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逃什么》 第1章 《殿下你逃什么》作者:倾城微雨【完结】 简介: 师徒二人白天演戏晚上互坑,最终被系统判定为过于般配,强制双修。 本文文案: 那位扬言要在上的疯批权臣政敌,终是以下犯上,将清冷端方的太子殿下,压在身下狠狠地要。 完整文案: 当年及第前三甲,如今仅状元郎苏闻贤依附权相,混得风生水起。 太子楚南乔对这位政敌向来不屑顾看,仿若视他为无物。 可他苏闻贤,偏偏贪看楚南乔——其清冷、澄澈得宛若一张未曾落墨的白纸。 苏闻贤这般人,生来便偏要在这片纯白上挥毫泼墨! 于是,得了机会他就想贴上去,非但扬言要与殿下同床共枕、想在上,甚至还扯了太子腰带,作势要吻他。 楚南乔嘴里骂他混账,当夜却梦到与他翻云覆雨,从此对他更是避如蛇蝎。 阳春三月,楚南乔南下查案,苏闻贤闻着味便下江南寻他,却着了道给人药傻了,一个一个“神仙哥哥”叫个没停。 却歪打正着,与楚南乔同床共枕。 某天,苏闻贤恢复神智,从床榻上醒来,看着怀中的楚南乔,他浑身都在叫嚣。 正欲对其展开攻势,不料楚南乔却察觉端倪,先一步落跑返京了! 再见时,苏闻贤贴了上去:“神仙哥哥。” 楚南乔慌了,因为他发现自己也对这位政敌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可……他是一国储君呀!未来可是要当皇上的!他只想逃。 他跳着拉开距离:“苏大人,我们熟吗?” 苏闻贤眉眼含笑,一把揽过他的腰肢,随即猛地吻上他的唇,附耳道:“殿下你,逃什么?” 此后,更是蚀骨知味,如同藤蔓一般缠上他。 小剧场一: 楚南乔冷冷扫去:“苏大人,你笑什么?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苏闻贤见他面上清冷端方,眼底却似凝了寒霜,心下顿觉有趣。今日偏要撕破他这副持重皮囊。 他躬身垂首,唇角却勾起一抹玩味,依言重复:“下臣参见殿下。” “上一句。”楚南乔声线冷如寒冰。 “若论绝色,太子冠绝天下。”苏闻贤从容应答。 “下一句!”楚南乔指节已然绷紧。 “容臣想想……”苏闻贤故作沉吟,眼底戏谑愈深,“是‘最想同床共枕之人,当属殿下’?还是那句……‘本人在上’?” “混账!” 小剧场二: 终于有一天,楚南乔居高临下看着下跪之人:“怎么,苏大人腿软得跪不住了?” 苏闻贤跪直了身体,却是低声嘀咕:“今晚换陛下跪着求饶!” 入夜,轻纱帐暖,美人在怀。 苏闻贤咬开他的衣带:“陛下,下臣想……以下犯上!” 楚南乔在他身下轻喘着:“放肆,朕……诛你九族。”腰肢却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 小剧场三: 楚南乔继任新帝,苦寒之地爆发战乱,他命苏闻贤出战。 苏闻贤朝堂上公然拒绝,却在与他同榻一夜后,欣然出战。 边疆两月,隔三差五便收到八百里加急,每封信都夹带私信,说想他。 楚南乔回信:此战若是败了,你也便不用回来了! 苏闻贤得胜归来,看着楚南乔于城门上、当着众将士面,特地为其弹奏《广陵散》,他笑了,嘴角难压。 食用指南: 1.疯批攻势权臣x清冷端方太子,强强对抗变暧昧纠缠 2.苏闻贤:不是纯粹好人,前期只想弄脏太子,变傻后依恋太子,后期把太子放在心尖上宠 3.楚南乔:表面避如蛇蝎,实则梦都做过了 —— 他越想逃,他越要缠。 内容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朝堂 反套路 权谋 主角视角苏闻贤互动楚南乔 其它:口嫌体正直、追妻、以下犯上、死对头、纯爱、失智梗 一句话简介:觊觎殿下的政敌终是以下犯上 立意:美梦成真 第1章 政敌入梦 入冬,初雪纷飞。 连着下了三日,昼夜未歇。 白雪绵密松软如新絮,足足积了半尺有余。 极目望去,白雪皑皑。 深深宫墙内,御书房外。 雪中跪着一道青碧身影,其上半身傲然挺直。 鸦色长发早已被雪染白,雪花沾上面颊旋即化开了来,水光映衬下,更显出那人姿容清绝冷艳。 近侍莫北趋步上前,立于旁侧一步之遥。 他手中一柄墨竹骨青碧油纸伞方撑开,伞面微倾,便顷刻阻隔漫天飞雪。 太子楚南乔声音清冷,一如寒雪:“退下!” 莫北无奈收伞,望着眼前人,终究不忍,低声劝道:“殿下,您都跪了一个时辰了。这般耗下去,身子哪里吃得消?寒气入骨,怕要落下病根。” 他声音压低几分劝慰道,“事已至此,柳侍郎若知您这片心,想必也会体恤殿下难处。” “其中道理,孤岂会不知。”楚南乔开口时低沉清冷,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纵使父皇有心宽宥,面对那些凿凿铁证,也难以回护。” 二人交谈之际,御书房厚重的朱红门扉开启,一前一后走出两人。 走在前方的是当朝权相顾文晟,他目光扫过雪中跪立的楚南乔,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语带轻蔑:“我们这位储君,终究是太过年轻气盛了些。” 紧随其后的苏闻贤快走半步,与顾文晟并肩而立。 他余光瞥向顾相眼底深处,分明藏着几分算计得逞后的得意。 随后他将视线落在那位雪中跪立、清贵孤高的太子身上。 今日,身为刑部侍郎的他,亲手断送了太子一臂——正是他坐实了太子心腹、兵部柳侍郎私吞兵器锻造银两的罪名,并亲手将其抓捕下狱。 柳侍郎此番便是不死,也难逃流放厄运。 至于证据如何得来?丞相不在乎,他更不在乎。 只有雪地里那个身影,才会这般计较,乃至跪在雪中为他求情。 苏闻贤唇角勾起一丝浅淡笑意,初看似是讥诮。 细辨之下,那眸底却还蕴着一层难以捉摸的幽深。 分明还有一闪而过的艳羡:只因高高在上的太子看着自己时,眸中波澜不惊,连一丝恼怒或不屑也无,仿佛视自己如无物。 而他,为了那位柳侍郎却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苏闻贤唇角牵起一丝轻笑,心下却想瞧瞧,那位端方的太子殿下崩溃时是何般模样。 见苏闻贤迟迟未应声附和,前方已走出几步的顾文晟忽地驻足,回身望来,目光带着无声的催促。 苏闻贤立时心领神会,迎上前去,面上堆起恭敬之色。 开口却带着几分慵懒散漫的腔调:“相爷高见,微臣深以为然。只不过……” 他话锋微转,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探询,“这位殿下向来不屑顾看微臣,此番怕是将微臣恨到骨子里了。” 顾文晟发出一声嗤笑:“证据确凿之事,闻贤你何错之有?秉公办案而已!你一身才华,陛下慧眼识珠,才让你三年连升四级!既已深得帝宠,试问天下,还有何人敢问你的罪?” “微臣叩谢相爷提携之恩!”苏闻贤语带十足恭敬地应道。 心下却一片清明:陛下赏识固是实情,然若非自己识时务转投顾相麾下,恐怕早已步了那两位同僚的后尘。 至于……投诚丞相是真心亦或是假意倒也不打紧。 回想当年及第前三甲,如今仅他一介状元郎尚存。 那位探花死得离奇,案件扑朔迷离,至今悬案未结;榜眼则遭贬谪北境,远离京都。 其中原由,任谁心中都明白几分,却无人胆敢置喙半字。 顾文晟目光落在他身上,唇边逸出两声低沉轻笑。 随即抬手,重重地在他肩头捏了两下:“闻贤,你素来行事妥当稳重。本相待你……” 他刻意微顿,目光灼灼,“视若己出亦不为过!望你再接再厉,莫要辜负本相期许才是。” “相爷厚爱,微臣定当肝脑涂地!”苏闻贤身形躬得更低,语气愈加恭谨。 “嗯。本相尚有要务,先行一步。若有要事,直接入相府禀报即可。”顾相转身欲行。 “微臣恭送相爷!”苏闻贤躬身一揖,直至那身影消失在漫天飞雪与宫门深处。 苏闻贤再度回首望向雪中之人时,目光正正撞上了对方投来的视线。 楚南乔惯常殷红的唇此刻褪尽了血色,双眸清冷,辨不出喜怒,只一瞬便与他错开目光。 在苏闻贤印象里,这位太子殿下向来端方持重。 即便自己多次在朝堂触怒于他,即便顾相近日接连折损了他数名亲信,也难见其有半分失态。 可……苏闻偏就不喜他这副样子。何以举世皆浊,独他高贵、遗世独立? 第2章 离去前,苏闻又深深看了楚南乔一眼。 抛却立场之争,太子殿下这容色,当真是举世无双。 他见过的男男女女,无人及得上他半分。 莫北盯着那始作俑者——苏闻贤远去的背影:“苏大人愈发得顾相青眼了!如此下去,不知还有多少忠良要无辜受累。” “莫图口舌之快,对付苏闻贤,时机未到,且……”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楚南乔心知,最大的政敌是顾文晟,那苏闻贤,不过一刽子手罢了。 一道身影步履匆匆近前。 “老奴叩见太子殿下,陛下口谕:判员外郎发配岭南。陛下说此已是现下最得宜的法子,凡事当养精蓄锐,徐徐图之。” 楚南乔朝御书房方向郑重一拜,朗声道:“儿臣,叩谢父皇隆恩!” 莫北上前一步:“有劳公公。” 待老太监离去,莫北悄然伸出手臂。 楚南乔本欲推拒,却在起身时,僵住的身子猛地一晃,几欲跌倒。 他指尖微顿,终是搭住莫一小臂,勉力支撑住身形。 —— 待楚南乔回至府中,便接连打起喷嚏来,周身寒意骤生,面上却浮起潮红。 果不其然,不多时高烧便缠上身来,再未退却。 莫北本就医术精湛,只观太子面色便知是染了风寒,再伸手一把脉象,心中更是了然。 他连忙煎了驱寒退热的汤药奉上,又吩咐丫鬟在寝殿内添足了银霜炭。 待殿中暖意融融,浸润四肢百骸,楚南乔的辗转低吟方渐渐止息。 时至深夜,殿外风雪愈狂。狂风裹挟着雪花,扑扑簌簌,时轻时重地拍打着紧闭的窗扉。 楚南乔病中昏沉,此刻更是睡得极不安稳。梦中总有一人背影模糊,每次回首时,却又化作全然不同的面容。 那人先是母后——是母后生前未染风霜的容颜。 彼时的楚南乔尚是少年模样,母后正守在榻前,柔声细语地哼着哄睡的曲儿。 那盈盈笑靥暖人心脾,楚南乔在梦中唇角亦不觉牵起一丝柔软的笑意。 倏忽间,那背影化作太傅。 御书房内,太傅当着父皇与母妃的面,板着脸,眼神深处却是掩不住的慈爱,执起戒尺责罚于他。 那板子一下下作势要重重落下,触及掌心时却又总是轻轻一点。 梦中那人再次回眸时,倏然化作了苏闻贤的面孔。 只是……那是他们初见——准确地说,是楚南乔初次暗窥苏闻贤的那一幕。彼时他隐在兰香阁角落,苏闻贤并未觉察。 阁中,一位仗着身份显赫的纨绔子弟觊觎唱曲姑娘的美色,竟欲于众目睽睽之下强行动粗。 满堂宾客虽知其来历,皆怕祸及己身,偌大堂中,竟无一人上前相阻。 楚南乔方欲出手,却见一道玉白身影飞掠而至。 来人身着锦袍,衣袂潇洒翻飞,动作灵动轻盈,随即稳稳落地,风姿清雅。 “哇!好俊的公子。” “好俊的身手。” 众人惊呼未停,只见那人抬脚竟将方才还不可一世的纨狠狠踹翻在地。 其足尖顺势踏在纨绔胸前,制得他动弹不得。 又见他手中玉骨折扇“唰”地展开,折扇轻摇间声音清越:“呵,富贵公子如何,高门子弟又如何?便是天王老子在此作奸犯科,也当与庶民同罪!” 可笑当时,他竟将苏闻贤视为热血侠义,甚至暗生招揽之心。后来思之,免不得自嘲。 这念头方起,梦中的苏闻贤竟似猛地觉察了他的存在! 那双狭长凤目噙着捉摸不透的坏笑,直直望向他的藏身之所,继而迈开步子,竟径直朝他逼近!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手中竟不知何时多出一柄长剑,剑锋寒光凛冽,映得满室银白光芒。 楚南乔心头骤紧,下意识地探手去摸腰间软剑。 可那软剑却死死缠在腰间,任凭他如何用力,竟是纹丝不动。 随着他剑招越逼越近,楚南乔用尽全身气力,挥手猛地向那张可恶的脸扇去! 伴着“啪”一声脆响,梦魇戛然而止! 楚南乔自惊悸中霍然睁眼,却见守在床榻一侧、照料了他一整夜的莫北,正手抚着半边侧脸。细看之下,那清俊的侧颊上,赫然印着几道清晰可辨的手指红痕。 楚南乔额角沁出细密的薄汗,微怔之下,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莫北,孤方才……” “无妨,殿下不过是被梦魇魇住了。”莫北极快地接了口,声音温和,不着痕迹地化解了太子的窘迫。 他手自然落下顺势移向楚南乔的手腕,轻触探脉。 “殿下高热已退,现下气血平稳,已无大碍。”莫北收回手,低声叮嘱,“只是风寒余邪未清,这两日万不可再感寒凉。” 楚南乔略一颔首,声音略显沙哑:“此间无事了,你先下去歇着。拿上孤的令牌,明日去刑部探清柳侍郎流放之日,届时,孤亲去相送。” “是,殿下。”莫北恭敬领命,垂首无声地退出了寝殿。 第2章 凭本事得了香囊 待至晌午,日光盈满庭前。 楚南乔的身体已大为好转。 昨日还苍白的面色,此刻晕染开桃花般初绽的淡粉。 近身内侍屏息凝神,动作轻柔而恭谨,为楚南乔一一更衣、净面、漱口、梳栉。 每一处细节皆打理得一丝不乱,仪容渐次恢复往日清贵之姿。 待一切收拾妥当,楚南辰方举步迈出寝殿。 却见莫北步履生风、神色凝肃地自廊下匆匆走来。 莫北站定,拍了拍满身积雪,又暗自运了内力驱尽寒气,才趋步近前回禀:“拜见殿下!属下方才去了一趟刑部,还未进刑部大门,便被苏侍郎拦了下来!说来也奇怪……” 莫北回想他与苏闻贤在刑部府衙前的那场见面。 他方至府衙门口,便被侍卫拦住。 待他拿出太子令牌,苏闻贤那慵懒散漫的声音便自身后传来:“呦!这不是太子殿下身边的近侍大人吗?” 莫北敛了神色,转过身,拱手恭敬行礼:“小人奉太子之命……” “且慢!” 苏闻贤玉骨折扇轻摇,步履从容走上前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笑意,“不若让本官猜猜,太子殿下遣你前来刑部,所为何事——” 他折扇一顿,目光似有深意,“是想探知柳侍郎离京的吉日?莫非……殿下竟欲亲自相送?” 毕竟,昨日柳侍郎流放岭南的圣旨已下达刑部。 莫北闻言瞬间凝滞,正待开口。 苏闻贤面上笑意更深:“明日巳时正刻。殿下若真有此意,可至刑部,下官恭候太子大驾!” 莫北心头掠过一丝异样——苏闻贤提及“亲自”二字时,咬字陡然重了三分,是错觉吗? 莫北如实回禀,楚南乔静默聆听,未露半点波澜,只在莫北言毕后,清冷开口:“去账房支些银钱,明早随孤走一趟刑部。” “属下遵命!” —— 翌日,苏闻贤一早便候在刑部门前。 “小的们见过苏大人。”衙役们纷纷上前见礼,皆察觉出这位素来从容含着浅淡笑意的苏侍郎,今日格外不同——眉梢眼角都漾着掩不住的喜气。 一名衙役机灵地凑近,躬身笑问:“大人今日似乎心情极佳,莫非有什么喜事?” 苏闻贤“啪”地一合折扇,轻轻在那衙役帽檐上点了一下,笑道:“倒是有些眼力。不错,今日有贵人到访,自然欣喜。” 待太子楚南乔现身刑部,众人暗暗交换眼色,心下皆道:苏侍郎这般作态,怕是要借柳侍郎离京一事,给储君一个下马威。 毕竟,苏侍郎素来与太子殿下政见相左,互为敌手,早已是心照不宣之事,不过尚未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 苏闻贤手中玉骨折扇轻点,望着楚南乔步履从容地步入刑部大门,眸底倏忽掠过一丝光亮,又极快消失于无形。 他迎步上前,脸上漾着恰到好处的笑意,语气依旧慵懒:“下臣拜见殿下。” 楚南乔神色清冷如故:“免礼。劳烦苏大人命人引路。” 苏闻贤虽为侍郎,然刑部尚书之位久悬未决,偌大刑部实则早已唯他马首是瞻。若非其擢升过快,惹来朝野非议,恐于礼制不合,那尚书印信怕是早已收入其囊中。 苏闻贤笑意更深,目光灼灼:“殿下亲临,下臣岂敢假手于人。” 楚南乔目光扫过他,似有若无地轻叹一声,才道:“那便有劳苏大人了。” 本该在前引路、保持一步之距的苏闻贤,步履却渐渐缓了下来,最后竟与楚南乔并肩而行,肩膀几欲贴上,却又不敢逾距。 他身上那清雅的桃花香,若有似无地裹着翠竹的冷冽芬芳,阵阵飘散,令人心旷神怡。 苏闻贤贪恋地轻嗅,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之近地走在殿下身侧。此前数年,他总是遥望那高不可攀的身影。 第3章 楚南乔素不喜旁人近身,此刻对方那隔着柔软锦缎袖袍若有似无的碰触,更让他心头升起阵阵莫名的燥意与不适。 他不动声色地稍倾侧身,拉开些距离。 苏闻贤却视若无睹,步伐轻移,那点若有似无的距离便又悄然消弭。 跟在楚南乔后侧的莫北,眼神倏地瞪大,不作犹豫,当下踏前一步,沉声道:“殿下!属下有急事须即刻禀告!” 楚南乔眸光微动,不动声色地放缓了脚步,顺势侧身,与莫北悄然调换了位置。 然而,身后的压迫感并未消失。不过瞬间,苏闻贤竟又从旁侧绕近,再次紧贴上来! 他借故回禀:“殿下,难得亲临刑部,下臣这就为殿下详细介绍。” 一股清冽却极具侵略性的檀香气息,无形缠绕上来,将楚南乔裹挟其中,避无可避。那过分亲昵的炙热感几乎熨帖上他的手臂,透过层层衣料传递过来。 楚南乔倏然收紧指节,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背脊也随之瞬间绷直。 他强压下翻涌的不适感,眸光只死死盯向前方,连鸦羽般的长睫都因这份隐忍而轻微颤动着,薄唇紧抿成一线。 须臾之后,他方似耗尽力气般,极其缓慢地松弛了肩线,却并未再试图拉开距离:“好!那便有劳苏大人了。” 苏闻贤素来练就了一双洞察入微的眼睛,岂会读不懂楚南乔此刻的紧绷与强自忍耐? 可他心头却陡然升起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幽暗心思浮动:他偏偏贪看楚南乔这般模样。 那位端居高位、高不可攀的太子殿下,清冷、澄澈得宛若一张未曾沾染尘埃、未曾落墨的白纸。 而他苏闻贤这般人,生来便偏要在这片纯白上挥毫泼墨! 苏闻贤暗自想着:哪怕楚南乔骂自己几句,或者赏自己一个巴掌,也要好过他对自己视若无睹。 思及此处,他忽地牵了牵嘴角,暗啐了一句 “当真是变态!” 。 楚南乔见他不答,扬声唤道:“苏大人?” 苏闻贤蓦然回神:“殿下请讲。” “孤想单独同柳侍郎说几句话,烦劳苏大人暂且回避。”楚南乔语气平淡无波。 此时,他们已行至牢房。牢内潮湿阴冷,焚烧艾草的药草气味搅着霉味,还有丝丝缕缕难以消散的尸臭弥漫其间。 苏闻贤目光在楚南乔脸上不动声色地停驻片刻——即使此刻其微微蹙眉,那副面容依旧好看到摄人心魄。 他心头掠过一丝愉悦,恭谨应下:“下臣告退。”说罢转身便走。 楚南乔心头立时松了几分。他看着背对众人的柳侍郎,声音不重,却清晰入耳:“子晴……” 这声称呼,牢房中的柳易卿和刚走出几步的苏闻贤,都听得真真切切。 苏闻贤脚步下意识地一滞,并未回头,双眸却骤然暗沉,唇角无声勾起一抹冷嘲:呵!子晴?柳易卿的字!这位太子殿下,倒是待谁都比待自己亲昵。 牢门被打开,狱卒识趣地退下。 柳易卿眸中瞬间蒙了一层水雾,重重跪倒在地:“罪臣拜见殿下。臣一时疏忽,中了顾相/奸计,请殿下恕罪。” 楚南乔连忙将他扶起:“子晴,不必如此。此事错不在你。若非孤命你深究线索,那帮人怎会狗急跳墙,以至……连累你流放。” 提及此,他声音更沉了几分。 柳易卿望着楚南乔,心中激动万千:“殿下有您这句话,臣此去便是埋骨岭南,也心甘情愿。只是……臣的家眷,还望殿下能照拂一二。” “子晴放心,”楚南乔目光坚定,“你的家眷,孤定妥善安置。这些银钱细软,你带在路上傍身。刑部那边,孤也会交代妥当。” 他看着柳易卿身上纵横交错的伤,显是在刑部被严刑逼供所致,顿时心中酸涩难当。 忆起当年,柳易卿上京赶考,身无长物,自己不过随手相助了些盘缠,竟换来他誓死追随。 分明是一腔热血、两袖清风的忠臣,却落得发配流放的下场;而那些蠹国害民的权佞之徒,反倒步步高升,享尽荣华! 楚南乔暗暗攥紧了拳,心中暗自坚定:总有一天,定要荡涤乾坤,还这朝堂一个朗朗青天! “殿下,”柳易卿环视四周,见四下无旁人,这才凑近压低声音道,“江南青城,顾相旁支包揽金矿开采,若得机会……断此财路,必能重创其根基。” 楚南乔神色凝重,缓缓颔首:“子晴安心,孤定深查此事。” 他声音压抑,带着不易察觉的痛惜:“子晴,此去山高水远,务必珍重自身!待时机成熟,孤必迎你回京!” “属下……叩谢殿下大恩!” 柳易卿喉头哽咽,深深拜下。 楚南乔抬步跨出刑部大牢之际,却觉得一道视线紧随身后,他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墙角处,苏闻贤慵懒地斜倚着墙,手中折扇轻摇,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楚南乔冲着他略略点头便要转身离开。却听见一阵略带急促却轻盈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他下意识加快了脚步,但来人更快。 须臾,苏闻贤便赶了上来:“殿下!” 唤着楚南乔时,尾音故意拖长又挑起。 楚南乔面色依旧清冷,侧过身去:“苏大人可是有事?” 苏闻贤却倾身靠近,语气中带着笑意:“下臣为了殿下,特意清退了牢房中人。殿下可得记得下臣这一份人情。” 楚南乔双眸清清冷冷地望向他,仿若听闻了个天大的笑话。 只听他语无波澜,缓声开口:“苏大人擅作主张,私移牢中要犯。念你初犯,本殿下不予追究。” 言外之意再明白不过:没追究你苏闻贤的责任便罢了!还敢找本殿下讨要人情? 话音未落,不等苏闻贤应答,楚南乔已然拂袖,径直离去。 莫北看着吃瘪的苏闻贤,表情淡定地从他身旁走过。 苏闻贤看着楚南乔的背影,突然肆无忌惮地笑出了声。 声音张扬地夹杂在风中,猝然传入楚南乔耳中。他脚下陡然发力,加快了脚步,瞬息间便与苏闻贤拉开了距离。 —— 当日,柳府朱门外,道别声悠悠荡开,暮色初临,檐角风灯渐次亮起。 墙角暗影处,苏闻贤闲闲掠去一眼,正见楚南乔步出府门。 楚南乔素来清越的声线里含了些许暖意:“宴儿乖,孤……哥哥尚有要事,改日再来看你。” “宴儿舍不得神仙哥哥。”小儿唇角轻撇,强忍泪意,一双眸子早已氤氲泛红。 贴身之物本不该轻赠,何况储君之身。可……楚南乔凝望着那张倔强又委屈的小脸,终是心下一软。 解下腰间香囊,俯身放入孩童掌心:“且闻一闻,可还清雅?让它暂代哥哥相伴,可好?” 莫北神色顿变:“殿下,不可。” 楚南乔淡然一颔首:“无妨,孤心中有数。” 宴儿终究年纪尚小,见那香囊玲珑精致、气息清幽,霎时破涕为笑:“宴儿喜欢!谢谢神仙哥哥!” 楚南乔转向柳夫人,语气温淡却郑重:“夫人珍重,倘有难处,可至太子府相寻。” 柳夫人屈身深拜:“民妇谢殿下垂怜,恭送殿下。” 宴儿低头把玩着手中香囊,眼中欢喜尚未褪尽。可不过片刻,遥见马车碾尘渐远,他小脸上的笑意也一点点淡了下去。 柳夫人柔声唤道:“宴儿,随娘回府罢。” “娘亲,”小儿声音低低的,“容宴儿再待片刻。” “只允一刻,莫要走远。” 宴儿默然点头。他年纪尚幼,只知父亲远行、归期渺茫,神仙哥哥亦离去未言何时再来。一颗心像是被什么堵着,鼻尖阵阵发酸,却倔强地仰起小脸,不肯让眼泪落下。 苏闻贤立于暗处,静望楚南乔举止从容地登上马车,又目送那车驾远去,方才自角落中缓步走出。 他低低冷嗤一声。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待旁人倒是亲切温善,连孩童都肯细心安抚。一想到对方对自己却避之唯恐不及,心中便不由地隐隐泛起酸来。 另一处暗影之中,一道人影倏忽闪过。 “公子,是相府的探子。”林南低声禀报,此人他认得,先前几次往来传信的正是他。 “去,‘请’他过来。”苏闻贤语声慵懒,尾音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那探子正欲隐入深巷,却见林南径直朝自己走来,心知踪迹已露,只得快步近前,躬身施礼: “小人参见苏大人。” 他赶忙赔笑道:“大人说笑了,小人万万不敢。实在是需赶回相府复命,一时心急,疏忽了礼数,求大人恕罪。” 苏闻贤唇边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声音放得轻缓:“何必惊慌,不过一句戏言。既然是相爷交办的差事,你且速去回话罢。” 探子方转身欲行,却又闻苏闻贤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高不低,字字清晰: 第4章 “本官在此监察多时,未见柳家有何异状。你素来机敏,应当知晓如何禀报?” 探子脚步蓦地一顿,这分明是绵里藏针的警告。若教他知晓自己所禀与其所言有半分出入,日后必定难逃报复。 纵使一时不便动手,此人也必有千百种法子达成目的。探子心下暗凛,这朝野上下,恐怕尚无苏闻贤不敢为之事。 “是!小人明白。” 待探子走后,苏闻贤信步踱至柳府门前,自怀中取出一枚油纸包裹的橘糖,俯身温言道:“你叫宴儿是不是?来,给你糖吃。” 宴儿抬眸望他一眼,随即扭过头去,抿着唇不肯接。 却见苏闻贤仍闲闲立于原地,并不离去。柳宴偏过头,好奇打量着他:“叔叔,你是谁?” “叔叔?”苏闻贤面色微滞,语气里透出几分无可奈何,“方才不是还唤那公子作‘神仙哥哥’?”——自己不过较楚南乔年长一岁,怎的到了这孩子口中,竟平白长了一辈。 转念一想,何必与孩童计较,便温声道:“我不过是偶然途经此地。” 他拈开糖纸,将糖果含入口中,眼尾轻扬,笑意盈盈地道:“真甜啊。” 宴儿见他吃了无事,这才接过糖块,小心放入口中,顿时眉眼弯弯:“好甜!谢谢哥哥!” 苏闻贤又似变戏法一般,自袖中取出三五枚纸包各异的糖果,于掌心一一排开,轻声细数:“这是桂花味的、花生味的、枣泥的、梨膏的、还有梅子的……” 宴儿眼睛愈睁愈圆,唇角微张,几欲流下口水,目光紧紧盯着那五彩糖果之上。 苏闻贤唇角轻扬,笑意更深:“想要么?” 宴儿忙不迭点头,忽又忆起父亲叮嘱不可轻易取人之物,遂强忍着渴望摇了摇头。 “不要?那我可收起来了。”苏闻贤见他分明想要,却又强自隐忍的模样,不由轻笑出声,作势便要收回。 宴儿绞着衣袖,小声嘟囔:“宴儿……没有银钱。” 苏闻贤忍俊不禁,眼波流转间忽生一念:“那你拿手中的香囊同我换,如何?” 宴儿立刻摇头,忙将香囊紧紧攥住藏到身后,像是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苏闻贤眸光微黯,语气幽幽:“果然,他的东西便是宝贝。” 一旁的林南看得云里雾里,实在不解自家公子为何偏对这小小香囊如此执着。 却见苏闻贤自怀中取出一方素白丝帕,那双修长如玉的手指翩然翻折,不过片刻间,一方寻常手帕竟在他掌心化作一只憨态可掬、活灵活现的雪兔。 他将兔儿与数枚糖果一并递出,唇角轻扬:“喏,这些都给你,换你那只香囊。若再不肯,我可真要走啦,你可想清楚。” 宴儿这次不再犹豫,自背后伸出手来,语气坚定:“我……跟你换!” 他虽喜爱那香囊,可香囊既不能吃,也不及这兔儿灵动可爱。 他接过糖果与那只素白乖巧的雪兔,笑得眉眼弯弯。 “宴儿——宴儿——” 府内传来呼唤声,宴儿说了声:“谢谢哥哥。”便起身跑回府内。 苏闻贤不再逗留,只落下一句:“走。”便转身离去,林南亦步亦趋跟在其后。 苏闻贤垂眸端详香囊上那精细的翠竹桃纹,指尖轻轻抚过绣面,唇边浮起一缕难以捉摸的笑意。 林南忍不住问道:“公子,您费这般周折就为这香囊,莫非其中另有玄机?” 苏闻贤心情甚好,面不改色地应道:“自是有其妙用。” 若是哪天,他当着殿下的面拿出,不知殿下会作何反应?这般想着,苏闻贤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他的表情。 他回头瞥了一眼那道跑远的小小身影,语气忽转沉静,吩咐道:“去传我的话:若有人敢动柳易卿——他是什么下场,动手之人,也一样。” 林南:“公子,这是为何?” 苏闻贤语气微顿,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笑意:“既收了人宴儿的礼,自然该替人家办事。” 林南面露迟疑:“可是公子,顾相那边……该如何交代?” 苏闻贤轻嗤一声,不以为意:“交代?何需交代?相爷手下的人若阳奉阴违、自寻死路,与我何干?况且……” 苏闻贤在转身的一刹那,缓缓抬手,将香囊贴近鼻尖,贪恋而细致地轻嗅——那上面果然萦绕着一缕清冷熟悉的气息。 复又将香囊于掌心紧握片刻,这才蓦地收入怀中,如藏珍宝。 作者有话说: ---------------------- 苏闻贤:殿下欠我一份人情 楚南乔:自作主张![捂脸偷看] 某一天 楚南乔:还我香囊! 苏闻贤:我凭本事得的。 第3章 扯了腰带 暮色渐浓,烟雨河河畔。 兰香阁前,绢帛花灯渐次亮起,流光倾泻如星河垂落。 门楣上“兰香阁”三字苍劲如龙,乃当朝圣上御笔亲题。此处有风月,更有风雅。纵是献艺歌女,亦比寻常歌姬矜贵三分。 三楼兰字号雅间,暖香浮动。 楚南乔执盏轻啜,赴约者迟迟未至,他眸底却无半分不耐之色,唯见云淡风轻。 莫北匆匆叩响门扉,待里面传来一声应允,便推门而入:“殿下,少将军遣人来报,营中突发骚乱,今夜恐无法前来赴约了。” 楚南乔眸光微凝:“军务要紧,改日再议。回府!” “是!”莫北领命。 楚南乔刚踏出房门,一阵谈笑声便从转角楼梯处传来,由远及近,拾阶而上。其中一道慵懒散漫的声线。 苏闻贤!几乎瞬间,楚南乔便确定了来人身份。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况,昨日方与他打过照面。电光石火间,楚南乔收住脚步,反手将虚掩的门扉无声合拢,同时目光示意身后站定的莫北。 偷听固然有违君子之道,可相较于此刻与这政敌狭路相逢的麻烦,“君子”二字,只得暂且放一放。 须臾,苏闻贤一行人的谈笑声便涌至隔壁雅间。推杯换盏间,交谈声清晰可闻。 “来,这头一杯酒当敬闻贤兄!”一个年轻张扬的声音率先响起,“此次再立大功,家父特命我设宴相贺。如今贤兄在家父心中的分量,怕是连我这亲儿子都比不过咯。” 苏闻贤懒声接口,语中带着几分揶揄:“晚辰这话,若是叫相爷听了去,怕是要寒心的。” 他仰头饮尽杯中酒,侍立一旁的侍女立刻将空杯斟满。苏闻贤指尖摩挲着杯沿,唇角噙笑,举杯环视:“苏某不才,以此杯敬诸位。” 其余几道声音随之应和,皆是朝中那些意气风发的年轻官员。 雅间这头,楚南乔眸色沉了沉。相府设宴?表面风流实则心机深沉的苏闻贤,配上这位看似纨绔却心思单纯的顾晚辰,倒真是相得益彰。不过……若说那位老谋深算的顾相爷有何破绽,眼前这不谙权谋、口无遮拦的独子,恐怕便是最大的软肋了。 苏闻贤同几人推杯换盏,笙歌宴饮。酒意渐浓,席间话语也愈发放浪形骸起来。有人起了话头,评议京中美人风流。 顾晚辰开口:“若论京中美人,这兰香阁的彩清姑娘当属第一。不过她……本公子迟早是要娶回家的,诸位可不许和本公子抢。” 有人开口:“晚辰兄,你虽贵为丞相之子,风雨皆可要得。可这彩清乃是兰香阁头牌,其琴艺更是冠绝京城。便是那宫中的教乐司,亦是请她至宫中给贵人们献艺。若她执意不肯嫁,你又待如何?” 顾晚辰语气中皆是得意:“那还不简单,开口让我爹去求一道圣旨,届时可由不得她,她若肯嫁自然最好,不嫁也得嫁。” 另有一人开口:“彩清姑娘倾国倾城,晚辰当真好福气。愚弟先行道贺了。” 顾晚辰执盏斜睨,望向苏闻贤,眼尾浮起促狭:“倒是苏兄自诩是风流,怎不见红袖添香?莫非……有难言之隐?” 话音落下,几人哄笑起来。 苏闻贤倏然仰头饮尽杯中余酒。许久,却听他嗓音清透:“我嘛,最想同床共枕之人……乃是当今太子殿下!若论绝色,太子冠绝天下。” 不知是谁先喷出了半口酒,旋即笑声如浪阵阵翻涌。 顾晚辰斜睨着眼,嘴角噙着一抹轻佻促狭的笑,再度开口,语带戏谑:“呵,那可是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难不成,苏兄你……想在下?” 苏闻贤声音慵懒散漫:“那必然是……本人在上!” 雅间隔壁,楚南乔手背青筋突起,手指暗暗发力, “咔!”天青色瓷盏在他指尖碎裂开来,瓷片混着血珠碎开。 楚南乔眸中如染寒霜,从齿缝中一字一字挤出:“他个不知廉耻的……混账东西!” 莫北面色骤变,见苏大人如此得意忘形,眼底怒意翻涌。他侧身靠近楚南乔,压得极低的声音里淬着冷:“殿下,可要卑职过去训斥?” 第5章 楚南乔指节绷得发白,强抑的怒火在眸底凝成寒冰,只吐出一个字:“走,回府!” 莫北当即推开厢房之门。 楚南乔方迈步而出,袍角带起的风都似裹着凛冽之气。 恰在此时,隔壁雅间的门也“吱呀”一声打开了来,顾晚辰正正与太子打了个照面。 方才那点微醺酒意,此刻却因惊得魂飞魄散而消失殆尽。想到苏适才几人在隔壁的狂言竟全落入太子耳中,顾晚辰双腿绵软得几乎撑不住身子。他慌忙躬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人……拜见太子殿下!” 楚南乔并未应声,只将目光落在他脸上。 顾晚辰冷汗涔涔而下,语无伦次地挤出托词:“小人……家父严令……戌时前须归……小人……先行告退!” 顾晚辰躬身僵立,冷汗已浸透里衣。见楚南乔迟迟不开口,他壮着胆子微微抬头。却撞上太子眼底翻涌的寒霜,惊得他脖颈一缩,险些瘫软在地。 莫北瞥见楚南乔紧抿的唇线,当即踏前半步:“顾公子,还不快走,等人请你吗?” 得了应允,顾晚辰如蒙大赦,踉跄着冲向楼梯,落荒而逃。 雅间内,几名官员早已将门外的动静听了个分明,个个脸色青白交加。他们面面相觑,目光最终齐齐投向苏闻贤。 苏闻贤嘴角笑意未减,摊开手,懒声道:“诸位莫要看在下,这局面……在下亦不知该如何收场。”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几欲落泪,恨不得立时寻个地缝钻进去。眼见地缝无望,三人不约而同扑向窗边,竟真起了从这三楼跃下、搏一线生机的念头。 楚南乔胸中早已怒涛翻涌。事已至此,再作若无其事已无可能。他不再迟疑,径直走向隔壁雅间。 雅间内几人见他闯入,皆是一怔,僵在原地,连行礼问安都忘了。 随即,那三人“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颤声疾呼:“太子殿下饶命!” 楚南乔声音冰冷:“不想死就滚!” 滚?他竟然会说“滚”?!苏闻贤满脸不可思议,转而却轻笑出声。 “遵命!小人这就滚!”三人连滚带爬,夺门而出。 楚南乔步入雅间,反手“砰”地一声合拢了房门。 莫北识趣地垂手侍立门外。他心知肚明,这般情形,太子殿下定是更愿意……关门打狗。 苏闻贤这才起身,恭敬行礼:“下臣参见殿下!”仪态周全,尽显臣子本分。 楚南乔冷冷扫去:“苏大人,你笑什么?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苏闻贤见他面上清冷端方,眼底却似凝了寒霜,心下顿觉有趣。今日偏要撕破他这副持重皮囊。 他躬身垂首,唇角却勾起一抹玩味,依言重复:“下臣参见殿下。” “上一句。”楚南乔声线冷如寒冰。 “若论绝色,太子冠绝天下。”苏闻贤从容应答。 “下一句!”楚南乔指节已然绷紧。 “容臣想想……”苏闻贤故作沉吟,眼底戏谑愈深,“是‘最想同床共枕之人,当属殿下’?还是那句……‘本人在上’?” “混账!”话音未落,楚南乔已转腕抽出腰间软剑,招式凌厉径直刺向苏闻贤。 苏闻贤早知他会恼,却未料其出手如此果决。 手中折扇疾速翻转,在空中划出漂亮的银白弧度。 常日里任谁见了也只当是一柄寻常玉骨折扇,此刻交锋,方知竟是玄铁所铸。 苏闻贤后撤半步:“殿下息怒!您的雅正端方……不要了?” 楚南乔哪里肯听,软剑如游龙,缠绞而至。剑气破空劈下,雅室正中的如意桌应声裂为两半。 苏闻贤心中一凛。他原以为楚南乔不过略通拳脚,此刻方知对方功夫已臻化境。 两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间,可软剑灵动,占尽兵刃之利。十数招过后,苏闻贤渐落下风。 他虚晃一招,纵身跃出轩窗:“今日先行告辞,殿下,改日再战!” 逃了?楚南乔本在盛怒之中,后见对手武功卓绝,反激起争胜之心。 不料苏闻贤半途而退。楚南乔略一迟疑,足尖轻点窗棂,如影随形急追而去。 苏闻贤一回头,便见楚南乔施展轻功,紧随而来。他嘴角的笑意浓得化不开——这位高贵的金枝玉叶,着实是个妙人。 只是……自己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大打出手。思及此,苏闻贤急急调转方向,引着楚南乔往烟雨河下游飞掠而去。 冬日的严寒冰封了一切声音,四野一片静寂。 苏闻贤猛地顿住脚步。几乎同时,楚南乔的身影已落在他近前。 未作任何停顿,楚南乔便已出招。 苏闻贤迎击而上,口中急道:“殿下!请息怒。” 楚南乔手中招式未停,冷声道:“晚了!” 数十回合激战,苏闻贤见他身形渐滞,想起他几日前雪中长跪的旧伤,心头蓦地一软。 恰在楚南乔凌空掠至之际,苏闻贤倏然合拢折扇,腰身向后一折,如游鱼般从他身下疾穿而过。 他手腕本能向上一探,原想扣住对方脉门止住攻势,不料掌心竟多了一物。 待苏闻贤旋身站定,方看清手中赫然是楚南乔的云纹腰带,顿时脸上如遭雷劈,变幻莫测起来。 作者有话说: ---------------------- 苏闻贤:我最想上太子殿下 楚南乔:他个不知廉耻的……混账东西! 第4章 各自沐浴 外袍骤然散开,寒风灌入衣襟的刹那,楚南乔才惊觉发生了何事。他僵立原地,盯着苏闻贤手中那条腰带,胸膛剧烈起伏,连指尖都因震怒而剧颤起来。 “完了……” 苏闻贤脑中轰然炸响,这祸闯得……这下百口莫辩了! 苏闻贤轻吸一口气,面上浮起惶然,声音里满是不安:“殿下恕罪……下臣万死!实非本意,实乃……意外!” 楚南乔周身寒意凛冽:“还不快滚过来?!” 苏闻贤攥着楚南乔的腰带,一步步挪近。待他至楚南乔身前,楚南乔猛地探手去夺腰带,同时一脚狠狠踹出! 电光石火间,苏闻贤未料到楚南乔会突然出手,情急之下竟反手一抓! 楚南乔手持腰带的手尚未收回,那腰带竟被苏闻贤重新拽住。 一股大力拉扯之下,“噗通”一声巨响,水花四溅——苏闻贤紧攥腰带,整个人直直跌入冰冷刺骨的河水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激得他一颤。苏闻贤未等沉底便提气纵身,湿淋淋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从水中窜起,狼狈地落在了烟雨河对岸。 楚南乔冷眼睨着他浑身滴水、狼狈不堪的模样,积郁整夜的怒火,这才略略纾解了几分。 他扯下发间飘带,将外袍束紧,仔细理好衣袍。方冷哼一声,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已如惊鸿般掠空离开。 寒风呼啸着刮过湿透的衣衫,刺骨的冷意让苏闻贤控制不住地连打了几个哆嗦。 他望着楚南乔消失的方向,下意识将手中紧握的腰带又攥紧了几分。奇怪的是,一股莫名的暖意,竟悄然从紧握之处流遍全身。 贪恋地将腰带收入怀中。一抹浓得化不开的笑意自唇角漾开,他口中呢喃轻唤着那人的名字:楚南乔。 南方有乔木,嶙峋傲霜雪;岂曰无幽人?遗世而独立。 果真人如其名,连名字都取得这般好。 苏闻贤踏入府门时,湿透的衣袍已凝满冰霜。褶皱处冰丝密布,原本柔滑的锦缎硬挺如甲胄,衬得他步履僵硬,倒显出几分滑稽。 侍卫林南疾步迎了上来,霎时愣在原地。自家这位爷素矜贵讲究,出门必是玉冠锦裘的风流做派,何曾有过这般狼狈模样? 林南失声惊呼:“公子,您这是去冬泳了?还是遇刺了?” 话一出口,他便觉得二者皆有可能——以主子的脾性,兴之所至去冰河搏浪并非奇事;至于后者……朝中恨极了这位主子的大有人在,每月总有三五回“问候”,倒也算不得新鲜,只是从未有人能讨得半分便宜罢了,毕竟主子功夫深不可测! 苏闻贤扯了扯湿透黏在身上的衣襟,皮笑肉不笑地睨了他一眼:“你觉得呢?还不速去备热水!” 林南再不敢多言,忙不迭退下。 碳火噼啪作响,暖意渐生。偌大的浴桶里,热水蒸腾起氤氲白雾,内室朦胧一片,水汽裹挟着暖意弥漫开来。 苏闻贤抬手解衣,昏黄的烛火映照,勾勒出精悍有力的躯体轮廓。肌肉紧实,线条流畅有力,既不张扬跋扈,亦无半分文弱之态。 他赤足踏入浴桶,水面骤起的涟漪撞上桶壁又碎成细珠。暖流顺着筋脉直窜四肢百骸,喉间不禁溢出舒适的呻吟,蒸腾水雾中绷紧的肩颈线条终于寸寸松缓。 “主子,衣物已备好。”林南垂首捧来寝衣,眼角余光扫过堆叠的湿衣。 伸手欲收时,指尖却骤然悬停。玄色衣袍间,一条玉色腰带格外显眼。这绝非主子之物,林南在心中暗自下了结论。 第6章 林南喉结滚动,犹豫着开口:“主子...您何时多了这条腰带?" 苏闻贤倏然睁眼,指尖无意识蜷紧浴桶边缘,声音急迫略带几分责备之意:“放下!此物……本公子自行处置。” “是!”林南缩回手,垂首退至门边,走前余光又看了眼那条玉色腰带。方才见主子眼神——分明只有在对待一件极其珍重的心爱之物时,方会流露出的神色。这腰带……怕是不简单。 氤氲水雾漫过屏风,苏闻贤赤足踏出浴桶,湿发黏在颈侧,水珠沿脊沟滑入腰间。 纱帐低垂,烛泪堆红。待躺回寝室床榻,苏闻贤又将那条腰带捧在手心,思绪悄然飘回三年前初见他时的光景。 那年,苏闻贤赴京赶考。抵京当日,他便慕名寻至兰香阁。 传闻中,兰香阁常有才子佳人的佳话流传,更得圣上亲笔题名,是以文人墨客无不心向往之,欲往一观。他苏闻贤,自也未能免俗。 那日,他竟在此处得遇毕生难忘之人。 一袭青碧色锦袍的公子落座角落,清绝冷艳,恍若谪仙临世。鼻梁挺立,勾出俊逸的弧度;唇色殷红,薄厚得宜,恰到好处;浅淡的眸色本带疏离,流转间却顾盼生辉……他一时竟看得痴了。 直至周遭喧声突然响起,才猛地拽回他的神智。抬首望去,见那位神仙公子清冷的目光已落向骚乱之处。向来置身事外的他,心头竟平生第一回,涌起了锄强扶弱的念头。 最后,姑娘是救下了,可转瞬之间,那抹青碧身影却如烟霞消散,杳无踪迹。 再相逢时,方知他是高贵的太子殿下。而自己,竟阴差阳错立在了他的对立面。 自此,他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暗暗追随那抹身影,可那人却始终……不曾对自己垂顾一眼。 如今,竟又有了靠近他的机会。 苏闻贤指节微微收拢,将手中腰带攥紧,指腹无意识地在锦带上反复摩挲。终是爱不释手,放下片刻,又情不自禁拿起,如此反复多次,终是抵不过心念,将锦带轻抵鼻尖。 那清冷如霜雪、艳绝似谪仙的人,连贴身之物也沾染了身上的气味,蚀骨入髓。 如此这般之人,自己怎会放过?又怎么舍得放过? 神思恍惚间,他扯过那条玉色腰带,倏然蒙在双眸之上。暗色裹挟着那股冷梅香及翠竹冷香漫涌而来,不觉间便沉沉睡去。 而此时,太子府寝殿中,楚南乔嘴唇微微用力抿成一条细细的线,愈想愈烦躁,愈烦躁愈想,几乎难以入眠,一闭眼便想到那个混账苏闻贤的话,还有……他赤裸裸望着自己的眼神。 当角楼传来三更声响时,他的眼皮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合上。 却是做了个比常日里更可怕的噩梦。 梦中苏闻贤再次手持利剑,望向他时,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只见他足下微点,凌空急掠!只一瞬,那张带着邪肆笑意的俊脸已放大至眼前,呼吸几乎相闻! 楚南乔以为一场恶斗在所难免,气血翻涌间正待拼命,不料那人手腕一抖,长剑“哐当”坠地! 苏闻贤转而抬手,冰凉的手指猛然攫住他的下颌,不容抗拒地向上抬起。那带着侵略气息的面孔,瞬间遮住了自己的视线。 他的唇辗转流连,起初如蝶翼轻扫,带着试探的温软;而后力道渐深,辗转厮磨间呼吸灼热。身体随之翻转压了下来,沉甸甸的重量裹挟着身体的温度,将人囚进方寸之地。 梦中的楚南乔浑身绷紧,本能地抗拒这陌生的侵占。可那唇舌带着蛊惑的力道,一寸寸淹没他的理智。身体终究背叛意志,化作春水软在他怀里,喉间不自觉溢出压抑的呻吟…… “——啊!”楚南乔猛然惊醒!帷帐被骤然被掀开,榻上衾被凌乱,身侧空荡冰凉,哪里还有半分人影?唯有擂鼓般的心跳在夜色中狂乱,在死寂中皆是尚未褪去的潮热。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一道清泠之声倏然划破沉寂:“来人!速备热水,孤即刻沐浴!” 守夜的侍从丝毫不敢怠慢,忙慌不迭去准备,却是愣愣地想:太子殿下,半夜沐浴可是头一遭。 待沐浴完毕,再次回到床榻,一合眼,方才梦境中那荒唐不堪的一幕便又猝然撞入脑海,清晰得令人心头发躁。 辗转反侧,那画面竟如生了根般,驱之不散。 一想到自己的腰带还在苏闻贤手中,楚南乔更是生出一股烦躁。 他闷哼了一声,又暗暗骂了句:混账!索性扯过锦被,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进去,只余头顶几缕乌发散落枕畔。远远望去,竟似一个偌大的蚕茧。 次日,下朝后,楚南乔破天荒地等在宫殿外。 马车内,他沉声吩咐:“莫北,昨夜孤与苏大人交手时,不慎遗落了重要之物。待四下无人,你速去向他取回。” “遵命,殿下。”莫北领命,径直朝苏闻贤走去。 见左右无人,他上前一步,躬身行礼,低声道:“小人拜见苏大人。殿下昨日有一重要之物,不慎遗落于大人处。烦请苏大人赐还。” 苏闻贤嘴角噙着那抹慵懒的笑意,目光却直直望向楚南乔的马车:“哦?是何重要之物?本官倒是未曾留意。” 他刻意拖长了尾音,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无赖的促狭,“不过嘛……若殿下肯移尊驾,亲自来寻,兴许本官就‘忽然’记起来了也说不定。” 莫北暗自腹诽,苏大人这分明是存心刁难,逼着殿下低头。他硬着头皮返回车前,声音紧绷却字字清晰:“苏大人,我家殿下命小人转告‘莫要强人所难!’” 苏闻贤浑不在意地掸了掸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马车方向朗声道:“殿下宽心,下官定会‘妥善保管’,见之如见殿下。” 他忽地提高声调,带着戏谑般躬身行礼,“下臣——谢殿下赏赐!” 莫北脸色瞬间铁青,万万没料到对方竟如此明目张胆地折辱殿下颜面。 马车内,楚南乔紧攥指节,他眉心深蹙,眸色全然暗下,几乎压不住拔剑相向的冲动。半晌,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冷斥从齿缝间迸出:“回府!” 自那日不欢而散,苏闻贤再未觅得半分亲近楚南乔的机会。 那位太子殿下,竟似避瘟神般将他拒于千里之外——凡宫道相逢、宴席同席,楚南乔必是拂袖转身,或借故绕行,连一片衣角都不肯教他沾染。 直至暮冬将尽,宫墙外的柳枝悄然抽了新芽…… 作者有话说: ---------------------- 传令下去:苏大人将太子那条玉色腰带,蒙在双眸之上。[捂脸偷看] 楚南乔:混账,不堪入目[哈哈大笑] 第5章 谢殿下赐礼 楚南乔竟似全然忘了腰带之事,未再提起,倒惹得苏闻贤胸中烦闷。 兰香阁中,但见苏闻贤执盏轻啜,一双眸子却落在酒盏中。酒中倒映着一张俊朗面庞,微蹙的眉头在水中也清晰可辨。 “贤兄!”顾晚辰言至精彩处,却未得苏闻贤应和,这才发觉苏闻贤竟望着杯中出神。 顾晚辰略略提高音量,复又唤了声:“闻贤兄……” 苏闻贤这才回神,眼底迷思顷刻敛去,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气又浮上脸庞:“惭愧,方才思忖刑部一案,竟走了神。” 顾晚辰不禁啧啧称叹:“苏兄如此殚精竭虑,难怪深得圣心。” 苏闻贤轻笑出声,放下杯盏,单手托腮道:“晚辰过誉了,不过谋份差事罢了。倒是你呀,着实令为兄羡慕。”仗着那位权倾朝野的顾相父亲,自是活得无忧无虑。 顾晚辰仿佛并未听出他话中的深意,只是陪笑着打圆场。 顾府侍卫轻敲了雅间之门,得了应允,一名侍从快步进来:“公子,相爷有急事,召您即刻回府。” 顾晚辰面露难色,望向苏闻贤:“贤兄,这……” 苏闻贤再度转着手中杯盏,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正事要紧,且去便是,不必顾念为兄。” 顾晚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匆匆随侍从离去。 朝中知情人甚少,苏闻贤之父乃执掌江中重兵的州牧。唯圣上及顾相、顾晚辰等寥寥数人知晓。顾文晟疑人不用,早将苏闻贤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至于皇上也早知晓此事,却是苏闻贤主动相告。 苏闻贤与父亲素来不睦。其生母在他幼年时便因病去世。父亲续弦后又添一子,自此,苏闻贤在家中宛如外人,否则也不会在几年前孤身入京赴考。 如今只身客居京都凌安,连生辰也无人问津。苏闻贤自顾自独饮,心头不免掠过一丝落寞。他本欲大醉一场,无奈两壶烈酒穿肠而过,头脑却愈发明晰,无半分醉意。 待苏闻贤离开兰香阁,已是暮色四合,寒意侵衣。街角灯笼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夜风吹过,卷动他的衣袂,更添寂寥萧瑟。 忽然,他脚步一顿,身形霎时绷紧。警觉地抬眼,十几名蒙面黑衣人已手持利剑,无声围拢,将他困在中间。 第7章 领头之人厉声喝道:“狗官!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苏闻贤目光扫过众人,唇边绽开一抹森冷笑意,缓缓展开玄铁扇:“呵,巧得很。爷正愁没处撒这闷酒的郁气,诸位既然前来送死,便成全你们。” “口气倒是不小!上!宰了他!” 话音未落,十几道黑影挟着劲风直扑而至,手中利剑寒芒乍现,凝成一片森然杀气,在夜色中闪出十几道银色光芒。剑招刁钻狠戾,显然皆是训练有素的高手。 此刻,不远处的暗影里,正有两双眼睛望着战局。 莫北压低嗓音:“殿下,可要出手相助?” 楚南乔眸光未动,只冷眼凝视着缠斗之处,唇角勾起一丝难辨的弧度:“怎么,你与他相熟?” 莫北:“……不熟。” 楚南乔静默片刻,方清冷开口:“且作壁上观。” 那厢,苏闻贤身形灵动,手中玄铁扇开合间,挡开一轮轮致命杀招。若非他武功卓绝,加之那柄玄铁扇千变万化,只怕早已命丧当场。他竟以一敌众,一时与黑衣杀手们斗得难分难解。 招数比之与苏闻贤交手时来得更凌厉。 相安数日,不料今夜在此遇上了。苏闻贤树敌之众,这般的刺杀恐怕早已是家常便饭。 尽管楚南乔不喜他的做派,不过这是此前,自从……自从他说了那般龌龊的言语,加上……加上那不可描述的梦,楚南乔现在是连带着也不喜他这个人。 思及此,楚南乔手指骤然收紧,胸中怒意翻涌,又被这份心绪搅得愈发不耐。 激战中的苏闻贤目光无意扫过近旁暗处,这一瞥,恰见一袭青碧衣袍在夜色中翻飞。那不是连日来躲着自己的太子殿下,又是谁? 他蓦然抽身后跃数尺,语带懒散地对那些杀手道:“那边有人瞧着你们行凶呢,确定不灭口?小心他们回头告官。” 楚南乔低声斥道:“这混账!”当机立断,“走!” 莫北心中暗忖:……这苏大人真是找死!竟还想拖殿下下水! 杀手们挥剑的动作一滞,目光齐齐投向领头的黑衣人。 首领眼神闪烁,正思忖着如何应对。 却见暗角处,楚南乔与莫北竟已施施然走了出来,仿若无事发生般,头也不回地翩然离去。 众杀手面面相觑,僵立当场。随即,不知是谁带的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顷刻间引得十几人哄笑四起。 “哈哈哈!你这倒尽人缘的狗官,人家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真真是笑煞我等了!”嘲讽声浪响彻夜色。 笑声清晰地砸在苏闻贤与楚南乔耳中。苏闻贤唇边凝起一抹冷笑,视线死死缠住那道离去的背影。楚南乔清冷的面色纹丝未动,脚下步伐却分明加快了几分。 首领黑衣人举剑正欲再度扑上,却听苏闻贤陡然扬声道:“太子殿下当真是薄情寡性,好一个负心人呐!可怜下臣落花有意,流水无心……” 话音未落,楚南乔猛地旋身,死死盯住那发声之人。袖中手指紧攥得指节发白,强抑的怒火已激得身躯微颤。 而那个始作俑者,嘴角分明噙着一丝得逞的笑意,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这出他亲手挑起的好戏。 楚南乔腰间软剑乍然出鞘,寒光似雪!只见他足尖几点青石路面,身影如鬼魅般疾掠而出。莫北只觉眼前一花,再凝神,太子竟已几个起落间稳稳落入战局中心,那柄软剑,正冰冷地直指苏闻贤! 莫北心头一颤:“殿下不可!”身形急速一闪,拔剑紧随其后。 包围圈内的十几名杀手彻底懵了,面面相觑,半途竟杀出个太子殿下? 然而这二位是朝堂人尽皆知的政敌……领头的黑衣人眼神一凛,暗打手势示意按兵不动。一众杀手默契地收拢包围圈,静待变数。 “打过!” 楚南乔的声音冷厉。 苏闻贤却恍若未闻。他眼中只剩那近在咫尺的人,他眉如远山却含霜,发丝在夜风中微扬更添冷冽风华。而那双紧抿的唇……殷红如浸血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无声邀他一亲芳泽。 苏闻贤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在死寂里无限放大。 楚南乔原本蕴着怒火,见他神色有异,眉峰微蹙,眼底掠过一丝困惑:“……?” 待顺着苏闻贤失魂落魄的目光骤然下移——他竟……竟是在盯着自己的唇!? 楚南乔眸色骤暗,眼眶微红,浑身止不住轻颤,厉声道:“你……你这不知廉耻的……!” 在场黑衣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太子殿下怎地突然当众怒骂?他们素闻这位殿下端方持重,乃世家典范。此刻见他失态至此,无不恨恨地瞪了苏闻贤一眼,心中暗忖:定是这狗官做了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 莫北无奈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杀手,拱手道:“诸位,眼下殿下盛怒,且我太子府兵马顷刻便至。诸位这仇,何妨改日再报?” 话音未落,整齐划一的兵马脚步声已由远及近。 领头的黑衣人目光一闪,果断冲莫北一拱手:“多谢!”随即对众同伙低喝:“撤!” 而这厢,苏闻贤与楚南乔却已缠斗起来。起初你来我往,不分伯仲。 忽而,苏闻贤却是脚步一顿,竟生生僵在原地。 楚南乔猛然一怔,还未来得及琢磨苏闻贤这反常的举动,刺向其手臂的软剑虽已下意识回收力道,却终究迟了半刻! 利刃结结实实地在他左臂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楚南乔亦猛地收住攻势,停在苏闻贤对面。 望着眼前之人莫名其妙的自伤之举,楚南乔惊疑不定,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僵持片刻,他方冷声开口,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愕:“苏大人!你这般……究竟意欲何为?!” 苏闻贤右手一合,折扇悄然收拢,任由左臂伤口鲜血淋漓。那清晰的痛感非但未让他蹙眉,更令他平添了几分快意,这痛楚如此分明,让他切肤地感受到自己正活着。 而那近在咫尺的人影,更无遮无掩地落入眼底。更令人心悸的是,那股纠缠着着桃花香与冷梅的气息再度蜿蜒而来,瞬间充盈鼻端,竟将他整颗心填得满满当当。 他抬眸望向楚南乔,唇角竟又勾起那惯常的慵懒笑意,仿佛臂上骇人伤口不过是妆点:“今夜……恰是下臣生辰呢。”他顿了顿,目光直直落在对方脸上,“殿下赐的这份礼……下臣,甚是喜欢!” 楚南乔如同看着怪物般死死盯着他。什么礼?他猝不及防划伤他的那一剑?这算哪门子的生辰贺礼!眼前的政敌愈发教人捉摸不透。 恰在此时,太子府的侍卫疾步赶到。楚南乔不再多看苏闻贤一眼,立刻便要转身。 苏闻贤心中冷笑:看吧,他果真半分不在意自己死活…… 岂料下一刻,楚南乔那冷冽的嗓音却清晰地传来,对近旁的莫北下令:“去替苏大人止血包扎。”声音不高,却字字穿风入耳。 苏闻贤眸色亮了,嘴角倏然扬起更大的弧度,对着那即将远去的背影扬声唤道:“下臣——谢殿下恩典!”那声调里,哪里还有半分委屈?分明盛满了计谋得逞后的自得与欢喜! 楚南乔的脚步声戛然一顿,随即步伐明显加快,几乎是逃也般离开了这令人窒息之地。 第6章 冤家路窄 微风轻卷纱帘,偷偷瞧见銮驾中那清绝冷艳之人正闭目养神,坐姿却依旧挺拔端方。 楚南乔早就练就一身波澜不惊的本领。 只不过,那张惯常清冷无波的脸上,近日来却因苏闻贤一再的出格言行愈发地难以自持。 楚南乔思及此处,闷哼了声。 他倒是想明白了:与苏闻贤此般人,和其越是纠缠便越扯不清,反叫他更来劲。唯一的法子,便是避开交锋。 “混账!” 一想到自己好歹也是一国太子,竟被他给拿捏住了,楚南乔不禁又暗骂一声。 马车内,还同坐一人,长得英武不凡,墨发冠玉,高高束起,此人正是太子伴读兼好友——少将军杜若晨。 马车内一室静谧,良久,楚南乔睁开双眸:“上次军营骚乱一事可解决好了?” “嗯!”他撇了撇嘴,略不满道:“这顾相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些,连军中事宜都想插手。若非我爹及时赶到,怕是得闹出人命来。” 楚南乔缓缓睁开双眸:“此事不仅关乎个人私利,更牵涉朝堂势力。如今顾相权倾朝野,自会想在军中扶持自己人。” 杜若晨:“他爱提拔谁是他的事,可军中的每一份军功皆是将士们浴血奋战得来,凭何他一句话,想给谁便能给谁?当真毫无道理可言!” “好了,事已至此,气恼亦无用。且养精蓄锐,徐徐图之。”楚南乔开口安慰,心下却已有了计较:这丞相,是迟早都要除去的。 杜若晨叹了口气:“对了,殿下,臣有一事不明。” 第8章 楚南乔抬眼:“哦,何事?” “二皇子素来与您不睦,缘何这次视察流民这等收揽民心之事,却独独让给了殿下?况且,前期事务皆由他操持,何以到了这收尾之时,他反倒谦让起来?” “不知。”楚南乔缓声吐出两字。 思虑片刻,方续道:“不过,大抵也能猜得一二:要么是早已设下请君入瓮的陷阱,要么……他还有更要紧之事待办。” 他话音一转:“也不必再猜。喏,到了!” 入眼是一片开阔之地,数十顶帐篷错落其间。观流民神色尚安,帐内不时传出谈笑之声。 杜若晨扫视周遭,幽幽开口:“二皇子这差事办得,倒是着实漂亮。”他心中疑虑更甚。 负责现场的户部员外郎刘成眼尖,小跑着迎上前来,满脸谄媚躬身道:“微臣拜见太子殿下,见过少将军。” 楚南乔:“免礼。” 刘员外引二人巡视一番。流民吃穿用度,表面看来并无异状。 然楚南乔心下沉吟:二皇子向来视下如草芥,此番岂会真心善待流民?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楚南乔面上却不吝赞许道:“刘员外果然处置有方。” 刘员外满面堆笑,躬身道:“微臣不过是沾仰着二皇子的光,这前期诸多事宜皆赖二皇子一手操持。” 杜若晨闻言,眉宇间隐现愠怒:“刘员外此言委实奇怪!二皇子固有功劳,亦属为人臣子之本分。凡职司所掌,皆由圣上钦定!怎么到你口中,倒生出别样味道来?” 刘员外见状,慌忙连连叩首:“殿下、少将军切莫生疑!便是借微臣十个胆,也不敢存此非分之想!”话音未落,已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楚南乔居高临下,目光冷冷地扫过他:“刘员外无端行此大礼,若教人瞧见,怕要疑心孤仗势欺压于你!” 果不其然,他话音方落,几名流民便似得了信号,壮着胆子围拢过来,竟扑通跪倒在地,齐声高呼:“太子殿下明鉴!刘大人实乃一心为民的好官啊!” 杜若晨剑眉横对,面露寒霜:“简直可笑!殿下尚未降旨问罪,尔等急吼吼地来求个什么情?” 楚南乔扬声道:“诸位快请起。诚如诸位所言,刘大人既是一心为民的好官,孤自当不会责罚于他。” 他目光扫过人群,声音提高几分:“凡此番赈灾有功者,孤必将如实奏明圣上。此外,孤以太子府名义,捐库银两千两,充作赈灾之用。” 流民们闻言,皆是感恩戴德,跪地齐呼:“我等谢太子殿下恩典!” 然恰在此时,营地西侧惊呼四起,哭喊刺耳,夹杂着刺耳的金属交锋的声响。 一名身着兵卒服饰的衙役,连滚带爬地扑到刘员外近前,嘶声叫道:“诸位大人,不好了!西营……西营那边打起来了!北边溃退下来的那帮老营兵卒和咱们收拢的壮丁流民……动了刀子!两边都红了眼,地上都见血了,他们还夺了看守的刀……” 刘员外忙转向楚南乔,惶急道:“启禀太子!那帮看管兵士素来不服约束,微臣等实在束手无策。少将军治军有方,未知……可否有平息事态之策?” 杜若晨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下意识地看向楚南乔:“殿下!此事既是事关兵卒……” 楚南乔心念陡转,方才那人的眼神分明是看向了杜若晨,怕是好戏已经开场。 他对杜若晨颔首,语气沉稳道:“速去!务必平息骚乱,避免事态扩大。勿要伤了流民。至于孤……” 刘员外接口道:“少将军尽管放心,下官在此地陪同太子巡视,必会确保太子安全。” 杜若晨狠狠瞪了刘员外一眼,警告意味明显:“照顾好太子殿下!若是殿下的巡视有半点差池,唯你是问!” 说完,他一把拎起报信人,大步流星地朝西营方向飞奔而去。 楚南乔警惕地跟着刘员外继续巡视。 刘员外刻意引他走向营地边缘几处偏僻营帐:“前面便是流民营中伤患最重、最为孤苦之处,要么身负重伤,要么……举目无亲,家破人亡。不知太子殿下可要过去探看?” 楚南乔心中了然,刘员外的算计,昭然若揭。 这时,一个穿着朴素、面容姣好又楚楚可怜的年轻女子,一下子撞到楚南乔身前,扑倒在地。 刘员外嗤了声:“放肆!还不速速退下!” 楚南乔缓声道:“刘大人,莫要吓坏了她。” 女子抬头,露出一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脸,却是眼中充满恐惧,声音颤抖:“太子,请您救救奴婢。” 楚南乔微微蹙眉:“怎么回事?” 女子泣不成声,只惊恐地盯着刘员外:“刘大人他……他……”却是不肯再说半个字。 楚南乔见状,对刘员外摆了摆手道:“你先退下!” 刘员外面色一沉,厉声打断女子:“住口!莫要胡言乱语污蔑本官!” 楚南乔冷声开口:“刘员外,事实如何,孤自有定夺。退下!” 刘员外还想上前分辩,却见太子带刀近卫手中的利刃已然出鞘寸许。却见太子带刀近卫剑已出鞘。 他只得讪讪地后退几步,却在转身的那刻,眸中闪过算计。 待刘员外稍离,那女子才猛地松了口气,她挣扎着爬跪到楚南乔脚边,声音压得极低,却格外清晰:“太子殿下!求您明鉴!刘员外勾结京中贵人,不仅将赈灾抚恤的银两、药材大肆克扣。更将强征来的伤药、粮食私下囤积,用以倒卖渔利!” 她抽噎着,艰难续道,“可怜我那妹子,伤重高热,却连片退热草药都无处讨要。昨日我……眼看着她生生咽了气!” 楚南乔看她虽衣着与流民无异,却是皮肤白皙,面容略有泥尘,倒像是刻意为之,他清冷开口:“哦?你言之凿凿,可有证据?” 女子四处张望,看着刘员外的身影离远了些,她方爬了起来:“公子,请随奴婢来。那账册,奴婢已妥善藏好。” 楚南乔刚抬步踏入帐篷入口,身后的近侍立刻要跟上护卫。 “太子!”女子猛地停步,转身回望楚南乔,眼中瞬间溢满楚楚可怜的恐惧与泪水,声音颤抖着,“太子恕罪!奴婢……奴婢只信得过殿下您一人呐!”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抬头看着楚南乔:“殿下,奴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怎敢对您这样的贵人有半分不敬?请殿下让侍卫大哥们……就在帐外吧!求您了!” 楚南乔内心冷笑,好一个“弱女子”,好一招请君入瓮。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亲自前往,他们又岂会露出破绽。 他下令道:“你们帐外等候!无令不得擅入。” 近侍虽担忧,但太子命令已下,只能躬身抱拳:“是!” 警惕地退守帐门两侧。 帐篷帘落下,光线骤暗。 刚一入帐,女子噗通一声跪倒在楚南乔面前,双手突然抓住楚南乔的手腕。 楚南乔见状,极速闪身,却难免被轻擦了手腕。 女子声泪俱下:“殿下!奴婢……” 话音未落,她骤然起身。 她双手猛地抓住自己本就单薄的衣襟,狠狠一撕! 女子的外衣连同里衬应声被撕开一个大口子,瞬间,大片雪白的肩背和胸部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楚南乔眼前! 楚南乔感到一股极其猛烈的燥热自手腕处蔓延至全身。 那股微甜的腻香瞬间钻入鼻息,药性之烈远超寻常,饶是楚南乔早有防备,也瞬间感觉血液沸腾,头脑一阵发麻,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直冲而下!反应慢了半拍! “救命啊!太子他……他……非礼!不要呀……太子!”女子尖锐的惊叫声突然响彻流民营。 帐外瞬间围拢了“流民”和闻声赶来的更多不明真相的民众。 帐帘在下一秒被猛地掀开。 众人瞬间看到了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衣着华贵的太子站在帐中。 一个年轻女子衣衫不整、哭得撕心裂肺缩在角落,疯狂地用手去遮掩暴露的部位,但那大片的雪肤春光反而在动作间若隐若现,更添靡靡狼狈。 空气中弥漫着难堪的暧昧气息。 “禽兽!畜生!” “在我们受苦受难的地方干这种事,简直猪狗不如!” “二皇子好心让他来收买人心,他却来糟蹋我们的姐妹!” 流民先前楚南乔捐银带来的些微好感瞬间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阵阵愤怒声讨。 人们开始推搡侍卫,有人捡起石头土块向帐篷方向砸来。 楚南乔冷眼凝视:这就是二皇子送给他的“大礼”!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冰冷道:“孤,未曾行任何逾矩之事。此乃构陷!” 可帐之外,流民营中嘈切之声不绝,民意早被无形之力裹挟,不得自主。 恰在此时,近处传来一声慵懒散漫的呼唤: “殿下——” 第9章 楚南乔循声望去,只见一人身着玄色劲装,眉目含笑,正定定地望着他……那人,不是苏闻贤,又是谁? 楚南乔心下暗叹:冤家路窄! 作者有话说: ---------------------- 喜欢楚南乔与苏闻贤的咕咕们帮忙点点收藏哈 第7章 殿下真能忍 嗒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喧嚣的人群瞬间寂静。 苏闻贤身后,六名身着统一制式公服者紧随其后。 待其行至近处,众人方才看清,那公服之上赫然绣着刑部印徽。 衙差高声喝道:“刑部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楚南乔凝了凝神,目光清冷,镇定地望了过去。却见那为首的苏闻贤端坐马上,在众人的注视下神态悠闲,不似办案,倒像前来看戏。 人群不由自主地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路来。 苏闻贤利落地翻身下马,衣袂翻飞间甚是潇洒。他缓步径直走向了楚南乔。 他瞧见楚南乔眼中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情欲。那只微微攥紧的手,青筋在皮肤下悄然突起。 苏闻贤躬身施礼,语声恭谨:“下臣,参见太子殿下。” 身后六名衙差齐撩袍服,轰然跪地。 “起身。” 苏闻贤唇边笑意更深,向前两步倾身靠去,距离骤近。 他身上惯常萦绕的那缕淡薄檀香,此刻亦随其逼近陡然浓烈,扑面而来。 “苏大人倒像是算准了时机似的!”这混账分明是故意为之。楚南乔深吸一口气,暗暗运转功法,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苏闻贤从喉间逸出一声轻哼。 就在这时,刘员外匆匆赶了过来:“下官见过苏大人。”他脸上堆着谄媚又带着疑虑,“未知大人大驾光临此处,所为何事?” 不等苏闻贤开口,人群中的流民已七嘴八舌、义愤填膺地将太子的“禽兽行径”控诉了一遍。 苏闻贤目光转向方才说话之人,眉峰微挑:“哦?方才兄台言之凿凿,倒似亲眼目睹一般。可你又说殿下与那姑娘在帐篷内独处。既是独处,” 他刻意顿了顿,声音清冷地拔高几分:“你又是从何得知细节?” 他眼中带着审视,语含讥诮:“这话可漏洞百出,莫不是练就了透视眼?” 那人手心顿时沁出冷汗,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眼神不自觉地飘向刘员外。 刘员外登时厉声呵斥:“混账东西!太子殿下也是你能胡乱攀咬的?还不快滚下去!” 紧接着,他瞬间换上一副谄媚面孔,对苏闻贤躬身道:“大人明鉴,这等刁民所言不足为信。不如……请那苦主当面对质,真相自明?” 苏闻贤微微颔首,目光却始终胶着在楚南乔身上,再这样下去,这位太子殿下怕最多只能撑半个时辰了。 若未得解药……后果不堪设想,还须得速战速决才是。 他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沉声道:“愣着作甚?还不速将人带上来!” 那女子被带了上来。凌乱的衣衫只稍做整理,一副被欺凌后泫然欲泣的模样。 她声声控诉,涕泪俱下,悲愤之情溢于言表。 配上那张梨花带雨的姣好面容,任谁瞧了都不免心生怜惜。 苏闻贤的目光冷厉地落在下跪的女子身上,声音陡然转冷:“你可知,诬陷当朝储君,乃是……死罪!” 女子猛地抬起头,哽咽却异常坚定:“小女子明白!女子名节重于性命!若非太子殿下……殿下他……” 她哽咽着,似乎羞于启齿,“若非真有其事,小女子怎敢拿这清白性命作赌!” 