信息才放人进去,走时嘱咐,“别呆太久,真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大半夜上坟山,真不怕啊?” 阮灿踏进这片区域后就没再说话,从眉眼到下颚都是冷的,他神情肃然着领着成悦往里走,背影笔挺又冷寂。 成悦不明白他来看谁,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他露出这么一副既疼痛又排斥的矛盾来,阮灿像被分割成两个,情绪都是不完整的。 直到,他在一面墓碑前停住。 成悦看见上面名字跟照片。 阮雨,女,死于五年前。照片很旧,应该是年轻时候拍的,上头女人还很年轻,笑起来矜持又端庄,漂亮极了。 成悦不用想就知道上面的人是谁,因为他遗传了女人的眉眼,连笑起来的模样都那样相似,只不过阮灿很少这样笑。 “我妈,五年前跳楼死了。”阮灿俯下身给她擦了擦碑上的灰尘,又用枯花枝把地上掸了掸,清出一片空地。 成悦没吱声,她知道阮灿会继续说,她只需要在旁边耐心听着。 “她精神不太好,基本从白天疯到晚上,我一直把她安置在城南一所疗养院里。结果某天晚上看护忘记关窗户,她半夜偷偷爬起来,打开窗户纵身一跳。” 阮灿平静不过地叙述,仿佛在讲他人的故事,但成悦看得见他紧绷成一条线的背脊。 “我当时在上课,听到消息后来给她收了尸,不过那场面据说很骇人,整个一楼地上都是血,脸全摔烂了——” “但你知不知道,她活着的时候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永远要风风光光,证明她过得很好。” “她要是知道自己死后是这副模样,是不是气得要跳出来?” 阮灿轻声说着,说到最后竟然笑出声,敛眼,他道:“肯定后悔。” 成悦一直站着没动。照片上的女人始终巧笑倩兮,可成悦明白,这个女人必定给过阮灿很多不快乐的回忆,甚至阮灿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我堕落原由也出在她身上。 可她没办法知道阮灿过去的一切,那些疼痛到底是怎样的她没法洞悉,自然也没法安慰此刻弓着腰身痛苦的男人。 第141章 熟人吗 成悦见他故意板着脸一脸凶相,哼了声赤着脚重新跑进洗手间,不久后听见水流哗啦啦的声音。 成悦嘴里含着泡沫,声音含糊不清着从里面传来,“阮灿你等会儿是不是要去清市啊?” 阮灿正给鸡蛋翻着面儿,油花滋啦滋啦地在锅里滚动,黄灿灿的,看着十分有胃口。 他直起身道:“嗯,吃完早饭就走,下午有课。” 大学课程本身就不多,阮灿教的物理只在数化院,一周就两节,特别轻松,简直是个逍遥散人。 “哦,那能不能带上我?” 成悦已经从洗手间出来,头发随意扎着在头顶圈了个丸子,正靠在厨房门口使劲朝脸上拍着乳液,边眼神炯炯看着他。 阮灿把煎蛋盛进盘子里,关了煤气,端着往客厅走,成悦就跟在后头像条小尾巴。 “你去清市干什么?” “见个投资人,”成悦笑吟吟坐下,端起递到手边的牛奶杯子抿了口,道:“工作室刚起步,我们在跟各大美术馆画廊之类的谈合作。回国前清市有个扈先生听了我的项目后说挺感兴趣,我准备过去谈一谈。” 其实也不是。 主要她最近不敢去工作室,因为一去势必要跟陆止延碰面。 她觉得自己挺怂,虽然是拒绝了别人的那个,但远比被拒绝的尴尬多了。 阮灿:“好。” 男人不紧不慢坐在对面给她切蛋,切完把盘子换过去,又给她把杯子里牛奶添上。 成悦忽然觉得虽然对不起陆止延,但是能跟面前这人坐在一起安静祥和地一起吃顿早饭,她愿意被骂成不懂事的小白眼狼崽子。 吃完,成悦简单收拾下就坐着阮灿的车一起往清市。 大概一个小时车程,阮灿在清大门口停下。 “你跟那位扈先生约在哪儿,我先送你过去。” “不用不用,扈先生下午两点过后才有空,我先跟你进去溜溜。” 成悦没有下车的意思,整个路程中也始终不说约在哪地,想必早打算了过来跟着他后面打发时间。 阮灿弯了弯唇角,没说破,发动车子一催油门驶进清大大门。 把车停好,成悦跟在阮灿后面往教学楼走。 时隔多年,以前她只在高三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在照片杂志上看过这所学府。全国顶尖的清大,拥有让一方学子惊羡的教师资源,教学设备,以及最聪明的脑袋全聚集在这儿。 建筑古色古香,中间一串教学楼环湖矗立,湖边一丛的长椅跟垂杨柳。 他们走上湖上石桥,下了桥后是一条樱花小道,不过这个时节并不能看见樱花,只有绿油油的枝丫,地上一地树叶。 阮灿忽然放缓步子,等成悦走到身侧后牵上她的手,两人默契着继续走路。 “这里环境真好,果然高等学府给人的感觉就是遗世独立,在里头修生养性改日羽化登仙那种。” 阮灿轻笑一声,“比你在美国读的顶尖美院还要好?” “当然了!我是中国人,文化根基在这儿,即使每天看着还挺不错的摩登楼宇,手里捧着寻常不过的星巴克,我还是觉得在这种小桥流水一砖一瓦建成的地方啃油条喝豆浆来得优雅有趣,不过——” “不过什么?”阮灿追问。 成悦眯着眼卖了个关子。 “不过——更是因为这里有个让我必须要回来的人呀!” 她踮起脚尖,抬手在阮灿脸上捏了几把,笑得眉眼如画。 阮灿任凭她给自己搓扁揉圆。 不过四周路过的还有不少学生,保不齐哪个还上过阮灿的课,两人没敢更加放肆,闹了会儿就牵着手继续往前走。 阮灿平常工作的地方在实验室,那里现在几乎成了他的专属办公室,有课的当天他基本一天都在那儿,到点了去上,上完回来写论文做实验。 阮灿牵着成悦的手到楼下,遇到有个穿白大褂夹着书急吼吼从楼上冲下来的中年男人,两人打了个招呼。 “哦!阮老师来啦!” “谢老师。” 男人身体发福,腆了个大肚子,是路人甲乙丙的普通长相,不过发际线却快到脑壳中央,边缘一缕毛发更是摇摇欲坠。 镜片后一双小眼睛从阮灿身上滑向成悦最后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他了然,哈哈大笑,“哦呦!这是带家属来了啊!” “女朋友。”阮灿终于露出些和蔼可亲的笑意,顿时周遭带着的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气息被冲下来,亲民好多。 男人觉得阮灿今天话这样多简直是铁树开花头一糟,脸上更吃惊了。不过碍于马上就是他的课濒临迟到,不能再八卦出更多的可靠消息,只能忍了满腹疑惑摆手告别。 “改天再聚!”白大褂飘忽着远去,男人声音从后面传来。 等人走后,成悦笑了,抬头去问身侧的人,“你们同事都这么可爱的吗?” “还行。” 成悦啧了声觉得他死傲娇。 阮灿拿卡刷了门禁进去,领着人往三楼物理组走。 这栋楼平常没什么人,在这儿的不是研究生博士生就是导师教授,基本不会有本科生,所以分外冷清了点,成悦一进来明显觉得温度降了几度。 才走了一条走廊,就眼见着好几个白大褂急匆匆从面前飘过去,手里拿着文件夹转进另一件教室关门。 没人吱声,动静很小。 阮灿见怪不怪,领着人走到走廊最后一间教室门口,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里头都是电子仪器,除了显微镜什么最基本的,其他成悦一概不认识,就像进入了新世界的大门,东摸摸西看看,新奇极了。 阮灿在讲台上坐下,始终眉眼含笑着看着她瞎转悠,然后打开课本开始备课。 成悦突然从教室后转到他跟前,像发现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一样使劲喊他,“阮灿阮灿。” 阮灿从面前课本上移开视线,抬头。 成悦两只眼睛亮得像灯泡一样,两团簇簇燃烧的火苗在里面,忽然,她从背后掏出一样东西伸到他眼前。 “看这个!” 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玩意,成悦拿着的是他挂在后面衣架上的白大褂,平常做实验的时候穿的。 “怎么了?”他失笑。 “白大褂啊!”成悦半点不掩盖小迷妹的激动,“我小时候就觉得穿白大褂的人都酷毙了,简直是神仙好吗,制服诱惑得不要不要的!” “制服诱惑?”阮灿嘴角上扬,认真看着眼前一脸笃定的人,半晌,“餐厅后厨炒菜的厨子,嗯,确实诱惑得厉害。” 成悦笑容一敛,“你很无趣。” “是你看脸。”阮灿精辟总结。 “那你穿不穿给我看?” “穿。” 阮灿接过衣服,站起身,然后一把抖开两只手臂依次钻进去,垂头,他开始扣着纽扣。 成悦在一旁安静看着,瞧着他一双修长的手一颗一颗扣过去,赏心悦目到极点。 以前没发现自己是外貌协会的,今天阮灿这么点破天机,成悦发现了,她其实算半个外貌协会,因为她吃阮灿的脸真的吃得死死的,换个人就是不行。 “行了。” 男人笔挺地站着,加了一身白衣,周身气质是纯粹的清冷,变得有那么一些不食人间烟火,不好接近。 成悦上去抱住他的腰,脑袋在怀里蹭了蹭,像只猫科动作。 阮灿拿手抵住她额头,语气淡淡,“别动,衣服不干净,细菌多。” “哦。” 忽然,她又重新昂起头,兴趣盎然道:“我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想。” 阮灿保持着被她牵制住的动作没动,一只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两把,像逗猫一样,“你说。”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刚刚上来遇见的那几个老师都有一个共同点——” 阮灿掀了下眼皮,翕动嘴唇,“聪明绝顶。” 成悦把这词在心里翻过来颠过去一圈才明白阮灿在说什么,随即止不住地捧腹大笑,“哎呦!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发现阮灿你这人真是坏得厉害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所以啊,我才担心你们这些搞研究的如果真避免不了秃头,以后我们家常见的可能就是霸王生发剂了哈哈哈哈哈……” 成悦头顶突然挨了一下。 “不要笑得像个憨批,”阮灿重新在位置上坐下,旋了旋笔盖,随后正色道:“我发量还可以,还可以再撑几年。” “唔,是的,至少得先拍完结婚照你说是不是?” 成悦手肘撑在讲台上看着他说话,一时气氛太好脑子里跟涂了润滑油一样,没经过理智的检验,嘴皮子一掀,她就脱口而出这句。 说完后,成悦就后悔了。 我的天,这都什么跟什么。 两人不计前嫌和好才是昨天的事吧,她怎么大言不惭给扯到结婚上。 阮灿听了这话不知道会怎么想她……成悦觉得空气一下子稀薄到难以呼吸。 男人本来在写东西,笔突然顿住。 成悦收回架在讲台上的手,规规矩矩摆到两侧,小心翼翼觑他脸色。 阮灿终于抬眼,眼底没啥情绪,半晌,男人沙哑低沉的嗓音响在耳边。 只见他一本正经点头,像思考了很久,道:“突然发现,我发际线的情况似乎也不太好,要不结婚的事赶赶行程?” 成悦脑子里只听见“轰”的一声,随后炸开千万朵烟花。 中午,顶着茂盛的发量说自己发际线不太好的阮老师拖着成悦回了把学生时代。 两人在学生食堂吃饭。 阮灿本来想带着她去三楼教师食堂吃饭,但成悦不想被他同事们看猴一样的围观,坚持要跟一帮学生混在一起抢饭,说吵吵闹闹的环境下投在他们身上的注意力自然会少很多。 这些,都是成悦单方面的自我猜测,而阮灿只笑笑不说话。 可在打饭队伍里待够不足一分钟,成悦就迅速后悔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左右两排里时不时会有人扭头朝她看上一眼,本来还是暗里窥探,见她看过去立马飞快移开视线,可后来就发展成明戳戳的打量。 且规模愈演愈烈。 成悦忽然明白阮灿进门前的那份欲言又止是为何了。 退后一步,她捅了下阮灿手臂,压声儿道:“你这么出名的吗?我已经快被看成个筛子了!” 阮灿忍住笑,垂眼在她头上敲了一把,“往前走走。” 成悦听见附近很明显一阵抽气声,是个女学生发出的。 她红了脸,不太好意思地赶紧埋头往前补上空隙,发誓暂且不要跟阮灿说话。 以前上展览会,台下坐了成千上万的人,面前不足一米的距离是一排评委,她都能有条不紊地用英语讲完全程不错一字。 可现在,简直是公开处刑啊! 成悦不动声色垂眼看了下自己今天的穿着,还好,还能顶得过周身一群挑剔小女生的视线扫射。 长龙很快轮到她,成悦随意点了几个菜就端着盘子去占位置,阮灿还俯在窗口说话。 边吃边等,阮灿也打好菜准备过来,却不料过去的路上身后一声:“阮老师!” 阮灿端着盘子转身,发现是星小鹿跟她室友两个。 距离上次酒吧那事,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星小鹿也刚打完饭,此刻端着盘子乖巧地站在他面前。 不比在酒吧那身没几块布料的吊带,女生今天穿的是保守的粉色衬衫裙,头顶扎了个丸子,笑起来露出两个小酒窝。 这样的打扮才不违和。 阮灿点了点头抬脚要走。 不料又被喊住—— “阮老师!” 阮灿眉头微不可查地皱起,扭头,淡声道:“还有事?” “不是不是,就是上次让我打车回来车费……” “不用还了,你自己留着。” “可是……”星小鹿神色为难,“我妈说平白无故欠人情总不太好,我想……” 成悦见人迟迟不过来,抬眼去找,正对上不远处停在过道口说话的几个。 阮灿对面站了个女生,个头不高,小巧玲珑型的,眉眼精致可爱,属于让人一眼就有好感的长相,没有攻击力。 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说了还挺久。 成悦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等。忽然,她站起身,抬脚过去。 第142章 贵人 阮灿其实根本不是把妹的料,从小到大长大的环境就是一条胡同巷子,跟里面跟一群糙老爷们比拳脚,打了一圈下来发现没人打得过他,然后威风凛凛登上了顶峰别人客客气气叫他一声阮哥。 圈子里基本没女性生物,有的话也只能是江瑾言这类除了女性特征其他根本跟女性二字不搭边的女汉子。 即使一路长过来凭借副好皮囊不少女生羞答答地愿意跟他亲近,可阮灿不行啊。冷淡着脸往那儿一站,皮笑肉不笑活生生一个阴谋家,最后还拎了个钢管把人头给抡了。再大的好感也比不及小命重要,对阮灿有那么一点图谋不轨的人全做了鸟兽之散,避之不及。 但这是没遇着成悦前。 遇见成悦后阮灿毛被摅顺了,收起浑身戾气踏踏实实金盆洗手,不跟谁瞎胡来,虽然偶尔一张嘴依旧不饶人,但肯定较之前不知好多少,现在还混了个一身光辉,“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 有人民教师的皮子,阮灿做了个人,平常确实端正严方得严命,抽烟也不在学生面前抽,自然,那些不知道他黑底儿的女性生物们,禁不住好皮囊的诱惑,一个个跑出来混眼熟了。 星小鹿心里惴惴不安,她能看出面前这个年轻物理老师的微微不耐,中午气温有些高,食堂空调不太制冷,一大锅人又吵得人脑壳疼,还时不时有人端着盘子身侧过,“借过,借过。” “阮老师?我就想请您吃个饭,上次的事真的特别不好意思。” 星小鹿敛着眼帘,后面女同伴偷偷拿手指戳了戳她后背,似乎在鼓励她再多说点东西。 “老师,就单纯吃顿饭感谢一下,地点在学校对面那家餐厅,很近的……” 星小鹿说得认真,一双眼注意力全在面前高大英俊的身影上。阮灿端着盘子,目光远远落着,没等到她觉得奇怪循着视线过去,前头就传来一阵女人的娇俏声。 “阮灿你怎么不答应她,人家认认真真谢你呢!” 成悦踩着高跟鞋不紧不慢转到男人身侧,仰起头笑得眉眼一弯。 但阮灿能看见里面暗藏的深意。 阮灿你要是答应你就死定了,成悦温和地眨了眨眼。 星小鹿对于这个突如其来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女人先是一愣,再见到她跟阮灿一副熟稔不过的姿态,心里一沉。 阮灿托着盘子,只觉得上面架着的一碗汤摇摇欲坠,他腾出手拿下来送到成悦面前,淡声道:“拿着。” 成悦乖乖接了,还半点不避嫌地低头抿了一口。 “怎么不去吃饭,菜冷了。” “是啊,都冷了,”成悦捧着温热的瓷碗,数落道:“你盘子里都没热气了,有事不能坐下来边吃边说?” 阮灿点头,“也是。” 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几句,再瞎的人也看出来这俩人是个什么身份。 星小鹿脸色煞白,身子有些站立不住,稳了稳,抬眼去看正给身旁女人单手整衣服领子的男人,轻声:“阮老师……” 阮灿头都没回,“嗯?” “这位是……” “女朋友。”阮灿也不避讳,随即下巴虚抬指向成悦还摆着饭菜的桌子,问,“你还有话要不坐下说?” “不……不用了……” 星小鹿使劲摇了摇头,像受了什么打击似地头也不回往食堂另一侧走,背影简直算得上落荒而逃。 成悦带着阮灿回位置坐下,吹了口汤上浮着的菜叶,懒洋洋道:“现在学生真的厉害,连自己老师也能惦记。” 阮灿夹菜的手一顿,发现对面成悦正捧着碗一脸狡黠地对着自己笑。 从一开始,成悦那副护鸡崽子的姿态他就一目了然,还乐意陪着演上一演。 这种宣誓所有权的戏码,阮灿百看不厌,乐得她嚣张,他都配合。 “不过这样的学生,放在身边是个不定时炸弹。”成悦就事论事。 现在师生关系一直是社会舆论的重点,而女生二十出头的年纪最容易做些不够理智的事,一旦存了不该有的念头,很容易越矩出错。 而出了事,被推出来在公众面前替死的,永远是看似优势的一方,无论真相如何。 阮灿知道成悦不是喝醋,是真的站在理智的角度替他担忧。 “我知道了,如果之后她还不放弃,继续这样的打扰,我会考虑跟其他老师换班,而且我只带她们选修,很容易避着见不着。” 阮灿说着,成悦就端着汤碗边喝边听。 许久,阮灿又说,“不过,这样我挺高兴的。” “高兴什么?” 阮灿抬眼看她,深邃的眼眸里有微弱的光圈一层层荡开,像有只爪子一样抓着人往里头使劲沉溺。 成悦忽然觉得他要说什么了不得的话了,而且这话一定会让她面红耳赤招架不住。 这是凭着学生时代她对阮灿的了解告诉她的。 “我很高兴——”阮灿说,“因为你不再把我往外推了。” 成悦忍住心脏砰砰砰直跳,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有前科在,”阮灿仿佛陷入什么回忆,“高二时候,我桌肚子里的情书可都是由你这个好同桌替我收的,还按照班级分门别类地摆放好怕我找不到谁是谁,真的是无微不至。” 成悦被说得老脸微烫,试图狡辩,“这……这不是因为当时不知道旁边坐着的会是我未来男朋友吗……” 阮灿被气笑了,“成悦你说这话时究竟心虚不心虚,你觉得老子钱多得放兜里是燥得慌吗非得每天给你买瓶奶放桌上找累,喝了我一学期的奶,系上裤子就不认人了是吗?” 长桌旁边还坐了一对学生,本来还安安静静吃饭,阮灿说完就听见一阵铺天盖地地咳嗽声,被饭呛到的学生一脸惊恐地朝阮灿看去,随即又来打量成悦。 成悦觉得在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两瞥下,这位学生的脑子里应该有个什么飞出太阳系的脑洞诞生了。 成悦开始生硬地转移话题,“要不我们来聊一聊晚上行程吧哈哈哈,你是住这儿还是跟我回a市?” 一抓住命脉就往壳里钻,成悦向来是这样。 阮灿不去管她,笑道:“回去,下午上完课我去接你。” “好。” 吃完饭,阮灿又带着成悦四处溜了一圈,将清大摸了个遍。 如果当年没有张嘉梅一力阻拦跟后来的意外,成悦应该会按着轨迹考一个国内好大学,首选就是清大,而阮灿…… 想着这里,成悦一顿。 阮灿没有上清大,隔了这么久她对这事始终存疑,为什么当面男生选了个无过无错的a大,却不来国内最好的学府呢? 身旁,阮灿正不紧不慢给她带路,指着远处一处高耸入云的塔状建筑说,“那是将军塔,你看它轮廓像什么?” 成悦使劲看了看,随后辨认出来,“一把剑。” “对,据这里老教授说清大刚建时地下挖出来了个古代墓穴,一个将军的,煞气重,所以后来建了个宝剑状的瞭望塔在这儿,为的压住这里的风水。” 成悦一听就笑了,“你信?” “为什么不信,”阮灿勾着她手指在手里捏了几捏,不知道女人的手都是什么做的,软乎乎跟棉花一样。 他看着远处高檐欲飞的塔顶,继续说,“命这种东西还是要信一信的,在我没去城南之前我以为我这辈子就那样了,守着个贫民窟混日子。” 阮灿一直记得被城北一中开除的那天晚上,收留他快半年的老校长特地给他去了个电话。 老头声音又沉又哑,说上几句还要咳嗽几声,给他指了条生路。 “你去城南看看。”老校长说。 “城南那家伙也算我半个朋友,我跟他招呼一声,但你记住,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啊孩子……” 如果再因为一时之气管不住自己的拳头,将来的路,谁也没法再拉你一把。 他这一生两个贵人。 一是指给他生路的城北一中的老头,第二个是去城南遇见的真正意义上救了他一命的成悦。 “想不到你还挺迷信的,”成悦昂头瞧他,眼底有未知的光芒闪动,阮灿觉得是今天太阳太好,全被她收进了眼里。 成悦继续说:“你可是搞研究的科学人员,你老师听了你这话肯定要一口气背过去,他这是给国家新培养了个风水师?” 看着女人贼兮兮地笑,阮灿抬手按下那颗嚣张的脑袋,听得“哎呦”一声。 成悦捂着头,身子微弯,声音闷闷地从身下传来。 “阮灿你是小孩吗?” “我不是你是。”阮小孩闲闲扫了她一眼,抬脚往实验楼去拿书,他的课快到了。 成悦在楼下跟阮灿分别,刚刚清市扈先生的短信她收到了,说见面地点是市里一家咖啡厅,定位也接着发过来。 成悦没想到人家竟然提前了半个小时,现在她得立刻打车过去。 阮灿声音从身后传来让她跑慢点。 成悦也不知听没听见,一眨眼就消失在一大排柳树后面。 …… 成悦打了辆出租,司机本地人,地点一说就知道在哪儿了,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一阵风驰电掣就赶到门口。 成悦抬眼看了下门口门店装饰,还是家逼格蛮高的咖啡厅,不高调,却一眼看过去赏心悦目。 成悦拉开门,立马在靠窗口的位置看到等她的人。 扈先生说了,他就在靠窗第三张桌子那儿。 此刻,成悦视线里是个身形高大的年轻男人,一身黑色正装,眉眼周正凌厉,往那儿一搁就分外显目,是长期上位者才有的姿态。 成悦走过去,道:“扈先生。” 男人抬头,露出个善意的笑容,等她坐下,扈名琛从容探手过去,“成小姐好,我是扈名琛。” 成悦象征性握了几下,跟着介绍自己,“你好,我是成悦。” 之前该谈的内容邮件里已经说了七七八八,其实今天这番会面主要是真人露个脸,毕竟几千万的买卖,不能由个虚无缥缈的邮件就草率定下来。 扈名琛道:“成小姐喝点什么?” “美式吧。”成悦从包里掏出一张注资合同递过去,“扈先生可以再看一下,围绕我们当时谈的内容,合同草稿大致是这样的。” 扈名琛接过扫了几眼,“我是信任成小姐的,您的名气我美国的朋友早跟我说过,所以合同我可以完全不用过目,我相信成小姐也绝不会在合同上给我扈某人找不愉快。” 完全一套再官方不过的说辞,听起来客气不过,但成悦听出来里面不言而喻的威严,绝不容丝毫侵犯。 这是长年混迹这个圈儿慢慢浸染上的,只一听,就能明白面前这人的分量。 成悦摆出客气的笑,点头,“自然。” “就是不知道扈先生还有没有什么另外的要求?” 她觉得今天这面估计没这么简单,特地把人请过来给个下马威应该不是主旨。 果然,扈名琛勾唇笑了下,称赞,“成小姐确实冰雪聪明。家父下周六十大寿,平常没什么特别的爱好就是好一口国画挂在家里赏玩赏玩,我想从成小姐这儿订一副有题的,成小姐你看怎么样?” “命题的?” “是。” 成悦几不可察皱了皱眉,工作室开这么久她跟陆止延都不太接客人命题的画作,因为麻烦。 麻烦的原因不外乎两个,一是定制画太耗时耗精力,这还是建立在客人比较配合没有龟毛要求的基础上,而二是,一旦你碰上个特挑剔的客人,一幅画下来达不到他要的效果来回涂涂改改不算,还要磨去买卖之间的情谊,搞不好要撕破脸皮。 而直接挑现成品买就和谐多了,看不上再看看别的,总有一个还顺眼。 扈名琛擅长观察人的一个,转眼就看出成悦脸上的犹豫,问:“成小姐是有什么难处吗?” 成悦点头又摇头,思索再三后问:“不知道您父亲这副画想的是个什么主题。” “归。” “一个字?”成悦惊奇。 “是。” 归一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境界有,却很容易跟主顾起偏差。 成悦提前打招呼,“我可以接,但不接受除技术问题之外的任何修改,究竟合不合您父亲心中所想,这个我不保证。” “父亲的意思,是您尽力发挥,其余没有任何要求。” 第143章 回家吃饭 陆止延抽空去了趟老师家。 蒋勇亮住在a市一处四合院,看着周遭设备不俱全不方便,但实实在在比市中心最贵的写字楼都来得寸金寸土。 停车推门进去,院子里扫地的阿姨立马认出他叫了声陆先生。 与任何时候一般,他又把适合的他的一身长装重新穿上,前天晚上那身挺括的正装早被他包成一团不知道丢进那个旮旯里去了。 陆止延进去客厅坐下,不多时,外头由远及近传来拐杖敲地的声音,蒋勇亮从外面进来。 虽然快七十多岁,蒋勇亮身体依旧健壮,看人的眼神犹如一把探照灯,仿佛能将对面的人彻底看穿,完全是严肃板正的老学究形象。 陆止延看着人在自己对面坐下,唤了声,“师父。” “叫谁呢?”蒋勇亮抿了口茶,张口就一句,“小兔崽子,还敢往我这儿跑,没被打够?” 陆止延今天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个细框眼镜往鼻梁上一架,显得特别正派端正,此刻垂眼安安静静坐着,一句也不辩驳。 “国外浪够了?”蒋勇亮呵一声冷笑,“特地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有没有被你气死的?” “师父,”陆止延终于抬眼过去,收了浑身的逆骨,正儿八经地道,“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呵,我现在不想看见你这个兔崽子,以后让许余过来。” 陆止延知道这是老头子在刺他当年不听劝非要跑到美国的事,老头子记仇得厉害,但一般顺着来哄一段时间就好,再者他今天就是本着一腔诚意来的。 陆止延说:“是您让宋暖来我工作室当学徒的吗?” 蒋勇亮掀起眼皮,不热衷地回话,“怎么,塞个人我都不能了?我蒋老头子嫡系出来的乖孙女,还不如你工作室里那群崽子来得聪明伶俐?” “师父,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止延最怕这人抛下老脸耍赖皮,一旦真的按着他的逻辑纠缠不休,今天的事索性也别谈了。 陆止延适时截下,“我想见宋暖一面。” “见她?她不是最近一直围着你工作室转吗,说你死活不收还不让我管,愣要自己凭本事拜入你门下,怎么拜,我当时收的可是个死冷血……” 陆止延脑袋有点疼,宿醉的后遗症又开始涌上来,搅得他脑壳嗡嗡嗡乱响。 正在这时,宋暖像只小燕子一样从外头唧唧喳喳跑进来,边喊:“是不是叔叔回来了,他这躺去英国给我带的颜料带了吗?” 女人穿了件淡色碎花裙衣,长发在后面扎成个马尾,明明早脱了校园,却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成天咋咋呼呼。 宋暖抬眼扫了一周,还勾着的嘴角在看见陆止延的瞬间,垂下,不动了。 她的眼神冷淡,也不预备称呼。 蒋勇亮吹胡子瞪眼训人,“成天跑来跑去不干正事,真当你爸你妈能兜你一辈子啊,还不出……” 没想到还没等蒋勇亮把话说完,他这个闹腾的孙女又像只炮弹一样重新弹出去,撒腿跑开。 而同时,一直垂眼安静坐着的男人瞬间起身,扬声朝外头呵斥,“你给我站住!” 宋暖不傻,陆止延让她站住她还不得跑快点,等他追过来杀人灭口吗。那天撞破他不堪的心事,是狗都急得跳墙了,他竟然还能忍着隔了一天才来揪人。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陆止延本来还能看见个粉色衣角,在他喊话之后不旦没停,反而一个加速彻底消失不见。 陆止延:“……” 蒋勇亮清清嗓子,抬眼问,“怎么回事?” “抱歉师父,我有事找宋暖谈一下,稍后过来找您。” 说完,陆止延薄唇紧抿,眉眼紧蹙,不等蒋勇亮再说一个字就抬脚往宋暖消失的地方逮人去了。 蒋老这间四合院是这片最大的,听人说以前还是个什么清朝破落王爷的避难宅子,后头带了花园,小别院,四通八达。 宋暖跑了一路,最后在小花园的露天茶几旁坐下歇气,给自己倒了杯茶,她死活想不明白陆止延怎么会这么个人。 以前爷爷经常带徒弟回家吃饭,这男人回回一副温和到疏离甚至冷漠的臭脸,连自己那个同门师姐许余也爱搭不理的拽出天际,她都要以为他是不是不喜欢女的了,直到前天晚上—— 想起前天晚上的场面宋暖就要捧着脑袋嗷嗷直叫,情不自禁地,她抬手去摸自己上下两片嘴唇,等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她猝然放开手,仰头崩溃地大骂,“陆止延个王八蛋孙子!!” “骂谁呢。” 宋暖一个激灵差点从凳子上滚下来。 院里里小圆门那儿,陆止延不动声色倚着,看她的目光冷淡又疏远。 宋暖看出危险的讯号,正准备再逃—— “给我好好坐着!” 一声呵,陆止延加重了语气,随后十分没耐心地抬脚过去,在她面前坐下。 这下,宋暖是彻底跑不了了。 陆止延摩挲着杯身,先给自己倒了碗茶,然后又给她碗里添了添,最后茶壶搁在大理石台面上清脆一声闷响,他掀起眼皮看了眼自己自己面前一副视死如归的人。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总觉得下一秒要一刀捅上来。”他语气平静,其实对宋暖的敌意根本不以为意。 “人渣!” “再骂。” “王八蛋!” “再骂。” “死变态!” 这次不等陆止延说,宋暖嘴皮子一掀又要吐出个什么词出来,却见对面瞬间站起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隔了只一臂的圆桌朝自己俯身过来,陆止延双手撑在桌面,正用那双看不透的眼眸居高临下地盯着了自己。 宋暖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这样的距离,两人的呼吸都是交缠的,让她不敢肆意喘气,生怕不小心激怒头顶上方喜怒无常的男人。 陆止延却突然轻笑了下,道:“宋小姐,事不过三的道理希望你明白,从进来到现在你可已经骂了我三次了,我劝你少说几句。” 宋暖半个身子是僵的,此刻仰着看他半个脖子已经失去知觉,她不太利索地问,“多说了…会…会怎么样!” “当然是……”陆止延突然抬手,宋暖眼睛一闭。 “当然是话多就堵住啊……” 陆止延温和地说完话,手还替她整了整稍凌乱的发丝,随后重新退回位置,老神在在地抿了口茶。 宋暖:“……” 她注意力全在陆止延那句那就堵住啊,视线往男人单薄好看的嘴唇上捎去,她庆幸自己没问出那用什么堵住啊这种傻话。 陆止延见人终于安静下来,搁下茶碗道:“现在肯听我讲两句了?” 宋暖不答,嘴巴抿得死死的,眼神完全在看一个流氓。陆止延不知道她在瞎想些什么,也不管,自顾自说道。 “前天晚上的事我跟你说声对不起,”陆止延敛下眼帘,嘴角的笑也收了个干净,“我喝多了。” “喝多了就能瞎亲人?”宋暖问责完赶紧把嘴重新抿紧。 陆止延看了她一眼,“我当时认错人了。” “是啊!如果成悦在那儿估计几个月后你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陆止延:“……” 陆止延一直觉得今天是来道歉的,虽然偶像包袱在不允许他负荆请罪,但至少态度要好,可现在他算是明白了,宋暖这丫头压根不准备跟他好好交流,一副你就是变态流氓你说什么我都不听的架势。 陆止延:“你能不能闭嘴?” 他彻底躁了,送上去无比冷酷一眼,宋暖闭嘴。 “首先,如果那晚是成悦在工作室,也不会发生任何事,我不是变态——”说到这儿,陆止延拿手叩了叩桌面,“再者,你仔细想想,当时是谁一直在我耳边唧唧喳喳说个不停,死人都要被你吵醒了。” 宋暖轻哼,“不是想让你收我来着吗……” “这就是我今天来说的第二桩事,”陆止延道,“我收你了,明天起来工作室报道。前提,承诺以后我布置的任何任务都会言听计从地完成,应了这个才作数。” 宋暖一时没转过弯儿。 “什么?收我了?这就收我了?” “你可以拒绝。” “不不不!我去!我去!”宋暖惊喜之余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头,她抬头问,“你这不会是用来堵我口的贿赂吧?让我不能告诉成悦跟其他人?” “你很敏锐。” 太阳底下,陆止延温和一笑,却让人后脑勺一凉。 宋暖跟被条蛇杏舔过脸颊一样头皮发麻。 …… 成悦回国这么多天几乎要不在家要不跟阮灿出去转悠,其实多半是她让阮灿陪着,因为新公寓物件还没购置齐全,她三天两头往超市跑。 可她一直在等。这天傍晚时分,该找上来的人终于给自己拨了个电话。 “在哪儿?” 对面男声不熟络不热情,似乎只是例行一问,跟以前打国际长途时腔调一模一样。 成悦正收拾着冰箱,手里翻着阮灿买的速冻汤圆的包装看,手机就夹在耳边。 “在家,难不成去你们那儿。”她语气也不算客气。 对面却静了静,随后说:“妈让你今晚过来吃饭。” “吃过了。”最后一袋小汤圆没地儿放,成悦关了冰箱门起身准备去厨房把它煮了当晚饭。 “吃了不能再吃点?你就这么撑了?” “真是有意思啊陈驰,你现在还关心起你姐姐吃饭问题了?”成悦把袋子撕开一股脑儿倒进锅里,立马一阵滋啦滋啦热水翻滚的声响。 “什么声音?”通过听筒,陈驰还是敏锐捕捉到了,“你在煮东西?你他妈在煮东西不能回来吃吗家里少你这口饭?” 成悦把手机换到另一只耳朵,抱臂靠在门框上道:“你看不出来我不想回去?” 对面应该是踢翻了个什么东西,因为她听见张嘉梅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怎么了,悦悦怎么说?” 陈驰喊:“妈,没事,她说马上回来。” 成悦抱臂在这头冷笑,“陈驰,你等会儿是要表演个大变活人吗,我还真挺感兴趣的。” “你给我回来!”陈驰深吸一口气,“你是要我亲自上门去提吗?” 锅里不断冒泡,热气顶着锅盖上下颠动,成悦忽然有些索然无趣,上去关上煤气开关,她擦了擦手不冷不热道:“地址。” “在家,”陈驰像松了口气,没好气道,“房子没卖,后来把钱补上后妈又重新从中介那儿把房子拿了回来。” 成悦一点也不意外,她低头穿鞋,“知道了,稍后到。” 说完后她几乎瞬间掐灭陈驰的电话,一个字也不想听。 从小区到张嘉梅那儿开车要三十几分钟,不算远,但晚间高架很堵,特别是八九点这个点。 趁着堵在高架的时间,成悦细细想了一遍自己跟陈家的关系。 其实张嘉梅对自己变态的掌控欲一直都在,如果不是恰好出了陈建峰这件事,她可能永远都要活在女人给她限定好的小匣子里。 后来她出了国,陈驰还需要上学,她成了陈家赖以摆脱债务唯一的希望,毕竟陆止延是看在她的价值上才出手帮忙,所以张嘉梅不再用变态的控制来对付她,成悦获取了长达五年至今的自由。 在国外的几年,基本是陈驰来跟她沟通,因为张嘉梅知道自己不受她待见,所以尽量避着,偶尔视频时出现在陈驰附近,也只是远远朝她看上一眼。 女人收敛了,可究竟是不是真的改变,成悦没法估计,因为劣根性从来是刻进骨血的一样东西。 堵了十多分钟,高架开始松动,成悦很快开车到达张嘉梅楼下,把车停好。 房子还是当初的房子,连门口门柱子都如出一辙没换过,客厅亮着灯,看着灯火通明得特别热闹。 成悦面无表情地推门进去。 听到动静,客厅里陈驰立马抬眼,见成悦进来,半晌才站起身,“妈在楼上,我去喊她。” 成悦进去坐下,这才发现客厅长桌上已经摆满饭菜,有些还冒着热气,有些却已经凉透。 第144章 我告诉你 陈驰上去喊人,成悦原地站了会儿,随后抬脚往沙发上坐下。 片刻,楼梯上就传来一连串脚步声,回头,张嘉梅扶着扶手在一楼拐角那儿站着。 许久不见,女人真的老了太多,原本去哪儿都要上妆的一张脸,肉眼可见地多了不少皱纹,像失去光泽的蔬叶,被日复一日的劳作将生气蒸发得一干二净。 张嘉梅身上穿的件姜黄色的套头毛衣,洗得皱了,成悦记得,这是她当时高一数学竞赛得了奖金给家里人一人买的一个礼物,张嘉梅拿的就是这件毛衣。 成悦视线缓缓收起来,叫了声“妈”。 “回来啦,路上累不累?”张嘉梅愣了片刻才赶忙着上去热菜,笑着说,“不知道你回来的具体时间,菜都冷了,我拿去重新热一遍。” 陈驰也从上面下来,绕过成悦在位置上坐下。 “妈,不用了,我喝点汤就行,汤还是热的。” 张嘉梅端盘子的手躲在半空,收也不是,最后还是放下,轻声笑,“也行,那就多喝点汤。” 陈驰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陈驰今年刚大学毕业,在一家私企实习,薪水还算可以。在模样上他已经找不到半点当初网瘾少年的影子,脱了稚气,有了担当,除了依旧姐弟不合。 见她看来,陈驰溢出一声嗤笑,“盯着我看做什么,是不是觉得你弟弟现在人模狗样的,看了顺眼不少?” 张嘉梅在厨房里给两人盛饭,听不到外头声音。 成悦却不与他争辩,筷子搁盘子里挑了挑,状似不经意问,“她身体怎么回事?” “哦呦,你看出来了?”陈驰短促一笑,“不容易,这么多年在视频里都没见你看出来,还以为你真瞎呢。” “头发也白得很快,家里有难处吗?” “没有,钱够用,你不也经常寄点回来吗,不是钱的事。” 成悦抬眼过去,“那是什么?” “大概是觉得自己生了个白眼狼女儿气得吧,”陈驰撑着脑袋,半开玩笑地随意开口。 “陈驰。”成悦显然失去耐心,筷子在桌面点了几点,警告。 “我不知道。她身体状况从来不肯告诉我,去医院也是一个人去,不过前段时间我发现她在吃安眠药。” “失眠?” “应该吧,谁知道呢。” 张嘉梅端着饭从厨房出来,给了姐弟俩一人一碗,眼底含笑,“多吃点,好不容易聚一次,尝尝妈妈的手艺有没有变!” 陈驰不再多说,他下午公司还有事,开始低头认真吃饭,偶尔还要出去回一两个电话。 对面张嘉梅捧着饭碗看着成悦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在成悦询问的眼神中才小心翼翼问出来,“悦悦这次回国准备待多久呀?” “不会走了,工作室在这边。” 张嘉梅眼里肉眼可见的喜悦,又给她夹了好几块肉,“吃,快吃。” 一顿饭,压抑着吃下来,张嘉梅忙着收拾桌子,成悦跟陈驰在客厅里低头各玩各的,谁也不搭理谁。 变了。 无论是家里气氛,还是某些不留意无法发现的细节,都在五年内变化得彻底。张嘉梅似乎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克制住只讲了几句,这样的距离感让成悦舒适。 正出神间,阮灿的微信跳了出来。 她滑开屏幕来看,只看了眼,回来堆积的郁闷刹那一扫而光。 阮灿:“明早想吃什么?” 成悦想也不想快速回,“怎么,您老要跨越半个市区给我快递早饭?” 阮灿:“不是。” 成悦挑了挑眉,却不料接下来连续三条消息钻出来。 阮灿:“是我。” 阮灿:“跨越半个市区把我自己快递过去。” 阮灿:“我行李已经收拾好了。” 成悦傻在原地。 这什么意思??? 没想明白呢,阮灿电话就到了。成悦瞧了眼旁边低头打游戏的陈驰,拿着手机上楼。 边走边接通,成悦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问责,“怎么回事?你收拾行李做什么?” 问完,一串舒朗磁性的笑就传入耳朵,随后阮灿故作深沉一咳,道:“我听说有个人每天睡到中午才醒从来不吃早饭,胃疼的时候能在地上打滚,屡教不改,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得好好教育教育?” “你这就来教育我了?”成悦推门进去,顺手开灯。 房间摆设跟她记忆里一模一样,在离开后这里竟然没人动过,桌子床铺上更是一星点灰尘没有,倒像是每天都有人打扫。 成悦整个人往床上一扑,懒懒松了口气,“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儿吗?” 阮灿那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成悦听见有玻璃杯掉地的声音,清脆一声,她立马翻了个身从床上坐起来,急切道:“怎么回事?” 窸窸窣窣了又一阵子,阮灿的声音才重新传入耳朵,“没事,猫把杯子撞地上了,没碎。” “哦,”成悦重新躺下去,高跟鞋随意踢开,叹了口气,道:“我在家,陈家,张嘉梅身体不太好,我一个不懂医的人都能看出来,你说——” 成悦却突然不说了。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整张脸撞进枕头里,沉默。 “既然担心就带着去医院检查一下。”阮灿根本不避讳在成悦心里陈家这个敏感词。 男人平静的嗓音从那头缓缓传递过来,明明再平淡不过,成悦一颗烦躁的心却渐渐沉淀下来。终于,她点了点头,意识到那边看不见,低声又说了一遍,“好。” 窗外夜色阑珊,远远能看见学校那边钟楼还亮着耀眼的灯光。 因为靠得近,成悦闭上眼仿佛还能听清楚准点一到那口大钟咣当当一下接一下地敲。 她突然笑了一下,“阮灿,我发现你从来没问过我当初一声不吭走的原因。” 隔了几公里的另一处高档小区。 阮灿把肥嘟嘟的猫崽从自己膝盖上抱下去,赤着脚走去阳台。 夜色荡漾,白天这边物业又移了几颗花树栽进来,此刻风里都是隐隐约约的花香。 阮灿靠在栏杆旁,猫又跟出来在脚边乱窜,闹了一阵子见主人不搭理又重新大摇大摆进去,往沙发上一跳。 茶几上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面粉糖袋,它前爪勾了勾,继续刚刚玻璃杯的悲剧,一大袋面粉从桌面上摔下来,撒了一地。 阮灿却无心去管。 刚刚女人的提问,犹如一张大网兜头罩下来,躲在安静夜色里,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胸膛跳动的声音。 关于这个问题,他曾经发过誓,如果成悦重新回来,破镜能重圆,他这一辈子都不会主动问责。 成悦不说,他就不问。 反正他从来要的就她一个,没那么曲曲绕绕,即使过程再不美满吃了无数苦头,他只当这是老天给的试炼,换了今后两人更长更远的路。 此时—— 她说你想知道吗,我可以告诉你。 阮灿一阵怔然。 成悦见那头又没声儿了,不禁也开始紧张,她握紧手机,试探道:“阮灿?” “我在……” “那你到底想不想知道啊!你知道我鼓足了多大勇气跟你提这事吗!太丢人了!真的真的太丢人了!” 因为成悦这一通絮絮叨叨的抱怨,阮灿竟然觉得浑身松动不少,他迎着晚风笑了,“你说。” 成悦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在某个人面前把自己扒得一丝不剩横陈给别人看,因为这个世界,多么了解你就多么容易伤害你,那些不堪,自卑,害怕,懦弱,都藏在不说,不了解下。 成悦以前一直觉得这很有用,也是这么执行的。 于人三分保留,哪有今天自个儿把自个人扒得心甘情愿的。 但现在她知道了,阮灿这两个字就是坚不可摧的信赖,世上,没有再比他更值得自己托付的第一人。 想到这儿,成悦心里就无比愉悦,她赤脚在空中虚虚踢了踢,一个滚身,用被子将自己团成一团,只露出两只眼睛,她声音闷闷的—— “陈叔叔出事的事你后来肯定从新闻里听说了,当时我压力很大,就在高三某天下午去找过你,那天你体育课不在教室,我就去找,结果,我看见……我看见你背了个女生……” 阮灿哑着嗓子,“背着个女生?” 他搜遍记忆,却怎么合不上这么一副场景,他从未记得自己背过一个女生。 “是啊……你肯定不记得了,”成悦捂住脸,“因为这根本就是一场闹剧啊!” 她长叹一口气,“我想岔了,当时你背的是江瑾言,应该是她体育课不小心摔了腿,不过……” “不过你以为我这是变相分手,”阮灿突然一声长笑,舒朗的声音响在风里有释然还有几许自嘲,“为什么不当年问问我。” “不敢……”成悦脑袋又缩了缩,“我当时恨不得钻进土里……”一咬牙,她也不管不顾了,冲着手机喊道:“我自卑!我自卑不行吗!你还非要逼着我说!” “成悦——” 阮灿声音突然严肃起来,他听着那头女生抛开脸皮不要的自我剖析,肃然直起身子,一字一句道:“你永远不需要自卑,在我这里,你配我绰绰有余——” 成悦忽然定住了。 “是我高攀的你,无论何时,永不例外。” 她从来是女王,是希望,是撕开黑幕救人一命的解药,他愿意臣服,跪她脚下,以骑士,以万死不辞的将军。 成悦眼前忽然模糊一片,抬手一摸,摸了一手的水泽。 她哦了声,“这就是你连人带行李要搬进我家的原因吗?” 脑回路是真的跑得快,不知怎么又被绕到起始的问题,阮灿听笑了,“是,明天能放我进去吗?” 脚下一声猫叫,阮灿垂下眼发现橘大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自己糊的满脸满身的面粉,抬眼,茶几上果然一片狼藉。 地板上一路到脚边都是白花花的猫爪印,橘大人不舒服地抖了抖浑身的毛,立马连他裤腿上都是一滩。 阮灿俯身把猫提溜起来,走到浴室一把丢进去,关门,等过会儿处理它。 成悦:“我要吃三仙居的包子,还有豆浆,哦,再加个草莓奶昔。” 阮灿一一记下。 他重新坐回沙发,对着被橘猫搞得一塌糊涂的摊子蹙眉。 面粉这玩意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发酵好,明天还得再问问许黔江,他想。 成悦又说,“我有个备用钥匙就放在门口盆栽下,你不用敲门,直接进来。” “好,”阮灿点头,“现在要不要我去接你,不早了。” “不用了,我开车来的——”成悦还欲再说,房外突然有人敲门,不太客气,一听就知道来者是谁。 “行,我先挂了,明天说——进来。” 挂完电话,只见陈驰端了盘东西面无表情着一张脸走进来,在桌上搁下,“妈让拿给你的水果。” “谢谢。”成悦靠在床头看手机,并没有要继续交谈的意思,送客意味明显。 按照平时,陈驰也是恨不得一秒都见不着她,可此刻送完水果,他却没有要走的趋势。 “还有事?”成悦抽出视线落在门口站着不动看他的人。 陈驰眼神里情绪复杂,下定决心,他索性走到成悦墙边的椅子上坐下,两人远远相对。 陈驰半点不啰嗦开门见山,“上周妈去了趟医院,我没告诉她我其实就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等她走后我去了趟医生办公室,他说妈不仅三高,可能还有抑郁的症状,不过没查。” 成悦终于有松动,“抑郁?” 陈驰低笑,“是啊,我们儿女都没发现的事,医生一眼就瞧着她精神状态不对,而且不是近期。” 