语毕,她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大人明察秋毫,求大人为小女子做主!” 苏闻贤这才移开目光,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深了,看向额头已渗出薄汗、显然在强自隐忍的楚南乔:“殿下,她如此控诉您,难道您……就不为自己分辩一句?” 楚南乔只觉得一股燥热翻涌不息。 他紧紧攥住拳,指甲深陷掌心,强迫自己声音保持平稳,却带上了几分压抑的沙哑:“孤以为……以苏大人的才智,这般显而易见的端倪,早已……了然于胸了!” 他此刻断然无法当众说要寻解药!可若再耽搁下去……当众失态,就算日后洗清冤屈,也必将招致无尽流言蜚语,颜面扫地! “呵,”苏闻贤轻笑出声,“承蒙殿下抬爱!既如此……” 他随意地一抬手,冲着一旁的衙差吩咐道:“来人,将这信口开河、诬陷太子的女子即刻押回刑部候审!” “不!”女子惊恐地尖叫起来,猛地扭身看向刘员外,声音凄厉:“刘大人,刘大人救我!” 刘员外狠狠睨了她一眼,厉声喝道:“住口!” 随即急转身对着苏闻贤,脸上堆满惶恐与焦急:“苏大人!这……这万万不可啊!” 他不由分说将苏闻贤拉扯到一旁,声音压得极低,几近耳语:“此事……乃是上头授意!苏大人您岂能不知?” 苏闻贤嘴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同样低语回应:“本官当然知晓。否则,何须在此处帮着刘大人呢?” 然而话音未落,他的声调陡然拔高:“来人!刘员外涉嫌侵吞朝廷赈灾银两,即刻拿下,押回刑部严审!” 刘员外脸色瞬间煞白如纸,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拼命冲苏闻贤使着眼色,试图传递什么。 但苏闻贤连眼角的余光都不再予他分毫。 情急之下,刘员外猛地想要挣脱上前理论。 不料,两名衙差早已抢步上前,死死钳住了他的双臂,将他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再也按捺不住,失声嚷叫:“苏大人!您不能抓我啊!苏大人。” 他心中惊涛骇浪:上头明明交代苏闻贤是来助阵的! 怎会变成如今这般,这苏闻贤竟反手一刀捅在自己身上,这……分明是在帮太子脱困! 可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如何敢将幕后之人供出? 苏闻贤脚步未停,头也未回,话音冰冷:“刘大人有何冤屈,到了刑部大堂,再说不迟。” 苏闻贤转过身,向楚南乔恭敬道:“殿下,请吧!随臣走一趟刑部。” 楚南乔却并未立刻挪步。 他强压下/体内翻江倒海般的躁动,声音低沉:“哦?苏大人如此‘请’孤,可想好了……如何向圣上交代此事?” 苏闻贤笑意幽深地开口:“这便不劳殿下费心了!” 楚南乔对近旁的侍卫吩咐:“去请少将军……” 话音未落,却见杜若晨已箭步赶来。他向来与苏闻贤不对付,此时见其人立于楚南乔身侧,更是面沉如水。 “殿下!这是……” “孤随苏大人去一趟刑部!你……”楚南乔眼神微动,示意杜若晨。 苏闻贤冷眼瞧着二人渐近的身影,只见楚南乔附耳对杜若晨低语数句。 杜若晨闻之色变,看那口型,似是咒骂了一声。至于所骂为谁,便不得而知了。 杜若晨伸出手腕,楚南乔在上面轻轻一压,旋即转身,入了马车。 他才退至车旁,却见苏闻贤已紧随而至,竟意欲登车。 杜若晨语气陡然冷硬:“苏大人,烦请退后!” 苏闻贤恍若未闻,抬手便要掀开车帘。 杜若晨腰间利刃倏然出鞘,寒光凛凛,剑尖直指苏闻贤咽喉:“苏大人,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苏闻贤淡然一笑,四两拨千斤:“在下奉旨查案罢了。若论身份……不若请杜小将军赐教,在下究竟该是何种身份?” 车内,楚南乔的声音隔着帘幕传来,威严中带着一丝无奈:“若晨,不得无礼。速去办正事,莫在此作口舌之争。” 杜若晨狠狠剜了苏闻贤一眼,旋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苏闻贤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轻巧地撩开车帘,眸光盈盈,凝向车内之人。 接着,他身随步动,轻盈跨入车厢,几乎带着几分急不可耐便钻了进去。 车厢本算宽敞,然苏闻贤方一入内,空间骤然显得局促逼仄。不知是因他骤然闯入的身影,还是那股不容忽视、随之弥漫开来的气息。 楚南乔原本阖眸端坐,正暗自运转内力,试图压制体内那股异样的躁动。可那气息非但未有半分平息,反似点燃燎原之火,心间那份隐秘的欲望竟愈燃愈烈。 苏闻贤见他这般苦苦支撑的模样,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里透着毫不掩饰的狂放。 楚南乔被这笑声一震,险些乱了方寸。他强自镇定,声音清冷:“……你笑什么?” 苏闻贤连连摆手:“殿下莫要这般看我!此事可非下臣所为!” 他蓦然起身,在楚南乔旁侧位置落座。 楚南乔压抑不住,喉间溢出一声轻喘。 那张清绝冷艳的脸,因药物作用,染上了情欲。此时瞧着,竟透出几分惊心动魄的媚色。 第10章 苏闻贤心头蓦地一颤,一声帝唤不由自主地逸出唇齿:“殿下……” 而后他倾身靠近,气息拂过楚南乔耳边:“殿下果真……极为能忍。” 他语气忽转暧昧,续道:“殿下已这般模样……还不容下臣帮你吗?” 说罢,竟作势欲吻,二人鼻息瞬间交融相闻。 眼前情景,正与此前梦中画面交相重叠。 楚南乔眸光倏冷,扬手挥出。 “啪!”的一声脆响,苏闻贤脸上登时烙下五道清晰指痕。 两人均是一怔。 苏闻贤一手捂着脸,眼底却漫上病态的餍足,哑声低笑:“如此……殿下与下臣,真可称是……肌肤相亲了。” 话音未落,他竟将另半边脸也凑了上去,语气里带着刻意的谦卑与蛊惑:“不若这边……也求殿下赐赏。” 楚南乔浑身剧颤不止,体内药性肆虐,混合着极致的愤怒与屈辱,几近崩溃。 他唇瓣微启,呵斥之语尚未出口。 苏闻贤指尖已迅疾送入一粒药丸。恐他吐出,他竟反手覆住楚南乔的嘴,语带促狭:“解药!仅此一粒。若然吐出,便再也没有了。” 楚南乔惊疑未定,正欲开口喝骂,却察觉那药丸在口中倏然化开。 唇上一凉,苏闻贤已放开他。不待他反应,对方轻盈一跃,径自下了马车。 “送殿下回府!” 微凉轻风悄卷帘幔,楚南乔恰撞见车外苏闻贤眸中情绪深晦翻涌,竟将方才捂过他唇的那掌心缓缓抬起,随即覆于自己的唇上。 良久,身体里那股四处流串的热浪渐渐平息,最终归于平静。 可楚南乔心中反倒更添烦躁,他发觉自己愈发地捉摸不透这位政敌了。 第8章 从容周旋 杜若晨快马加鞭赶到太子府邸,急匆匆走入府内。 莫北正好迎了出来,拱手行礼道:“少将军!您不是陪殿下去流民营了吗?怎么……” 话未说完,杜若晨一把拉住莫北的胳膊:“快去准备解药,殿下中了媚药,还遭人构陷,现已被苏闻贤带往刑部。” 莫北惊呼:“少将军稍候,我这就去!” 片刻之后,莫北怀中揣着装解药的瓶子,对在正堂中来回踱步的杜若晨道:“走!” 二人疾步走出王府,飞身上马。霎时间,两骑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出。 赶到刑部后,二人表明身份。 衙差回道:“苏大人让我等转告,殿下已无碍,此时想必已回到太子府。” “多谢。”二人随即又策马赶回太子府。果然见到太子府的马车停在门口。 杜若晨急问侍卫:“殿下可回府了?”得知楚南乔已平安回府,二人这才如释重负,深深松了口气。 寝殿之中,果然见到了楚南乔的身影。 杜若晨与莫北轻叩房门,听得内里传来应答,方才推门而入。 杜若晨快步上前,语气中满是关切:“殿下,方才我二人赶到刑部,才知您所中的媚药已解。您现在感觉如何?” 楚南乔神色平静:“孤已无碍。”可话音方落,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苏闻贤此前放肆逾矩的举动,耳根倏地一热,连带着某处难以启齿的微妙不适也再度清晰起来。 他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迅速垂下眼睫,将骤然波动的思绪尽数掩下。 莫北上前一步,恭声道:“殿下,容属下为您请脉,也好求个心安。” 楚南乔伸出左手,莫北轻轻将他衣袖拢起,指尖搭在腕间细探脉象。 杜若晨眉头微蹙,仍不放心:“殿下身体究竟如何?” “殿下……这解药实在神奇。”莫北指下探着脉息,脸上掠过一丝诧异。 杜若晨不解地望向他:“不过是一粒解药,能有多不寻常?” 楚南乔抬眼看向莫北:“为何欲言又止?莫非解药有何不妥?” 莫北收回手,面露欣然之色:“确是奇药。殿下/体内的媚药已清除干净,连往日积存的寒气也消减了几分。制此药者,想必是位神医?” 楚南乔顿觉唇部异样,仿若其上仍残留着那人掌心的温度与触感。眸中异样一闪而过,旋即归于平静。 他只淡淡开口,语气里却含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想知道?不如……去向苏大人请教?” 杜若晨一听便知解药是苏闻贤给的,他冷哼一声:“苏闻贤岂会安这等好心?说不准那媚药本就是他指使那女子下的。反倒让殿下平白欠他一个人情。否则,怎么不在一开始便给殿下?” 莫北当即躬身,低声告罪:“……是属下失言了。” 与此同时,刘员外与那名构陷楚南乔的女子,一同被直接关入了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内阴冷异常,香炉内燃着艾草,烟气袅袅升腾,将空气中弥散的霉味、陈腐血腥气冲淡了些许。 “将人看好了!” 衙差喝道。 “本官……”刘员外方开口,似乎想说什么。 衙差手中的锁链一顿,看着他,停下了落锁的动作。 刘员外见状,心知形势不同往日,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意:“在…在下有要事需当面向苏大人禀报,劳烦差大哥替小人通传一二!待在下出狱,定不忘小哥的大恩……” 衙差冷笑一声,眼中尽是嘲弄:“刘大人,您当真以为能全身而退吗?亏您还是身居员外郎之位,难道不曾听过苏大人的名号?” “锁链哗啦一声重重落下锁紧,他继续道:“我家大人要么不动,既然动了手,那便是铁证如山,十拿九稳了!” “至于见面,倒也不必着急。大人稍后便会亲自提审二位。” 衙差语带讽意地撂下话,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尽头。狱卒也随之退去。 牢房中只剩二人,顷刻传来争吵声。 牢房阴影角落里,一名衙差屏息凝神,低声问道:“大人,可要小人前去制止?” 苏闻贤的目光透过黑暗缝隙,落在激辩的二人身上:“不忙。听听他们能撕咬出些什么来。” 侧耳倾听了片刻,苏闻贤嘴角微扬,眼底却一片冰冷:“二人倒还识趣!” 那争执除了互相推诿指责,竟连幕后主使的半个名字也未吐出。 他无声地打了个手势,吩咐道:“将刘员外带入暗室。” 饶是刘员外早已听闻刑部审讯的雷霆手段,心中亦有所准备。 但当那扇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哐当”紧闭,隔绝了牢房仅存的那点微光时,还是被映入眼帘的各式狰狞刑具惊吓住了,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爬满脊背。 此刻暗室角落里,唯余半截蜡烛幽幽燃着,火苗摇曳不定,将明未明。 昏暗中依稀辨得角落处端坐一人,仿佛正专注做着擦拭的动作。 “刘大人,别拘着,过来坐。”那声音响起时,刘员外的心猛地一沉——正是苏闻贤。 刘员外顺着那点微光,脚下缓慢移动挪到苏闻贤近前。 目光终于适应了些昏暗,此时方才看清楚:苏闻贤手中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带血的短。 这……莫非是要严刑逼供?! 刘员外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嗓音因极度恐惧而颤抖:“苏大人!饶命!小人冤枉……冤枉呐!” 苏闻贤却蓦地轻笑出声:“刘大人,这是作甚?快请起。” 他状似随意地捻了捻手中沾血的布:“你既是被冤枉,那便是无罪,何须本官‘饶’你性命?” 刘员外僵在原地,脑中飞快盘算着对方话中深意。自己确然有罪,可苏闻贤这看似宽宥的话语—,究竟是疑兵之计,还是……真的给他留了一线生机?他绞尽脑汁,猜不透那面具下藏着的真正意图。 “刘大人,快快请起。”苏闻贤的声音缓和了几分,伸手虚扶,“今日请您来刑部走这一遭,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架势罢了。本官不正是授了上面那人之意,才去流民营帮衬的吗?” 刘员外将信将疑,毕竟在流民营,苏闻贤可未对自己留半分情面。 他强自压下心头的疑虑,躬身小心试探道:“苏大人恕罪。在下愚钝,却不知您方才所指的那位……究竟是何人授意?” 苏闻贤眼皮微抬,懒懒念了句词:“曲有误,请君回首看端详。” 刘员外重复念了一遍,登时明了,这谜底不正是相爷顾长晟的“顾”字吗? 他试探道:“相……” “不错!”苏闻贤嘴角噙起一丝笑意,颔首道,“刘大人果然才思敏锐。” 眼见身份确认,靠山仍在,刘员外心头一松,脸上血色也瞬间恢复了几分,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苏大人恕小人直言。既然你我皆是为相爷效命,那……缘何大人之前却处处向着太子?这岂非……” “刘大人啊刘大人,”苏闻贤轻轻叹息一声,循循善诱道,“您这等明白人,大事上洞若观火,怎么在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上反倒有些糊涂了?不错,你我承蒙相爷提携关照,但你我头上顶着的乌纱帽,终究还是陛下给的。” 第11章 “您再细想:太子眼下怎么说也尚是储君,这身份名位放在那。往远了看,若无意外,那是要荣登宝座的。” 他话到此处微顿,目光意味深长地掠过刘员外的脸,“你我不过是混口体面的饭吃罢了,又何必公然与之较劲?凡事当留三分余地,刘大人,” 苏闻贤站起身来,靠近一步,伸手不轻不重地在刘员外肩头拍了两下:“您说,是与不是?” 刘员外顿了片刻,而后语中惊喜:“还是苏大人看得通透!下官佩服。” “刘大人过奖了,不过本官尚有一事不明。确然有人告你贪污赈灾银两一事,后面那女子之言又是怎么回事?” 刘员外一听暗暗得意,看来顾相也不会全然信任这位“左膀右臂”。既然苏闻贤在真在银两一事并未想深究,自己更是闭口不能提,至于那女子…… 他避重就轻道:“那女子正是相爷安排的。” 苏闻贤惊呼:“果然如此!刘大人,烦劳在供词上画个押,您便能出狱了。”说着递过一支沾了墨水的笔。 刘员外接过供词,仔细端详,倒也没有丝毫不妥,便在末尾空白处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苏闻贤接了过来,这时烛火却适时灭了,暗室陷入彻底黑暗,只一瞬又亮了起来。 苏闻贤一手正点燃着一根火折子,一手复又将供词递了过来:“倒是忘了,还请刘员外补几处指印。” 刘员外不疑有他,在那份被替换过却落有名字的供词上又加印了指纹。 苏闻贤收了供词,却递给了他一颗药丸:“刘大人,请吧!” 刘员外脸色猛地一变:“苏大人,这是何意?莫非想杀人灭口?” 苏闻贤噙着笑意看向了他:“刘员外,相爷最讨厌别人背叛,你不是早就投靠二皇子了吗?!” “你们……如何得知?!” “刘大人,你太小瞧相爷了!吃了它,本官保证不累及你的家人。”苏闻贤又将药丸往他面前推了推。 刘员外长叹一声:“望苏大人言出必行。” 苏闻贤颔首:“本官向来是守诺之人。” 话音落下,满心只求保全家人的刘员外决然服下药丸,很快便没了生机。 苏闻贤看着他,眸色暗沉,幽暗开口:“有一点,你说错了。我是相爷的人,是陛下的臣,可我……” 更是我自己! 言罢,他转身走出暗室:“来人!刘员外畏罪自杀。通知其家人将尸体领回。” “是!大人。”狱卒领命而去。 候在暗室外的衙差上前问道:“大人,那名女子该如何处置?” 衙差话音方落,便听见牢房内传来尖利的咒骂声。 苏闻贤抬步走了过去,冷眼看着她:“刺杀储君,乃死罪!” 女子立时跪地,哭泣道:“大人!我招……我全招。” “哦?” 苏闻贤语调微扬。 “这一切皆是丞相……” 苏闻贤冷冷截断她的话:“还敢胡乱攀咬丞相?罪加一等!” 女子闻言,已知活命无望,无计可施之下,竟不管不顾地嘶声谩骂起来。骂天骂地,骂刘员外,骂苏闻贤,骂丞相……最后竟厉声咒骂起皇上来。 骂着骂着,她忽地嚎啕大哭。 苏闻贤冷声诘问:“觉得委屈?身为死士,竟连这点觉悟也无?” 他走近几步,复又看了她一眼,却在转身之际轻嗤一声,幽幽落下一句: “你这般姿容尚且不及我半分,他又如何会顾看你一眼?” “走,去丞相府。”苏闻贤出了牢房,径直前往顾文晟府邸。 相府书房内,顾文晟正随意逗弄着笼中金丝雀。 苏闻贤微屈身,恭谨行礼:“微臣拜见相爷。” 顾文晟的目光仍停留在鸟雀上,漫不经心地问:“听闻……刘员外死了?” 消息倒是传得如此之快!不过……苏闻贤并不意外。以顾文晟今时之权势,他早已知晓刑部中必有其耳目。 “相爷明鉴!刘员外不过一趋炎附势之徒,表面效忠相爷,实则为二皇子党羽。” “哦?”顾文晟这才停下手头事务,抬眼看向苏闻贤:“闻贤,坐下叙话。来人,奉茶!” “相爷,请您过目。”苏闻贤自怀中取出一份供词,其上清晰记载丞相如何指使刘员外构陷太子,并侵吞赈灾款项。不仅白纸黑字,更附有指印及本人亲笔画押。 顾文晟盯着那行熟悉的亲笔字迹,面色转冷:“这背主奴才,竟妄图攀扯本相。” “闻贤此事你处置得当!若非你机敏,本相免不得要多费些周章。” 苏闻贤躬身道:“相爷过誉,为相爷分忧,是卑职分内之事。” “闻贤啊,”顾文晟语气缓和,带着几分长辈的慈和,“我与你父亲乃世交故旧。他多次来信,嘱我好生照拂于你。他若知晓你今日如此精干练达,必感欣慰 。” 苏闻贤无意深谈家事,只垂首恭敬道:“谢相爷关怀!” “闻贤莫怪本相多言,”顾文晟目光温和却带着审视,“常言道,父子间岂有隔夜之仇?这么些年,你也该释怀了。令尊心中始终记挂着你。上次来信,还托本相在京中为你留意适龄的世家贵女。” 他话锋微顿,视线落在苏闻贤脸上,“以闻贤之仪表家世,兼得圣上器重,便是尚配公主亦绰绰有余。” 苏闻贤依旧含笑:“承蒙相爷垂爱,卑职愧不敢当。” 顾文晟朗声一笑,顺势追问:“说来,这些年倒未见闻贤与哪位闺秀亲近?可是已有心仪之人?” 苏闻贤坦诚道:“不敢欺瞒相爷,卑职确实尚未有属意之人。如今,也暂未思及婚配之事。” “好!闻贤前程远大,正当趁此年华励精图进。”顾文晟赞许地点点头。 旋即,他神色一敛,转入了正题:“今日本相确有一紧要之事,非你亲往不可。” “但请相爷吩咐。”苏闻贤立刻正色。 “想必闻贤也知晓,青城乃我朝重要金矿产区,我顾家旁支这些年奉命协助开采。”顾文晟稍作停顿,压低了声音,“据可靠线报,太子不日便将启程南下,打着微服私访的名号,实则有暗中探查金矿之嫌。” 苏闻贤面含恭谨笑意:“请相爷示下。” 顾文晟自怀中取出一枚镌刻着“顾”字的鎏金令牌,将其递向苏闻贤。 苏闻贤身形未动,深知此令牌干系重大,惶恐推拒:“相爷,此乃贵府信物,微臣万万不敢受!” “青城金矿非同小可,执此令牌方可便宜行事。”顾文晟态度坚决,言语间带着器重,“这些年来,你对本相忠心可鉴,此令牌早该赐你。闻贤,收下!” 苏闻贤心下受宠若惊,不再推辞,恭敬接过令牌:“微臣叩谢相爷深恩,必不负相爷所托。” 步出相府,苏闻贤抬眼望向天空,晴光正好。 殿下,若你知下臣这般为你,可会念着下臣的好? 江南青城?山水相宜之地,此时,当是杏花盛放的季节。 那容颜清绝之人,若置身杏花树下,岂非天然成画? 思及此,苏闻贤心底悄然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 第9章 政敌何相亲(五六岁) 阳春三月,江南青城,烟雨蒙蒙,满城杏花绽放枝头。缕缕春风吹过处,落英缤纷。 杏花树下,立着一人,着一袭青碧色锦袍,身姿窈窕,鸦色长发如瀑轻垂至半腰处,发间青碧色冠玉,一条两指宽的同色发带穿过发隙,发带轻扬与发丝纠缠在一处,共赏杏花烟雨。 “殿下!”侍卫莫北近前。 楚南乔转过身来:“若还是这般不长记性,下回便不要随行了。” 他开口话说时,音色极是好听,虽清清冷冷,却如泉水叮咚,清透至极。 莫北一症:“属下知错,禀公子,派出去的人失踪了。”他内心有些紧张,依旧维持着略微躬身的姿势。 “罢了,先回小院。”楚南乔殷红的唇微抿成一条线,却是依旧好看万分。 太子府暗卫行事向来稳妥,若非被要事绊住,定然不会毫无音讯。 二人行经街巷闹市。 方才在杏花树荫下,看得并不真切,这会儿借着长街灯火,方瞧清楚,他长了一副清绝冷艳的好容颜,翩翩如谪仙。 人群中纷纷交相接耳,渐渐地,声音愈发大了起来:“好一位俊俏的郎君!” 随即朗笑声接着轻笑声,如浪翻滚,此起彼伏。 楚南乔久居京都,从未遭受过此般直露的言辞与肆无忌惮的眼神,心中不免泛起些许不适。 可转念间,他又想:众人无非是贪看一副好皮囊。姝色本天成,慕者岂有罪?这般想着,心头便释然了。一抹浅笑,不知何时已悄然浮上唇角。 这一笑,引得在场姑娘们心头愈发波荡。其中更有大胆者,挽着身旁小姐妹的臂弯,近前两步,扬声问道:“这位公子,可曾婚配?”话音方落,红晕便迅速在面颊晕染开来。 第12章 楚南乔笑意倏然收敛。虽无愠怒之色,却也无半分欢悦。 只见他足尖微微一点,身形如风般飘然后撤,瞬息间便隔开数步之距,姿态依旧温雅,却已是疏离之态尽显。 众人见此情形,更是哄闹起来:“呦!倒是个面皮薄的贵公子。” 莫北见状,疾步抢在前面,身形一横便拦在那姑娘身前,沉声抱拳道:“诸位姑娘抱歉,我家公子还有要务。” “这位公子,何不怜香惜玉,全了姑娘的心意?” 莫北脸色骤然一沉。倘若换做在宫中,莫说是这般戏谑轻慢的话,便是抬眼直视着太子,亦属僭越大罪! 话音未落,却听得近处酒楼内打斗声起,刀剑交锋发出刺耳声响,旋即,一道人影破窗而出,直直坠落下来。 楼下众人惊叫着四下急急退去。 “轰!”那人重重砸落在地。几乎同时,那扇原本摇摇欲坠的窗户,被震得彻底脱落,狠狠砸下!只听“哐啷!”一声,窗棂尽数碎裂,断木碎屑迸溅一地。 适才的喧哗笑浪顷刻歇止,所有目光齐刷刷锁定坠落之处:“快!去看看……” 楚南乔闻言,轻叹一声。果然,看热闹的唯恐天下不乱,好奇心自古天性。 莫北不动声色向前两步,谨守本分地立于楚南乔身后半步距离,分寸不越,进退得宜。 此时,一位热心人已俯身至坠落那人跟前,屈指轻探他的鼻息:“还有气息!在场可有通晓医术的先生?” 话音方落,那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倏然睁开。 只见那男子右手撑剑而起,左掌发力,借剑支撑坐稳身形,头颅低垂,容色晦暗难辨。 众人仅能瞧见他胸前划破的锦袍下,两道刀口赫然渗出了血;后脑处亦浸染开一片深色湿痕,显然,头部也受了创。 靠得近些的人,却是看得清楚,分明是位风华绝代的俊美公子。 生得一副贵胄难摹的容姿——薄唇微抿似含轻谑,眼波微漾间蕴着一股天然风流。只是,此刻眸中微转,却是一派与他俊美容颜格格不入的迷茫。 男子抬手抚向后脑,指腹触及伤处时不禁蹙眉倒吸一口凉气:“嘶——疼!” 楚南乔行至近前。他本无意驻足,目光却倏然凝固,地上之人的身形,竟与远在京中那位政敌,惊人地相似! 他身形顿住,指节无意识地骤然收紧,一探究竟的念头猛地生起。 垂首的男子眼前,忽而映入一双玄色云履。来人锦袍华贵,下摆几欲覆住鞋面,只堪堪露出前端的缎面,纤尘不染,其上以金线精绣的湘妃竹灵动清雅。 男子猛地仰起脸,视线不期然跌入楚南乔清冷微寒的眸子,瞬间如遭电掣。 “果真是你!” “神仙姐姐!”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楚南乔声音清冷,另一道声音呜咽,嗓音却全然失了平日里的慵懒散漫。 人群中本心弦紧绷,在陡然听到那声惊世骇俗的“神仙姐姐”后,扬声笑谑:“喂!兄台,你该喊‘神仙哥哥’才对吧?” 哄笑声中,但见地上那人身形一动,朝着楚南乔扑了过来。 楚南乔尚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腿上一沉,那人已“噗通”一声跪地,双臂紧锁死死抱住了他的大腿,旋即,一张沾着血污与尘灰的脸庞便不管不顾地贴了上来。 苏闻贤果真从善如流,将众人的哄笑调侃尽数听了进去。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那位俊美无双的公子,竟兀自紧搂着谪仙般清冷公子的大腿,仰面声声唤道:“神仙哥哥!神仙哥哥——” “苏……”楚南乔环顾四下,话到嘴边,却顺势一转。 “放手!你……成何体统!”楚南乔瞳孔倏然收缩,一贯岿然不动的温雅仪态寸寸撕裂开来。 他再难自持,手下猛地发力试图抽拽自己的锦袍下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不嘛!我不……” 非但未松,反见苏闻贤变本加厉地收拢双臂,更将那半边脸死死贴上去,口中断断续续呜咽道:“神仙哥哥……” 莫北见状,急慌慌蹲下身,双手用力掰开苏闻贤紧扣的手指,指间却感受到那僵硬的力道:“此等举动,万万使不得啊!” 苏闻贤却是五指如铁箍般死死扣着。莫北只得无奈地抬头望向太子,却见楚南乔一张脸早已是如染冰霜。 在莫北的印象里,这位与太子争锋相对的政敌,素日里纵然是唇畔常噙着笑意,却笑不达眼底。眼下这般情状,着实反常。 他心中疑虑,不再做迟疑,一手快速精准地按上苏闻贤手腕的脉搏。 楚南乔同样察觉到了苏闻贤的反常,不过,忆及两月前他的一系列举动,不也是反常得很? 他目光落在苏闻贤身上,深深地看了苏闻贤一眼:果真是……冤家路窄! 楚南乔敛神回眸,见莫北眼睛突地瞪大,眸中尽是不可置信。他眸光微沉,清冷开口:“如何?” “公子,容属下看仔细些。”莫北语带凝重,当即屏息凝神,再度将指腹落在苏闻贤的脉搏。 片刻后,方收回右手:“回禀公子。他显是身中奇毒在前,后又后脑着地,其脉行略迟涩,主颅内有积瘀。毒侵神智,复加积瘀蒙蔽元神,故而……苏大人此刻,心智恐怕已尽数倒返,宛如始龀之智的幼童。” 众人摇头,扼腕叹息:“可惜了,好端端一位俊美公子,竟成了这般模样。” 楚南乔清冷地垂眸,有些嫌弃又有些意味不明地看着腿上的政敌挂件:“怎么,你这是被药傻了?既如此……便杀了吧!” 此次借着禁足太子府,微服南下私访,实则暗中调查青城几宗命案,他本还投鼠忌器,不过……眼下,苏闻贤也来到了青城,还傻了,他复又看了苏闻贤一眼——这位丞相的心腹、自己的心腹大患。 他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暗自思忖,痴傻了更好,痴傻得正合时宜! 莫北一愣,他当然知道太子不会轻易便杀了他,却是霍然站起身来,右手作势要拔剑。 苏闻贤一听,竟是呜哇一声真真切切嚎啕大哭了起来,那哭声如决堤洪水般汹汹不可止,且他一边悲啼,一边真就将眼泪鼻涕横流的面孔径直往楚南乔那华贵锦袍上蹭拭着。 楚南乔足踝猛然发力上抬,若不是苏闻贤抱得太紧,他早就一脚将其踹倒在地了。 方才探苏闻贤鼻息之人,咻地站起来:“公子,虽不知二位有何仇怨,可趁人之危,终究不是君子所为,在下见公子贵不可言,想必亦是君子做派。” 众人一致附和:“是呀,这位公子说的不错。眼下,他人都傻了,死得亦不明不白。” 楚南乔本这才认真地看向那人:“这位公子,你的一番言论说得精妙,本公子诚然不是这趁人之危之人。”他看了眼苏闻贤,呵!如此,那便等着他恢复神智再杀。 那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如此便好。” 莫北趋近半步,压低嗓音:“公子,他……作何处置?” 楚南乔眸色幽深,唇角掠过一抹极淡的凉薄:“带回去。小院中,正缺一介浆洗洒扫的粗役。” 莫北喉头微窒,片刻方挤出一声:“是,公子。” 人群中又有仗义者按捺不住,扬声抗议:“那公子分明稚子懵懂。这般模样,怎能操持浆洗劳役?!” 作者有话说: ---------------------- 第10章 抱了政敌 楚南乔眸光微转,不疾不徐地落在那发声之人面上,如覆寒霜,未置一词,却令周遭空气骤然凝滞。 莫北上前一步,将楚南乔护住,他冷笑着开口:“他常日里便与我家公子龃龉不断,公子好心收留,已是仁至义尽。莫非这位兄台宅心仁厚,愿将其接回府中悉心照料?” 那人顿显窘迫,面露难色:“这……万万使不得。”此语一出,众人立马噤声。 莫北轻吁一气,屈膝俯身,对那犹自抽噎的苏闻贤低声道:“苏大人,恕卑职失礼了。” 他看着苏闻贤,内心却是在嘀咕,苏大人哪天忆起,这笔账可千万不要算在自己头上,可……总不能算在太子身上吧。 他轻叹了口气,手下动作却未曾迟缓半分。罢……罢!还是算在属下头上吧。 怎料那苏闻贤忽地一骨碌贴靠上来,双臂一展,竟结结实实箍住了楚南乔的腰: “神仙哥哥,要背,要背背!” 一股沉郁檀香的气味,霸道且极具侵略性,蛮横地闯入楚南乔鼻息。 此刻骤然贴近,楚南乔方才惊觉对方身量竟较自己竟高出不少,其鼻尖几乎撞着苏闻贤下巴。 不过,这身躯压迫感还是次要,腰间处传来的极度不适之感更为清晰。 楚南乔那张惯常清冷无波脸,此刻已阴云密布,恰似霜浸墨染,小腿已绷紧,蓄势待发。 人群中又有人慌忙出声:“公子息怒!他如今痴儿一个,您这一脚下去,怕是要命丧当场啊!” 第13章 楚南乔眸光冷厉,倏然睨向莫北:“确凿未诊错?他这是始龀之智,非孩提?” 莫北抬眸语气肯定:“公子明鉴,千真万确。” 略一踌躇,低声道:“不若……先行劈晕?” 楚南乔眸底冷然未消,终是缄默无言,权作默许。 莫北掌缘凝力,正欲疾速切落于苏闻贤颈后风池穴…… 人群中忽地又是一声哀叹:“可怜见的!人都痴傻至此了,犹要遭此掌刃之苦,岂非雪上加霜?” 楚南乔与莫北同时剜向那人,赫然是方才的围观者。若非与苏闻贤相熟,主仆二人几乎要疑心这是场苦肉戏,苏大人当角儿,这位便是他重金聘的捧哏帮腔! 楚南乔眸光微抬,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惯常噙着讥诮的俊美面容上,此刻竟纵横交错着道道泪痕。 他早已惯于朝堂之上与此人剑拔弩张的对峙,哪怕是近日来苏闻贤对自己反常的举动,总好过眼下—— 苏闻贤这般懵懂依恋的神态,却令他突生平生一股无措的滞涩,竟不知该以何言相对。 终是无奈地低叹一声,楚南乔手臂微展,缓缓揽过苏闻贤的脊背,掌心在他背上轻轻拍抚,一下,又一下,带着几分生疏的安抚意味。 苏闻贤似有所感,紧绷的身躯倏然松懈下来,稍低头面朝他绽开一笑,那笑容澄澈如初雪消融,天真烂漫,不染半分尘世算计。 此地不宜久留,恐生枝节。楚南乔眸光微沉,倾身俯就,手臂穿过苏闻贤膝弯与脊背,稍一发力,便将其稳稳抄抱入怀。 苏闻贤蜷在楚南乔怀里,染血的指尖突然戳向他心口:“这里……跳得好吵。” 却不待楚南乔反应,像得了糖的孩子般,咯咯地笑出了声。 莫北愣立当场,太子向来清冷,不喜人近身,如今竟怀抱政敌,那沾满血水与泪水的玄色锦袍紧贴烟青色锦袍,景象诡异,再看二人的面容,一者俊美无双世间难觅,一者清绝出尘仿若谪仙,画面却是异常和谐。 楚南乔敛回心神,实在无意和一个痴傻了的苏闻贤计较。 他倏然回眸,冷冷扫过僵立的莫北:“还杵着作甚?走!” 楚南乔身姿本就如琼枝玉树,清雅绝伦,兼之轻功已臻化境,此刻虽怀揽一人,身形却似流风回雪,起落间飘然无滞。 众人见状,不禁齐声喝彩:“好俊的身手!” 楚南乔凌虚踏空之际,垂眸瞥向怀中,却见苏闻贤痴痴凝望着自己,眸中星光乱颤:“神仙哥哥……真好看!” 唇角竟洇开一缕湿润水痕。 “闭目。” 楚南乔声线骤冷,“擦净口水。若再妄动,便将你扔下去。” 他说话时,虽是清冷还分明带着恫吓之意,苏闻贤却浑似未闻。他乖顺应声阖眼,鼻尖轻蹭过楚南乔前襟,呓语般呢喃:“神仙哥哥……身上有桃花香。” 楚南乔身形骤然一僵,待他反应过来,只觉浑身筋肉如弦绷紧,每一寸都在叫嚣着将怀中之人掷出。 如此僵持数息,他终是深吸一口气,生生压下了想扔掉他的冲动。 方至小院,楚南乔猛地刹住脚步,双臂一松,竟真将苏闻贤作势抛掷而出。 岂料苏闻贤惊呼未落,足尖已轻旋点地,稳稳立定。双手却倏然缠上楚南乔脖颈,再不肯松脱半分! 楚南乔冷厉道:“苏大人方才身法,究竟是痴傻未愈,还是佯装作态?” 莫北心头一凛,太子此言,莫非疑我误诊?他惶急辩白:“公子明鉴,苏大人确然是……” 苏闻贤全然不解神仙哥哥为何骤然翻脸,满目委屈,嘴角一瘪,泪珠已在眶中打转,眼看便要嚎啕出声。 楚南乔凝视着他,声音发冷:“噤声!” 这一声冷斥,竟真止住了苏闻贤的哭声。他虽强忍呜咽,身形却止不住地微微抽颤,脸皱成一团,尽是无声的控诉与委屈。 楚南乔不耐地扫过那张泪痕斑驳的脸,清冷眸光转向莫北:“还杵着作甚?速将他带离!” 莫北应声而动,箭步上前,一记掌风精准劈落于苏闻贤颈后。 苏闻贤闷哼一声,软倒下去。莫北顺势将其接住,负于背上,径直送往小院西厢。 此院落精巧合度,乃楚南乔南下之际特命人赁下。此行随扈十余人,若栖身客栈,恐招眼目,更是不能便宜行事。 院外窸窸窣窣,步履声起,沉而有序,赫然是太子府暗卫。为首者玄衣劲装,正是太子近卫骆玄凌。 众人身形微顿,谨慎扫视周遭,确认无人尾随,旋即如数道幽影掠入小院。唯墙上残影晃动,瞬息湮灭无踪。 “吱呀”一声轻响,木门轻启而又合上。 众暗卫见楚南乔负手立于庭中,当即齐刷刷单膝跪地:“属下拜见公子!” 楚南乔广袖微抬:“起来回话!玄凌留下,其余人等退下。” 待众人散尽,楚南乔眸色沉凝:“可有眉目?” “禀公子,我等按公子吩咐分成两队人马行动。属下亲自跟踪相府中人到了酒楼,他先入了雅间,我们埋伏在隔壁。苏大人与那人初时言语尚可听得仔细。不过,二人提及金矿一事,苏大人忽示意其附耳密谈。其后他们压低声音说了什么,属下并未听清。仅片刻,苏大人陡然一声冷嗤,旋即掌风骤起。不料苏大人却坠楼。” 骆玄凌顿了顿,续道:“以苏大人身手,断不至失足坠楼,属下斗胆推断……其必是意识到遭其暗算,方骤然出手。” 楚南乔听罢,敏锐捕捉到关键,若非苏闻贤自曝身份,暗卫何以笃定是他?难道……他目睹了酒楼下发生的那荒唐的一幕? 他面上却波澜不惊,声线清冷如故:“如此说来,苏闻贤一照面,便向那人亮明了身份?否则,你又凭何断定雅间中人便是他?” 骆玄凌嘴角几不可察地一绷。太子此问直指要害,他岂会不明其中深意?他垂首沉声:“他们二人并未直言身份,不过,相府中人似出示了独有信物。至于苏大人……” 话音未落,他骤然屈膝跪地,语锋急转:“属下不敢欺瞒公子。苏大人坠楼后,属下隐于人群,待公子现身方抽身离去。” 楚南乔冷哼一声:“你倒是贴心,周全!”言下之意,何止抽身?分明是隐于暗处,将本太子与那苏闻贤的纠缠尽收眼底。 他强抑心绪翻涌:“起身,说下去!” “苏家私采金矿一事,暗卫稍加查探,线索便已昭然明晰。” “哦?如此说来,顾家仗着顾相旁支的身份便,便已如此肆无忌惮了?”楚南乔神色微凛,若非金矿连续出了命案,被人辗转传到自己的耳中,光是私采金矿一事,青城乃至朝中一众大小官员,大抵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公子明察!在青城,百姓或被强征为役,日夜劳作于矿洞之下;或因欠债遭掳,充作劳力抵偿。百姓虽怨声载道,却奈何不得。” 楚南乔手指屈紧,丞相权势滔天,欺上瞒下,怕青城之事,亦不过是冰山一角。他沉声问道:“可曾寻得遇难者遗属?他们可愿堂上作证?” 骆玄凌面色陡然转沉,缓缓摇头:“那户曾欲状告者,阖家上下八口人,一夜之间惨遭屠戮。” 他深吸一气,续道:“属下探访数户人家,皆噤若寒蝉,唯恐祸端殃及自己。” “属下等恐打草惊蛇,未敢擅动。” “别碰我!呜……神仙哥哥!”一道带着哭腔的惊叫骤然打破院落寂静。 骆玄凌眼神望向楚南乔,意识到什么,他单膝跪地:“公子,留苏大人在此,恐成心腹之患!” 楚南乔额角青筋隐跳,抬手按上眉心。 这苏闻贤到底是什么做的?重伤,毒药,劈晕……多重状况下,竟还能这么快清醒过来。 他轻叹了声,或许是……被噩梦魇住了? “即刻传令暗卫,守在厢房,不得擅离!” 他深吸一气,强抑升腾的丝缕烦躁:“待明日破晓,你亲自去……另觅一处僻静别院。” 骆玄凌转身欲走,楚南乔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幽幽传来:“若是酒楼下之事走漏风声,唯你是问!” 第11章 帷帽落下 “苏大人……冷静!”莫北的惊呼还卡在喉咙里,便听得一声沉闷的重响——“砰!”他整个人已被苏闻贤一个干净利落的背摔,狠狠摔倒在地! 苏闻贤身影一晃,撞开房门冲了出去。待他站定在门外幽暗的廊下,眼眸扫过周遭时,眸中皆是茫然之色,陌生的庭院,陌生的面孔,还有脑海中的空白……剧烈的痛感袭来,他蓦地抱头。 恰在此时,一道清冽的声音穿过夜色传至耳畔:“苏闻贤,你发什么疯?” 苏闻贤身体猛地一僵,循着声音来处,仓惶转过头去。昏黄摇曳的灯影下,楚南乔正静静伫立在不远处的庭院,清清冷冷地望了过来,辨不出半分情绪。 他蓦地心头一暖,足下轻点,衣袂翻飞间,人已至楚南乔面前:“神仙哥哥!”他指着不远处挣扎欲起的莫北,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委屈与控诉,“他欺负人,还……还要扒我衣裳!” 第14章 楚南乔面上显有不悦之色。 苏闻贤却不管不顾,直勾勾地望进他眼底,那张曾令无数人折服的俊逸面容此刻竟写满了万般委屈,声音也带上了轻颤:“神仙哥哥……你是在恼我吗?” 楚南乔眉头紧蹙,这位谋略手段过人的政敌,哪怕是只有孩童之智,亦是有洞悉他人的本事,竟是分毫不差。 “未曾!”他清冷开口,语气却终是软了几分。 苏闻贤长睫轻颤了几下,眸中蕴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公子!”莫北踉跄着追了过来,满心无奈地伸手便要去拽苏闻贤的衣袖。 苏闻贤却反应奇快,身形蓦地一旋,轻盈如风般避开了去。不过瞬息间,他已在数步开外悠然立定,步伐行云流水,丝毫不见迟滞——这般迅捷灵动的身法,哪里是一个只有“始龀”孩童心智之人能使得出的? 经这一番闪避挣扎,他本就松散的外袍更是滑落了一大截,凌乱不堪地半垂挂在腰际,竟将上半身袒露了大半。其肩臂腰腹的线条紧实,劲瘦腰身轮廓分明。这般光景,若教哪家深闺女子见了,怕早是面染飞霞,以罗帕急急掩面,再不敢多瞧一眼。 楚南乔的目光落在他那袒露的胸膛与腰间,一双清冷的眸子里寒意骤然翻涌,他薄唇紧抿着,沉声斥道:“苏闻贤!你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怎么回事?”楚南乔的目光移向莫北,眸中的清冷里此刻添了几分责备之意。 祖宗啊!体面要紧!莫北虚掩额头,眼眸迅速扫过一旁衣衫不整的苏闻贤,连忙急声回禀:“属下原是想趁他昏迷,为其处理胸口的剑伤。岂料属下刚将衣袍解到一半,苏大人猝然惊醒。眼下他……”莫北的话音硬生生顿在嘴边。 廊下摇曳的烛影里,苏闻贤正用双手紧紧攥着胸前那散开的衣襟,似乎想勉强遮掩一二。然而他目光灼灼,却只锁在楚南乔一人身上。 莫北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苏大人此刻防人之心甚重,恐怕只对醒来后所见的第一人毫无戒备,甚至……心生依恋。” 而这个人,不偏不倚,正是眼前之人——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他生生将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何等荒谬! 楚南乔心头倏地泛起一股难以名状的躁意,鼻间溢出一声冷嗤。他与苏闻贤,朝堂之上从来针锋相对、彼此生厌,如今竟陷入这般可笑的境地! 楚南乔眸光凝在那张写满委屈的脸上,略显无情地开口:“再闹,本宫便命人将你喂了鱼虾!” 苏闻贤用力抿紧了唇瓣,眼尾迅速泛红,盈眶的泪水在里边打着转,倔强得就是不肯落下分毫。 他那张俊美非常的脸上,此刻明明白白地写着“神仙哥哥好狠的心肠”。 然而,最终从喉间溢出的细弱声音却是乖顺的一句:“我听话的。” 随即,他猛地转向犹自发愣的莫北,没好气地怨了声:“喂!你还杵着作甚?快走!”话音未落,人却已消失在廊下,“砰”地一声,冲回厢房反手甩上了门。 莫北定了定神,双手恭敬地呈上一块金色令牌“公子,此令牌是在苏大人身上发现的贴身之物。” 楚南乔接过,仔细端详,令牌正面刻有苍劲的“顾”字,背面则刻有一排小字。 “此令牌确是丞相府独有的信物。”他声音低沉,“据闻此令只铸三枚,丞相本人与两位公子各执其一,未曾想……” 楚南乔的目光凝在令牌上,“这另一枚,竟在苏闻贤手中。看来,他当真是顾相的心腹。” 这些年,苏闻贤明里暗里,替顾相鞍前马后,铲除的异己不计其数,终助其酿成今日权倾朝野的局面。 “公子,”莫北适时补充,语气略显凝重,“属下曾听闻,持此令者,如丞相亲临。” “不错!”楚南乔指节收紧,“如今顾相权倾朝野,只手遮天,此令之重,更非同小可。” 父皇龙体每况愈下,顾相则愈加肆无忌惮。若不能趁父皇尚在,拨乱反正,重整朝纲……父皇一旦身去,那顾相行篡逆之事,怕也是顺理成章、指日可待了。 楚南乔将令牌拢入袖中,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他的伤……性命无虞?” “回公子,苏大人所受的剑创虽深,好在未伤及脏腑,敷药静养便可愈合。棘手的是侵了神智之毒,若想根除,尚需费些周章,尤需几味罕见珍贵的药材配制解药。” 他心中自是知晓,若这位政敌就此痴傻,于太子只有益处,只是,医者仁心。他斟酌再三,还是低声提醒:“此毒凶险之处,在于时效。若能于一月之内配得解药,以苏大人底子,或可恢复如初。若久拖不治,届时即便是解了毒,于神智亦是有损。” “皮肉之伤用心医治便是。”楚南乔的声音平淡无波,“至于那脑中余毒……暂且搁下,容后再议。” 若能借此令苏闻贤与顾相心生嫌隙,也无异于断去丞相一臂。 “是!”莫北领命,躬身退下。 方才苏闻贤衣冠不整、几近狼狈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位曾名动京城的风流倜傥的样子判若两人。他对着莫北的背影,沉声补充道:“差人去,为他寻一身合体得宜的衣裳。去吧!” “是!公子。” 夜色更深,西厢房沉寂无声,再未传出丝毫动静。直到此刻,周遭彻底静了下来,楚南乔方卸下了周身防备,身子陡然松了下来,任思绪飞扬。 即便神智倒退了,他也是这般识趣、圆滑。或许那人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本能,早已溶进了血脉。 至于究竟是何人下此毒手又重伤苏闻贤? 是宿敌仇家?是丞相府中之人?是青城那些地方官员暗中勾结?亦或是……自己那位远在京都的皇弟? 总归在真相未明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 院中一株杏花开得正艳,三两只喜鹊在花枝间穿梭跳跃,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苏闻贤一夜无眠,此刻顶着乌青的眼圈,怔怔地立于树下。他仰头望着嬉闹的喜鹊,喃喃自语:“小鸟儿,我是谁?” “苏闻贤。”楚南乔自他身后走近,语气平淡,“你的名字。” 苏闻贤闻声回头,眼中骤然亮起光彩,雀跃地向前趋近几步:“神仙哥哥!” 楚南乔的目光扫过他明显短了一截的衣袖和裤管,衣衫尺寸显然并不合身。 随即眸色一暗:“回头给他寻一身合身的衣裳。走!” “是!公子。”莫北与骆玄凌齐声应道。 楚南乔前脚迈出院门,苏闻贤后脚便提步追了上来,口中急唤:“神仙哥哥!” “苏大人,公子有要事在身,不便带着您。”莫北在一旁提醒道。 苏闻贤却一把攥住了楚南乔的袖袍,顷刻间便垮下脸来,五官委屈地拧成一团,嘴角向下撇着,眼看着他又是那副欲哭又强忍着的模样。 楚南乔声线骤冷:“放手!” 他转向骆玄凌,沉声问道:“玄凌,苏闻贤在京中时……究竟是何种模样?” 骆玄凌轻叹一声。他亦曾与苏闻贤打过照面,记忆中那人分明是只笑面虎,又张扬得像只开屏的孔雀。总之,他对此人全无好感:“公子,苏大人这般模样,不若就让他留在小院,着人看守?” “带他一起。”楚南乔目光未动,径直下令,“去寻一顶帷帽来,替他遮面。” —— 不过半个时辰,四人的身影便出现在渡头。 骆玄凌近前一步,压低声音:“公子,到了。” 放眼望去,湖中碧绿荷叶接天铺展,嫩叶破水而出,翠浪翻卷,好一派绿意盎然、生机勃发的景象。 湖中船夫皆身着同款制式的青灰短褐,几艘小船在荷叶间往来穿行。 岸边,几名衙役肃立。 一名衙役提高了音量,扬声驱散人群:“离远点儿!此处可不是看热闹的地方。” 楚南乔几人依言后退了几步。 他随后将目光落在近旁一位寻常百姓身上,略一思忖,便近前两步,抱拳一礼:“这位兄台,衙差此番阻拦是何缘由?偌大一片湖景,百姓竟不得近观了?” 那人方才未曾留意,此刻抬眸细看,但见楚南乔生得仙姿佚貌,恍若谪仙,不由得微微一怔,片刻后又觉不妥,方才回过神来:“公子想必是外乡人?” “正是。”楚南乔唇角微扬,轻轻颔首。 “那就难怪了。”那人叹了口气,“此湖原本也是任人游赏的。约莫五年前,那时湖中还未遍栽荷花,寻常船只皆可往来通行。可自从对岸青玉山发现了金矿……” 他压低了声音,“本地的官老爷们就下了严令,禁止百姓通行,只许运送金矿的船只使用这片水域。连带着我们这些看热闹的也不许靠近岸边了。” “这些船夫,可是府衙差役?”楚南乔指向湖中的船只,观其服装制式分明非官衙中人。 “嘘!”那人脸色微变,警觉地左右顾盼了下,急声低语:“公子小声些!快随我到这边来说话。”他拉着楚南乔往人群边缘退了退,“那些人并非官差,乃是顾家的人!” 第15章 “顾相旁支……顾家?”楚南乔眸色骤然转深,语气已是笃定。 “正是!”那人连连点头,声音压得更低,“顾家包揽了整座金矿的开采,又号称本地首富。莫说寻常官差,便是堂堂知府大人,私下里也得给顾家几分薄面!” 话音未落,一艘小船已靠了岸。船头的衙差面无波澜,木然地扬声喊问:“死者家属何在?” 随即,两个役夫合力将一副简易担架抬下船来。担架上覆着一块半旧的粗白麻布,布下隐约透出人形轮廓。一阵湖风掠过,麻布一角被掀起,竟是一张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脸。 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混合着血液的淡腥味,在渡口微热沉闷的空气里悄然弥漫开。 楚南乔眉峰几不可察地蹙紧,喉结微动,似在强忍着压下翻涌而上的恶寒。 他不动声色地扫过那尸身、役夫、以及周遭每一张惊惧或麻木的面孔。 “啊!”苏闻贤惊叫一声,整个人猛地扑了上去!双腿如藤蔓般盘缠住楚南乔的腰身,双臂死死环住他的脖颈,将脸深深埋进他颈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神仙哥哥……我怕!” 恰在此时,一阵湖风吹过,瞬间掀起了苏闻贤头上的帷帽。那薄纱帽帷被风卷得高高扬起,又倏然落下,竟不偏不倚,将两人从头到肩严严实实地罩在了其中。 帷帽狭小的空间内,光线骤然变暗了些许。苏闻贤温热的侧脸,就这样毫无阻隔地、紧紧贴在了楚南乔微凉的颊边。 楚南乔被他一扑,身形一个不稳,踉跄了几步。 待其站定随即反应过来,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一股混杂着怒气与极度不适之感流窜全身。 他下意识想抬手挥开这碍事的帷帽,却又猛地顿住。此处人多眼杂,若贸然掀开,让旁人窥见当朝太子与政敌如此……不堪的姿势,后果不堪设想! 他只能堪堪忍住,从齿缝里挤出低沉的怒斥:“放肆!还不快给本公子下来!” 一旁,骆玄凌脸色剧变,腰间佩刀已然出鞘两寸。 莫北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他握刀的手腕。他凑近骆玄凌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不可妄动。此处耳目众多。况,他如今心智已失,形同孩童。” 骆玄凌与莫北合力,一人钳制苏闻贤手腕,一人扳开他环抱的手指,硬生生将他从楚南乔身上掰扯下来。 双脚骤然离地又落地,苏闻贤竟脱力般瘫坐在地。他蜷缩着身体,双肩抑制不住地细细发颤,喉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楚南乔冷眼旁观,几番下来,早已看透他这委屈便要哭闹的脾性。此刻见他这般模样,分明是蓄势待发,嚎啕大哭的征兆:活脱脱一个泼皮无赖! 眼角余光瞥见衙差探究的目光已投向此处,楚南乔心下一凛——绝不能在此刻节外生枝! 情急之下,他几乎未假思索,猛地伸出手,探入那垂落的帷帽纱帘之内。 正欲放声大哭的苏闻贤,忽见帷帽垂纱拂动,一只骨节分明、莹白如玉的手,径直伸到了自己眼前。那抽泣声瞬间噎在了喉间。 他几乎是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住了那只手,十指紧紧相扣,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生怕稍一松劲,这手便就消失无踪。 楚南乔强忍着压下心头翻涌的不适,却猛地将手抽回,随即反手一扣,紧握苏闻贤的手腕。 他目光冷冷,扫过苏闻贤的脸,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噤声!” 苏闻贤浑身一颤,方才还蓄满眼眶的泪水瞬间凝住,顷刻间安静下来,只余下细微的抽噎,乖顺甚至带着点畏缩地,紧挨着楚南乔侧身站定,再不敢妄动分毫。 骆玄凌与莫北见状,下意识地又向前逼近一步,手臂微抬,仍欲上前将苏闻贤拉开。 楚南乔眸光一凛,冲二人摇了摇头。 两人身形猛地顿住,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与不解,但终究不敢违逆。他们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收回动作,依言退至楚南乔身后两侧,垂手肃立。 人群中,一名原本失魂落魄的妇人猛地挣脱搀扶,跌跌撞撞地扑向担架! 只见其身着朱红嫁衣,目光落尸体脖颈间的那枚鸳鸯佩,虽成色普通,却是二人的定情信物。 她的指尖触到那冰冷的玉佩,昨夜红烛帐暖、耳鬓厮磨的温存犹在眼前,而此刻,触手所及,只剩一片僵冷!她再也支撑不住,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声:“相公……” 围观的人群中,唏嘘低语:“唉!真是造孽啊。听说这后生他爹上个月才刚走。这新媳妇儿过门才几天?竟就成了未亡人……” 这些细碎的议论,一字不落地飘进了楚南乔的耳中。 衙差见状,脸上掠过一丝不耐,随手将一袋铜钱“啪”地一声扔在新妇脚边:“拿着!死者是为朝廷办差殉职,朝廷体恤,赏你些抚恤钱。赶紧带上尸首,速速离开此地!” 那新妇本是低眉顺眼、温婉柔顺的模样,此刻却猛地抬起头,一双猩红的泪眼直直睨向那衙差,声音虽颤抖着,却带着执拗:“敢问官差,我家相公究竟是如何落得这般田地?!” 衙差嘴角一撇,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我又不曾亲眼目睹,如何知晓?好心劝你一句,见好就收!若再在此纠缠不休。” 他目光扫过那袋钱和尸体,语带威胁,“否则……只怕到头来,人财两空,悔之晚矣!” 新妇浑身剧烈颤抖着,声音凄厉:“民妇所求,不过是一个公道而已!” “公道?” 衙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了声,抬手指向湖中一艘正欲离去的顾家船只,又遥遥指向京城方向,语带讥讽:“公道?我可给不了!瞧见没?那边便是顾家的船!有胆量,你便去向他们讨要公道!或者干脆上京城,去敲开那丞相府的大门,向顾相爷讨个公道试试?” 那船夫闻声,回头瞥了一眼岸上这凄惨景象,嘴角扯出一抹事不关己的嗤笑,竹篙一撑,小船便悠悠荡开,头也不回地驶离了。 衙差见妇人仍僵立不动,脸色一沉,厉声喝道:“闲杂人等,速速退散!否则,休怪我等不客气!” 话音方落,他身后二十余名衙差蜂拥上前,刀鞘半出。 围观百姓被这阵势惊吓住,纷纷退散开来。 楚南乔眸光微凝,看着骆玄凌与莫北,沉声道:“走!” 恰在此时,一道略显急促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几位公子,请留步!” 作者有话说: ---------------------- 苏闻贤:傻了真好,有太子可以抱可以十指紧扣 楚南乔:你个混账,给孤滚下来[哈哈大笑] 第12章 捡的傻子 楚南乔一行人步履未停,反是愈发急促,衣袂挟风。 “神仙哥哥!”苏闻贤却在这时不依不饶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的颤音,“疼……” 楚南乔蓦地侧首,风掠过,卷得帷帽垂纱翻飞起落。 就在那纱帘晃动的间隙,他窥见了苏闻贤那张俊俏的脸,此时,眉眼都痛得拧在了一处,瞧着好不可怜。 他顺着对方低垂的视线望去,方才惊觉自己情急之下,扣住其腕骨的手指竟用足了力道,勒出一圈清晰的红痕。 楚南乔指节微松,卸了几分劲,清冷的声线里难得掺入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抱歉。” 苏闻贤却不管不顾,只一个劲地摇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嗓音软糯地抱怨:“神仙哥哥,痛痛,要呼呼……” 楚南乔眸中方才掠过的一丝愧色顷刻消散得无影无踪。他压低了嗓音,清冷中透着一股无可奈何:“安静些。” 苏闻贤立时噤声,乖顺得不像话,任由他牵着前行。 楚南乔步态轻盈、迅疾,苏闻贤只得跌跌撞撞地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 然而对方显然不愿就此作罢。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追来,一位身着藏青官袍、年约四十、目光精烁却面带浅笑的中年男子,带着方才那些衙差,将几人去路围住。 那官员眼眸锐利,扫过几人,笑意却不达眼底:“几位公子,不知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 骆玄凌按剑的手微动,楚南乔一个极淡的眼神望去,制止了他的动作。那已出鞘两分的剑,便又悄无声息地滑回剑鞘之中。 楚南乔不动声色地松开苏闻贤的手腕,从容抬眸,见其官袍便已确定其身份。 离京前,青城大小官吏的卷宗他早已烂熟于心,此刻便淡然开口:“想必阁下便是青城县令,方瑞安方大人。” 方瑞安见对方一口道破自己身份,心中疑窦更生,面上却不显,只笑道:“公子好眼力。只是不知公子尊姓大名,缘何至此?” 楚南乔侧目瞥了一眼身旁难得安静的苏闻贤,见他一副懵懂乖顺的模样,心念陡转间,已有了计较。 他神色淡然,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本官姓苏,自京城而来,奉命公干。” 第16章 方瑞安闻言,再细看楚南乔通身的谪仙气度与不凡风华,心中已信了七八分,但仍谨慎道:“恕下官冒昧,苏大人可有凭证?” 楚南乔自怀中取出那枚顾府令牌,托于掌中:“方县令可认得此物?” 方瑞安面色微变,眼底掠过一丝惊疑,态度愈发恭敬:“此物……可否容下官细观?” “自然。”楚南乔语气平淡,将令牌递过。 方瑞安双手接过,竟又从袖中取出一张仔细折叠的宣纸,展开后,上面工笔描绘的正是此令牌的图样纹路——原来顾相得知太子可能南下后,早已八百里加急传讯于此,命他严加戒备,并附上了令牌图样,告诫他配合苏闻贤行动。 他仔细比对着掌中令牌与纸上纹样,每一处细节都吻合无误,心下顿时了然,双手将令牌奉还。 继而躬身行礼,语气极为恭顺:“下官参见苏大人!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大人海涵。” 随即转头对一众衙差厉声呵斥:“还不快退下!” 衙差们见状,慌忙收了兵器退后数步。 “方大人不必多礼,皆是为相爷办事,自己人。”楚南乔虚扶一下,言行举止刻意模仿着苏闻贤平日那般看似随性却又暗藏机锋的做派。 “是,是!”方瑞安连声应道,“苏大人,下官已备好别苑,一应陈设皆按京中喜好布置,大人可要即刻移步歇息?” 楚南乔略一拱手:“有劳方大人费心。” 苏闻贤在一旁痴痴地望着楚南乔,只觉得他连拱手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得行云流水,好看得紧。 一时玩心大起,竟也学着他的样子,朝方瑞安像模像样地拱手,鹦鹉学舌般道:“有劳方大人费心。” 方瑞安目光倏地转向苏闻贤,带着审视与狐疑:“这位公子是?” 他早已注意到此人,身形挺拔,帷帽遮面,气度不凡,绝非寻常“随从”。 楚南乔瞥了一眼身边一脸“求表扬”神情的苏闻贤,语气淡漠,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路上捡的,一个小傻子罢了。” 方瑞安闻言,纵然他城府颇深,面上也险些绷不住。 他方才分明瞧见这位“苏大人”与此人手指紧扣,姿态亲昵,怎可能是随手捡的? 他干笑两声,语气满是不可置信:“苏大人您……真是说笑了。” 楚南乔眉梢微挑,浅淡笑意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怎么?方大人觉得本官在诓你?”目光随之扫向骆玄凌与莫北。 二人立刻心领神会,莫北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回大人话,确是我家公子前几日在城南街市捡到的。” 骆玄凌抱着剑,硬邦邦地补充:“公子仁善,见他痴傻无依,便收留在身边照拂。” 方瑞安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苏闻贤的“美名”他如雷贯耳,那可是个心狠手辣、笑里藏刀的主,何时变得这般悲天悯人? 他按下心头疑虑,拱手道:“苏大人真是宅心仁厚,下官代青城百姓谢过大人。” 苏闻贤立刻有样学样,朝着方瑞安也拱手,笑嘻嘻地重复:“苏大人真是宅心仁厚,下官代青城百姓谢过大人。” 骆玄凌忍无可忍,低声啐了一句:“白痴!” 不料苏闻贤耳尖得很,闻声立刻扭头,正正地与骆玄凌的视线碰到一起。 他随即像受了惊吓的兔子般猛地缩到楚南乔身后,扯着他的衣袖,委委屈屈地告状:“神仙哥哥,他骂我!他骂我是白痴!” 莫北顿时无语:“……” 楚南乔淡淡睨了骆玄凌一眼:“不得无礼。” 话音未落,那股清冽又熟悉的檀香气再次若有若无地萦绕鼻尖。衣裳分明换过了,这香气竟似从他发丝肌肤里透出来一般。 楚南乔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些许距离,语气平淡无波:“白痴二字,也算不得什么恶语。” 毕竟,他眼下确是个痴儿。 苏闻贤却忽地伸出双手,轻轻拨开眼前的垂纱,一双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望着楚南乔,执拗地寻求一个答案:“神仙哥哥,真的吗?” 楚南乔在他纯粹的目光注视下,终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微微颔首:“嗯。” 骆玄凌忽觉眼前一暗,苏闻贤那张俊美得过分的脸毫无预兆地凑到他面前,放大再放大。 他吓了一跳,猛地后跃一步,没好气地喝道:“你干什么?!” 却见苏闻贤歪着头,学着他方才的语气,慢悠悠地、清晰地朝他吐出一个词:“白——痴——” “……”骆玄凌瞬间僵在原地,满脸黑臭。 楚南乔瞧着苏闻贤一副报复得逞的模样。 他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只是那笑意还未抵达眼底,便已被他迅速敛去,恢复成一贯的清冷端方。 方瑞安看着几人这番闹剧,提着的心放松了些,暗自思忖:看来这位“苏大人”似乎比传闻中好相处些。 但他目光在楚南乔和苏闻贤之间来回流转,总觉得有哪里说不出的怪异。 他面上堆起笑容:“苏大人,各位公子,请随下官前往别苑歇息。” 一顶华贵的软轿随即抬了过来。 方瑞安主动上前,殷勤地开口:“苏大人,请!” “本官的行囊还在客栈,玄凌你去取回。”楚南乔淡然吩咐。 随将他拉至不远处,侧首对紧随身侧的骆玄凌极轻地递了一句话,声音低得只有两人可闻:“玄凌,你留下,暗中寻到方才那丧夫女子,务必问清她夫君死因细节,取得口供。此事关乎金矿,隐秘行事,切勿惊动旁人。” 骆玄凌抱拳行礼:“属下遵命。” 方瑞安备下的别苑位于城西幽静处,朱漆大门洞开,内里景象竟让见惯天家富贵的楚南乔也微微敛眸。 何止是雅致,堪称奢靡逾制。 庭中植满奇花异草,一株罕见的十八学士山茶正值盛放,其价恐抵得上青城十户中等人家一年的生计。 莫北低声惊叹:“这规制……竟比京中二品大员的宅邸还要豪奢数分。”区区一个边城县令,何来如此泼天财力? 楚南乔眸光沉静,眼底却掠过一丝冷冽寒芒。这别苑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无不在无声诉说着此地官商勾结、贪腐横行的事实,且已张狂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 方瑞安并未察觉楚南乔眼底的寒意,仍自得地引路,介绍着园中景致,语气中不乏炫耀。 待一切安排妥当,方瑞安躬身告退。 一出别苑大门,他脸上谦卑热络的笑容瞬间冷却,换上副精明算计的神色。 他招手唤来一名心腹,低声厉色吩咐:“去,仔细查两件事:其一,查清苏大人身旁这位行为痴傻的男子的身份,看是否真是‘捡’的;其二,” 他语气微顿,声音压得更低,“想办法试探一下那傻子,不拘用什么法子,务必探出他的虚实,看他究竟是真傻,还是……装疯卖傻。” 他回想起楚南乔与那“傻子”之间难以言喻的亲昵氛围,以及那“傻子”偶尔瞥来的、绝不属于痴儿的锐利眼神,心中更是疑云满布。 丞相密信中提到太子与苏闻贤皆已南下,如今只见“苏闻贤”……那另一位,究竟藏在何处? 作者有话说: ---------------------- 苏闻贤:神仙哥哥,痛痛,要呼呼…… 楚南乔:安静些 第13章 我好看吗 夕阳渐沉西山,只余几抹残霞,斜斜地映照着别苑,满院染着绯红。 楚南乔站在廊下,背光而立,骆玄凌迟迟未归,他神色平静中浮起一丝凝重。 微风掠过,他发间的青碧色飘带随风轻扬,与发丝缠绕,仿若无声安抚。 “神仙哥哥,来这边坐。”苏闻贤嗓音清越,穿透暮色。 楚南乔抬眸望去,见那人正坐在梨花木秋千上,眉眼弯弯,笑得纯粹。 这般天真情态,与朝堂上那个锋芒毕露、惯常噙着坏笑的政敌,判若两人。 见楚南乔望来,苏闻贤像是得了什么莫大的赞许,足尖轻轻一点,秋千便荡了起来。 衣袂随风扬起,身影在秋千上下起伏间翩然翻飞,伴着清朗笑声,哪还有半分昔日权臣的模样。 楚南乔眸光微动,向他招了招手:“过来。” 苏闻贤立刻跃下秋千,小跑着来到他面前,仰起脸邀功似的问:“神仙哥哥,我棒不棒?” 廊下的莫北忍不住出声:“苏——”才吐一字,便在楚南乔淡淡一瞥中噤了声。 苏大人如今对殿下可是依赖得紧。 苏闻贤见他不答,伸手轻轻扯他衣袖,不依不饶地问:“棒不棒嘛?” 楚南乔不动声色扯过衣袖,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棒。” 他随即低声试探:“你可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苏闻贤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记得,神仙哥哥说,我是苏闻贤。” 第17章 他看着楚南乔的脸色越来越沉,遂不确定地开口:“难道……不对?” “孤……我此前不过同你玩笑罢了,你唤念初,记住了吗?” “嗯嗯!”苏闻贤满口应下,“我叫念初。” 恰在此时,院门外响起一阵急促叩门声。 楚南乔神色一凛,眼神示意莫北。 莫北快步至门边,自门缝向外窥看。“公子,是玄凌回来了。”莫北松了口气,取下门栓。 骆玄凌闪身而入,额间带汗,气息微乱。莫北边阖门边问:“怎的回来得这样晚?” “进去细说,公子可在?”骆玄凌压低声线。 “在此。”楚南乔缓步走近,“直言便是。” 骆玄凌瞥了一眼正好奇张望的苏闻贤,面露戒备:“此事机密,还请公子屏退旁人。” 楚南乔神色淡然:“无妨,他如今这般心性,听不出什么。” 何况苏闻贤这般的人,从不屑装疯卖傻,若真有心思,从来都是明着张扬跋扈。 骆玄凌眼中掠过一丝不赞同,却仍继续道:“莫北兄,先予我盏茶罢。被县衙的人追了几条街,好不容易才脱身。” 莫北急忙斟茶,骆玄凌一饮而尽,气息稍定。 “禀公子,属下一路追踪那名年轻妇人,果然发现其中有异。”骆玄凌微喘着继续说道,“细问之下,才知张县令早已派人暗中施压,命她不得再追究此事。而且她丈夫此前所谓‘自愿’被征去矿上开采,实为县衙强行逼迫,根本未曾问过他本人的意愿。名义上说是自愿应征,可若真有人不愿去,他们便变着法子威逼胁迫。” “属下本想再深问几句,却被县令派来盯梢的人察觉。属下绕了大半个城,方甩开他们。” 楚南乔语气低沉:“继续探查,若能说服她出堂作证,便是再好不过。” “命其余暗卫暂住城西院中,听令行事。” 说话之际,又一阵叩门声响起——这一次,是从容而有节律的轻敲。 众人顿时警觉。莫北再度透过门隙窥看,压低声音回报:“公子,是官差打扮的人。” 楚南乔略一颔首:“开门。” 门开处,一名衙役恭敬而立,手捧一封请帖,说道:“楚大人,我家县令今夜于烟月楼设宴,特为大人接风洗尘。遣小人送来请帖,还望大人赏光莅临。” 楚南乔不动声色地接过,语气平淡:“有劳。回禀县令,本官自会准时赴约。” 衙役行礼告辞。院中一时寂然,气氛凝重。 “这宴来得蹊跷,”莫北忧心道,“玄凌方才被他们追踪,转眼请帖便送上门来了。” 骆玄凌颔首低声道:“公子,此行恐怕凶险难测。况……” 他意味深长地瞥向苏闻贤,目光中满是戒备,显然仍怀疑此人装疯卖傻、另有所图。 楚南乔目光掠过苏闻贤身上那件脏污的衣袍,越看越觉碍眼。 又道:“去购置一身合宜的玄色新衣,待换药时,替他换上。” 苏闻贤这句话倒是听懂了:“神仙哥哥,玄色太丑了。” 楚南乔等人一时皆怔。除初见时那身玉白锦袍外,之后每次相遇,楚南乔几乎总是一袭玄色深衣。怎的如今反倒遭他嫌弃? “那你喜欢什么颜色?” “白色!” “为何?” “纤尘不染……我记得娘亲说过的,娘亲……”苏闻贤忽然眉头紧蹙,面露痛苦地望向楚南乔:“神仙哥哥,我娘亲呢?” 楚南乔微微一滞,摇了摇头:“抱歉,我……并不知晓。”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虽知苏闻贤依附于顾文晟,他的家世背景却好像被特意隐去。不过……至少在这京中,苏闻贤并无亲眷。 眼前仍是那张脸、那个人,可对着如今痴傻单纯、异常乖顺的苏闻贤,楚南乔终是心生不忍,语气也软了下来: “你且……安心待在这里。想必你娘亲日后自会来寻你。” “嗯!我听神仙哥哥的!”也不知苏闻贤是否真听明白了、是否仍在难过,他面上仍是一派天真驯顺。 楚南乔目光落在苏闻贤身上,随口问道:“莫北,他的伤恢复得如何?” “胸前伤口略深,好在苏大人体格强健,已是大好。” 楚南乔目光从苏闻贤脸上移开:“带他下去吧。” —— 骆玄凌满心不情愿地出了门。到了裁缝铺,也不细挑,只对掌柜道:“只需一个要求:外袍要白色。其余随意。身量嘛……” 他抬手在自已头顶上方两指处比了比:“约莫比我高这些。” 取衣时他甚至未曾瞥过一眼。 回到别苑,骆玄凌将衣袍丢给莫北:“衣服是买回来了。至于帮他沐浴更衣这差事——我可爱莫能助。” 临走前,他瞥了苏闻贤一眼:明明人已经痴痴傻傻,笑起来却还是那副慵懒散漫、要笑不笑的模样。 他冷嗤一声,拂袖而去。 莫北摇了摇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幽幽道:“倒也不必非要沐浴,毕竟他身上还有伤。” 骆玄凌猛地停步回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苏闻贤攥紧了衣袍,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嘟囔道:“坏人!” 莫北先是一愣,随即轻笑出声。 骆玄凌顿时怒视着他,扬声道:“我?坏人?这新衣还是我帮你买的!你才是个不干人事的家伙,还好意思说别人是坏人!” 苏闻贤撇了撇嘴,似乎想反驳,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毕竟,在他模糊的记忆里,自己总是握着一把短刀,刀上总染着淋漓的鲜血。 他想:大概自己,真的算不上什么好人。 