成悦蹙起眉,“我最近带她去做个检查。” 陈驰点头,随后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他却又停住,没回头,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待这儿,更不想瞧见我们,不过由于砍不断的血缘关系将你困住了。我没有别的要求,就想请你今后多回来瞧瞧妈,用你以前那副假面孔就行,不谈真心。” 成悦半晌说不出话。 陈驰仿佛又笑了声,道:“毕竟是永远捂不热的人,你真的特别厉害,成悦。” 第145章 同居 成悦是早上离开的,昨晚跟陈驰在门口不欢而散,即使下意识不把男人话听进耳朵,成悦还是没睡好。 张嘉梅送到门口,陈驰没出来,她拉住车门准备进去的动作一顿,随后转身问,“最近失眠?” 张嘉梅很惊喜,因为成悦看见女人晦暗的眼珠子里头突然有两簇火苗跳跃了下。 “陈驰说的,说你最近在吃安眠药。” “没事没事,都是老毛病了。”一阵风吹来,张嘉梅揉了揉眼,催促她快点走别耽误上班。 成悦在发动车子前再三思索还是把车窗降下来,头探出去道,“这周末我回来带你去医院查下身体,多注意休息。” 说完,油门一踩,车子很快在转弯处消失。 张嘉梅站在原地兀自看了会儿才转身回屋。 陈驰倚在门口,见女人突然塌下来的背脊,赶紧抬脚上去扶,“腰疼?” “没事,最近累着了,有点酸。” 一高一矮就这么搀扶着进屋。 成悦先去了趟工作室,即使再不想面对陆止延,她也知道这完全是避无可避,不谈师徒,就合伙人这一层关系在他俩就要二十四小时保持联系。 车子在工作室门口停下,成悦拎着包往里,刚到大厅,里头在打扫卫生的一男生见着她就扯着嗓子大声吆喝,“师姐回来啦!” 整个三白的人都听见了,本来还在里头接活儿的人都跑出来看她。 成悦往里把包放下,看了围了一圈的人忍不住笑,“这是怎么了,很久没见着我??” “师姐你有所不知啊!”就刚刚扯着嗓子喊的男生跳出来,拨开人凑到成悦耳边,压声,“师父在这儿!” 陆止延在,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男生虎着脸,张开手掌在面前转了圈,学着陆止延一张死人脸道,“知道吧,师父就这个样子进来的,师姐你昨天不在你不知道,师父已经这个样子整整三天了!” 其余人附和,“是啊是啊!我们几个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一个不小心被扫地出门……” “我们可没招他,还想不明白怎么回事呢,大气不敢喘,师父太凶了!” 一圈男生女生围着,最大的已经二十一了,最小的才十八,就刚刚凑过来喊师姐的。 当时家里塞了不少钱才送到三白来学徒,平时也最活泼。 成悦被挤在圈子中间,手臂被摇得左右乱晃。 “师姐师姐,等会儿送茶进去能不能替我一下,我不敢……” “师姐,师姐……” “是啊,师姐你进去看看,师父反正不会罚你……” 闹哄哄一团,陆止延又不是死的,成悦正准备提醒他们小声点,净室的门就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陆止延手里拿了支笔,宽袖微卷,手指上蹭着红黑相杂的颜料。此刻,垂着眼向这边看来,目光平静。 小伙子还不怕死地继续说,“昨晚我给他送茶估计是水温不太对,师父就端着茶碗往地上一泼,泼不要紧我再去泡一杯就是了,可我总觉得他是想把茶碗丢在我头上!!” 成悦直对着陆止延,男人眉眼一挑,换了个姿势继续听。 她想说你别说了,再说下去估计你长十个脑袋也不够砸的。 可毫不知情的男生正说到兴头上,根本感觉不到背后一串冷冰冰的目光一丝不苟地注视着他。 眼见他整只脚要踏进作死的泥潭,成悦赶紧喊了声,“师父!你出来了啊!” 这一声喊下来,她看着可怜的小师弟背脊迅速定住,眼睛瞪大,啧,太可怜了。 陆止延不紧不慢走过来,先把笔交出去让人去洗,拿纸擦干净手,才在沙发上坐下。 小师弟几乎要哭出来了。 陆止延看着他,“我……” “我去倒茶!”男生抖着嗓子迅速窜出去。 陆止延又看了一圈还站在大厅没动的几个,说,“都杵着当壁画?是任务太少了是吗?” “啊啊啊!我想起来我还有地没拖!” “我还有几幅画没上色!” “我今天素描作业没交!” 整个大厅顿时散得干干净净。 拎着茶壶的小师弟也回来了,乖乖垂头给陆止延倒水,陆止延扫了眼,平淡总结,“你感觉挺敏锐。” “啊?啊啊啊!我!我去拖地!” 迅速了悟过来的男生又再次窜出去,估计短期内不敢出现在陆止延眼皮子下。 成悦也坐下,本来紧绷着心,还以为再见面气氛又凝重又尴尬,可刚刚那一出,将她的担忧一扫而光。 成悦掏出跟扈名琛的合同放桌上,轻笑,“师弟就是开个玩意,别跟他计较。” 陆止延把合同拿过来翻了几下,说,“你不了解我?” 成悦:“嗯?” “我从来不宽容大量不是吗?”陆止延手指拈过几页,“锱铢必较,还特别记仇。” “哈哈哈……谁说的啊……”成悦一脸僵硬地笑。 “这不是你几年前给我的评价吗?” 陆止延抬头,对面成悦一脸懵逼,睁大眼睛不能理解地盯着他看,眼里有迷茫跟躲闪,似乎正绞尽脑汁在想,但心底儿又很赞同这话。 那时两人刚到美国,人生地不熟,陆止延租了个店铺当工作室。 成悦还没从国内一系列烦心事里走出来,成天塌着肩,基础的素描都打不好。 一幅画修改了有七八次。 第九次送到陆止延面前,男人彻底怒了,他不是搞慈善的,他是个商人。 陆止延将画两下撕碎随意团成团丢进垃圾桶,语气听不出生气,只是冷酷又坚硬,他说:“你回去吧。” 成悦也是跟现在一样瞪着眼睛,不能理解。 陆止延:“我送你回国吧,你别画了,别丢这个人。” 成悦眼眶一下子红透,她大声质问,“那你到底想怎样!这儿不行!那儿不行!你想要我怎么画!” “不用你画,回去吧。”陆止延说完就打开电脑在一旁处理业务,不再理她。 成悦干巴巴地站着,忽然,她突然咆哮出声,疯了一般跑到陆止延丢垃圾的桶里把画纸掏出来,三两下展平,然后再也忍不住地崩溃地号啕大哭起来。 陆止延措手不及,他完全没料到女生反应这么大,一时愣在原地哑声。 许久,陆止延放下手下东西走过去,瞥了眼地上把整颗脑袋抱进怀里的人,说:“你仔细想想我说得对不对。” “对个屁!”成悦涵养都不顾了,沉淀了几个月,来自太平洋那边的种种负面情绪全部涌了上来,她冲着陆止延不要命地喊:“你这人真的太差劲了!锱铢必较待人刻薄!你凭什么侮辱我!画不起来我能怎么办啊!我也没办法啊!等我还清了你的钱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太讨厌了……” 说到最后成悦又哭得落花流水。 陆止延彻底没辙。 “我以前说过这话吗哈哈哈……我怎么不记得了……” 陆止延这回却没应,他把合同收好,道:“我看了,合同没问题,过几天我去看看新工作室装修得怎么样,你让扈先生也来一趟。” 成悦:“行,不过我今天要跟你说另一件事。” “嗯?” “扈名琛指名让我给他画一幅画,给了主题的,他爸六十大寿。” 陆止延不置可否,“这样的活你接就好,不用通知我。” “可是……”成悦蹙眉,“我已经很久不接这种,容易翻车,就……” 陆止延抿了口茶,“主题是什么。” “归,一个字。” “祝寿,那就按传统两套,松,鹤,比较稳妥,老年人喜欢,可既然指了题,怎么绕到‘归’字上,全看你怎么想。” 陆止延说的,成悦也考虑过,不过打不定注意是否用这一套,可现在听完男人的看法,她心里稳当多了。 “行,我回去先画个草图看看……” “好好准备,”陆止延摩挲着杯身,轻描淡写,“江南扈家,是个重要客户。” “知道了。” 谈完正事,好像也到了吃饭时间,陆止延问,“想吃什么?” 成悦已经把包收拾好,闻言抬头笑着婉拒,“不用了,我回家吃。”后一句她没说,家里应该已经有人给她准备好了。 陆止延没留人,重新拿起笔转进静室。 成悦抬脚出门,小师弟不知道又从哪儿蹦出来,拍着心脏凑到她面前战战兢兢道:“师姐给我求情了吧?肯定求了吧?” “求了求了,”成悦笑得一脸无奈,“不过下次别这样了,陆止延是个好师父,这样他会难过的。” 笑刮了下男生鼻子,成悦上车离开。 到小区没多远,一路也没遇着堵车,十分钟后她停好车上楼。 到门口成悦按照习惯去摸花盆下的钥匙,等摸到空空如也的地板时才反应过来。 成悦站起身去按门铃,果然三声后有人给她开了。 阮灿穿了身休闲服,特别家居,此刻围着围裙站着,手指上还粘着面粉的细屑。 “在做什么呢?”成悦换鞋进去,立马嗅到一股子香喷喷的调料味。 客厅里,阮灿带来的行李箱还靠在墙角,成悦立马回头看他,笑了,“你真准备住这儿?你那豪宅不要啦?” 没等回答,房门口一声猫叫吓了她一跳。 成悦猝然回头,就对上地上一大摊肥嘟嘟的玩意儿。 被喂到爆炸胖的橘猫伸了个懒腰,掀起眼皮子看了下成悦,似乎怪她打扰到自己睡觉。 “阮灿这猫哪里来的啊?”成悦眼睛都亮了,她撒开包几步过去把橘猫抱进怀里颠了颠,也不怕被挠。 阮灿立在原地看,眉眼攒笑,“我的,它叫橘大人。” “超软啊!”成悦撸了几把,更加爱不释手。 “行了,洗洗手准备吃饭。”阮灿去厨房把折腾一上午的玩意端出来。 “昨晚点了不少东西,人却不回来,在陈家吃了吗?” “吃了!”成悦放下猫去洗手,“昨晚本来想回来的,张嘉梅留人,没走得成。” “猜到了,所以东西我给吃了。” 成悦擦干净手在桌边坐下,一眼下去竟然卖相还不错。 她接过筷子先挑了两块肉末茄子放嘴里,出乎意料,香得掉舌头。 阮灿给她倒了杯牛奶,“怎么样?” 成悦嚼着嘴里东西,絮絮叨叨,“好吃!没想到啊……你竟然还会做饭?” “都说了,跟我在一起有许许多多好处。”阮灿笑,“有钱,会做饭,还长得好,入股不亏。” 成悦没抬杠,似乎承认他骚这么一下确实是骚得有理有据。 以前中午成悦大多点个外卖糊弄过去,今天就着阮灿一桌子菜,她第一次发现吃饭竟然可以不是任务,它能很享受地完成。 吃饱喝足,阮灿又去厨房端出来一盘东西,等放到桌上成悦眼睛都瞪大了,“蛋挞??” “草莓味的。”阮灿拿起一个送到成悦嘴边,“只能吃一个,你今天吃得撑了,过会儿出去消消食。” 成悦张嘴就叼过去,忽然他就明白刚进门时阮灿满手面粉是怎么回事了。 做这玩意要非常细致的活计,还得耐心十足,因为前几盘下来肯定个个是炮灰。 阮灿做的颜色正得要命,甜度也适中,肯定是试了不少次的成果。 成悦吃了一个,手还要往盘子里伸,被阮灿一掌拍开。 “出去走走。” “这个点外头哪有人散步??”成悦眼珠子转了转,“就一个,我就再吃一个!” 阮灿不为所动,把菜盘子全部收进冰箱,然后揪着人去玄关处换鞋。 成悦连连叫苦,“不带这样的吧!我难得吃这么一顿开心的,你让我歇歇!歇歇!” 说着,她整个人就地坐下来,脚盘上正俯身换鞋的阮灿腿上。 阮灿直起身,面不改色看着地上的人。 “起不起?” 成悦摇头,“我不想出去,我胃难受,阮灿。” 她只要摆出一副不舒服的模样,阮灿通常就会顺着她来,故作难受地揉了揉小腹,成悦不忘拿眼觑他。 “疼?”阮灿还纹丝不动地站着。 “疼。” 说着还指指,“这里疼。” “成悦,”阮灿弯腰,抬手在她脑袋上安慰性轻轻揉了把,特别温柔,“疼坏了吧——” 下一秒,一巴掌拍在脑壳上,阮灿冷漠地哼笑,“少装蒜,你胃不长那儿。” 第146章 校庆 成悦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被硬拖着下去,在小区里才转了一圈,沿途就被好几个拎菜回家的老爷爷老奶奶拦下来被迫唠嗑。 “小伙子眼生,成丫头你朋友?” “哈哈哈……是……” “小伙子俊俏着呢!谈朋友撒?” 成悦只能尴尬地敷衍,“是,我男朋友。” 阮灿在旁边对老人家一颔首,“结婚一定要来。” “来来来,肯定来得撒!” 两口子携手走远,成悦看见老奶奶推了一下他老伴的手,念叨,“你看看人家小俩口!你以前追我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么殷勤!我真是被骗得太容易了!” “你这样真的……啧……”成悦想不出词来形容他,阮灿这么长时间内安安分分的是好,好到她都快忘了这人以前是怎样一副德性。 “走了。”阮灿折返回来牵上成悦的手,在手心捏了捏,一起回家。 晃了一圈食确实消了,接下来一下午成悦就搬了画架在阳台画扈名琛指名的画,阮灿则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脑,时不时拨个电话,听那头一串学术用词,成悦一个也听不懂。 斯文败类鼻梁上架了副眼镜,细边框,躲在镜片后的眼睛深邃而漂亮。 成悦想起来高二有次大规模换座位,据说是有家长反应孩子坐后面看不清楚黑板导致学习成绩死活上不去,闹得挺凶,最后都到校长那儿了。 老秃二话不说开始大调整,戴眼镜的学生统共地往前移动。 成悦跟阮灿都不近视,那段时间阮灿表现还又不错,所以老秃视线在班里溜了一圈最后点到阮灿头上了。 “阮灿你把东西搬搬,跟宋知秋换位置。” 宋知秋是个瘦小伙子,成天脸上架副比啤酒底座儿还厚实的镜片,是真的近视得严重,宋知秋坐在阮灿斜后方一排。 老秃一声令下,宋知秋都站起来准备移了,没想到阮灿这人贼稳地一举手,义正言辞—— “老师,我也近视,往后一排看不清黑板。” 成悦奇怪地瞥向他,同桌这么久她从没听过阮灿近视的事。 老秃也不知信了没有,抛出个疑问句,“哦?你近视?” “近视。”阮灿淡定附和,随后探手往桌肚子里一摸,还真给拿出来副眼镜,细金属边框,当着老秃面给架鼻梁上去了。 换座位的事不了了之。 成悦至今不知道他那副眼镜从哪儿弄来的,而后来装模作样带了一阵子,以后就没再见过了。 画纸上几道浅淡的炭笔痕,换了无数构图画了又擦,擦了又画,成悦都没能找出让自己满意的。 陆止延以前告诉她如果没有手感就赶紧放下笔该干嘛干嘛去,等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回头再来看,说不定堵着的地方就这么茅塞顿开。 成悦听了这个建议,立马放下笔进屋,在阮灿旁边坐下。 电脑屏幕上是一长篇英文,满满的标注,他双手在键盘上飞快打了一串,又标注出几行红字。 “怎么不画了?” “画不出来。”成悦往后一靠,头歪在沙发背上侧头看他,“你什么时候近视的?” “高三暑假吧,医生说用眼不科学,度数不高。” “我就知道你之前是装的,老秃竟然也没看出来。” “你说高二调位置那次?”阮灿放下手上东西扭头看她,眼底有笑。 “是啊,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副眼镜,喏,就跟你现在一模一样。” 成悦抬手去碰他的脸,指尖一勾,拉着镜腿就把眼镜带下来,放手里转着看。 “那是赵嘉成参加真人cos买的,我借过来防着老秃,没想到还真用上了,没度数。” 说起赵嘉成,成悦突然想起来刚回国没几天那人给她推了条语音,说了桩事—— “一中六十周年校庆你去不去?” 这话题跳得有点多,阮灿想了片刻,想起来这回事。 成悦把眼镜重新给他架上,“赵嘉成上次就给我说了,当时说的是半个月后……等等,我看下日历——” 翻出手机日历研究了半天,成悦最后抬头,眼里写满不可置信,“我真是忙疯头了,这日子就在后天啊!” 阮灿倒是挺淡定,说到底他就在城南一中待了一年半载,没成悦那么大波动,不过老同学许久不见去叙叙旧还是挺有意义。 “那后天我们一起去?”他提议。 可就在他说完,阮灿发现成悦整个人迅速消沉下去,表情纠结又茫然。 成悦:“我当时转校都没跟他们道别啥的……你说他们那群人见着我会不会……” “不会,”阮灿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我替你道过了。” 成悦一下子就坐起来了,满脸吃惊,“道别还能代替的?” “能,”阮灿笑,“我请整个班吃了一星期早饭,以你的名义。” 成悦眼睛都瞪大了,“大手笔啊。” “是啊,怕同桌伤心难过主动接了烂摊子,结果转头告诉我你人跑了,你说我这血放得是不是特别委屈?” 成悦瘪嘴,随后往前一跃,环住他腰身蹭了蹭,讨好,“不生气了。” “就这些?” 成悦昂起脑袋,头发被蹭的乱七八糟的,看着毛茸茸一团,特别像橘大人在怀里扭头看他的模样。 阮灿把成悦耳侧几缕头发别到耳后,随后低头在女人唇上印上浅淡一吻。 “这样才算。” 在家画了整整两天的画,画到天昏地暗不见天日,终于在傍晚日落时分描出副还能看上眼的草稿,成悦准备过几天拿给陆止延看看。 幸亏有阮灿一日三餐盯着吃,否则成悦肯定画完草稿人也没了。 “去洗个澡,今天早点睡,明天带你去一中。” 成悦抓了抓鸡窝头,人还有点懵,做事也慢一拍,等阮灿连人带衣服给推进浴室,冲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澡,成悦才活过来。 “我觉得我又年轻了……”捧着杯子盘腿窝在沙发上,成悦低头翻看一本杂志,身旁阮灿拿着吹风机给她吹头发,吹到哪儿她就配合着男人翻她脑袋的动作扭头。 “我现在有点小激动,激动到睡不着觉,甚至能穿鞋下去跑几圈。”成悦絮絮叨叨,“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我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特别好奇……” “明天就能见到。”吹完头发,阮灿从她手里抽出杂志,拎着人往卧室里走。 连续几天不眠不休,成悦却有点打鸡血的不正常亢奋。 “哎!你让我再看会儿,还早!还早!你这人怎么迫不及待……哎呦!” 她被阮灿丢上床,等松软的被子兜头盖上来,气氛就立时变了。 暖色光线下,阮灿垂眼站着,他也刚洗完澡,上身穿着件黑色睡衣,却因为刚刚揪着成悦还提防她一路挣扎,胸口纽扣被扯开,露出好大一片白皙的皮肤。 胸膛微微起伏,肌肉条路清晰,顺着洞开的衣襟下去,似乎能瞧见里头是怎样一片风景。 成悦以前练过一段时间人体素描,陆止延不知道从哪儿找来几个兼职洋模特,男的,衣服一脱肌肉紧绷又干练,成悦边画边啧声,不过只让脱上半身。 而现在瞅着阮灿,男人肌肉结实,可人模特也有的一拼。 阮灿觉得自己面前可能站了个x光扫描仪。 “你在看哪里?” 遐想被打破,成悦讪讪收回跟探照灯一般的视线,被子一拉,整个人钻进去,露出两只眼睛,“晚安。” “晚安。”阮灿替她关了灯,带上门,抬脚往客房去。 房间迅速被黑暗充斥,只剩门缝下跑进来的一丝光亮,在地板上扑上微弱的一层金粉。 成悦听见客厅里脚步声越来越模糊,然后“啪嗒”一声脆响,客厅灯关上,阮灿也回房了。 成悦又往被子里缩去,这回只剩几缕发丝露着,陷在被单上温暖的味道里,成悦心情愉悦地进入睡眠。 第二天一早,成悦是被敲门声弄醒的。 可忙了这么些天她根本没睡够,正要再往被子里钻装作听不见,门锁解开一道脆响,接着一只大手就抓住被子抛开,露出里头藏着的人。 余温散尽,身上的暖意也没了。 成悦的瞌睡虫彻底跑光,睁着眼睛,她花了三秒钟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然后抬头,“我不是锁房门了吗??” “钥匙。” 阮灿不跟她废话,拎着人起来,一巴掌轻拍在脑袋上赶人,“快洗漱,要迟到了。” 推推搡搡终于把人弄到洗手间,成悦掬了一大捧水扑脸,厨房里阮灿正煎着饼。 “我发现你可能是新东方毕业的。”咬着鸡蛋卷饼,成悦提出合理揣测。 “好吃就直说,我还是比较欣赏直接的夸赞。” “你真棒!”成悦竖起大拇指,趁机把他面前那盘上的鸡蛋给叉了过来。 吃完早饭,阮灿开车带人往城南开去。 成悦坐副驾驶给赵嘉成周琼琼发消息,后来忙不过来回复索性直接拉了个群。 没多久,微信弹出一条消息—— 您的好友周琼琼邀请一条长江往北流进入群聊。 成悦正想着这人是谁,只见往北流的那条长江改名了—— 许黔江。 许黔江:“?” 周琼琼:“哈哈哈,惊不惊喜?” 许黔江:“……” 许黔江:“坐一辆车上你拉个群来聊天,你问我惊不惊喜?哇!真的好惊喜呢!” 可能有人示范在前,转眼间又一条微信提示。 许黔江邀请董啊董进入群聊。 这回不用成悦猜就知道是谁了。 董江:“这啥??家属群??行!我明白了!” 下一秒,系统提示:董江邀请三冬暖阳,李延川加入群聊。 三冬暖阳是郭暖,董江之前的女朋友,现在的老婆。 紧接着江瑾言,陆成蹊全被一股脑拉进来。 成悦没想到原本只是想问个校庆的情况最后演变成这样,显些失笑。 董江:“大家熟络熟络,反正都是一家子嘛!不过……老大呢????” 许黔江跟周琼琼本来就在一辆车里,此刻跟成悦一样在往城南赶,周琼琼就代表两人的意思发问,“对啊,阮灿呢?” 江瑾言:“附议,小嫂嫂,我阮哥呢?” 赵嘉成:“呵呵。” 李延川:“?” 成悦再忍不住笑出来,随后侧头看向看车的人,摊手,“手机拿来。” 阮灿单手把着方向盘,另只手去掏手机给她。 成悦拿到阮灿手机,挑了个舒服地姿势靠着,点进微信。 过了会儿—— 阮灿加入群聊。 阮灿:“大家好。” 许黔江:“?” 董江:“这什么画风?” 赵嘉成:“呵呵。” 李延川:“。” 还是周琼琼反应过来艾特成悦,“你俩现在是不是在一块儿?” 成悦:“在往城南去,快到了。” 周琼琼:“我也快到了。” 董江立马了解,“你们今天校庆是吧?外人能进吗?” 周琼琼两只手飞快打着字,顺便还能抬头给许黔江看看路:“可以的,今天不管这个,都欢迎。” 董江:“行。” 赵嘉成:“呵呵。” 李延川:“。” 成悦对这个李延川印象不深,唯一一次见面还是一中国庆晚会,她转头问阮灿,“李延川结婚了吗?” “还没,他性子寡淡,平常就独来独往惯了。” 成悦若有所思,阮灿等了会儿,然后女人就拿着他手机举到面前给他看,“是这种性子寡淡吗?” 屏幕还停留在群聊消息上—— 赵嘉成:“你老发个句号发个几把?什么意思?” 李延川:“你挺蠢的意思。” 赵嘉成:“你这人找抽是吧?” 李延川:“。” 阮灿:“……” 看完,成悦移开手机,叹了一声,“我觉得这起码得一架。” 阮灿笑了笑,“李延川不会动手的。” “但赵嘉成挑衅能力绝佳,”成悦像又想起什么事,“你还记得六道口吗,就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儿。” 阮灿:“记得。” “本来是打不起来的,赵嘉成给我说他给你们城北连送了一周的挑战书,还是拿鸡血写的。” 阮灿对这事也有点印象,当时董江上跳下窜要应战,他还压了一阵子,但最后还是给人偷偷跑出来了。 “不过,我感谢那一架。”阮灿说。 第147章 怀旧 “这次校庆有点特殊你听说了吗?” 阮灿跟成悦下车往一中里走。门口遇到两个女人歪在门卫室那儿闲聊,其中一个一身西服外套,估计是个女白领。 另一个听的也附和,“是啊,以往惯例不是只请杰出校友吗,这回六十周年庆可够新奇的,班长在群里说想来的都行,这一中这么大块儿能挤得下???” 说着说着女人笑了,似乎觉得自己的揣测十分无厘头。 “其实也不是谁都想来的,很多人出去后闭口不提母校,恨不得从没来过。”她又说。 成悦阮灿不紧不慢从两人身旁过去,成悦听见身后极小声一声“咦”。 是那个女白领发出的。 一中这么多年没搬过地方,也不修校区,以前说起来是古得有韵味,现在彻底就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家伙。 成悦看了一圈,扯着阮灿衣袖连连称奇,“你看那栋实验楼竟然还在?厉害了,我以前就觉得这是危楼,现在上面漆果然全掉光了,这不违章吧……” 阮灿看了眼,“也不知道校友里有没有质监局的。” 成悦又往前跑了段路,最后立在明湖旁停下,她指了指两侧长椅,声音振奋,“这儿这儿!这排椅子竟然还在!你记得吗我以前下自习就这么坐着儿等你——” 说着,成悦当真一屁股坐下来,也不管上头一层灰。木制长椅年久失修,成悦刚搁上面就嘎吱一声,吓得她立马起来。 明湖又称情人湖,当时每个班暗戳戳谈恋爱的小情侣晚上没地儿去,就爱偷偷跑来明湖牵手聊天。 因为行政楼离这儿远,巡查的老师也不会吃饱了撑的跑这儿来逮人,所以高中所有悄咪咪藏在心里的爱情都被这片湖见证过。 此时,还有好几个返校校友围着湖边散步聊天,拍照留念。 周琼琼跟许黔江也到了,两人在群里问他们在哪儿。 没过多久,远处过来三道熟悉人影,赵嘉成走在第一个,还是当初棱角分明的少年,浑身刺头的气息这么些年也没散干净。 周琼琼跟许黔江在他后头,两人牵着手往这儿走。 他们三先朝成悦挥了挥手,然后看见她身旁站着的高大人影,阮灿也跟着看过来。 到了身边,周琼琼率先丢开许黔江的手揽住成悦,笑嘻嘻,“我知道我刚刚过来在想什么嘛?” “想什么?” 周琼琼把女人往旁边拉了拉,见没人能听见才低声说,“我在想这地球真的是圆的。你跟阮灿在这儿一站我远远看着竟然恍惚觉得是高中晚自习下课了……” 成悦笑着。 许黔江看见人全了,点头,“行,既然都来了,走吧。” 成悦:“去哪儿?” “教室。”他又强调,“各自的教室。” 成悦完全不明白这算什么操作。 等到了高三教学楼,许黔江跟周琼琼往艺术班去,成悦他们三个直接上楼去十四班,两拨人在楼梯口分开。 成悦一脸疑惑,“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跟在后面一直没说过话的赵嘉成勉为其难回答了这个问题,“听说是校长安排的,按当初大家高三的班级号开班会。” “开班会?”成悦真的惊了,她从没有想过时隔五年早就告别学生时代的她有一天还能回来开场班会。 “不过……这样一个班级岂不是会有很多人不是同一届?” 阮灿却在这时拉过她的手,语气淡淡,“你刚刚不是也听见了吗,”他提醒,“校门口。不是每个人都对自己高中母校还有留恋的,特别是早踏入社会那一批。” 话虽然戳人,但的确是事实。 高中生活不是在每个人眼里都是美好的存在的。 高三十四教室就在面前,隔着虚掩的门,他们听见里头絮絮叨叨聊天的声音,偶尔还有人毫不遮掩地畅快大笑。 声音都是陌生的。 成悦跟阮灿互相看看,然后阮灿抬手推开面前的门。 一推开,里面三三俩俩坐着的人全部朝他们看去,然后—— “阮哥?那是……成悦!” 说话的是坐在教室后排的一个年轻男人,西装革履,架了副眼镜,头油擦得亮晶晶的,跟成悦工作室旁边一家保险公司的业务员一个模子。 成悦扫过去一眼,不认识,然后抬头看阮灿。 “宋一航。”他说。 “是啊,我是宋一航。”男人摸了摸头,想起来发油还在,又搁下手,“哈哈哈是不是变化挺大,不认识了?” 成悦睁大眼不可思议地看,这才从男人眉眼里看到点宋一航的影子,她死活想不明白,这人怎么就变化这么大。 这时,宋一航隔了三四个位置的地方,一个大波浪女人抬头笑着说,“认不出来也正常,他带了点妆,你看这模样是不是挺小白脸的?” 宋一航转过头去眯眼笑,“张芸,你这人嘴还是不饶人,以前就是男生堆里的好哥们。” 成悦很快认出来了,女人是张芸,他们高中时期连任三届的文娱委员。 她拉着阮灿在张芸旁边的位置坐下来,赵嘉成拉了凳子坐在后面一排。 女人张了张红唇,也不生气,笑道:“是啊,现在还是,化妆师,给一群男明星化妆。你呢,现在在干什么?” 宋一航伸了伸腿,课桌有点矮,此刻他坐着,显得一个大人坐在什么玩具上,特别违和。 “你看我这副打扮,是不是特别熟悉?”宋一航有点羞愧地挠了挠头,“在卖保险呢。” 成悦心想她果然没猜错。估计宋一航现在稍活泼的性子也是被这个给锻炼出来的。 宋一航大学读的金融,俗话说金融虽然热门,但只有混得好跟混得差两个极端,好的在高级写字楼一签几十万的大单,差的就只能卖房卖车卖保险。 张芸没有再问,随后转头看旁边安静坐着的两个。 “成悦,我们可太久没见过你了,当初回国一声不吭的。” 视线一转,目光落在阮灿身上,张芸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笑了,“你们果然还是一对,当初我怎么说来着,”她推了把赵嘉成,“我跟你说过吧,他俩肯定有情况。” 赵嘉成轻哼了声,没有表态。 张芸转过头笑,过会儿手机铃声响了,女人去外面接电话。 教室外面又有一拨人进来,带头人进门扫了一眼,随后指着最后一排嗷嗷大叫,“学委!阮哥!成悦!赵校霸!” 又是成悦他们班的。 虽然五年之久,很多人性子翻了个天翻地覆,但成悦还是从他们身上看到以前的影子,还有一颗维护高三十四这个团体的心。 坐着的也有其他届的,跟成悦这一届比起来就显得无比稀疏,三三俩俩各个角落占了几个。 似乎也没有同班的可以聊天。 来的越来越多,很快整个教室里都是密密麻麻脑袋了,其中几乎九成成悦都认识,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岁月,在眼前翻腾。 即使有想不起来人名跟面孔的,旁边阮灿也能一一指给她认。 熙熙攘攘,热闹喧嚣。 等广播里开始有人讲话时,还沸腾的人群忽然一股子安静下来,惯性地,按着记忆里的位置各自坐下。 大家早已在社会摸爬滚打好多年,却在此刻像训练有素的军人,一声不吭坐在小很多的位置上,抬头看向同一处。 “大家好——我是一中现任校长——” 刚开始讲第一句,教室里立马冒出一叠喊叫,“老秃!是老秃!” 广播里继续说,“我是校长章刘成,首先非常感谢大家在这个热闹的日子里齐聚在这里……” 成悦听着听着就笑了。 她伸手在下面拉了拉阮灿衣摆,阮灿配合着低头,“嗯?” “想不到老秃都混到校长的位置啦,我刚刚还想着他现在会不会已经不当老师了,我们以前多让人头疼啊——特别是你!” 阮灿嘴角一勾,顺着自己衣摆下去捏住女人的手,软得不可思议,揉了揉,他轻声道:“我当时可给他拿了个好几个国奖回来了。” “哦哦哦,知道了,男朋友最厉害对不对。” 在广播结束前,老秃表明了下今天的大致路线,所有人先去礼堂合照,然后是自由活动,食堂已经全开了,想吃什么自掏腰包。 教室里已经有人起身往外头走,不过背影略狼狈,成悦认出那是几个其他届的校友,估计是被他们刚刚那一嗓子的热情吓到了。 其他人也蠢蠢欲动,左右招呼着一起走,然后突然听见门“啪叽”一声拍在墙上的声音。 门口,老秃拿了本文件夹还按在门上,探进半个身子往里看,“欧呦,还挺齐?你们对我这么怀念?” 下面又沸腾了,几个人吼着老秃死不要脸。 成悦跟阮灿随着人群往外走。 走到门口老秃突然叫了声,“成悦啊。” 成悦不走了,阮灿也跟着停下步子等。 老秃脸上多了一圈皱纹,他眯着眼笑,“走啊,一起过去。” 三人就一同往礼堂走。 “听说现在是个画家?”老秃突然看着成悦微叹,“这样的脑袋瓜竟然不给国家做科研搞艺术去了,你呀你——” 这个“你”含了十分的惆怅,自然而然,老秃又想起另一个不听话的。 “还有这个死小子,”死小子三个字也不解气,老秃在阮灿背后拍了一掌,还挺清脆,“当初清大天才班录取函都到手里了也不过去,人家老教授跑了三四趟都没说动,最后还给我跑到什么a大去了!简直不像个样子!” 阮灿失笑,“章老师,这事你已经念了我好些年了。” 老秃继续骂骂咧咧,“是啊!我还能再说个五年!太可惜了!也不知道人家清大怎么招你惹你了死活不去……” 成悦扭头去看身旁阮灿,却见他也正低头看着自己,给了个浅淡的笑,眉眼跟走廊上阳光揉在一起,特别温柔。 成悦好像有点明白他不去清大的原因了,不由,心头就有点酸。他想,阮灿可太好了,她要对他好一辈子。 “所幸现在在清大教书,”老秃又说,“要不然你也不用回来看我了,我不想看见你。” 老秃哼哼唧唧,却并没有真的生气。虽然都已经长大,但这些确实实在在是他操透了心去教育过的孩子,即使当初再怎么水火不容,现在老师的一方苦心已经能够被理解。 