莫北看了看两人,无奈地摇头,一边伸手推骆玄凌:“行了,你何必跟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计较。公子还在等你,还不快去?” 待骆玄凌离开,莫北替苏闻贤处理伤口,轻声嘱咐:“稍微忍一忍,会有点疼。等包扎好,就换身干净衣服。” 苏闻贤眸中一闪,乖顺地点点头:“谢谢,麻烦快些。”这次他异常配合,很快换好了衣袍。 屋中有面铜镜,他对着照了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随即又忍不住自夸:“嗯,不错。” 话音未落,也不等莫北回应,他就如一阵风似的跑出了房门。 莫北见状急忙追了上去,暗道:祖宗呀!你这又是整得哪出。 楚南乔正要出门赴宴,忽觉一阵风掠过。 随即一道身影稳稳落在他面前。 楚南乔定睛一看,原来是苏闻贤。他以目光示意,等待对方开口。 只见苏闻贤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轻快地转了两圈,满眼期待地问道:“神仙哥哥,念初这样好看吗?” 站在楚南乔身旁的骆玄凌冷哼一声:“丑死了!”却忍不住偷偷用余光看了一眼,暗道:自己择选衣袍的眼光果然不错。 苏闻贤不悦地开口:“哪个问你了?你怎么看,我才不在乎。” 说完,却目光灼灼地望向楚南乔,分明是在等他的回答。 楚南乔看惯了他一身玄衣的模样,如今见他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更显得他面容清俊、风姿出众,莫名添了几分出尘之气。 他轻声说道:“白衣更衬你。” 苏闻贤眼中顿时像落满了星光,轻声问道:“那我这样,神仙哥哥会喜欢吗?” 骆玄凌抢先一步驳斥:“公子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你!” 莫北在一旁沉默不语,心中暗忖:自打苏大人神智不清以后,说话行事越发没个分寸了…… 楚南乔清冷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浅的笑意,低声问道:“你……很在意我的看法?” “嗯!” “为何在意?” 苏闻贤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知道。我就是想让神仙哥哥开心一点。” “哦?你觉得我不开心?”楚南乔微微一怔,脱口问道。 “我只是觉得……神仙哥哥的眼睛像潭水,很深、很静。”苏闻贤说着,忽然抬手,想要触碰他的双眸。 楚南乔侧过脸,轻巧地避开了。 开心么?他身为太子,享尽世人仰望、富贵无边,自是尊荣无限。 可不开心么?朝堂处处受制,家国内外交困,诸多事务,又何尝由得自己心意。 然而……却从未有人真正问过他,是否开心。 他们所要的,从来只是一个沉稳持重、无可指摘的储君。 这一刻,心底里某根弦,却像是被什么无声撩拨,微微颤动。 “神仙哥哥,你可是要去赴宴?”苏闻贤语气软软开口问道。 楚南乔看着他,猜测他的意图,见他一脸乖顺无辜,终是颔首:“嗯!” 苏闻贤见他并未打算带自己同去,忽然扯住楚南乔的衣袖,眼中满是不安:“神仙哥哥,我要跟你一起去。” 第18章 楚南乔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随即移开,只淡淡道:“不过是一场宴罢了。你……暂且留在此处。” 骆玄凌冷眼看着苏闻贤紧拽楚南乔衣袖的手,眉头紧蹙,终究没再多言,只是沉默地移开了目光。 苏闻贤似察觉到他的敌意,立刻侧身躲到楚南乔背后,只露出一双清亮眼眸,警惕地望向骆玄凌。 楚南乔语气依旧平静:“莫北,派人看好他,莫让他随意走动。” “是!公子。” 意外的是,未能如愿的苏闻贤竟不哭不闹。 作者有话说: ---------------------- 呀!攻可太会了! 第14章 不准成亲 楚南乔与骆玄凌方才步出别苑,便见一辆马车静候门前。 车夫垂手恭立,一见二人身影,立即快步迎上,躬身道:“苏大人,方县令特命小人前来迎候。大人请!” “有劳。”楚南乔目光掠过马车,只见四周玉色流苏轻垂,车辕以梨木精制,车身雕镂繁复缠枝花纹,俨然一派华贵气象。 他翩然登车,心下已是明了:青城不过寻常州县,官府用度竟已如此逾制,分明是富官穷民之象。除却金矿之利,怕也少不了苛敛民脂。 马车辘辘驶过长街,帘外市井喧嚣渐起,渐渐掩过了车轮声声。 “卖杏花糕咯!刚出笼的杏花糕——” 楚南乔轻撩帘角向外望去,正是前日途经的长街。 他抬眸凝视“烟月楼”牌匾,若有所思: 那日苏闻贤正是从此处坠落,也是在此地,他带回了这位政敌。 “吁——”缰绳倏然收紧,骏马扬蹄轻嘶,马车稳稳停驻。 车帘微动,传来骆玄凌的声音:“公子,到了。” 见楚南乔掀帘探身,他当即抬手相扶。楚南乔指尖在他小臂上轻轻一搭,身形已利落落地。 “苏大人,可算将您盼来了。”方瑞安疾步迎上,躬身笑道,“请随下官来,诸位同僚已在楼上恭候多时。” 楚南乔眼波微动,心中倏地一紧:除了方瑞安,竟还有其他官员? 他心中暗自思忖:青城小吏未必识得苏闻贤,更遑论太子真容。然若知府今夜也在场……他依稀记得,两年前楚文晟四十寿宴,各州县知府皆曾暗中赴京贺寿。 要露馅了? 他面上却仍是从容,只淡声道:“方大人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方瑞安笑容愈发谦卑:“苏大人乃皇上肱股、丞相臂膀,下官等岂敢怠慢。”说罢侧身引路。 楚南乔略缓步伐,似若无意地问道:“早闻方大人与刘知府治理青城颇有政绩,未知刘大人今夜可曾前来?” 骆玄凌默然随行其后,目光沉静如水。 方瑞安连忙拱手:“是下官疏忽,未及禀明。刘知府抱恙在身,未能亲迎,还望大人海涵。” “无妨,”楚南乔松了一口气,“且让他好生将养,改日本官自当探访。” 雅间门开,三名官员齐齐起身行礼:“下官参见苏大人。” 楚南乔广袖微拂:“诸位不必多礼,请坐。” 方瑞安执壶斟酒,笑言:“苏大人莅临青城,实乃我等之幸。谨以此杯,为大人洗尘。” 众人纷纷举杯相和,烛光映着青瓷杯盏,漾开一片潋滟光华。 楚南乔眼尾轻挑,唇角漾开一抹浅笑:“诸位盛情,却之不恭。”举杯一饮而尽,袖袂拂动间自带风流。 酒过三巡,方瑞安忽击掌三声,屏风后悄然转出四位姿容姝丽的女子,莲步轻移,款款近前。 “苏大人远道而来,下官特备薄礼,还望笑纳。”方瑞安含笑轻语,目光中透着一丝深意,“这几位皆是扬州名艳,尤以依依最为绝色,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必能殷勤相伴大人。” 依依应声上前,见楚南乔玉冠青袍、眸似寒星,清冷如谪仙临世,不由颊生红晕,眼波流转间羞怯宛转,纤腰轻折便欲贴近。 一股甜腻香风迎面袭来,软玉温香愈靠愈近。 楚南乔指节微屈,心中早将苏闻贤这厮骂了千遍——果真是“声名”在外! 他面上却依旧风流浅笑,不着痕迹侧身避让:“方大人美意,本官心领。逢场作戏,偶尔为之倒也无妨。况且…”他声线慵懒,如春水漾波,“人不风流枉少年么。” 依依见他避让,反觉欲拒还迎,掩唇娇笑一声,复又倾身而来,罗裳轻滑、云鬓微乱,眼看便要投入他怀中。 “放肆!”立于旁侧的骆玄凌猛地近前斥道。 在场众人霎时一愣,方瑞安手中酒杯微顿:“苏、苏大人,这位小大人是何意……?” 楚南乔寻思着,若真是苏闻贤在此,只怕早已揽美人入怀、温香软玉尝遍,岂容侍卫如此败兴? 思及此,他忽的轻笑出声:“退下罢,没个规矩。” 眼波流转间淡淡瞥向骆玄凌,眸光中暗含无声的警示。随即展臂一揽,反将依依的纤腰箍住,往怀中一带。 “莫要吓坏了美人。” 他这一笑倾城,不仅令依依失神,更教席间几位男子也迷得神魂颠倒。 方瑞安借着酒意,胆气愈壮,目光痴缠在楚南乔脸上,喃喃道:“早闻苏大人圣眷正浓,今日一见……方知何为真绝色。依依姑娘在您身旁,竟也黯然失色了。” 依依闻言,娇嗔一声:“方大人——” 软若无骨的身子又往楚南乔怀中靠。 楚南乔心中生厌,面上却依旧春风和煦,只淡淡道:“方大人谬赞了。” 话音未落,他倏然察觉一道沉郁目光自暗处望了过来,那气息熟悉至极,带着危险,他心口莫名一悸。 方瑞安见状,忙笑道:“依依,还不快扶苏大人去厢房好生歇息?” 他目送楚南乔揽着依依离去,背影风流袅娜,竟比怀中佳人更显勾魂摄魄。 方瑞安脑中混沌,先前那点疑虑早抛到九霄云外,唯觉口干舌燥,眼底一丝炙热的邪念悄然滋生。 —— 楚南乔随依依步入厢房。 骆玄凌下意识欲紧随其后,却见楚南乔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以眼神示意:“在外候着。” “公子,您……” 骆玄凌喉头一紧,满面皆是惊疑。 “无妨,” 楚南乔声线平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我自有分寸。” 厢房雕花门轻声合拢。 骆玄凌僵立门外,望着那紧闭的门扉,脑中一片空白,殿下他……莫非真对那女子动了心思? 楚南乔立时撤了手,将怀中温软推离几分。 依依顺势退开两步,纤指轻勾,肩上轻纱随即滑落,露出一段莹白肩颈。 她眼波盈盈欲滴,柔声道:“公子,春宵苦短,不若让奴家好生侍奉……” 楚南乔目光清冷,又向后退了半步:“姑娘,请自重。” 依依闻言一怔,颊边绯色稍褪,眼底浮起一丝不甘与委屈:“公子这是何意?奴家虽出身风尘,却也自诩容色不俗……何以竟惹公子这般厌弃?” 楚南乔正暗自忖度是否该将人劈晕了事,却见一道白影倏然掠入室内。 尚未看清,依依已软软瘫倒在地,失去知觉。 那人方站定,便一声冷哼清晰传来:“好看在哪里?就你这姿色,还不及神仙哥哥半分!” 只见来人一身白衣,头戴帷帽,不是苏闻贤又是谁? 他抬手撩起纱帘,露出一张俊美含笑的脸。 楚南乔神色骤冷:“你……恢复了?” 苏闻贤却恍若未闻,反倒凑近前来,扯住他衣袖低语:“神仙哥哥,有人追我……” 见他眸中复又一片懵懂澄澈,楚南乔蹙眉:“何人?莫北?” 苏闻贤摇头,语气里带了几分狡黠:“他呀,可追不上我。” 楚南乔心念陡转,看他情色不似作假。莫非是……当初对苏闻贤下药之人?如若不是……究竟是何人? 苏闻贤又凑近两步,压低声音神秘道:“我从院中出来,刚至巷口,便见一道人影疾奔而来,险些撞入他怀中。” “你可认得他?” 苏闻贤再次摇头:“不过……他好似识得我,口口声声唤着‘公子,别跑’。哪个要听他的?我自是跑得更快,转眼便甩脱了。” 他求赏般看着楚南乔:“神仙哥哥,我是不是很厉害?” “嗯,厉害。”楚南乔随口应道。 公子?莫非是苏闻贤的随从?楚南乔心下稍定——他断不会孤身南下,若有侍从追寻,倒也合理。 “若再遇上,你可能认出他?” “嗯。” “那便记住,下次见着,务必避着些。”楚南乔轻声嘱咐。 “嗯,念初都听神仙哥哥的。” 苏闻贤应着,目光忽被满室浓艳的朱红色吸引。朱纱低垂,锦被铺红,连地上昏倒在地的女子也穿着一袭绯色轻纱。 他皱了皱眉,扯住楚南乔衣袖小声问:“神仙哥哥……是要与她成亲么?” 第19章 楚南乔见他忽然变了神色,明明一副孩童心性,却偏生操着媒婆的心,不由莞尔:“是又如何?” 他声线一贯清冷,此时却掺进几分不易察觉的戏谑。 苏闻贤顿时拧紧了眉头,抓住他衣袖地手又紧了紧:“神仙哥哥,不要。” 语气执拗,竟带了几分不容置喙的意味:“我不准你同她成亲!” 楚南乔挑眉,存心逗他:“若我偏要呢?你能怎样?” 都被药傻了,竟还这般霸道! 谁知苏闻贤并未如往常那般哭闹,反而一步逼近,紧紧攥住他的手腕。 那张俊脸绷得严肃,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定定看着他:“神仙哥哥,跟我走。” 楚南乔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你这算是……抢亲?” 月光透过窗格洒落,映得他眉眼如画,一笑之下,宛若冰河初融、春色乍生。 苏闻贤望着他晃了神,痴痴道:“神仙哥哥,你……真好看。” 他所见皆是楚南乔清冷疏离的模样,何曾见过这般生动真切的笑? 一时间,苏闻贤只觉得连漫天星辰都黯然失色。 他手指微微收紧,将楚南乔的手腕握得更牢,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我真的很欢喜……” 话音未落,苏闻贤已足尖一点,携着他纵身跃出窗外。 苏闻贤虽神智如孩童,轻功却依旧如流风回雪,翩若惊鸿。 楚南乔任他拉着飞驰,看着他俊美的侧颜,心中某种情盈满欲出。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与这位朝堂宿敌这般携手夜奔——如同话本描述的离经叛道。 夜风自耳畔掠过,檐角月华流转,两道身影轻掠于连绵屋瓦之上,踏月而行,衣袂翻飞间带起风声,掠掠作响。 作者有话说: ---------------------- 第15章 踏枝揽月(十岁了) 明月笼纱,皎皎倾泻如华。 恰逢青城一年一度杏花佳节。 长街两侧,尽是与杏花相关的物事。 刚出蒸笼的杏花糕氤氲着温热,姑娘们鬓边斜斜簪着杏花环,腰间佩着杏花香囊,随步生香,风一过,与笑语欢歌缠绕在一处。 有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正扯着母亲的衣袖闹着要糕饼吃。 那妇人被缠得没法,刚掏出铜板,却见孩子突然仰头望天,奶声惊呼:“娘亲——有神仙,天上真有神仙!” 那母亲方才自喧闹中回过神,笑斥:“又说浑话,哪来的神仙?”她只当孩子又看了什么话本,胡思乱想。 孩童急得几乎哭出来,小手指着夜空:“分明有的!一个白衣、一个青衣的神仙,飞得好快!” 可待他眨了眨眼,再望向前方明灯璀璨、亮如白昼的夜空,却又只见明月高悬,几缕浮云掠过,方才那两道翩若惊鸿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他不由得恍惚起来,不敢确定了。 晚风轻拂,悄然卷起苏闻贤帷帽一角。 月华如水,映照他俊郎侧颜。 那双总是含着痞笑的眼眸此刻映着月光,竟澄明皎洁得不似凡尘中人。 楚南乔侧眸,望着那道飘逸身影,眸光微动。 若非深知其人素日何等狡黠莫测、心机深沉,几乎要以为他当真如此纯粹无辜。 “神仙哥哥,”苏闻贤声含笑意望了过来,“这满城灯火,万千繁华,都不及你万一。” 楚南乔眉头才微微一蹙,还未作答,便听前方那人笑着扬声道:“不如我们来比一比,谁先到前面那棵大树?输的人……可是要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哦!”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急掠而出,直向远处那抹郁郁葱葱的树影掠去。 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杏花香气。 楚南乔足尖轻点,紧随其后。 他本不欲陪其玩这等幼稚游戏,但想到苏闻贤如今心智不全,终究还是纵身跟上。 只见那株古树枝干虬结,怕是已有百之久。枝叶交错成荫,如天然屏障,亭亭华盖在夜色中铺开浓重阴影。 二人身姿轻盈,如落叶般悄无声息,几乎同时落定在那枝横斜的粗干之上。枝干虽粗,却也仅容二人并肩而立。 “神仙哥哥,来,坐。”苏闻贤话音未落,已率先坐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楚南乔依言落座,衣袂轻拂。枝叶微微颤动,惊起数只夜鸟,扑翅声窸窣可闻,更添夜色静谧。 “明月别枝惊鹊。”楚南乔轻声吟道,语气中透着平日少有的宁和。这般宁静的夜晚,让他不觉放下了往日的戒备。 “神仙哥哥,月亮好圆,好像我一伸手便能够着。”苏闻贤说着,真的伸出手虚托着月亮,侧头看向楚南乔:“神仙哥哥,月亮送你。快!接好了。” 四下一时静极,静得能听见他们彼此的呼吸声交织缠绕。 微风拂过,如入彼此心湖,漾起细细涟漪。 楚南乔不禁莞尔,到底是个孩子。他配合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做出捧月的姿态:“谢谢。” 苏闻贤闲坐树干,双腿轻轻晃动,一手撩起帷帽轻纱,眼底星辰闪烁,目光灼灼落向楚南乔:“神仙哥哥念的诗句真好听。不过……” 他忽然凑近几分,压低声音,“此处只剩你我二人。不若……我们来玩游戏。” 话音未落,他身形忽的一晃,似欲坠下。 楚南乔倏地伸手,紧扣他手腕:“小心。” “神仙哥哥,你上当啦!”苏闻贤任他握着,眉眼弯弯,笑得狡黠,忽然咯咯出声。 那笑声清越,惊起又一阵鸟雀扑翅。 楚南乔指节微紧,声音低了几分:“苏闻贤……” 苏闻贤吃痛轻呼,语带委屈:“神仙哥哥攥得我好疼。你为何唤自己名字?”他眨着眼睛,一副天真不解的模样。 楚南乔见他神色如常,不似作假,心下稍宽,暗暗松了口气。 是庆幸他未坠下,抑或夹杂别的什么情绪……他不愿深究。 “无事,不过考考你罢了。”楚南乔松开手,目光却不自觉掠过对方微红的手腕。 苏闻贤忽然倾身靠近,鼻尖几乎蹭过楚南乔耳侧,温热气息拂入颈间:“神仙哥哥,既然考试,那我答对了……可有奖励?” 楚南乔蹙眉欲推,却忽闻树下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树下有人低声唤道:“公子——”见又一次跟丢,来人懊恼地捶了捶额,喃喃自语:“人去哪了?方才明明见白影往这个方向来了。” 树影深处,苏闻贤方欲开口,楚南乔却一手撑住树干,一手覆上他的唇,微微摇头,目光沉静,示意勿言。 二人贴得极近,楚南乔能感受到掌心下柔软的唇瓣,和对方骤然停滞的呼吸。 树下之人徘徊片刻,终是离去,重归寂静。 树上空间却仿佛骤然窄仄起来。 苏闻贤仍保持着近乎相拥的姿势未动。 楚南乔甚至能将他浓密的眼睫数得清晰,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侧脸,那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萦绕不散。 见树下之人已远去,楚南乔故作淡然开口:“人走了,方才追你的就是他?”说着便要收回掩在他唇上的手。 “嗯。”苏闻贤却蓦地抬手,顺势将楚南乔的手重新握住,指尖轻轻摩挲他指节,“神仙哥哥的手,怎的这样凉?” 说着,竟将他的手拢在掌心,轻轻呵气取暖。 楚南乔一时怔住,竟忘了抽回。 直到那温热气息包裹指尖,才蓦然回神,欲缩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一阵风过,楚南乔颊边垂落的发丝微微拂动。 苏闻贤缓缓抬手,向他靠近,声音清澈中带一丝低哑:“神仙哥哥。” 楚南乔略觉不适,侧身欲避,动作间,枝叶随之沙沙作响。 苏闻贤又凑近几分,轻声道:“神仙哥哥再动,我们可要一同掉下去啦。”他抬手,自然至极、略带笨拙地将那缕乱发替楚南乔别至耳后。 指尖不经意擦过耳廓,一阵微麻之感窜过周身,楚南乔强压不适,勉力稳住身形。 “神仙哥哥,”苏闻贤凝望着他,目光纯粹却执拗,“你是我一个人的朋友!不许别人把你抢走。”那话语天真,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楚南乔眸光一凛,正要开口。 苏闻贤却下意识将他往怀里一带,楚南乔脊背抵上粗糙树干。枝叶哗啦摇曳,树影婆娑。 他被紧紧箍住,鼻尖撞入对方衣襟间的清冽气息。隔着一层衣料,彼此心跳清晰可闻。 “……松手。”楚南乔声音转冷。 苏闻贤却埋首在他肩窝,摇头时帷帽轻纱掠过下颌,痒意细微:“不松。除非神仙哥哥答应我不成亲。” 楚南乔气极反笑。这混蛋傻了之后,竟比平日更难缠。方才压下的疑窦再度浮现。 “你……可还记得自己几岁?”楚南乔试探道。 苏闻贤认真点头:“乳娘刚为我过了十岁生辰。” 第20章 十岁?看来他神智又恢复些许,比预期更快。照此情形,怕是不出一月便能痊愈。届时,又该如何相待?楚南乔揉着太阳穴,略感头疼。 乳娘为他过生辰?那他家人…… “你母亲呢?” “已经不在了。”苏闻贤声音轻了下来,长睫微垂,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父亲呢?” “自母亲去后,父亲便不再疼我。后来他娶了姨娘,有了弟弟……从那以后,再未陪我过生辰。”他声音低低,隐约哽咽。 楚南乔心头莫名一紧。他从未想过,眼前这个昔日翻云覆雨、狡黠莫测的政敌,竟有如此孤寂的过往。 此刻的他,哪还有半分往日的影子,不过是个惹人怜惜的…… 他想出言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轻声一叹:“你……可还好?” 苏闻贤垂着眼,倔强自语:“我已经习惯了,也没什么。” 他忽然抬头,眸中如有星河倾落:“可现在我不再是一个人啦。神仙哥哥……你会有一天也离开我吗?” 楚南乔静默片刻,终是轻声道:“你与我,终究殊途。” “只是你现在病了,暂时留在我身边。” 苏闻贤指着自己,一脸茫然:“我病了?” “只是不记得往日之事。”楚南乔的声音低沉 苏闻贤若有所思,长睫轻颤:“其实我也猜到,自己大概是忘记了许多事。否则,我看着,与神仙哥哥一般年岁,怎会仍像个孩子般懵懂……” “无妨。”楚南乔下意识地开口,几乎要说出“莫北他——”却又猛地顿住,将后半句话生生咽了回去。他此刻……并无意让这人太快清醒。 夜风拂过,他转而温声道:“不必心急,你慢慢便会想起来的。” 楚南乔原以为他会失落,却见他面色平静:“嗯,那我明白啦。神仙哥哥,至少……在我病好之前,你别抛下我,可好?” 他伸出手,小指微微勾起,“拉钩。” 楚南乔望着那根固执又脆弱的小指,眼前是昔日政敌翻云覆雨的手,如今却…… 他心底某处无声塌陷,终是应道:“好。”小指相勾,温热相触。 苏闻贤闻言,眼中骤然迸发出璀璨亮光,欢喜得不能自抑,当即张开手臂便要扑过来拥抱。 楚南乔心下蓦地一慌,不及细想便抬手向后急撑,意图阻住他来势,却忘了自己正身处高枝之上,这一下竟按了个空! 他身形登时失了平衡,毫无凭依地向后直坠下去,夜风霎时自耳畔尖啸掠过。 “神仙哥哥——”几乎就在同一刹那,苏闻贤疾掠而下,直追那道坠落的身影。 楚南乔凌空翻转,正待稳势落地,却被对方稳稳接住,正正落进他张开的怀抱中。 二人旋转半圈方站定身形,苏闻贤帷帽轻纱拂过楚南乔面颊,带来一丝微痒。 “神仙哥哥,”苏闻贤低头看他,眼中笑意盈盈,“我接住你了。” 楚南乔一时无言,只觉心跳乱得毫无章法,不知是因那突如其来的坠落,还是因这过于亲密的相拥。 月华如水,将二人身影拉长,落在青石板上,交融宛若一体。 第16章 延缓恢复神智 这厢,骆玄凌早在苏闻贤闯进厢房时,便已听得厢房内动静。 听见苏闻贤不知廉耻地说着那些疯言疯语,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正欲冲进去,却瞥见方瑞安等人正从雅间步出。 他只得强压怒火,故作镇定。 就在这时,他透过门缝,恰好看见苏闻贤俯身凑近楚南乔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楚南乔微微一怔,并未躲闪,反而眼睫轻颤,竟似有几分茫然无措,那神情并非全然抗拒。 苏闻贤得寸进尺,手指看似随意地搭上楚南乔的手腕,指尖还在那细瘦的腕骨上暧昧地摩挲了一下。 骆玄凌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发白。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破门而入,将那登徒子碰过殿下的那只手狠狠折断! 可方瑞安一行人还未远走,他只能死守原地,牙关紧咬。 眼睁睁看着楚南乔被苏闻贤以一种半环抱的亲密姿态带离,殿下竟也没有十分抗拒! 待方瑞安一行人走后,莫北匆匆赶来:“坏事了,他偷跑出来了!我追了一路,还是跟丢了。” 骆玄凌冷冷笑了一声,带着未散的戾气:“连个人都看不住。” 莫北本能地反驳:“他武功精绝,岂是我能拦得住的?你作何戾气这般重?” 随即他又自知理亏,缓了语气道:“罢了,现在也不是追究我的时候。公子在哪?得赶紧回禀。” “哼,被那个白痴拐跑了!”骆玄凌语气冰冷,脑海里反复闪现着方才那刺眼的一幕,心头邪火乱窜,极为不悦,“莫北,你跟我说实话,他这痴傻到底是真是假?该不会是扮猪吃老虎,专程来蛊惑殿下的吧?” 莫北压低声音,无奈道:“他确实是被药傻了,记忆缺失,但智力并未受损。而且……恐怕他恢复的速度比我们预计的要快。” “况且,他中的毒本就奇特,做出些出格举动,也不足为奇。” “那怎么办?不如……一刀了结了他,省得他……他……”一想起苏闻贤方才触碰殿下的那只手,以及殿下那片刻的失神,骆玄凌便觉心如油煎,恨意翻涌,敌意也愈发深重。 “你又胡说!”莫北用手肘撞了他一下,“这话绝不可在公子面前提起。公子心里自有分寸。” 骆玄凌暗自嘀咕:他心里有数?我看殿下方才分明被他迷惑了! 这话他却不敢说出口。 莫北见他犹自沉浸在怒意中发愣,扬声道:“我先去找他们,你可要同去?” 骆玄凌摆了摆手:“不必了,戏总得做全套。我就在这儿等着,免得他们起疑。” “好,那我先行一步。” 莫北走后,骆玄凌径直走进厢房,合上门。 他动作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狠劲,迅速动手将依依身上的薄纱尽数褪去,又将寝被故意弄乱……一番布置后,他才满意地退出房间。 望着自己亲手制造的声色现场,骆玄凌自顾自嘀咕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可话一出口,脑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起方才苏闻贤与殿下那幕,心情更是恶劣了几分。 说完,他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离开了厢房。 —— 县衙内,本应退值的官差齐刷刷静立堂前,等候方瑞安示下。 方瑞安方才在烟月楼看似不胜酒力,此时却目光清明,不见半分醉意。 “查得如何?可发现什么端倪?” 一名瘦高衙差出列回道:“启禀大人,那傻子确实是从烟月楼摔下去的。据目击者说,苏大人原本不想理他,但他死死抱住苏大人的腿,一口一个‘神仙哥哥’地叫。” “苏大人当时甚至动了杀心,被围观百姓劝止。” “哦?如此说来,应确凿无疑了。”加之那枚令牌为证,方瑞安终于彻底放下疑虑。 “继续盯着,有情况随时来报。” “是,大人。” “慢着。”方瑞安沉吟片刻。苏闻贤既是奉命而来,必定会视察金矿。与其等他察觉端倪,不如主动引导——想让他看到什么,还不是全由自己掌控? 想到这,他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得意,幽幽问道:“矿区那边都交代清楚了?” 衙差躬身回禀:“大人,闲杂人等均已清理完毕。” 方瑞安点头:“连夜知会顾家,苏大人明日要视察金矿,让他们的人机灵点,别出什么岔子。尤其是‘那个矿洞’,务必封死,一丝痕迹都不许留。” “至于苏大人……”方瑞安沉吟道,“方才我隐约听到他厢房内确有动静,此刻怕是正春宵一刻。” 他尚不知楚南乔已离去,又道:“你明早亲自跑一趟烟月楼,若他提前离开,便去别苑寻他,就说……本官将亲自陪他前往金矿视察。” “是,大人。” 衙差退下后,方夫人从屏风后转出:“老爷,苏大人不是相爷的人么?怎么还需如此防备?” 方瑞安将夫人轻轻一带,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她虽年过三十,仍生得花容月貌。 他低声道:“夫人有所不知,相爷位高权重,哪能事事顾及到我?我能有今日锦衣玉食,全凭顾相旁支牵线。” 他话锋一转:“可说到底不过是利益往来,真出了事,未必会护着我。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更何况,近日有风声说,太子离京体察民间是假,实则是冲着我青城金矿而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还是老爷考虑周全。夜已深,老爷早些歇息吧。”方夫人贴心劝道。 “嗯。”方瑞安嘴上应着,心里仍为明日视察之事感到忐忑。 第21章 这时守门衙差匆匆入内禀报:“大人,顾家的顾清求见。” “深更半夜,他来做什么?夫人,你先回避。” 方夫人刚离开,顾清便步入正堂。 他躬身行礼,礼数周到:“小人拜见方大人。深夜叨扰,还望海涵。” “顾兄太客气了。请坐,来人,看茶。”方瑞安笑容满面。对方虽为顾相旁支,却对自己礼数周到,他颇为受用,“深夜前来,可有要事?” 顾清道:“金矿开采,地形复杂,死一两个人本不算什么。可如今听说刑部侍郎苏大人到访,他倒好应付,说好听了是相爷的左膀右臂,难听些不过是一条会叫的狗。在下担心的是……” 方瑞安不动声色地听着,内心却不以为然。顾清此人见识短浅,若非倚仗顾相,早已不知死活。 “眼下最叫人放心不下的是太子,听说他也要来青城。”顾清轻呷一口茶,继续道,“可等了这几日,仍不见踪影,究竟是何情形?在下心里总是不安。矿上刚出了命案,若此时太子微服而至,撞个正着,你我项上人头恐怕都难保。” 方瑞安轻笑:“顾兄稍安勿躁。” “莫说太子尚未露面,即便真来了,太子代表的是朝廷。圣上对顾家尚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子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除非他能拿到真凭实据,否则岂敢动相爷的人?” “倒是苏闻贤此人,我今夜刚接触过,他不显山不露水,表面随和,却恐怕暗藏心机。听说刑部犯人经过他审讯,即便不死也要脱层皮。对此人绝不能掉以轻心。” 顾清听到这里,面露钦佩,拱手道:“还是方大人思虑周全。” “明日我与苏大人同去金矿视察,还望顾兄早做准备,切莫再发生今日湖边那样的事了。”方瑞安笑道。 “方大人放心,那在下先行去打点,不打扰您休息了。告辞!” “来人,送顾兄。” —— 莫北方回到别苑,方欲将朱红大门合上。 忽然一只手抵住了门沿,随之传来一声抱怨:“喂!好痛啊,你夹到我手了。” 莫北定睛一看,原来是苏闻贤与楚南乔二人。 只见两人踏着月色而来,一人俊美倜傥,一人清冷绝尘,彼此映衬如画,恰似一对璧人。 莫北蓦地想起骆玄凌先前的话,胸中不由升起一股恶寒。 楚南乔微颔首,轻声斥道:“既知疼痛,何必如此?”说话时,目光却是望向苏闻贤。 “噗通”一声,莫北当即跪地:“公子恕罪,是属下失职,未能看顾好念初。” 苏闻贤抱臂轻笑,语气带着三分不屑七分得意:“你有什么罪?就凭你,也想拦得住我?” “起来吧。”楚南乔见苏闻贤神智越是恢复,言行越是张扬不羁,恐他再这般下去,又要重回昔日京城中那般殊途对立之态,便出声打断,“念初,你先退下。” 苏闻贤转向楚南乔,立马换作一副乖顺模样:“嗯,神仙哥哥,你也早点休息。” 楚南乔淡淡应道:“好。” 待苏闻贤离去,楚南乔神色微凛:“他现在情况如何?今夜试探,不过四日,他已恢复至幼学之智。” 莫北如实回禀:“苏……他身体底子本就好于常人,属下为他诊脉时,更发觉他对毒药的耐受力异于常人。” 楚南乔语气清冷,续问道:“照此情形,他多久能完全恢复?” “说不准,”莫北摇头,“快则半月,慢则一月。” “他现在还不能彻底恢复,至少不能变回京城时的样子。”楚南乔语气略显迟疑,“是否有药物可延缓他神智恢复?” 莫北听到这里,暗自松了口气——殿下还是一如既往地理智冷静,怎会为苏闻贤破例。 只是……医者仁心,下药害人,有违自己本心。 他迟疑开口:“回公子,要延缓其神智恢复并不难,难的是……属下无法确保药物丝毫不损其智力。若用量过重,只怕他再难恢复如初。” “退下吧,容我再想想。”楚南乔心中一时难以决断。 第17章 巧施妙计(十二岁了) 湖面烟波浩渺,远山含黛如画。 风过处,碧浪翻滚。一叶扁舟漂在湖心上,荡开粼粼波光。 楚南乔立于船头,容色清绝冷艳,其青碧锦袍被风轻卷,温柔扬起又柔柔落下。 船舱内,苏闻贤一手托腮痴痴地望着楚南乔,另一只手随意拈着几块糕点往唇边送,姿态慵懒,却又格外优雅。 “喂,把你的口水擦一擦!”骆玄凌见苏闻贤目光胶着在楚南乔身上,心头莫名窜起一股火气。 苏闻贤置若罔闻,反而咯咯笑出声来:“神仙哥哥,怎生得这般好看。” 骆玄凌没好气地道:“公子再好看,也不是你能肖想的,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莫北轻咳一声:“你越说越离谱了。何必跟个孩子计较?” “他?孩子?”骆玄凌一见到苏闻贤就莫名不悦。 苏闻贤指着自己,慢悠悠地道:“嗯,我是小孩。” 他拖长了语调,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是个喜欢神仙哥哥的小孩。” “不过嘛……你倒像是个大人。” 骆玄凌被这话噎住,半晌才道:“你这脸皮什么做的?这么厚?” 莫北见苏闻贤语气懵懂却认真,不禁一怔,接口问道:“你喜欢殿下什么?” 苏闻贤目光依旧凝在楚南乔身上,轻声说道:“神仙哥哥长得好,待我也好。” 莫北无声地看向骆玄凌,眼神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仿佛在回应他先前那句“肖想太子”的言论。 骆玄凌却视若无睹,别过脸去状似看向别处。 恰在此时,楚南乔回眸望来,目光清冷如深潭静水,不见波澜。 然而在苏闻贤眼中,这一瞥却别有深意。他当即端起一碟精致的杏花糕,步履轻快地走向楚南乔,衣袂随风轻扬。 “神仙哥哥,吃糕。”他声音雀跃,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莫北暗自思忖:这位政敌无论过往如何,眼下苏闻贤对殿下确是真心实意。 若他日知晓殿下要对他下药,不知这份赤诚之心将会化作怎样的失望与怨念。 船忽地不稳,苏闻贤身子一晃,险些跌倒。 楚南乔心里一紧,本欲去扶,却心念一转终是没有动作。 只见,苏闻贤却是一个轻盈旋身,利落地稳住身形,连盘中精心摆放的糕点也纹丝未动。 待行至楚南乔身旁,他又仰起脸问道:“神仙哥哥,吃不吃糕?” “不吃。”楚南乔话音方落,苏闻贤已将那块杏花糕轻轻抵至他唇边。 “要吃呀,”苏闻贤语气天真,眸光清澈,动作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执拗,“喏……张口……啊!” 骆玄凌与莫北同时一怔,旋即默契地别过脸去,假意欣赏远处湖光山色。 楚南乔亦是一顿,未曾料到苏闻贤竟如此直接。指尖温热的触感清晰传来,紧贴唇瓣,令他下意识地向后微仰,欲避开这突如其来的亲近。 糕点因失去支撑骤然坠落,苏闻贤却迅疾俯身,眼疾手快接住。 他抬起头,满脸不解:“神仙哥哥,当真不喜?” 楚南乔摇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一向不喜甜腻之物。” 苏闻贤执拗地掰下一小块,递到他面前:“只尝一点?” 楚南乔终不忍拂他好意,伸手接下。 糕点入口即化,一股清香淡雅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 “怎么样?神仙哥哥,是不是很好吃?”苏闻贤期待地望着他。 楚南乔微微颔首:“尚可。” 苏闻贤目光依旧凝在他脸上,片刻不离。虽知他此刻神智如孩童,目光纯粹,但被这般专注凝视,楚南乔仍觉几分不自在。 骆玄凌压低声音抱怨:“你看他哪有半分痴傻模样,武功又好,心思又细,多少成年男子都比不上。” 这时,方瑞安的船已率先靠岸,他扬声唤道:“苏大人,到了。前方便是矿区。” 渡头处,顾清早已恭候多时。 他识得方瑞安,目光却落在楚南乔身上。远观时已觉其风姿出众,近看更惊为天人——明明是个男子,却生得倾国倾城之貌。 他心下暗疑:京城顾家从未提及苏闻贤苏大人竟有这般容貌。 待众人上岸,顾清急忙迎上前行礼:“小人拜见苏大人、方县令。” 楚南乔淡然道:“不必多礼。阁下便是青城顾家家主?” “大人见谅,家主尚在京中,需过几日方回。” 方瑞安适时引荐:“这位是顾清——家主之弟,平日具体负责金矿事务。” 楚南乔拱手:“有劳了。” 顾清连忙回礼:“大人客气。”他注意到戴着帷帽的苏闻贤,不禁好奇打量,发现也是位俊俏公子。 第22章 “这位公子是?” 苏闻贤有模有样地学着拱手:“我叫念初。”举止得体,若不点明,无人能看出他心智宛若幼童。 方瑞安笑出声来:“苏大人身边这位,倒是有趣。” “不是什么要紧之人。”楚南乔面上带着恰到微笑,声音温和却疏离,“相爷常夸顾家办事周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顾清连声道:“不敢。” 其姿态谦卑:“能为相爷分忧是顾家的福分。矿区一切已准备妥当,草民这就带大人巡视一番。” 楚南乔:“有劳带路。相爷对青城金矿,可是寄予厚望。” 苏闻贤忽然跳到楚南乔身侧,挽住他的手臂,天真笑道:“神仙哥哥牵着我走,我就不怕摔啦!” 骆玄凌脸色一沉,正要开口,被莫北以眼神制止。 楚南乔身体微僵,旋即恢复如常。心念一转,终是任苏闻贤拉着,面上露出无奈的笑:“念初,你这般黏人,倒叫顾先生看笑话了。” 顾清一头雾水:“这是……”怎么看着神智不清? 楚南乔平淡无波:“不过是捡来的痴傻之人,诸位不必在意。” 方瑞安笑道:“苏大人待身边人真是亲和。” 楚南乔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却带着警示:“相爷常说,待人要宽厚。不过……”他话锋一转,笑容更深,“该严格时,也不能心软不是?” 方瑞安和顾清顿时觉得他话中有话,尴尬陪笑:“苏大人,所言极是。” 遂也不敢再言其他,毕竟还未摸清他的脾性。 一行人沿山路行进。由顾清介绍矿区基本情况。 楚南乔边听着,目光却落在守卫身上。 那些看似普通的守卫实则个个步履沉稳,呼吸均匀,分明都是练家子。 行至半途,一名瘦弱少年推着矿车经过,突然脚下一滑,车上的矿石随即滚落在地。 “诸位大人,饶命呀。小人不是故意的。”少年登时跪地求饶。 监工大怒,举鞭欲抽。 “且慢。”楚南乔声音依旧清冷,且自带威严。 方瑞安睨了顾清一眼,顾清瑞快步上前。 “怎么回事?” 监工一时拿不准该如何回答,昨日自己直接到通知,要留心谨慎些,可是没说要严厉还是宽容些。 顾清一把夺过鞭子,斥责了声:“一点小事罢了,何至于如此?还不速速退下。” 说着,将手中的鞭子扔回去给他。 监工见状赶忙躬身退下。 顾清不悦的看着少年:“忙手忙脚,还不赶紧收拾。” 少年颤抖着连胜应是。 苏闻贤突然跑到少年身边,天真地帮他扶起矿车。 骆玄凌拦住他:“你干嘛?不要惹事!”后半句话,是放低声音在苏闻贤耳旁说的。 苏闻贤撇了撇嘴,执拗道:“我不要,我就要同他玩。” 楚南乔却是眸色一凛,正愁没机会接近矿中之人。若是能借苏闻贤去探查,倒是个好主意。 况,他已事先知会苏闻贤,以他最近观察,苏闻贤或可成事。 “你既有玩心,就留在此处同他玩吧。”他转头看向方瑞安,“方大人、顾先生,不若放这位少年半天假,让他们玩耍一会。一介痴儿,跟着本官倒也没那么方便。” 方随瑞安看向顾清:“顾先生,这可是你的人,未知你意下如何?” 顾清爽朗地笑了起来:“孩童玩闹罢了,谁还没个少年。” 楚南乔冲着苏闻贤道:“乖顺些,莫要乱跑。” 苏闻贤满口答应:“嗯,神仙哥哥。” 待楚南乔几人走远,顾清对着监工道:“看好他们,若是出了乱子,你几个脑袋都不够坎地。” 又狠厉地看了少年一眼:“不该说的别说。” 见苏闻贤只是嘿嘿地笑着,他暗啐了声:“傻子。” 苏闻贤看着瑟瑟发抖的少年,主动过去打招呼:“我看你比我大不了几岁,不若我帮你把这些矿石捡回来” 少年起初见苏闻贤言行异常,还有些畏惧,但听他一番疯言疯语,反倒被逗得笑了起来: “你明明比我年长好些!” 苏闻贤却认真摇头:“你别看我模样像个大人,其实我才十二岁。因为我……” 他语气坦诚,甚至有些天真,“这儿有点傻。” 一旁的监工们顿时哄笑起来:“果然是个傻子!” 少年闻言却微微一怔,忍不住低声安慰:“傻就傻罢,至少……” 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在这矿上,不知有多少十来岁的少年人被强掳而来,只是今日都被关进了暗处,不得见光。 苏闻贤也不多言,手脚麻利地帮着拾捡矿石,遇到沉重处便与少年合力搬运。不过片刻,洒落的矿石已收回大半车。 监工见他们干活勤快,脸色稍缓,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这时苏闻贤凑上前去,堆起笑脸软声求道:“这位俊哥哥,能带我去解手么?” 监工不耐烦地斥道:“就这儿解决!大男人哪来这么多事?” 苏闻贤顿时面露难色,一字一顿地说:“可、我、要、拉、大、便!”边说边作势要解腰带。 监工嫌恶地啐了一口:“真是麻烦,晦气!”随即挥鞭指向那少年,“你!运完这车石头就带他去。赶紧的!” 少年怯声应下。 苏闻贤立刻笑嘻嘻地跟他一起推起矿车向外走去。 第18章 并蒂花开 苏闻贤环顾四周,见其他监工并未留意,便压低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答道:“杜文泽。你呢?” 苏闻贤轻声答道:“我叫念初。你怎么会到这里来?是为了挣银子吗?” 杜文泽见苏闻贤言行虽似孩童,却真诚善良,连日压抑的情绪顿时翻涌而上,只想一吐为快。 他声音哽咽,几不可闻:“不是的。我父亲原是矿上的工头。上月他发现矿洞里的秘密后突然失踪,我冒险混进来查探……可现在进来容易出去难,最近还看到好几具尸体被从矿洞里抬出来。” 苏闻贤小声说:“那位穿碧青色衣裳的苏大人,是好人,也是个官。说不定他有办法……” “可是,要怎么救你出去呢?” 他忽然指向矿洞里一处凸起的矿石,灵机一动:“有了!待会你故意往那上面撞,至少得撞出血来。若能撞晕更好。到时候,那位苏大人一定会有办法带你离开。” “好,我听你的。”杜文泽望着眼前心智似乎比自己年幼几岁的苏闻贤,没想到他思虑得如此周全。 虽不知这番话是否可信,但这已是他唯一的机会。 横竖都是一死,不如赌上一把,总好过日夜囚于此地、受尽折磨。 两人见楚南乔一行折返,苏闻贤朝杜文泽递了个眼色。 杜文泽会意,猛地朝矿壁上的石块撞去——这一撞力道极重,不仅额头顿时鲜血直流,人竟真晕了过去。 苏闻贤见状,心头一慌:该不会真撞出人命了吧? 他半惊半演地失声喊道:“救命啊!出人命了!神仙哥哥,这位小哥哥撞死了!” 楚南乔一行人闻声快步赶来。 方瑞安故意落后两步,与顾清并行,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顾清面露难色:“方大人,在下方才一直与您在一起,实在不知情啊。” 方瑞安眉头一紧:“快,去看看。” 楚南乔走到苏闻贤和倒在地的杜文泽面前,语气平淡:“发生何事?” 苏闻贤摇头说道:“这位小哥哥刚才说,监工老是打他、不给他饭吃,还要干很多重活……许是一时想不开,就撞死了。” 他又小声补充:“我劝过他,可他根本不听。” 顾清慌张反驳:“黄口小儿,一派胡言。” 苏闻贤满脸无辜,指了指晕死过去的杜文泽:“可不是我说的,他说的。” 方瑞见状开口:“顾先生,矿上可有郎中?”为今之计,还须得确认少年受伤的情况才是。 说完他朝楚南乔看了一眼。 见楚南乔依旧一副清冷的样子,方松了一口气, 顾清则是额角冒着微汗,摇了摇头。 平日这里死了人,都是草席一裹随手扔出去,哪还会请郎中来看。 方瑞安目光一沉,却见楚南乔神色依旧如常,并无问责之意,只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抬下去吧。” 楚南乔故作无奈,轻叹一声:“虽说人命如草芥,可……这人偏偏在我视察时没了。即便相爷不追究,传出去终究不好听。” 方瑞安自然听出他话中有话——死可以,但不能死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当即提高声音对顾清说道:“顾先生,还不快去看看到底还有没有气!” 顾清急忙蹲下探了探杜文泽的鼻息,顿时脸色大变:“二位大人,他气息微弱,恐怕…恐怕是不行了……” 第23章 楚南乔轻轻摇头,语气依旧淡然:“罢了。我身边这名随从略懂医术,就让他先看看吧。若救不回来,也只能说是命该如此了。” 莫北立刻配合地露出为难神色:“公子,属下仅略通医术皮毛,万一救不回来……这责任实在承担不起。” “况且……药箱还在船上,属下此时……实在无能为力。” 楚南乔望向方瑞安与顾清,面露迟疑:“这……” 顾清顿时慌了:“苏大人,您正好要出岛,能否顺路……” 楚南乔冷冷瞥他一眼:“若是人死在船上,他的家人怪罪下来,本官如何交代?” 方瑞安见状,连忙帮腔:“不如这样,劳烦苏大人先带他上船诊治。抵达渡头后,下官再派人接回。若真不幸身亡,县衙自会出面周旋,绝不牵连大人。” 楚南乔这才缓缓点头:“那就依你所言。诸位,请吧。” —— 一行人登船后,楚南乔立即示意莫北上前:“务必将他救活。” 莫北领命:“是,公子。” 船身轻轻摇曳,缓缓离岸。 船尾的船夫一边摇橹,一边不时朝舱内张望。 楚南乔低声向骆玄凌吩咐:“去盯住船夫,别让他看出破绽。” “是,公子。”骆玄凌无声移至船尾,看似眺望风景,目光却时时落于船夫身上。 船夫察觉之后,不敢再多打量,低头专心摇起船来。 船舱内,莫北正为杜文泽搭脉。 楚南乔关切问道:“如何?可有性命危险?” 莫北看了眼苏闻贤,答道:“他这一撞力道不轻,确实气息微弱,一时半会儿难以转醒。但并无性命之忧,公子放心。” 楚南乔目光转向一脸得意的苏闻贤,心中暗叹:即便神智如幼童,自己这位往日政敌竟仍计谋过人,能想出这等死里逃生之策。 他微微张口,终是压下满腹疑问,温声道:“念初,你随我来。我有话要问你。” 苏闻贤原本还在担心杜文泽的伤势——毕竟是他出的主意,若真闹出人命,岂不是害了一条性命?心中正有些惴惴不安。 可一听见楚南乔叫他,顿时眉开眼笑,什么忧虑都抛在了脑后,屁颠屁颠、没心没肺地跟着跑了出去。 楚南乔独立船头,忽觉袖口一沉。他未回头,便已知是谁。 “神仙哥哥。”苏闻贤紧贴了过来,手指勾住他的袖缘,撒娇般问道:“我做得好不好?” 楚南乔任他拉着袖子,目光仍望向远处湖面:“指使他人自伤,倒也算不得多好?” “可这是最稳妥的法子呀!”苏闻贤急急扯他衣袖,非要他转过头来看自己,“那小哥哥说矿洞会吃人,他爹爹不见了……神仙哥哥不是来查案的吗?”他眼里闪着光,竟透出几分锐利,“你明明夸过我机灵的。” 楚南乔终于侧首看他。 这双眼睛清澈见底,却仿佛藏了许多未说之言。即便只有十岁心智,竟已心思缜密、谋划周全。 他不由自嘲:若易地而处,自己能否做得更好?恐怕不能。 “嗯,你做得很好。”可正因如此,他心中反而多了几分警惕。 苏闻贤却没想那么多,一听夸奖,立刻眉开眼笑。 楚南乔看他这般模样,不禁感慨他这自得其乐的本事。 船行至湖心,近处水面有一株荷花正高雅绽放于碧叶之间。 此时不过是四月末,寻常荷花还未到花期,更何况这是一株并蒂莲,实在稀罕。 楚南乔不由多看了两眼。 一直盯着楚南乔的苏闻贤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咦”了一声,扯着袖子指向湖心:“神仙哥哥,你喜欢那朵荷花?” 楚南乔未置可否,但苏闻分明看见他唇角微扬。 一时间,苏闻贤只觉得这般望着他,心中便满是欢喜。 楚南乔尚未回应,袖口骤然一空—— 扑通一声,苏闻贤已跃入水中,迅速游向那株不合时宜的花。 “回来!”楚南乔厉声喝道,手已按上船栏。却见苏闻贤身手矫捷如游鱼,转眼已离船数丈。 骆玄凌闻声望来,见苏闻贤在水中奋力向前,忍不住低骂一声:“蠢货。” 不过片刻,苏闻贤已游回船边,正好停在楚南乔脚下,唇间正衔着那朵刚采下的并蒂莲。 楚南乔静立船头,俯视着水中之人,正迟疑着要不要伸手拉他。 却见苏闻贤浑身湿透,双手攀住船舷,朝他轻轻摇头,随即仰起脸来,目光灼灼地示意他接过那枝花。 “给。”他齿间轻衔花茎,笑意从眼底漾开,宛若波光流转。 楚南乔并未动作。 这时船身一晃,他顺势将楚南乔往船边拉近半步,自己则借力翻身上船,带起一片水花淋淋漓漓洒了楚南乔一身。 而苏闻贤已主动将花凑近——湿润的花瓣掠过他的下颌,留下一缕凉而轻痒的痕迹。 “拿着嘛。”苏闻贤固执地举着,眼看又要将花往他唇上凑。 楚南乔终是抬手接过。指尖相触时,苏闻贤突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那手心湿冷,力道却不容拒绝。 “好看吗?”苏闻仰头问,手指仍圈在他腕间,“像不像我和神仙哥哥?” 楚南乔欲抽手,苏闻贤却握得更紧。 “胡闹!”楚南乔甩袖震开他的手,却见那枝并蒂莲仍完好握在自己掌中。花瓣上的水痕早已浸透锦缎袖口。 苏闻贤也不恼,笑嘻嘻地拧着衣摆的水,眼睛仍盯着楚南乔:“哥哥收了花,可不能嫌我胡闹。” 船尾传来骆玄凌一声压抑的轻咳。 楚南乔垂眸看着手中的并蒂莲,又将目光落在苏闻贤脸上。 并蒂相依,心中花开无声。 第19章 再施巧计 楚南乔手中握着那株并蒂莲,翩然而立。微风拂起他额前几缕墨发。 他眼神清冷地望向近处的渡头,若有所思。 按苏闻贤转述,杜文泽当是知道不少矿中秘辛。此人,无论如何都得留在身边。 而苏闻贤却浑身湿透,连一头墨发也都湿哒哒地垂挂身后。他却不在意地拧着其上的水。 楚南乔见他这般样子,眸色暗了暗,握着莲花的手也随之紧了紧,复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 “神仙哥哥,你可是在想如何能救得下杜文泽?”苏闻贤见他眉头紧蹙,轻声开口。 “哦?你竟知我心中所想?”楚南乔心下一动,生出些微妙预感。 今日苏闻贤言语机敏,较之昨日又更不同。 只不过一夜功夫,难道他又恢复了些许记忆? 他试探着问道:“你可还记得自己几岁?” 苏闻贤狡黠一笑,眼波流转间竟有些许风流蕴藉:“神仙哥哥,我又长大了两岁呢。” 楚南乔心下一惊,清冷的表情险些未能维持。他这智商恢复的速度实在超出预期,照此下去,只怕等不到金矿一案告破,他便要恢复如常了。 苏闻贤窥见他神色间细微波动,凑近了些:“神仙哥哥,难道……不希望我长大么?” 他轻握住楚南乔的衣袖,眼角微垂,显出几分委屈神色:“纵使我长大了,也依然会最喜欢神仙哥哥的。这样……也不可以么?” 楚南乔轻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被药傻了的苏闻贤,此刻满心满眼装的都是自己。 可正因为如此,他又该如何回应? 难道要坦白说,自己非但不希望他这么快恢复如常,甚至还在暗中盘算着继续用药? 恰在此时,莫北行至船头,低声禀报:“公子,人醒了。” 楚南乔不再多言,也未再去看苏闻贤一眼,转身便掀帘踏入船舱。 苏闻贤仍站在原地,浑身湿透。风吹过,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蓦地撇了撇嘴,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将胸口翻涌的万千情绪勉强压了下去。 低而缓地呢喃了句:“神仙哥哥——” 楚南乔走入舱中,见杜文泽已醒,正躺在长椅上,便温声开口道:“这位小哥,不必害怕,醒来便好。” 见他眼眶发红,满面委屈,楚南乔抬手轻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此处不宜细说。” 他朝船尾瞥了一眼,低声道:“有什么话,日后慢慢再讲。” 杜文泽点了点头,目光惶惑地扫视四周,直到看见苏闻贤也跟着进来,眼神才倏地一亮,嗓音沙哑地道了一声:“谢谢。” 苏闻贤快步走近,不顾自己一身湿衣,蹲在他身旁说道:“不用这样。不过……他们既已动杀心,定不会轻易放过你。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们?” 莫北在一旁低声提醒:“念初,此事须由公子定夺。” 苏闻贤与杜文泽不约而同地望向楚南乔,几乎同时开口: “神仙哥哥,他真的好可怜……” “公子,请您收下我。” 第24章 楚南乔只将目光落在苏闻贤身上,见他浑身湿透,模样狼狈,方才明明还委屈着,此时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他心里莫名一紧,泛起丝丝缕缕的酸涩。 “人自然是要带回去的,只是你自己需想好说辞。”楚南乔语气平静,“饶是本官也不能强行要人。” 杜文泽脑中急转,正思索对策。 却听苏闻贤已抢先开口:“这样,待会儿船一靠岸,若他们要抓你,你就撒泼打滚,表现得越害怕越好——就说怕他杀你,死也不肯跟他走……总之,动静闹得越大越好。这样神仙哥哥便有理由带你走了。” “至于我嘛,”他眉眼一弯,笑得狡黠,“你等着看就好。” 他仰起脸,目光灼灼地望向楚南乔:“神仙哥哥,你说这样好不好?” 楚南静默地看着苏闻贤。眼前这人,哪怕心智暂失,却依旧难掩那份与生俱来的机敏与张扬——那是他曾经的政敌最令人忌惮的模样。 他终是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 —— 船稳稳靠岸,楚南乔与苏闻贤一行人相继走下。 方瑞安与顾清急忙迎上前,神色紧张地问道:“苏大人,人……可救回来了?” 楚南乔淡淡瞥了他们一眼:“听二位这语气,倒像在责问本官。” 二人连忙拱手赔笑,方瑞安抢先解释:“苏大人言重了,下官绝无此意。” 楚南乔语气缓和几分:“人是救回来了。二位是否要将他带回?” 此时,莫北与骆玄凌正抬着杜文泽上岸。 方瑞安见杜文泽虽已转醒,却仍一副虚弱模样,既不想惹麻烦,又恐他知晓矿区秘辛,便转头对顾清说道:“此人既已生还,官府不便再插手。他本是顾先生的人,就请顾先生自行处置吧。” 顾清望向渡头方向的顾家仆从,扬声道:“将他带回去。” 谁知方才还气若游丝的杜文泽突然挣扎起来,发疯似的扑向楚南乔,嘶声喊道:“大人!救我!我不跟他们回去——他们是吃人的怪物!会把我吃掉!他们天天打我,不让我吃饭、不让我睡觉……” 方瑞安与顾清面面相觑,一时怔住。 顾清急忙开口呵斥:“休得胡言!”心中却惊疑不定:莫非真撞坏了脑子? 他示意手下上前,欲将杜文泽强行拖走。 杜文泽死死攥住楚南乔的衣袍,任凭旁人如何拉扯,始终不肯松手。 苏闻贤见状,猛地一脚踹开那两名正要上前押人的顾家仆从。 转身就扯住楚南乔的衣袖,软声央求:“神仙哥哥,你看小哥哥多可怜啊……反正我一个人也闷得慌,你就让他留下来陪我玩,好不好?” 话音未落,他身子一滑,干脆利落地抱紧了楚南乔的大腿,仰着脸拖长了语调:“神仙哥哥——” 骆玄凌与莫北对视一眼,望着眼前一个紧抓衣袍、一个紧抱大腿的场面,一时无语。 方瑞安与顾清也未曾料到这般局面,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此时渡口边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窃窃议论声渐渐响起: “真是可怜,这么年轻就要被拖去矿洞,只怕有去无回啊……” “造孽啊,我认得这娃,他爹刚走,又遭这种罪!” “这位大人,您行行好,就收留这孩子吧……” 楚南乔目光扫过越聚越多的百姓,面色一沉,朝顾家仆人喝道:“还不松手?!” 他转而面向方瑞安与顾清,语气为难:“二位也看到了,眼下这情形,该如何处置?” 方瑞安见众怒难犯,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苏大人,此时若强行拿人,只怕激起民愤。不如您先将人带回别苑暂管,回头再让顾先生寻个时机悄悄接回。” 他看向顾清,试探道:“顾先生意下如何?” 顾清心中暗忖:这少年未必知晓什么机密,即便知道——苏闻贤终究是丞相的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说到底,他们仍在同一条船上。 如此一想,他便也点头应和:“方大人所言极是。那就劳烦苏大人暂为看管,我顾家自会尽快派人接回。” 楚南乔冷冷开口:“罢了,本官也倦了。人就先带走,但你们须早日接回——他的死活,本官概不负责。” 方瑞安与顾清连连陪笑称是,暗中却都松了口气:总算有惊无险。 方才一片忙乱未曾留意,此时方瑞安目光一凝,忽然发现楚南乔手中竟执着一枝莲花。 此时并非花开时节,这莲已属稀奇,细看竟是一株并蒂莲。 他不禁叹道:“传言果然非虚,苏大人果然是爱花之人,亦是爱美之人。” 作者有话说: ---------------------- 新开 1.新开《甲方陛下,请停止撩拨》 从王爷手下命悬一线的炮灰暗桩,卷成了皇帝终身聘用的首席公关顾问兼皇后。 2.预收11月底开!《师尊,我俩的系统反了》求收 师徒二人白天演戏晚上互坑,最终被系统判定为过于般配,强制双修。 第20章 殿下帮沐浴 暮色四合,一行人方回到别苑。 楚南乔看向一旁的苏闻贤,见他衣袍尚未干透,袍角与面颊上都沾着污渍,这才想起自将他带回之后,因其身上带伤,竟一连几日都未曾沐浴。 不过今日他既已下水,又见他方才在水中并无异样,想来伤口应当已经愈合。 想到此处,楚南乔轻声吩咐道:“将杜文泽安顿好。” 略一停顿,他又道:“带念初去沐浴。” 莫北躬身应道:“是,公子。” 楚南乔回到房中,亲自取水将那株并蒂莲插入瓶中。起初只是静默地望着,目光平静,可看着看着,心底却莫名乱了起来。 浴房里热气氤氲,只苏闻贤与莫北二人。 莫北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医者父母心…… 强行做足一番心里准备后,他终于闭上眼,伸手去解苏闻贤的衣带。 苏闻贤跳着避开:“你干什么?我自己来。” 莫北倏地睁开眼:“爷,祖宗。你倒嫌弃起我来了。”说着也不再看他,迅速别过脸去,“行,你自己来。” 结果等了半晌,却迟迟未闻水声。 莫猛一回头,只见苏闻贤正费力扯弄衣袍,动作毫无章法,反而将衣带越缠越紧。 他眼珠微微一转,忽然叫嚷起来:“我不要自己脱、不要自己洗,呜呜呜……我要神仙哥哥,我要苏……” 莫北急忙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冷哼:“不洗便不洗,嚷什么嚷。别指望你的神仙哥哥了!”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苏闻贤啐了一口,抬手重重拍开莫北捂住自己的手。 莫北只觉手臂一阵发麻。 又听苏闻贤扯开嗓子喊:“神仙哥哥,苏闻——”这一次他似有防备,在莫北动作前先跳开几步,保持距离。 叫喊声在别苑中隐隐回荡。 楚南乔蹙眉踱步至浴房,刚至门外,便听得内里争执动静。 “走开!不许碰我!”苏闻贤的声线罕见地尖利起来。 楚南乔推门而入,见苏闻贤衣衫不整立于浴桶旁,脸上带着执拗之色。 “怎么回事?”楚南乔声线平静。 莫北躬身禀道:“公子,他不让属下近身,正闹脾气。” 苏闻贤一见楚南乔,眼睛顿时亮了,转瞬又换上那副可怜巴巴的委屈表情,撇了撇嘴:“他要脱我衣裳,我不要……” 楚南乔打量他衣袍凌乱沾污,发间、脸上也蒙了层尘灰:“你确定不洗?” “我要洗!” “那便快些。要么让莫北帮你,要么自己来。二者择一。” 苏闻贤却眼眶一红,泪珠又在打转:“都不要……我想要神仙哥哥帮我。” 莫北:“……”祖宗您可真是好大的脸面!竟敢让堂堂太子——一国储君亲自为你沐浴。 楚南乔面色彻底沉了下来,冷冽的目光扫向他:“洗,还是不洗?不洗便直接去睡。” “神仙哥哥,我说了要洗的嘛。” “那还不动?”楚南乔的耐心正一点点消磨殆尽。 “可是……我不会脱衣裳。” “让他帮你。”楚南乔指向莫北。 “不要!” “不要就自己想法子。”楚南乔指节微攥,已隐有怒意。 却听苏闻贤乖顺应道:“好!” 话音方落,随即传来布料撕裂之声。 莫北余光一瞥,迅速转身避嫌:“这……非礼勿视。” 楚南乔却当真怔住了——随即一道未着寸缕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 待他看清对方浑身赤裸,顿时只觉得眼睛发疼、简直要长针眼! 他猛地转过身低喝道:“混账!” 苏闻贤却扯住他的衣袖,眼巴巴望来:“神仙哥哥帮我洗……” 第25章 楚南乔一怔,旋即蹙眉:“放肆。” 见他转身欲走,苏闻贤竟执拗开口:“那我便就这样出去……” 楚南乔脚步一滞,回身见他真欲赤身外出,急忙将人一把拉住:“站住!” 苏闻贤也不挣扎,只睁着一双清澈眼眸望着他。 此时骆玄凌匆匆来报:“公子,属下发现有人徘徊在别苑门口……” 话至一半,他刚跨进门,一眼瞥见屋内情形,顿时脱口而出:“我……的天!眼睛要瞎了。这什么情况!” 楚南乔与苏闻贤对视片刻,终是败下阵来:“你们先退下。” 骆玄凌与莫北同时愕然:“……公子?!” “大局为重,退下。”语气却寒意凛然,仿佛已将苏闻贤千刀万剐。 二人慌忙退出,直至房门合上,仍面面相觑、呆立门外。 “入水。”楚南乔语声平淡,一再告诫自己——苏闻贤不过是个痴儿! 苏闻贤依言踏入水中,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只得小声央求:“神仙哥哥,帮我。” 楚南乔背对着他,向后缓退几步,直至腰际抵到浴桶边缘,这才停住。 他摸索着取过浴巾,反手替苏闻贤擦拭后背。 却是越想越憋闷,一口气堵在胸口无处发泄,手中动作不由得加快,也没了轻重。 起初苏闻贤还勉强忍着,后来实在受不住,便低声呜咽起来:“神仙哥哥,痛。” 楚南乔听他声音委屈,不似作伪,终于缓了力道。却不料指尖无意触到几处凹凸不平的伤疤。 难道是自己手太重了?这念头刚起,他蓦地转头望去—— 眼前景象令楚南乔目光骤然一凝: 只见那本该平滑的背脊上,交错分布着数道淡色旧伤痕,最醒目的一记从右肩直划至左腰,虽已愈合,仍可想见当日创口之深。 他眸色微沉,指尖无意擦过一道浅痕,苏闻贤轻轻一颤,吸了口气,身体微微绷紧,却未再喊痛。 昏黄烛光笼罩着苏闻贤周身,水珠沿他紧实胸膛滑落。 他却恍若未觉,只安静坐在水中,任楚南乔为他清洗墨发。 “疼?”楚南乔放轻了动作。 苏闻贤摇摇头,却忽然抓住他手腕,按在自己心口:“这里…有些难受。” 正当楚南乔继续擦拭时,苏闻贤忽然轻哼一声,不自觉地向前倾身。 楚南乔手势一顿,清晰感觉到手下他身体的某种微妙变化。 苏闻贤面颊泛红,眼神湿润,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神仙哥哥……”他声音里带着困惑与难耐,“我身上……有点奇怪……不舒服。” 楚南乔立即收手,转身取过干巾:“洗好了,出来。” 声线比平日更低几分,动作间也透出些许匆忙。 苏闻贤应声站起,水珠沿肌理滚落,身体的某种反应在暖色烛光下无从遮掩。 楚南乔正俯着身,一抬眸,却恰好与他那处直直对上。 他顿时咬牙低斥:“混账!” 苏闻贤却浑然不觉,反而居高临下攥住他的手腕,目光天真茫然:“神仙哥哥,我这是怎么了?为何……会变成这样?” 楚南乔迅速直起身,蓦地转了过去。 他胡乱为对方擦干身子,待苏闻贤自行穿好里衣与亵裤,才再度回身,仔细替他整理外袍。 并非他多么怜惜苏闻贤,不过是他一贯做事细致,从不敷衍。 系衣带时,苏闻贤忽然凑近,温热呼吸拂过楚南乔耳际:“神仙哥哥的手……好舒服……” 楚南乔动作猛地一滞,迅速系好衣结,向后退开一步。 就在这时,他目光掠过浴桶不远处的地面——一样物件赫然落入眼中,十分眼熟。 待看清那究竟是什么,楚南乔浑身一震,顿时连呼吸都窒住了,浑身上下无一处自在。 他强定心神,声音压得低而缓,却字字清晰: “……你这……混账东西。” 第21章 病中偷香(十六岁了) 苏闻贤愣住了。自清醒过来的这?几日, 他满心满眼都是?楚南乔。 那人虽总是?清清冷冷,可待自己终究与旁人不同。 他撒娇卖萌,偶尔得寸进尺, 楚南乔虽偶有不悦,最后却总一一包容。 可方才……他那般神情、那般语气斥责自己。而自己竟全然不知他为?何动?怒。 直到看见楚南乔携一身冷意,径直绕过自己,俯身拾起?地上?的香囊。 苏闻贤霎时明白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 强压下满腔委屈, 缓步走到楚南乔身边, 轻声开口:“神仙哥哥,若是?我做错了什么, 你?打?我骂我都行。只?是?……” “不要这?样子, 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楚南乔闭了闭眼, 再次提醒自己:他如今不过痴儿一个,何必同他计较。 “好。”他声音依旧清冷,“只?是?这?香囊本就?不是?你?的, 我便拿走了。” 苏闻贤急忙绕到他面前, 伸手轻轻扯住他的袖袍:“神仙哥哥,这?香囊自醒来那日便一直在我身上?,想必对我极为?重要。你?讲讲道理,就?算是?神仙哥哥,也不能说拿便拿。” “那你?可知,这?香囊原不是?送给你?的?”楚南乔语气坚持。 苏闻贤却不依不饶地又凑近了些, 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起?伏。 他仰着脸,眼神纯粹:“我不知它原来属于?谁,我只?知道它现在是?我的。就?像我不知从前是?谁, 但现在……我只?认得神仙哥哥。” 楚南乔被他这?话说得心头微动?,但仍侧过身避开他的注视:“强词夺理。” “那神仙哥哥告诉我,”苏闻贤顺势转到他对面,不让他躲避,“它原本是?谁的?你?又要拿它去做什么?” 楚南乔一时语塞。难道真?要说是?自己送给宴儿,而他苏闻贤,不知是?哄还是?骗,将香囊给取走了? 只?是?……面对这?双清澈得不容一丝杂质的眼睛,他竟说不出搪塞的话。 趁他沉默的间隙,苏闻贤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楚南乔的手腕。 指尖温热,触感清晰。 楚南乔微微一颤,却没立刻甩开。 苏闻贤歪头端详着楚南乔依旧微蹙的眉头。 “神仙哥哥还在生气?”他小声问,伸出手指虚虚地点了点楚南乔的眉心,“这?里都皱起?来了。” 楚南乔下意识后仰,却被他这?小心翼翼的动?作惹得有些想笑。 他勉强压下嘴角,故作严肃:“没有。” “那你?笑一下?”苏闻贤眨眨眼,“你?笑一下,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楚南乔不为?所动?,转身欲走。 “是?关于?我的事的!”苏闻贤急忙扯住他的衣袖,“其实……我前两天偷偷想起?来的。” 楚南乔脚步顿住,回头看他。 苏闻贤却卖起?了关子,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你?靠近些,我只?说给你?听。” 楚南乔犹豫一瞬,还是?微微倾身。却没想到苏闻贤飞快地在他侧脸亲了一下。 “这?就?是?我的秘密——”苏闻贤逃也似的跑开了,脸上?洋溢着得逞的欢快,“我以前向娘亲讨要物什,她总让我亲她一下。神仙哥哥,这?是?交换。” 楚南乔怔在原地,指尖下意识抚上?方才被亲吻的脸颊。心弦倏动?,声声乱响。 仿佛有什么正悄然脱离掌控,无?声漾开一片涟漪。 就?在这?时,浴室大门应声而开。 苏闻贤与那人擦肩而过,只?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是?你?!” 听到他的声音,被五花大绑之?人猛地抬起?头,眼眶霎时红了:“公子!属下总算找到您了!” 原来此人正是?林南。 骆玄凌见他们相识,顿时一惊,连忙推着林南往内间走去。余光瞥见苏闻贤仍愣在门口,他没好气地斥道:“我们有要事相商,你?快离开。” 苏闻贤抱臂挑眉,脸上?浮起?一抹惯常的、带着几分挑衅的笑意:“如果我……偏不呢?你?又能拿我怎样?” 骆玄凌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不悦道:“你?……你?个白痴!” 林南见他竟对主子如此不敬,顿时怒道:“还以为?太子府的人能多有教养,原来也不过如此!” 苏闻贤吹了声口哨,轻笑:“回得漂亮。” 林南感动?得几欲落泪:“公子——” 内间早已?听见门外动?静的楚南乔,此时淡淡扬声:“都进来。” 待苏闻贤与林南走进屋内,骆玄凌反手将门关上?。 林南一见楚南乔,立即跪地行礼:“拜见殿下,小人林南,是?我家公子的贴身近侍。” 骆玄凌在一旁补充道:“公子,属下曾见过他与苏闻贤一同出入苏府。” 第26章 楚南乔语气平静:“起来吧,给他松绑。” 苏闻贤静立一旁。他们的对话他约莫听懂了七八分,却仍有诸多不解。 但至少他明确了一件事——自己确实叫做苏闻贤。而眼前这?位顶着他名字的“神仙哥哥”,究竟是?谁? 他转向林南,语气里带着试探:“你?既认得我,那你?说……我究竟叫什么名字?” 林南顿时怔住,面露惊讶之?色:“公子!您这?是?怎么了?不认得属下了吗?怎么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骆玄凌冷嗤一声:“还能怎么,仇家太多,被人下药毒傻了呗。” 楚南乔声音微沉:“玄凌,去门外守着。” 他目光转向苏闻贤,见其一副茫然又委屈的模样,语气不自觉地缓了缓:“你?也先?出去。” 苏闻贤撇撇嘴,小声嘟囔:“可……神仙哥哥,这?事关我到底是?谁,我想听。” 楚南乔无?声一叹,起?身道:“你?,随我出来。” 苏闻贤若有所思地跟上?。两人一前一步踏出房门,步入渐深的夜色。 院外蟋蟀轻鸣,流萤点点,穿梭于?杏花枝间,画下柔和?的光。 楚南乔在回廊尽头蓦地停步。 苏闻贤正心不在焉,一时不察,轻轻撞上?了他的后背。 “神仙哥哥,我……”苏闻贤的声音里含着委屈,眼眸亦蒙了一层薄雾。 楚南乔缓缓抬手,似想触碰安抚,终究忍了下来。这?一刻,自己是?真?将对方当作孩童般看待。 他转过身,温声道:“眼下局势未明,本就?有人欲取你?性命。你?若以真?实身份现身,只?怕会更快引来杀身之?祸。至于?你?的伤,不久便会痊愈,届时自会想起?一切。” 苏闻贤抿紧了唇。他心中其实清明——从前姨娘与弟弟欺他辱他,不也总说“是?为?他好”?如今神仙哥哥也这?般说……可即便只?有三分真?心,他也愿意信。 毕竟,楚南乔从未伤害过他。 他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神仙哥哥,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在做好事,惩治坏人吗?” 楚南乔郑重点头:“是?,为?国为?民,清除蠹虫。” “那好,”苏闻贤轻声却坚定,“若我这?身份于?你?有用,你?尽管拿去。” “你?想通了?” “嗯,神仙哥哥说的,我都信。” 楚南乔望着他全无?保留的信赖,想起?自己存着的利用之?心,终究不够磊落。 “你?……可怨我?” 苏闻贤摇摇头:“神仙哥哥定有你?的难处。不过,我说过的,要什么总得交换。” 他说着伸出手,眉眼一弯,漾出几分狡黠又天真?的笑意:“香囊,还我。” 楚南乔轻睨他一眼。从前是?老狐狸,现在成了小狐狸,本质倒一点没变:“为?何非要不可?” 苏闻贤语声纯真?,却藏不住那点灵动?的机锋:“我凭本事得来的,自然就?是?我的。” “嗯,言之?有理。”楚南乔不由轻笑。 他从腰间取出那枚香囊,轻轻放入苏闻贤摊开的掌心。 指尖相触的刹那,两人皆是?一顿。 “收好。”楚南乔低声嘱咐,尾音轻柔。 “嗯!”苏闻贤雀跃应声,眼底光华流转,“神仙哥哥放心,我定藏得严严实实,谁也不给看。” 楚南乔静默不语,只?凝视着他月光下柔和?的侧脸。 清辉落眉梢、染睫羽,那一瞬无?声无?息,却仿佛有什么自心底处悄然绽放。 他微微颔首:“好。” 似叹息,又似承诺,堪堪沉入夜色。 —— 骆玄凌实在想不通楚南乔用了什么方法说服苏闻贤。 总之?,当苏闻贤再次晃过他身边时,不仅一脸得意,嘴里还哼着小调。 那模样,简直比刚吃了蜜还要甜。 这?回骆玄凌倒没气恼,反而瞧着有点趣。 见莫北走了过来,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嘀咕一句:“还是?公子有办法,连这?傻子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再瞥一眼苏闻贤晃悠远去的背影,竟也觉得顺眼了许多。 他转过头,随口问莫北:“你?跟了公子几年?了?” “五年?啦,”莫北笑笑,“怎么突然问这?个?” 骆玄凌目光望向远处,声音有些缥缈:“我跟着公子的时间,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要是?谁敢动?他一根头发——”他语气沉了沉,“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绝不让他好过。” 莫北拍了拍他的肩,声音温和?:“公子若是?知道你?这?份心,定会欣慰。” “至于?念初……公子向来克制端方,除了柳侍郎和?少将军,也没几个走得近的人。很多事,他都自己压在心底,没人可说。” “反倒是?这?段日子,念初虽然又撒泼又打?闹的……却总算让公子多了几分鲜活气儿。所以,你?也别太跟他计较。”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骆玄凌低声应道:“嗯,知道了。” —— 别苑,内堂。 楚南乔望向林南:“你?仔细说说,你?与你?家公子来到青城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事发当晚,你?家公子在烟月楼见的又是?谁?” 林南回忆片刻,开口道:“回殿下。抵达青城后,公子说此地各方利益错综复杂,宜先?按兵不动?。我们只?悄悄住进一处小院,并未惊动?县令或驿站。” “但,似乎有人早已?掌握我们的行踪。那日我与公子走在街上?,忽然有个乞丐打?扮的人塞来一张字条。公子看后冷笑一声,说:‘看来这?位相爷,对你?家公子还是?放心不下啊。’因对方要求公子独往,我便先?行返回住处。” “至于?公子当晚究竟见了谁,小人实在不知。之?后苦等?数日未有消息,再后来……就?发生殿下所知之?事了。” 楚南乔静静听完,方才开口:“有几个问题,你?需如实答来。” “是?,殿下。” “你?可知,顾家家主或是?青城知府,可见过你?家公子?” 林南摇了摇头:“顾家家主应该是?没见过,此前顾相并未让公子插手金矿之?事。至于?青城知府……小人不知,不过,公子从未来过青城。” 楚南乔目光微凝:“孤与你?家公子身为?政敌,他既遭人下药致痴,你?为?何从不怀疑是?孤所为??可是?有何原由?” 林南听到这?里,神色骤然一僵,随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支支吾吾地说:“这?、这?个……殿下,此事说来话长,总之?……小人从未疑心过殿下。” “长话短说,起?来回话。”楚南乔见他神色慌乱,更觉蹊跷,语气中也带上?一丝不容抗拒的威压。 “那……小人说了,殿下可千万别动?怒……” “还不快说?”楚南乔不耐地催促道。 林南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家公子原话是?……‘去江南追美人去’。” 楚南乔心中虽已?隐约猜到答案,却仍沉声追问:“他口中的‘美人’……指的是?谁?” 林南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细不可闻。 “说!” 林南慌忙开口:“是?…殿下您。” 呵,果然如此。 楚南乔冷声继续:“还有呢?他还说了什么?” 林南悄悄瞥了楚南乔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几乎埋到胸前:“公子他、他还说‘苏府……快要有‘少夫人’了’” “‘夫人’又是?指谁?” “……殿、殿下。” 话音刚落,林南又一次重重跪地:“殿下饶命!我家公子他……他只?是?心仪殿下……不、不,是?小人胡言乱语!总之?,小人从未怀疑是?您对公子下药!” 话说到这?儿,林南觉得不如索性说开,以免殿下对公子心生戒备:“我家公子是?为?了殿下才来的江南,否则当初相爷提议时,他绝不会轻易答应。” 四周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林南只?听见楚南乔攥紧的拳头骨节“咯咯”作响,却丝毫不敢抬头。 时间一点点流逝,久到林南几乎已?做了最坏的打?算。 楚南乔终于?缓缓开口:“既然你?那么喜欢跪,便跪着回话吧。” 林南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他和?公子性命应是?无?虞了。他直起?身子,恭敬应道:“是?,殿下。” “你?是?何时发现你?家公子与孤在一处的?”楚南乔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有歧义,又补充道,“孤是?说……” 林南连忙贴心接过话:“那日殿下与公子第一次去渡头,小人便瞧见您二位在一起?。只?是?……小人原以为?公子另有谋划。” 第27章 “什么谋划?假意投诚么?”楚南乔冷哼一声。 “此番苏府南下带了多少人?现在又在何处?” “这?……”林南虽相信殿下为?人光明,但毕竟事关机密,只?得含糊道,“人数不多,仅十余人。” 他安慰自己道:随行确是?十余人,只?不过后面又陆续来了几波,分散在青城各处。 仿佛为?了增加说服力,他又低声补了一句:“公子常说,人贵在精,不在多。” 听及此处,楚南乔已?了然,只?怕是?随苏闻贤南下的人,不在少数。 可,真?的是?以苏闻贤刑部侍郎的身份便可以做到如此地步吗? 他目光微沉,望着林南问道:“你?家公子究竟是?何家世?” 林南几乎将额头贴到地面,声音发紧:“殿下恕罪……公子早有吩咐,不愿外人知晓他的身份,小人实在不敢多言。但小人敢以性命担保,绝非因怀疑殿下而隐瞒!”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恳切与笃定:“公子虽与殿下政见相左,却常对小人说,殿下行事光风霁月、磊落坦荡。” 楚南乔截住他的话:“行了。你?既已?来到此处,行踪早被县衙的人盯上?。暂且就?留在这?别苑中吧,你?家公子……如今这?般模样,也确实需要人照料。” 至于?苏闻贤的真?实来历,楚南乔暗想,终有一日要查个水落石出。 蓦地,他脑海中闪过方才苏闻贤缠着非要让他帮忙洗澡的画面,一股说不清的燥热又涌上?心头。 他严肃叮嘱:“看好你?家公子,别让他再做出什么出格之?举!他的身份绝不能泄露——那下药之?人,定然还在暗处窥探。” “从今日起?,他就?只?是?‘念初’。而我,才是?你?名义上?的公子。这?一点,你?必须牢记。” 林南连连点头:“是?,公子。” 楚南乔见他反应机敏,语气稍缓:“去找莫北吧,让他为?你?安排住处。你?先?退下。” “是?!”林南应声退下,心里仍惦记着苏闻贤,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内堂之?中,只?剩楚南乔独自静坐。 他凝神思索着接下来的布局,目光不经意间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低声自语:“山雨欲来……” —— 青城知府刘应传的府邸。 与方瑞安宅邸的外露奢华不同,知府府邸看似朴实无?华,细看却处处用料考究,价值不菲,甚至连外表都经过了一番精心修饰。 “下官参见刘大人。”方瑞安恭敬行礼。 “瑞安啊,你?来啦?快,过来坐。”刘应传声音沉稳有力,全然不似抱病之?人。 “谢大人。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还望大人笑纳。来人,抬进来。”方瑞安话音落下,两名穿常服的衙差便抬进来一口朱红色箱子。 衙差脚步略显沉重,可见箱子分量不轻。 刘应传顿时眉开眼笑:“瑞安有心了。坐吧。” “来人,看茶。” “慢着,去库房取上?等?的雨前龙井来泡。” 方瑞满脸堆笑:“谢大人厚爱。” “听说昨日苏闻贤去了矿区?还从那儿带走一个少年?。”刘应传似是?随口一问。 方瑞安听他这?么说,便知道已?有眼线提前禀报。 “苏大人昨日确实去了矿区,倒也没多说什么。至于?那名少年?……” 刘应传追问:“那少年?是?什么来历?会不会泄露矿上?的情况?” “这?……矿区具体事务一向是?顾家人负责。至于?那少年?,据顾清说才来矿上?不过两日,应当察觉不出什么。”方瑞安语气略显惶恐。 刘应传点了点头:“那便好。继续派人盯着,一有端倪,及时处理。必要的时候……” “要知道,只?有死人的嘴最严实。” 方瑞安连忙应声道:“是?,大人。” 刘应传忽然想起?一事:“本官倒想起?件要紧事来——那位太子爷,可有消息?” 方瑞安疑惑道:“说来也怪,照理说苏大人已?到了几日,太子应当也抵达了才是?,却至今不见踪影。” 此时,刘应传突然警觉起?来:“苏闻贤的身份可仔细核查过了?” 方瑞安如实回禀:“下官不敢怠慢,仔细核验过他的令牌,确实是?相府纹样。他平日行事也与传闻并无?二致。” “至于?太子……下官推测他应当已?在青城中,已?派人暗中调查。” 刘应传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一向办事稳妥,此事更不可出任何纰漏。特别是?那些死者的家属,务必妥善安抚。一旦出什么岔子,恐怕不止乌纱不保,就?连性命都难保。” “大人放心,下官定会小心处置。” “过几日顾家家主也该回青城了,他与苏大人有过几面之?缘。”刘应传仍未完全放下戒心,“必能确认苏闻贤的身份。” 方瑞安郑重应道:“下官明白。” —— 楚南乔还未来得及向杜文泽询问矿区的具体情况,第二天便病来如山倒,意识昏沉不清。 骆玄凌急得团团转,坐立难安。 莫北为?楚南乔把了脉,语气平静地说道:“好了,稍安勿躁。你?在这?儿着急也没什么用。” 骆玄凌紧盯着莫北,连声问道:“怎么样?公子有没有大碍?” 莫北解释道:“数月前公子在雪中那一跪,寒气早已?侵入体内,郁结未散。加上?连日奔波劳累、情绪起?伏,这?才突然发起?高热。” “并无?大碍,只?是?这?两日恐怕还会反复发热,须得有人细心照料才行。” “那你?快开方子,我这?就?去抓药。”骆玄凌连忙催促道。 莫北提笔写下一张药方,所列如下: 君药——麻黄; 臣药——石膏; 佐使药——桂枝、杏仁、生姜、大枣、甘草。 骆玄凌接过方子便匆匆往外赶,不料迎面正撞上?走来的苏闻贤。 苏闻贤不悦道:“喂,你?这?么急匆匆的要去哪儿?” 骆玄凌冷冷回了一句:“要你?管。”话音未落,人已?跑出数丈远。 他忽然想起?苏闻贤心智尚如孩童,万一趁公子病中惹出什么事端…… 顿时收住脚步,转身快步走回苏闻贤面前,肃然警告:“公子病了,你?安分些,别惹麻烦。还有,杜文泽和?林南是?你?的人,你?看好他们。” 苏闻贤却只?听见“公子病了”几个字,再不理睬骆玄凌,匆忙奔向楚南乔的房间。 主屋的门虚掩着,苏闻贤轻敲两下。 莫北应声道:“进来。” “神仙哥哥病了?”苏闻贤一把拉住正忙碌的莫北,语气透着担忧。 莫北抹了把汗:“公子高热不退,玄凌去抓药了,我先?用温水替他擦身降温。” 说罢叹了口气,又急步去换冷水。 苏闻贤眸色一暗,平日里清冷如玉的脸上?此刻尽是?苍白,那双总是?殷红润泽的唇,也褪得只?剩淡粉。 他心头一紧,低声唤道:“神仙哥哥……” 不久,骆玄凌依方抓药回来,莫北赶忙接手煎制。 骆玄凌留下来照顾,他见苏闻贤立在床边,一动?也不动?,遂睨了他一眼:“你?杵在这?干嘛?又帮不上?什么忙。” 苏闻贤难得没呛声:“我想陪着神仙哥哥。” 二人说话间,莫北已?取来了汤药。 待到喂药时,却遇上?了麻烦。楚南乔向来厌恶药的苦味,即便此刻意识混沌,可刚一沾唇,便本能地将药汁尽数吐了出来。 莫北急忙用布巾擦拭他的嘴角,眉头越皱越紧。 苏闻贤冷冷开口:“再这?样灌下去,神仙哥哥没病重也要被你?折腾出大病。” 骆玄凌忍不住斥道:“你?行你?来,不行就?别在这?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 谁知苏闻真?就?俯身坐到床沿,朝莫北伸出手: “喏,我来就?我来。” 莫北迟疑地看向他。 苏闻贤却不耐烦地催促:“又不是?什么灵丹仙草,试一下又何妨?大不了再煎一碗。” 莫北一听,也觉得在理,便不再争执,将药碗递了过去。 只?见苏闻贤接过药碗,迅速朝里面丢了样东西。 莫北和?骆玄凌同时怔住:“……!” 骆玄凌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喝道:“你?做什么?投毒吗!”说话间便伸手要去抓苏闻贤。 苏闻贤冷冷瞥了他一眼:“白痴!若真?要给神仙哥哥下毒,我会蠢到当着你?们的面?再说,我图什么?” 莫北迟疑地开口:“是?糖?” “正是?。” “可这?恐怕会影响药效。” 苏闻贤反问道:“那你?可有更好的法子?总比一口都喂不进去要强吧?” 第28章 莫北沉吟片刻,终于?松口:“……好。” 这?一次喂药总算顺利许多,楚南乔咽下了大半,至少没有再吐出来。 夕阳西下,暮色渐沉。 莫北与骆玄凌轮流去用晚膳,唯独苏闻贤一动?不动?,执意守在楚南乔床边。 “你?先?下去吧,你?还未曾用膳。杜文泽那边,也需要有人照料。” 见苏闻贤撇了撇嘴,仍没有起?身的意思。 莫北又温声劝道:“令他自伤的人是?你?,难道如今便不管他了?这?里有我和?玄凌守着,你?放心去罢。” 苏闻贤这?才点了点头。临走前仍恋恋不舍地望着楚南乔,满眼忧色,最终转身步出主屋。 一直守在门外的林南见他出来,快步迎上?前:“公子,属下已?等?候您多时了。” “等?我做什么?没看见神仙哥哥病着吗?我没空理会你?。”苏闻贤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林南见自家公子对政敌如此亲近,对自己这?个贴身近侍却这?般疏离,不由得鼻尖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从怀中珍重地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压低声音道:“公子,此药能借克天下奇毒……是?您中毒前亲手交给属下,嘱咐必要之?时方可使用。” 苏闻贤重复了一句:“解百毒?” 林南尴尬地笑了笑:“虽不知公子中的是?何种毒,但此药乃珍品,服下定有益处,这?药……或能让您清醒过来,到时候也不用处处受制于?人。” 且伤害公子的人若是?知道公子傻了,毕竟会再度出手的吧? 苏闻贤垂眸盯着药瓶。他隐约记得这?个总是?跟随着自己的身影,神仙哥哥似乎也默许他的存在……那应该是?可以相信的人吧? 他试探性问道:“此药有几颗?” “一颗。” 苏闻贤促狭一笑:“那我们一人一半,否则我如何信你?。” 林南撇了撇嘴,几欲落泪:“公子,属下自小跟着您,连您来京城也跟着,您现在竟怀疑我?” “行了,你?吃,我便信你?。”苏闻贤截住他的话。 林南深吸了一口气:“罢了,既是?公子要求,属下照办便是?,只?是?,您只?吃一半,怕是?药效也减半了。” 苏闻贤斜睨了他一眼:“让你?吃便吃,啰嗦。” 林南只?掰了一点,心一横,眼一闭,就?要吞下。却觉得手里一空。 苏闻贤已?从他手里抢过药丸:“既是?好东西,不能浪费。”说着又把手伸向林南。 林南见状,赶忙把余下药丸给他。 苏闻贤仰头便将药丸吞了下去。这?药效果然奇特。服下后,胡乱用了些晚膳,便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他的眼神虽依旧清澈,却褪去了几分孩童般的懵懂,添了些许属于?少年?的清亮与机敏。 仿佛一下子从十二三岁的心智长到了十五六岁,脑中记忆虽仍纷乱,却明显感觉思绪敏锐了许多。 他一心记挂楚南乔,也顾不上?是?什么时辰,便悄悄溜出了房间。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别苑主卧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灯烛,光影摇曳。 莫北刚为?楚南乔擦拭完毕,换上?一身干爽的中衣,见他似乎睡得安稳了些,实在支撑不住,被骆玄凌强硬替换下去稍作休息。 骆玄凌则持剑守在门外廊下,警惕地巡视四周,偶尔探头查看屋内动?静。 苏闻贤先?是?故意制造了些许声响,待骆玄凌的注意力被引开,他便悄无?声息地从窗户潜入了室内,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床边。 烛光下,楚南乔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长睫湿漉,眉头紧锁,仿佛陷在极痛苦的梦魇里。 呼吸略显急促,时不时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 “母妃……别离开我……” 声音显得支离破碎、脆弱万分,与他平日清冷自持的模样判若两人。 苏闻贤的心紧了紧,又酸又涩。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楚南乔露在锦被外、微微颤抖的手。 “神仙哥哥,别怕,”他俯下身,声音轻柔得如同风抚过,“我在这?儿。” 他的指尖微凉,触碰之?下,楚南乔仿佛寻到了一丝慰藉,反手紧紧握住,力道之?大,甚至让苏闻贤感到些许疼痛。 苏闻贤怔住了,这?陌生的触感在肌肤相触中清晰传来。 他没有抽开,也舍不得抽开。反而用另一只?手,笨拙、轻柔地拂去楚南乔额角的汗珠。 楚南乔仿佛感知到这?安抚,呓语稍停。 却下意识地朝着热源靠近,竟将滚烫的额头抵在了苏闻贤微凉的手背上?,轻轻蹭了蹭。 楚南乔虽是?在病中,可他顶着这?谪仙般容色,与自己这?般亲昵,让心智已?至少年?的苏闻贤浑身一僵。 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怜惜与躁动?的情绪在他胸腔里慢慢滋生,而后汹涌难压。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因病弱而褪去了所有清冷疏离,只?剩令人怜惜的脆弱。 鬼使神差地,他低下头去。 一个吻,如蝶翼般轻盈,落在了楚南乔因高热而异常柔软滚烫的唇上?。 触感分明,带着药味的微苦和?独特的桃花的淡雅、翠竹的清冽气息。 楚南乔在混沌中似是?感知到什么,无?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唇,发出一声极轻的嘤嘤,仿佛无?声迎合着苏闻贤。 苏闻贤脑中轰然作响,少年?初初萌动?的情欲与巨大的好奇击溃了理智。 他伸手抚上?楚南乔容色无?双的脸,声声唤着:“神仙哥哥。” 生涩地、试探地加深了这?个吻,舌尖小心翼翼地触碰那灼热的柔软。 楚南乔在迷离恍惚中回应,同样毫无?章法,只?凭着本能追逐那一点清凉。 二人气息交织,唇齿相依,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细微声响。 无?师自通,全凭本能,青涩至极,却也撩人至极。 直至楚南乔呼吸稍稍平复,再度沉沉睡去。 苏闻贤方如同惊醒般猛地抬起?头,直直地望着他。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他慌忙用袖子擦了擦楚南乔和?自己湿润、略略肿胀的唇角,脸颊红透如晚霞。 他做贼似的飞快瞟了一眼门口,骆玄凌的身影映在门纸上?,并未察觉内间动?静。 苏闻贤长长松了口气,心中“怦怦”跳得厉害,再也无?法平静。 他依旧紧紧握着楚南乔的手,一副乖顺的模样,坐在脚踏上?。 目光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张睡颜。心底某种情感悄然变质,不再是?孩童般对他的纯粹仰慕与依恋,而是?少年?人对心上?人炽热的肖想与觊觎——他想得到他,不仅仅是?香囊,想靠得更近,要的更多,与他更亲密。 这?一夜,苏闻贤的心,乱了。 翌日清晨,楚南乔的高热终于?退去。 他悠悠转醒,只?觉得浑身像是?被碾过一般酸痛无?力,但头脑却清明了许多。 意识回笼的瞬间,昨夜某些模糊的、湿热的、纠缠的片段骤然闪过脑海——柔软的触感,急促的呼吸,还有那难以言喻的亲密…… 更可怕的是?,那张脸分明是?他的政敌——苏闻贤。 楚南乔猛地坐起?身,环顾室内,却只?有他自己。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异样,让他心烦意乱。 “莫北?玄凌?”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守在外间的莫北立刻端着一碗水,一碗清粥进来:“公子,您总算醒了!感觉如何?” 他仔细打?量楚南乔神色,“高热总算退了。” 楚南乔先?簌了口,莫北端着粥碗,细心地喂着。 楚南乔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昨夜……一直是?你?和?玄凌在照顾?” 莫北点头:“我和?玄凌轮流守着,给您擦身降温。后半夜您安稳多了。” 他完全没提苏闻贤曾来过,毕竟在他和?骆玄凌看来,那“痴儿”不过是?安静地待了一会儿罢了。 楚南乔垂下眼睫,慢慢喝着粥。难道……那荒唐缱绻的感觉,真?的只?是?病中的一场春梦?可那感觉为?何如此真?实? 他这?边厢困惑不已?,另一边厢,苏闻贤更是?坐立难安。 自打?清晨醒来,昨夜那偷来的亲吻画面就?在他脑子里反复上?演,挥之?不去。 苏闻贤白日去了一趟主屋,看见楚南乔,眼神就?开始飘忽,不敢与他对视,可目光又总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清冷的身影上?。 看到对方淡色的唇瓣,他会瞬间脸红心跳,慌忙别开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唇,偷偷回味。 楚南乔初愈,精神仍是?不济,并未立刻察觉苏闻贤这?过分明显的异常。 他只?觉苏闻贤似乎比前几日更安静了些,但偶尔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滚烫得让他有些不适。 第29章 眼神也好似不再是?孩童般的纯真?,而是?带着某种灼热的、让他心慌意乱的东西。 楚南乔强迫自己静心,思索着杜文泽和?矿区的事,却总有一丝莫名的躁动?盘桓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病中之?时,已?悄然脱轨,再难收回。 两颗各怀心事的心,仿若漾开了一池暧昧的春水,泛起?涟漪层层。 楚南乔这?场病生得突然,去得也缠绵。 虽退了高热,但四肢百骸仍酸软无?力,喉间也发干,咳嗽声断断续续,在寂静的别苑里显得格外清晰。 又是?暮色沉沉,楚南乔果然再度起?了高热。 如同昨夜,骆玄凌与莫北轮流值守。 楚南乔榻前一时无?人。 苏闻贤再次从窗户潜入,脚步放得极轻。 楚南乔一人合眼躺着,呼吸似乎比昨日平稳了许多,但眉心仍微蹙着,像拢着散不开的愁。 苏闻贤立在榻侧,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目光放肆地在楚南乔身上?流连,从那略显苍白的唇瓣,到线条优美的脖颈,再到中衣微敞处露出的柔美锁骨……每一处都让他口干舌燥,心猿意马。 他深吸一口气,鬼使神差地在脚踏边蹲坐下来,双手托着下巴,胳膊抵在床榻边,就?这?么静静地、贪婪地看着楚南乔的睡颜。 苏闻贤看得入了神。 忽然,楚南乔不安地动?了一下,眉头紧蹙。 苏闻贤屏住呼吸,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 他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声声作响。 这?一次,他的吻不再似昨夜那般带着试探与生涩,而是?带着白日里反复回味后的渴望。 他轻轻覆上?那两片唇,先?是?轻柔地含吮,如品尝稀世珍馐,继而用舌尖细细描摹唇形,温柔地、耐心地诱哄着楚南乔。 楚南乔在梦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嘤咛,齿关微松。 苏闻贤立刻趁势深入,更深地攫取他口中的甘甜与柔软。 他吻得绵长,带着少年?人毫无?保留的热情和?占有欲,纠缠不休。 楚南乔在晕眩中意识浮沉,只?能依循本能生涩地回应。 二人不知亲吻了多久,直至门外传来骆玄凌与莫北的交谈声。 苏闻贤才恋恋不舍地退开。指腹轻抚楚南乔微微红肿的唇瓣,落下最后一个短暂而炽热的吻。 他心中默念: 怎么办?神仙哥哥…… 我,便是?这?辈子也不愿放手了, 你?,便是?这?辈子也逃不开了。 ----------------------- 第22章 无形窥探 楚南乔被困在梦魇之中。 梦中双唇相贴的?触感真实得骇人——温热、柔软, 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那?份生涩而试探的?吮吸。 他想要推开,却发觉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紧紧缚住,动弹不?得; 他想要厉声斥责, 可开口竟化?作一声模糊的?、连自己听到都感到羞耻的?轻呜。 呼吸交错,温度攀升。 他甚至能看清苏闻贤那?微微颤动的?睫毛,能感受到对方捧住自己脸颊时,手心?传来的?滚烫温度。 “公?子??可是又梦魇了?”门外值夜的?莫北听见屋内似有动静, 推门而入, 低声探问。 楚南乔骤然惊醒, 猛地坐起身来,额间沁满冷汗, 呼吸紊乱不?稳。 他无意识地抬手抚上自己的?唇——那?上面仿佛仍残留着梦中那?份真实、却带着侵占意味的?触感。 荒唐! 荒谬至极! 他竟又一次做了如此……不?堪的?梦。而对象偏偏总是苏闻贤。 楚南乔扶额, 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些旖旎而令人羞愧的?画面,心?跳却依然失序地狂跳不?止。 他定了定神, 低声问道:“莫北,方才可有人进过主屋?” “不?曾。属下一直守在门外。”莫北语气?略带疑惑,“公?子?可是被噩梦惊扰了?” 楚南乔声音低沉:“无妨, 退下吧。” 莫北见他面上潮红渐褪, 又上前细探脉象:“公?子?病情已趋平稳,属下便在门外守候,公?子?有事再吩咐属下。” 楚南乔微微颔首:“嗯去吧。” 门再度合拢,楚南乔任由心?绪纷乱如麻。 以往虽常陷梦魇,所见无非旧年琐事。可自苏闻贤那?日荒唐扯落他的?腰带,梦中竟尽是与他痴缠的?景象…… 这两日不?知何故, 那?梦境愈发真切鲜明。 他强自收敛心?神,只将一切归咎于病体?初愈、气?血未定。 —— 天光渐明,东方泛起鱼肚白。 莫北端着一碗清淡的?米粥, 步履沉稳地走在回廊下。 “这粥是送给神仙哥哥的?吗?”苏闻清亮的?声音划破清晨的?寂静。 莫北抬头,见是苏闻贤,随口应道:“念初今日起得这样早?” 苏闻贤心?里嘀咕:自己压根就没睡,他再次兴奋地一夜无眠,脑中尽是与神仙哥哥缠绵拥吻的?画面。 “心?中有事,睡不?踏实。我替你送进去吧。”苏闻贤言语殷勤,伸手便要接过托盘。 “你自己尚是孩童,怎能劳烦你照料……”话音未落,忽听得骆玄凌在院中急唤:“莫北!快来看看,杜文泽情况有变!” 苏闻贤上前一步接过托盘:“你放心?去罢,神仙哥哥交给我就好。” 莫北见他近日行事颇为?稳妥,便不?再推拒,只嘱咐道:“仔细些,有劳了。” 苏闻贤眼?底漾开笑意,端稳那?碗热气?氤氲的?清粥,轻叩主屋房门。 “进。”魂牵梦萦的?声音清冷虚弱地传来。 苏闻贤身体?为?之一颤。 他随即推门而入,笑盈盈走近:“神仙哥哥,刚熬好的?粥,用一些可好?” 眸色清亮,笑容明灿,仿佛昨夜梦中那?个放肆亲吻他的?人不?过是楚南乔一场荒唐幻觉。 楚南乔淡淡瞥他一眼?,敛了心?神:“先放下,我稍后便用。” 苏闻贤应声将粥置于床畔方凳上。 楚南乔正以为?他要退出,却见他忽然俯身凑近——那?张笑意盈然的?脸骤然在眼?前放大。 楚南乔呼吸一滞。梦中被这人指尖抚过脸颊、唇瓣相贴的?触感猛地袭上心?头,令他喉头绷紧。 他猝然侧开脸,声音冷厉:“退开!” 这一声斥责太过突兀,连楚南乔自己亦是一怔。 苏闻贤愣在原地,眼?圈渐渐红了,像是蒙了天大的?委屈,话音里都染上哽咽:“神仙哥哥……你、你凶我……” 他低头绞着衣袖,肩头微微发颤,似要哭出来:“我只是……想扶你起来进些粥食……你病体?才稍见好……” 看着他这般泪眼?朦胧、全然无辜的?模样,再想起梦中那?些难以启齿的?纠缠与自己方才的?失态,楚南乔心?头莫名涌上一阵躁意。 他是否……反应过激了?或许那?果真只是一场梦?或许他竟在无意中……伤了一个单纯待他好的?“孩子?”? 他揉了揉眉心?,语气?不?自觉放缓,带着难以察觉的?倦意与妥协:“……未曾凶你。只是病热初退,并无胃口。” 苏闻贤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小声抽噎了一下:“那……就吃一点?点?,身子?才好得快。” “嗯。”楚南乔低应一声,算是让步。说罢自行撑坐起身,仿佛防备苏闻贤再有什么出格举动。 苏闻贤立刻破涕为?笑,仿佛方才的委屈从未存在。 只见,他眨着尚带水汽的?眼?睛,忽又凑近楚南乔,悄声问:“神仙哥哥,你昨夜是不?是没睡好?我瞧你眼?下都有些青了……” 温热气?息拂过楚南乔的耳廓,他身形顿时一僵,几乎又要失态将人推开。梦中那湿热缠绵的吻再度浮现,与眼?前近在咫尺的?唇瓣重叠。 强自定神,向后微仰,略略拉开距离,声线绷得有些紧:“不曾,你看错了。” “哦……”苏闻贤拖长语调,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楚南乔微抿的?唇,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得逞般的?狡黠笑意,快得令人无从捕捉。 他终于心?满意足地退开,端过粥碗:“神仙哥哥,我喂你罢。” 楚南乔急急截话:“不?必,我自己来。” “那?好,神仙哥哥定要记得吃呀。”苏闻贤也不?纠缠,只笑吟吟蹦跳着退开,自顾自转身离去,仿佛一切不?过是孩童心?性的?寻常起伏。 楚南望着他的?背影,心?口那?根弦却越绷越紧。 一缕隐秘而躁动、难以言说的?情绪,正在他波澜不?惊的?表象之下悄然蔓延。 殊不?知,背过身去的?苏闻贤,一抹得逞和餍足的?笑意在脸上无尽展开,他随即舔了舔唇角,心?头又似一股电流游走。 第30章 —— 别苑庭中,午后日光透过疏叶,落下斑驳碎影。 杜文泽伤势稍愈,仍觉头晕,却耐不?住静养,强自下地走动。 此刻正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歇息。 苏闻贤踱步过去,蹲在他身侧,一把?揽住他的?肩:“贤弟!” 杜文泽只觉得头更痛了:“怎么回事?前两日你不?是还?说……自己刚满十二??” “嘘!”苏闻贤狡黠地眨眨眼?,压低声音道:“如今我已是十六了,你可千万别告诉旁人——尤其莫让神仙哥哥知道。” 杜文泽虽不?明所以,但念及对方有恩于己,便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楚南乔正穿过月洞门欲往书房,余光一扫,恰见院中二?人—— 苏闻贤一手亲昵地揽着杜文泽的?肩,另一只手兴高?采烈地比划着,说得眉飞色舞。 杜文泽虽仍带病色,却也被他逗出几分笑意,不?时点?头应和。 “文泽你放宽心?,神仙哥哥本事大着呢!定能将你爹的?事查个水落石出!”苏闻贤嗓音清亮,话里满是毫不?掩饰的?亲昵与推崇,“到时候,叫那?些恶人一个都逃不?掉!” 他说得兴起,甚至重重拍了拍杜文泽的?背,一副肝胆相照的?义气?模样。 杜文泽被拍得轻咳一声,无奈却又感激地笑了笑:“念初兄弟,承你吉言。” 楚南乔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顿。 眼?见苏闻贤如此自然地与人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他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一蹙。苏闻贤少年时……对谁都是这般不?设防、热情洋溢么? 随行在后的?莫北瞧见此景,笑着打圆场:“念初倒是天真烂漫,与杜小哥这般快就熟络了。” 楚南乔面上不?露分毫情绪,只淡淡“嗯”了一声,目光从那?相携的?两人身上轻掠而过,并未停留,继续向前走去。 苏闻贤却似有所觉,蓦地回头,正捕捉到楚南乔离去的?身影。对方方才那?一瞬的?驻足与冷淡一瞥,令敏锐的?他心?头骤然一紧。 他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揽着杜文泽的?手,如同被烫着一般。 猛地站起身时,脸上那?派“江湖兄弟”的?神气?霎时消散不?见,转而换上一贯略带依赖的?神情,眼?巴巴望向楚南乔离去的?方向,下意识就想追过去。 “神……”他张口欲唤,又急忙止住,只是目光黏着那?道背影,透出几分无措与失落,活像个被家长撞见做错事的?孩子?。 杜文泽见他忽然变了脸色,不?由关切:“念初兄弟,你怎么了?” 苏闻贤回过神,连忙摇头,却掩不?住心?神恍惚,低声道:“贤弟,你好好歇着,我还?有些事。” 言罢,眼?神又不?由自主飘向楚南乔消失的?回廊深处。 哪知他心?绪未平,莫北已前来相请:“二?位,公?子?有要事相商,请移步书房。” 苏闻贤一听,眼?底阴郁顷刻消散,脸上如春风拂过般绽开明亮笑意。 杜文泽似终于下定决心?,目光中透出一片决然。 —— 别苑书房内,杜文泽步履仍见虚浮,气?色却较前几日好了许多。他郑重行了一礼,自怀中取出一块以粗布仔细包裹的?物件。 “大人,这是先父留下的?。”他展开粗布,露出半块巴掌大的?矿石。石体?青黑,却嵌满密匝匝的?金色纹脉,“草民入岛前一直将其藏于灶台暗格,外层以火漆密封。” 楚南乔接过矿石,指尖抚过那?些天然形成的?金丝纹路:“赤脉金线…此乃品位极高?的?原生金矿。” 他目光微凝,“顾家与官府盘查甚严,你父亲是如何将这般大小的?矿石带出来的??” 杜文泽眼?眶骤然一红,声音哽咽:“有一次父亲在矿上腹受重伤,他竟将这矿石……生生塞入绽开的?皮肉之中。” 在场之人闻言无不?变色。 苏闻贤攥着袖角拭了拭杜文泽泛红的?眼?角,稚声里带着老成:“哥哥莫要伤心?,待神仙哥哥抓了那?帮恶人,杜伯伯在九泉之下便能瞑目了。” 杜文泽颔首,眼?中满是感激。 楚南乔见状,眸色暗了暗。 继续追问:“你父亲可还?留下什么?” 第23章 绾青丝 杜文泽又从怀中?取出一本以油布紧裹的账册, 封皮上沾着暗褐色的指印:“大人?请过目。” 莫北接过账册,转呈楚南乔。 杜文泽续道:“先父发?现?每车矿石重量皆有蹊跷。账面登记三百石的矿车,竟需六匹驮马方能拉动——只?因夹层之中?藏满了高品位的金矿石。”他声?音低沉, “凡标记红圈、充作‘废矿’的,实则全都秘密运往码头。” 楚南乔与莫北凝神倾听,目光皆落在杜文泽身上。唯独苏闻贤,视线却悄然?流连于楚南乔的唇际。 楚南乔似有所觉, 抬眼望向苏闻贤, 却只?见对方一脸乖巧顺从。 他无声?一叹, 仍将注意力转回杜文泽所呈账册之上。 才一低头,那道目光便再?度黏着而来, 令他周身不适。 他有些恼意地重新看向苏闻贤, 却见对方正垂眸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般若有还无的窥视, 几乎要将他扰得心神不宁。 楚南乔将账册置于案上,目光转向杜文泽,声?音低沉却不容置疑:“账册我已阅过。为保万全, 尚有几处细节需同你核实。” 杜文泽恭声?道:“大人?请问, 小?人?必定知无不言。” “监工曾抱怨‘清理废料’频繁,除你父亲外,可还提及他人??尤其是近来之事。” 杜文泽面色发?白,低声?道:“似乎提过一个叫‘老郭’的,说他‘不听话’,已被‘处理干净’了。” “你父亲最初是如何察觉有异的?” “每月十五……”杜文泽声?音发?颤, “矿上便会运走一批所谓‘病重’的矿工,声?称送去医治,但父亲暗中?尾随发?现?……他们全被活生生推入废井之中?填埋。” “可知那井坑位于何处?” “小?人?只?偶然?得知他们关押人?之地, 至于埋尸之处……尚未查到。”杜文泽如实禀告。 “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神仙哥哥,他们好生残忍!”苏闻贤颤声?说道,语带惊恐。 楚南乔看他一眼,语气?不自?觉缓了些:“恶人?终会伏法。” 杜文泽忽然?跪地恳道:“大人?若有需要,小?人?愿再?入矿区。他们应尚不知我手中?握有先父所留之证,或可一试。” 楚南乔沉吟片刻,道:“不必。你既已脱身,再?回去恐难取信他们,反陷险地。此事……还须另寻稳妥之策。莫北,先带他下去歇息吧。” “是,公子。” “草民告辞。” 楚南乔瞥了眼苏闻贤,登时又觉得浑身不适。 他幽幽道:“你也退下。” 好不容易有了独处的机会,苏闻贤哪愿离开,不过……可不能吓坏了他的神仙哥哥。 他故作略有失落地道了声?:“哦。”便依言离开。 却在转身的瞬间,一抹得逞的笑意在脸上悄然?绽开,嘴角难压。 —— 从主?屋出来,苏闻贤一眼便瞧见坐在庭院中?的林南。 他带着深深的笑意走了过去,打?趣道:“大白天的,发?什么呆呢?” 林南无精打?采地抬起头:“公子,您现?在这样……属下实在不知该如何相助。” 苏闻贤轻笑着,抬手在他头上轻轻一敲:“还知道操心你家公子?这两日跑哪儿去了?” 林南赶忙站起身,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去安顿随您南下的探子了,免得他们着急。” 顿了顿,他又小?心翼翼地问:“公子,那解百毒丸……竟一点用?也没有吗?” “你说呢?”苏闻贤笑容微敛,眸色骤然?转深,语气?也沉了下来,“林南,我记得你十五岁就跟着我,一晃都快七八年?了。” 林南顿时语无伦次,声?音里掩不住兴奋:“公子,您、您难道……”他慌忙四下张望,将话音压得更低,“您恢复记忆了?” 苏闻贤笑得意味深长?:“那倒也不尽然?,公子我如今才年?方二八。那时我们尚未入京。” “况且,我还没想起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将我药傻。还有……” 他神秘兮兮地拽住林南的手臂,一阵风似的将他拉进屋内,探头向外张望,见四下无人?,才轻手轻脚合上门。 “快,你快跟我说说,我实际多大年?纪?到底是什么身份?我和神仙哥哥又是什么关系……我又是何时认识他的?如今我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您今年?二十有三,十八岁便状元及第。如今任职刑部侍郎,但刑部并无尚书,您便是刑部主?事之人?。” 第31章 苏闻贤越听越是得意,毕竟心智仍停留在十六岁,仍是那个风光恣意的少年?郎。 “至于楚南乔……公子您当真想知道?不过……属下觉得,您还是不知为妙。”林南表情有些微妙,暗自?嘀咕:这要是知道了,怕不是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闻贤睨了他一眼,连声?催促:“废话,不想知道我问你做什么?别磨磨蹭蹭的,快说。” 林南叹了口气?:“这话说来可就长了。当今皇上体弱多病,朝政多年?来被顾文晟顾丞相把持。顾相与老爷是世交,自您入京、高中状元之后,便一直追随顾相,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与太子楚南乔……” “也就是您口中?的‘神仙哥哥’。”林南瞥了苏闻贤一眼,实在难以想象公子是以什么心态一口一个“神仙哥哥”叫得如此顺口,只?觉得诡异又肉麻。 苏闻贤仿佛看穿他的心思,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问:“你这什么眼神?神仙哥哥和我怎么了?” “您与殿下向来不和。一来因您是顾相的人?,而顾相与太子势同水火,您自?然?也站在殿下的对立面。二来……”说到后半句,林南又有些吞吞吐吐。 苏闻贤轻踢了他一脚:“快说,别?支支吾吾的。” “殿下对您……似乎颇为不屑。用?您从前的话说,‘他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直到几个月前,您不慎扯落了殿下的腰带,之后又千方百计试图接近他,这才总算有了些交集。” 苏闻贤扶额:“合着我后来成?了个厚颜无耻、还招人?烦的家伙?” 不过转念想到自?己两次偷香的行径,似乎十六岁时也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当年?没越矩,大概是没遇到像殿下这般让他心动的人?吧。 心动?倒也说不清。若真是多年?后才生情动意,以他的性子,似乎也不该是心动,更可能是明知对方厌恶,却偏想招惹逗弄。 但这一回……啧啧,一想到那人?,他心里又不自?觉地燥热起来。 “我神智逐渐恢复之事,切莫走漏风声?。另外,派探子暗中?查清当初药傻我之人?。一有消息,立即回禀。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是,公子。”林南领命,当即退下安排。 —— 楚南乔病体渐愈,却似乎有意避着苏闻贤。 他只?吩咐林南好生照料,连外出查案,也再?不带着苏闻贤同行。 这日,苏闻贤终于打?听到他一人?在书房。 心里那点念想又活络起来,他悄悄踱至门外。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细缝,苏闻贤探进半个身子,墨色长?发?未束,松散垂落肩头,几缕发?丝不羁地翘起。 他一只?手缩在袖中?,眉眼低垂,神情委屈,瞧上去好不可怜。 “神仙哥哥……”他声?线软软,尾音拖得长?长?,像是裹了蜜。 楚南乔自?文书间抬首,见他这副模样,眉头轻蹙:“何事?为何尚未束发??” 苏闻贤挪进门,将那只?藏在袖中?的手缓缓伸出。袖口滑落,现?出白皙手背上那道浅浅红痕——早已结痂,似是被什么枝杈轻刮而过。 他小?声?嘟囔:“疼……头发?自?己也绾不好……” 楚南乔目光掠过那微不足道的痕迹,又落回他散落的发?间。 墨发?衬得那段脖颈愈发?白皙,无声?间透出几分不自?知的诱惑。 “怎地不唤旁人?帮你?” “林南、莫北忙着,骆玄凌总板着脸……我也不愿寻他。林文泽自?己都束得歪歪扭扭。”他声?音愈低,最后几乎蹭着话尾,“想来想去,只?得来求神仙哥哥了。” 楚南乔静默片刻,终是搁下笔:“过来。” 苏闻贤眼底一亮,立刻小?步凑近,乖顺地背对他坐在案前,将一头柔软长?发?尽数交付于他。 楚南乔起身,从妆台上取过一把木梳。 他向来不惯做这些,动作间略带生涩,却极为轻柔。微凉的木齿缓缓滑过发?丝,小?心避开缠结,生怕扯痛他半分。 苏闻贤闭眼感受着发?丝被一缕缕梳顺的触觉,楚南乔的指尖偶尔不经意擦过他后颈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凉的战栗。 他舒服得几乎想喟叹,微微眯起眼,像只?被捋顺毛的小?兽。 “怎如此不小?心?”楚南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语气?依旧平淡,却比往常多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温和。 “就是想替神仙哥哥摘那边院墙新开的杏花嘛。”苏闻贤小?声?嘟囔,语调软糯,分明是在撒娇,“杏花洁白如雪,又高雅又圣洁,就像神仙哥哥一样好看。谁知一个没站稳从树上跌下来,这才擦着了……” 他话中?半真半假——摘花是真,划伤也是真,但这伤是否当真重到无法束发?,便只?有他自?己知晓。 楚南乔手上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杏花?他清晨确曾无意提过一句杏花清雅,值得一赏。没曾想,这话竟被对方听了去。 他未再?言语,只?继续手上的动作。指尖轻拢长?发?,穿梭绾束,不急不缓。 两人?距离极近,楚南乔身上清冽的桃花香隐约夹杂着翠竹的气?息,似有若无地笼罩着苏闻贤。 苏闻贤心跳悄悄加快,忍不住微微侧过头,想从余光中?窥看他的神情。 “别?动。”楚南乔低声?制止,指尖在他鬓边轻轻一压。那触碰短暂却带着令人?顺从的力道。 苏闻贤立刻端坐不动,嘴角却悄悄弯起。 他能感觉到楚南乔的手指在发?间轻柔动作,挽发?、束紧、系结……每一步都细致而专注。 发?髻束成?,楚南乔却没有立即退开。指尖无意识地在束好的发?上停留一瞬,才缓缓收回。 “好了。” 苏闻贤转过身仰起脸来看他,一双眼睛明亮如星,欢喜开口:“谢谢神仙哥哥!哥哥束的发?最是好看!” 可楚南乔抬眼细看,眸色却微微一凝—— 那发?髻分明束得有些歪斜,原来方才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竟只?是个花架子。 他语气?略显尴尬,低声?道:“稍后等林南得空,让他重新替你束过。” 苏闻贤却全然?不介意,反倒伸出那只?带着浅痕的手,递到他眼前,声?音软糯委屈:“手也疼……哥哥吹一吹,就不疼了。” 他眼神清澈,蕴着明晃晃的期待。 楚南乔垂眸看向他伸来的手——那伤痕极浅,若再?晚上片刻,恐怕就要寻不见了。 他再?度抬眼,迎上苏闻贤的目光,少年?眼中?闪烁着狡黠而炽亮的光彩,哪还有半分痴傻神态。 楚南乔静默片刻。就在苏闻贤以为必定遭拒之时,他却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微微俯身,朝那处微红轻轻吹了一口气?。 清凉的气?息拂过皮肤,掠起一阵细微的痒。 苏闻贤浑身轻颤,一股酥麻自?指尖倏地窜遍全身,脸颊霎时晕开薄红。 他猛地将手抽回,藏到身后,如同被什么烫着一般,心跳如擂鼓,再?不敢直视楚南乔的眼睛。 楚南乔直起身,容色依旧清淡平静,仿佛方才不过随手拂去一片落花。 他目光掠过苏闻贤通红的耳尖,转身走向书案:“既无大碍,便去别?处玩吧。日后行事当心些。” 苏闻贤胡乱点头,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奔了出去。直至跑出书房很远,才倏地停步,背靠冰凉廊柱急促喘气?。 他抬起那只?被吹过的手,指尖悄悄蜷起,仿佛仍残留着那一拂清凉的气?息、和一瞬间席卷全身的悸动。 完了。他脸颊滚烫,心如鼓擂。 这人?……怎么连吹口气?都……这般要命。 第24章 忆起初见(十八岁了) 顾府书房内, 一片死?寂。 顾家家主?顾明一个时辰前才风尘仆仆地赶回青城,此刻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面沉如水。指尖叩击案面的声音沉闷, 每一声似都敲在下方站立之人的心上。 “整整一个月,账本还没踪影?”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顾清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垂首道?:“大哥息怒。自那杜工头失踪, 我已?命人彻查……只是尚未有?结果。” “尚未有?结果?”顾明眉头骤然收紧, 沉默片刻后问道?:“矿上最近可有?异常?尤其是接触过账目的人。” 顾清猛地抬头:“您这一问, 我倒想起一事。杜工头最有?可能接触账本,但他?身上并未搜到账册。不过……那名自戕的少年, 其名叫杜文泽, 恰巧也?姓杜。” “人还活着吗?”顾明的语气陡然急切。 “被、被那位苏大人带走了?。”顾清偷觑了?一眼顾明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 才继续道?:“当时那少年命悬一线,只有?苏大人的近侍通晓医理,方县令和我便做主?让苏大人将人带回去?救治了?。” 第32章 顾明眼神?骤然锐利:“糊涂!” 见顾清仍是一脸茫然, 他?压下怒火解释道?:“偏偏这么巧?杜工头死?了?, 账本不见了?,少年被救走了??若那少年是杜工头的家人……” 他?猛地站起身,盯着顾清:“那少年现在何处?” “还、还在苏大人下榻的别苑里。本想过几日悄无声息地将人接回来处置,谁知……” “愚蠢!”顾明怒斥,“立刻备车,去?县衙找方瑞安!人必须立刻要回来!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 别苑偏厅内,茶香袅袅。 楚南乔端坐主?位,指节分明的莹白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 “公?子, ”莫北疾步而入,低声禀报,“不出您所料,方县令求见,顾家家主?顾明一同前来。” “人送走了??”楚南乔头也?未抬。 “林南亲自送去?的,念初他?……非要跟着。”莫北语气有?些迟疑。 楚南乔指尖微顿,忽而轻笑了?声:“看?来我们苏大人,是长?大了?。” 莫北额角渗出细汗:“属下疏忽。待他?回来,属下再找个由头……” “不必。”楚南乔放下茶杯,眸光清冷,“本就不是同路人,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 他?抬眼看?向门?外:“请他?们进来。” 顾明踏入偏厅的瞬间,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主?位之人身上停留了?片刻。他?未曾想到,这位传说中的“苏大人”竟生得如此出众。 “小人顾明,参见苏大人。”他?躬身行礼。 方瑞安抱拳一礼,笑着介绍:“顾兄好眼力,这位便是深受丞相倚重的苏大人。” 楚南乔唇角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顾家主?客气了?。不知二位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苏大人见谅。”顾明直起身,语气恭敬却不容拒绝,“经过核查,前两日您带走的那名杜姓民工,从矿区带走了?一样重要物件。小人特来请他?归还。” “顾家主?这话?有?几处不妥。”楚南乔语气淡然,“人明明是方大人和舍弟坚持让本官带回的。况且那少年清醒后便自行离开了?,如今你们来要人,本官如何交得出来?” 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继续道?:“至于他?带走了?什么,本官更?不得而知了?。毕竟当时并未命人搜身。” 方瑞安干笑着打圆场:“苏大人,并非我等不信您。只是这杜文泽毕竟是顾家矿上的人,擅自带走矿上登记在册的物品,按律当以偷盗论处。顾家主?亲自前来,您看?……” 顾明拱手,语气强硬了?几分:“苏大人,此乃顾家家务事,也?是矿上的规矩。还请行个方便,让那孩子随我回去?。顾某感激不尽。” 楚南乔面容在光影交错间更?显清冷莫测。 他?缓缓放下茶盏,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顾家主?爱护下人,本官佩服。只是那少年确已?不在别苑。倒是二位,金矿乃朝廷重地,如今出了?这样的纰漏,无论是圣上还是相爷那边,恐怕都不好交代吧?” 他?轻飘飘的一句“圣上、相爷”,让顾明和方瑞安同时变色。 顾明强压下心头不耐:“苏大人多虑了?,顾家自会妥善处理。还请大人……” 话?未说完,莫北快步进来,在楚南乔耳边低语几句。 楚南乔眸光微动,放下茶盏起身:“二位稍坐,驿站有?紧急公?文送到,本官需即刻处理。”说罢不等二人回应,便拂袖离去?。 偏厅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顾明与方瑞安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心怀鬼胎。 “顾兄,我看?苏大人不像说谎。或许人真不在此处?”方瑞安语气试探。账册丢失与否,说到底追究的是顾家的责任,与他?何干。 顾明如何不知他?心思,冷声道?:“方大人方才不是说,县衙的衙差连日来在此盯梢,并未见那少年离开?” “这帮衙差办事素来不牢靠,或许偷溜了?也?没发现。”方瑞安立刻推卸责任。 顾明暗自冷笑,面上却不显:“还请方大人多费心,派人严加搜查。我这边也?会加派人手。方大人,我等皆为相爷办事,当齐心协力才是,莫让外人钻了?空子。” 方瑞安满口应承:“顾兄说的是,本官这就加派人手,一有?消息立即通知。” —— 与此同时,青城街巷深处,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闪过。 苏闻贤身着一身利落的深色衣袍,发髻紧束。虽然眉宇间还残留着刻意伪装的纯真,但眼底深处已?透出与往日不同的锐利锋芒。 他?身后跟着披着斗篷、遮住头脸的杜文泽。 “别出声。”苏闻贤低声道?,拉着杜文泽迅速融入巷弄的阴影中。 按照计划,林南应在城外安排了?接应点,那里有?他?南下时暗中布置的探子。 然而刚穿过两条僻静巷子,苏闻贤脚步蓦地一顿,将杜文泽护在身后。 前方巷口,不知何时立着一个黑衣人。 其身形高瘦,黑巾蒙面,唯独露出的一双眼睛精光内敛,眉心的那颗红痣在昏暗光线下隐约可见。那人气息绵长?,显然是个内家高手。 此刻,他?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苏大人,”黑衣人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别来无恙。请将身后之人交出。” 苏闻贤歪着头,露出惯有?的天真表情:“你是谁呀?为什么要跟我抢人?” 黑衣人不再多言,身形一动如鬼魅般逼近,劲风凌厉直取杜文泽! 苏闻贤眼底的伪装瞬间褪去?,眸光凌厉。 他?一把推开杜文泽,侧身闪避,手下意识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那里本该有?的玄铁扇早已?不在。 电光火石间,两人已?过了?数招。劲风四溢,卷起巷中尘土。 黑衣人招式老辣,内力深厚,看?似擒拿,实则亦是试探。 苏闻初时应对略显生涩,仿佛久未动武,但越战身法越是流畅,反应越是迅捷。 身体的本能招式在记忆中逐渐苏醒,与脑海中零散的碎片开始重合。 他?仿佛看?到少年练剑的身影,与人切磋的场景,甚至……生死?搏杀的瞬间! “果然,苏大人一直在装傻。”黑衣人语气笃定,攻势骤然加紧。掌风呼啸逼近,苏闻贤连连后退。 苏闻贤咬紧牙关,险险避开当胸一掌。袖中滑落一截短竹——竟是方才在别苑顺手折下的。 他?以竹代剑,招式陡然一变,凌厉诡谲,直攻对方要害! 嗤!竹尖划过黑衣人袖袍,留下浅浅痕迹。 黑衣人眼神?一凝,出手更?加狠厉。低喝一声,双掌齐出,内力澎湃涌来! 苏闻贤只觉气息一窒,心知不可硬接。 千钧一发之际,他?不退反进,竹尖虚晃诱敌侧身,随即以一个极其刁钻柔韧的身法贴近,左手直向对方肋下空门?! 这一招全然不循常理,近乎搏命! 黑衣人万没料到他?会兵行险着,回防稍迟半拍。苏闻贤的掌风已?触及他?衣衫。 “嘭!” 闷响声中,两人同时后退。 苏闻贤喉头一甜,强压下翻涌的气血,持竹的手微微颤抖。 黑衣人低头看?了?眼肋下破裂的衣衫,虽未伤及皮肉,却已?落了?下风。 他?深深看?了?苏闻贤一眼,眼中闪过惊疑之色,随即不再纠缠,身形一晃便如青烟般消失在巷尾。 苏闻贤强提一口气,拉起吓呆的杜文泽:“快走!” 一路疾行至城外一处隐蔽的农舍,林南与几名精干暗卫早已?等候多时。 “公?子!”林南见苏闻贤气息不稳,脸色顿变,急忙迎上。 “无碍。”苏闻贤摆手,将杜文推给他?,“安顿好他?,严加保护。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是!” 暗卫齐刷刷下跪:“我等参见主?上。” 苏闻贤强忍不适,摆了?摆手:“你们也?退下。” 吩咐完毕,苏闻贤走到院中水缸旁,掬起一捧冷水扑在脸上。 略为刺骨的感觉让他?猛地一颤,脑中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仿佛被冷水骤然冲刷得清晰连贯—— 十八岁状元及第,琼林宴上意气风发;入刑部,掌权柄,周旋于朝堂波诡云谲之间;与丞相府的往来,与楚南乔的明争暗斗……以及,与那位清冷端方、却对他?视若无睹的殿下的初见——惊鸿一瞥。 他?抬起头,水珠顺着脸颊滑落。 眼底最后一丝懵懂混沌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刑部侍郎苏闻贤的锐利、深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他?抬手一把抹去?脸上的水渍,看?着指尖的水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复杂的弧度。 第33章 “殿下……”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已?无半分孩童的雀跃,只余下成年人的低沉与算计,“这场戏,看?来要换个唱法了?。” 第25章 暴露 “念初……哦!不?!”杜文?泽从身后急步追上, 猛地?跪倒在地?,“苏大人!求您为小?人做主。” 苏闻贤唇边仍挂着一贯的慵懒痞笑,眉宇间却不?见丝毫少年稚气:“文?泽老弟, 你这可是找错人了。” “我家?那位神仙哥哥才怀菩萨心肠,至于?我嘛……”他轻嗤一声,“向来只懂杀人,救人?我都记不?清上一回发善心是什么时候了。” 苏闻贤似是真的陷入回忆。这些年来违心之事做多了, 好人的滋味, 倒确实?模糊了。 “这些时日相处, 小?人私下以?为,大人实?乃良善之人。”杜文?泽倔强地?抬头说道。 那厢林南静立回廊之下, 目光悄然落向二人。其实?在他心底, 亦觉得公?子并非恶类。 许多事,不?过是立场相异罢了。攀附权贵又何尝不?是识时务?否则难道真要落得个贬谪惨死的结局? 苏闻贤迎上林南的视线, 懒懒开口:“过来。你告诉他,你家?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林南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步履轻缓, 心中斟酌该如何应答才算妥当。 可直至二人面前, 对上杜文?泽那双诚挚的眼,他终于?还是低声说了一句:“公?子……属下亦以?为,文?泽所言不?虚。” “呵,你才跟他楚南乔处了几天,就?被他感化了?还是叫人洗了脑?”苏闻贤面上仍带着笑,话里却透出明显的不?悦, “传我令:务必擒获今夜那黑衣人,他极可能是给本公?子下药之人。此人眉心有?一颗红痣。” 林南问:“要活口,还是……” 苏闻贤冷笑:“抓回来。本公?子要亲手将他——千刀万剐。” 他再度看?向杜文?泽, 倒没继续纠缠所谓善恶之辩,只不?咸不?淡提了一句:“此处还算安全,你别乱跑。否则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 杜文?泽一听,立刻叩谢:“小?人谢过苏大人!”他心中更加确信:苏大人果然是个好人。 可已经走出几步的苏闻贤似是窥探了他内心所想,突然回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别多嘴——比如我和?那位‘神仙哥哥’的真正身份。否则就?算顾家?和?方瑞安饶了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看?见杜文?泽一脸感激骤然转为惊愕,苏闻贤朗声大笑,头也不?回地?离去。 杜文?泽有?些心慌,望向林南:“你家?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林南幽幽回道:“哦,公?子刚才不?是说了么?他不?是什么好人。” 杜文?泽:“……!” 苏闻贤回到房中,没来由地?一阵烦躁。他想不?起那黑衣人的身份。若对方是顾相派来试探自?己的,而这段时日自?己又频频与?楚南乔接触,只怕丞相那边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再者就?是楚南乔。他记忆仍停留在兰香阁初遇之时——彼此明明皆视对方为政敌,可如今自?己竟荒唐地?吻了他。 一想到两次暗中偷香,苏闻贤又一次心烦意乱。 此间事宜,必须尽快了结。 —— “公?子,出事了。”骆玄凌语气沉痛,“我们的人赶到时,那名妇人已被灭口。属下查探过,手法极为利落,几乎是一击致命。这是要将所有?人证赶尽杀绝。” 楚南乔面色倏地?一沉,指节捏得隐隐发白:“可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何突然动手?”青城一再发生命案,他们已到了视人命为草芥的地?步。 “那妇人见我们连日来迟迟未能替她伸冤,心中渐生疑虑,以?为我们与?官府并无不?同,只是推诿拖延……昨日清晨,她趁我们不?备,竟攥着一纸血书,独自?冲去了县衙鸣鼓告状。她跪在堂前声声泣血,直斥顾家?草菅人命、强占矿脉,求县令老爷明察……可那鼓响了半晌,衙役却只冷脸驱赶,称她扰乱公?堂、诬告乡绅。她不?肯离去,最终被几人粗暴架出,扔在了街巷角落。岂料这一切,早已落入顾家?眼线眼中……” 莫北眉头紧锁,低声道:“公?子,如今人证已失,顾明和?方瑞安必然已将矿区所有?漏洞彻底封死。我们再想从外部取证……几乎已无可能。” 楚南乔沉默良久,目光投向窗外阴沉的天际,缓缓开口:“既然外路已绝……那便?唯有?从内部,撕开这道缺口。” 骆玄凌心头一震:“您是说……入矿区?可那岛上守备森严,皆是顾家?心腹——无异于?自?入牢笼,生死难料!” “正因为是龙潭虎穴,他们才会松懈。”楚南乔语气决然,“他们以?为断了人证便?可高枕无忧,绝不?会料到我们敢直接闯入核心。那尸坑……杜文?泽虽未找到,但必在岛上某处。这是最后,也是最直接的证据。” 他看向莫北:“你速去备船,我们今夜就?入岛。” 莫北忧心忡忡道:“殿下,此举太过冒险。” “不?能再拖了,否则只怕横生枝节。一旦顾家?与?方瑞安察觉风声,势必抢先发难。更何况……”楚南乔语气微顿,眼中掠过一丝冷光,“必须趁苏闻贤记忆尚未完全恢复之时行动。若他彻底回转,重?回顾家?阵营,反倒为他们再添助力。” 他目光沉静却坚决:“唯有深入虎穴,才能拿到真凭实?据。” “玄凌,挑选几名好手随我登岛。莫北,你留守城外,若有?变故——”他取出一枚令牌递过,“持我太子令,前往青城大营。见此令如见我,可应急调动驻军。” —— 日暮时分,县丞方瑞安宅邸的书房却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打破了宁静。门一开,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闪入屋内。 “你、你是?”方瑞安惊得从椅上起身,话音未落,对方已将一枚刻有?相府暗记的玄铁令牌递到他眼前。 来人竟是相府暗卫。 “相爷麾下夜离。”黑衣人声音低沉,开门见山,“青城有?变,那个苏闻贤是假的。” 方瑞安如遭雷击,双腿一软跌坐回去,手中的茶盏“啪”地?摔得粉碎:“假、假的?!这怎么可能!下官、下官日日与?他相见……” “而且他身上的令牌,确实?是相府的重?要信物。” 夜离冷笑一声:“令牌自?然是真的,只不?过……那令牌本不?该在这冒牌货手里。” 他语气愈发冰冷,“此人模仿得极像,但真正的苏闻贤,只怕早已尸骨无存。此事关乎金矿,更关系到相爷的大计,已非你我能独自?决断。立刻随我去见刘知府。” 方瑞安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先前未曾留意的疑点?——的确,这位“苏大人”与?传闻中的描述多有?出入。 想到这一层,他哪还敢有?丝毫怠慢,连官帽都来不?及戴正,便?踉跄着引夜离从小?门疾步而出。 刘应传被下人从睡梦中唤醒,披着外袍来到书房时,只见方瑞安面色青白,身后还立着一位气息凛然的黑衣人。 “大人,”方瑞安声音发颤,“这位是相爷派来的夜离大人,有?十万火急之事禀报!” 夜离再次出示令牌,言简意赅:“刘大人,长话短说。城中那位‘苏大人’是歹人假冒,意图染指金矿、破坏相爷布局。真的,已经不?在了。” 刘应传倒吸一口凉气,眼中顿时惊疑交织:“竟有?此事!怪不?得……怪不?得本官总觉得他近日言行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夜离继续说道:“世人皆知真苏大人喜穿黑衣,可这冒牌货,连衣着都懒得仿全。再者,苏大人素有?流连风月之名,但据在下所查,他与?此前所召女子依依……实?则并无肌肤之亲。”他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方瑞安。 方瑞安连忙点?头附和?:“是、是……据衙差回报,次日确实?只见到他那位近身侍卫,并未亲眼见到苏大人露面。” 刘应传沉吟片刻,忽直视夜离,疑道:“阁下既早知苏大人有?假,为何直至今日才来通报?” 夜离从容应答:“在此之前,尚未能确定?苏大人生死,且相爷有?令,非到万不?得已不?可暴露身份。还望大人见谅。” 刘应传目光一凛,追问道:“阁下可还有?其它凭证?” 夜离续道:“此人潜入青城,窥探金矿,必是朝中某股势力派来的探子。据密报,他今夜就?将潜入矿岛查探。是真是假,大人届时一看?便?知。” 他语气一转,压低声音,“他们既要查,不?如就?将计就?计。矿岛地?处险要,只需提前设伏,便?是天罗地?网、瓮中捉鳖。此事若成,二位大人便?是为相爷铲除心腹大患的头功。” 第34章 刘应传闻言,脸上掠过一丝狂喜,当即拱手:“下官谨遵相爷谕令!我这就?调派人手,周密布置,定?叫那贼子插翅难飞!” 方瑞安在一旁早已汗透重?衣,只能连连点?头,颤声附和?。他心念急转,又向夜离拱手说道:“下官听闻相府暗卫武艺高强,今夜之事,还需请您鼎力相助。” 此举实?则另有?一层算计:若这夜离也有?蹊跷,届时正好推他顶罪。他抬眼看?向刘应传,对方几不?可察地?点?头回应——果然二人想到了一处。 夜离仿佛浑然不?觉,只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沙哑:“分内之事。” 第26章 双双入尸坑 是夜, 浓云蔽月,风声呜咽。 湖面黑沉,荷叶参差交错, 在风中摇曳,投下幢幢暗影。 楚南乔一行人身着玄色夜行衣如同融入了夜色。他们循着骆玄凌连日窥探摸清的路径,自防守最为松懈的西北角悄然涉水,如夜鸢掠波、暗鳞潜行, 不过?片刻, 便无声无息地登上了岸。 岛上守卫果然比平日森严数倍, 巡逻队交错往复,火把的光晕在黑暗中连成一道道警戒线。 几?人屏息凝神, 向岛屿深处迂回潜入。 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气息, 越往深处,那气味越发浓重刺鼻, 几?乎令人作呕。 楚南乔果断打了个手势,几?人立即分头散开,约定以信号互通。 就在这时, 他敏锐地捕捉到前方传来一阵极轻微的打斗声与?短促的闷哼。 心头一紧, 他立刻循声潜行靠近。 只见一个黑影正以极其?利落的手法?将两名巡逻守卫放倒,随即迅速将人拖入道旁的深草丛中。 那身影倏地回过?头来——面巾之上,唯有一双眸子?如星光凝就,清亮锐利。 楚南乔心头剧震,一眼便认出了那人。 竟是苏闻贤! 可他眼中一片清明冷静,身手矫捷利落, 哪里还有平日半分痴傻之态? “你……”楚南乔难以置信,刚吐出一个字。 苏闻贤已?察觉到他,猛地转头, 见到是他,眼中锐利瞬间被一种慌乱又依赖的神情取代,声音也软了下来:“神仙哥哥?你怎么来了?” 他边说边下意识地向楚南乔靠近,站定的方位却恰好将楚南乔护在了更隐蔽的阴影里。 楚南乔正要开口,四周骤然火光大亮! “拿下!”知府刘应传的声音响起,带着得意。无数官兵与?顾家护卫从暗处涌出,将他们团团围住。那名黑衣人则静静立在刘应传身侧,目光锁定二人。 “大胆贼子?!还不束手就擒!”刘应传大喝,见对方皆是黑巾蒙面,一句“苏大人”话到嘴边却生生调转。 楚南乔心知中计,与?苏闻贤背靠背而立。 “看来,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了。”楚南乔低声道,目光扫过?那黑衣人。 苏闻贤却仿佛没听?懂,只是用后背紧紧贴着楚南乔,小声嘟囔:“神仙哥哥,他们好多人……你要保护我呀……” 然而他全身肌肉却处于一种备战状态,悄无声息地调整内息。 一阵掌风骤然袭来,直取楚南乔! 苏闻贤立刻惊呼一声“啊!别打神仙哥哥!”,状似慌乱地挥掌迎上,与?之缠斗在一起,招式看似毫无章法?,却总能险险化解对方杀招。 恰在此时,官差和打手包围了上来。 苏闻贤武功虽恢复大半,但那黑衣人功力?极高,招式狠辣,数十招后,苏闻贤渐感不支,气息微乱。 楚南乔那边也被官兵、打手层层围攻,险象环生。 混乱中,黑衣人虚晃一招,引得苏闻贤全力?格挡,却突然变向,一掌拍向楚南乔后心。 苏闻贤瞳孔一缩,未及权衡,便已?飞身过?去,将楚南乔猛地推开,自己用肩背硬生生受了这一掌! “噗——”苏闻贤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脸色瞬间苍白。 而他后退之处,地面突然塌陷!竟是一个伪装的陷阱!连那黑衣人都似微微一怔。 “苏……”楚南乔惊呼,伸手欲拉,却也被一股大力?撞击,两人一同坠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坑洞之中! 下落的过?程仿佛无比漫长。 楚南乔只觉腰身一紧,随即一双手环了上来。他正欲出手,察觉到熟悉的气息后默默收回内力?。 苏闻贤紧紧扣住他的腰身,二人急急下坠。 下一刻,重重落地之感传来,触感却并非是坚硬地面,而是……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软感,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味和轻微的骨骼碎裂声。 二人心中皆是一骇——是尸坑! 他们脚下踩着的,赫然是层层叠叠、早已?腐烂或正在腐烂的尸身!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又惊悚的气息。 楚南乔胃里一阵翻腾,若非强自镇定,几?乎要呕吐出来。 他试图站稳,脚下却根本无法?着力?,滑腻而恐怖。 “别动……”苏闻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痛楚的喘息,却异常清晰。 他双臂依然紧紧箍着楚南乔的腰,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支撑,让楚南乔的大部分重量都落在自己身上,而非直接踩踏在那些惨死的尸骸之上。 苏闻贤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将楚南乔整个人嵌入自己怀中。两人身体严丝合缝地相贴,从胸膛到腿部没有一丝缝隙。 楚南乔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肌肉的紧绷和线条,以及那灼人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衫传递过?来。 他的怀抱有力?而灼热,与?他虚弱的声线形成诡异反差。 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在这极度恐怖和污秽的环境中,相互偎依成一种诡异、暧昧的姿态。 楚南乔甚至能感受到苏闻贤胸腔的震动和他强忍痛楚的紧绷。 一丝若有若无的、与?他此刻狼狈处境绝不相配的冷冽气息萦绕在两人之间。 “你……”楚南乔心神蓦地不稳。 方才苏闻贤推开他、替他受掌、此刻又护着他……这绝非一个痴儿仅凭本能所能做出的。 “你感觉如何?”楚南乔声音依旧清冷。 可苏闻贤分明还听?出了一丝清冷之外?真切地关心,黑暗中他嘴角不自觉上扬。 楚南乔抬起手,试图查看他的伤势。掌伤加上坠落,绝非小事?。 “疼……”苏闻贤把头埋在他颈窝,声音瞬间又变得虚弱而依赖,带着委屈的哭腔,温热的呼吸拂过?楚南乔的皮肤,“神仙哥哥,我好疼……抱紧我,我怕……这里好像好多死人?好臭……” 这转变太快,太突兀。 楚南乔身体一僵。方才苏闻贤那电光火石间的机敏反应、此刻这过?于刻意的撒娇和天真言语…… 疑窦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他下意识地想推开些许距离,但苏闻贤抱得极紧,且脚下确实?无处可避。那紧紧缠绕的手臂,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坑洞上方传来刘应传气急败坏的声音:“找!给我找入口下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火光在洞口晃动,却照不进这深沉的黑暗地狱。 在这充斥着死亡、尸腐气息的深渊里,只能听?到彼此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苏闻贤温热的呼吸喷在楚南乔颈侧,嘴唇似乎无意地擦过?楚南乔的锁骨,带来一阵微不可察的战栗。 彼此间游离的气息,似乎冲淡了周围腐臭的气息。 楚南乔不动了。他任由苏闻贤抱着,心中波澜起伏。 他几?乎可以确定,苏闻贤的神智,绝非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他……又“长大”了。甚至可能…… 就在这时,坑洞一侧的土壁忽然传来轻微响动,竟露出一道暗门! 林南焦急的脸探了出来:“公子?!” 骆玄凌也紧随其?后,带着数名身手矫健的暗卫。 他们身边跟着杜文泽,显然几?人是通过?另一条隐秘路径找到了这里。 看到坑底相拥的两人和那可怖的景象,林南和骆玄凌俱是面色一变。 “公子?,快上来!”骆玄凌急道,放下绳索。 苏闻贤却仿佛吓坏了,死死抱着楚南乔不撒手,把脸埋得更深:“神仙哥哥,我怕……你别丢下我……” 他的手臂收紧,力?道之大,几?乎不像一个受伤的人。 楚南乔深深看了他一眼,此刻无暇深究,低声道:“一起走。” 他反手抱住苏闻贤的腰,触手一片湿黏的鲜血,心下莫名一紧,借助绳索之力?,在暗卫的帮助下,与?苏闻贤一道奋力?跃出。 重回地面,新鲜空气涌入肺腑,竟有种劫后重生之感。 苏闻贤方一落地,便软软地倒在楚南乔怀里,脸色苍白,闭着眼,仿佛已?昏死过?去,只是双手仍无意识地紧紧抓着楚南乔的衣襟,指尖甚至微微揪紧了他胸口的布料。 第35章 林南见状,上前一步:“殿下,我家公子?还是……” 话音未落,却对上了楚南乔怀中睨过?来的眼神。 可细看之下公子?的眼睛分明又闭上了。他话锋一转:“我家公子?便有劳殿下了。” 骆玄凌周身不悦:“还是由属下来背他!” 这厢楚南乔只觉怀中之人,将他搂抱地更紧了,对方口中还含糊地声声唤着:“神仙哥哥……” 楚南乔心念一定,打横抱起他,触手处一片湿热,竟是鲜血已?浸透他后背衣衫。苏闻贤的脑袋无力?地靠在他肩头,呼吸微弱地拂过?他的脖颈。 “立刻回去!”楚南乔声音冷冽,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在意和急促。 林南与?骆玄凌护着他们,迅速消失在岛上。 那黑衣人立于矿山树梢,静静看着他们离去,并未追击。黑巾之下的眼神,复杂难辨。 刘应传带人赶到渡头却只看到几?人离开的背影,气得暴跳如雷。 回别苑的马车上,苏闻贤“昏迷”地靠在楚南乔肩上,呼吸清浅。 他的额头轻轻蹭过?楚南乔的下颌、颈侧。 鲜血染红了楚南乔的衣袍,带着铁锈味的温热透过?布料传递过?来。 楚南乔僵坐着,任由他靠着。 方才坑底那有力?的拥抱、此刻这全无防备的依恋,在他脑中反复交织。 他忽然低声开口,似自言自语,又似试探,目光却紧紧锁着肩上那人的脸:“十八岁的状元郎……心智到底恢复了几?成?这般装傻充愣,赖在我身边,意欲何为?” 楚南乔清晰地感到,靠在他肩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虽然极其?短暂,但绝无出错。 那长长的、染血的睫毛,似乎也微微颤动了一瞬,如同受惊的蝶。 楚南乔不再说话,目光投向车外?沉沉的夜色,心底却一片纷乱。 苏闻贤继续装傻,目的为何?是为了继续留在自己身边,还是……另有图谋? 而自己,对着这个心思难测、时而懵懂、时而锐利、此刻又因?护着自己而重伤的人,那惯常的冷静自持,竟有些难以维系。 一种陌生的、被牵动的感觉,悄然滋生。 -----------------------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 苏闻贤恢复记忆,看着怀中抱着的政敌,天塌了! 第27章 美人在怀(恢复神智) 骆玄凌回眸瞥向楚南乔、苏闻贤二人, 心中本就对苏闻贤颇为不喜,此刻见他竟如?此不顾仪态地倚在殿下怀中,更觉碍眼。 简直要长出针眼来了。 他几乎断定, 苏闻贤绝对是故意的! 可……目光落在对方苍白的脸上,那重伤的模样却又?不像作假。也罢,看?在他为殿下奋不顾身跳入陷坑的份上,暂且放下旧怨。 “公?子, 现下去哪儿?”他边赶着马车, 边请示道。 “回别苑。刘应传和方瑞安还没这?个胆子直接抓人。此时若离开, 反倒坐实了他们的猜疑。”楚南乔思绪飞转,沉声道, “不过他们既已起疑, 必会加派人手暗中盯梢,务必谨慎。” “是, 公?子。” 楚南乔转而?看?向一路随行的杜文?泽:“你有何打算?” 杜文?泽低声答道:“我想?等……念初醒来。横竖杜家也只余我一人,再无牵挂。” “好?,那便一同回去。”楚南乔语气平静, 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但我须提醒你一句——跟着我们,只怕前路更为凶险。” “小人明白,公?子可放心。” 楚南乔未再看?他,抱着苏闻贤径直踏入马车。 马车内,安静清冷,只余车轮碾过路面的细响。 楚南乔低眉望向怀中之人。 苏闻贤眉目深邃、含情, 面容生?得极为俊朗,只是此刻那双惯常含笑的唇紧紧抿着,面色苍白, 无声无息。 苏闻贤迷迷糊糊唤了声:“神仙哥哥。” 强撑着的一口气似乎松了下来,身体晃了晃,眉心紧蹙,露出痛苦之色。 与骆玄凌同坐在车前驾马的林南心头一紧,急忙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玉瓷瓶,恭声道:“殿下,这?药能暂缓疼痛。可否容在下为我家公?子服下?” 楚南乔看?着怀中之人,眉头紧锁,身体微微发颤,显是疼痛难以自?持。 “递进来。” 林南闻言一怔,暗自?揣测:殿下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要亲自?喂药? 一旁的骆玄凌仿佛看?穿他的心思,用手肘轻撞了他一下,低声催促:“还不快把药送进去?再晚些,你家公?子可真要去见阎王了。” 林南气得脸色涨红,刚想?反驳却又?忍住——公?子重伤未愈,此刻岂是争执的时候? 他强压下心头火气,只默默将药瓶从车帘缝隙中递了进去。 楚南乔接过药瓶,轻声斥道:“玄凌,休要胡言。” 骆玄凌撇了撇嘴,闷声应道:“是,公?子。”果真不再多说一句。 楚南乔自?瓶中倒出一粒药丸,正欲送入苏闻贤口中,却发现他牙关?紧闭。 他轻叹一声,抬手捏住苏闻贤的下颌,另一只手用手指轻轻抵开他紧闭的牙关?,将药丸送了进去。 正欲收手之际,苏闻贤却无意识地含住了他的手指,用齿尖轻轻啃咬、吮吸起来。 楚南乔只觉得一道异样的暖意自?指尖窜起,顷刻流遍全?身,竟一时怔住,忘了将手指抽回。 待他回过神来,急忙想?要缩手。 苏闻贤却仿佛有所察觉,反而?将他的手指含得更紧。 楚南乔无奈,捏着他下颌的指间稍稍加了些力道。 苏闻吃痛,迷迷糊糊地呜咽了两声,这?才?不情愿地松开了唇。 楚南乔怔怔地望着自?己被咬过的手指——指尖湿润微红,上面还留着一圈浅浅的齿痕。 瞧着瞧着,他眸色不觉沉了下去,心中一时纷乱,竟辨不清心中所想?究竟为哪般? —— 待回到别苑,莫北已匆匆迎上前来。 “快来看?看?他的伤。”楚南乔开口,声线平静,却隐约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莫北方欲上前,却见趴在榻上的苏闻贤眼睫轻颤,已然幽幽转醒。 他微微喘息,额角渗出细汗,抬眼便瞧见了床侧的楚南乔,他嘴角扯出一抹虚弱却狡黠的笑,声音也软了下来,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神仙哥哥,疼……后背疼得厉害……好?像又?裂开了……” 莫北上前一步:“公?子,让属下为念初公?子检查伤势吧。” “不要他。”苏闻贤却忽然任性起来,伸手轻轻扯住楚南乔的衣袖,仰着脸,眼神湿漉漉的,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依赖他的“念初”,“神仙哥哥……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楚南乔一怔。 苏闻贤垂下眼睫,声音更低更软,带着委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我好?怕……现在只有神仙哥哥在身边,我才觉得安心些……” 他顿了顿,轻轻补充道,“而?且……我是为了保护神仙哥哥才?伤着的……神仙哥哥替我上药,也是应该的,这?是交换,对不对?” 这?话听起来全?然是孩童式的依恋和挟恩图报,配上他苍白虚弱的脸庞,让人难以拒绝。 骆玄凌在一旁看得眉头直皱,觉得这?苏闻贤即便恢复了神智,这?缠人的功夫也丝毫没减。 林南却是一脸看?穿了的表情,暗自?嘀咕着:自家公子这脸皮快赶得上护国城墙了。 却配合地开口:“殿下,求您了。我家公?子若有个三长两短,属下也不活了。” 说着真就哽咽起来。 骆玄凌和莫北看?着这?对戏精主仆,只盼着殿下能及早看?穿他们的伪装。 楚南乔看?着他那双眼睛,明明知道这?人很可能早已清醒,此刻多半是在演戏。 可想?到坑底他毫不犹豫推开自?己、以身为垫的情景,想?到他后背洇出的鲜血,心肠终究硬不起来。 他沉默片刻,对莫北道:“把金疮药和干净纱布给?我。你们先下去吧。” 莫北有些迟疑,但见楚南乔神色坚决,只得将药瓶递上。 骆玄凌翻了下白眼,懒得再去看?苏闻贤一眼,率先离开。 莫北、林南一同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屋内只剩下两人,烛火噼啪作响,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楚南乔拿着药,走到苏闻贤身后:“转过身去。” 苏闻贤乖乖地侧过身,背对他,自?己动手,慢慢褪下上半身的衣衫。 衣衫滑落,露出线条优美的脊背,但此刻,那原本光洁的皮肤上,却纵横交错着旧伤新痕。最触目惊心的是靠近肩胛骨处的一片青紫掌印,以及一道因坠落撞击和摩擦而?裂开、皮肉绽开的伤口,鲜血仍在慢慢渗出。 第36章 楚南乔呼吸一滞。这?伤得比自?己想?象的,来得更重。 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每一步他都做得极其仔细小心,指尖尽量轻柔,避免弄疼他。 冰凉的药膏触碰到火辣的伤口,带来一丝舒缓,苏闻贤却还是忍不住轻轻颤栗了一下,发出极轻的吸气声。 “很疼?”楚南乔动作顿住。 “嗯……”苏闻贤把头抵在椅背上,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神仙哥哥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这?话语幼稚得可笑,哪里还有半分往昔的影子。 楚南乔闻言,拿着纱布的手僵在半空。 烛光下,对方脆弱的后颈和紧绷的肩线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他眼前,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金疮药的清苦气息。 他沉默着,没有动作。 苏闻贤也不再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仿佛只是一个孩子单纯地索求安慰。 过了许久,楚南乔才?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微微俯身,朝着那狰狞的伤口,极其轻柔地吹了一口气。 清凉的气息拂过新伤旧痛,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顺着脊柱一路蔓延开来,不适感寸寸被抚平,又?升腾起另一种难耐的不适。 苏闻贤闭上眼,嘴角在楚南乔看?不见的地方,缓缓勾起一抹得逞的、极其复杂的笑意。 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织又?分开,分开又?交织。 药已上好?,纱布也仔细缠好?。楚南乔替苏闻贤拉上衣衫,指尖不经意掠过对方温热的皮肤,两人俱是微微一颤。 苏闻贤慢慢转过身,重新面对楚南乔。 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眸子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亮,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直直地望着楚南乔。 “神仙哥哥,”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伤后的虚弱,却又?有一丝刻意的试探,“你……可有心仪之人?” 楚南乔正在收拾药瓶的手顿住了。他抬眼看?苏闻贤,对上那双过于清醒和探究的眼睛,心中那份怀疑再次升腾。 这?绝非一个十几岁少年?该有的眼神和问题。 “为何突然问此?”楚南乔不答反问,语气平淡,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 苏闻贤歪了歪头,做出几分符合“年?纪”的懵懂好?奇:“就是想?知道嘛。像神仙哥哥这?样好?看?又?又?温柔的人,喜欢的人一定也是天仙似的姑娘吧?” 他话语轻缓吐纳,目光却紧紧锁住楚南乔的表情。 楚南乔心下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此事不是你该过问的。” 他放下药瓶,目光沉静地望向苏闻贤,“倒是你,念初。我看?你现在吐字清晰、思虑周全?,可不像仅有十二岁孩童或是十六七岁少年?的心智。你……究竟已恢复到何种程度了?”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在悄然绷紧。 苏闻贤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狡黠,随即又?被浓浓的、恰到好?处的困倦和迷糊所覆盖。 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揉了揉眼睛,声音也变得含糊起来:“我也不知道……就是有时候,好?像能想?起一些事情,脑子清楚一点……但大多时候,还是觉得困困的,像没睡醒……现在就好?困啊……” 他话音未落,身子便软软一歪,伸手就揽住了坐在床侧的楚南乔。 楚南乔未料到他忽然有此一举,一时失了重心,竟随之向后倒在了榻上。 苏闻贤就势将头靠在他胸前,合上双眼,呼吸渐渐均匀绵长,竟似真就这?般睡了过去。 楚南乔僵在原地。怀中的人体温透过衣衫传来,带着伤后的微热,呼吸轻柔地拂过他的颈侧。 他能清晰地闻到金疮药的清苦气和苏闻贤身上一种极淡的檀香。 他低头看?着苏闻贤安静的睡颜,长睫在眼下投下阴影,唇色因失血而?浅淡,看?起来无害又?脆弱,与惯常里那个锋芒毕露的刑部侍郎判若两人。 他再次试探却仍无结果,楚南乔心中疑云更浓,手上略一使力想?要将他推开。 对方却仿若有所察觉,手臂一收,反而?将他揽得更紧。 楚南乔终究作罢,只得轻叹一声,尚在思忖脱身之法,却觉眼皮渐渐沉重,无知无觉已渐然入梦。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楚南乔白日历经险境,又?耗费心神,本该疲惫入睡,然而?旧日梦魇却再次袭来。 冰冷的宫殿,无尽的黑暗,模糊的哭泣与诅咒声,还有那种深入骨髓的孤寂与恐惧……他在梦中挣扎,眉头紧锁,额上沁出冷汗,身体微微颤抖,却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 “……母后……不……别走……” 他无意识地呓语,陷入梦魇深处无法自?拔。 身旁的苏闻贤悄然睁开了眼睛,眼底一片清明,哪里还有半分睡意。他静静听着楚南乔痛苦压抑的呼吸声,感受着他身体的轻颤。 不作犹豫,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那个深陷噩梦的人揽入自?己怀中。 楚南乔仿佛在冰冷的海水中抓到了一块浮木,下意识地向他靠拢,寻求温暖和安抚。 苏闻贤抱着他,清晰地感觉到他心跳的急促和身体的紧绷。 他想?起师傅多年?前的感叹,说他体质特殊,血液异于常人,或许……或许能镇魂安神,破除梦魇。 没有再多想?,苏闻贤用指尖在自?己腕间轻轻一划,一道血痕浮现。他将手腕凑近楚南乔的唇边,几滴温热的血珠滴落。 “神仙哥哥,咽下去……”他低声诱哄,语气温柔如?哄孩童一般。 昏沉中的楚南乔仿佛嗅到了一丝心安的气息,唇瓣轻启,无意识地吞咽了几下。 说也奇怪,那带着奇异冷香的血液吞咽入喉,他紧绷的身体竟真的慢慢放松下来,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稳,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更深沉地睡去了。 苏闻贤收回手,就着昏黄的烛光,看?着腕间那道细微的血痕,又?低头看?向怀中安然熟睡的楚南乔。 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其复杂却又?带着一丝满足的笑,低头在楚南乔耳边用气声轻语,带着几分戏谑,几分难以言喻的亲密: “神仙哥哥,你看?,我们如?今不仅肌肤相亲……还骨血相融。从今往后,你休想?再推开我了。” 次日清晨。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床榻上。 苏闻贤率先醒来。入目是熟悉的帐顶,随即感受到怀中的温软。 他低头—— 楚南乔安静地睡在他臂弯里,墨发铺散,容颜清绝,晨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光晕,平日里冷冽的脸此刻全?然放松。 而?他自?己,正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势,将当朝太子、他的政敌,紧紧搂在怀中。 一瞬间,海量的记忆如?同决堤洪水,轰然冲入脑海!不再是片段,而?是完整的、二十三年?的人生?! 他是苏闻贤!年?方二十三,刑部侍郎,丞相心腹,太子楚南乔的死对头! 他记起了朝堂上的针锋相对,记起了彼此视若无物的冷漠,记起了自?己为何会来青城,甚至……记起了自?己中毒前的一些模糊片段! 天塌地陷般的震惊让他浑身僵硬,瞳孔骤缩。 他……他怎么会和楚南乔睡在一张床上?!还抱着他?! 然而?,比理智更快反应过来的是身体。怀中人温软的触感、清浅的呼吸、近在咫尺的朱红唇瓣……以及晨间某种难以抑制的生?理反应,都在疯狂地冲击着他刚刚恢复清醒的神智! 苏闻贤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是触电般想?抽回手臂跳下床,却又?怕惊醒怀中人,动作硬生?生?僵在半途。 他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青,看?着楚南乔近在咫尺的睡颜,感受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和清晰的身体反应,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无措之中。 完了! 这?下,是真的完了! 第28章 波澜不惊 苏闻贤向来从容淡定, 此刻却难得心乱如麻。 他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翻涌的?心潮,迫使自己恢复冷静。 怀中之?人清冷出尘, 风姿绝世,果真是唯一一位入了自己眼的?人,愈看愈觉对方哪哪都好?。 若说还差点什么,便是他此前对自己总是清冷疏离。可?现在……温香软玉在怀。 他目光贪恋地、肆无忌惮地流连在那张脸上, 从微阖的?眉眼一路细细描摹而下。 那双睁眼时浅淡疏离的?眼, 此时闭着?, 只剩下无边温柔。长睫随呼吸轻轻颤动,如蝶翼轻栖。唇瓣丰润, 泛着?健康的?嫣粉。 他的?视线继续游移, 掠过?耳垂、喉结,最终落在那微敞的?衣襟处——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精致如玉…… 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再度回到那双唇上。俯身,偏头,缓缓靠近。 第37章 两人呼吸交融, 唇瓣即将相?触的?刹那。 “公子。”门外突兀的?声音响起。 楚南乔长睫轻轻一颤, 缓缓睁开?眼。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楚南乔眼底掠过?一丝初醒的?朦胧,随即显出清晰的?愕然。 他清楚地感受到环绕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以及彼此体温交织间过?于亲密无间的?姿势。呼吸相?近,衣袂相?缠,无尽暧昧。 但他很快压下了所有情绪。 几乎是瞬间,他恢复了平日里那淡漠疏离的?神情, 仿佛眼前这尴尬至极的?场面不过?是寻常清晨。 他动作自然地、甚至带着?几分不经意地,从苏闻贤的?臂弯中坐起身,理了理微乱的?衣襟, 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波澜: “醒了?看来昨夜睡得不错。”他并未看向苏闻贤,只侧脸望向窗外,语气一如往常:“伤势如何?既然不愿让莫北诊治,那便让林南替你瞧瞧。” 床榻上的?苏闻贤侧卧着?,一手托腮,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那惯常慵懒散漫的?笑,此时格外鲜明,几乎盈满了整张脸。 可?下一刻,笑意却悄然收敛。他低低一声轻嗤,仿佛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讥诮。 随后,他近乎不可?闻地喃喃道:“神仙哥哥,您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沉稳持重。可?您这般若无其事、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的?本事——” 他话音微顿,轻轻摇头,“真叫人伤心啊。” 一种强烈的?不满和莫名的?挫败感猛地窜上苏闻贤心头。 肌肤相?亲、骨血相?融的?是他,此刻被轻易“用完就丢”、仿佛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抱枕的?也是他? 你,楚南乔怎么可?以如此平静? 苏闻贤眼底暗潮翻涌,可?他苏侍郎何等人物,又怎会?轻易泄露真实?心绪。 他扯了扯嘴角,随之?坐起身来,语调已恢复往日那副戏谑中带着?锋芒的?模样——只是若细听,便会?察觉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托神仙哥哥的?福,睡得……甚是好?。”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掠过?楚南乔那张看似平静的?侧脸,轻哂道:“尤其是怀中抱暖,格外助眠。” 楚南乔整理衣袖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但依旧没有看他,只淡淡道:“既已无恙,便收拾一下,顾家和方瑞安那边,还需应付。” 说完,他便起身下榻,径直走向屏风后,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沾染上什么麻烦。 苏闻贤看着?他近乎逃离的?背影,心中的?不满达到了顶点,最终化作一声冷笑。 他眼睁睁地看着?楚南乔若无其事地走出房门,反手轻轻合上。 骆玄凌正在门外伸长脖子往里张望,却什么也没瞧见。 楚南乔面色仍旧清冷,唯有微微握紧的?手透出他极致的?隐忍。 他只觉得心跳得毫无章法,几乎要撞出胸腔,只能暗自调息压抑。 良久,他才缓声开?口:“何事?” 骆玄凌压低声音回道:“苏大人一夜未归,怕不是恢复了就开?始图谋使坏……公子务必小心提防。” 楚南乔略显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无妨。你可?用过?早膳?孤……有些?饿了。” 说完,他余光轻瞥向主屋,转身时眸色微微一沉——他那位政敌,定然已恢复神智。 骆玄凌一听殿下邀自己共进早膳,顿时将苏闻贤之?事抛诸脑后。 “公子,属下来伺候您用膳。”他快步跟上,语气殷勤难掩。 楚南乔的?早膳尚未用完,莫北便步履匆忙地入内禀报:“公子,不好?了,念初带着?林南和杜文泽走了。” 楚南乔眼也未抬,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静默片刻,他才平静地开?口,声线清冷如常:“传话膳房,往后不必再备他的?膳食。”语气之中并无一丝意外。 一旁的?骆玄凌忍不住低声嘟囔:“真是白眼狼,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有。” 楚南乔瞥了他一眼,语气微凉:“背后不语人是非。” 一开?始,便料到会?有这一天。 无喜亦无忧。 —— 半个时辰后,京郊农舍。 苏闻贤已换上一身玉白暗纹锦袍,玉冠束发,眉目慵懒、锐利,周身自带凛然气度,与昨日那个苍白虚弱的?“念初”判若两人。 林南激动不已:“公子,您总算全记起来了!”他看着?自己主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半响,才发现,他在青城一直是身着?白色衣袍。 印象中,自五年前公子入京、入仕,便是一身玄衣。 “嗯。都记起来了。”苏闻贤语调清越,指尖敲着?桌面,眸色深沉,“黑衣人的?线索,查得如何?” “根据公子昨日描述的?体貌特征,尤其是眉心红痣,暗卫已初步锁定几人,正在逐一排查。” “不必排查了。”苏闻贤冷声道,“是相?府暗卫夜离,当?日约我在烟月楼见面的?便是他。” “公子,此人莫非……武功极高?否则以您的?身手,这世上能胜过?您的?应当?不多。” “功夫倒是稍逊我两分。只是……他出示了相?爷的?亲笔密信,不料竟将毒下在了信上。本公子一时不察,因而中计。” “他昨夜失手,必不会?远离。传令下去?,一有线索,立马来禀。” “是!”林南领命,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这才是他杀伐决断的?主上! “还有,”苏闻贤补充道,“将夜离出现在青城、并与顾家可?能有关的?消息,透给监察御史王大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此举既借刀杀人,又将自己摘得干净。 —— 夜色如墨,竹林在风中发出沙沙声响。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穿梭其间,此人,正是夜离。 他刚接到密令,必须在今夜解决掉苏闻贤这个心腹大患。 突然,数支弩箭破空而来!夜离反应极快,翻身躲过?,却已被七八名暗卫围在中央。 “果然来了。”林南从暗处走出,长剑直指夜离,“主子料事如神,你果真自投罗网!” 夜离冷笑一声,并不答话,手中长剑一抖便迎击而上。他武功极高,掌风刚猛,暗卫们?虽训练有素,却渐渐落了下风。 就在林南险些?中掌之?际,一道惊鸿白影如从天而降! 苏闻贤玉冠白袍,手持利剑,身姿飘逸地落在战场中央,正好?隔开?夜离对林南的?致命一击。 “等你多时了。”苏闻贤的?声音在竹林中显得格外冰冷,全然是刑部侍郎的?威仪与杀意。 夜离大惊失色,对方不仅清醒,而且武功远超预估!他反应极快,立刻变招,攻势如狂风暴雨般袭来,招招致命,显然是拼死一搏。 竹叶被剑气搅得纷飞,两人身影在月下交错,剑光闪烁。恢复全部记忆和武功的?苏闻贤剑法刁钻狠辣,身法诡谲,更兼对敌经验丰富。数招过?后,便已窥破对方一个破绽,软剑如毒蛇出洞,瞬间刺穿夜离肩胛! 夜离闷哼一声,踉跄后退,眼中满是惊骇与不甘:“原来,你确然被毒傻过?!别来无恙,苏大人。” 苏闻贤欺身而上,剑尖直指其咽喉,冷声逼问:“说!谁派你来的??可?是顾文晟?” 夜离咬牙不语,眼神闪烁。 苏闻贤冷笑,剑尖微送,血珠渗出:“或者……是那位二皇子?” 夜离瞳孔骤然收缩,虽未言语,但这反应已证实?了苏闻贤的?猜测。 苏闻贤心中寒意更甚。 他早已察觉二皇子暗中与丞相?并非完全一心,各有算计,却没料到对方竟也把手伸得这么长,甚至想趁机要自己的?命! “看来是了。”苏闻贤语气森然,“你屡次三番与我作对,除了奉命行事,怕还有私怨。让我猜猜……你那兄长,可?是……探花郎?” 夜离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刻骨的?恨意:“苏闻贤!你害死我兄长!此仇不共戴天!” “呵,”苏闻贤却嗤笑一声,“连仇人都搞不清楚,还报得哪门子愁?他究竟是真意外暴毙,还是被人灭口,你难道从未疑心过??” 夜离一怔。 苏闻贤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与冰冷的?真相?:“指使他舞弊、又怕他泄露而下手灭口的?,可?不是我。你仔细想想,当?年谁最有能力在刑部大牢里动手脚?谁又能从中获益?”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丞相?顾文晟!当?年那探花,本就是丞相?一派着?力培养的?人! 夜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恨意被巨大的?震惊和茫然取代。 “不过?,”苏闻贤语气陡转冰冷,“这些?恩怨,你下去?慢慢想吧。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见了不该见的?人,更是三番两次想置我于死地……无论于公于私,你,都不能活了。” 第38章 话音未落,剑光一闪,鲜血飞溅而出。 夜离喉间发出“咯咯”两声,难以置信地瞪着?苏闻贤,缓缓倒地,气绝身亡。 至死,眼中都充满了震惊、悔恨与不甘。 苏闻贤面无表情地抽出染血的?利剑,缓缓拭去?剑身上的?血迹。他垂眸扫过?地上的?尸身,目光幽邃难辨。 丞相?、二皇子……这潭水,比他想的?更深。他必须更快地行动。 “林南。”他低声唤道。 林南如影而至:“公子。” “处理干净。别留下任何痕迹。”苏闻贤吩咐道,语气恢复一贯的?冷静。 “是。” 月光下,苏闻贤白袍如雪,衣袂随风轻扬,目光幽深,意味不明。 忽地,他指尖轻触唇畔,似在回味,又似在怀念。随即,唇角上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 作者有话说:[锁]作者有话要说内容存在问题,暂时锁定 第29章 意难忘 苏闻贤回眸, 瞥了眼身旁明显双腿打颤、却强作镇定的杜文泽,忍不住轻笑:“怎么?,怕了?现在还愿意跟我?” “愿意。承蒙大人?不弃, 救命之恩,小人?必当结草衔环以报。”杜文泽话虽说?得慷慨,声音里却藏不住紧张。 “也罢,”苏闻贤语气忽转淡然, “只是……既然选了这条路, 再难, 也得自己走完。” 杜文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人?……” 一旁的林南低声提醒:“该称‘属下’了。” 杜文泽倒是个?机灵的,当即改口:“属下拜见公子。” 林南目光一扫, 忽然落在苏闻贤的后背上——衣袍已被深浅不一的血色浸透, 不由惊呼:“公子,您的伤口裂了!” “哦?我还以为你?早该习惯了。”苏闻贤斜睨他一眼, 语气漫不经心,却忽然轻笑,“不过……你?不说?还好, 这一提, 哎,还真疼起来?了。” “属下这儿?还有金疮药。”林南急忙从怀中取出药瓶递上。 苏闻贤信手?接过,却没有让他帮忙的意思,只淡淡吩咐:“先带他们回去。” “公子,您这伤……”林南话音未落,却见苏闻贤足尖一点, 身影倏忽掠过,转眼已消失在苍茫暮色之中。 杜文泽从二人?对话中隐约听出些什么?,低声问道:“公子……常常受伤吗?他这是要去见什么?人??” 林南转头见他目光关切, 叹了口气道:“是常受伤,不过多半不是外人?伤的。至于他要去见谁……”其实何须多问,定又是那位了。这句话,他并未说?出口。 杜文泽却怔怔地想:不是外人?伤的?难道是他自己…… “还发什么?呆?这荒山野岭的,可不是久留之地。”林南话音方落,远处适时传来?几?声凄厉的呜咽,似是野兽低嚎,在暮色中回荡,格外瘆人?。 杜文泽只觉脊背一凉,不敢再多停留,快步赶上林南一行人?。 —— 别苑中。 楚南乔正欲合上门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猝然抵入缝隙之中。 他动作一滞,门扉停住的瞬间,苏闻贤已侧身挤进半边身子,那只手?结结实实被夹在门间。 “嘶——”苏闻贤抽了口气,眉心微蹙,眼底却漾开毫不掩饰的笑意,直直望向门内神色微凝的楚南乔,“疼啊,神仙哥哥,心也太狠了。” 楚南松开了手?,目光落向他略显狼狈却不减风姿的身影——这人?一旦恢复神智,就连衣着也如此招摇惹眼。 他语气淡得像一汪静水:“你?既已走了,又回来?做什么??” “疼。”苏闻贤不答,只将?那只被夹出红痕的手?伸到他眼前,声音拖得长?长?的,掺着委屈,与他一身玉白锦袍、清贵逼人?的气度全然不符,“你?看,都红了。” 楚南乔视线掠过那道红痕,并未动容。 苏闻贤却趁他分神,侧身挤了进去。 楚南乔一眼就瞥见他玉色衣袍上的暗红,正自背后缓缓渗开。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紧:“你?背后的伤……林南没替你?处理?” 苏闻贤顺势倚在榻边,侧过头来?看他,唇边笑意慵懒,眼底却像藏了一簇暗火:“他嘛,粗鲁得很,哪比得上神仙哥哥细致贴心?再说?……” 楚南乔目光扫过他衣摆处洇开的血迹,话音蓦地一沉:“你?方才……去杀人?了?”语气几?乎是笃定的。 苏闻贤轻轻一笑:“嗯,是矿区那名黑衣人?。” “丞相的人??还是二皇子派来?的?”楚南乔并不意外。 “我可不知什么?丞相皇子,”苏闻贤漫不经心地说?,“我只知道他伤了我,还妄想动你?。”说?着便径自坐上榻沿,“我们别谈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好不好?神仙哥哥,我是真的疼。” 楚南乔静立片刻,终是没再追问。目光掠过他微蹙的眉间,语气依旧清淡:“我去找莫北拿药。” 苏闻贤却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喏,金疮药,林南给的。” 不等?楚南乔回应,他便信手?将?药瓶抛了过去:“有劳神仙哥哥了。” 楚南乔下意识伸手?,稳稳接住。 ……连药都备好了。 他在心中低嗤:这老狐狸。 终是轻叹一声,走向榻边:“衣物褪下。” 苏闻贤从善如流,动作间却似无意牵动伤处,逸出一声极轻的抽息。 衣衫褪至腰际,露出背后斑驳伤口——血色蔓延,与他如玉的肌肤对比鲜明,惊心夺目。 楚南乔眸光一沉,取药的动作却仍旧平稳。指尖蘸了药膏,轻轻落在他伤处的边缘。 苏闻贤背对着他,感受着那谨慎而克制的一触。嘴角无声扬起。 微凉的药膏覆上火辣的伤口,刺痛之后,是那人?指尖拂过的温痒,细微却执拗,一路蔓延,几?乎钻入心底。 楚南乔正专注上药,指尖忽然陷落——苏闻贤肩胛不着痕迹地一偏,恰将?他的手?指带入伤口最深的位置。 楚南乔指尖蓦地一颤,刚要收回,却被对方反手?轻轻扣住手?腕。 力道不重,却如缠绵上的藤蔓一般,令他一时难以挣脱。 “神仙哥哥,”苏闻贤侧过半张脸,眼尾轻扬,眸光潋滟,掺着几?分狡黠与无辜,“是我弄疼你?了吗?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这药性?太烈,一时没忍住。” 楚南乔清晰感知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以及话音里若有似无的缭绕气息。他面?色更寒,骤然抽回手?,声音如凝冰霜:“苏闻贤,你?若不愿好好上药,现在便出去。” “怎会不愿,”苏闻贤当即端坐,语气乖巧,背后却仿佛生了眼睛般轻声指引,“左下方三寸,似乎也裂开了……有劳哥哥。” 楚南乔唇线紧抿,不再多言,手?上动作加快,指尖匆匆涂抹药膏,试图忽略那肌肤传来?的温热与紧实,以及对方偶尔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战栗。 房中一时寂静,只余两人?交织的呼吸声略显凌乱,药香清苦弥漫,氤氲出一种难以道破的亲密、暧昧。 终于涂罢伤处,楚南乔迅速收手?,仿佛多停留一瞬都是煎熬,他语气清冷:“好了,你?该走了。” 苏闻贤慢悠悠拢上衣袍,系好衣带,转身时眼底笑意流转:“外头像是要下雨了,哥哥忍心叫我一个?伤者冒雨离去?不如……” “别苑狭小,容不下苏大人?。”楚南乔打断他,径直走向门边拉开,“请。” 苏闻贤注视他决绝的背影,眼中笑意渐褪,掠过一抹晦暗。 他终是起身走向门外,与楚南乔擦肩时极轻地叹了一声,语气低软:“也罢,不惹你?烦心就是了。” 说?着,真就步出主屋,身影渐渐融入暮色。 楚南乔面?无表情地合上门,背倚门板静立片刻,才转身走向内室。 只是步履之间,比平日?急促了几?分。 夜深人?静,别苑角落杏花树下暗影浮动。 苏闻贤并未离去。他斜倚树干,目光落向主屋窗棂间那抹未熄的烛光,耐心等?候。 白袍在夜风中轻扬,背上伤势已缓,仍隐隐作痛,他却浑不在意。 直至那盏烛火倏然熄灭,窗内陷入一片沉寂。他又静候片刻,揣度屋内人?应已睡熟,才悄无声息掠至窗下。 指尖将?触窗棂的刹那,一道冷冽剑风自身后袭来?! 苏闻贤侧身避过,并未回击,只低声唤出来?人?:“莫北。” 莫北收剑凝立,身形拦在窗前,面?色微冷:“深夜窥探,苏大人?是何意图?” 苏闻贤摊手?,神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坦诚,甚至带着几?分无奈:“我来?看看他。他每夜梦魇缠身?” 莫北并未正面?回答,只是语气显出几?分严肃:“苏大人?,既您已恢复神智,还请莫忘了自己的身份,还有您……与殿下的关系。” 第39章 “我的血,”苏闻贤抬起自己的手?腕,语气平静,“能?缓解他梦魇之症。”他目光坦然,直视莫北,“你?不也给我把过脉,岂会不知我的血异于常人?。” 莫北审视他良久,终是侧身让开一步:“苏大人?,小人?知你?不会伤害殿下。只是有些心思还望大人?收一收,否则害人?害己。” 苏闻贤面?上又浮起那抹慵懒散漫的痞笑:“哦?我倒是不知,你?所谓的心思指得是什么?。” “不若……你?与我细细说?下。” 莫北:“……!” 这人?果然是没脸没皮的!自己如何说?,难道让他不要觊觎殿下美色吗? 他冷哼了声:“小人?在门口等?着,你?快点。”若不是殿下的梦魇自己也束手?无策,哪个?允他如此胆大妄为。 苏闻贤颔首,轻轻推开窗户,悄无声息落入室内。 内室盈满楚南乔身上特有的清冷气息。 借着微弱月光,苏闻贤瞧见榻上之人?果然睡得极不安稳,眉心紧蹙,长?睫不住颤动,额间已有薄汗,再度陷在极可怕的梦靥之中。 他眼底掠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疼之色,快步上前,毫不犹豫地划破腕间皮肤,鲜红的血珠霎时渗出。小心翼翼扶起楚南乔的头,将?手?腕抵近其唇边。 昏睡中的楚南乔似感受到什么?,本能?地抗拒了一下,但那血腥气中又仿佛带着一丝奇异的、令他安心的气息。 他微张开嘴,无意识地吞咽了几?下。 喂了几?口血,苏闻贤收回手?,随意用袖口压住伤口。 他并未离开,而是顺势坐在榻边,将?人?轻轻揽入自己怀中。 楚南乔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即使在梦中似乎也有所察觉。 但很快,或许是那血生效,或许是这个?怀抱过于温暖熟悉,他逐渐放松下来?,身体不再紧绷。 苏闻贤低头,凝视着怀中人?沉静的睡颜。月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褪去了白日?所有的清冷疏离。 他缓缓俯身,极轻极轻地将?一个?吻印在他光洁的额间。唇下的肌肤微凉细腻,带着淡淡的冷香。 一触即分。 他未停留太久,只是依旧维持着相拥的姿势,贪婪地感受着这份短暂的、偷来?的亲密。 直到怀中人?呼吸彻底均匀深沉,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他才万分不舍地将?人?轻轻放回枕上,细致地掖好被角,指尖流连地抚过他的唇瓣。 随后,屏息探手?入对方衣襟。指尖触到温软肌肤与冰凉令牌时,他心跳如鼓,既紧张又悸动。最终他还是小心地将?令牌抽出。 他驻足凝望片刻,终是转身,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轻轻合上窗扇。 莫北仍守在窗外,见他出来?,目光复杂地扫过他尚未来?得及完全止住血迹的手?腕。 苏闻贤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低声道:“有劳。别告诉他我来?过。”说?罢,白影一闪,彻底融入夜色,再无踪迹。 莫北颔首,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室内,楚南乔深陷在无梦的黑甜乡中,唇瓣无意间微抿,仿佛尝到了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他无意识地向温暖来?源处蹭了蹭,沉沉睡去。枕畔,依稀残留着一缕清冽又慵懒的余韵。 ----------------------- 第30章 身份暴露 夜色如墨, 顾府内院一片沉寂。 庭前的灯笼透出?微弱的光,将树影拉得?细长,摇曳在夜风之?中。 顾府书房内, 烛火跳动,映照在紫檀木案几卷散乱的账本与书信上。 “家主,二?爷,”管家步履匆忙地踏入书房, 将两幅卷轴呈予顾明, “派往京中打探的人?回来了。这是加急送到的, 其中,明黄卷轴这幅是宫中流出?的太子殿下画像。” 顾明接过卷轴, 率先展开那幅精心临摹的一卷。目光落于画中人?的面容时, 他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画中之?人?眉目清冷、容色绝世, 分明就是假扮苏闻贤的那人?! 顾清见其脸色难看,好奇地凑上前一看,声音止不住发颤:“太、太子……假扮苏闻贤之?人?, 他竟是太子。可?那真正的苏闻贤, 莫非真如黑衣人?所言……已经遭害?” 顾明眸色一凛,手颤抖地展开第二?幅画。 这幅用工笔较粗糙,却仍清晰可?辨——画上之?人?,不是苏闻贤又是谁? 他竟然就是太子身边那个名痴傻地、唤作“念初”的亲随。 饶是惯常里冷静自持的顾明,此时亦无法淡定:“苏闻贤竟然和太子搅在一起?!难道苏闻贤他背叛了相爷?这段时间,他们悄无声息又掌握了多少?青城秘辛……”他不敢再想?下去。 此事事关重?大! 顾清在旁提醒道:“大哥, 此事还须得?八百里加急传信京城才是。” 顾明赞同颔首:“我当即修书一封,将太子现身青城、与苏闻贤关系暧昧、以及矿区极可?能已经暴露等危机尽数写明,呈报顾相。至于你……速将此事告知刘应传与方瑞安, 稳住青城局面。否则一旦太子发难,他们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顾清应下,对着一名仆人?道:“速去将就县令请到知府衙门,就说……此前所见苏大人?乃太子假扮。” 他他自己则立即吩咐备轿,匆匆赶往知府衙门。 须臾,顾明将信件用火漆密封后,交给得?力的心腹:“快马加鞭,务必将此信亲手交到相爷手中!不得?有误!” 心腹领命携信匆匆而出?,直奔城门。 然而,顾明并不知道,他派往京城送信的心腹刚近城门,便被一队看似寻常家丁模样?的人?拦下。为?首者笑容温和,目光锐利,正是林南。 “这位兄台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往何处?”林南笑问。 顾明心腹心中一紧,强作镇定:“奉家主之?命,出?城办货。还请兄台行?个方便。” 林南笑容不变,目光落向他紧捂的胸前:“办货?何种货物需如此紧急,还得?劳动顾家主身边亲信?”随即挥手,“搜!” 几名“家丁”即刻上前,不顾其挣扎,轻易搜出?了那封密信。 林南接过信,瞥见火漆上的顾家印记,冷笑一声:“果然。”他看也不看面如死灰的顾家心腹,直接下令,“带走,处理干净。” 苏闻贤看着截获的密信,突然冷笑了一声:“关系暧昧?林南,顾明这是糊涂了吗?这描述准确吗?” 林南:“……!”他想?说,何止暧昧。可?是他没胆说。 只?话锋一转:“纯属污蔑。” 苏闻贤笑得?更恣意了:“分明不止暧昧。还……”偷香了,还软香在怀。 “公?子,您……”林南脸色变化?了几回,才勉力稳住身形。 他轻呼了一口?气,一本正经汇报了截信之?事,更将眼线探得?的顾明紧急密会刘应传、方瑞安二?人?的消息一并上报。 后低声请示:“公?子,信已截下。顾明既知太子身份,又与刘应传、方瑞安密谋,恐将狗急跳墙,绝不可?留。是否……” 他比了个灭口?的手势。 苏闻贤摇头:“顾明现在还不能死。他一死,丞相与二?皇子立知有变,反而会打草惊蛇。刘应传与方瑞安亦然,若突然暴毙,青城必乱,于查案与殿下安危反而不利。” 他沉吟片刻,唇角浮起一丝算计的弧度:“既然他们执意要演这出?真假之?戏,甚至不惜铤而走险,我们便奉陪到底。正好,他们这跳墙之?举,反倒给了我们一个将他们一网打尽、钉死罪名的良机。” 他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模仿顾明的笔迹和口?吻,重?新写了一封信。 信中只?含糊提及苏闻贤曾经被人?毒傻过,跟在太子身边,太子并未深入矿区核心,并称矿区一切安好,请爷放心云云。完全?淡化?了危机,甚至暗示顾明自己有能力处理。 而后将信重?新以顾家火漆封好,交给林南:“找个可?靠之?人?,扮作顾明信使,‘顺利’将此信送出?。务必要让丞相觉得?,只?是虚惊一场,一切仍在掌握。” 林南顿时领悟:“公?子是要麻痹相爷,争取时间,同时诱使顾明等人?动手,以便人?赃并获?” “正是。”苏闻贤目光锐利,“此外,我们也该给丞相送些别的定心丸。” 苏闻贤在房中踱步,思忖如何既能取信丞相,又能暗中护佑楚南乔、推进查案。 “有了。”他驻足,“我须亲自修书一封,寄予丞相。” 他向丞相禀报:自己中毒后神智渐清,察觉太子对金矿似有疑虑,现已佯装配合、暗中探查,伺机控制或铲除太子。同时指顾明与方瑞安行?事不密,屡造命案,几近败露,恐累及丞相。 第40章 笔尖在纸面沙沙行走。 然而写着写着,楚南乔那张清冷如玉、偶尔却会对他流露出无奈与纵容的容颜,毫无征兆地蓦然浮现在眼前。那般清晰,那般生动,让他运笔的手微微一顿。 欺骗丞相,他毫无负担。将楚南乔也一并算计入这封给仇敌的信中,于他多年的谋划而言亦是理所当然。 可此刻……心中那丝不合时宜的不舍与疼惜又从何而来? 他倏地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这不合时宜的念头,随即运笔如飞,仿佛笔走得快一些,就能将那份莫名的不舍也甩在身后。 可那名字仍无声徘徊于唇齿之间。他不禁呢喃出声:殿下。 终于笔锋一顿,殿下,自己定然会护住。至于其他……大不了被其嗔怪几句、打几下。横竖他清楚,殿下从来,最是心软。 —— 知府衙门内,烛火摇曳不定,映得刘应传的面色阴晴变幻。他挥手屏退左右,堂内只余他与顾清二人,沉重的寂静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顾清喉结滚动,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惊雷:“刘大人,发生天大的祸事了!我们此前接触的苏大人——竟是当朝太子楚南乔假扮的。” “哐当——” 刘应传手中的青瓷茶盏应声而落,碎裂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他却浑然未觉,只死死盯着顾清,脸色一寸寸白下去,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太、太子?!怎会……他假扮苏闻贤的身份,你们不是多方核查过?” 他脑中轰然一片,无数线索碎片般闪过——那些细微的违和、那些超出寻常的举动……他不敢深想,猛地抓住太师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攥得发白。 “大人呀,现在深究这个已无意义!” 顾清急趋一步,几乎凑到刘应传面前,气息急促而灼热,“那名真正的苏闻贤——竟是他身旁跟着的痴傻之人!要么是太子趁其痴傻,心存利用;要么……苏闻贤早已知情,甚至已与他勾结!所谓失忆痴傻,恐怕全是做给我们看的戏!我们……全被他耍了!” “无论何种情况,矿区之事都已暴露,这……” 刘应传语声抖得不成样子,后背倏地被冷汗浸透,不敢再说下去。他仿佛已看见抄家的官兵、悬首的刑场……整个人如坠冰窟。 “一旦事发,你我皆是抄家灭族之罪!” 他眼中掠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猛地一拍案几,震得笔架乱颤,“为今之计,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立即与方县令商议,早做决断。” “小人斗胆,已让人去请方县令。” 顾清立刻接口。 话音方落,县令方瑞安便仓皇而至,官袍微乱,额上尽是细汗。 顾清迅速将事态又简单说了一遍。 方瑞安“咕咚”一声,面无人色,上下牙关磕碰,咯咯作响。 “完了……全完了……”他眼神发直,喃喃低语。他一生谨小慎微,何曾想过卷入这等泼天大事? “还没完!” 顾清一把将他拽起,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戾气,“太子在此,苏闻贤反水,京城尚不知情。我们已是刀俎上的鱼肉,若不抢先出手,只有死路一条!” “贤弟的意思是……” 刘应传呼吸粗重,似已猜到那骇人答案,声音颤得不成样。 “我顾家家主的意思是:一不做,二不休!” 顾清声音转冷,面露凶狠,“他们不给我们活路,就休怪我们无情。趁他们尚未掌握全部证据、兵力未必充足,我们抢先发难,控制住甚至……” 他顿了一下,做出一个极轻却极狠的下切手势,“……解决他们!再上报京城,就说是乱民暴动或匪徒袭击,苏闻贤与那位贵人不幸遇难!只要做得干净利落,死无对证。况……相爷在朝中也会周旋一二。” 刘应传与方瑞安皆知此计何等疯狂,一旦有差池,便是诛九族的大罪!可眼下形势逼人,他们就像被困于笼中的兽,除了拼死一搏,还有什么选择? 刘应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为今之计,也只能背水一战,方能博得一线生机……好!就依顾家主之言!我府衙还有数十名心腹差役可调用!” “县衙也能召集些信得过的人手。” 方瑞安心知是个劫数,身体仍不住颤抖,却强撑着不敢倒下。 “我顾家死士与护矿精锐亦可全部出动!” 顾清语气森冷决绝,“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分头准备,暗中调集人手,今夜便行动,以免夜长梦多。务求一击必中,绝不能留后患!” 三人目光在昏暗中交错,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而疯狂的杀意。如今,他们已是困兽,唯有铤而走险,赌上一切! 第31章 下臣救驾来迟 “公子, 不好了!刘应传狗急跳墙,正带人围堵殿下!”林南步履匆忙,语气慌乱。 苏闻贤正在品茶的手微微一顿, 茶盏轻叩桌面发出清脆声响。只神色依旧从容,只淡淡问道:“怎么,你和他很熟?” 林南一时语塞。分明是自家公子,却如此气定神闲,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只得低声道:“公子若无事, 属下先退下了。” 苏闻贤瞥了他一眼, 忽然起身:“还磨蹭什么?集合暗卫,随本公子去救驾。”他语气微沉, 又道:“记住, 不可暴露身份。否则,你家公子我怕是要被丞相活剐了。” “是!”林南应声, 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欣慰。 夜幕沉沉,别苑外火把骤亮,光影跃动, 映得人面明暗交错。 刘应传与方瑞安立于阵前, 身后是黑压压的府衙差役、县衙捕快,以及数百名私自调来的青城守军,将别苑围得如铁桶一般。 “里面的人听着!”刘应传高声喊道,强作镇定,眼底却掩不住惊惶,“尔等冒充朝廷命官, 罪证确凿!若即刻束手就擒,尚可留个全尸!” 别苑大门紧闭。高墙内,楚南乔负手立于庭中, 月色洒落,一身清冷。 骆玄凌按剑侍立一旁,低声道:“殿下,他们连守军都调来了,显是穷途末路,欲行鱼死网破之举。” 楚南乔眸光沉静,未见半分慌乱,只淡淡道:“跳梁小丑,垂死挣扎罢了。” 话音未落,墙外杀声骤起! 刘应传似再也压不住心中恐惧,猛地挥手,厉声喝道:“放箭!” 霎时间箭矢破空,密集地钉入门板窗棂。更有十余名衙差扛着粗木,撞击朱漆大门,砰然巨响回荡夜空。 墙内暗卫反应极快。几乎在箭雨袭来的同时,十余名黑衣护卫如鬼魅般掠上墙头,张弓搭箭,精准反击。 墙外数声惨叫响起,几名冲在前方的差役应声倒地。 “盾牌!举盾!”方瑞安躲在军阵后方,嘶声高喊。 青城守军训练有素,闻令立即举盾结阵,刀枪自间隙中探出,一步步向大门逼近。 官兵势大,攻势如潮,别苑大门在连续重击下已现裂痕。 骆玄凌长剑半出,目光锐利扫视墙头战况,只待楚南乔一声令下。 楚南乔仍静立庭中,片刻后,方道:“冲出去。” 正当双方剑拔弩张、杀气弥漫之际,别苑大门轰然打开。楚南乔缓步走出,遗世独立。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撕裂夜空! 一群黑衣人纷纷下马,与刘应传的人马厮杀在一起。 紧接着,一骑快马闯入重围,直冲阵前才猛地勒停。马儿扬蹄长嘶,马上之人白袍翻飞,神色冷冽如冰,正是苏闻贤。 他飞身下马,衣袂飘然间已落定楚南乔身侧。两人背脊相靠,苏闻贤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却又隐含关切:“殿下,臣救驾来迟。您没受伤吧?” 楚南乔能感受到身后传来的体温,眉头微蹙,不动声色拉开距离。“无碍。”他简短答道,目光仍警惕地扫视四周。 苏闻贤轻笑一声,突然伸手揽住楚南乔的腰,带着他轻巧地避开一支冷箭。“殿下小心,”他的气息拂过楚南乔耳畔,“刀剑无眼,若是伤着殿下,臣可是会心疼的。” 楚南乔身形一僵,随即挣脱他的手臂,冷声道:“苏大人还是先顾好自己。” 这时,刘应传见势不妙,急声嘶吼:“放箭!给我杀!” 箭雨再次袭来,苏闻贤眼神一凛,迅速将楚南乔护在身后,手中长剑舞动,精准地击落飞来的箭矢。“殿下站在臣身后就好。”他语气依旧轻佻,但动作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楚南乔看着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眸光微动。他方清冷开口:“大可不必如此。” 苏闻贤听闻,脸上笑意更深:“能与殿下并肩而战,实乃臣之幸。”说着,他突然凑近楚南乔耳边,压低声音道:“待此事了结,殿下可要好好犒劳臣才是。” 第41章 楚南乔心中似被什么?无声撩拨,慌乱间猛地跃起?,直刺刘应传,借以掩饰内心的波动。 刘应传急急躲到守军后侧,退出战局,转而朗声道:“给本官杀了这?假冒之人,赏银千两!” 千两?!众人一听满是振奋,齐齐冲了上去。 苏闻贤看着为首的守军将领,扬声道“赵莽!你个不知死?活的,竟敢私调兵马,刀指当朝储君!你是嫌自己项上人头太稳,还是九族性命太长?!” 而后,他转向守军:“你们首领不怕死?,你们也想跟着下地狱吗?还不快束手?就擒。” 刘应传见势不妙,急声嘶吼,试图稳住局面:“休听他胡言乱语!此人亦是同党,假冒苏大人!赵统领,速速下令拿下逆贼!否则你我皆是诛九族的大罪!” 他眼见守军显是打了退堂鼓,眼中涌起?疯狂的绝望,孤注一掷地嘶吼:“放箭!给我杀!杀了他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远处骤然传来隆隆马蹄声,地面随之轻微震动,一支阵容齐整、铠甲鲜明的黑甲骑兵,疾驰而至,瞬间将刘应传的人马反包围起来! 为首将领风姿俊朗,正是杜若晨:“本将军奉圣上谕旨前来护驾!还不快缴械投降?!” 杜若晨率精锐骑兵刀锋出鞘,杀气瞬间笼罩全场,压得人喘不过气。 刘应传、方?瑞安面如?死?灰,浑身一软,知大势已去。 守军统领及一众兵卒见状,再无犹豫,纷纷弃械跪地,山呼海啸般的高喊:“太子千岁!千千岁!” 楚南乔从队伍中步出,月光与?火光交织在他清冷如?玉的面容上,不怒自威。 他的目光先是冷然扫过面无人色、瘫软在地的刘应传等?人。 苏闻贤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明了,这?定是楚南乔早已布下的后手?。太子殿下亲临险地,又岂会真的毫无依仗?这?位少?将军,恐怕才是楚南乔真正的底牌。 他蓦地笑了,忽而伸手?,看似随意?地为楚南乔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殿下保重。” 说罢,不等?楚南乔反应,他已抽身后退,而后对着身后暗卫道了声:“撤。” 随即闪身退下,白影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夜色中。 杜若晨见状,急急欲去追,楚南乔抬手?制止:“若晨,由他去。” 杜若晨一头雾水,却?终究停了下来,转而下了马,走近楚南乔。恭谨跪地:“末将救驾来迟,殿下恕罪。” “来了便?好。”楚南乔边说着,却?将目光投向苏闻贤离开的方?向,深邃眸中掠过一丝极复杂的微光,无人能窥见其中心绪几何。 杜若晨起?身,顺着楚南乔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片空茫的夜色,不禁疑惑:“殿下,方?才那是……” 楚南乔收回视线,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地的熟人罢了。” 他并未多言,转身走向那瘫软在地的刘应传与?方?瑞安。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二人,此刻面如?土色。 刘应传徒劳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眼中充满恐惧。 方?瑞安更是匍匐在地,连头也不敢抬。 楚南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神冷冽:“冒充朝廷命官?罪证确凿?刘应传,你构陷储君,私调兵马,意?图行刺,滥杀无辜,私吞金矿,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够你凌迟抄家,株连九族?” 他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字字砸在刘应传心上,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方?瑞安吓得双眼一翻,竟直接吓晕过去。 刘应传则是涕泪横流,磕头在地:“殿下饶命!殿下饶命!下官受小人蒙骗,一时?糊涂,下官罪该万死?!求殿下开恩。” 说着他恶狠狠地将目光望向顾明、顾清二人:“都是他们拿着您的画像,说您假冒苏大人。” 楚南乔冷哼一声:“事到如?今,你还胡乱攀咬,置身事外吗?你既看过画,难道顾家除了告诉你我是假冒的苏闻贤,竟没和你说孤是当朝太子?” 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懒得再看这?丑态,微微侧首对杜若晨道:“若晨,将一干人犯严密看押,清点伤亡,控制青城守军。此地事宜,由你暂代处置。” “末将领命!”杜若晨抱拳,立刻雷厉风行地指挥手?下黑甲骑兵行动起?来。 训练有素的兵士迅速收缴兵器,捆绑俘虏,动作井然有序。 楚南乔缓步走进别苑,莫北紧随其后,低声道:“殿下,苏大人他……” 楚南乔脚步未停,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被苏闻贤触过的衣料,只淡淡道:“他倒是跑得快。”语气里听不出是赞是讽,还是别的什么?。 莫北不敢妄加揣测,只得换了个话题:“此次多亏殿下神机妙算,提前密令杜将军准好准备。” 楚南乔目光掠过远处正在忙碌的杜若晨,以及那些跪伏一地、高呼千岁的守军,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孤此番南下,本就是为涤荡积弊,清理宵小。” 他想起?那人突兀的出现,看似玩世不恭,却?总是运筹帷幄,好似一切皆在他掌握之中。 那句“能与?殿下并肩而战,实乃臣之幸”的慵懒笑语,以及最后功成身退、毫不留恋的迅速撤离。 苏闻贤……他今夜此举,是真心救驾,还是另有所图?是看出了自己的布局顺势而为卖个人情,还是存了什么?旁的心思? 楚南乔微微敛目,将一切思绪掩藏在深邃的眼眸深处。 ----------------------- 作者有话说:下章:太子落跑返京 第32章 被殿下抛下了 案犯既已收监, 接下来便是审讯定罪。 但苏闻贤清楚,有些人,绝不?能让他们活着?抵达京城, 在圣上与顾相面前?胡言乱语。 夜深人静,州衙监狱门外,十余名兵卒严密把?守。 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忽然从寂静中传来——十余名黑衣人正迅速逼近。 兵卒厉声高喊:“快来人!有人劫狱!” 话音未落,一股浓烈迷烟自后方袭来, 众人不?及反应, 便接连晕倒在地?。 一道慵懒的嗓音在黑暗中幽幽响起:“动麻利些。” 