礼堂里都是人,摄影师在上面调相机,大家找着位置依次坐下。 成悦看见了许黔江跟周琼琼,她招手把女人喊过来。 他们几个迅速占领一排,排开,对着镜头咧嘴笑。 成悦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这场六十周年校庆,让她找回本以为丢失的美好时光。 照片拍完,大家商量着去哪儿吃饭,许黔江却突然掏出手机,然后说,“等几分钟,董江说他们已经到大门了,马上过来。” 成悦没有问题,但赵嘉成却突然发问,“李延川来了?” 许黔江点头,“来了。” 赵嘉成:“……” 看着走到一边黑脸的人,成悦奇怪的地问阮灿,“赵嘉成他怎么了?” 阮灿:“应该是马上要看到李延川,兴奋得说不出话来吧。” 事实证明,确实是兴奋地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俩直接打上了。 李延川个子窜得快,只是依旧瘦,两人扭打成一团,赵嘉成仗着力气大制住男人手臂去绊他,“你刚刚在群里说谁是傻逼呢。” 李延川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衣服下摆卷起来,露出紧致的六块腹肌。 然后成悦眼前一黑,阮灿把人拉过来撞进怀里。 非礼勿视。 李延川没给赵嘉成下手的机会,在他使诈伸腿重心不稳的当口,他直接把人放倒,压在水泥地上。 赵嘉成:“操!你给老子从身上起来。” 李延川眼窝子偏深,鼻梁也挺,总之,皮相不错,女人都喜欢的那种。 此刻他从嗓子里溢出一声低嗤,嘲讽极了,“傻逼。” 赵嘉成直接炸毛,一连串我操从嘴里吐出来,他抬腿去揣身上的人。 下一秒,李延川连腿也给他制住。 赵嘉成:“……” 李延川:“傻逼。” 第148章 没回来 阮灿把手机关闭捏在手上,再次垂眼看了下紧闭的房门,门缝里还透着点昏黄的光亮,成悦床头灯开着,没睡。 意识到今晚他不走她不会出来的事实,阮灿抬手叩了两下门板,道:“喂,我回房了,你睡之前出来刷个牙。” 成悦没吭声。 阮灿照言没继续逮人,关了客厅灯回房躺下。 一片黑暗里,借着洒进来的月光,阮灿盯着头顶天花板出神,良久,他翻了个身,一拳砸进枕头,闷声,“操啊。” 阮灿觉得今晚那句话真的鬼上身了,他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呢! 两间房相对,谁也没心思入睡。不知过了多久成悦房门悄悄打开,随后洗手间传来轻微的响动,躲了半天的人果然出来了。 阮灿睁着眼屏息听,等水流声过去,脚步声停在门口,接着,就彻底没了声息。 成悦回去睡觉了。 经历昨晚那一出,第二天早上吃饭成悦也尽可能地磨蹭,可还是被人逮着到了桌边。 成悦黑眼圈都快垂到下巴,阮灿却依旧精神气爽,套了件短袖长裤在厨房里忙活,男人背影高瘦,背脊线流畅。 捏着勺子,成悦忽然想起昨晚百度了一个晚上的问题—— 同居后男朋友提出那事正不正常。 知乎一路刷下去,千人千言,成悦捡了前十条细细研读。 ——再正常不过好吧!俗话说买东西也有段试用期,如果临到扯了证才发现啥问题,有你哭的! 成悦点点头,肃着脸继续往下看。 ——其实这问题男人一般都会提,但妹子们注意了!!在决定无证驾驶前一定要摸准你家男人人品啊,多的是出了事不负责的!妹子一定要想清楚! 成悦想了想,阮灿人品应该是不存在问题的,这条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能问出这种问题妹子你一定是毫无经验吧!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但我告诉你,疼,贼疼! “成悦——” 成悦手一抖,勺子没拿稳,一下子滑进碗里。 “啊?”她抬头,眼里都是迷茫。 阮灿端着盘子站在桌边看她,眼里都是探究。 咋咋呼呼的。 可能真是被吓到了,昨晚果然是他太操之过急,阮灿在心里又骂了句操。 他坐下,把盘子里面包推过去,自己倒了瓶果汁喝,“等会儿——” “等会儿我要去工作室送画!”成悦抢先截住话头,赔笑道:“扈先生的画画好了,今天得送过去给他验收。” 阮灿喉结滚动,把嘴里果汁咽下,哦了声,“我就是跟你说下,等会儿记得把钥匙放门毯下,我要去清大一趟,晚上回来。” 听说他要走,她明显地松了口气,低头咬了口面包,含糊不清,“知道了,我应该也是晚上回来……” “晚上想吃什么,给你带。”阮灿语气淡淡,“小龙虾吃不吃?” 成悦心想这东西你之前不是都不让我吃的吗…… 成悦:“吃。” 阮灿垂头专心切着手里面包,闻言点了下头。因为昨晚洗了头发的缘故,阮灿头发没有平常见他时冷硬,看着柔软无比,衬得他浑身气息温和下来,特别温顺。 视线有一下没一下扫过去,从眉峰遛到鼻梁,再滑下去,就是薄而淡的嘴唇,然后是下颚…… 成悦昨晚看的破回答又开始在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转圈。 一闭眼,她抛下刀叉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吃饱了!我去工作室了!” 说着,逃窜般跑回房间拿稿纸,然后飞快拿包跟钥匙去鞋架那儿换鞋。 阮灿皱着眉看她瞎忙活,叉在盘边不悦地敲了两下,“跑慢点,你这是穿跟鞋去长跑吗?” “知道了知道了,那我先走了啊。”她扒着门边朝客厅里笑了笑,然后一溜烟关门跑开。 离了家,成悦才从空气里找回点淡定跟理智。 想起来扈名琛还在工作室等,她赶紧开车过去。 三白。 “刚从太平洋那头游回来,怎么,还是觉得国内空气好点?” “美国没这么重的雾霾,”陆止延淡定抿了口茶,抬眼瞥了下站在客厅中央看墙上画作的人。 扈名琛也不回身,只轻率点了下头,“是,那我更想问了,既然在美国混得不错,还回来做什么?” 男人西装革履,眉眼端正英朗,举手投足一派从容淡定。 扈名琛不等他答,又指了指墙中央那副巨大的画作,问:“就跟这不人不龟一样?” 陆止延看他,“说话斟酌点,虽然好些年不见,打架我应该还是略胜你。” “我还真没见过打金主的,”扈名琛走回茶几坐下,自来熟一般拉过陆止延面前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悠悠说:“你想想,国内现在画作多不景气,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二话不说给你注资的,只能是你亲爱的邻居家小弟弟。” “延哥,我觉得吧,你现在比以前多了点人情味。” 陆止延本来不打算搭理,扈名琛现在也算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长寿善舞,没他不能应付的局面,但在这个从小玩到大的邻居大哥面前,他还是万年嘴炮毫无顾忌。 陆止延执杯子的手一顿,问:“怎么个有人情味法?” “你以前特别讨厌你知道吗,那种一看到你就头皮发麻的感觉,”往事不堪回首,扈名琛叹了口气,“大概像电视剧里人面兽心阴森森的小人,虽然知道你不是,但感觉就是这样……” 听起来完全不像夸人的话。 陆止延冷漠地咧了下嘴,淡声,“那现在不是了?” “不是了,这画不是你成名作,可能蔣老先生还不是特别喜欢,但从你把它挂上去一刻起,就不是了。” 陆止延:“你的错觉。” 扈名琛没有反驳,低头喝了口茶。 就在茶水将近的时候,一串高跟鞋声由外边传来,像两把小锤子规矩地敲着地板,直到在大厅站定。 成悦看见人喊了声,“师父,扈先生。” 成悦看着陆止延,“原来是成小姐来了。” 成悦过去在两人旁边沙发上坐定,从包里往外掏画纸,“初稿已经成了,趁着扈先生来工作室探访,带过来给您瞧一瞧。” 扈名琛也不着急去接,只是看着陆止延笑,“名师出高徒,这么快初稿就成了。” 陆止延只低头喝茶,像根本没在听两人谈话,置身事外。 扈名琛把画纸展开,只扫了眼,脸上已经是惊艳之色,“好画技,好利益,百鹤朝归,我相信我爸一定会喜欢。” “真的?”成悦眼睛都亮了,像两盏小灯泡藏在里面,“那我就按照这个初稿画?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扈名琛摇头,“这块我不专业,整体看是完美的,细节方面只能请教陆先生了,”他把画递给陆止延,“请陆先生代为查看一遍。” 画纸卷成一团戳在眼前,陆止延越过它看见后面扈名琛一副看热闹的眼,两人一对视,陆止延给了个警告的眼神,然后才慢腾腾抬手接过,展开。 “笔。” “哦哦哦,有的。”成悦赶紧跑去静室,然后拿出来平时放这儿用的画图笔。 陆止延接过,三下两下在上面加了几笔,成悦聚精会神的看,发现陆止延加的地方全在白鹤的翅膀。 本来她以为自己已经完美诠释出一股不为天地所囚的姿态,白鹤亮翅,仿若下一秒就雨衣翩跹,飘然而去。 但陆止延改的几笔,让白鹤展翅的身姿更为俊挺,是真正的仙风道骨。 成悦忍不住叹了声,“厉害还是师父厉害。” 扈名琛附和,“是,陆先生的名气即使对国画一窍不通的人,也是听说过的。” 陆止延把画重新递给他,“现在看看,确认过就是定稿,后期如果还有要求恕不修改。” 扈名琛失笑:“陆先生就是这样对待客户的吗?” 陆止延给了他个见好就收的眼神。 扈名琛只装作看不见。 “扈先生别介意,师父一直是这样的性子,说话可能有点不中听,但我们的确不接受后期修改。” 陆止延注意力在那句说话不中听上,扭头,“你这算伙同外人编排师父我?” 成悦摇头:“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扈名琛笑意更深,伸手把画稿还给成悦,“确认了,我很满意,之后也不会再有任何修改,成小姐可以放心按照这个准备。” 成悦:“行。” “刚刚扈先生不是说还有工作没处理完赶时间吗,”陆止延抬眼,赶人,“三白就不留了,新工作室开张那天,还请扈先生赏脸。” 扈名琛:“……” “那行,成小姐,我就先走了,改天再联系。” 扈名琛起身,抬手手示意不让送,抬脚出门。 等人走远,成悦瞪着沙发上安然自若的人指责,“你这副样子能不能收一收,一分钟前被你请出去的,是我们的金主,把a市翻了个底朝天一直到清市才找到的注资人!” 陆止延不以为意,“我听见了,金主,知道了。” 成悦知道说什么这人的驴脾气也不会改,索性不给自己添堵,“那我去画了,有事喊我。” 说完,她收拾好东西钻进画室,把门关上。 陆止延坐了会儿,手机却忽然振动了两声,他垂眼看去,是刚刚被请走还没有五分钟的金主。 扈名琛没说什么废话,短信上只简短一行字—— 延哥,总要再试一次的,画都挂上了,你还怕什么。 今天工作室没人,以往还有小徒弟吵吵嚷嚷从这个房间跑到那个房间,颜料图纸能撒一地,可今天整个工作室只剩成悦跟他。 陆止延起身,抬脚在扈名琛站的位置站定,抬头—— 《玄武》还在,一点灰尘不沾,徒弟每天都会给上面玻璃框擦一遍,边角龙飞凤舞的是他的名字。 有人曾笑骂,“死不悔改。” 他应,“死不悔改。” …… 成悦画到很晚才回去,走的时候陆止延已经不在了,大厅灯还亮着,大门钥匙也放在茶几上。 成悦收拾好关门出去,夜朗星疏,街边一路的店铺亮起五颜六色的灯牌,将这座城市照得光怪陆离。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成悦开车往回。 等到了家,她按照习惯去按门铃,自从阮灿搬过来后她鲜少自己去掏钥匙开门,铃声响起的第二遍,阮灿通常就来开了。 可今天,门铃声响的第五声时,面前门板也是纹丝不动。 成悦收手俯身去摸地上门毯,果然拿出她早上出门塞的那把钥匙—— 阮灿没回来。 自己开了门,等不及换鞋成悦三两下踢开高跟鞋赤脚扑向沙发。 太累了。 虽然累可是还没有画完,百鹤朝图才完成有三分之一,她还得画上三个白天的时间才能把《归》给赶出来。现在,她只想喝一杯热水缓缓。 捏着眉峰,成悦躺在沙发上说,“阮灿,给我倒——” 未完的话卡在喉尖,她突然想起来阮灿还没回来。 以前不用她说阮灿就已经拿着杯子在旁边守着了,不知道什么毛病,他非得看着成悦喝满两大杯水才放人回房睡觉。 今天—— 成悦动了动酸软的身子,挣扎了好久才起身去厨房,把水壶装水插电,倚在墙边等。 十点半。 如果现在还在清市,那加上回来时间就得十一点多。竟然一整个白天都没联系她,这人还真是心宽得厉害,明明昨天才跟她讲了那番话…… 茶壶咕噜咕噜地响,壶嘴开始冒出袅袅白烟,成悦掏出手机点进联系人,想了想又退出来,给阮灿发了条微信—— 到哪儿了? 发出去,她开始刷朋友圈等待,百无聊赖中,不知怎么心底有点不踏实。 指尖顿在一条动态上顿了好久,想了想,不行,她还是得打个电话。成悦重新翻开联系人,这下没先拨出去,却有个电话进来了—— “陈驰,这个电话你最好是有重要的事,不然,你以后就……” 成悦皱着眉,按惯例陈驰但凡主动打电话给她,都不会是什么让人心情愉悦对话。 但渐渐,不知对面说了什么,成悦脸上的不耐忽然一扫而空,紧接着,被彻头彻尾的惊惧替代。 手机从手上滑下,在地上弹出去老远。 第149章 离开 成悦觉得自己可能经历了一场生死那么久。 手术室灯猩红,除却那抹让人眩晕的颜色整条走廊压抑又晦暗。 陈驰跟她隔了半条走廊对峙着,两人没人先开口说话,但成悦一直在抖。 “来趟医院,妈吞了一瓶安眠药……” “灯关了,房间黑压压一片,如果不是我进去找东西,你猜得几天后才有人发现?” “你愧疚吗……” …… 成悦瘫坐在手术室外长椅上,浑浑噩噩间,她猛地想起来在校庆那天,张嘉梅给她打来的那通莫名奇妙的电话。 当时她怎么做来着?因为旁边赶着去吃饭,她特不耐烦地掐灭张嘉梅要说的话。 那通电话,原来只是场告别,在笃定要去另一个世界前,张嘉梅特地来跟她说了个再见,只可惜她没有耐心听完。 手术持续二十几分钟,成悦手脚冰凉地缩在角落一动不动,连口袋里手机震动都没听到。 明明从来被逼的是她,过得压抑的是她,张嘉梅这算什么? 算愧疚?明白过来有多对不起她?自知难以弥补只能用离开一笔勾销? 从陈家出事后张嘉梅的种种成悦都看在眼里,从女人小心翼翼与自己周旋,到说个话都要看她眼色,可以为这样就是放手吗? 辛辣的消毒水味将嗅觉覆盖,从走廊深处慢慢升腾起刺骨的寒冷,成悦缩了缩腿,仰头,麻木地倚靠着墙壁。 如果不是身后有东西支撑,她可能已经瘫倒在地。 抢救室靠近太平间,偶尔一串尖利的哭喊从远处钻过来撞进耳膜,成悦突然不禁突然想—— 要是死了呢?没抢救过来呢? 张嘉梅如果真的死了呢? 这个可能性如同突然凛冽清晰的光纹,随着面前憧憧幻影叠加在一起,愈加强烈。 成悦瞬间六神无主。 张嘉梅怎么可以这么容易死啊! 成父故去的那天,下了场雨,成家没多少积蓄,又因为在乡下,亲戚看不起连丧宴都不参加,只剩几个相熟的邻里过来帮忙。 张嘉梅一滴泪也没掉。 那天她把头发打理得整齐又干净,一身丧服站在门口迎宾,逢人扯出恰到其处的微笑,不卑不亢。 成悦还小,缩在房间里不敢出门,只知道一天到晚哇哇哇地哭叫。 成悦不明白死亡的意义,只觉得那个对自己特别特别好的父亲,合上双目睡过去了,在一个破旧而拥挤的长方形盒子里,不跟她说话。 她想把人喊起来,却挨了张嘉梅一巴掌。 “滚回屋里哭!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张嘉梅红着眼,扬出去的手在颤抖,背脊好像下一秒要断掉。 成悦被打懵了,睁着模糊不清的眼睛努力去看清面前的人。 看不清。只觉得可怕。 冷血原来就是这种感觉,事不关己,死去的人完全钩不起她的情绪,甚至连掉眼泪都觉得浪费。 成悦后来进入陈家后就想明白了,哪里能有什么情绪,因为这个可怕的女人从头到尾都不爱成父,要不然也不会一年之内飞快改嫁,带着她扑入豪门。