不?过片刻, 兵卒被悉数拖走,暗卫纷纷换上他们的服饰, 悄无声息地?镇守于监牢之外。 苏闻贤独自快步走入牢房。越往深处, 潮湿腐朽的气息越发浓郁,弥漫在幽暗的廊道之间。 “什么人?”两名狱卒正打?着?盹, 忽见人影闪过,还?来不?及惊呼,便已被劈晕倒地?。 他依旧一身玉白色锦袍, 看似闲适, 面容在昏黄的油灯下却晦暗不?明。 刘应传与方瑞安早已失了往日威风,蜷缩在草堆之中,一见是他,脸上顿时写满惊恐与绝望。 相比之下,顾氏兄弟却镇定许多。他们仍幻想入京之后,顾文晟定有办法?保全——毕竟他们与丞相沾亲带故, 更握有他的秘密。 丞相怎会眼睁睁看他们去死? 苏闻贤一语不?发,只自怀中取出四只粗糙瓷瓶,式样一模一样。 刘应传与顾明最先反应过来, 声音嘶哑发颤:“苏、苏大人……您这是……何意?” 苏闻贤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轻易击碎了他们早已残存无几的心防:“诸位都是明白人。如今大势已去,攀扯旁人已于事无补,不?过是多添罪状,祸连家人。” 他略略俯身,语气里甚至透出一丝诡异的“善意”:“想想你们的父母、妻儿,宗族亲眷。自我了断,尚能落得痛快,存几分体面。或许……还?能换来相爷对你们家人一丝垂怜。” “若真等到三司会审,罪证昭然,判个满门抄斩、或流放千里……”他话音微顿,留下教人胆寒的空白,“那般结局,想必不?是诸位愿见的吧?” 刘应传面如死灰,颤声低喃:“这……这是相爷的意思?” “怎会是相爷的意思?”苏闻贤语气平淡,甚至带了些看戏似的嘲弄,“相爷远在京城,怎知诸位竟捅出这等塌天的大祸。太子端方自持,最恨污秽之事。你们枉顾人命也就罢了,还?处处留下把?柄。” 他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不?瞒诸位,参你们的奏本,刑部都快堆不?下了。如今账册也已落入太子手中,顾相欲要撇清,尚且不?易。你们以为……相爷此时还?会有心思管你们死活?” 顾明仍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强自镇定:“苏大人何必危言耸听?小人前?几日才从京城出来。您这般急着?灭口,无非是怕丞相知晓——您早已暗中投靠了太子,辜负了他的信任!” 他说?着?竟自顾自冷笑起来:“可惜啊,苏大人,您背叛丞相的消息,我早已命心腹送至京城。眼下这个时候,丞相最想除掉的人……怕是您吧!” 第42章 “哦?你说的,是那名顾家心腹?”苏闻贤轻笑一声,仿佛听到极可笑的事,“他已先行一步了。” 顾明与顾清对视一眼,面色骤变。 顾清声音发颤:“大哥……难道送信的人……已被他……” 顾明死死盯住苏闻贤,终是颓然苦笑:“不愧是名动京城、手段了得的苏大人……败在你手中,我认了。” 苏闻贤不置可否,只淡淡应道:“承你谬赞。”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不过,容我提醒一句:刑部的刑具,可比青城的要酷烈得多。至少……在下任职这些年来,还未曾见过能在我手中不开口的人。” 他微微一顿,“如何选择,全在你们自己。瓶中之物见效极快,几乎无痛。” 说罢,他不再多看他们一眼,转身缓步离去。脚步声在幽深的牢廊中渐远,如同敲在每个人心上的丧钟。 牢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一声压抑而绝望的呜咽蓦然响起,随后是瓷瓶塞子被拔开的轻响,紧接着,一具身体沉重倒地的闷声传来…… 一夜之间,四名要犯相继自尽于狱中。消息传开,青城哗然,却又似在众人意料之中。 —— 别苑内,楚南乔静听莫北禀报,容色沉静,喜怒难辨。 “四人皆服毒身亡,现场未见胁迫痕迹,毒药来源不明。”莫北低声道,“属下怀疑……” “不必怀疑。”楚南乔打断他,目光转向窗外——苏闻贤方才离去的方向,“除了他,不会有旁人。” 手法利落,斩断一切可能牵连丞相的线索,将罪责终结于这几个死人身上。这确是苏闻贤一贯的风格:速战速决,且对敌人毫不留情。 而他亲自前去言语相逼,更是攻心为上。他太懂得利用人心的恐惧与软肋。 楚南乔缓缓阖目。 那个曾黏着他唤“神仙哥哥”、为他挡掌、撒娇耍赖的“念初”,终究只是一场幻影。真正的苏闻贤,是刑部中令人胆寒、朝堂中与他不死不休的政敌。 他或许……早就恢复了。那些天真与依赖,恐怕皆是一场精心织就的演绎。 而自己竟有数个瞬间,险些沉溺其中。 一种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悄然蔓延:是被欺的愠怒,是政敌难缠的警觉,更有几分……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失落。 恰在此时,杜若晨步履生风踏入室内:“殿下果真料事如神,苏闻贤确实出手了。只是末将仍有一事不明——您为何要放任他如此行事?” “不然又待如何?”楚南乔声音平缓,“难道要容他们回到京师肆意攀咬,或是任由顾相轻轻一笔将事抹平?这些人本就罪有应得。以一死换众人保全,也算死得其所。” 莫北听到此处,方知一切原在殿下默许之中。他暗自轻叹:追随殿下这些年,竟仍窥不破他心中棋局。 正当此时,骆玄凌疾步而入,手持一封密信:“公子,京城急件。” 楚南乔展信细读,眸光渐沉。 京中局势忽变,陛下病情似有反复,丞相一党连日来频频动作——他必须尽快回京坐镇。 他略一沉吟,心中已有决断。青城诸事可尽数交由杜若晨收尾,不必再多留人手:“若晨,你留下善后。矿区民工须妥善安置,待孤回京后,自会禀明父皇。” 杜若晨急道:“可殿下返京一路恐不太平,末将实在放心不下……” 楚南乔淡然看向他:“无妨,孤自有分寸。玄凌与府中暗卫随行,足可应对。” 杜若晨见他心意已决,只得应下。方才重逢,转眼却又要分别,他心头莫名萦绕着一缕难以言喻的不安,却说不清究竟缘何而起。 楚南乔眸光微沉——至于那个心思难测、演技精湛的苏闻贤…… “莫北,备车,即刻秘密返京。”他吩咐道,声线已恢复一国储君特有的冷静与疏离。 “那……苏大人那边可需留意?”莫北迟疑片刻,仍是问道。 楚南乔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只淡淡道:“先下去准备。”随即转身步入书房,反手合上了门。 骆玄凌瞥了莫北一眼,语气微冷:“何必多此一问?” 杜若晨更是面色不悦:“好端端的提他苏闻贤做什么?莫要忘了,那人可是殿下的政敌。徒惹殿下心烦。” 莫北面露委屈,却也不敢再多言。其实在他眼中,苏大人与殿下之间未必真就势同水火。反倒隐隐有种未曾言明的默契与欣赏——尽管殿下从未表露过分毫。 书房内,楚南乔快步走至书案前,提笔蘸墨、疾书。不过寥寥数语,封缄成函,方察觉自己的心跳不知何时,一声急过一声。 他将信置于案上最显眼处,可那寥寥数行字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格外刺目,也格外不同。 只静默一瞬,他忽然又改了主意,信手将笺纸揉作一团,腕间轻转,纸团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稳稳落入簋中。 他最后望了一眼这间书房——此地曾是他与苏闻贤彼此试探、周旋之地,亦滋生过几分不足为外人道的荒唐与暧昧。 然而他终未停留,转身离去时,背影决绝,毫不留恋。 —— 翌日清晨,天光初透。 苏闻贤方醒,便得知楚南乔连夜离去之讯。他早膳未进,策马疾驰,直赴城中别苑。 待至别苑,果是庭空人静,楼阁寂寥,早已不见那人半分踪影。 苏闻贤立于庭中,唇角牵起一抹苦笑:果真薄情至此,用罢即弃。他岂会不知,那位从不显山露水的太子殿下,看似无为,实则一切皆在掌控。 心头蓦地一悸,竟无端涌起一阵酸楚,宛若遭人遗弃。他却止不住这念头蔓延。 缓步踏入主屋,空气中似仍萦绕着那人清冷的气息。苏闻贤走至床榻边,指尖珍重抚过衾枕,继而缓缓躺下。 恍惚间,仿佛仍见那张清绝面容近在眼前——他的浅笑、蹙眉,乃至唇间温度,依稀犹在,清晰得令人窒息。 出了主屋,苏闻贤缓步踏入书房,只见案上文书信笺早已收拾得整整齐齐,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就在他转身欲离时,余光忽然瞥见纸簋——那里静静躺着一枚被揉皱的纸团,上面赫然写着一个墨迹清劲的“苏”字。 他的心轻轻一颤。 取出纸团,他极小心地展开皱痕。纸上只有一行字,是楚南乔那一贯清峻挺拔的字迹: “戏已落幕,好自珍重。”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字里行间亦同那人清冷,沁着难以触及的凉意。 苏闻贤捏着这页薄笺,指尖仿佛能触到那人书写时残留的决绝。他怔怔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戏已落幕……”他低声重复,唇边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原来他自认精彩的演绎,在那人眼中,不过是一出早已看穿却缄默相伴的戏。直至离场,才予他这冰冷的终幕。 好自珍重? 是因我痴缠撒娇、恣意妄为时,你也曾动过片刻恻隐?还是因殿下心底……终究存着对我一丝未尽的柔软,殿下待我是否与旁人不同? 他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过纸面,将每一道折痕细细展平。最终,他将信笺仔细折好,收入掌心,轻轻藏进里衣——贴近心口的位置。 眼底情绪流转,似怅然,似珍重,如烟似雾。 第33章 殿下你逃什么 皇宫内, 因着皇上病重,气氛格外庄严肃穆。 往来朝臣、宫娥、侍卫、内监皆面色凝重,步履匆匆间无人敢高声言语, 甚至不敢流露一丝笑意,生怕被有心之人窥见,加以曲解。 楚南乔风尘仆仆赶回京都烟城,连一身征尘都未及洗去, 便直奔皇上寝宫。 宫道深深, 朱墙肃穆, 他只顾疾行,衣袂挟着城外风沙, 与这金碧辉煌的宫阙格格不入。 安銮殿内, 烛影摇红,药气隐隐。 二皇子楚北逸与其母妃兰贵妃正一左一右侍立于龙榻侧畔, 一个奉药,一个拭汗,姿态恭谨, 眉目低垂。 若不是二人眼神不经意间透露出的一丝算计, 倒算得上一副温馨感人的画面。 太监高公公悄步上前,躬身细语:“陛下,太子殿下已返京,正在殿外候着。” 皇上楚景渊卧于锦榻之中,面容憔悴,唇色淡白, 闻声却眼底微亮,声音虽弱却透出几分真切欢喜:“太子回来了……快,宣他进来。” 他略侧过头, 目光扫过榻边的兰妃与楚北逸,缓声道:“兰妃,逸儿,你们先退下吧。” 母子二人当即恭声应下:“是,陛下。” “儿臣告退。” 起身退后之际,二人姿态依旧端庄,可就在转身一刹那,兰妃眼波微沉,二皇子楚北逸嘴角轻抿,眼中同时掠过一丝冰寒冷冽的阴鸷,清晰且分明。 第43章 兰妃与楚北逸一前一后踏出?寝殿,迎面便见楚南乔正立于殿外廊下。 只见其身形挺拔,虽面带倦色,却依旧清绝无双,目光清亮坚定,却如古井无波。 “见过兰妃。”楚南乔语气平稳,略一拱手,动作得宜丝毫不失礼数。 “太子终于到了,可叫你父皇好等。”兰妃脚步微顿,颔首受礼,唇角弯起一抹无可挑剔的浅笑,眼底却并无温度。 还礼的姿态端庄得体,声线温雅依旧,却似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疏离难近。 楚北逸只草草唤了一声“皇兄”,目光斜掠,眉宇间尽是不加掩饰的愠色与轻视。 楚南乔并未多言,只淡淡颔首回应:“皇弟。”语罢便欲转身入殿。 楚北逸却倏地逼近一步,几乎与他肩踵相错,压低的声音里蕴着分明的冷意:“皇兄……真是好手段。” 楚南乔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只漠然开口:“哦?孤不知皇弟所指何事。”他声线清冷,面色无波,“不过孤在青城的确遇一黑衣人,欲行不轨,只可惜不知天?高地厚,终归自取灭亡。只可惜……诛杀他的倒并非是孤。” 他略侧过半张脸,余光扫向楚北逸,语气陡沉:“说来孤倒是好奇,皇弟远在京城,又是如何知晓青城之?事?还是说……那黑衣人,原是受命于皇弟?” 楚北逸嗤笑一声,面露不屑:“皇兄休要?血口喷人,什么黑衣人,我从未听闻。这弑兄的罪名,皇弟我可担不起。” 兰妃适时轻唤了声:“逸儿。”她声音不高,却自带一分警醒之?意,随即朝楚南乔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转身欲离。 楚北逸虽仍不满,却只得跟上。 待二人走出?数十丈之?远,他方伸手轻扯梅妃的袖缘,低声怨道:“母妃,您看他那倨傲之?态!父皇一贯偏心,儿臣百般尽力,他却从不正视,眼中唯有楚南乔!” 兰妃并未停步,只含笑低语,声如微风拂耳:“皇儿慎言,何必争这一时意气?他……风光不了多久。” 她略缓脚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容彼此听闻:“只要?你父皇在一日,自然护他一日。可若是……皇儿,欲成大事,最忌心浮气躁。” “孩儿谨遵母命。”楚北逸表面恭顺应下,目中却掠过一丝狠厉。 不过……夜离之?死,若非楚南乔下手,莫非是……苏闻贤?那个两面示好的朝臣,他屡次拉拢不得,反遭其三?番两次暗中作梗——看来,此人也?不能?再留了…… 这厢,楚南乔敛息步入安銮殿内。 殿中帷幔低垂,药香与沉檀气息交织,静得只闻更漏声滴答作响。 龙榻之?上,楚景渊静静躺着,气息微弱,连呼吸都轻得几乎难以察觉。 楚南乔心头一紧,快步近前,屈膝跪倒在榻边,伸手轻轻握住楚景渊略显枯瘦的手,话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父皇……您的身体怎么……” “乔儿,你回来了。”楚景渊缓缓睁开眼,原本黯淡的目光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似乎亮了几分,“朕无碍……”说着,竟强撑着想要?坐起。 楚南乔立即起身,一手小心扶住皇帝消瘦的脊背,另一手取过软枕垫在他腰后,让他得以靠坐。 他动作轻柔,眉间却蹙得紧:“父皇,您病情为何突然加重?御医究竟如何说?” 楚景渊轻咳几声,微微摆手:“都是老毛病,乔儿不必挂心。你此行青城,一切可还顺利?”他目光虽带倦意,却仍存着帝王独有的锐利,如暗室中的微光,清醒而分明。 楚南乔垂目应道:“儿臣正欲向父皇禀报。青城金矿一案现已查实,确是地方官员与顾相旁支顾家相互勾结,监守自盗、私采金矿、侵吞公帑,更涉及多条人命。” 他从袖中取出那本自杜文泽手中得来的账册,奉予楚景渊,“父皇,此为关键证物,其中详细记录了所有赃款流向与分账细节,指向明确。” 楚景渊接过账册,却并未立即翻阅,只沉声问道:“顾相旁支?恐怕他们?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幕后主使,怕是顾相本人吧。” 楚南乔颔首,清晰回禀:“父皇明鉴。青城知府、县令,以及顾家旁支兄弟二人,皆听命于丞相。” 他语气稍顿,想到这几人实则已?被苏闻贤毒灭口之?事,一时犹豫是否该如实奏报。 楚景渊开口道:“涉案之?人可曾押解回京?着三?司会审。” 楚南乔似下定决心,缓声禀道:“他们?几人自知罪无可赦,已?在狱中自尽。” 楚景渊声音骤冷:“好一个‘壮士断腕’!只怕是有人不愿让他们?进京、见到朕罢了!” 殿内一时静极,偶有烛花轻爆,更显寂肃。 楚景渊的手指无声地抚过账册粗砺的封皮,目光幽深,良久才开口,声线中透着经年?权谋沉淀下来的冷静:“乔儿,你可知顾相在朝数十载,门生故旧遍及朝野,纵有瑕疵,朕却始终未动其根本,是为何?” 楚南乔沉默片刻,答:“顾相虽专,然有实才。牵一发,恐动全?身。” “正是。”楚景渊眼中掠过一抹赞许,继而转为更深沉的肃然,“朝局如棋,重在制衡。顾文晟是一枚重子,轻易动之?,则满盘皆摇。如今朕卧病于此,二皇子与其外家环伺在侧,若在此时骤除顾相,其党必如溃堤之?蚁,反致朝局大乱,予宵小可乘之?机。届时所撼动的,将是我大楚根基。”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加重,如敲警钟:“为君者,有时需明察秋毫,有时则要?俯瞰全?局。罪证确凿固然关键,然何时出?手、怎样出?手,却需审时度势。务求一击即中,而非打草惊蛇,反遭其反噬。” 楚南乔睫羽低垂,掩去眼底思虑:“儿臣明白。然顾相所犯,实已?触国法底线。” “朕知道。”楚景渊长叹一声,声调稍缓,“此事朕已?记下。这份账册,乔儿务必妥善收好。待时机成熟,它自会成为斩断乱麻的利刃。你此次斩其青城羽翼,断他一臂,已?是此行最大收获。父皇料他不会善罢甘休,你还须得小心提防才是。” 楚南乔恭谨应下:“孩儿谨遵圣谕。” 楚景渊话锋稍顿,目光落在楚南乔脸上,忽然转问:“朕听闻……此次苏闻贤在青城,与你几番往来?” 楚南乔心神一凛,容色沉静:“是。苏侍郎协办此案,行事利落。” 楚景渊目光幽深,缓缓说道:“苏闻贤此人,心思缜密、手段非常,是一把难得的利刃。他虽在顾相麾下,却未必真心依附。若可得其效忠,于你将来……大有好处。” 皇帝声线低沉,语意深长,“乔儿,父皇深知你对他不屑,不过……若有时机,可试以拉拢,善用之?。即便不能?尽收麾下,也?须明晰其心,勿令其彻底倒向另一方。” 楚南乔心中波澜暗涌,面上却依旧恭谨:“儿臣谨遵父皇教诲,自当?审慎而行。” “去吧,一路辛苦,好生歇息。”楚景渊倦意浓重,轻轻挥手。 “望父皇保重龙体,儿臣告退。”楚南乔躬身一礼,缓步退出?安銮殿。 殿外天?光灼目,与幽深内殿恍如两世。楚南乔微微眯眼,正欲快步离去,却在迈出?宫门的刹那骤然止步—— 汉白玉阶下,一人身着绯红官袍,身形修长,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不是苏闻贤又是谁?对方仿佛早已?算准时机,静候于此。 阳光拂照他清俊的侧脸,他唇边那缕笑意依旧慵懒,却比青城之?时更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意。 “殿下。”苏闻贤从容行礼,姿态标准却并无谦卑,声线温润,“闻得殿下匆忙返京,一路劳顿。见陛下圣体康宁,实乃天?下之?幸。” 楚南乔目光微沉,迅速压下心底那丝波动,容色恢复一贯的清冷疏离:“有劳苏大人挂心。”他径直离去,并未做停留。 然而,就在两人错肩的刹那,苏闻贤极轻地笑了一声。声音低得只有彼此可闻:“殿下何故避我如蛇蝎?青城别苑不辞而别……可是恼了下臣?” 温热的气息近乎暧昧地拂过楚南乔耳际。 楚南乔身形几不可察地一滞、骤然绷紧。 他既未回头,也?不接话,只顾加快脚步,仿佛身后站着的只是无关紧要?之?人。 呵!苏闻贤蓦地觉得胸口一堵,一股无名火窜起,绞得他心口发涩、发酸、发涨,几乎难以呼吸。这情绪来得汹涌,他几乎未来得及细想——便已?快步追去。 宫道深长,拐角幽僻,日光斜落,四下无人。 苏闻贤疾步逼近,身影几乎将楚南乔笼罩在宫墙投下的阴影里。 他声音又低又软,却字字清晰:“神仙哥哥。” 楚南乔猛地转身,呼吸霎时乱了节奏。他急向后退却半步,嗓音故作凛冽,尾音却泄露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苏大人,孤与你……很?熟么?” 第44章 苏闻贤低低一笑,眼波流转间,漾着不加掩饰的情动之?色。 他倏地伸手,一把揽过楚南乔的腰身,旋身将人逼近角落,带进怀里,抵在朱墙之?上。 不容分说,低头吻上那两瓣总是清冷疏离、此刻却殷红如血的唇——那是他梦里辗转、朝思暮想的温度。像试探,更像发泄,他近乎撕咬地吻他,如同惩戒,又似贪求。 楚南乔断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如此,一时愣立当?场,任他予取予求。 良久,苏闻贤才略略退开寸许,侧首贴在他烫红的耳际,灼热气息漫入衣领:“殿下你……逃什么?” ----------------------- 作者有话说:激动死小作者了[捂脸偷看][哈哈大笑][粉心] 第34章 你个疯子 楚南乔猛地惊醒过来, 他?望向?苏闻贤时浑身?都?在发抖,眸中满是不可置信——这混账,胆敢强吻自己?! 他?一把将苏闻贤推开, 扬手?便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混账!”他?厉声喝道,气息紊乱。唇上残留着被粗暴侵犯的刺痛与湿热,更?有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悸的酥麻,无声撩拨着他?的神经?, 挥之不去。 苏闻贤偏过头去, 白皙脸颊上迅速浮起一道红痕。 他?却浑不在意般, 舌尖抵了抵发麻的口腔内壁,缓缓转回脸来, 竟低低地笑了。 那?目光非但不收敛, 反而愈发炽烈露骨,缱绻又放肆地流连在楚南乔泛红的面颊、湿润微肿的唇, 以及不断起伏的胸膛上。 这近乎亵玩的注视让楚南乔羞愤交加,怒火中烧。 熟悉的侵犯感猛地如潮水汹涌扑来,本模糊的感觉逐渐变得清晰。 青城病中, 梦魇时, 那?人?的吻,那?呼吸灼热,自己?混沌中无意识轻咛贴近,任那?触感缠绵深入。 那?不是梦! 此念头方起,便已让他?瞬间?浑身?僵硬。是苏闻贤!他?竟真的在自己?最脆弱无力?的时候…… 一股被亵渎的怒火猛烈灼烧,可与此同时, 心底最隐秘的角落,竟可耻地泛起一丝回味与……沉迷。 那?种被极度珍视又疯狂渴望的感觉,与此刻唇上被粗暴侵犯的刺痛交织。 一阵心烦意乱过后。他?猛地抽出腰间?软剑, 寒光乍现,剑尖直指苏闻贤心口。 “再敢靠近,孤杀了你。”他?声音极冷,努力?维持镇定,但持剑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微颤。 谁知,苏闻贤见状,非但不退,眼底的渴望反而愈来愈烈。他?竟轻笑一声,迎着凛冽剑尖,猛地向?前一步—— “若殿下真想要?下臣的命,下臣倒是可以成全殿下。” 他?在赌,赌楚南乔嘴硬心软,赌他?在对方心中有一席之地。 可……“噗嗤”一声极轻微的闷响。 剑尖毫不留情刺入血肉,痛感清晰传来。 苏闻贤身?形微晃,眉头蹙起又松开,仿佛那?穿体?之痛微不足道。 他?垂眸瞥了一眼胸前迅速洇开的血色,再抬眼时,唇边笑意竟染上一抹癫狂的满足与……某种印证了什么的得意,仿佛在说:看,你对我,并非毫无感觉。 楚南乔彻底僵住,握剑的手?猛地一颤。 对方这种自戕般的疯狂,让他?心头莫名一紧,竟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慌乱。 “你……”所有斥责的话堵在喉间?,最终只?挤出带着微颤的斥责,“你真是……个疯子!” 苏闻贤低喘着笑,任由鲜血染红衣襟,目光死死凝视着他?,语气缠绵而偏执:“是啊……臣是疯了。” 他?甚至又向?前抵了半分,让剑刃更?深地陷入血肉,“殿下若觉得解气,再刺深些也无妨……只?是,下臣怕是……这辈子都?要?缠着殿下了。” 你这般清冷孤傲,可偏生叫下臣百般惦记,后半句话,被他?吞咽入腹。 血珠沿剑身?滑落,溅开在地,如点点红梅。 楚南乔指节泛白,握剑的手?微微发抖。 眼前之人?偏执、疯狂,目光灼热又似深情款款,言语放肆带着些志在必得…… 他?素来的冷静自持逐渐溃散,心底里,那?点因梦境真相而泛起的微妙波澜更?是被搅得天?翻地覆。他?猛地抽回软剑,带出点点血滴。 “你……”他?扔下一句未尽之言,几乎是落荒而逃,背影仓惶。 苏闻贤看着他?逃离的清绝背影,抬手?抹过胸前伤口,指尖染红,轻轻抵在唇边,舌尖缓缓舔去那?点腥甜,眼中翻涌着浓暗情愫,细看之下也蕴着一丝爱而不得的痛楚。 殿下……臣其实……毫无底气。 太子府的庭院内,骆玄凌与莫北正同几名侍卫谈笑,忽然一阵疾风掠过衣侧,掠起衣袂翻飞。 几人?尚未回过神,便见一道青碧身?影倏然而过,径直入了内殿,只?留下几分凛冽的余息。 莫北怔怔回头,却什么也没捕捉到,不由得喃喃:“方才是否有人?过去了?莫非是我眼花了?” 几名侍卫纷纷笑开:“莫北,你这是大白天?的遇见鬼了不成?” 骆玄凌脸色一肃,沉声斥道:“胆子不小?连殿下也敢拿来玩笑,还不退下!” 众人?顿时收敛笑意,恭声应道:“是,统领。” 莫北仍是一脸茫然,望向?内殿方向?,低声道:“太子向?来沉稳端方,若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断不会如此匆忙……” “不知。”骆玄凌摇头,可心中隐隐掠过一丝不安。自打苏闻贤不顾身?份屡屡接近殿下以来,一向?端方自持的殿下,竟也显出了几分不寻常的慌乱。 楚南乔回到寝殿,反手?将剑掷在案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整个人?沉入锦被之中,抬手?轻轻抚过自己?的唇——那?里被苏闻贤咬破的地方还隐隐作痛,灼热的气息仿佛仍烙印在唇上,滚烫而纠缠。 虽已过弱冠,他?却从未经?历情事,更?不曾想过,自己竟会屡次被一个男子、还是朝堂上的政敌强势吻住。 他?闭眼蹙眉,竭力?压下内心悸动,可越是抗拒,那?些画面就越是清晰——梦中的纠缠与现实的吻交替浮现,灼热、窒息,却带着无声的悸动、缠绵。 最终,他?轻启牙关,低哑地吐出一句:“……混账。” —— 安銮殿内,沉重的殿门将楚南乔离去的身?影彻底隔绝。 楚景渊强撑的帝王威仪瞬间?溃散,身?子猛地向?前一倾。瞬间?,一口浓黑的鲜血自口中倾吐而出。 “陛下!”高公公几乎是跌扑过来,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他?手?中柔软的丝帕慌忙擦去皇帝嘴角的血迹,声音压得极低,带了哭腔:“陛下您挺住!老奴这就去喊御医。” 楚景渊略带冷意的手?攥住他?的手?腕,力?道虚浮无力?。 “镇定……”楚景渊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威严,“悄悄地去……叫张院判,快……” 高公公看着皇帝灰败如纸的脸上那?抹刺目的血红,心像被狠狠揪住,他?重重点头,胡乱抹了把脸。再转身?时已强自镇定,脚步又急又轻,从侧门。 不过片刻功夫,太医院院判张太医步履慌乱赶了进来,药箱拎在手?里都?未来得及放下。 殿内烛光昏黄,张太医跪在榻前,手?指搭上皇帝腕间?。 只?片刻,他?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额角渗出细密冷汗。他?又换手?再诊,手?指抑制不住地发抖,最终整个人?软了下去下去,头几乎抵着地面,声音颤抖哀伤:“陛下……您的龙体?……五脏精气枯竭,元气已是油尽灯枯。臣无能,回天?乏术。臣万死。” 楚景渊眼无波澜,好似一切皆在意料之中。只?显出周身?疲惫。他?静默了片刻,呼吸微弱地问:“……还能活多久?” 张太医头不敢抬,泣声道:“若倾尽全力?,静心温养,或许……或许能延一年光景……” “一年……”楚景渊喃喃重复,眼底掠过一丝近乎残酷的清醒,“太慢了……朕等不起。张院判,朕记得,太医院里还藏着一味猛药,能逼出人?最后的精神头,叫人?看上去与寻常人?无异……” 张太医猛地抬头,吓得魂飞魄散:“陛下!万万不可!那?回光散是饮鸩止渴,以焚心蚀骨为代价,强提精神,若用了,只?怕……只?怕连半年都?难熬!” “半年,够用了。”楚景渊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语中是帝王在权衡江山社稷后的决断,“去拿来。今日之事,若有半个字漏出去,你知道后果。” 张太医深知天?子心意已决,任何劝谏都?是徒劳,只?得含泪重重叩首:“臣……遵旨!” 那?碗浓黑如墨的药汁很快被秘密送来。 楚景渊眼都?不眨,仰头将药一饮而尽。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苍白的面颊竟真的泛起一层诡异的红晕,原本浑浊散漫的眼神也重新凝聚起锐利的光彩,仿佛病痛骤然褪去。 第45章 可他?心中明?镜一般:这片刻的枯木逢春,最终将油尽灯枯。 他?挥退了张太医,殿内重又只?剩下他?和高公公。 “文兴,”楚景渊的声音听起来有了中气,“取笔墨和空旨来。” “是,陛下。”高公公强压着心头的酸楚,利落地备好一切。 楚景渊倚着软枕,凝神片刻,便落笔疾书。 第一道旨意,直指青城金矿案。明?旨申饬丞相顾文晟治家不严、失察渎职,罚俸一年,闭门思过。 对其青城党羽及涉案官员,则毫不手?软,抄家流放,雷霆万钧。并即刻选派监察御史王明?川为钦差,户部、吏部、兵部等全力?配合,火速前往青城,全面接管矿务,彻查整顿,所有事宜直呈御前。 落了印,他?便将这道圣旨递给高公公:“这道旨,待朕好转临朝,你亲自去明?发,晓谕朝堂诸臣。” “老奴明?白。”高公公躬身?接过,只?觉得这卷黄绸重逾千斤。 接着,楚景渊再次提笔,面向?另一道空白圣旨。 这一次,高公公立刻垂眸敛目,视线恭敬地落在自己?鞋尖上,不敢瞥视半分。 皇帝笔走龙蛇,很快书写完毕,却未盖印。然后,他?仔细地将圣旨卷好,用明?黄绸带系紧。 “文兴,”皇帝的声音低沉而肃穆,指向?龙榻深处一道几乎与雕花融为一体?的暗格,“将此圣旨,放入其中。” 高公公依言,小心翼翼地将圣旨放入暗格深处,仿若举着千金之重。 “牢记,”楚景渊的眸光幽深,落在他?脸上,“此旨,需待朕大行之后,方可由你当?众开启宣读。此前,绝不可为第三人?知晓。这是朕托付给你的最后一件大事。” 高公公“噗通”一声重重跪倒,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声音哽咽却字字铿锵:“老奴……愿以这项上人?头起誓,定将此旨守护至最后一刻!绝不提前窥视半字,绝不向?外泄露分毫!” 楚景渊极轻地点了点头,倦极般地合上双眼,微微挥了挥手?。 高公公心如刀割,却不敢多言,默然退出。 可他?丝毫不知,自己?方才亲手?送入暗格之中的,根本不是什么传位诏书——那?只?是一卷空无一字、仅覆明?黄缎的假旨。 而真正写下传位于太子楚南乔的密诏,早已被秘密送出安銮殿,安置于一处绝密之地。 楚景渊唇间?溢出一句几不可闻的低语:“乔儿,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 作者有话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触龙说的 第35章 应对发难 惩戒顾文晟的圣旨一经颁布, 不仅满朝文武哗然,就连街头巷尾的寻常百姓也议论不绝。 更有甚者,竟胆大包天, 将此事编成戏本?,交给说书人公然传唱。 顾府之中,顾文晟怒不可遏,府中上下人人自危, 如同?踩在薄冰之上。一名端茶的小厮因过分紧张, 脚步一乱, 竟绊倒在地。茶盏应声而裂,茶水四溅。 顾文晟目光凌厉, 冷冷扫了过去:“来人, 把他拖下去——” 话?未说完,顾晚辰却快步走来, 直接踹了那小厮一脚,斥道:“没用的东西,还?不敢快滚!重新沏一壶来!” 小厮慌忙叩头, 匆匆收拾残局退下。 顾晚辰这才缓步上前, 声音放软:“父亲请息怒。事已至此,动气亦无益。” 顾文晟敛了敛神色,落座于太师椅中,深吸一口气道:“哦?我儿如今倒是?长进不少,如今也懂得?训诫为父了。” 他目光落在顾晚辰身上,语气稍缓:“说吧, 此事你有何看法?” 顾晚辰见父亲怒意稍减,含笑宽慰道:“孩儿以为,青城那几人行事糊涂, 死不足惜。只是?牵连父亲,实属无妄。然圣上心中必然有数,眼下所谓闭门?思过、罚俸,皆不过是?小事。陛下此举,实则高举轻落,其中未必没有对?父亲的顾忌。” “嗯。但你只料对?了一半,”顾文晟微微颔首,“那点俸禄,为父何曾放在眼里。只是?圣旨既下,便是?公然拂了我的颜面——这一巴掌,打?得?实在响亮。” “父亲,如今皇上龙体欠安,忽然使出这等雷霆手段,莫非……”顾晚辰话?音渐低,似有所悟,“恐怕是?在为后续之事争取时?机。” “你料想?得?不错。张院判虽守口如瓶,但我们在太医院中的眼线回报,他偶然得?见的药方,所用皆是?补气养血之重剂,近乎虎狼之药。”顾文晟冷声道,“太子与二?皇子无论谁人继位,势必都会清算为父。” “二?皇子与兰妃不是?一直在极力拉拢父亲?”顾晚辰惊问。 “这世上何来坚不可破的同?盟,不过利益所驱罢了。一旦大权在握,翻脸不过顷刻之事。”顾文晟耐着性子解释道,“皇上这些年?始终未动为父,也正?是?想?借我之力制衡兰妃——她母家父兄执掌我朝三成兵马,早已成了陛下的心腹大患。” “那我们不如转而扶持太子?”顾晚辰话?刚出口,便觉失言。 果然,顾文晟睨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我儿此言,未免天真。那楚南乔向来以端方自持、清流自居,眼里岂容得?下砂砾?若他登基,第一个要铲除的,恐怕就是?为父。” 顾晚辰急道:“那父亲……这岂不是?进退无路?该如何是?好??” 他一时?意气,脱口而出:“既如此,不如谁也不靠,自立为王罢了!” 话?一出口,他顿时?自知失言,慌忙掩住嘴,惴惴不安地等待父亲斥责。 谁知顾文晟却不怒反笑,朗声道:“想?不到我儿竟有这般胆识。不过此话?,仅止于这书房之内,在外断不可妄言。” 顾晚辰恭顺应下,心中却暗自思忖:父亲此言是?何用意?难道……他当真有意……?思及此,他不由得?重新望向顾文晟的脸,试图从那平静的面容上窥得?几分真意。 顾文晟却只是?合目养神。 见父亲面露疲色,顾晚辰正?欲躬身告退,却忽听得?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 “这几日,可见过闻贤?” 顾晚辰心中一凛——算来已有一月未曾见到此人。青城闹出这般大的乱子,他竟胆敢不前来请罪、毫无交代? “不曾见过,”他谨慎答道,“父亲可要孩儿去请他过来?” 顾文晟并未睁眼,唯有紧抿的双唇透出明显的不悦。静默良久,他才幽然开口:“不必。” 他倒要看看,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究竟还?能?沉得?住气多久。 不想?,苏闻贤当日便至顾相府邸。 还?打?着负荆请罪的名义。 —— 顾府书房内,紫檀木书案上宣纸铺陈,一方古砚沉淀着墨香。 窗外日影西斜,满室明暗交织。 顾文晟此刻端坐于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相爷,苏闻贤苏大人在外求见。”管家垂手躬身,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这片刻刻意维持的宁静。 顾文晟眼皮未抬,只从喉间轻轻“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让他进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沉稳得?仿佛只是来进行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叙话?。 苏闻贤一身玄色锦袍,面容清俊,身姿挺拔。 他步入书房,目光快速扫过案后闭目养神的顾文晟,随即敛眸,上前几步,双膝恭谨跪地,行了一个全礼:“下官参见相爷。下官来迟,请相爷恕罪。” 顾文晟这才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苏闻贤身上,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 书房内异常寂静,顾文晟并未接话?,也不叫他起身。 苏闻贤只维持恭谨跪着的姿势,呼吸沉稳,头压得?极低。 只是?,那双顾文晟瞧不见的眸子,却分外淡定从容。 “恕罪?”良久,顾文晟才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千斤重压,“闻贤何罪之有?是?罪你青城一行,功勋卓著,却迟迟不来复命?是?罪你早已与太子勾结到一处?还?是?罪你……如今仍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老夫面前?” 苏闻贤姿态放得?更低,脸上却适时?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愧色与一丝后怕:“相爷明鉴。下官有负相爷重托,青城之事,确下官贤失察,致使青城行事所阻,更累及相爷清誉,下官万死难辞其咎!” “哦?失察?”顾文晟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老夫倒是?听闻,你在青城,病得?甚是?蹊跷,几乎人事不省,甚至还?得?太子贴身照顾。闻贤,你这病,来得?可真是?时?候。” 苏闻贤抬起头,眼中流露出清晰的屈辱与愤懑,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压抑的激动:“相爷!此事正?是?下官险些万劫不复之处!下官并非生病,而是?遭人暗算,中了剧毒!” 第46章 “中毒?”顾文晟眉峰微不可察地一动。 “正?是?!”苏闻贤语气斩钉截铁,“那日抵达青城,有人便以相爷之名,约见下官,却在酒楼对?属下下毒,并重伤属下。属下侥幸留得?一条命,不料神智昏聩,为人所制。”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温度骤降。顾文晟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是?谁?” 苏闻贤一字一顿,清晰吐出那个名字:“影卫统领,夜离。” “荒谬!”顾文晟猛地一拍扶手,声如闷雷,“夜离跟随老夫十余年?,忠心耿耿,屡次救老夫于危难!苏闻贤,你莫不是?毒坏了脑子,或是?被太子蛊惑,竟敢来此离间!” 面对?滔天怒意,苏闻贤却异常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此反应。 他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物,并非书信,而是?一枚看似普通的玄铁令牌,但其上却刻着一个极隐秘的二?皇子府印记。 “相爷息怒。下官若有半句虚言,愿受千刀万剐。”苏闻贤将令牌双手奉上,“此乃夜离与二?皇子府秘密联络的信物,下官偶然得?之。相爷可立即派人核实。” 顾文晟盯着那枚令牌,脸色阴沉得?可怕。 苏闻贤上前一步,将令牌轻轻置于书案之上,退回原处,深深躬身,声音低沉而清晰:“下官深知,影卫统领背叛,无异于掘相爷根基。下官不才,侥幸窥破他奸计,并将其诛杀。” 顾文晟的目光从令牌移到苏闻贤脸上,那目光复杂至极,审视、震惊、暴怒,以及一丝被巨大危机冲击后的重新评估。书房内死寂无声,落针可闻。 “你,杀了他?” 苏闻贤面色如常:“是?!” “相爷,还?有一事,下官查得?夜离乃是?当年?牵扯舞弊案的探花郎之胞弟。他手中已有部分证据,下官也是?怕他突然对?相爷发难。下官……幸不辱命。” 良久,顾文晟眼中盛怒缓缓压下,他缓缓靠回椅背。 “好?……好?一个夜离……好?一个二?皇子……”他声音低沉,仿佛从齿缝间挤出,“闻贤,你此事处理得?好?,真是?让老夫惊喜万分。” “下官只是?做了分内之事。”苏闻贤谦卑道,“此等背主之徒,百死难赎其罪。” 顾文晟深深看了苏闻贤一眼,那眼神带着倚重:“你解决了老夫真正?的心腹大患。”顾文晟缓缓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决断,“此事,你办得?极好?。远超青城之功。” “谢相爷夸赞,闻贤不敢居功。” 顾文晟沉默地听着,目光锐利,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真伪。苏闻贤的表情、语气,那恰到好?处的屈辱与后怕,几乎毫无破绽。 “如此说来,你也是?受害者。老夫问你……那刘知府和顾氏等四人,也是?你的手笔?” 苏闻贤如实道:“下官并未动手,只提醒他们不要胡乱攀咬丞相,下官绝无虚言。” “竟是?如此……”顾文晟拖长了语调,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那太子……又?是?如何与你牵扯上的?老夫听闻,他可是?假借了你的名头,在青城搅风搅雨。” 终于问到了核心。 苏闻贤心念陡转,面上却露出几分复杂之色,混杂着忌惮与一丝被利用的恼怒:“相爷明察!太子殿下……实是?深藏不露。下官被下毒那日,从酒楼坠落,恰巧被太子所救。他竟趁机假扮下官,打?着清查的旗号,暗中动作。下官当时?神智不清,竟被他轻易控制,带在身边,以掩饰其真实身份,方便他探查!” “待下官稍清醒时?,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太子手段凌厉,身边护卫皆是?高手,下官中毒初愈,形单影只,若当场揭穿,恐立遭不测。只得?……只得?虚与委蛇,假意顺从,甚至故作痴傻,以求保全身命,方能?留待有用之身,向相爷禀报一切。” 苏闻贤语气沉痛,带着几分不得?已的隐忍,“此等忍辱负重之痛,闻贤至今思之,犹觉痛心!” 他再次深深一揖:“闻贤无能?,未能?及时?识破太子算计,反成其工具,致使青城局面崩坏至此,请相爷重罚!” 顾文晟凝视着他,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 苏闻贤的这番说辞,令他的疑心稍微削弱了几分。 “忍辱负重……”顾文晟缓缓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弧度,“如此说来,你受委屈了。” “下官不敢言委屈,只恨自己力有不逮,误了相爷大事。”苏闻贤立刻道,随即话?锋微妙一转。 “很好?。”顾文晟挥挥手,显出一丝疲惫,“下去吧。好?生将养,日后,还?有诸多要事需你去做。” “谢相爷体恤!下官告退!”苏闻贤再次行礼,姿态恭谨无比,一步步倒退着出了书房。 直到书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 苏闻贤转身,脸上的卑微、惶恐、愤懑、忠诚所有表情瞬间褪去,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讥诮的弧度。 他稳步离开相府,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 书房内,顾文晟脸上的那点“慈和”也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深沉的冷漠与算计。 他盯着案上那枚玄铁令牌,目光阴鸷。 “管家。”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老奴在。”管家悄无声息地出现。 “立刻派人去青城。查清楚,苏闻贤中毒前后所有细节还?有夜离和当年?涉及舞弊案那探花郎的关系。” “是?,相爷。”管家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顾文晟独自坐在昏暗的书房里,手指摩挲着那枚冰冷的令牌,然后猛地攥紧。 苏闻贤的话?,他并未全信。但这把刀,不仅依旧锋利,替他挖出了藏得?最深的毒疮,而且似乎仍想?为他所用,这就够了。 至于忠心……在这吃人的朝堂,是?最不值钱,也最需警惕的东西。 -----------------------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预告 殿下蒙眼射箭,苏闻贤这个靶子怕是得被射成筛子 第36章 险被殿下射成筛子 数日后, 楚景渊的?身体日渐好转,精神也明显恢复。 此?时,他正于御书?房中批阅奏折。 楚北逸禀报完政务后, 却?仍立于原地,并未立即退下。 楚景渊抬头望向?他,问道:“逸儿,可还?有事要奏?” “父皇, 儿臣见您精神焕发, 不如举办一场射箭投壶的?小型比试, 既为庆贺父皇圣体安康,也可彰显皇室威仪、昭示朝堂和睦。” 楚景渊轻笑一声, 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以他对这个儿子的?了解, 此?举恐怕另有用意?。 不过他亦清楚,自己前些时日的?病况确使朝中人心浮动, 借此?机会缓和气氛,也未尝不可。 “逸儿这个提议不错。至于这比试名单,你可有主意??” “儿臣以为当广邀文武百官参与, 旨在于共庆盛事、不论胜负。”楚北逸对答如流, 语气却?稍显含糊,显然?心中早有打算。 楚景渊颔首允准:“便由?你全权负责此?事。” “儿臣遵旨。请父皇保重龙体,儿臣告退。”楚北逸恭敬行礼退出御书?房。直至迈出殿门,他才悄然?松了口气——原本还?担忧皇上不会应允,未料此?事进行得如此?顺利。 —— 次日,御苑内, 天高云淡。箭靶静立,锦旗于风中轻扬。 朝臣与宗室亲王相互见礼后,三三两两聚在一处, 言笑晏晏。 目光却?不约而同?瞥向?几位关键人物,暗自揣度着胜负。 苏闻贤疏懒地斜倚在紫檀木椅中,指尖闲闲叩着扶手,一副浑不将场中喧闹放在心上的?模样。 唯独目光不时扫视四周,似在寻觅什么。 直至王明川趋近身前,压低声音抱怨道:“闻贤,此?番你可真是将我推到火上烤了。青城那桩棘手的?差事落在我手里,顾相那边……怕是早已视我为眼中钉。” 他语气中透出几分埋怨:“你去青城走这一趟,倒是把自己摘了个干净,怎么到头来,难做的?却?成了我?” 苏闻贤唇角微扬,语气从容如常:“明川兄言重了。钦差之任,乃是陛下信任、倚重,前程大好,该当庆贺才是。” 他略作停顿,声音压低几分,却?字字清晰:“至于……青城一案,证据清晰。至于旁枝末节,深究无益,反惹麻烦。贤兄是明白人,应当知道如何取舍。” 王明川笑着瞥了他一眼,心中暗忖:“真不愧是只老狐狸。” 他又凑近半步,压低声音道:“此?番顾相吃了亏,怕是有一段时日不会在今日这等场合露面了。倒是晚辰竟也未至,着实令人意?外。他以往不是总爱跟你凑在一处?” “他倒是有这个心思?”苏闻贤语气淡然?,“即便有,相爷也绝不会准许。这种毫无益处之事,何必出来徒惹非议。” 第47章 说话间,苏闻贤的?目光却?已掠向?远处——方从青城归来的?杜若晨一身劲装,正与几位武将交谈。 那位少年?将军身姿挺拔如松,眉目凛冽,望向?这边时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视。 苏闻贤不怒反笑,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王明川身为监察御史?,自是生得一双洞若观火的?眼,早将两人之间的?微妙看在眼里。 他凑近半步,压低声音好奇道:“是你得罪了他,还?是他得罪了你?” 苏闻贤只幽幽一笑,语气轻淡:“没什么,不过是互看不顺眼罢了。” 王明川未再深究,目光朝人群中巡视一遭,忽而讶异开口:“二皇子与太?子不和已是人尽皆知,可今日这般场合,竟不曾邀请太?子?” 苏闻贤神色微倦,仿佛霎时泄了气,懒洋洋答道:“或许吧,谁又说得准呢。” 王明川看着他,总觉得青城一趟,苏闻贤变了,此?前在哪不是出尽风头,恣意?轻狂,有端得一副风流做派。可现下,格外地沉默。 恰在此?时,楚北逸正在场中挽弓搭箭,三箭连中靶心,引来一片喝彩。 他志得意?满,环视四周,未见楚南乔身影,嘴角笑意?更深。 他这位皇兄,果然?又是姗姗来迟——正好,反将他今日的?锋芒衬得愈发耀眼。 只是他没得意?多?久,一道挺拔清冷的?身影出现在御苑入口。 楚南乔一身青碧色常服,步履沉稳,一步入场内,众人便起身行礼。 几乎在楚南乔现身的?一瞬,原本慵懒倚坐的?苏闻贤倏然?坐直。倦意?一扫而空,眼底似有星辰闪烁,如蛰伏已久的?猎人终于窥见期待的?猎物,整个人顿时鲜活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整了整衣冠,指节不着痕迹地拂过襟前皱痕,心中却?寻思着寻个时机,不显山不露水地展露一二,或能?引得那人一眼相顾。 楚北逸见楚南乔已到,眼中掠过一丝阴鸷,随即含笑扬声道:“诸位,独射未免单调,本皇子有个新玩法,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人群中当即有人应和:“愿闻其详!” 众人纷纷附和称是。 楚北逸便续道:“不如分组比试。抽签决定搭档与靶子,再添些彩头助兴,诸位觉得怎么样?” 场中顿时响起一片赞同?之声,气氛愈加热烈。 楚北逸却?将目光转向?楚南乔,笑问:“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楚南乔神色淡然?,声音清冷:“便依你所言。” 楚北逸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他早已命人在签筒中动了手脚。 抽签结果公?布,果然?如他所料:苏闻贤与太?子一组,而太?子竟抽中了靶子签。 苏闻贤目光灼灼看向?楚南乔,对方却?不动声色的?避开了目光。 看得苏闻贤顿时泄了气。 楚北逸心中暗喜,倒要看看苏闻贤敢不敢朝太?子放这一箭? 射中与否,都是罪过一桩! 苏闻贤捏着那支被做了记号的?签,眼底冷光一闪即逝。他面色不改,指尖微动,已在众人不觉间与身旁楚北逸的?签调换。 “咦?这签似乎有些不对。”苏闻贤故作讶异,扬声道请内监再验。内监哪敢深究皇子手段,只得硬着头皮宣道:“应是……苏侍郎与二殿下一组,二殿下为靶。” 楚北逸脸色骤变,复又看了眼签,他搓了搓双眼,难道真是自己看花了眼。 他睨了眼苏闻贤,眸中皆是冷厉。 苏闻贤却?将目光看向?别处。 楚北逸见他态度敷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终究是自己提议的?,无法辩驳,只得咬牙立于靶位。他就不信,苏闻贤敢当众对他如何! 苏闻贤执弓上前,姿仪优雅,却?故意?手法颤抖,连弓弦都拉不圆满,声线里带着惶恐:“殿下恕罪,臣……实在惶恐,若手滑误伤殿下……” 楚北逸心中鄙夷,面上却?道:“无妨,苏大人尽力便是。”心想这谄媚之臣果然?怯懦无用。 然?而苏闻贤松弦那一瞬,箭矢破空,竟非绵软,而是锐响刺耳,精准地擦着楚北逸耳廓掠过! 劲风刮得他颊侧生疼,几缕发丝被箭气割断,悄然?飘落。 场边惊呼四起。 楚北逸僵立原地,面色惨白,方才那一刻,他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擦肩的?寒意?。 “臣罪该万死!手滑了!求殿下恕罪!”苏闻贤即刻弃弓谢罪,容色惊惶至极,宛若真是意?外。 唯有楚南乔,清晰看见了苏闻贤松弦前那一刹眼底掠过的?冰冷讥诮与自负。 他……是故意?的?! 接下来轮到楚南乔与王明川一组,楚南乔为靶。 王明川吓得腿软,握弓的?手都在轻颤,冷汗涔涔,对着太?子方向?,迟迟不敢发力。 最终竟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被内侍慌忙抬下。 苏闻贤看着他被抬走的?方向?,嘴角勾起,不愧是自己的?挚友,睿智的?监察御史?。 楚北逸计谋连连落空,面色难堪万分。 恰在此?时,兰妃宫中来请,称贵妃有要事寻二皇子。楚北逸只得强压怒火,找了个台阶,悻悻离去。 一场比试闹剧收场,众人纷纷寻借口告辞。 转眼间,喧嚷的?御苑安静下来,唯留一地凌乱箭矢,和默立原处的?楚南乔与苏闻贤。 空气再度凝滞,弥漫着难以言说的?尴尬。 苏闻贤看向?楚南乔,美人眉头微蹙。 他轻叹了声,而后踱步走近,拾起一把强弓,递向?楚南乔。 唇角漾起那抹令楚南乔心绪不宁的?笑:“殿下似乎未尽兴?不若……由?臣来做这个靶子,殿下亲自执弓,如何?” 楚南乔冷眼睨他:“苏闻贤,你又玩什么把戏?” “臣只想让殿下舒心。”苏闻贤目光灼灼,却?暗自想着:殿下连唤他的?名字也是这般清越入耳。 想着已自行走向?靶位,坦然?站定,依旧噙着慵懒散漫的?笑,目之所及,天地间却?只有他楚南乔一人:“殿下,请。” 他一身玄色锦袍,姿容俊郎,眼中蕴着信任与疯狂,却?不见半分惧色。 楚南乔握弓的?指节收紧。 他盯住苏闻贤,眼前闪过青城种种,与方才他戏弄楚北逸的?凌厉招式交织在一处,记忆中那几次荒唐又缠绵的?吻……心潮翻涌,再难平复。 他突然?抬手,一把扯下发冠上那抹青碧色的?飘带,毫不犹豫地覆上双眼,在脑后利落系紧。 视野彻底被隔绝,唯有耳边风声呼啸,与他跳得杂乱的?心共振。 苏闻贤见状,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旋即化为更浓的?兴味与难以言喻的?灼热。 他轻笑开口:“殿下必然?是箭法超群。” 楚南乔搭箭,开弓。 视线被阻,其他感官却?异常清晰。他能?听见春风拂过草叶的?微响,能?嗅到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甚至,苏闻贤身上那一缕冷香,仿若顺着风吹来。 更能?感知到不远处那道炽烈胶着的?目光。 嗖!嗖! 两箭连发,几乎是贴着苏闻贤双肩衣料掠过,玄色锦袍应声破裂,露出内里素白中衣,却?未伤皮肉分毫。 苏闻贤身形未动,笑意?反而愈深,心中暗自赞叹殿下箭法比自己预想的?更精绝。 楚南乔深吸一口气,再度搭上第三支箭。弓弦拉满,杀意?凝于镞尖。 他心绪纷乱——那人的?纠缠、试探、相护与算计,以及那一份他不敢深究的?、近乎炙热的?情感,都令他无所适从。 苏闻贤感受着那截然?不同?的?杀气,知这一箭,楚南乔或许真动了杀心。 他依旧不闪不避,只在箭离弦的?刹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带笑,传入楚南乔耳中:“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楚南乔心尖一颤,手指几不可察地一抖。 箭矢破空而去! 凌厉至极,却?最终擦着苏闻贤颊边掠过,划出一道细细血痕。血珠倏地沁出,在他白皙肌肤上染开一缕刺目的?红。 楚南乔一把扯下蒙眼飘带,一眼瞥见,苏闻贤脸上血痕。他瞳孔骤缩,心口却?如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击,又麻又痛。 他声音低缓,压抑着某种看不分明的?情绪:“你可知……若再差分毫,你这张脸,便毁了。” 苏闻贤却?似不觉疼痛,反而眉目含笑地快步走近,目光灼灼,直直望入楚南乔眼底:“殿下果然?……终究舍不得。” 楚南乔心悸难平,猛地将手中长弓与那条青碧色飘带一同?掷落在地,仿佛抛弃什么烫手之物,转身疾步离去。 苏闻贤驻足原地,目送他远去,直至身影消失。 他这才缓缓俯身,珍重地拾起那条飘带。 第48章 飘带上似乎还?残存着那人的?温度与气息。他以指尖轻轻抚过,将其贴近唇边,阖目深嗅。唇角笑意?深深。 “殿下,我们来日方长。” ----------------------- 作者有话说:变着法子哄美人开心[捂脸偷看] 第37章 单枪匹马救殿下 楚南乔步履略显慌乱地踏出御苑。 莫北正在御苑外等候。忽觉一阵风掠过, 他回?过头,只见楚南乔已掀帘踏入马车。 “殿下……” “孤的飘带落在御苑射场了,你持令牌速去取回?。”楚南乔合上双眼, 苏闻贤方才的话语、那灼热的眼神再度浮现心头,一股不安之感?油然而生?。 “是?,殿下。”莫北领命,出示令牌后快步进入御苑。 他仔细搜寻了一圈, 却丝毫不见飘带的踪迹。殿下所用之物?皆有特殊标记, 若被有心之人拾去, 后果不堪设想。 可?……殿下的飘带,怎会无故脱落? 莫北一想, 便觉得头疼。 突然, 风中传来一声轻笑。声音不大,却在空旷寂静的箭场中格外清晰。 只见苏闻贤双臂交叠, 慵懒地斜倚在墙边,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莫北环顾四周,并无人影, 而苏闻贤那副神情却耐人寻味——仿佛早就算准了楚南乔会派人回?来寻找飘带。 难道真是?苏闻贤? 他心中已有猜测, 却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恭敬行礼道:“苏大人,请问您可?曾见过殿下遗落的飘带?” 苏闻贤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衣襟,淡淡道:“哦?殿下的飘带不见了么?本官并未看见。你不如……问问旁人。” 旁人?莫北一时?无言。四周空寂,连个鬼影都见不着,又哪来的旁人? 不过, 他也深知?苏闻贤的性子。既然东西已落入他手中,就绝无轻易归还的道理——此前?殿下的腰带,不也至今未能讨回?么? 也罢, 多说无益。横竖以苏闻贤的行事,还不至于将此事四处声张。他叹了口气?,道:“有劳苏大人了,小人这便去……禀报殿下!” 最后几字他咬得极重,似是?泄愤,又带几分警告。 “慢着。”见莫北欲走,苏闻贤慢悠悠地唤住了他,脸上竟掠过一丝不自在。 莫北瞧他神色有异,心下嘀咕,不由?开口:“苏大人可?是?打算归还了?” “非也。”苏闻贤深吸一口气?,故作淡然道,“殿下这几日……睡得可?还安稳?可?仍受梦魇所扰?” 莫北一怔,审视地看向他,暗想:果然……他对殿下存着那般心思。可?这其中,又似有几分真心。 他终是?开口道:“殿下近日大有好转,小人代殿下谢过大人。” 苏闻贤紧绷的神情倏地一松:“那便好。”边说边自怀中取出一只朱红瓷瓶,递给莫北:“加在殿下膳食中即可?。不必告知?殿下。” 莫北瞥见他滑落的袖口之下,手腕处又是?一道新伤。他自是?清楚瓶中是?何?物?,不由?轻叹:“苏大人,您这又是?何?苦?殿下他……不可?能回?应。您要的,殿下也给不了。” 苏闻贤却只摆手,淡淡道:“他怎么想,是?他的事。我怎么待他,是?我的事。” 随即催促:“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别让殿下等急了。” 莫北郑重行礼:“小人代殿下,谢过大人。”言毕快步离去。 楚南乔听得脚步声近,便知?是?莫北返回?。他迅速抬手撩开车帘,却见对方双手空空,心头顿时?一沉:“如何??” “属下无能,未能寻回?殿下之物?。”莫北单膝跪地,支吾着补充,“但以属下之见,苏大人应当……不会让第三人知?晓。” 楚南乔闻言神色一凛,有些气?恼地甩手放下车帘,果然又被他拿走了。 车内,他面色变幻不定:哪里是?怕第三人知?晓?只不过……想到自己贴身之物?屡屡落入对方手中,再思及那人看他的眼神,还不知?会拿他的东西如何?…… 他烦躁地低吼一声:“回?府!”心下又将苏闻贤骂了千万遍“混账”。 —— 三日后,便是?一年一度的皇家春蒐。 皇家猎场,天高云淡,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楚景渊携兰贵妃端坐于高台之上。他一身玄色绣金骑装衬得他威仪万千,他目光如炬扫视着下方整齐列队的文武百官与宗室子弟。 如此重要时?刻,顾文晟却以身体不适为由?,告假家中。 楚景渊心中有数,却也懒得为这事与他计较。 “春蒐之礼,乃祖制所定。”楚景渊声音沉稳有力,回?荡在猎场之上,“今日诸位当各展所能,然需谨记,春狩重在万物?生?发,不在杀伐。” 台下众人齐声应和,却低垂眼眸,心中莫不暗自思忖,圣上生?了场大病,反倒把身体养好了? 楚北逸立于右侧最前?,一身绛红骑装上金线绣着的蟠龙纹样在春日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朗声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必当全力以赴。” 楚景渊微微颔首,目光转向一旁静立在左侧的楚南乔:“太子可?有见解?” 楚南乔身着青碧色骑装,外罩青碧薄纱,身姿挺拔清冷,面容沉静端方。 他闻言上前?一步,躬身答道:“儿臣以为,狩猎如治国之道,当知?蓄养之力,明张弛之度。凡事进退有度,方得长久。” 皇帝眼中掠过一丝赞许,却也不多言,只抬手道:“既如此,春狩开始!” 近处,苏闻贤一身玄色骑装。当楚南乔开口时?,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扬,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那道青碧色的身影,眼底似藏着灼热。 光是?听殿下说话,于他而言,都仿佛是一种无声的撩拨。 号角长鸣,马蹄声齐齐震响。 众人策马涌入猎场,惊起林间?飞鸟。 太子楚南乔轻夹马腹,青骢马缓步前?行,与周遭争先恐后的人截然不同。他目光沉静地巡视四野,道不像是?来狩猎,而是?闲庭信步,赏览春色。 楚北逸一马当先,回?头见楚南乔仍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不由?高声笑道:“皇兄这般悠闲,莫非是?已认输了?” 楚南乔却并不气?恼,只淡淡回?道:“春狩之趣,不在争先,而在得宜。皇弟自便就是?。” 说罢,他轻勒缰绳,转向另一条幽深的林间?小径。骆玄凌一言不发,策马紧随其后。 楚北逸早已迫不及待地挽弓搭箭,追逐着一头麋鹿而去。 楚景渊在高台上远远望着,见太子不争不抢、从容不迫的气?度,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 苏闻贤此时?已翻身上马,本欲随众人往东面密林中去,见状却轻轻调转马头。 他目送太子身影没入林间?小径,手中缰绳不自觉收紧,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王明川骑马靠近:“闻贤,你我同行如何??我新得了一把弓,正想请你指点一二。” 见他还未动作,王明川在一旁催促:“还不快走?再耽搁,好猎物?都让人抢光了。 苏闻贤这才收回?目光,唇角勾起惯常的慵懒笑意:“急什么,好戏总是?在后头。” 话虽如此,却猛地策马急行,很快便将王明川甩在了后头。 王明川:“……” 苏闻贤却是?在林中虚晃了一圈后,往太子消失的方向行去,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他在林中不疾不徐,目光却始终留意着前?方那个若隐若现的青碧色身影。 见楚南乔时?而驻足观林间?兽迹,时?而驻足赏草长莺飞。眉眼笑意盈盈,连他自己都未察觉,此刻的眼神较平日柔和了许多。 恰在此时?,杜若晨策马近前?,冷声道:“苏侍郎,内监传来陛下口谕,命你与我同往西林巡查。” 此番安排颇为突兀,苏闻贤心中隐觉有异,但圣意既下,不容违逆,只得应声称是?。他回?首望向楚南乔消失的那条小径,眸色不由?一沉。 与此同时?,楚南乔与骆玄凌已纵马深入林间?。 “殿下,林中太过安静了。”骆玄凌握紧缰绳,警惕地环顾四周。 楚南乔颔首,手中弓弩微紧:“谨慎行事。”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虎啸,震得林中鸟雀惊飞。 二人神色顿变——皇家猎场之内,何?来如此猛兽? 骆玄凌急拢马辔,靠近楚南乔。 虎啸声愈来愈近。 一只吊睛白额猛虎已从林中扑出,直直冲向楚南乔二人。 其面露凶光,饥肠辘辘。 与此同时?,楚南乔的坐骑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前?蹄高高扬起,随即口吐白沫,轰然倒地! 楚南乔飞身下马,在空中轻旋身体,稳稳落地,眼看爱马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眸中神色骤冷。 第49章 “殿下,请速退!”骆玄凌急道,“快,上马。” 可?那头猛虎,直冲着楚南乔扑了过去。 楚南乔唤了声:“来不及了。” 骆玄凌急急放箭,那虎异常凶猛,几支箭射中虎身却未能阻止其扑势。 楚南乔搭箭拉弓,目光如炬。正当他瞄准虎目欲射时?,忽听一道熟悉的声音自林间?传来: “殿下可?需要援手?” 楚南乔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冷声道:“不必!” 苏闻贤却已从马上一跃而下,手中弓箭连发三矢,皆中虎颈。 那猛虎吃痛,狂性大发,转而向苏闻贤扑来。 楚南乔几乎同时?放箭,精准射入虎口。二人配合默契,不过片刻,那猛虎便轰然倒地,再无生?机。 骆玄凌哪怕此前?对苏闻贤再有成见,此刻见他护主?有功,再次看向苏闻贤时?,眼神不觉柔和了几分。 他正要上前?查看,却听苏闻贤厉声道:“小心!有埋伏!” 霎时?间?,箭雨从四面林中射来,显然他们?早已落入包围圈。 “退后!”楚南乔命令道,与苏闻贤背对而立,各自挥剑挡开飞箭。 苏闻贤边挡箭边低声道:“西北有陷阱,东南有伏兵,唯西南可?退。” 楚南乔微讶:“你如何?得知??” “来时?留意到的。”苏闻贤简短答道,忽然拉住楚南乔的手腕,“得罪了,殿下!” 说罢,他猛地将楚南乔拉上自己的马,一夹马腹,向西南方疾驰而去。 说罢,他猛地一把揽过楚南乔,将其拽上自己的马背,随即一夹马腹,朝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风声呼啸中,楚南乔高声喝道:“他们?的目标是?孤!速回?大营调兵增援!” 骆玄凌凛然应声,当即调转马头,向着营地方向疾驰而去。 箭矢嗖嗖擦过耳际,苏闻贤将楚南乔紧紧护在身前?,自己则毫不犹豫地用整个背脊为他挡开接连袭来的冷箭。 楚南乔刚要开口,却感?到苏闻贤的身躯微微一震,一支箭已擦过他肩头,瞬间?衣袍被划开。 他回?头便见苏闻贤肩头处瞬间?湿了一片。 “你……受伤了。” “无碍。”苏闻贤声音依旧平稳,手中缰绳握得更紧。 马匹在林中飞奔,后方追杀声不绝。 楚南乔忽然道:“这样逃不是?办法。” 他迅速扯下自己青碧外袍的一片衣角,将其挂在一处显眼的灌木上,随即与苏闻贤弃马隐入茂密草丛中。 第38章 吻了脚踝 好在苏闻贤与楚南乔都对猎场的地形极为熟悉。 二人?在林中迂回急骋, 须臾,便将那群黑衣人?远远甩在身后。 他们隐入草丛后,几?乎同时屏住呼吸。 无奈, 空间太过狭小?,他们的身体几?乎重叠在一处,此刻,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 苏闻贤的手臂趁机环过楚南乔的腰侧, 近乎揽抱着。 楚南乔不适地微微一动, 却被更轻、更坚定地按住。 苏闻贤轻嗅着, 一缕极淡的桃花香气混着雨后翠竹的清冽萦绕在鼻尖,分?明?极淡, 却格外撩人?。 他不自觉地收拢了手臂, 将人?又往怀中带了几?分?。 目光掠过楚南乔微低的侧脸,落在那一截线条流畅、白皙如玉的后颈上。 无声的诱惑近在迟尺。苏闻贤喉结微动, 心底里深藏的渴望猝不及防地翻涌而上——若此时时机不对,他真想将人?牢牢扣进怀里,狠狠地吻上去。 楚南乔起初只觉得苏闻贤温热的呼吸扫过耳廓, 带来一阵微痒。 可那气息逐渐变得灼热, 缓缓延伸至后颈,仿若穿透层层衣料,直抵心口?。 他攥紧了手指,一股细微的战栗沿着脊背悄然蔓延,却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因着这过分?亲密的纠缠。 苏闻贤似有所察, 若有似无地又贴近了寸许,唇几?乎要?吻上楚南乔的后颈。 楚南乔眸色一沉,双唇紧抿, 阖上的眼睫难以抑制地轻颤,却堪堪忍住了。 片刻之后,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疾速赶到。远处隐约传来马蹄声响,又见不远处,一片青碧衣角被树枝钩住。 领头黑衣人?一声令下:“在那边,追!”众人?当即策马扬鞭,疾追而去。 待追杀之声渐远,楚南乔这才稍稍松懈下来。 他猛地与苏闻贤拉开距离,手向?后一撑,想要?稳住身形。 不料掌心所触,竟是坚硬滚烫。他怔了怔,尚未回神,指尖已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 直至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吼,苏闻贤的声音随之响起,带着几?分?暧昧的低哑:“殿下若是想要?,下臣……” 楚南乔骤然回头,终于看清那是何物。他迅速弹身而起,耳根通红地厉声斥道:“你……不知廉耻!” 这般情形之下,这人?竟还能……还能如此! 他又羞又恼,脸上绯色一路蔓延至颈间,连呼吸都微微发颤。 苏闻贤低低一叹,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殿下恕罪,实非臣有意冒犯……请您信我。” 楚南乔别过脸去,浑身轻颤,几?乎是咬着牙挤出声音:“……闭嘴!” 他正要?转身离开,却忽觉脚踝一阵激烈的痛感传来,不由?闷哼一声,身形也跟着晃了晃。 “殿下,伤到何处了?”苏闻贤急声问道,语气中带着罕见的慌乱。 楚南乔蹙紧眉头,强压心头怒火,深深吸了一口?气,方轻声道:“脚……像是被什么咬了。” 苏闻贤脸色骤然一变,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撩开楚南乔的袍角。 楚南乔踉跄着向?后躲开。 苏闻贤却不由?分?说地一把将他揽回怀中,语气放软几?分?:“殿下,应以大局为重。” 楚南乔冷哼了一声,终究没再强硬,只低声道:“放开,孤自己来。” 