洗去一身贫苦污点,她好像就成为了另一个人。 这是怨恨。 可现在,坐在冰冷的抢救室门口,她想起另一桩被她下意识觉得不重要拉进角落里遗忘的事—— 乡下办丧事按习俗要血亲守夜,血亲里不包括小孩子,所以成悦很早就被邻居哄着上床睡觉了。 大概睡到半夜,忽然听见门外一阵骚乱,随后是乱七八糟急吼吼的脚步声。 成悦睡得迷糊,不想下床去看,但小孩子听觉好,她还是听见零零碎碎一些听不懂的话。 “梅啊!你犯什么傻!你要是也去了家里还有悦悦一个可怎么活!” “孩子他爸不会准你这样做的!你把孩子好好带大,培养成人,这才是正法!” 成悦翻了个身把脑袋塞进被子。 太吵了!就不能让她好好睡一觉? 后来她睡着了,但不知怎么,梦里隐约有串脚步声跌跌撞撞扑到她床边,然后一滴水落在她左脸,成悦在梦里伸手擦干净。 被刻意忽略的细节,装作看不见想不明白的事情,就这么被从地底下掏出来,呈在太阳底下照得魂飞魄散。 杀人犯? 成悦恍然觉得陈驰这句话竟然挺对。 是人都要赎罪的,张嘉梅欠的已经还清,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抬眼看向手术室猩红的一点…… 红点晃了晃,摇曳两下后竟然啪一声熄灭。 医生打开门走出来,拉下口罩,扫了一眼外面,机械性问,“病人家属在吗……” …… 阮灿抵着墙壁,左手毫无知觉,上面鲜红的划痕在夜灯下如同蜈蚣的长触,血淋淋的,空气里都翻滚着股子甜腥。 他索性顺着墙壁滑坐在天台,一条腿支着,架上动弹不得的左臂。 阮灿掏烟的手是抖的,打火机上火花跳了半天才蹿一声冒出,呵出一口雾气,他回过点神。 十分钟前,他差点让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从自己眼前消失。 时间倒回今晚八点前。 阮灿把课题实验做完准备回a市,想起来家里还有个不知道吃没吃饭的,他从实验楼出来后直接拐弯去了学校门口一家烧烤店。 刚掏手机出来给成悦拨电话,背后就有人喊他,“阮老师。” 阮灿把电话重新捏回手里,转身。 星小鹿笑眯眯在身后看他,手上挎了只小包,看样子要出去。 因为之前那件事,阮灿已经把她班上的课移全部交给实验室另一个老师,两人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礼貌性寒暄,阮灿点了下头,“嗯,要出去?” “不是,”星小鹿笑得眉眼弯弯,“我是刚刚下选修课看见阮老师从实验楼出来,故意追上来的!” 阮灿看了她一眼,平静道:“回去吧。” “我有件事想问阮老师,问完我就回去!”星小鹿也不等拒绝,回头指指远处停着的车,“那是阮老师的车吧,我上去等你。” 说着,人已经跑远,拉车门,坐进去,一气呵成。 阮灿好像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只得回头先把东西买完,然后拎着过去。 袋子里是给成悦带的小龙虾跟烧烤串,星小鹿也闻见了,笑得更灿烂了,“这是给那天的大姐姐带的?” 阮灿右手轻叩着方向盘,这动作泄露出他此刻极度的不耐烦。 “能不能先走?”星小鹿指着远处一家店,“我要去那儿买样东西。” 阮灿循着看了眼,转回视线,淡声,“先说事情。”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边走边说,阮老师先开车吧!” 阮灿仔仔细细打量一遍女生,发现她根本是横了一条心要赖车上。 “就在这儿说。”他强调。 星小鹿脸上的笑越来越淡,终于,她转回脸,看向面前一排路灯,叹气道:“阮老师一直这样不近人情吗?还是只对我?” 阮灿薄唇紧抿,并不打算回答。 “你很喜欢那个大姐姐?”星小鹿最后一点笑意也没了,她皱着眉道:“哪里好?好像也不是特别漂亮,脾气似乎还挺大……我只是没长开,等我到了她那个年纪,我一定比她好看啊……你们不是都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吗?”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阮灿不耐地打断,“再胡言乱语现在就给我下车。” “我就是想知道!你怎么就不能试着了解一下我!了解后再决定啊!” 阮灿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没应付过这样的女生,烦躁之余又有点束手无策。不能动拳头的事,果然不太好解决。 正烦躁之余,没提防旁边一直抹眼泪的人突然扑过来,阮灿躲闪不及,让红唇险险擦过耳廓。 他赶紧抓住她的手甩到一边,怒斥,“干什么!” 这回是真的生气,阮灿心底的怒火刹那升了个等级,眼眸深处滔天巨浪翻滚,让人看得瑟缩。 他忽然冷笑一声,扯开胸口领带靠在车门上,问:“你喜欢我什么,喜欢我现在的身份还是这张脸?那你知不知道——” 阮灿压声,沙哑的嗓音顺着洞开的车窗夹杂晚风吹进星小鹿耳朵。 “我以前是怎么样一副模样……” 嘴唇翕动,他说了句什么,星小鹿瞬间僵住,不可置信地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他。 “下车吧。”阮灿说。 见她不动,阮灿索性自己下去替她开车门,居高临下,“下来。” 星小鹿愣了愣,连下车的动作都透着股狼狈,等车开远,她才想起来痛哭。 阮灿心里团了簇火,车窗洞开风往里头直灌,开了好一路才找回点冷静。 现在的小女生真的…… 他视线落在副驾驶,对上上面安安静静躺的只奶白色手提包,骂了个操,他立马打转方向盘掉头。 回到刚刚放星小鹿下来的地方,找了一圈,然后在校门口旁边一个小角落里,他看见三道人影—— 两个男生,个子挺高,流里流气,正堵着泪眼婆娑的星小鹿,嘴里不干不净。 “婊子立牌坊吗?刚刚是不是从哪个男人车上下来的,说!” “臭婊子!现在又搭上别人所以赶着跟我们撇清关系是吗!妈的!” 男生扬起手,似乎准备照着她脸上来一下。 还没到半空,就被人从后头按住。 阮灿冷着一张脸,低声,“干什么?” 动了动,没挣开,这突然冒出来的人表情还又太可怕,男生有点底气不足了,“你谁啊?别他妈多管闲事!” 星小鹿睁开眼睛,惊喜,“阮——”,却又瞬间闭嘴。 重新垂下头,一动不动了。 阮灿扫了两人一眼,“哪个学校的?” “关你屁事啊!你就是这婊子新攀上的?我劝你,这婊子可真的——妈逼啊!” 踉跄着后仰倒地,男生剩下的话糊进满嘴的血一下子吞进肚子。 剩下一个看见动手了,握紧拳头就要扑上来,却被阮灿轻松截下,用力一推,一拳就砸了上去。 转眼间,两个人都挂了彩。 阮灿把包挂上星小鹿手臂,似乎根本不在乎地上两个杂碎,淡声,“我是她老师,还要打?” 地上两人相看一眼,发懵。 可下一秒,星小鹿却像疯了般推开他,连包甩在地上都不管,往校里狂奔。 阮灿拎着东西赶紧跟上。 星小鹿从未想过有一天会面临这样的局面—— 最不堪的模样,某一天,被扒开得一丝不剩暴露在最喜欢的人面前。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那还不如…… 她抹干眼泪,一声不吭抬脚往上,等到最后一层,推开铁门,她走上天台。 夜风习习,多么静谧的夜晚,连天边还有零星的星斗呢,月光也温柔。 如果在这样的夜晚死去,连人也变得干净。 星小鹿摇摇晃晃站上天台,双手攀上栏杆,她兀自看了会儿周围,将整个清大细数入眼。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了—— “你给我下来!星小鹿!你敢再动试试!” 背后,铁门被一脚踹开,阮灿拎着包冷着脸站在入口。 “阮老师——” 星小鹿眼泪掉下来,“对不起,我知道我的喜欢对你是种困扰,所以算了,算了……” 低喃,“我不是个好女孩,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特恶心,还企图跟那位大姐姐比较,是不是……恶心到家了……” “你觉得恶心?” 料峭晚风里,阮灿不耐地打断女生的自白,“没人觉得你恶心,也没人瞧不起你,如果你一定这么觉得,那别人的看法还重要吗?” 星小鹿摇摇晃晃地往后退,摇头,“不,我看重你的看法,如果连你……那我……” “那我可以告诉你,我不认为。是人都会犯错,谁会特别干净,没有人——” “可脏的东西从来能够洗干净,这点你父母肯定教过你,没有不能挽回的东西,怕的是重新开始。” 阮灿一点点往前移,趁着星小鹿神思混乱无暇注意他的动作。 他边试图稳住女生的情绪,边观察天台的布局。 星小鹿此刻站在栏杆旁高高凸起的一块台阶上,只要稍微往外一俯身就能像折翅的鸟儿一样坠下去。 只能悄悄靠近把人扯回来,要不然还没有近身女生已经一抬脚翻了下去。 第150章 我拉你上来 星小鹿哭得实在太凶,整个身子在风中抖得厉害,像片瑟缩的树叶,稍不留意就会被吹跑。 阮灿缺乏耐心又不擅沟通,以前当刺头的时候根本没料到自己能有这么一天,当寻死觅活的人站在自己面前他还能语重心长耐心十足地给人讲人生大道理。 其他人他决计不会这么干,可星小鹿是他学生—— 无论是否过错,是否歪了心思一根筋儿地往岔路上跑,他都得不遗余力把人拉回来,不让她下坠。 有时,老师当久了就是会有冷不丁冒出这么一股莫名其妙的慈悲来,再铁打的心在听到学生叫自己老师时,总忍不住地放软下来。 “星小鹿,你冷静点,你的路还长,以后大学毕业会有好工作跟灿烂光明的前途,不管你先前经历过什么我们看重的是今后。可如果你今天从这儿跳下去了,除却冰冷的尸体剩下的就是你的过往,到时候谁都可以肆意扒你的隐私跟你努力藏着不让人知道的秘密,这样肮脏的死法,是你想的?” 阮灿已经慢慢靠到她前方,在星小鹿茫然不知所措的注视下,阮灿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健美有力,袖子微微挽到手肘处,在清冷的月光下仿佛贮藏着千钧的力量,只要一握上就能获得新生与无上的安全感。 星小鹿泪眼婆娑,可心却在那一刻安定了…… 她颤着胳膊把手缓缓递过去。 阮灿心头松下一口气。 “来,我带你下来。” 她软着腿脚从高阶上下去,台阶差不多到扶手栏杆的位置,一侧头底下是万丈深渊。现在不想死了,星小鹿再看天台下黝黑的水泥地,只觉得两腿打颤。而不料这时高跟鞋猛地踩中台阶中一处间隙,身子失了稳重,她尖叫着就往后翻倒。 阮灿眼疾手快,上前一步迅速扯住星小鹿探在半空的手,可惯性太大,他还是被带着扑向栏杆,听见手臂骨节压在铁杆上清脆的一声,随后血腥味充斥鼻尖。 星小鹿保持着垂挂在天台外的姿势拼命尖叫,高跟鞋也被甩掉了一只,阮灿堪堪拉住她,俯身在栏杆上右臂勒得青筋直冒,而铁丝网上冒出的铁丝滑着皮肤一路下去,扎入皮肉,入眼一片血腥。 “别动!我拉你上来!” 星小鹿早害怕得不成人形,此刻半点力也用不上,阮灿牙关紧咬,把另一只手伸过去,“来!拉住我!” “我,我动不了,阮老师,我动不了!啊!!你流血了!” 一滴血从空中滴落,正中下面她的额心,浓郁的腥味立刻散在空气里,感觉就像从自己脸上冒出来一样,星小鹿彻底崩溃。 铁丝扎进皮肉的感觉实在不算好,随着长久的僵持,右臂的刺痛感愈演愈烈,阮灿觉得这手可能是废了,带的面部肌肉一跳一跳。 他还在试图给星小鹿鼓励:“我抓紧了,你相信我绝不会松手的,赶紧把另一只手伸过来,我拉你上来!” 第151章 终章(上) 吓得六神无主反而听话很多,阮灿忍住手臂上灼热的刺痛,把人慢慢往上带,终于将星小鹿重新拉上地面。 一上来,女生扑通一声跪下,腿软得无法走动,背靠着天台墙壁猛烈颤抖。 阮灿面无表情站起身垂眼。 因为刚刚慌乱中星小鹿扯着嗓子一顿乱喊叫,值班室保安全被惊动,手电光从楼下往天台上晃,光柱明亮,有人在喊是不是出事了。 不多时,天台门被推开,以为是什么大事保安们全佩了警棍,结果一看是阮灿,循着血腥味对上血淋淋的手臂,再扭头,地上还坐着个哭得直抖着身子的女学生。 这状况,为首保安队长啊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跳楼,吓得不轻,打个电话给医院,再通知一下学生家长。”阮灿打破沉默,有条不紊进行着吩咐。 立时上去两个人去扶地上的星小鹿,女生脚使不上劲被连拖带拉地带走。等到了铁门那儿,她艰难扭过头,对着阮灿方向哭道:“对……对不起……” 阮灿站着没回答。 保安队长跟下去之前又看了眼男人手臂上的伤,没忍住担忧道:“阮老师?你手臂要不跟着一起去医院处理一下?” 阮灿笑了笑:“不用,我在这儿待一会儿。” “好,那您注意安全。” 铁门掩上,天台重新恢复寂静,阮灿的笑意也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他开始俯下身子剧烈咳嗽,咳到眼泪都出来了才靠着栏杆大口吸了口气。 右臂火辣辣地疼,晚风吹过,恨不得就着伤口燃一把火。他抬手去摸口袋里的烟,发现整个手抖得厉害,点烟点了三次才点燃。 等把烟咬进嘴里呵出一大口奶白色烟雾他才从这场巨大的变故中回过点神来。 如果他没抓住或者抓住后松了手,今晚就会胡闹般白白流逝一条生命,从他的面前,或者从他手里。 这种认知,半点没让阮灿的畏惧消失,星小鹿的荒唐举动某种程度上提醒了他另一个事实—— 人离死亡太近了,它可以夺走任何一个人。 血腥味萦绕在鼻尖,阮灿口袋里的手机屏幕在这时亮起,晦暗空间里,除却指尖的一点猩红,就剩了手机突兀亮起的,冷冰冰的机械的光亮。 他没由来地心慌,在此时此刻这样的情景里,片刻前还经历了那些,不安感浓烈到仿佛一只大手靠着他喉头紧紧禁锢住呼吸。 阮灿划开接听,哑着嗓音:“喂——” “阮灿,你能不能来趟医院,”成悦的声音从那头传来,疲累到像被抽去生机的花卉,恹恹无力,即使她还算在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阮灿的不安也直顺着头皮攀上去。 可能是察觉到男人瞬间的紧绷,成悦连忙解释:“不是我,我没事。是张嘉梅——” “这么晚了我本来不准备给你打电话了,可我现在真的有点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阮灿,你说说我应该怎么办啊……” 一字一句响在耳畔,阮灿掐灭烟头抬脚就走。 “我马上到。” “张嘉梅用自杀告诉我我就是个笑话,陈驰也说我这种人天生冷血,我好像……真的有点?”成悦握着手机蹲在病房外走廊上,说到最后,她眼中透出点认真的迷茫来。 第152章 终章(中) 阮灿把车开得飞快,手臂上尖利的刺感还在,可他无暇顾及,等稳稳停在医院楼下,他脚不沾地赶紧上楼找人。 正值晚上探视高峰,大厅里都是来来往往捏着病历奔走的身影,混着人流光找科室就花了不少功夫。升降梯门口也人满为患,阮灿等不及调转步子往安全通道那儿去。 迎面走来端着盘子去给病人换药的护士,一眼瞥见阮灿裸露在外手臂上狰狞的伤口,还在往外汨汨流血,眼一跳赶紧把人抓住。 “先生!你这手臂得赶紧上药缝合了!快跟我来!” 阮灿视线专注在楼道口指示牌上,毫不犹豫推拒道:“没事,我稍后再来。” “什么没事?”护士一听这话恨不得跳起来,眉头斜飞入鬓挑得老高,手里更抓住紧紧不放:“你们这些伤患就知道嘴犟!自个儿伤成什么样没数也就算了,天天的就知道跟医生顶嘴,我们还能图你好处不成?” “抱歉,我现在有急事。” “这是医院!还有急事比你这手臂还急?”护士气笑了。 “真有急事,”阮灿目光在她身上一顿,瞥见裸露在外的铭牌,住院部。 话在喉咙里立马调转,“有位叫成悦的家属,请问您有印象吗?” 女护士不消怎么想脑子里就有了绰绰的人像。今晚住院部就来了一位,母亲吞药没死成,洗胃把人洗回来了,一儿一女前后脚到了医院,看着关系还不太好。 能做到把母亲逼成这样的儿女,怎么能不让人多留意几下。 “知道,我刚查完她们那楼下来,女儿现在还蹲在病房门口掉眼泪呢——你问这个做什么?”护士一脸不解地在阮灿身上又来回打量了一圈。 阮灿将对方的情绪收入眼底,抬起视线,半点没犹豫:“门口哭的那个,我是她丈夫。” 护士一惊,张了张嘴还欲再说什么时,男人已经脱离她的控制抬脚往安全楼道里去了。 阮灿大步流星爬上三楼,才从拐角处转出来,就看见不远处晦暗的走廊里,安安静静蜷缩着一个人。 成悦将自己收成一团,抱膝倚墙蹲着,整个头埋进去。手机屏幕发着微弱的光随后又熄灭,她一动不动。 阮灿嘴唇抿起,挂断电话走过去。 成悦视线下多了双男人的皮鞋,随即一股气流从手臂罅隙里钻进来,脑袋上放上一只大手,缓而轻地揉了两下。 阮灿俯身凑到她面前。刚从外头赶回来,声音里参了些许晚风的凉意,可阮灿实在温柔极了,连最后一丝带进来的阴寒也随着他缓声掷地的话消失殆尽。 “把自己团成这样做什么,我都看不见你了。” 成悦肩膀抖了抖,手里捏得死死的被人拿去,阮灿扶住她肩膀,小心翼翼叹了口气:“我来了。” 这一下,怀里绷得紧紧的人陡然松懈下来。成悦用劲所有的力气抬头,一双眼憋得通红,她在努力克制住情绪,从手术室到看护病房,她努力不让自己露出那么一丁点打击跟脆弱,连陈驰都被她骗过去了。 可在阮灿这里一切都行不通。 她有无数软肋,可他是盔甲,只要躲进他身后,长臂将她一揽,她便有了无上的勇气,也有了恣意的放肆。 她不是任何人,此刻,她是成悦。 再也控制不住地,她呜咽出声。 第153章 番外 城北筒子楼几里外的地方有家棋牌室,是路时网吧的前身,网吧没建起来前,周围一圈的小混混就爱聚这里开小会议。小孩子虎虎的,哪里能有什么正经事,通常是商议今天去哪里打个枣,明天堵哪块儿收保护费。 阮灿刚上六年级,个子还没开始长,瘦瘦小小的,又成天被阮灿虐着吃不饱饭,所以看着精气神十分不足。 这天放学后,许黔江拦住要往家走的阮灿,神秘兮兮地凑过去,“想不想去个地方?” 阮灿背着比他半个人还要大,洗得发白的书包,仔细思索后认真摇了摇头:“不行,我要回去烧晚饭。” 阮雨下班时间要到很晚,那时周围零散的小吃摊该收工了,餐馆又吃不起。阮灿看见她好几次急吼吼回来,房门一关就去睡了,眉眼里都是倦色。 煤气灶台很高,阮灿就搬个小凳子上去折腾,第一次只熬了粥,盛好后又跑到碗橱里挑出一把咸菜摊上面,准备好一切,听见门锁的声响,他飞快跑回房间关上门。 房子不隔音,他小心翼翼去听客厅里的动静,有碗筷的声响,敲在碟子边缘清脆极了,阮灿心里迅速发酵起绵软的气泡。 妈妈吃他做的饭啦!这个认知让他高兴。 “为什么不去,耽误不了多久!李强他们寻了个好玩的游戏!去吧!去吧!”许黔江伸手去犹豫不决的男生,不等阮灿再说什么,他拉着人就跳上面前停下的公交。 十分钟后,两人在棋牌室门口站定,天色已经全部沉下来,路灯年久失修,唯一一盏离这儿还有十几步的距离,所以门口只剩昏昏沉沉的黑暗,阮灿只能把许黔江的轮廓认个大致。 “来这儿做什么。” “进去嘛!”许黔江兴致勃勃推开面前大门。里头还在营业,大厅中央四五张方桌,烟雾缭绕,男人们玩得正起劲。 “哈哈哈!我说押大啊!这把不行啊!” “再来!我就不信了!” “给钱给钱!” 板凳乱七八糟横在路边,阮灿不等许黔江再往里走,迅速拉住他:“回去吧,这里……”视线转了一圈,他没找着个贴切的词。 “就玩一会儿……”许黔江小声发誓,“保证一会儿就出来!李强从他爸那儿刚搞来个模型飞机,超酷的!你不想看看?” 棋牌室是李强家开的,平时收入不错,可惜儿子不是个好学的,成绩没搞好,社会上一套倒是耳濡目染得厉害,成天就爱跟一群小混混的人混在一块儿。 早知道是来人家老巢,阮灿一开始就不会同意。 阮灿提醒他:“早点回去吧,这儿不安全。” “我就看一会儿,李强请了他们整个班,那么多人,不会有事的!你去门口等我行不行,我就看三分钟,三分钟行了吧?” 男孩子小时候对飞机模型机车模型之类狂热到了极点,许黔江也不例外。如果不是李强这个版本限量了,市面上找不到,要不他肯定怂着自家老爹跑出圈儿地找来,哪里需要跑到人家这儿来丢面。 阮灿不喜吵闹,特别满室的烟味跟汗味,他抬脚撤出去,顺便再次提醒许黔江:“三分钟。” “行!”得了允许,男生猴子一样窜进去里面。 棋牌室门重新关上,隔绝里头炸耳朵的吵闹,除却门缝里泄出来的微弱灯光,阮灿只能借着远处路灯找个空地儿站着等。 三分钟溜得很快,到了点阮灿准备进去抓人,可这时门开了,一群男生簇拥着从里头出来,为首的正是李强。 两人视线在空中碰上,旁边几个还在嘻嘻哈哈。 “确实好看,强哥,下次能搞个坦克不?” “我觉得还是机车好看,就那种变形的……”黄毛手舞足蹈描绘得栩栩如生,随后发现李强根本没在听。 “强哥?”他循着扭头,发现了门口半个身子沉在黑暗里的阮灿,借着身后半掩的门,他迅速认出来这是初二一班那个对谁都爱搭不理的小神经。 李强眉挑了挑,示意把门带上,然后朝阮灿走过去,“怎么不进去?” 阮灿却问:“许黔江呢?”他早看了一周,许黔江并不在这一群出来的人里。 “哦,他还在里头看,说完再玩会儿。” 阮灿没再应,绕开他就要往里走,肩膀却被人压住。 李强笑嘻嘻:“我跟你说话怎么这么一副德性,你知道我是谁吗?” 阮灿并不想惹麻烦,解释:“我找许黔江。” “我知道你找许黔江。”李强不耐极了,从小到大他就贼烦这种装模作样的好学生,下巴要抬到天上,见谁都一副老子最牛的模样。 阮灿点头:“能把手拿来吗,我进去找人。” 聊了半天,李强只是想从这人嘴里听到一两句捧自己臭脚的话,周围一群哪个不是赶不及地来拍他马屁,可这臭小子不但不赏脸还频频无视他的问题。 李强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手下按住阮灿的力非但不减还加深不少,显而易见,今天这事是过不去了。 他本来就是个刺头,发难不挑日子,小小教育个人更加看心情,今儿个,心情就挺不好的。 阮灿察觉到异样,抬眼瞧了眼比他略高半头的男生,平静道:“巷子里有摄像头。” “摄像头个屁,这一路的摄像头哪个不是我家装的!老子想它怎么拍就怎么拍!”李强突然用力把人往后推了几步,还没站定,阮灿周围就围上来一群。 阮灿面色镇定,抬手拨正被推乱的书包带子,安静陈述:“我不打架。” 刚说完身上就挨了一脚,是李强身边那个小黄毛,男生不怀好意地笑:“强哥的意思听不懂吗,是我们这一群,打你。” 这话说出来很讨李强欢心,其他人更是肆无忌惮,谁都上来推搡阮灿一下,争取着在老大面前表现。 背抵上墙面,阮灿黑白分明的眼珠静静凝视面前看不清的人,再次开口:“李强,我不打架,你让许黔江出来,这事我不告诉老师。” 老师两个字一出,李强神经一跳,心口那股无名火立刻烧得更旺,手在裤兜里摸了半天,摸出来一把用来削橡皮的小刀。 弄不死人,吓吓人正够用,他把刀面贴在男生脸上,凑近心情颇好地笑:“叫一声强哥,我就让许黔江出来。” 夜色里,阮灿一动不动,甚至在冰凉的刀片不断迫近下,多余的情绪一丝也没有。 李强气疯了,再顾不得这回会惹出什么乱子,抬手就要压着阮灿的脸划过去。 一声警报冲破天际,在沉寂的夜色里犹如一道惊雷,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是警笛的声音,由远及近,尖锐地叫嚣。李强回过神,手一抖,刀顺着落地,拔腿抄着与声音相反的方向跑去,其余人也慌了神,跑得比李强还快。 人很快散了个一干二净,与此同时,突如其来的警笛声也戛然而止。 阮灿侧头,朝密不通风的黑暗里专注地望去,很快,角落里响起一阵轻微的响动,走出来一道矮小的影子。 “傻了吗,怎么不跑呢,他们人那么多,打不过的。”随着纤细身影小心翼翼走出来,女生脆生生的嗓音响在黑暗里。 阮灿静默不语,努力朝晦暗的夜色里望,女生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刚刚那声警笛有了解释,是手机铃声。 “你怎么不说话?”女生隔了几步歪头看来,似乎是笑了:“别怕了,下次就打回去,如果打不过的话……”她似乎是想了很久,才再次笑道:“演戏会吗,就那种,故意装作对他们很亲切的模样,虽然会不舒服,但那样能省去很多麻烦事。” 阮灿看不清她的五官,但女生的眼睛澄清得发亮,像天际的星宿。 他忽而问道:“有用吗?” “有用,我一直这么干的,很有用。”女生笑了笑。 阮灿没忍住也笑了:“嗯,谢谢你。” “不用,”女生看了眼手机,“唔,时间到了,我得回小姨家了,再见呀!” 阮灿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就跟出现时一般,女生很快重新小跑回黑暗里,马尾在脑壳后一跳一跳,像只小精灵。 许黔江跌跌撞撞从里面跑出来,气喘吁吁到了阮灿面前:“我的天,我听到警笛声了,怎么回事啊,里头搓麻将的几个都吓死了,全从后面溜了出去,你有事吗,有事吗?有事吗?” 阮灿慢慢收回视线,脸上笑意没散,摇了摇头:“没事。” “卧槽?你这样子可怕得很,真没事?” “真没事。” “真没事?” “真没事。” “哦,那我就放心了。” 两人并肩往回走,阮灿最后回头看了眼,可身后除了深不见底的长巷,就只剩空寂跟旷然。 就像从没出现过一样。 第154章 终章(下) 深秋来的时候,a市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江南扈家给陆止延工作室三白大笔一挥注资足足一个亿,原因是老头子实在喜欢那副贺寿图。这事办下来陆止延也难得地和蔼了大半个月,忙于全球各地飞忙他的交流事宜,可有一点,男人身边带的却不是以往那个大弟子。 众人奇怪的间隙有心人去打听回来才得知,这个新弟子叫宋暖,刚收没多久,不过能亲自带在身边,估计也是极有天份的。 另一件大事就是s大发生的学生跳楼事件终于接近尾声,虽然学生主动出面声明过涉事老师行为并没不妥甚至还救了她的命,但校方要给社会大众交代,涉世老师于一个月后引咎辞职。 可除了微小的变化,这个世界绝大数人依旧在周而复始,重复,单调地完成各自的任务。 此刻,城南一中高二三班正在上物理课。 “球体在斜坡上,只受重力,支持力吗,有谁能上来做一下受力分析——”年轻男老师视线在教室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中央正在睡觉的后脑勺上,“赵一铭,你来。” 全班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过去,同桌低下头焦急地捅了捅睡得正香的男生,小声催促:“赵一铭,快醒醒!老师喊你呢!” 年轻男人并不着急,甚至连抓住学生上课睡觉的愤怒也没有,他只是安静等着。终于,对着他的后脑勺动了一下,男生抬头揉了揉眼睛,表情迷茫,显然没睡醒。 男老师又耐心重复了一遍:“赵一铭,上来做受力分析。” 男生慢悠悠清醒过来,等看清讲台上的人,他脸上的懒散又被另一种情绪替代,是讽刺。 赵一铭身高体长,光杵那儿模样真的不错,在年级也是传得出名的人物,但也只仅仅限于皮相了,年级排名却是常年吊车尾。 此刻他干巴巴站着,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不想做。” 话音刚落全班静了静,所有人视线落回台上,都在想这个新来的老师会不会发火呢,害怕紧张中又有些许期待跟好奇。 年轻男人却毫不意外,只不咸不淡反问回去:“理由。” “理由?”赵一铭立马来了劲,他抱臂挑了个舒服的姿势站立,扬声道:“凭你是个因为骚扰女学生被学校开除的老师!” 一片哗然。 年轻男人安静站着,并没有因为罪名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哄然的议论声中,他开口:“还有一年你就成年了,应该知道凡事讲个证据。” “如果这消息不是真的,那你为什么好好的大学老师不做到我们这个破高中来教书!跳楼的事沸沸扬扬闹了这么久,你以为我认不出你吗!” “赵一铭,”男人指尖粉笔转了个圈又回到原位,他执着在黑板上虚虚一点,声音冷下来几分:“上来做受力分析,既然你都说了我是你口中那种坏老师,那么对付不听话的学生——”他眼皮一掀,轻轻笑了:“我有的是主意。” 可能因为男人那笑掺了瘆人的冷意,赵一铭还真被吓住了,他不情愿地抬脚往讲台上挪,边走边絮叨:“你威胁我也没用,做了做就是做了——”抬头看了看黑板,男生又是讥讽一笑:“这玩意还要教吗,我一吊车尾的都知道,讲真的,你让我们之前那个物理老师回来吧,你真的不行……” 男人把粉笔递给他:“说说看,受什么力。” 赵一铭没接:“光眼睛就能看出来吧大哥,重力,支持力。” “你画画看。” 赵一铭烦极了,碍于身份不能朝他发作,只得接了粉笔过去开始受力分析,可才画完两条直线,他不动了。 长久的毫无动静里。 “怎么不画了。”男人温和一笑。 赵一铭死死盯住黑板,重力支持力他都画出来了,可……可不平衡啊! “所以,并不是什么东西眼睛都能看出来的,”男人接过他手里粉笔,骨节分明的手越过他,轻轻加了根线,“还有摩擦力。” 这次,受力终于平衡了。 男老师重新站回讲台,也不管身旁面红耳赤的男生,不紧不慢对下面说道:“眼睛不能代替你去辨别所有东西,正确还是错误,需要亲自去看,去试。而我究竟是不是赵一铭嘴里的那个坏老师,要等这一学期我们相处下来你们亲自感知,得出结果。” “我叫阮灿,教你们这一学年的物理。”他笑了。 台下先是稀稀拉拉几道掌声,接下来是一片,后来掌声雷鸣。 阮灿侧头去看赵一铭:“赵一铭扰乱课堂秩序,鉴于是第一次所以不予处分,但惩罚还是要有的。” 赵一铭头垂下,憋着一口气不回答。 阮灿继续道:“琵琶行,十遍,抄完让课代表交给我。” 赵一铭的头终于抬起来了,不过表情十分错愕加不可置信,他心里无声咆哮:你不是物理老师吗!! “有意见?”阮灿亲切问道。 “没……意见……” “那就好,我们继续上课。” 窗外秋风将树叶卷起,冬天真的快来了。 成悦下班到楼下正碰见卖水果的张姨在收摊,见她过来连忙笑着打招呼:“阮太太回来了啊,我正说着你什么时候来,我今天得早点回去,孩子辅导班没人接。担心遇不到你,早给你挑了一袋准备给门卫室寄着呢。” 她从底下拎出塑料袋递过去,里头苹果橘子都有,个头大的厉害,品相更好。 成悦道谢接过来:“谢谢张姨!我来帮你收摊吧!” “害!不用!都快好了,还有几个装一下——”讲到这儿她扭头四处张望了一下,“阮先生今天没陪你一起回来?” “学校今晚有课,等他去工作室接我都七八点了,我就自个儿先回来了。” “你们感情真的好,”张姨看着成悦欣慰地笑:“我在这小区摆了几年的摊,从认识你们开始,回回阮先生都在你身边,没有哪对夫妻能做到这样。” 成悦嘴角也翘起来,“对了张姨,明天我想要几斤草莓跟荔枝,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带来。” “没问题啊!又去疗养院看你妈妈?” “嗯,她最近想吃这个。”成悦笑着。 两人一起收拾完东西,张姨跟成悦道了别先走了,成悦也准备进去。 “成悦——” 身后突然有人喊道。 她停住脚步回头看去,随即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歪头,女人轻而缓地道:“阮先生,欢迎回家。” 《今天也是个磨人的》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小说网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