说罢他缓缓蹲下身,却因脚下不稳,一下子跌坐在草地上。 苏闻迅疾伸手,及时扶住了他的肩,没让他向?后倒去。 楚南乔眉头紧蹙,忍着痛缓缓撩起衣袍。 靴面上赫然可见两个细小?的孔洞。 苏闻贤一眼认出是蛇所咬,再顾不得楚南乔是否抗拒,当即上前一步蹲下身,一把握住他的脚踝。 楚南乔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冷声道:“你做什么?!” “殿下,是蛇。请容下臣查看是否有毒。”苏闻贤语气凝重,向?前一步,“臣知殿下对臣下来不屑顾看,但此刻情势紧急,” 他低声一叹,声音软了下来,“殿下……乖一些可好?” 他话?音低沉,竟带几?分?恳求的蛊惑。 楚南乔垂眸不语,终是手指一松,默许了他的动作。 苏闻贤轻轻撩开衣袍,小?心地为他褪下靴袜。只见袜身与他鞋面同饰翠竹桃纹,之下一段白皙脚踝赫然显现?两个细小?的齿痕,四周肌肤已泛出青黑色。 楚南乔原本紧绷的身体,在望见对方眼中难得一见的澄澈郑重时,不自觉放松了几?分?。 “看伤口?乃是毒蛇所咬。”苏闻贤仔细检视伤口?后沉声道。 楚南乔低应:“嗯。” 苏闻贤忽然抬头朝他一笑,那笑淡而从容,却让楚南乔没来由?地心口?一悸。 还未回神,对方已屈膝俯身,目光凝于他伤处。 楚南乔急急欲阻拦:“你……” 却见苏闻贤已俯身,双唇覆上伤口?,用力吸出毒血。 温热的触感从脚踝传来,楚南乔浑身骤然一僵,耳根不由?自主地红了。他怔怔地望着苏闻贤低垂俊英俊的侧脸,长睫低垂。 苏闻贤吸出几?口?毒血,吐在一旁的草地上。 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两粒药丸。 “这是……”楚南乔方欲开口?。 苏闻贤却已顺势将一粒药丸送入他口?中:“解药。”说罢自己也服下一粒,神色淡然。 楚南乔瞪着他:“既有解药,为何不直接给孤?” 苏闻贤一怔,轻咳一声,故作平静:“一急之下,忘了。” 这借口?实在拙劣,楚南乔别过脸去,却蓦地瞥见苏闻贤肩头的伤口?,以及唇边尚未擦净的血迹。 “你的伤……”他语气不觉缓和下来。 苏闻贤似是才察觉般瞥了眼肩头,淡然道:“无碍。”说着,他仔细为楚南乔穿好靴袜,动作轻柔。 楚南乔尝试站立,果然双腿无力,根本无法行走。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苏闻贤似是看出他的顾虑,低声道:“事急从权,望殿下海涵。” 话?音未落,他已一手轻扶楚南乔的腰侧,另一手托住膝弯,将人?稳稳横抱入怀。 楚南乔猝不及防,轻吸一口?气,下意识攥紧了苏闻贤的衣襟。 第50章 “放肆!”他挣扎着欲挣脱,“放开孤!” 苏闻贤手臂收得更紧,非但不放,反将人?往怀中又护了护:“殿下若再被毒虫所伤,下臣万死难辞其咎。” 楚南乔挣扎不得,终是偏过头去,声线低低地染了一丝窘意:“……快走。” 苏闻贤唇角微扬,抱着怀中人?稳步前行。隔着衣料却仍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柔韧的腰肢和温热的体温。 走着走着,苏闻贤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楚南乔警觉地问。 “有人?。”苏闻贤低语,迅速抱着楚南乔隐入一旁茂密的树丛中。 果然,不久便有脚步声接近,听?声音是二皇子府的侍卫。 待侍卫走远,苏闻贤才松了口?气,一低头,却发现?楚南乔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你早知道有埋伏?”楚南乔声音清冷。 苏闻贤苦笑:“只猜到一二。” “那你为何会及时赶到?” 苏闻贤凝视着楚南乔的眼睛,轻声道:“下臣一直注视着殿下。” 这话?含蓄却意味深长,楚南乔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得移开目光。 苏闻贤继续道:“有人?假传圣谕,利用杜若晨引开我,其布局明?显。我假意中计,半途折返,果然……” 苏闻贤忽然噤了声——楚南乔抬手,指尖正轻轻触在他肩头的伤处。 “放孤下来,”楚南乔语气清淡,“你伤口?裂了,在流血。” 苏闻贤依言将他缓缓放下,直至他双足稳稳踏地,才松开手。 “好在箭上无毒。”楚南乔自怀中取出一方锦帕,低头为他包扎,声线清冷却字字清晰,“你……不必如此。” 苏闻贤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张清绝动人?的脸,那双惯常清冷的眼眸里,仿佛悄悄蕴着一丝温度。 “殿下这是在……关心臣?”苏闻贤声音低哑。 楚南乔动作微微一顿,收手垂眸,神情已恢复一贯的清冷疏离:“卿护驾有功。” 苏闻贤却不肯就此作罢,低声追问:“仅此而已?” 楚南乔并?未看他,只转身望向?幽深的林径:“快些走,此地不宜久留。” 苏闻贤无声一笑,不再多言,俯身再次将楚南乔稳稳抱起。 这一回,楚南乔未曾挣扎,只静默依偎在他怀中,耳畔传来一声声清晰而急促的心跳。 阳光斜照,林间光影斑驳。苏闻贤故意放慢了脚步,希望这段路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苏大人?,”楚南乔忽然开口?,“今日之事,可有你的手笔?” 苏闻贤脚步微顿,坦然道:“臣只是顺势而为。” “为何相助于孤?”他声音渐轻,似有迟疑。 苏闻贤低头看向?怀中人?,目光深邃:“殿下真的不知?” 楚南乔避开他的视线:“孤……该知道什么?”他语气依旧清冷,细辨之下,却有些慌乱。 苏闻贤轻轻将他放下,让他靠坐在一棵树下,自己则单膝跪地,平视着楚南乔。 “臣之心意,殿下应当明?白。”他声音低沉,“在青城时便是如此,如今更是。” 楚南乔想要?移开视线,却被那炽热的目光牢牢锁住,“苏大人?……” 他轻叹一声:“闻贤,有些话?不必说破。” 苏闻贤却向?前倾身,在楚南乔耳边低语:“殿下可知,每次见您……” 他的话?戛然而止——楚南乔抬手止住了他。 “别说了。”他语气微促,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有人?来了。” 苏闻贤唇角轻扬,语气却带着若有若无的怅然:“定是来寻殿下的。”只差一句,他便能剖白心意,偏偏此时被打断。 果然,不久便见大批侍卫赶来,为首的正是杜若晨和王明?川,骆玄凌紧随其后。 “殿下!苏侍郎!你们可安好?”王明?川急匆匆下马。 杜若晨面色凝重:“臣等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黑衣人?被捕,可惜悉数服毒自尽,陛下正在营中等候。” 楚南乔恢复了往日的清冷疏离,淡淡道:“孤无碍,多亏苏侍郎相救。” -----------------------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 表白被拒,心碎一地 第39章 情不知所起 杜若晨望向苏闻贤, 一眼就瞧见他肩头那处伤——虽不算重,却被人用锦帕细致地包扎起来。 那方锦帕的纹样,分明是殿下平日所用之物! 他眼底一冷, 不悦之色倏忽闪过,却又?迅速压下,只将?这份情绪无声?咽下,转为?更深的计较。 “殿下, 您这是……”他趋前一步, 注意到楚南乔仍端坐在树下, 姿态虽依旧从容,却隐隐透出?几?分不寻常。 “孤方才被毒蛇咬伤了脚, 无大碍, 只是暂时行动不便。”楚南乔语气平淡,无意多言, 将?方才一番纠缠轻轻带过。 杜若晨伸出?手,正欲上前—— 可?苏闻贤已自然而然地抢前半步,欲伸手相扶。 楚南乔目光从两人面上一掠而过, 最终落向不远处的骆玄凌, 声?音清冷、清晰:“玄凌,扶孤上马。” 杜若晨闻言迟疑着起身,眼底神?色黯然。 骆玄凌得令快步上前,目光扫过苏闻贤,神?色显复杂难辨,语无波澜开口:“苏大人, 请让一让。” 苏闻贤动作微微一滞,随即从容收手,神?色平静如常, 仿佛方才不过尽了臣子本分。 他站起身来,垂眸退至一旁,衣袂轻拂,不着痕迹。 “幸得苏侍郎及时相救,殿下还需速回,请御医诊治才是!”王明川见状松了口气,目光关切地落在楚南乔的伤处。 楚南乔在骆玄凌之力手臂上一用力,利落上马,却未再看苏闻贤一眼。 仿若方才草丛间那段短暂的试探、纠缠、乃至一丝几?不可?察的动容,不过是一场梦幻罢了。 “驾——”楚南乔声?音清冷,一提缰绳,马匹应声?而动,急速驰骋。 骆玄凌率众护卫紧随其后,脚步声?与马蹄声?渐行渐远,林间再度恢复寂静。 王明川见四下无人,这才快步走?近,一把揽住苏闻贤的肩,语气轻快:“好你个苏闻贤,故意甩开我,原来是跑来寻殿下。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是二皇子的人,”苏闻贤懒懒一笑,眼底却掠过一丝锐利,“不过也难说?,未必没有顾相的手笔。” “呵,你如今胆子是越发大了。一次性得罪两人。若是被顾相知?晓你阳奉阴违,怕不是要扒掉你一层皮。”王明川语气中带了几?分埋怨,更藏不住关切。 苏闻贤却只是淡淡一笑,全然无半分忧虑,言语间依旧带着几?分呛人的懒散:“相爷如今哪还顾得上我?倒是你——钦差大人,他眼下最想对付的恐怕是你。此番前去青城,简直是端他的老窝、断他的财路。”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不过是奉旨办事?,为?君分忧罢了。”王明川神?色坦然,嘴角却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苏闻贤望着他,忽然低笑出?声?。他与王明川,说?来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若非三?年前偶然救下他一命,就凭这位御史大夫清正孤高的性子,又?怎会与自己这个满朝文武敬而远之的“佞臣”有所往来。 “你笑什么?一看就没憋好心思。”王明川最看不惯他这样笑——看似无害,实?则藏锋,活脱脱一只笑面虎。他恨不得将?所有形容虚伪的词全扣在苏闻贤头上。 “啧,真叫人寒心。原来在明川兄心里,我竟是这般形象。”苏闻贤唇角轻扬,故作委屈,眼里却漾着明晃晃的戏谑。 “别打岔,我总觉得……自你从青城回来,你和殿下的关系似乎……”王明川语气迟疑,斟酌用词。 “哦?我与殿下……如何?”苏闻贤一副看好戏的神?态,他也想听听,在旁人眼中,他与楚南乔如今究竟是何光景。 “哎,你们从前不是势同水火么?你不是还说?过,要撕破他那张端方自持的假面?如今倒好,竟主动救他,方才还主动伸手扶他。这般殷勤,莫非忘了你们本是政敌?”王明川越说?越急,声?音也压低几?分,“你们在青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快说?,究竟怎么了?” 苏闻贤瞧他越说?越急,不由得摊手一笑,扬声?道:“行了明川兄,别瞎猜了——就这么想知?道?” 王明川连连点头,一脸急切。 “好吧,告诉你也无妨。”苏闻贤慢悠悠地说?着,最后几?个字一字一顿:“我、看、上、他、了。” “什……什么?!”王明川惊得几?乎跳起来,在原地来回踱步,“你是说?……你对殿下……” “你没听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苏闻贤轻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仿佛还在回味什么。 第51章 “你……你你……我可从不知道你好男风?!”王明川猛地停在他面前,双手抱胸,又迅速跳开两步,一脸戒备。 苏闻贤白了他一眼:“谁说?我好男风?还有,你这是什么反应?难不成还以为?我对你有想法?——龌龊啊,明川兄。” “哦……”王明川尴尬地笑了笑,追问道:“那到底是为?什么?” “好戏就快开场了,总不好让陛下久等。”苏闻贤不再多言,纵身一跃,轻巧地跨上马背。 王明川急得直跳脚:“喂!话还没说?完。还有,你骑的可?是我的马!”一边说?一边气喘吁吁地追过去。 苏闻贤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笑得张扬:“请吧,明川兄。”说?着伸出?手一拉。 王明川借力上马,二人共乘一骑,直奔营地而去。 —— 楚南乔一行人返回营地时,楚景渊早已等候多时,神?色焦急。 见楚南乔下马时身形微顿,在骆玄凌的搀扶下仍步履艰难,楚景渊急步迎上前。 楚南乔正要行礼,楚景渊却已快步走?下高台,关切地问道:“乔儿,免礼,伤到哪里了? “儿臣谢过父皇。儿臣并?无大碍,只是被毒蛇所伤。倒是……”楚南乔话音未落,只见苏闻贤与王明川策马而至。 他话锋一转,徐徐道:“多亏苏大人出?手相助,儿臣方能幸免于?难。” 楚景渊看向苏闻贤眼神?锐利,此前,苏闻贤与太子向来无甚往来,更不用说?,太子对他向来有成见。 今日,不光苏闻贤主动相救,太子还开口替对方说?话。着实?反常,难道是太子将?自己前两日的谈话听了进去? 这般想着,他看着楚南乔时顿感欣慰。 苏闻贤与王明川翻身下马,恭谨跪地:“臣等拜见陛下。” “二位爱卿,快请起。”楚景渊虚扶一把,看向苏闻贤时,满脸赞赏:“苏侍郎护驾有功,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他忽然面向众人,提高声?音,语气肃穆:“那群黑衣人竟敢如此猖狂——可?惜都已自尽。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大胆,幕后之人必定更加肆无忌惮。朕已下旨严查,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楚景渊忽然侧目,睨向静立一旁的楚北逸,沉默片刻后,沉声?道:“此番你负责猎场守卫,却致使太子遇袭,险酿大祸,你可?知?这是何等严重的过失?” 楚北逸重重跪倒在地:“皆怪儿臣,组织不力、巡查不严!请父皇责罚。” 呵!苏闻贤与王明川对视一眼,刺杀之事?倒是闭口不提,组织不力、巡查不严?倒是避重就轻。 楚景渊看着他,斥了句:“回去,闭门思过,禁足三?月。” “叩谢父皇隆恩。儿臣遵旨。”楚北逸松了一口气,眸中闪过一丝得意。 这处置明显是从轻发落,苏闻贤看向楚南乔,却发现?他面无波澜。只平静应道:“父皇英明。” 相比这有失偏颇的处罚,那道始终追随他的目光,更让他无所适从。 他堪堪忍了下来,不去看,不去想。 —— 因天色已暗,楚景渊遂率百官于?营地驻扎。 苏闻贤前来时,莫北与骆玄凌正守在楚南乔帐外。 “两位小大人,”苏闻贤拱手一礼,“有劳通传,下臣求见殿下。” 莫北有些受宠若惊:“苏大人不必多礼。殿下……正要歇下。” 骆玄凌幽幽道:“殿下,不便见客。” 苏闻贤未作计较,而是望向帐内,烛火映出?一道踉跄走?动的人影,不由轻笑:“本官以为?,殿下似乎并?未有睡意。” 莫北回头一瞥,面露尴尬:“容属下通传一声?。” “不见!”楚南乔正自烦闷,一听苏闻贤又?来,心下愈添躁乱。 莫北应声?欲退。 楚南乔却轻叹一声?:“慢着……请他进来。”稍顿,又?道,“扶我回榻上。” 他终究不愿被那人看见自己受伤的腿,生怕他又?做出?什么逾越规矩的举动来。 帐帘轻动,苏闻贤携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檀香缓步走?入。 “殿下伤势如何?”他轻声?问道,手中执着一瓶药膏,“这是特制的解毒膏,利于?化瘀清毒。” 楚南乔抬头望去,只见苏闻贤已换下那身染血的骑装,改着一袭月白常服,更显得面容清俊、气质出?尘。他心中不解,这人脸皮何以厚至如此,竟似毫不知?耻。 苏闻贤见他不答,也不着急,只慵懒地立于?原处,含笑注视着他。 楚南乔别开脸,避开他的目光,沉默片刻才冷声?道:“苏大人夜闯孤的营帐,未免太过放肆。”语气虽淡,却并?未真正动怒。 “下臣,可?是得了殿下应允才进来的。”苏闻贤唇角微扬,径自走?近,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楚南乔心中一紧,下意识攥紧被褥向里缩去:“你……做什么?!” 苏闻逸不由低笑:“殿下都已这般模样,臣又?能做什么?” 他声?音放柔,“殿下且放轻松,臣只看伤势,绝不逾矩。”说?罢手上稍稍用力。 楚南乔却攥得更紧,心中慌乱,几?欲唤莫北进来,却又?犹豫——此情此景,叫人看见更不成体统。最终他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苏闻贤轻笑:“殿下再扯,这被子怕是真要破了。” 楚南乔心一横,终于?松开了手。 苏闻贤轻轻掀开薄被,仔细检视他脚踝处的伤势。 “肿已消了大半。”他边说?边将?药膏细心涂抹于?伤处,指尖轻柔地推拿周围。 楚南乔下意识地想收回脚,却被对方稳稳握住。 “殿下,”苏闻贤抬起头,眼中情绪微深,“今日之事?……臣虽早知?二皇子有阴谋,却未能全力阻止,致殿下涉险,是臣失职。” 楚南乔微微一怔,未曾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沉默片刻,方才低声?道:“孤并?未怪你。” 苏闻贤凝视着他,忽然轻声?开口:“殿下可?知?,当见您遇险之时,臣……” “苏大人,”楚南乔打断他,压下心头一丝悸动,声?音沉静而冷清,“有些界限,不该逾越。” 苏闻贤闻言微微一笑,轻轻放下楚南乔的脚,为?他盖好薄被。 “下臣明白。”他起身行至帐门,忽又?回头深深望了楚南乔一眼,“只是情不知?所起……殿下好生休养。” 说?罢,他转身离去,帐中唯留若有似无的檀香之气。 楚南乔独自坐在榻上,脚踝处仿佛还残留着那人指尖的温度。他轻叹一声?,心中泛起难以言说?的情愫。 那道身影,犹如在他的心湖里投下一粒石子,漾开层层涟漪,再难平复。 可?他……不喜这般! 第40章 意中人显然是有的 猎场刺杀风波虚惊一场, 却也惹得人?心惶惶。 次日,楚景渊銮驾回宫,当即便以“太子受惊, 国本为重”为由,下旨大幅增调太子府的?守卫。 圣上一道圣旨,如同一声警钟,重重敲打在每一个有心人?的?心上。 而这厢楚北逸却被禁足府中, 此刻, 正于书房临帖静心。 消息传来时?, 他手腕一僵,蘸满的?墨汁的?笔“啪”地落下, 在宣纸上晕开一团刺眼的?污迹。 他缓缓搁下笔, 面色阴沉如水。 楚南乔?不过?是?场虚惊,竟能引得父皇如此兴师动众地为其撑腰!这番举动, 不正是?昭告天下太子圣眷正浓。 更可恨的?是?苏闻贤这老狐狸,缕缕坏自己好事。楚北逸心中戾气翻涌,猛地将案上那方端砚扫落在地, 墨汁四溅。 他厉声喝道:“来人?!去请苏闻贤苏侍郎过?府一叙!立刻就去!” 门外?的?侍卫听得屋内巨响, 心惊胆战,不敢有片刻延误,连滚带爬地冲出府邸,策马直奔苏府。 至苏府,通传后,侍卫被引入偏厅等候。良久, 才见苏闻贤身着玄色常服,慢条斯理?地踱步而出,慵懒地斜倚太师椅。 侍卫连忙躬身, 恭敬传达二皇子原话。 苏闻贤却眼皮也未抬,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二皇子?唉,难为殿下此刻尚在禁足之中,还惦念着下官。回去禀告二皇子,昨日猎场,下官被有眼无珠的?黑衣人?重伤,至今身体未愈,心绪不宁。更蒙圣上隆恩,特准下官在府静养,实在不敢妄动,二皇子的?美意,下官心领,只?是?这府门……眼下怕是?出不去了。” 侍卫闻言,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一番话将拒绝说得冠冕堂皇,全然不怕开罪二皇子。 “是?,是?……小人?一定将话带到。”侍卫不敢多言,躬身垂首,几乎是?倒退着挪出了花厅。 直到离开苏府,被冷风一吹,他才惊觉内衫已被冷汗浸湿。 第52章 待人?走?远,静立旁侧的?林南提醒着开口:“公子,与二皇子公然撕破脸皮,怕是?他不会善罢甘休。” “呵,本公子还未同他计较,他倒是?寻上门来。不过?嘛,这一箭之仇倒是?得找个时?机报一报了。”苏闻贤浑不在意。 “这个二皇子,向来心气高,脾性大,可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主。倒是?兰贵妃,虽说一介女流,却城府极深。” 楚北逸在苏闻贤这儿碰了钉子,转头便遣人?传信给了兰贵妃。 日头渐高,悬于中天,空气里漫起一层燥热。 不多时?,兰贵妃竟派人?来请苏闻贤。令人?意外?的?是?,约见的?地方并非宫中,而是?定在了宫外?的?兰香阁。 “公子,该如何回复?” “还能如何回复?”苏闻贤神色未变,似是?早有预料,“去告诉来人?,苏某必准时?赴约。” 他心下不无讥诮。楚北逸年近弱冠,行?事却仍像个没断奶的?娃娃,一遇挫折就急着寻人?庇护。 不过?……有人?可依仗,终究是?比孤身一人?强些。 只?是?,比起那位沉稳持重的?太子殿下,这位二皇子,着实差得太远。 此般想着,又觉得心下思念殿下,思念得紧。 他转身步入内室,不多时?,手持一个红色瓷瓶,款步而出,递与林南:“你不必随我?去了,但需亲自走?一趟,将此物交到莫北手上,务必亲手。” 林南双手接过?,心下暗忖:这已是?近日第三回往太子府送东西了。 他忍不住端详手中瓷瓶,朱红釉色,触手生凉,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宝贝? 他抬眼看向苏闻贤,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公子,属下……能否多嘴一问?,这瓶中究竟是?何物?” 他武功虽平平,耳力却极佳,里头分明听见瓶内传来细微声响,清清泠泠的?,像是?水波轻荡。 苏闻贤收了手中的?玄铁折扇,嘴角还挂着笑意,却是?脚下一个动作,作势要踢。 林南见状委屈着调开了几步:“公子——” 苏闻贤声音不大地催促着:“还不快去。” “是?,公子。” —— 太子府守门侍卫见林南模样?敦厚、态度谦和,往来几次后便与他相熟起来。 一名侍卫笑着招呼:“林南小兄弟,又来给莫北送东西了?” 林南拱手一礼,含笑应道:“有劳大人?通传。” “稍待片刻。” 不多时?,莫北快步走?出府门,一把拉住林南的?手臂,低声道:“随我来。” 他将林南引至墙角僻静处,才轻声问?道:“又是你家公子让你送来的??” “正是。”林南自怀中取出那只红色瓷瓶,递了过?去,忍不住低声探问?:“莫北兄,不知这瓶中究竟是?……” 莫北面露诧异:“怎么,苏大人?未曾和你说?”随即了然,敛了敛神色道:“既然大人?未说,自有他的?道理?,在下也不便多言。只?是?……还请转告苏大人?,以殿下如今情形,今后不必再送了。” 言罢,他整衣肃容,郑重作揖,语气恳切:“莫北在此,代我?家殿下谢过?苏大人?高义。” 林南一头雾水,却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定转达我?家公子。” 太子府寝殿内,烛影轻摇。 “殿下,这粥,请您趁热用。”莫北躬身,将手中金丝楠木托盘向前轻送。碗中盛放清粥,热气氤氲。 楚卿辞瞥了一眼,清绝的?眉宇不禁微微蹙起:“莫北,这粥……是?非喝不可么?”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抗拒,“这几日粥的?腥气似乎更重了些,还掺着一股辛味。” 莫北毫不犹豫地点?头:“殿下近日可还受梦魇困扰?” 楚卿辞沉默片刻,终是?颔首:“确是?安睡了许多,昨夜竟一夜无梦。”他抬眼,眸光清亮,“莫非真是?此物的?功效?” “正是?。”莫北轻声应道,语气温和却坚定,“这是?最后一剂了。殿下,再忍耐这一次便好。” 他悄悄垂下眼睑,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若殿下知晓这粥中掺了那人?的?血,不知会作何反应…… 昨日营地殿下帐中,他分明听见殿下拒绝了苏大人?的?心意。可苏大人?却依旧……思及此,莫北在心中轻叹。这般心意,当真令人?动容。 楚卿辞又盯着眼那碗粥看了半响,恰似下了好大的?决心一般,方伸长一双如玉的?手,端过?粥竟未做咀嚼,胡乱吞了下去。 似孩童吃了苦苦的?药一般,他愣愣地想着,若是?配上一颗糖便好了。 想着便问?出了口:“莫北,孤此前服药后可有配着糖吃吗?” 莫北笑看着殿下轻摇了摇头:“有些药配着糖吃,可是?会影响药效的?。殿下是?信不过?属下医术吗?” “如此?”楚南乔敛了敛神色,隐约记得曾经如此服用过?,可就是?想不起来是?何时?何地。 莫北留意到楚卿辞的?神情,忽地想起在江南青城之时?——那时?神智尚未完全清明的?苏大人?,便是?这样?一勺一勺,耐心地将药喂至殿下唇边。 他心中几番挣扎,不知该不该说出实情。说了,怕徒增殿下心烦;可若不说…… 思来想去,莫北觉得终究该说出实情。至于殿下知晓之后如何决断、如何想,那都该由殿下自己定夺。 他低声开口:“殿下可还记得,在青城您起高热的?那几日?病中嫌药苦,始终不愿入口。那时?……便是?苏大人?,在您的?药中悄悄兑了糖。” 楚南乔听罢,眼神微微一滞,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却仍归于一片沉静。 “属下该死,属下……” “罢了,”楚南乔忽然摆了摆手,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这又如何能怪你。退下吧。” 待房门轻轻合上,楚南乔周身气力仿佛骤然抽离,身子一软,向后跌坐下去。 他的?心口先?是?漏跳了几下,随即越跳越快。 他低声喃语:“你为何总是?如此……总是?这般自作主张。” 声音很轻,很低,几不可闻,却在心间久久徘徊不去。 他任由自己向后倒进厚厚的?锦被之中,蜷着身子,将发?烫的?脸颊深深埋入枕间,心中却无力轻吟: 你自己云淡风轻……却扰得旁人?心烦意乱。 —— 只?可惜,那位被殿下埋怨之人?,对此毫无所察。 日暮时?分,苏闻贤依约赴宴。 梅字号雅间里,清茶幽香与若有若无的?脂粉气息交织弥漫,盈满一室静谧。 兰妃身着一袭素雅常服,却丝毫不掩其秾丽风华。她肌肤莹白,细腻如玉,正值三十五载年华,恰如盛时?牡丹,风韵天成。 “闻贤,你来了。坐。” 苏闻贤应声合起手中轻摇的?折扇,执礼恭谨:“小人?拜见兰妃。” 那一声“闻贤”自她唇间轻吐,音色柔靡缭绕,似春水漾波,动人?心弦。 幸而苏闻贤定力够强,又对她别杂念。若换作旁人?,怕早被这一声唤得筋骨酥软,心神摇曳。 兰妃眼波微转,抬手示意,侍立在侧的?嬷嬷与侍卫皆识趣地悄然退去。 苏闻贤心中从容,面上却故作慌乱:“兰妃娘娘,这……这实在使不得。外?臣岂能私下面见贵妃?若是?传到陛下耳中,属下纵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啊。” “哦?本宫可是?听了不少?苏大人?的?事迹,原以为苏大人?胆识过?人?,却不曾想,竟也是?如此畏首畏尾之人?。” “娘娘教训的?是?。只?是?传言往往失实,下官一向谨守本分,从不敢逾越。”苏闻贤言语恭顺,姿态放得极低,可兰妃一眼便看出,他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顾相的?左膀右臂,陛下眼里的?红人?……”兰妃以袖掩唇,轻笑一声,“苏大人?,你又何必在本宫面前……这般自谦呢?” “全赖陛下与相爷抬爱,小人?自知斤两,从不敢忘形。”苏闻贤依旧谦卑应答。 “罢了,”兰妃笑容一收,眼底那点?所剩无几的?耐心也耗尽了,“本宫今日召你前来,可不是?为听这些虚辞。” “请娘娘明示,下官……谨遵懿训。” “听闻你昨日救了太子?当真是?天大功劳。”兰妃樱桃小嘴轻启,眼波流转直落在苏闻贤脸上。 “兰妃过?誉了。下官不过?是?狩猎刚好经过?此处,下官虽向来与太子不对付,可是?太子乃一国储君,出手相救乃臣子本分。”苏闻贤对答如流。 “哦,尽是?如此?而不是?旁的?什么心思?”兰妃轻笑出声,“本宫还以为你投靠太子了。” 苏闻贤淡然:“陛下最不喜朝臣拉帮结派。下官与殿下,政见相左也罢,出手相救也罢,皆不过?是?臣职责所在。” 第53章 “苏侍郎一番言论说的?滴水不漏,只?是?……这太子只?有一个,未来的?帝王也只?有一个。若本宫非要让苏大人?选择呢?”兰妃轻笑出声,落在他脸上的?眼神却并未离开,好似一定要让他给出个满意的?答复。 苏闻贤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郑重开口:“能得兰妃娘娘如此看重,是?下臣几世修来的?福分。” 反正不过?是?口头上应承一番,具体如何行?事,还不是?凭他心意。 想到这里,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扬。 “苏大人?果然是?个明白人?。”兰妃眼波流转,语气渐深,“那日后在朝中,还望大人?对二皇子……多加拂照。至于好处,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说罢,她轻轻击掌两下。 一名侍卫应声而入,手捧一只?紫檀木匣。 兰妃略一颔首,侍卫便将木匣轻放在苏闻贤面前,随后无声退下。 “娘娘,这是?……”苏闻贤目光落于匣上,抬眼时?笑意含蓄。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兰妃轻轻推了推木匣,笑意深邃,“苏大人?当知,在这朝堂之上,多一位盟友,远胜于多一位敌人?。苏大人?,你说是?与不是??”最后一问?,被她拖长了尾音,带着刻意的?撩拨。 苏闻贤强压下心头泛起的?不适,将木匣接过?,郑重道:“兰妃娘娘厚爱,下官感激不尽。他日若有所需,下官定义不容辞。” 随即,他寻了个借口:“下官突然想起还需向顾相回话,就此告退。” “准了。”兰妃漫不经心地允了。 待他转身,她才仿佛不经意地抛出一问?:“不知大人?……可有意中人??” 苏闻贤脚步一顿,却未回头,想到那人?,嘴角不经意上扬:“意中人?嘛,显然是?……有的?。” 说完,他未再停留,径直离去。 第41章 捉拿殿下的人 苏闻贤方踏入府中?, 却见?林南神色慌张地迎了上来。 他快步贴近,气息压得又低又急:“公子,您可算回来了。外头?……相爷的人?, 盯得更紧了,角门外都添了生面孔。” 苏闻贤脚步丝毫未停,只反手将那紫檀木匣塞到林南怀里,语气平平, 无波无澜:“嗯。匣子收好, 别搁明面上。” 他跨过门槛, 才偏头?扫了林南一眼,“怎么, 吓着?了?” 林南抱着?匣子, 看了一眼,喉结动了动:“属下是担心……相爷这疑心, 怕是没消。” “疑心?应该说是从未全然?信任过,父子尚且如?此,何?况只是利益牵扯之人?。”苏闻贤嘴角扯起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 抬手掸了掸衣袍下摆并不存在的灰尘, “让你送的东西可送到了?” 林南:“嗯,属下亲自拿给莫北。他说日后?不必再送了。” “哦?他还说了什么?”苏闻贤不经意问。 “他还让属下传达谢意。” 苏闻贤忽然?轻笑出声,声音很低,却眉眼有了丝柔色:“看来好的差不多了。也?不枉本公子如?此对他。” 林南被他说的一头?雾水:“公子,您是指……” “无事,本公子出去?一趟。”苏闻贤看着?心情颇好, 只略一沉思,便径直伸手从林南怀中?取走木匣,“让膳房备些益气补血的膳食, 多放些冰糖。等本公子回来吃。” 这……方说仔细收好,怎么还没捂热,又取走了?林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苏闻贤已转身,着?人?备了马车,不紧不慢地又往相府方向?去?了。 相府书房里,烛火燃得正?旺。 顾文晟听完管家低声禀报,将手中?的密信细细收好,方缓缓道:“让他进来。” 管家躬身退下。 不多时,苏闻贤便小心翼翼推门而入。 “下官拜见?相爷。” “闻贤你来了,坐。来人?,看茶。”顾文晟从桌案后?绕了出来,步履沉稳,直至在苏闻贤近旁的檀木椅落座。 “谢丞相。”苏闻贤带着?惯常笑意。 话音方落,管家已端来了茶水,而后?轻手轻脚退出,合上了房门。 “闻贤,请。本相倒是有好几日未得见?闻贤了。近日,朝中?可有异常?”顾文晟轻抿茶水,眼皮未抬,状似随口问道。 “倒是有两件事,说来也?算一件事,下官特来禀告相爷。” “哦,究竟何?事?竟让闻贤连夜赶来。” 苏问贤拿出兰妃相赠的木匣:“今日兰妃在兰香阁约见?下官,欲说服下官转投她麾下。” 顾文晟接过木匣,打开了来,眼皮轻台,目光在苏闻贤的脸上停了一瞬,声音平平:“为了拉拢你,她倒是肯下本钱。你答应了?” 苏闻贤正?色道:“相爷说笑了。您对下官有知遇之恩,又与家父是世交,下官岂是背信弃义之人??” 顾文晟闻言露了笑意,眼底竟似有几分真?切:“不愧是我看重的人?。” 苏闻贤垂首:“全仗相爷栽培。”他执杯轻啜,任茶雾朦胧了视线,“不过经此猎场一事,下官倒品出些别样滋味。” “哦?”顾文晟搁下茶盏,“听说此次你还在猎场助了太子一臂之力?” 苏闻贤放下茶杯,缓缓道:“坊间传言罢了。太子殿下武艺高强,纵无下官在场,亦能应付自如?。他明知下官是相爷的人?,却故意扬言为我所救,无非是想为下官树敌。” 他话音一顿,神色转深:“但下官却想通一层:倘若太子此时真?出了事,最得利的会是谁?自然?是二殿下与兰妃。兰妃母族掌着?京畿兵权,若二殿下得势,首当其冲的,便是相爷您。” 他目光清亮地望着?顾文晟:“下官此次虚与委蛇,一是恰逢其会,不得不为;二来,也?是不愿让那暗处放冷箭者得逞——既害太子,又欲嫁祸,搅乱时局。” 顾文晟静听不语,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烛芯偶尔噼啪轻响,衬得书房愈发寂静。 良久,他才悠悠开口:“你看得透彻。” 话音忽又一转,渗入寒意:“不过太子身边那个杜若晨,近来是越发不知分寸了。听闻那黑衣人?正?是被他所擒。若再不加约束,只怕有人?要?忘乎所以。” 苏闻贤心下一动,此刻方知黑衣人?中?竟也?有顾文晟的安排。看来二皇子在相府有眼线,顾文晟在二皇子处亦布有暗棋。 杜若晨,那位凭军功晋升的少将军,是太子在军中最重要的支持者,性情刚直,素与顾文晟一系不睦。 苏闻贤面色如常:“杜小将军确是良才,只是年轻气盛,带兵严苛,下属难免积怨。相爷若欲警示,或可从其麾下军需、粮饷等环节着?手。边将最忌的,便是账目不清之事。” 顾文晟眼中?掠过赞赏,语气不禁带了几分笑意:“闻贤果然?机敏。军中?粮饷事关重大,便由你去?办,务必处置干净,不留痕迹。” “下官明白。”苏闻贤恭谨应道。 离开相府,夜风拂面,为闷热的夜晚添了几分凉意。 马车行驶在寂静长街,轮声辘辘,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苏闻贤方才在书房里的应对自如?仿佛瞬间抽离,只剩下满身疲惫。 他抬头?望了望墨黑的天暮,月亮悄悄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只有几颗疏星冷冷地挂着?。 翌日,朝会方散,兵部衙门内便起了波澜。 一名兵部郎中?手持卷宗,疾步闯入尚书值房,声音带着?刻意的惶急:“大人?!出事了!下官核验南疆军需账目时,发现?杜若晨将军麾下有一笔三?万两的饷银支出,账目含糊,批文也?有蹊跷!更有一名负责军需官员昨夜突然?失踪了!” 兵部尚书魏铭接过卷宗,越看面色越沉:“本官即刻入宫,其余线索,继续去?查!” “是,大人?!” 御书房内,药气浓烈。 楚景渊斜倚龙椅,面色灰败,一阵剧咳后?,勉力伸手去?端参茶。 太监高文兴急忙奉上,低声道:“陛下,兵部尚书曾大人?有急奏。” 楚景渊闭目缓了口气,挥手道:“宣。” 魏铭躬身入内,行礼后?双手呈上奏折,语气沉痛:“陛下,兵部在核查北疆军需时,发现?杜若晨将军麾下有一笔三?万两饷银支出账目不清,相关文书存疑。且涉事的一名军需官已于?昨夜失踪。臣……臣恐此事关乎军纪国体,不敢不报。” 楚景渊接过奏折,手微颤抖,越看脸色越是青黑,阅至末尾,猛地将奏折摔在案上! “咳……咳咳……杜若晨是朕看着?长大的!其父镇守边关,他亦军功卓著!你可知,参劾边将账目不清,是何?等罪名?!” 魏铭伏地叩首:“臣知罪!可账目蹊跷,人?证失踪,臣不敢隐匿啊陛下!杜将军或仅是失察,然?军饷关乎边防安稳,此风绝不可长!” 第54章 楚景渊胸口剧烈起伏,又是一阵呛咳,帕上竟见?殷红。 高文兴惊得面色煞白,怕是那虎狼之药起了副作用,急急伸手去?扶。 楚景渊推开他,目光扫过阶下站着?的魏铭,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此事朕已知晓,你先退下吧!” 待魏铭走出御书房。 “高公公,拟旨。”楚景渊声音虚弱却清晰。 “老奴遵旨。”高公公躬身应下,赶紧去?取明黄卷轴。 “杜若晨暂解兵权,禁足府中?。此案……交由刑部审理。”楚景渊意味深长,“传朕口谕,让苏大人?把握分寸。既要?给兵部一个交代,也?不可寒了边将的心。” 这话中?的暗示再明白不过——皇帝心知肚明这是政治斗争,但要?苏闻贤做个样子平息风波。 然?而楚南乔对此一无所知。 消息传到太子府时,他正?在批阅边关粮草奏报。 骆玄凌疾步闯入,面色铁青:“殿下!大事不好!杜将军被兵部参了!罪名是军饷账目不清,涉事。陛下着?刑部调查。” 楚南乔眸色暗下:“苏闻贤?他素来与若晨不睦!此案落在他手中?,若晨怕是得多层皮?” 他敛了敛神色,“备轿!孤要?即刻面圣!” 御书房内,药味更浓。 楚景渊看着?跪在下方的楚南乔,不待其言毕便疲乏地打断:“逸儿,这是为杜若晨而来?” 楚南乔抬头?,目光坚定地看着?楚景渊:“父皇!少将军军功赫赫,且为人?正?直,断不会纵容属下做出侵吞军需银两之事。杜老将军还在前线御敌,若贸然?处置,着?实寒了边疆将士的心。” “况,苏闻贤与他素有嫌隙,此案交他审理,恐难公允!儿臣请父皇三?思!” “够了!太子。”楚景渊厉声打断,随即呛咳不止,“朕知你重情,但此案关乎军纪!苏闻贤行事稳妥,朕自有考量。你是储君,当沉穩持重!退下!” 楚南乔望着?父亲病容上的厉色,满腹话语堵在心口。 他哪知知晓父皇与苏闻贤之间的说了什么,只觉一股凉意浸透四肢百骸。 最终重重叩首:“儿臣……告退。” 莫北正?急得原地打转,见?楚南乔出了御书房,立马迎上前去?:“殿下,陛下可有说如?何?处置少将军?” 楚南乔忽地合眼,半响才缓缓睁开,语气低缓无力:“父皇哪里会不晓得少将军是清白的。只为了权衡各方罢了。现?下孤最担心的是……他与苏闻贤向?来不对付。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怕是免不得皮肉之苦。” 苏闻贤在衙门回廊下听闻太子求见?被斥的消息时,正?与刑部侍郎交代杜若晨一案的审理要?点。 他脚步微顿,对侍郎淡淡道:“杜少将军的这案子……不急。本官会亲自审理,好生关押着?。” 员外郎心领神会,躬身称是。 第42章 动心 “大人, 您可算来了?!”员外郎疾步迎上,眉头紧锁,满面皆是倦色与无奈, “那位杜少将军在牢里嚎了?整整一夜,言语放肆、不堪入耳……搅得狱中上下无人能安生。可偏偏,谁也拿他没?办法。” 他揉了?揉发?疼的额角,低声叹道:“这哪是囚徒, 分明是请来了?一尊煞星。” 苏闻贤却神色淡然, 仿佛早有所料。他嘴角忽地?扬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语气轻缓:“是么??嚎了?一夜?无妨,本官正好去瞧瞧——是他的嘴硬, 还是刑部的刑具更硬。” 说罢, 他拂袖转身,径直向牢狱深处走去。 员外郎望着那道从容又凛冽的背影, 心底不由一凛。他想,这朝堂上下,果真谁都不能得罪眼?前这位——他从不怕开罪于人, 手腕与法子, 却从来只多不少。 苏闻贤一走近,便听杜若晨的吼骂声却声声入耳。 “杜少将军,别?来无恙?”苏闻贤缓步近前,手中折扇轻摇,语气闲适如叙旧,“骂了?一夜, 嗓子该哑了?——来人,给少将军送壶水来。” 他这般从容作态,反倒激得杜若晨怒火更盛:“苏闻贤, 你今日来,是终于要动大刑了??” “少将军这话?可冤枉下官了?,”苏闻贤轻笑一声,语气温淡却字字如针,“你用人失察,反遭反噬,如今不思己过,反倒在这刑部大牢中辱骂朝廷命官……这要是传出去,怕是罪加一等?啊。” “人证物证俱无,仅凭你们刑部凭空捏造的一本账册,就想定我的罪?”杜若晨冷笑,“我那‘失踪’的部下,分明是顾相?安插在军中的一枚暗棋——苏大人,你向来最擅长的不就是颠倒黑白、无中生有?这一出倒打一耙,你演得倒是熟练。” “少将军倒是很了?解本官。”苏闻贤面上仍带着笑意,仿佛说的只是家?常闲话?,“既然如此,本官也不与你多费口舌。知道些什么?,不如早些说出来,也省得受皮肉之苦。” 杜若晨啐了?一口:“果然是条走狗!我无话?可说。” “既如此,就休怪本官手下无情了?。”苏闻贤转身对身后的狱卒吩咐,“带少将军去暗室,本官亲自审。” 杜若晨想起民间曾有传言:刑部审讯时,会用长针直刺穴位,深达一寸。 他心头一凛,再?看向苏闻贤时,眼?中怒意更盛。 不多时,狱中传来阵阵异响——时而狂笑不止,时而怒骂不休,时而又化作撕心裂肺的哀嚎。 杜若晨强忍痛楚,怒视苏闻贤:“苏闻贤!要杀便杀,这般折辱于我,究竟是何?居心!” 苏闻贤并不理会他,只从容自若地?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细细擦净了?手指,随手将帕子丢给一旁的狱卒,淡淡道:“来人,将他拖出去。传话?出去,便说杜若晨抗旨不招,已?受极刑。” 杜若晨猛地?抬起头,满脸难以置信:“苏闻贤,你竟……” 苏闻贤轻笑一声,嗓音压得低缓,却字字清晰:“你猜,若是太子殿下听闻你在狱中受刑……会作何?反应?” “卑鄙小人!” 一旁的员外郎瞥见杜若晨被拖行而过时袍襟上斑驳的血痕与那双几欲噬人的眼?睛,不由得脊背发?凉,赶忙躬身应道:“是,大人。” 太子府中,骆玄凌步履匆忙地?踏入书房,朝楚南乔禀报:“殿下,少将军在刑部遭严刑逼供!他们这般行事,简直肆无忌惮,全然不顾杜将军尚在边疆浴血奋战!” 楚南乔眸光骤然一沉,起身道:“备车,去刑部。” 他虽心知此事自己不宜直接插手,更何?况……以他对那位政敌的了?解,此番前去未必能占得便宜。 二人方行至府门?,却见一名刑部衙差恭敬行礼,双手呈上一封信函:“小人参见太子殿下。苏侍郎特命小人将此信呈予殿下。” 骆玄凌接过信,转呈楚南乔,眉头紧锁:“殿下,苏闻贤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楚南乔接过信笺,封面上并无署名,一片素白。 他抬眼?看向来人,声音清冷:“苏侍郎可还有别?的话??” 衙差垂首答道:“大人说……不敢劳动殿下亲赴刑部。” “知道了?,退下吧!” 待衙差走后,骆玄凌不自觉地?伸长脖颈,似想窥见信上内容。 却见楚南乔展开信笺只瞥一眼?,便猛地?合上,面色几经变幻,最终凝作一片沉寂。 “回府。” 骆玄凌一怔:“殿下,刑部不去了?”他方才匆匆一瞥,并未看清信上字迹,却捕捉到太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悸。 莫非……苏闻贤手中,又握住了什么致命的把柄? 楚南乔步履较平日快了?几分,细看之下竟透出些许慌乱。他反手掩上房门?,静静站定,试图抚平胸腔里无序的悸动。 修长的手指将那张信笺缓缓展开。先前情急,只瞥见“相?思”、“朝思”等?字眼?,已?觉心惊。此刻四下无人,他终于能凝神细读。 字迹潇洒俊逸,笔锋流转处自有风骨,确是一手上上品。见之,其书: 殿下钧鉴: 每见殿下,如春风拂过池水,涟漪层层,难以自持。朝思之,暮念之,辗转反侧,寤寐求之。 尝闻烟雨河上,夜色如画。贤私心妄念,若得与殿下共一叶扁舟,同赏此景,虽片刻之欢,亦足慰平生相?思。 今夜戌时初刻,于烟雨河畔,恭候殿下。 此情脉脉,纸短难尽。 楚南乔指尖微微一颤,信纸轻响。 他倏地?收拢手指,复又松开。最终他将信纸寸寸捋平,每一个动作都极轻、极缓。而后,才将其郑重收入锦盒之中。 —— 夕阳渐沉西山。 苏闻贤方沐浴完毕,如墨青丝还带着湿润的水汽,随意披散在肩头。 林南匆匆穿过回廊,正巧与苏闻贤迎面相?遇。 第55章 “公子今日怎么?穿了?白锦袍?” “走路也没?个稳重。”苏闻贤轻斥一句,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林南的表情,“这身装扮可还妥当?” 林南绕着他仔细端详,郑重其事地?点头:"公子今夜格外俊朗。不过......莫非是要去赴什么?宴席?” 苏闻贤不答反问:“让你准备的东西可备好了??” 林南神秘一笑,从怀中取出个雕花木盒。盒面上三两桃枝与翠竹相?映成趣,正是按苏闻贤亲绘的图样所制。 见公子接过木盒时指尖微颤,林南暗自挑眉,这般急切的模样,倒是头回见。 “做得不错,赏银百两,去找管家?支取罢。”苏闻贤指腹轻轻摩挲着盒面上精致的纹路。 林南一听有赏,顿时眉开眼?笑,道了?声“谢公子赏”,便脚步轻快地?寻管家?去了?,哪还顾得上探究这盒子究竟作何?用。 苏闻贤从腰间香囊中取出一件物事,就着渐暗的天光端详良久,确认完美无瑕,才轻轻放入盒中。 皓月渐升,清辉洒落人间。 夜风拂过,微微卷起衣摆。 一艘画静静泊在烟雨河畔,河面几盏花灯随波轻荡,漾开圈圈涟漪。 苏闻贤凭栏而立,一身白衣在月光下更显风姿卓绝。他手持玉笛,缓缓抵近唇边,清越笛声便如流水般淌入夜色之中。 楚南乔循着笛音而来,一眼?便望见了?那人身影,心口没?来由地?一悸。 他脚步微顿,仅一瞬,唇角已?扬起笑意,随即足尖轻点,青碧色衣袂与飘带一同翻飞,人已?轻盈落定在苏闻贤身侧。 船缓缓行至河心。 公子苏闻贤的笛声微微一顿,随后又续上。直至余音袅袅,最后一缕气息落下,竹笛离唇。 他转过头,含笑望向楚南乔:“殿下终于来了?。” “苏大人好雅兴,倒不知笛艺如此精湛。”楚南乔话?音依旧清冷。 苏闻贤却从中听出几分暖意,垂首道:“殿下谬赞。” 楚南乔环顾四周:“苏大人今日竟未带侍卫随行?” 苏闻贤腕间一转将笛子收进?袖中,忽地?向前逼近半步。眼?中含笑,声气里带着三分缠绵:“殿下,既是幽会,何?须旁人?您……不也正是此意么??” 楚南乔后退一步:“孤不过不愿平添误会。” 苏闻贤低笑,又追近一步:“那殿下是在避嫌……”他眼?波流转,“还是在躲我?” 楚南乔看着几乎贴至身前的苏闻贤,轻叹:“苏大人,孤以为?上次已?说得足够明白。” 苏闻贤却恍若未闻,倏地?逼近两步。 衣袂相?触,檀香幽微,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随之漫开。楚南乔急退,不料被船板一绊,身形向后仰去。 他神色微变,正欲提气站稳,苏闻贤已?伸手攥住他的手腕,稍稍用力?一带—— 楚南乔猝不及防跌入他怀中,刚要挣脱,却被对方双臂一环紧紧拥住。 “殿下,好殿下……”苏闻贤的唇轻蹭过他的发?梢,气息灼热地?拂在耳畔,声音低哑,似哄似叹,“臣想你……想到快疯了?。就这一刻,忘了?你是储君,忘了?我是政敌……只听凭本心,可好?” 楚南乔攥紧的拳终是松开。 他闭了?闭眼?,任他抱着,目光却投向远处水天一色。 心绪如脱缰之马,慌乱、无措,渐渐失控。 彼此的气息交织,陌生却贪恋,无声沉溺。 良久,楚南乔低声开口:“你知我今日为?何?而来。” 苏闻贤眸色一暗,掠过一丝怅惘,复又清明。他稍稍退开,目光却仍凝在楚南乔脸上:“殿下总是为?他人劳心,先前是柳易卿,如今又是杜若晨。” “苏大人,你明知……”楚南乔欲言又止,那句“你我立场相?悖”终是未能出口。 “殿下不必忧心,臣不过与他做戏罢了?。”苏闻贤语气一转,自然而然地?轻握住楚南乔的手,小心翼翼,似试探又似珍惜,“殿下,如此良辰如此夜,莫让旁人扰了?你我清静,可好?” 楚南乔微微一怔,终是没?有抽手。 掌心相?贴,微痒的温度传来。两人对视一瞬,颊边皆染上薄红,又同时别?开脸去。 苏闻贤眼?底漾开笑意,如获至宝般将那只手紧紧握住。 “殿下随下臣来,”他引他走向画舫中央,“有件东西,想赠与殿下。” 甲板小桌上置着锦盒。苏闻贤拉他落座,指尖恋恋不舍地?流连片刻,方从怀中取出那枚锦盒递上。 楚南乔稍作迟疑,接过锦盒,以目光相?询。 “殿下打开一看便知。”苏闻贤凝视着他,轻声道。 盒盖轻启,一条青碧色飘带静陈其中,质地?通透,金线绣边,桃花翠竹纹样,一望便知非凡品。 楚南乔眸光微动。 “权当是臣的赔罪之礼,”苏闻贤语气略显急切,“殿下……可愿收下?” 静默片刻,楚南乔合上锦盒,轻声道:“好。” 苏闻贤眼?中霎时光华流转,笑意深浓:“容臣……为?殿下系上,可好?” 楚南乔再?次沉默。 就在苏闻贤以为?又将遭拒时,一声极轻的“好”随风飘入耳中,清晰得令他心颤。 ----------------------- 第43章 占有欲 苏闻贤双眸骤亮, 仿若漫天星河皆入眼底。 他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自锦盒中?取出?那根青碧色飘带。轻透的质地,金线绣出?的桃花与翠竹在月色下?流转。 “殿下?……”他声音低哑, 少了惯常里的散漫慵懒,多了几分欢喜与珍重,又放得很轻,似是怕惊扰这一刻, “请稍俯身。” 楚南乔眼睫微动, 终是依言略略低头。 苏闻贤走到他身后?, 倾身靠近。 瞬间,楚南乔只觉得他的气息将自己全然罩着, 如同闯入猎人布下?的陷阱, 避无可避。他强忍着异样,身体绷得僵直。 “快些?。” “殿下?, 下?臣尚未开始动作,烦请忍耐着些?。”说着,他手?臂绕过他肩颈, 将飘带轻轻覆在发冠之下?、青丝之上。指尖不经?意擦过鬓发, 触感微凉柔顺,眼神流连不去。 他动作细致,慢得磨人。指腹偶尔有意无意掠过光滑的发丝,甚至指尖悬停在颈侧肌肤,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地落在其上。 楚南乔身子几不可察地一颤,微微僵住, 却堪堪忍受住,并未躲开。 他在心中?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过是不想弗了旁人好意罢了,换做莫北、骆玄凌, 也是如此?可又暗自否决了,又似哪里不同。 苏闻贤的目光贪婪而克制地流连在那近在咫尺的颈线上,月色为其镀上一层柔光,衣领之下?脊骨的起伏引人遐思,无声诱惑着他。 他的目光流连于那一段光洁的后?颈,肌肤在灯下?泛着细腻柔光,恍若上好的暖玉,格外诱人。 一股无端的渴望自心底悄然滋生:不知双唇轻触其上,会?是怎样一番温软细腻的触感? 思绪漂浮间,他喉结微不可察地一滚。所有那些?不便明言的觊觎与贪恋,仿佛都随着这个无声的动作,吞咽入腹。 他系得极为专注,如同完成一场郑重的仪式。 楚南乔只觉得等得漫长,索性合眼,任凭思绪飞扬。 “好了。”良久,苏闻贤低声开口,气息若有似无拂过楚南乔耳畔。 楚南乔倏然回神,稍稍直起身,似要驱散那异样的躁动。 他望向河面粼粼波光,语气随意:“听闻你幼时……” 苏闻贤重新在他面前落座,抬眸直直望向了他:“下?臣幼时如何?” 楚南乔转念一想,戳人伤疤并非君子所为,也非他所愿。 他斟酌着,转而问?道:“苏大人,话说回来,你入朝为仕这么些?年,孤竟从未听说过你的家人。” 苏闻贤收拾锦盒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 他抬眼看向楚南乔,眼中?笑意未减,却深了几分:“殿下?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只是想起些?许旧闻。”楚南乔语声平淡,“孤也是随口一问?,毕竟许多事问?本人总是比较得宜。” 他顿了顿:“若不便,可不必回答。” 苏闻贤忽地凑近些?许,唇角勾起一抹似真似假的笑:“殿下?想知道?” 楚南乔错开目光,微微别过脸去:“只是……随口一问?。苏大人,不必放心上。” “殿下?的话,下?臣怎会?不放心上?” “不过嘛……下?臣的家事如何。”苏闻贤倾身逼近,语气缱绻暧昧,“殿下?,等您哪日真心认了下?臣这个人,下?臣便一五一十,悉数相告。” 到时候,我便把你带给我母亲看,殿下?这般好,母亲定然十分欢喜。 第56章 他一语双关,目光灼灼,“也奇怪,陛下?竟从未对您提过臣的家事么?”毕竟,他亲口对皇上说过。 楚南乔眸光微动,并未接话。父皇对此,确乎讳莫如深。不过,既然父皇清楚,还仍对其信任有加,想必也是家世清白之人。 思及此处,他也便没有了追究的心思。 此时,苏闻贤从小几下?层端出?一碟精巧杏花糕,甜香隐隐。 他取出?怀中?锦帕,仔细擦了手?,指尖方轻捏着一块糕,递至楚南乔面前:“殿下?可要尝尝?下?臣特地托人从青城带回的,甜而不腻。” 楚南乔素不喜甜,下?意识便要推拒。 然而,“不必”二字几乎脱口而出?的刹那,那段深埋于心的记忆毫无征兆撞入脑海。 又想起莫北说,那时他高?热,嫌汤药苦涩难以入口,那人便总是“自作主张”,悄悄在其中?调入白甜。 思及此,他心神微恍,已?到唇边的回绝竟悄然咽下?。眸光垂落,望着那抹甜意,他指尖微蜷,似有挣扎。终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 苏闻贤唇角轻扬,溢出?一声低笑,未待楚南乔反应,已抬手将那块细糕径直轻抵于他唇间。 楚南乔蓦地睁大双眼,长睫急颤,眸中?满是惊诧与无措。温热的触感自唇上传来,咽下?不是,避开更不是。 他只觉耳根发烫,一时僵在原地。 却见苏闻贤自己亦拈起一块,从容含入唇间,眼波悠悠流转,意有所指地低语:“殿下?若不愿自己动手……下臣亦不介意,以口相渡。” 楚南乔猝不及防,微启的唇瓣恰好迎上那抹甜软。 糕点倏然滑入口中?,绵密的触感与清甜瞬间弥漫开来,竟将他方才那点不自在也悄然化去几分。 苏闻贤见他竟真的咽下?,眼底倏然掠过一丝得逞的亮色,笑意愈发深浓。 然而他的手?指非但未退,反以指尖若有似无地抚过楚南乔的唇瓣,感受那柔软的触感。 楚南乔周身一凛,当即欲拂袖起身。 苏闻贤却已?先知先觉,手?指倏尔撤开,转而精准地扣住他的手?腕,温声诱哄:“好殿下?,下?臣不过见您唇角沾了糕屑,代为拂去而已?。” 他语意无辜,眸底却漾着戏谑,“殿下?方才……又是想到什么了?” 楚南乔面颊微热,又恼又羞,终是忍不住嗔道:“你……为何次次都要这般?” 苏闻贤凝望着他,目光温柔得几乎能将人溺毙,声音低沉而缱绻:“殿下?,臣的心意,您早已?明了。” 他语速放缓,带着诱哄般,“是要臣……再重说一遍?还是说,殿下?其实想再听一次?” 他这般坦荡,反倒让楚南乔无从招架,只得轻叹一声,作势便要抽身:“看来是没法与苏大人好好说话了。既如此,孤先告辞。” “好。”苏闻贤应得出?奇地干脆利落。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回应,让楚南乔微微一怔,准备离去的动作顿在原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愕然。 画舫靠岸,夜色已?沉。 楚南乔蓦地收住脚步,衣袂微动,终是打破了这份寂静,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与疏离:“苏大人,你还要跟到几时?” 苏闻贤于他身后?三步处稳稳立定,拱手?一礼,语调是一贯的慵懒散漫:“下?臣职责所在,自然是要护送殿下?平安回府。” “孤并非弱质女流,你无需如此。”楚南乔眸光微黯,侧过半张脸,月光勾勒出?他紧抿的唇线,无奈与不悦交织。 苏闻贤看着他清绝的身影。殿下?自然非弱质女流,可在自己心中?,他如此美好,如此高?贵,哪是寻常弱女子可比。 他眼底深意浮动,面上却依旧恭谨如常,只缓声道:“殿下?说笑了。” 楚南乔静立片刻,终是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似是妥协:“……随你罢。” 苏闻贤闻言,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松,旋即提步上前,与之并肩,默然同行于这皎皎月色之下?。 “殿下?,到了。”苏闻贤轻声道,目光仍胶着在楚南乔身上,尤其是发冠旁那抹他亲手?系上的那抹青碧。 “有劳。”楚南乔低应一声,转身走向太子府。 苏闻贤目送他背影直至府门,眼神温柔,却在楚南乔踏入府门的一瞬转冷。 他看向角落阴影处,声音低沉冰冷:“看了这么久,也该看够了。” 暗处身影猛地一颤,显然未料早已?暴露。 不待对方反应,苏闻贤已?如极速逼近。 身形如鬼魅掠至黑衣人近前,指间寒光一闪,暗器精准没入对方喉间。 那暗桩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闷响,便软倒在地。 苏闻贤面无表情,冷哼了句:“岂非是什么人都能盯梢的吗?!” 不远处,刚踏入府门的楚南乔脚步微顿。 他同样敏锐地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气息,以及极轻微的倒地声响,而后?那抹气息跟着消失。 楚南乔不禁莞尔——这人行事总是如此利落,毫无转圜余地,更不留半分情面。 可偏偏对自己…… 然而,一回到静谧寝殿,方才船上所有强自的镇定、刻意维持的平静,顷刻瓦解。 他反手?合上门,背靠门板,只觉心口悸动如擂,几乎要撞出?胸腔。 空气中?仿佛还萦绕着苏闻贤身上清冽的檀香,与他指尖擦过自己颈侧的余温。 他蓦地抬手?,近乎慌乱地扯下?那根方才还觉妥帖的飘带,连同那只雕工精致的锦盒,被他负气般掷在地上! “无耻之徒!”他低声开口,似在骂苏闻贤,更似在骂那个未曾坚决推开、甚至默许了的自己。 视线落在地上那抹青碧之上,桃花翠竹纹样在宫灯下?依旧精致。 他怔怔看了片刻,脑中?闪过那人系飘带时专注的眼神,递杏花糕时暗藏的期待,还有解决暗桩时那利落的身影…… 终是轻叹一声,俯身将其一一拾起。指腹摩挲过锦盒光滑的表面,方将飘带仔细叠好放入,又行至内室,打开一只紫檀木箱,将其郑重放入。 箱中?,赫然躺着白日收到的那封字迹潇洒的信笺。 “此情脉脉,纸短难尽。”——几字跃入眼中?,楚南乔如被烫到般猛地合上箱盖。 心,又一次乱了。 —— 翌日,皇宫。 御书房内,楚景渊未多看恭敬行礼的苏闻贤,只将一份卷宗推至案前。 “看看吧,”皇帝声音沙哑,“太子昨夜送来的。关于杜若晨那桩案子,有些?有趣的发现。” 苏闻贤依言拿起,迅速翻阅。 卷宗内竟是几份清晰指向兵部那名?郎中?和失踪军需官暗中?往来、篡改账目的证据,甚至附有那名?原已?失踪的军需官画押证词,直指其受顾相一系指使?,刻意构陷杜若晨。 证据条理分明,直击要害,绝非一日可成。太子显然早有准备。 苏闻贤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凛。他放下?卷宗,恭声道:“陛下?,证据充分,如此看来,杜将军确然蒙冤。” 楚景渊深深看他一眼,浑浊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朕让你主审此案。你以为,如今该如何处置?” 苏闻贤垂眸:“回陛下?,既有新证表明杜将军或遭构陷,臣以为,当立即释放杜将军,并彻查诬告之源及军需官下?落,以正?视听。” 皇帝静默片刻,方缓缓道:“便依你所言。闻贤,莫负朕托。” “臣,遵旨。”苏闻贤躬身退出?御书房。 直至宫门外登上马车,他紧抿的唇角才缓缓牵起一丝复杂笑意,低语:“殿下?你……原来早已?运筹帷幄。” 自己竟低估了他。原以为楚南乔昨日是为求情而来,却不料对方早已?握有翻转局面的筹码,只是隐而不发,静待时机。 —— 回到刑部,苏闻贤即刻下?令释放杜若晨。 不多时,杜若晨大步出?狱,虽衣衫略显凌乱,神色却依旧倨傲,行动间不见受过酷刑的痕迹。 他行至苏闻贤面前,冷笑一声,语带讥讽:“苏大人果然手?眼通天,想抓便抓,想放便放!这出?戏,唱得可还精彩?” 苏闻贤屏退左右,淡然视之:“杜少将军此言折煞本官了。真相既已?大白,自当还将军清白。将军莫非……在狱中?待得习惯了?” “你!”杜若晨怒目而视,“少在此惺惺作态!若非殿下?……” “若非殿下?明察秋毫,运筹帷幄,将军此刻恐怕还需多受几日委屈。”苏闻贤截断他的话,语气平静却意有所指,“将军既得自由?身,还是速回府中?整顿为宜。经?此一事,望将军日后?用人,更加谨慎。” 杜若晨重重一哼,虽满面怒容,却也不再多言,拂袖大步离去。 第57章 苏闻贤负手?,望着他背影,目光深深。 殿下?此番出?手?,不仅救人,更反将一军,这布棋着实下?得妙。 只是……殿下?,臣实不愿见您为他人之事,这般劳心费神。 若还有下?次……下?臣可保不准,会?再轻易放人。 ----------------------- 作者有话说:不得不说,攻在追妻这方面实在太会了。 呀!殿下好幸福 第44章 殿下如此偏心 皇宫深处, 兰妃寝殿中氤氲着清雅的沉香。 二皇子?楚北辰端坐在雕花梨木椅上?,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母妃可曾听?闻?咱们那位刑部?侍郎苏闻贤,这回可是给了太子?一记响亮的耳光。” “全赖母妃出面, 苏闻贤才?这般听?话。”他语气轻快,眼底流转着幸灾乐祸的光彩。 “听?话?倒是未必。此人,曲意逢迎。是否诚心投靠,还未可知。不过……”兰妃轻抿一口茶, 眼角微挑:“杜家那小子?在牢里嚎了一夜, 听?说苏闻贤亲自?用了刑。太子?那边怕是脸上?无光。” 楚北辰轻笑:“何止无光。杜若晨是太子?心腹, 苏闻贤这般折辱,分?明是没把东宫放在眼里。听?说太子?亲赴刑部?要人, 却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顾相?这步棋走得妙。”兰妃放下?茶盏, 眸光流转,“让太子?的政敌去审太子?党羽, 无论结果如何,太子?都难堪。” “只?可惜杜若晨这么?快就放了。”楚北辰略感?遗憾,随即又笑起来, “不过无妨, 经此一遭,太子?颜面扫地,杜家心生怨怼,咱们的目的已然达到。” 兰妃颔首:“苏闻贤此人,用得妥当,便是一把利刃。还须多加拉拢才?是。” “儿臣明白。谨遵母后教诲。” —— 而这厢, 顾相?府邸。 顾相?心情?颇好,笑着对身旁的顾晚辰道:“苏闻贤这事办得漂亮。既惩治了杜若晨,又打了太子?的脸, 还能?抓住时机放人,不失分?寸。” “父亲说的是。”顾晚辰躬身应道,“闻贤兄确实手段了得。” “太子?近日在暗中查办柳易卿私吞军械一案,疑窦已指向那几?个与番邦过从甚密的盐商。”顾相?眸光微沉,“明晚,他会去香雪阁。你将此消息,递与苏闻贤,他自?会明白该如何行事。” 略作停顿,他又道,语气缓和了些:“晚辰啊,为父与苏闻贤的父亲是世交,你与他亦是好友,平日要多走动。有些地方,你也该多向他学着些。” “儿子?明白。” “备些厚礼,你亲自?送去苏府。” “是,父亲。” 顾晚辰精心挑选了一方上?好的端砚,一支紫毫笔,并一盒罕见的南海珍珠。 他深知苏闻贤不爱金银,独爱这些风雅之物。 苏府书房内,苏闻贤正临摹字帖,见顾晚辰到来并未停笔,只?淡淡一笑:“什么?风把顾公子?吹来了?” 顾晚辰让随从将礼盒放下?,笑道:“父亲让我来给贤兄送些小玩意儿,说是杜若晨那案子?,你处理?得甚合他意。” 苏闻贤瞥了眼礼盒,手上?动作未停:“相?爷过誉了,分?内之事罢了。” 待顾晚辰挥退随从,苏闻贤才?放下?笔亲自?斟茶。 顾晚辰笑道:“闻贤兄,你这出戏唱得真妙。听?说杜若晨在牢里嚎得整个刑部?不得安生?” 苏闻贤但笑不语,指尖轻抚白玉茶杯。 闲聊片刻后,顾晚辰忽然压低声音:“对了,有件事你或许感?兴趣。明日酉时,太子?会去香雪阁。” “香雪阁?”苏闻贤眉心微动。 “嗯,表面是应付江南盐商,实则……”顾晚辰颔首,声音更低了,“是要见那位掌握柳易卿私造兵甲证据的老匠人。” 苏闻贤面色平静地抿了口茶:“回去告诉相?爷,闻贤定将此事办妥。” 他心中却瞬间明了——果然如此。与探子?锁报来的线索对上?了:柳易卿在兵部?时,所经手的物料支取、关键账册名录,都与那名失踪的老匠人有关。 顾文晟竟也得到了消息。 顾晚辰观察着他的表情?,嘴角噙着笑:“那便有劳闻贤兄了。愚弟我还有事,先行一步,改日再约。” 说罢起身告辞。 苏闻贤轻笑:“嗯,改日为兄亲自?去约。” “静候佳音。” 待送走顾晚辰,苏闻贤立在窗前,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好殿下?,又要见面了。 “林南。” “公子??” “备车,明日酉时,我要香雪阁附近的书斋挑几?本?书。” 林南诧异:“公子?何时对那儿的书斋感?兴趣了?”那一带分?明是风月场所,哪来的正经书斋。 苏闻贤一记眼风扫过,林立即噙声应下?。 —— 次日酉时,华灯初上?。 香雪阁,丝竹管弦之声靡靡入耳,夹杂着男女的调笑与觥筹交错的喧哗。空气中浓郁的各色脂粉香、酒菜香与熏香混合在一处。 楚南乔如约而至,身边跟着骆玄凌。 几?位关键的江南盐商常年混迹于此等风月场,只?觉在此谈生意方安心,方肯吐露真言。 他再次轻叹了声,世间事往往不想为而必须为。 只?是储君的威仪在不经意间流露,与周遭的旖旎格格不入,遗世而独立。 老鸨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将他们引至二楼雅间。几?名盐商早已等候在内,见太子?到来,忙不迭起身行礼,言辞间尽是奉承与试探。 楚南乔耐着性子?周旋,竭力忽略着周遭令人不适的浮浪氛围。席间有香雪阁的姑娘几?乎挨着他坐下?:“公子?,不若让奴家伺候您。” 温香软玉在怀,楚南乔却如坐针毡。他身上一个巧劲,姑娘手上?的酒便洒下?,锦袍随即染开墨色。 姑娘急急下?跪,席间气氛跟着凝滞。有盐商开口:“你个不知死活的,可知眼前之人是何等尊贵。” 姑娘吓得瘫软在地。 楚南乔却俯身,作势欲伸手将她扶起,却蓦地察觉有一道目光直视着他。他收回手,转而道:“无妨,退下?吧。” 待姑娘走后,他便以更衣为由暂离席面。 一名低眉顺目、毫不起眼的小婢女悄然上?前,无声地引着楚南乔穿过喧闹的回廊,走向后院厨房附近一处堆放杂物的僻静角落。 越往里走,前院的笙歌笑语渐远,取而代之的是灶火的噼啪声、碗碟的碰撞声和仆役的低语,虽杂乱,却让楚南乔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几?分?。 一名低眉顺目、毫不起眼的小婢女悄然上?前,无声地引着楚南乔穿过喧闹的回廊,走向后院厨房附近一处堆放杂物的僻静角落。 夜风带来油烟与柴火气,一名穿着粗布短打、头发花白的老者正佝偻着身子?整理?酒坛,见人来,迅速四下?扫视,而后压低声音急促道:“贵人,可是要寻三十年陈的‘杏花春’?小店今日刚启了一坛,滋味正醇。” 楚南乔目光扫过老者虎口厚茧和略显紧绷的姿态,心下?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哦?可是东街刘记的‘杏花春’?” “贵人说笑了,”老者头垂得更低,声音几?不可闻,“是西市王婆家的独门方子?,刘记的……劲儿不足。” 暗号对上?。楚南乔微微颔首,上?前一步,假意查看他手中的空酒坛。 老者语速极快,几?乎只?是唇齿微动:“柳爷的账,小人不敢忘。甲三库,丙字巷,第七块砖松,货真价实。” 他手指看似无意在坛底一抹,一小卷薄如蝉翼、紧紧卷起的绢纸已无声滑入楚南乔微宽的袖中。 整个过程短暂得如同主仆间一次寻常的问话。楚南乔未再多言,转身便走,那小婢女依旧沉默地在前引路。 他回到雅间时,席间喧闹未歇,似乎无人察觉他这短暂的离席。 隔壁雅间,苏闻贤独坐窗前,面前摊着一本?书却久久未翻一页。 他唇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听?着隔壁传来的模糊声响。 须臾,楚南乔返回宴席,又是一番应酬后,方起身离开。 骆玄凌附耳过来:“苏大人在隔壁雅间,还未离开。” 阴魂不散。 楚南乔神色一凛:“去备车吧,孤稍后便至。” 骆玄凌领命而去。 楚南乔在一雅间站定,深吸一口气,方推门而入,果见苏闻贤闲饮茶水,正眉目含笑含情?望了过来:“殿下?,又见面了。“ 楚南乔没缘由地有些慌乱,待反手合上?房门,转身时,已恢复清冷:“苏大人,这墙角听?得可还愉快?” 苏闻贤脸上?并无被戳穿的尴尬,反而带着一丝玩味的欣赏笑意,从容行礼:“下?臣见过殿下?,下?臣与殿下?真是有缘。” 第58章 楚南乔清冷开口:“不如苏大人好闲情?。竟有雅兴来这烟花之地,专程听?孤的墙角?” 苏闻贤起身笑着逼近,姿态闲适:“殿下?能?来应酬盐商,微臣便不能?来寻个消遣?况且,香雪阁的‘书斋’,倒也别有一番风味。”他语带双关。 楚南乔后退半步,语气带着审视:“苏大人若是寻消遣,何必偏偏选在孤的隔壁?又何必在此‘偶遇’?” “缘分?往往如此,妙不可言。”苏闻贤又逼近一步,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楚南乔那因紧张而微微攥起的袖口,“殿下?似乎……方才?离席片刻?这后院风大,可别着了凉。” 楚南乔心下?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苏大人对孤的行踪,倒是关切得很。” “为臣者,自?当时刻心系储君安危。”苏闻贤语气悠然,却又透着一股深意,“尤其见此龙潭虎穴之地,更恐殿下?遭小人蒙蔽,或……行差踏错。”他最后四字说得极轻,却字字清晰。 楚南乔面色一沉,迎着他的目光,语气沉静却暗藏锋芒:“苏大人,你深夜尾随至此,是想看看孤是否沉溺酒色,枉顾储君之责?还是说……你真正怕的,是孤在这里寻到不利于你与顾相?的蛛丝马迹?” 他向前微倾,声音压得极低:“比如你怕孤查柳易卿,最终会牵扯出更多旧事?” 苏闻贤挑眉,却不正面回答:“下?臣秉公办事,有何所惧?” 他又逼近一步,二人一来二往间,几?乎将楚南乔抵在门上?,却再未开口。 楚南乔一时语塞。 正当他思?忖如何回应时,苏闻贤的指尖已轻轻拂过他衣领上?根本?不存在的皱褶,动作轻柔得像是一阵风,一触即离。 “殿下?何必说这些。”又听?苏闻贤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为了他柳易卿,殿下?竟流连这连烟花之地。” 楚南乔怔住了,没想到苏闻贤会说出这样?的话。 苏闻贤的指尖缓缓下?滑,最终在楚南乔的手腕处似无意般轻轻一触,随即退开。 那触碰似有若无,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那触碰似有若无,却带着灼人的温度,让楚南乔不适地将手背过去藏于身后。 “殿下?真是偏心。姑娘碰得,下?臣便碰不得了?”苏闻贤问说话时慢条斯理?,却神情?认真。 楚南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殿下?早些回府休息吧。”苏闻贤说罢,后退一步,躬身行礼,姿态恢复臣子?的恭谨,“微臣告退。” 却在转身时,眸色微动,似黯然神伤。 楚南乔望着苏闻贤离去的背影,竟一时忘了移动。 手腕被触过的地方还残留着微热的温度,如同那人总是忽冷忽热、难以捉摸的心思?。 “殿下?,车备好了。”骆玄凌的声音传来。 楚南乔回神,最后望了一眼苏闻贤消失的方向,整了整衣袍。 “回府。” 第45章 殿下夜探苏府 夜色沉静如水, 苏府书?房。 苏闻贤指尖捻着一封密报,烛火映照下,他面色平静, 一手懒懒托着下巴。 林南手执密报:“公子,派出去的探子已有消息。” “呈上来?。”苏闻贤伸手接过,展开?密报,瞳孔不?由地一变, “哦?香雪阁那老匠人给?出的线索——兵部库房主事赵铭, 竟是二皇子楚北逸早已安插下的暗桩!” “那……公子, 顾相那边可要?去回禀。”林南犹豫着问道。 “顾相?呵,他分明早已洞悉此事, 却佯作不?知, 顺水推舟,借本公子之手, 将机会送到太子面前。”苏闻贤冷嘲了声,手中合起来?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扣桌案。 “如此一来?, 无?论太子能否借赵铭查出柳易卿案的真相, 抑或是在查案过程中被二皇子一党抓住把柄,顾相都稳坐钓鱼台,进?退自如。” 林南轻叹一口气,一个个心里揣着八百个心眼。 顾相也罢,二皇子也好?,这一切与他无?关。他去香雪阁也不?过想见?着那人罢了。 可……见?到了又能如何? “呵。”苏闻贤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 “谁说执棋者一定不?是棋中人。” 情之一字,唯深陷者愚不?可及。而?他自己……诚如是! “公子,只怕二皇子若知道今夜您也香雪阁。怕是会怪罪于您?”林南担心道。 公子手段再?厉害, 在京中,其实心腹也仅就自己一人。若是哪天丞相或是陛下弃了他,那…… 思及此处,林南莫名觉得心里泛酸。 苏闻贤哪里知他心中所想,他睨了林南一眼:“作何这般苦大情深的样子?” “本公子自有应对之策,若此番柳易卿案最终牵扯出对二皇子不?利的证据,以他的谋,无?论如何想不?到丞相作局只会将滔天怒火尽数发?泄在殿下身上。” 一想到殿下将成众矢之的,他心中便是一紧。 所幸,殿下定然已看破此局,断不?会坐以待毙。 —— 次日朝会,金銮殿上气氛微妙。 楚景渊端坐龙椅,虽强撑精神,却是面色略显枯黄,难掩病容之色。 楚南乔身着明黄朝服,身姿挺拔,聆听着朝臣奏禀,神情专注,却始终都未向?苏闻贤所在的方向?瞥去一眼。 苏闻贤垂眸立于臣列,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刻意忽视带来?的疏离。 他假装专注听着同僚的低语,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抹明黄的身影。 今日难得敛了惯常笑意,面沉如水。 那日香雪阁仓促分别后,种种猜忌,二人心中泛起的那股道不?清言不?明的情愫,都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两人之间,却清晰地搅扰着二人。 苏闻贤与楚南乔仿若达成默契一般,各自固守心间那一方天地。 朝会后,苏闻贤见?楚南乔与身旁的杜若晨低声交谈,随后便一同离去,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 望着楚南乔与杜若晨并肩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一攥,酸涩之感瞬间弥漫开?来?,几乎让他难以呼吸。 强撑着回到苏府,踏入书?房的那一刻,苏闻贤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断裂。 体?内那股因血脉特殊而?潜藏的暴戾之气,因心绪剧烈波动而?猛然失控! 以往发?作,尚能勉强压制,此次却来?势汹汹,灼烧着他的四肢百骸,眼前明暗交汇,理智正被疯狂的痛苦迅速吞噬。 “啊……”他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手强撑在地面。 意识模糊间,他唯一的念头竟是宣泄,用更剧烈的肉/体?疼痛来?压制这焚心蚀骨的煎熬! “林南!”他嘶哑着低喝,“鞭子!” 林南闻声冲入,见?公子若疯魔、双目赤红的模样,知自己主子又发?病了。 “公子,”却不?敢违逆,颤抖着将一根乌金缠绕的软鞭递上。 苏闻贤夺过鞭子,猛地扬手。 “啪!”一声脆响,鞭梢狠狠抽在他自己的背脊上,锦袍应声破裂,一道血痕瞬间浮现。 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反而?因为?这外来?的刺痛,体?内沸腾的血脉稍得舒缓,于是又是一鞭,接着一鞭…… 林南扑上去欲拦,却被苏闻贤周身狂暴的气息震开?。 “公子您……属下这就去请太医。” “不?必,出去。不?要?走漏风声。”苏闻贤拿着鞭子,在房中肆意发?泄。 顿时各种物见倒地的声音轰然响起。 林南急急爬出去,合上了门。 公子已多年未再发病,缘何来?得这么猛,这般突然。 饶是公子被病痛折磨至此,也不?能寻太医医治,况寻常太医绝无法应对公子这诡异的血脉之症。 他猛然想起莫北医术高超。事急从?权,林南顾不?得许多,急匆匆赶往太子府。 太子府朱门外,守卫刚露出笑意:“林南小哥,今日怎得空……” 话音未落,林南已急切打断:“大哥,十万火急!求见?莫北!” 见?他一头冷汗,守卫不?敢怠慢。很快,莫北疾步而?出:“林南,出了何事?” “快随我走!公子出事了!”林南拉着他就要?走。 莫北内力一沉,稳住下盘:“慌什么!说清楚,我也好?回禀殿下。” 林南凑近他耳边,声音发?颤:“公子……他突然气息大乱,状若癫狂……”他绞尽脑汁,挤出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像是……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莫北心头一凛,立时想起苏闻贤那奇异的脉象,莫非是体?内隐疾爆发?? 沉吟道:“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取药箱。” 待重新回到府门,他朝侍卫郑重地抱拳一礼:“我有急事需立刻出门,烦请代为?禀告殿下。” 第59章 言罢,略一沉吟,又低声补充道:“若殿下问起,便说是我的私事,详情我归来?后再?当面禀明。有劳了。” 得到侍卫应允后,林南这才转身与林南匆匆离去。 —— 莫北赶到苏府时,苏闻贤已力竭倒地,背上伤痕累累,气息微弱。 他迅速施针用药,忙活了近一个时辰,才勉强将那狂暴的血气暂时压制下去。 “林南小哥,苏大人此次急怒,又郁结攻心,引动旧疾,来?势凶猛。我也只能暂保无?虞,还需静心调养,切忌再?动情绪。”莫北收拾药箱,面色凝重地叮嘱。 “谢过小大人。我家公子之事,还请不?要?告知殿下。”林南看了眼床榻上的苏闻贤,神色忧伤道,“我家公子他……定然不?愿让殿下看到他这般狼狈。” 莫北蓦地心里跟着一紧,深深地看了苏闻贤一眼,随后转身离开?。 林南再?次千恩万谢,将莫北送出苏府大门,直至目送他离开?,方重新入府。 莫北刚回太子府,便被唤入书?房。 楚南乔坐于案后,目光从?书?卷上抬起,似是随口一问:“去了何处?事情可办妥了?” 话音未落,他便嗅到莫北身上氤氲不?散的血气与药味,再?见?其眉宇间的倦色,心中已了然几分。 他已从?侍卫口中早已得知莫北去了苏府,而?能让林南特意来?太子府请人的的,不?是为?了苏闻贤的事又能是为?了何事。 莫北躬身:“劳殿下挂心,都已处理妥当。” 案后静默片刻,空气骤然一冷,方才随意的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情况如何?” 莫北心头一紧,林南恳求的神情浮现眼前。他垂眸避让楚南乔探究的视线,喉结微动,将已到唇边的话硬生生咽下,低声道:“属下愚钝……不?知殿下所指,是为?何人?” 楚南乔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终是没有再?追问,只挥挥手让他退下。 然而?,在莫北转身后,楚南乔握着书?卷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他端起茶盏,欲盖弥彰地饮了一口,却觉茶水苦涩无?比。 他装作不?在意,继续翻阅书?卷,可字里行间,却仿佛总是浮现那人的脸,时而?眸深似海,时而?慵懒轻笑。 香雪阁的线索,苏闻贤与顾相的牵扯,还有那混乱的吻……种种思绪纷至沓来?。 良久,才惊觉一个字也未看进?去。他烦躁地掷下笔,在殿内来?回踱步。 眸色暗了暗,避开?侍卫,脚间轻点间已翻身出府,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沉沉夜色。 月色如水,静静流淌过苏府高耸的墙头,一道青碧色身影悄无?声息落入庭院。 楚南乔立在阴影里,望着院落,心中五味杂陈。 他轻叹了一口气:本不?该来?的,可……终究还是踏着夜色而?来?。 主屋寝殿廊下,几盏昏黄的灯。 林南正与一名小厮在廊下低声交谈,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清晰:“大人刚服了药睡下,莫先生说了,今夜需得万分小心,那伤口再?裂开?可就麻烦了……唉,就在内室卧榻,你们轮流守着,千万警醒些……” 他忽地瞥见?一抹青碧色身影,内心没来?由得替公子欢喜:“子初前便由我值守,退下吧。” 侍卫先后离开?,林南余光瞥了一眼暗处,略一犹豫也跟着离开?。 楚南乔心下一动,趁着四下无?人,身形一闪间便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内室。 浓重的药味混杂着一丝极淡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苏闻贤静静趴在床榻上,墨发?散乱,衬得脸色苍白如纸。 他双目紧闭,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平日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唇此刻也失了血色,紧抿着,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楚南乔的目光落在他半裸露的背上,呼吸骤然一窒。 只见?原本光洁的脊背,此刻竟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鞭痕,新旧叠加,有些已然结痂,有些却仍是皮开?肉绽,显然是新伤,虽已上药包扎,但纱布边缘渗出的点点猩红,依旧触目惊心。 白日里强装的冷漠与疏离,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楚南乔缓步走近,在床榻边坐下,指尖微颤,想要?触碰,却又怕惊扰了他。 他想起莫北曾隐晦提过,苏闻贤体?内有一种奇异的血脉,发?作时如烈火焚身,痛苦难当,需得以极端方式宣泄。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又酸又胀。 楚南乔终是忍不?住俯下身,对着那狰狞的伤口,极轻、极缓地吹着气。 恰在这时,原本昏迷的苏闻贤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呓语,长睫剧烈颤动,陡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眸子此刻不?复平日清明,氤氲着一片混沌的赤红,意识显然还未回笼。 然而?,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竟看到了那张朝思暮想、却又让他心绪纷乱的面容。 “殿……下?”他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不?敢置信的恍惚。 楚南乔还未来?得及反应,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然袭来?! 苏闻贤一个翻身,便将毫无?防备的楚南乔牢牢压在了身下! “苏闻贤!你……”楚南乔惊怒交加,下意识便要?推开?他,可手刚触及对方滚烫的身躯,便猛地想起他背上那些可怖的伤痕,动作瞬间僵住。 便是这一瞬间的迟疑,给?了苏闻贤可乘之机。 他目光灼灼又混沌,而?后慢慢俯下身,灼热的、带着药味和血腥气的呼吸,洒落在楚南乔的颈侧,随即,一个滚烫而?热烈的吻便重重落了下来?! 吻得毫无?章法,带着掠夺和不?容抗拒的占有欲,像是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又像是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决堤。 楚南乔脑中一片空白,挣扎的力道在对方炽热的体?温和背伤的可能痛苦中消散殆尽。 推拒的手,最终无?力地攀着苏闻贤的肩膀。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狂乱擂动的心跳。 周身渐渐软了下来?。 唇齿纠缠间尽是药草的苦涩,却又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异香。 楚南乔终是闭上眼,长睫轻颤,最终,生涩地、试探地回应起来?。 这一回应,如同星火燎原,瞬间吞噬苏闻贤仅剩的理智。 他的吻变得更加深入、缠绵。一只手紧紧扣住楚南乔的后脑,另一只手则本能地在他腰背间游移,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人揉碎融入骨血。 意乱情迷之间,楚南乔只觉得浑身发?软,气息似乎都被掠夺殆尽,只能依靠着身上之人的支撑。 直到苏闻贤的吻渐渐变得绵长而?轻柔,最终,所有的力道骤然消失,他整个人重重地瘫软下来?,伏在楚南乔身上,再?次陷入了昏迷。 寝殿内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喘息声,以及那摇曳的烛火。 楚南乔躺在那里,良久才缓过神来?。 唇上还残留着灼热、酥麻,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他紧紧合上眼复又睁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压下心中的悸动。 而?后,轻轻将昏迷的苏闻贤从?身上挪开?,小心地让他重新趴好?。 看着苏闻贤依旧紧蹙的眉头,楚南乔的心跳依旧紊乱不?堪。 他抬手,指尖落在苏闻贤的眉上,轻轻抚平紧蹙的眉。 指腹流连而?下,极轻地擦过他微肿的唇瓣。 最终,他深深看了榻上之人一眼。理了理被揉皱的衣袍,动作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慌乱和心悸离开?了寝室。 楚南乔反手合上房门,身形微顿,清冷出声:“林南。” 躲在转角处的林南心下一惊,当即了然:殿下何等玲珑心窍,自己这点心思岂能瞒过他?他即刻快步迎上,垂首静候殿下发?难。 不?料,楚南乔只是缓声道:“好?生看顾你家公子。若有需要?,可去寻莫北。” “小人……代我家公子,谢殿下恩典!”林南感激应道。 楚南乔颔首,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离开?了苏府。 而?在他身影消失后,本该昏迷的苏闻贤,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满足的弧度,随即又沉沉睡去。 第46章 皇上将殿下托付予他 次日, 苏闻贤只觉浑身不对劲,抬手?轻触自?己的唇,心头却涌上一阵难以抑制的愉悦, 竟不自?觉地轻笑出声?。 林南推门而入,见到?公子这般模样,不由得愣住了。 他快步走近,一脸难以置信, 哭丧着脸哀声?道:“公子, 您可别吓属下啊!” 苏闻贤唇边笑意未褪, 只嫌弃地瞥他一眼:“如丧考妣。” 林南松了口气——公子没傻就好。 “公子,您昨日……真是吓坏属下了。您是不知发病时?有多凶险, 多亏莫北及时?出手?, 否则……”林南声?音发颤,仍是心有余悸。 第60章 苏闻贤打断他道:“你呀, 还没成家,倒先操起?当娘的心。我这病也不是头一回发作。”说?着声?音渐低,“本以为这些年, 你我都该习惯了。” 习惯了一个人硬撑, 习惯在黑暗中?独行。可那个人,却来了。 一想起?殿下,心中?便被什?么塞得满满当当。 他看向林南,语气中?带着赞许:“殿下他……是你告知的?” 林南并不知昨夜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连忙摇头:“是属下自?作主张。我以为……公子是不愿让殿下见到?您那般模样的。”后半句越说?越轻,“况且莫北也答应不说?出去, 他应是守信之人。” “你倒是懂我。”苏闻贤眼含戏谑,“此事你做得很好,赏白?银百两。” 如此看来, 怕是殿下自?己察觉的。 想到?此处,他心头一暖,连带着方才压下的气血也隐隐涌动。 林南喜形于色:“谢公子!属下这就去给您端粥来!” 苏闻贤微一点头,却见林南已如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方向竟是直奔库房。 他轻笑摇头,目送那道欢快的背影,脸上笑意却渐渐沉淀,化作一声?低语: “你说?得对,我是不愿让他见到?我狼狈的模样。可他却来了……看尽我所有不堪,却仍愿回应。此刻的我……心中?无比欢喜。” —— 楚南乔立于御案前,将查实的证据一一呈上: “父皇,这些证据乃是从香雪阁老匠人处取得的绢纸,以及顺藤摸瓜自?兵部库房主事赵铭处搜出的密账,呈您过目。” 楚景渊颔首,手?中?翻阅着证据:“乔儿此桩事办得很好,也算是给顾相提了个醒。” 楚南乔随即禀明?了柳易卿遭构陷、赵铭篡改记录的原委。 “只是……指使?赵铭陷害柳侍郎的是顾相不假,可背后也指向北逸。” 皇帝楚景渊静默聆听,枯黄的手?指缓缓翻动证物,偶有咳嗽在殿中?回荡。烛火明?灭映着他憔悴的面容。 良久,他合上纸页,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亦似含几分对忠臣蒙冤的歉疚。 “朕知道了。”楚景渊声?音沙哑,却威仪不减,“柳易卿是忠臣,更是能?臣。是朕失察,令他受屈。拟旨,柳易卿私吞军械一案系构陷,着即平反昭雪,命其速返京师,官复原职,以作抚慰。” “至于北逸和兰妃,你还需小心应付。” “遵旨,儿臣代柳大人谢恩!”楚南乔跪拜谢恩。 多日奔走,终见云开?月明?,他心绪翻涌,却仍持礼克制。 “起?来罢。”楚景渊抬手?,目光落在他身上,审视中?藏着一丝复杂,“此事你办得妥当,有勇有谋,知进退,留余地。”语带深意,似对苏闻贤之涉亦有所察,却未有点破。 “儿臣分内之事,不敢言功。” 楚景渊又咳数声?。 楚南乔面露忧色:“父皇,儿臣见您今日龙体有恙,且无好转迹象。虽说?宫中?御医医术高?明?,却不如民间郎中?见多识广。不若宣莫北进宫替您瞧瞧?” 楚景渊:“莫北?朕没记错的话是神医的关门弟子。” 楚南乔颔首:“禀父王,正是。” 楚景渊却是心中?有数,现下的他已是药石罔效,不用说?神医弟子,便是神医亲自?来亦束手?无策。 他蓦地眼睛一热:“乔儿,若有一日父皇……你务必扛起?帝王重任,成一代明?君。” 楚南乔眼眶泛红:“父皇您的身体……” 他心里一紧怕是父皇的身体已比表面看到?得更糟糕。 楚景渊却摆了摆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倦倚龙椅:“去罢,旨意即下。你也辛苦,好生歇息。” 楚南乔无奈,只想着寻御医来一问究竟。 “儿臣告退。” 楚南乔退出御书房,殿外日光明?烈,落满玉阶。 他深吸一气,欲驱散殿中滞重的药味与压抑。 柳易卿平反复职,于国于自己皆为大幸,他本该释然,心绪却难真正安宁。 还有…… 昨夜苏府画面倏忽浮现——那人背上狰狞的旧伤,与那个混乱间落下的、灼热如烙的吻。 唇上仿佛仍残留着那一抹温度。 可恰在此时?,却见那人带着慵懒笑意,一身朱红官袍,迈着四?方步,正款步而来。 此刻相见,太过尴尬,也太过……危险。那些被他强行压下的悸动和混乱,在见到?本尊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阵阵,难以平复。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隐隐发烫。 楚南乔无意识抿紧薄唇,敛目欲离开?。 然而,苏闻贤已然看见了他。 那双含笑含情的双眸望了过来,步伐未停,径直向楚南乔走来。 避无可避。 楚南乔强迫自?己镇定,面上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疏离,目光平视前方。 他甚至在心中?默念,待苏闻贤行礼时?,他只需微微颔首便可径直离开?。 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 御书房外的回廊静谧,只有风吹过衣袍,和远处宫人隐约的脚步声?。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短暂地交叠在一起?。 就在即将擦肩而过的刹那,苏闻贤并未如常停下行礼,而是脚步微顿,身形极其自?然地向着楚南乔的方向倾斜了一个微妙的角度。 恰好挡住了可能?来自?远处宫人的视线。 楚南乔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檀香。 蓦地,他垂在宽大袖袍下的手?,被一只温热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握了一下。 那动作极快,一触即分。 力道不重,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但指尖划过他掌心的触感,却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遍楚南乔的四?肢百骸。 他猛地侧头,撞进苏闻贤近在咫尺的眼眸中?。 那双总是含着三?分戏谑、七分算计的眼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目光灼灼,流光微转,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探究,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楚南乔不敢细究的缱绻。 苏闻贤的唇瓣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无声?地比了个口型。 楚南乔看得分明?。 他在唤自?己殿下,还提醒他昨夜…… 一股异样之感瞬间游过周身,楚南乔几乎是瞬间甩开?了苏闻贤那若有似无的触碰,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手?缩回袖中?,指尖蜷缩,微微颤抖。 “苏大人!”楚南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慌乱,“御前重地,还请自?重!” 苏闻贤被他这过激的反应取悦了,眼底的笑意加深,却从善如流地后退半步,恢复了臣子该有的距离,躬身行礼:“微臣一时?恍惚,惊扰殿下圣驾,还请殿下恕罪。” 他的语气恭敬无比,可那微微上扬的尾音,和抬眼时?飞快掠过楚南乔绯红耳垂的目光。 分明?写着“欲盖弥彰”四?个字。 楚南乔被他这副故作正经的模样气得心头火起?,却又无法发作。 他狠狠瞪了苏闻贤一眼,却见对方又无辜又隐含深意的眼神望着自?己。 楚南乔不再多言,近乎仓惶地转身离去,加快脚步,与苏闻贤错身而过。 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走出十几步远,楚南乔仍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影随形,几乎要将他看穿。 他强迫自?己不要回头,挺直脊背,一步步走下汉白?玉台阶,直到?拐过宫墙,才猛地停下脚步,靠在冰凉的宫墙上,微微喘息。 “你……个混账!”楚南乔低语,语气复杂难辨。 而留在原地的苏闻贤,望着太子殿下几乎是仓惶离去的背影,唇角那抹笑意终于不再掩饰,缓缓漾开?,如同春风吹皱一池秋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方才触碰过殿下的指尖,轻轻捻了捻,仿佛在回味。 “殿下还是这般……容易害羞。”他低声?自?语,不禁莞尔。 昨夜虽意识混沌,但某些触感却真实得刻骨铭心。太子并未推开?他,甚至……有了回应。这个认知,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抚平他体内躁动的血脉。 直到?楚南乔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苏闻贤才整了整衣袍,收敛了外泄的情绪,从容不迫地向着御书房走去。 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了他此刻极佳的心情。 进入御书房,内里的药味比方才楚南乔在时?更为浓重。 皇帝楚景渊屏退了左右,只留太监高?文兴在远处伺候着。 苏闻贤恭敬行礼:“微臣苏闻贤,参见陛下。” 楚景渊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了片刻,才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苏闻贤身上,带着审视,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第61章 “平身吧。柳易卿的案子,太子方才都禀明?了。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苏闻贤心知肚明?,皇帝召见他,绝非仅仅为了柳易卿一案。 他垂眸,语气平稳:“回陛下,微臣只是恪尽职守,依律审讯杜若晨,期间发现些许线索,不敢隐瞒,依制上报。至于太子殿下如何查证,乃殿下英明?,微臣不敢居功。” 他将自?己摘得干净,言语间滴水不漏。 楚景渊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高?公公连忙上前递上帕子。 待咳嗽稍平,皇帝挥退了高?公公,殿内只剩下楚景渊与楚南乔父子二人。 “闻贤,”皇帝的声?音陡然变得苍老而沙哑,不再以君臣相称,而是唤了他的名字,“现下没有外人,你也不必跟朕打这些官腔。” 苏闻贤心中?一凛,神色愈发恭敬:“陛下……” 楚景渊抬手?打断他,目光望向虚空:“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这江山,迟早是太子的。只是……北辰心思活络,朝中?派系林立,顾文晟和二皇子皆不是安分之人。太子虽有仁德,却终究……年轻气盛,有时?过于刚直。” 他转向苏闻贤,目光锐利:“朕知道,你与顾相走得近,与北逸那边,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你心思缜密,手?段玲珑,能?在各方势力间游刃有余,是难得的人才。” 苏闻贤立刻跪下:“陛下明?鉴,微臣对陛下、对朝廷,忠心可鉴!” “起?来。”楚景渊叹了口气,“朕若疑你,今日便不会与你说?这些话。朕……是有一事,要托付于你。” 苏闻贤依言起?身,心中?已是波涛汹涌,面上却强自?镇定:“陛下请讲,微臣万死不辞。” 楚景渊深深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朕要你,竭尽所能?,辅助太子,稳坐储君之位,将来……顺利继承大统。” 苏闻贤瞳孔微缩。皇帝这是在……交代后事?并且,是让他这个看似立场不明?的臣子,去辅佐太子? “陛下……”苏闻贤声?音微涩,“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朝中?忠良之士甚多……” “但像你这般,既懂得朝堂,又敢于行非常之事的人,不多。”楚景渊的话意味深长,目光仿佛能?穿透苏闻贤的内心,“朕看得出来,太子对你……是不同的。” 苏闻贤心头巨震,皇帝竟然……连这都看出来了?还是只是在试探? 楚景渊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道:“朕不管你之前如何周旋,但从今往后,朕要你苏闻贤,成为太子手?中?最利的剑,朝堂的明?枪暗箭,朕希望……你能?替他挡下。” 他目光灼灼看着苏闻贤:“你……可能?做到??” 这一刻,苏闻贤清晰地感受到?了肩头沉甸甸的责任。 这并非简单的君臣托付,更夹杂着一位父亲对儿子的担忧,一位帝王对江山未来的考量。 而皇帝选择他,无疑是一场惊天?的赌博,也是对他和太子能?力的认可。 苏闻贤撩起?官袍下摆,郑重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清晰而坚定:“陛下信重,臣……苏闻贤,铭感五内。臣在此立誓,必当竭尽忠诚,辅佐太子殿下,护储君安稳,保江山无虞。纵使?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 “好,好……”楚景渊连说?了两个“好”字,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而欣慰的神色,“有你这句承诺,朕心甚慰。起?来吧。” 苏闻贤起?身,心中?亦是心潮澎湃。原本复杂的情感,此刻因这沉重的托付,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郑重。 保护楚南乔,辅佐他,这不再仅仅是他内心深处隐秘的渴望,更成了他必须履行的责任和誓言。 “此事,切莫声?张。”楚景渊最后叮嘱道,“如何去做,你自?己把握分寸。去吧,朕累了。” “微臣告退,陛下保重龙体。”苏闻贤躬身退出御书房。 当他再次站在阳光下时?,感觉已然不同。 “殿下,”他在心中?默念,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坚定的弧度,“这条路,臣陪您走下去。” 无论是明?枪暗箭,下臣皆替您挡着。 第47章 与殿下共事 柳易卿平反还朝的旨意颁布后, 在朝堂内外激起千层浪。 朝臣登时议论?纷纷,眼神在顾文晟、楚北逸和?楚南乔三人来回转着。 楚北疑逸面色阴沉。 此次折了赵铭这枚埋藏日久的暗桩不说,却还未能动摇太子分毫, 反倒让楚南乔借此博了个明察的美名。 如今柳易卿官复原职,重?返朝堂,东宫声势一时无两。 散朝后,楚北逸在宫道上拦下了楚南乔。 “皇兄留步。” 楚南乔脚步未停, 连余光都未曾扫过去一分。 楚北逸快走两步与他并?行, 语带讥诮:“皇兄真是好?手段。柳易卿那等铁证如山的死案, 竟也能让你翻过来。不知是使了什?么妙法,让那关键证人忽然?转了性子?还是……” 他话音微顿, 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正从?另一侧宫门缓步走出?的苏闻贤, “有高人从?旁指点?” 楚南乔神色未变,语气是一贯的清淡:“皇弟此言有失偏颇。孤只是依律彻查, 还事实以本?来面目。一切,不过是法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 “好?一个法理昭昭, 公?道人心?!”楚北逸冷笑一声, 猛地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我的好?皇兄,别高兴得太早。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话中的阴鸷与威胁毫不掩饰。说完,重?重?冷哼一声,拂袖转身?, 带着一身?戾气大步离去。 楚南乔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微沉。以楚北逸的性子,此事断不会就此罢休。 —— 楚北逸胸中怒火翻涌, 径直闯入兰妃宫中。 屏退左右后,他再也压不住胸中怒火:“母妃!那苏闻贤究竟是何意图?柳易卿一案,太子占尽风光,赵铭这颗棋也废了!” “苏闻贤这般阳奉阴违,纯属在糊弄母妃与儿臣?” 兰妃却远比儿子沉得住气。 她纤指轻抬,慢条斯理地拂去茶盏浮沫,声线平稳无波:“北逸,稍安毋躁。” “苏闻贤此人,心?思深得很。他这一手,一石二鸟——既卖给太子一个人情,又借机除掉了赵铭这个隐患。你莫忘了,赵铭终究是你的人,若由?他深挖下去,对你、对顾相,都未必是好?事。” “可此实难掌控!”楚北逸烦躁地踱步,“他表面归顺,实则根本?摸不清底细!” “正因如此,才更需牢牢握在手中。”兰妃搁下茶盏,抬眼时目光清锐,“你去,寻个由?头,提醒他一句。既已上了这条船,就别妄想左右逢源。” —— 当日下午,楚北逸便遣人至苏府,邀苏闻贤过府一叙。 彼时苏闻贤正在院中挽弓习射。 听到林南禀报的消息,他手中动作未停,只淡声对身?旁侍卫林南道:“将人带进来。正好?,我缺个活靶子。” 林南低应一声,心?下暗叹:公?子这性子,当真睚眦必报,不好?招惹。 那皇子府统领被引至院中,对着苏闻贤草草一揖,姿态仍带着几分倨傲:“苏侍郎,二殿下有请。” 苏闻贤恍若未闻,指尖在弓的弦上弹了弹,随口道:“不急。”侧首吩咐:“林南,给他个苹果。” 待那鲜红的果子被塞入手中,苏闻贤才懒懒抬眼,唇角噙着丝若有似无的笑:“顶好?了。” 统领怔忡一瞬,随即看清他眼中冷意,霎时面色发白,声音都透了慌:“苏、苏侍郎!末将再不济,也是二殿下府中统领,您这般折辱,无异于打殿下的脸面!这……恐怕不妥吧?” 苏闻贤轻嗤一声,箭尖微抬:“怎么,不愿?那便请回吧。只是不知……若二殿下知晓你连这点事都办不妥,会作何感想?” 上一回来通传的侍卫,因未能将苏闻贤请回府,被二皇子迁怒,结结实实挨了六十大板,至今仍趴在榻上动弹不得。 眼前这名新任统领自然?清楚此事。 他面色惨白,却无可奈何,只得咬牙道:“苏大人……说话算话。” 苏闻贤弓已拉满,弦如满月。 那人僵立在箭靶前,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未等他喘匀一口气,箭已离弦——破风之声骤起,擦着来人的耳际呼啸而过,连同他头上的苹果,一块射入靶心?! 那人浑身?一颤,竟不觉间失禁。 “还愣着作甚?”林南上前接弓。 苏闻贤看也不看那狼狈的身影,拂衣转身?,径自朝外走去。 身?后,那人双手紧握,指甲深掐入肉,眼中尽是屈辱与恨意。 第62章 二皇子府邸。 楚北逸端坐主位,见苏闻贤姗姗而来,语气冷厉:“苏大人近日公?务缠身?,怕是忘了本?王的交代了?” 苏闻贤躬身?一礼,姿态谦卑:“殿下恕罪。柳易卿一案牵涉众多,下官不得不谨慎处置,以免节外生枝。” “谨慎?”楚北逸冷笑,“赵铭是本?王的人,你倒谨慎地将他送上绝路。苏闻贤,你倒是很会……见风使舵。” 苏闻贤面露惶恐,语气诚恳:“殿下明鉴,微臣实在不知赵铭竟与殿下有关。若早知如此,定会设法转圜。奈何证据确凿,太子又紧盯不放,微臣若贸然?出?手,只怕反会引人怀疑,牵连殿下更深……微臣一片苦心?,皆是为殿下考量啊。” 楚北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但苏闻贤一脸坦然?,唯有眼神中透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 半晌,楚北辰才冷哼一声:“苏大人是聪明人,当知一臣不事二主的道理。本?王能给你的,顾相能给,太子……却未必能给。你可要时刻谨记,谁才是你真正的倚仗。” “微臣明白,微臣对殿下之心?,日月可鉴。”苏闻贤连忙表忠心?,“日后定当更加谨慎,为殿下效力。” “最好?如此。”楚北辰挥挥手,“下去吧。盐税新政的章程,你好?生琢磨,这可是块肥肉,别让太子那边独占了去。” “是,微臣告退。”苏闻贤恭敬退下。转身?的瞬间,他眼底掠过一丝冷嘲。 真正的倚仗?他如今真正的倚仗,不是龙椅上那位时日无多的帝王,亦非那位权相。 他能倚仗的,不过是他自己罢了!而他,心?之所向,是那位让他心?绪牵动、并?已立誓辅佐的储君。 楚北辰的威胁,在他眼中不过是困兽之斗。 —— 皇帝密旨同时送达苏闻贤与楚南乔手中。 宣旨太监方退,骆玄凌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被莫北以眼神制止。 他仍压不住火气,急声道:“殿下!那苏闻贤分明别有用心?,如今得了圣旨,往后更可名正言顺地出?入府中,岂不……” 楚南乔抬手止住他的话,目光沉静。 他何尝不明白父皇此举意在权衡,却也深知其中牵扯诸多不妥。 静默片刻,他只道:“传话下去,府中众人谨言慎行。” 骆玄凌还想再劝,莫北已扯住他衣袖,低声道:“少说两句,莫再扰殿下清静。” 见楚南乔转身?离去,骆玄凌只得悻悻收声,望着那清瘦背影幽幽一叹:“往后这太子府,怕是再难清静了。” 翌日,苏闻贤踏着晨光而来。 楚南乔正于案前批阅文书,闻声并?未抬头,只淡声道:“苏大人今日又有何‘公?务’?” 苏闻贤从?容一礼:“殿下明鉴,确为盐税细则。江中盐场抽成之议,臣以为尚有斟酌之处。” 他近前铺开章程,指尖轻点某处。说话间,他的袖口似无意地拂过楚南乔的手腕,带来一阵微凉的丝绸触感和?清浅墨香。“若依此例,岁入虽增,却易使地方借机盘剥。” 楚南乔手腕微颤,却并?未立即移开,只是指尖不着痕迹地蜷入掌心?。 他蹙眉道:“苏大人有何高见?”目光却不自主地落在他近在咫尺的侧脸上。 “臣以为,”苏闻贤仿佛浑然?未觉,又凑近半分,气息温热地拂过楚南乔耳廓,低声解释着监察之职的设置。 楚南乔强自镇定地听着,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渐渐染上薄红。 他稍一侧身?,想避开那扰人的气息,却不料苏闻贤恰好?俯身?来指文书另一处,这一动,反而让他的唇几乎擦过对方的鬓角。 两人俱是一顿。 楚南乔猛地向后靠入椅中,苏闻贤也直起身?,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笑意,随即又恢复如常,仿佛方才只是无意间的巧合。 至晚膳时分,莫北送来清粥。 苏闻贤极其自然?地盛了一碗,递到楚南乔面前,顺手将撒落的几点葱花拨到自己碗中。 楚南乔凝视着那碗粥,久久微动。 苏闻贤抬眼看他,语气寻常得仿若闲话家?常:“殿下不喜葱花,臣记得。” 楚南乔心?头微动,终是默然?执起调羹。粥水温热,一直暖到心?底。 又一日,楚南乔咳嗽两声。 次日苏闻贤便带来一罐枇杷膏,轻置案角:“医师所配,可润喉。” 楚南乔未去碰,只道:“有劳苏大人。” 苏闻贤不再多言,转而议事,却在续茶时,极自然?地将那杯渐凉的茶换作热的。 烛影摇红,公?务暂毕。苏闻贤起身?告退:“殿下辛劳,臣先行告退。” 楚南乔揉着额角,抬眼正对上灯下那张清俊面容,忽想起他背上未愈的伤,话已脱口:“你的伤……可好?些了?” 话音方落,楚南乔便觉失言,欲移开视线。 苏闻贤微怔,眼底漾开真切笑意,柔柔地,如一汪春水。他望着楚南乔,声线放得轻软:“劳殿下记挂,已无碍了。” 四目相接,空气倏然?静谧。 烛火噼啪,将两道身?影投在窗棱上,悄然?交叠,难分彼此。 楚南乔率先垂下眼睫,端起手边的茶杯,借呷茶的动作掩去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嗯,那便好?。” 苏闻贤唇角微弯,勾勒出?一个心?照不宣的弧度,深深一礼:“微臣告退。” 第48章 殿下吻了他 一月后, 柳易卿奉旨返京。 次日,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楚南乔在太子府书房召见。 “臣柳易卿, 参见殿下?。”柳易卿躬身行礼,声音沉稳中带着一丝疲惫。 “子晴,坐。”楚南乔放下?手?中的军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 “边关数月, 辛苦你了。” 柳易卿依言落座, 神色凝重:“臣不敢言苦。只是……殿下?可知臣返京途中遭遇刺杀?” 楚南乔眉头微蹙:“刺杀?” “正是。若非有人暗中相?助,臣恐怕难以全身而退。”柳易卿仔细观察着楚南乔的神色, “臣原以为是殿下?派的人……” 楚南乔心中一动, 面上?却不显:“可知是何人所为?” “刺客身上?搜出了这?个。”柳易卿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放在案上?, “兵部的令牌。” 书房内一时寂静。楚南乔指尖轻敲案几,若有所思。 柳易卿忽然?起身,郑重行了一礼。 “殿下?对柳家的恩情, 臣没齿难忘。属下?离京数月, 家母病重得殿下?派太医诊治,内人持家得殿下?暗中照拂,幼子开蒙也得殿下?安排先生……” 楚南乔抬手?虚扶:“你为查清军械案遭人构陷,孤照顾你的家人本就是应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杜若晨的声音:“殿下?,该用药了。” 楚南乔扬声道:“进。” 杜若晨便端着药碗轻步而入。 他小?心翼翼地将药碗置于案上?, 目光在楚南乔略显疲惫的面容上?停留片刻,温声禀道:“殿下?连日操劳,莫北特意在药中添了几味安神药材。属下?恰要前来?复命, 便顺路带来?了。” 楚南乔微微蹙眉。 杜若晨立即道:“莫北嘱咐过?,这?个时辰不能耽误。”说着将药碗轻轻放在案上?,目光却在楚南乔唇上?流连一瞬,方?才垂眸。 直到看着楚南乔将药饮尽,他才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递上?一方?锦帕。 楚南乔接过?锦帕拭了拭嘴角,杜若晨的眼中闪过?一丝满足。 他仔细收起药碗,行至门前却又驻足,转身轻声提醒:“殿下?连日为国事操劳,还望保重身体。” 柳易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打趣道:“若晨还是这?般仔细。记得从前在潜邸时,殿下?读书忘了用膳,你也是这?般盯着。” 楚南乔抬眼打量他片刻,眼底泛起一丝笑意:“若晨今日这?般细致周到,倒让孤想起宫中那些老成持重的嬷嬷了。” “殿下?……”杜若晨故作委屈地垂下?头,唇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柳易卿在旁见状,不由轻笑道:“殿下?此?言差矣。若晨这?般体贴,分明是忠心可嘉,怎可与宫中嬷嬷相?提并论。” 此?言一出,三?人相?视而笑,书房内跟着暖意浓浓。 窗外?,苏闻贤站在翠竹影下?,将杜若晨递帕流连、关切凝视,乃至那近乎逾矩的眼神尽收眼底。他 待杜若晨退下?后,柳易卿意味深长地道:“若晨对殿下?,倒是格外?上?心。” 楚南乔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点在宣纸上?晕开。他若无其事地换过?一张纸:“说说你在边关的发现。” 柳易卿正色道:“臣在边关这?几月,并未虚度光阴。”他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这?是臣暗中查到的军需账目,其中漏洞百出。” 第63章 楚南乔细细翻阅,脸色渐沉:“粮草、军械的数量都对不上?……” “更可疑的是,”柳易卿压低声音,“这?些军械的流向,似乎与北疆有关。” “北境军需亏空绝非小?事,背后牵扯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深。”柳易卿神色凝重,“臣担心……朝中有人与境外?势力勾结。” 楚南乔目光一凛:“可有证据?” “目前尚无实据,但账目流向和几次边境摩擦的时间太过?巧合。”柳易卿道,“臣会继续暗中查探。” 楚南乔沉吟片刻:“此?事暂且不要声张。你初回京城,首要之事是站稳脚跟。” “臣明白。” 待柳易卿告退时,夕阳已西斜。 楚南乔亲自?将人送至门口,柳易卿临行前又转身:“殿下?恩情,臣没齿难忘。内人说若殿下?不弃,想过?几日带小?儿过?府请安。” 楚南乔颔首:“准。说来?,孤也有段时日没见到宴儿了。” “劳殿下?挂记。”柳易卿深深一揖,这?才离去?。 楚南乔默立片刻,忽然对着窗外道:“听够了?” 阴影里苏闻贤身形一僵,没料到楚南乔早已察觉。 他心中百转千回,是现身请罪,还是装作无事悄然退走? 犹豫间,却见楚南乔似有若无叹了口气,并未深究,转身便要掩门。 就在雕花木门即将合拢刹那,苏闻贤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步踏出阴影,竟伸出脚,用靴尖轻轻抵住门缝。 楚南乔关门的动作一顿,从门缝中看着门外?那人忐忑、倔强又隐含委屈的神情,一时不知该气该笑。 他并不知苏闻贤为何如此?。 只想起他背上?伤,想起他近日频繁往来?却恪守臣礼的小?心翼翼,心中那点薄恼,终究化成无奈。 他沉默片刻,松开门扉,默许般走向室内。 苏闻贤心头一松,闪身而入,反手?合门落闩。书房内只剩两人,烛火摇曳,空气里?弥漫淡淡书墨香和楚南乔身上?清冷气息。 苏闻贤站在门边,未立刻靠近,只望着楚南乔走向书案的背影。 而后跟着进去?,却不坐下?,只在书房里?慢悠悠地踱步。 他指尖拂过?书架,停在楚南乔常坐的那张梨花木椅旁,方?开口,声音里?却带着委屈:“殿下?这?几日操劳,气色不如前些日子。” 他状似无意地说着,目光却落在楚南乔微蹙的眉宇间,“幸得莫北与杜若晨悉心呵护。” 楚南乔执笔的手?顿了顿,依旧垂眸批阅奏折:“苏卿今日是专程来?过?问孤的起居?” “臣不敢。”苏闻贤在书案前站定,目光落在楚南乔微蹙的眉间:“殿下?近日似乎睡得不好?。” “你倒是观察入微。”楚南乔头也不抬,继续批阅奏折。 “臣不仅观察入微,”苏闻贤走近几步,声音压低,“还特意为殿下?寻来?了一味安神香。”他取出一个香囊,轻轻放在案上?,“比莫北的方?子温和。” 楚南乔的目光在香囊上?停留一瞬,忽然?道:“柳易卿遇刺,是你派人相?助?” 苏闻贤轻笑:“殿下?以为呢?” “为什么要帮他?” “因为他是殿下?想要保住的人。”苏闻贤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深意。 楚南乔终于抬头看他,四目相?对间,苏闻贤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情愫。 他忽然?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臣只是不愿见殿下?为他人劳心费神。”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试探,“特别是……那些对殿下?别有心思的人。” 楚南乔眉头微蹙:“苏大人此?话何意?” “殿下?心知肚明。”苏闻贤的目光落在楚南乔唇上?,意有所指,“譬如方?才杜少将军那般殷勤,难道殿下?看不出他的心思?” 楚南乔正要开口,苏闻贤却突然?闷哼一声,脸色微白。 “怎么了?”楚南乔下?意识起身。 “旧伤,无碍。”苏闻贤勉强一笑,却似掩不住痛楚。 楚南乔沉默片刻,轻叹一声:“既知有伤在身,何必日日往太子府跑。” “因为……”苏闻贤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下?臣怕若不来?,殿下?就被别人抢走了。” 夕阳余晖,映得两人身影在在地上?交叠。 楚南乔视线掠过?苏闻贤微蹙的眉心,落入那双写满执着与委屈的眼眸。 一瞬的静默间,长期以来?横亘在二人中间的那股无形的东西正悄然?消失。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终是卸下?防备,由着本心,轻声道:“你这?是……” “殿下?看不出来?吗?下?臣……醋了。”苏闻贤得寸进尺地又近了一步。 他见楚南乔愣住了,眼神躲闪。复又开口:“臣醋了。看着殿下?对旁人笑,听着旁人对殿下?关怀,臣这?里?——” 他试探着轻执楚南乔的手?,而后轻轻按住心口,“酸得很。” 楚南乔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他该斥责这?逾越的言行,该维护太子的威仪,可看着苏闻贤眼中的执着,那些训诫的话竟卡在喉间。 就在这?时,苏闻贤忽然?轻轻“嘶”了一声,眉头微蹙。 “很疼?”楚南乔几乎是下?意识地问。 “无事。”苏闻贤嘴上?这?么说,神色却明显隐忍着痛楚。 楚南乔沉默地看着他,终是轻叹一声:“转过?去?。” 苏闻贤顺从地转身。楚南乔抬手?,指尖虚虚点在他背心某处:“是这?里?不适?” 他并未真正触碰,苏闻贤却微微一颤。 “殿下?怎么知道……”他声音里?带着讶异。 楚南乔不答,只道:“旧伤未愈,就不要逞强。” 苏闻贤忽然?转身,两人距离再?次拉近。这?一次,楚南乔没有后退。 “那殿下?可否疼惜臣一些?”苏闻贤的声音低得几乎耳语,目光落在楚南乔微抿的唇上?,“少让臣醋几回?” 楚南乔心间弦声乱响。 他该推开这?得寸进尺的臣子,该维持应有的分寸,可当他抬眼对上?苏闻贤的目光时,那些理智的考量竟一时模糊。 随即,他迎上?他那一双含笑含情,又带着几分委屈的眸子。 忽然?伸手?,却并非将他推开,而是轻轻拉住苏闻贤官袍衣襟,微微用力,将他头向下?带了几分。 苏闻贤完全愣住,顺着那轻柔力道俯身。 然?后,他便感觉到一个微凉柔软的触感,极其轻柔地印在他唇上?。 一触即分。 殿下?吻了他!是殿下?主?动吻了他!! 这?念头像惊雷在苏闻贤脑中炸开,狂喜瞬间淹没!他几乎不敢相?信,殿下?竟然?……主?动吻他? 只是一瞬怔愣,激动喜悦便让苏闻贤迅速反应。他心中狂喜汹涌澎湃,立刻反客为主?,手?臂猛收紧,将楚南乔牢牢圈进怀里?,低头深深回吻。 这?一次,不再?是浅尝辄止。 苏闻贤的热烈如同决堤洪水,瞬间将楚南乔那点生涩主?动吞噬。 他撬开他齿关,舌尖长驱直入,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和积压已久的渴望,纠缠住那试图退缩的柔软。 “唔……”楚南乔被他突然?加剧的攻势吻得气息紊乱,原本只想轻轻一碰,却没料引来?如此?汹涌回应。 他想退开,却被苏闻贤紧紧箍住腰肢,后脑也被他手?掌托住,无处可逃。 唇齿交缠,气息交融。空气中弥漫暧昧声和两人逐渐粗重的呼吸。 苏闻贤时而温柔吮吸,时而霸道掠夺,逗弄楚南乔生涩舌尖,引导他沉溺这?片突如其来?的情潮。 楚南乔从震惊到无力抵抗,再?到最后,竟也迷迷糊糊开始回应。 他闭上?眼睛,感受苏闻贤灼热体温和剧烈心跳,感觉自?己仿佛化作一叶扁舟,在苏闻贤掀起的惊涛骇浪中浮沉,理智渐渐飘远…… 迷迷糊糊间,一个念头浮起,异常清晰:这?人……的吻技倒是愈发娴熟了。 得到回应的苏闻贤仿佛受极大鼓舞,动作愈发大胆。 原本握着楚南乔的手?松开,转而揽住他纤细柔韧的腰肢,将人更紧地拥入怀中。 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抚上?他脊背,隔夏日轻薄衣料,清晰感受到其下?温热情形。 意乱情迷间,楚南乔忽然?感觉到小?腹处……有一种异样的东西。 他先是茫然?怔住,随即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脑中“轰”的一声,所有的迷醉顷刻间烟消云散,羞窘和慌乱如潮水般涌上?! 他猛地用力,将沉浸其中的苏闻贤推开,脸颊绯红如霞,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粉色,气息不稳地低声斥道:“放肆!” 第64章 苏闻贤猛地被推开,眼中情欲未退,带着几分茫然?和无辜。他看着楚南乔羞恼的模样,非但不惧,反而觉得可爱至极。 他舔了舔自?己微肿的唇瓣,像是回味,然?后扯出一个既委屈又理直气壮的笑容,嗓音因欲望而沙哑低沉: “殿下?,这?可怨不得臣。”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楚南乔水光潋滟的唇,意有所指地低语,“食色性也……殿下?这?般滋味,圣人亦难自?持。” “何况……是殿下?先招惹下?臣的。” 楚南乔猛地背过?身去?,肩膀微微发颤,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苏闻贤,你大胆!” “给孤……滚出去?!” 苏闻贤见好?就收,对着她的背影恭敬一礼:“滚滚滚……下?臣最会滚了。下?臣告退。” 待行至门边,他却脚步一顿,侧身轻声道:“殿下?,明日再?见。”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欢喜,似春风拂过?心头,连步履也轻快了几分。 ----------------------- 作者有话说:[哈哈大笑][哈哈大笑] 哈哈哈! 楚南乔:无耻的混账! 苏闻贤:人“贱”则无敌! 第49章 真心假意 夜色深沉, 万籁俱寂,苏府书?房内却一室明亮。 苏闻贤倚靠在?太师椅上,指尖正捏着半块杏花糕。 他抬眸, 目光掠过跳动的灯焰,落在?垂手恭立的林南身上,声音懒懒:“骁骑营那边,杜文泽近日可有消息传来?” 林南神色一紧, 连忙上前?一步, 从贴身内袋中取出一枚比小指还细的竹管, 双手奉上。 “公子神机妙算。属下正要禀报,这是最新密报密报, 蜡封完好?。” 苏闻贤随手将余下的半块糕塞入口中, 用帕子擦了手。方接过那冰凉的竹管,指尖微一用力, 捻碎封口的火漆,倒出里面卷得极紧的薄纸。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就着昏黄摇曳的烛光, 目光流连其上, 扫过某几行字时,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果然……按捺不住了。”他低声自语。 “公子,杜文泽说了什?么?”林南好?奇开口。 苏闻贤颇有耐心道:“据他密报,杜文泽凭借新任侍卫领班,活动范围大增。近半月来, 每逢子夜前?后?,总有行踪诡秘之人,以商旅身份为掩护, 秘密潜入统领管仲鸣的中军大帐。” “杜文泽说他曾假装路过帐篷,听到他们所讨内容涉及北境。每次这些商旅离开后?不久,营中便会?有一批军械,在?深夜被悄悄运出营地,去向不明。” 苏闻贤眸色暗了暗,杜文泽借巡逻查岗之便,收集这些人出入的时间?、可能的路线以及接应人员的特征证据,日后?或许能派上用场。 林南还欲再问,“拿去,自己看。”苏闻贤端起茶轻抿了口。 “公子,杜文泽在?信中特别?提到,多亏了唐副统领暗中调度,将他安排到关键岗位,他才能观察到这些蛛丝马迹。”林南低声补充,“这苏诺允是……” 听到苏诺允这个名字,苏闻贤清冷的眼底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 这位血缘上的堂兄,父亲苏霆昱堂亲之子,如今官拜骁骑营副统领,是他们埋藏在?敌人心脏深处的一步暗棋。这层关系,被苏家父子刻意掩盖,知者寥寥。 将杜文泽这颗好?苗子送入骁骑营,正是通过苏诺允之手巧妙安排,托其暗中照拂历练。 短短半年,杜文泽能从一介普通军士升至领班,除了自身能力出众,苏诺允在?职权范围内的暗中提点和创造的机遇功不可没。 “告诉文泽,”苏闻贤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跳跃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纸页,将其化为蜷曲的黑色灰烬,“证据要查,但切记,保全自身为上。没有十足把握,宁可按兵不动,亦不可冒险行事。”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再传信给苏副统,让他务必沉住气,非到生死存亡关头,绝不可暴露与我们之间?的联系。只需在?其位,谋其政,在?合情合理的范围内,给予文泽必要的便利即可。” “是,公子,属下明白。”林南肃然应道。他稍作犹豫,脸上浮现担忧之色,“公子,骁骑营是兰妃娘家的根基所在?,管仲鸣若真与北境勾结,所图绝非小事。我们……是否需要提前?做些准备,以防万一?” 苏闻贤抬手,指尖在?空中虚按,止住了他的话头。 他眸色幽深,仿佛蕴藏着无?边暗夜:“急什?么?打蛇打七寸。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让杜文泽和堂兄将证据链坐实。这把火,让它烧得再旺些,烧得越旺,才越能看清暗处的魑魅魍魉,也才越有意思。” 他嘴角那抹算计的笑意加深,话锋随即一转,“况且,眼下还有另一出戏。” —— 次日,顾相府书?房。 顾文晟半阖着眼,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上,似在?养神,又似在?聆听。 他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紫檀佛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苏闻贤垂手立于书?案前?,姿态谦恭,语气平稳。 良久,方不经意开口:“闻贤,老?夫听说你?日日必前?往太子府。” “不蛮相爷,下官去太子府乃是皇上暗中授意。不过,最近下官倒是知道了不少事情。” “哦?何事?”顾文晟抬眸看着他。 苏闻贤将盐税新政进?展情况和太子楚南乔私下在?府中的谋划,乃至东宫几位属官近期的动向,真真假假,虚实结合,条理清晰地禀报。 “关于盐税稽查权限下放地方一事,太子殿下起初态度坚决,但近日,似乎略有松动。据闻是柳易卿返朝后?,私下劝谏殿下,言道当下朝局微妙,不宜在?此时与地方势力过于针锋相对,当以稳为主。”苏闻贤汇报至此,微微抬眼,目光快速扫过顾文晟的脸,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神情中捕捉一丝一毫的变化。 顾文晟捻动佛珠的手指未曾停顿,眼皮也未抬起,只是从喉间?淡淡地“嗯”了一声,听不出任何情绪。 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檀香无?声燃烧。良久,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闻贤,你?近日往来太子府,似乎颇为频繁。太子……待你,倒是与旁人不同?。” 苏闻贤心中冷笑,面上却瞬间堆起恰到好?处的无?奈与坦诚,他微微躬身,语气带着几分委屈:“相爷明鉴!太子殿下城府极深,对微臣这般背景之人,岂会?真正推心置腹?” 他言辞恳切:“殿下对微臣稍假辞色,无?非是因陛下有旨意,加之微臣在?刑部职位上尚有些许用处,不得不虚与委蛇罢了。借此机会,接近太子府,取得殿下信任,微臣一切行事,只为相爷洞察先机!” 顾文晟缓缓睁开双眼,锐利如鹰,紧紧盯着苏闻贤,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良久,顾文晟才复又阖上眼,似乎暂时接受了这番说辞。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苍凉,喟叹道:“陛下的龙体,眼看着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苏闻贤心念急转,立刻顺着话头附和,语气沉重:“相爷所言极是。太医院如今已是风声鹤唳,各种消息不断,看来……陛下圣体确已堪忧。” “龙体欠安,则国?本易摇啊。”顾文晟的声音沉缓,带着一丝冰冷的意味,“陛下虽久不视事,看似沉寂,但你?我都明白,他绝非庸碌之主。” “他接下来,必然会?想方设法,收回散落在?外的兵权。” 苏闻贤立刻做出凝神倾听的模样:“相爷高见,拨云见日!只是如今兵权分散,陛下若想收回,恐怕也需一番筹谋……” “不错。”顾文晟捻着佛珠,如数家珍,“眼下朝廷兵马,主要三分。其一,便是兰妃兄长管仲鸣手握的骁骑营,驻守京畿,乃天?子脚下最锋利的刀,最为紧要。其二,便是你?父亲,江中州牧苏霆昱,坐拥江南富庶之地,水陆兵马精壮,钱粮充足。其三,则是杜若晨之父,镇守西陲的杜老?将军,虽远在?边关,但麾下皆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影响力不容小觑。” 他话语微顿,意味深长地瞥了苏闻贤一眼:“而陛下手中,除了数量有限、主要负责宫禁守卫的禁卫军,真正能如臂使指的,十成中怕是连两三层都不到。闻贤,依你?之见,陛下若动手,会?先从谁开始?” 苏闻贤心中雪亮,顾文晟这是在?敲打他,也是在?试探苏家的态度。 他面上却故作沉思状,迟疑道:“这……陛下圣心独运,或许会?权衡利弊,择其看似易动摇者而动?” “易动摇者?”顾文晟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杜家世代忠良,在?军中和民?间?根基深厚,动之不仅不易,且西陲防线还需杜家稳固。管仲鸣背靠兰妃和二皇子,树大根深,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若要动他,必引发朝局剧烈震荡,非到万不得已,不会?行此险棋。那么,剩下的,便唯有你?父亲了……” 第65章 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已昭然若揭。 苏霆昱虽为封疆大吏,权势赫赫,但苏家并非累世公卿,在?朝中的根基网络相较于杜、管两家,确实相对浅些。 且江中地处帝国?腹地,虽富庶重要,但若朝廷意图以明升暗降、调职中枢或其他政治手腕进?行操作,可能遭遇的阻力会?相对较小。 “陛下定然会?派人试探、拉拢,或明或暗地施压于你?父亲。”顾文晟缓缓说道,目光重新落在?苏闻贤身上,“闻贤,你?父亲的态度,在?此关键时刻,可谓至关重要。你?……需得多与江中通信,务必让你?父亲明白,唯有紧跟本相步调,苏家方能在?这惊涛骇浪中屹立不倒,共享富贵。” 苏闻贤立刻深深躬身,语气充满了恭敬与顺从:“闻贤明白!父亲一向唯相爷马首是瞻,深知苏家与相爷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事关乎家族命运,闻贤定会?妥善处理,请相爷放心!” 心中冷哼了声,他苏霆昱虽是父子,关系却势同?水火。 顾文晟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些许,挥了挥手道:“嗯,你?是个明白人,心中有数便好?。下去吧,盐税之事,还需你?多多费心盯着。” “是,闻贤告退,定不负相爷重托!”苏闻贤恭敬地行礼,一步步倒退着出了书?房,姿态谦卑至极。 直到走出相府那威严的门楣,坐上回府的马车,帘幕垂下的那一刻,苏闻贤脸上那副谦卑、忠诚的面具才瞬间?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冷冽与漠然。 顾文晟的怀疑和试探,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这平静的朝堂之下,已是暗流汹涌,风暴将至。 ----------------------- 作者有话说:接下来剧情走向: [捂脸偷看][哈哈大笑] 苏闻贤与楚南乔共赴江中,独处。 第50章 心有灵犀 八月过半, 时序流转中,连午后的阳光也清减了几分?燥热,添了几分?温存。 苏闻贤和楚南乔同时接到皇上急召。 两人在宫道?相遇, 心里都一沉,却是心照不宣,这次召见?很突然,而且同时召见?他们两人, 一定有要事。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二人一前一后, 默然前行。 楚南乔的背影一如?他本?人清冷, 步履沉稳。 苏闻贤紧随其后,垂眸间?, 心底已是惊涛骇浪, 闪过无数念头。 直至御书房那朱红门扉前,他终是抬眸, 定定望向楚南乔的侧脸,将万千思虑压成一声低唤:“殿下……” 楚南乔依旧面色清冷,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瞬, 微微颔首, 却并未再看他,只将目光落在御书房的门上。 楚景渊静坐于御书房内,低垂的眼并未抬起,只声线低沉:“宣。” “是。”高公公应声趋步而出?,行至门外,向楚南乔与苏闻贤深深一揖:“陛下请殿下与大人入内。” 语毕, 他便领着?侍立的宫人,垂首退至廊柱远处静候,留一片寂静。 御书房里, 夏日?的冰鉴早已撤下,新?点上的檀香,却仍掩不住一缕清苦的药味。 皇帝楚景渊半靠在软榻上,面色灰败,眼窝深陷,是久病之容。只是那双眼睛,依然锐利,透着?帝王的深不可测。 “儿臣参见?父皇。” “微臣参见?陛下。” 两人齐声行礼。 “平身。”楚景渊的声音沙哑疲惫。 他挥挥手,侍立的宫人内侍屏息退出?。 厚重的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 书房里只剩君臣三人。 气氛更凝滞了,只听?见?窗外偶尔的风声。 楚景渊的目光扫过两人的脸。沉默片刻,他直入主题。 “朕今天叫你们来,是为了江中的事。” 楚南乔眸光微动,心下已然明了七八分?。余光看了苏闻贤一眼,却见?他依旧毫无波澜直视前方。 “江中盐税,是国库收入的大项。但近年来账目含糊,入库数目常有问题。这是其一。”楚景渊略停,浑浊而锐利的目光掠过苏闻贤,最后定在楚南乔身上。 “其二,更紧要。苏霆昱坐镇江中多年,手握我朝近三成兵马。多是水陆精兵,钱粮充足。他的态度,关系社稷安稳,关系……国本?归属。” 他目光落在楚南乔身上:“太子,朕要你去江中。明为巡视盐务,实?则是代朕去探探苏霆昱的底细。看他……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朕的臣子。更要紧的,是说服他明确支持太子你。” 楚南乔心中震动。此?去江中,不仅要查盐税,还要争取苏霆昱支持,这事关系重大。苏霆昱手握重兵,态度足以影响朝局。父皇这是信任,也是考验。 但他疑惑:如?此?机密的事,为何不避讳苏闻贤?父皇对苏闻贤真就如?此?信任?还是另有深意? 他压下思绪,低头领命。 “儿臣遵旨。盐税与兵权都是国本?,儿臣一定谨慎。只是……苏大人那里……”他话留一半,意在提醒。 楚景渊续道?:“闻贤和你同去。” 这话一出?,楚南乔一怔。苏闻贤眼底也闪过一丝讶异,但立刻垂眼掩去。 楚景渊看着?两人,语气不容置疑。 “闻贤熟悉江中情况。他协助你,查盐税、说服苏霆昱都能事半功倍。再者……”他顿了顿,意味深长。“有些话,你们两人一起去说,比你一个人去说,更有效。” 楚南乔一点即通,这是把?苏闻贤和太子府绑在一条船上。也是对苏闻贤乃的利用和试探。 若苏闻贤真心辅佐,这就是投名状,能争取苏家兵权。若他有异心,这就是催命符。 “儿臣明白。” “微臣明白。” 苏闻贤与楚南乔对视一眼,齐声应道?。 “此?行关系国本?,务必谨慎。查清真相、争取支持固然重要,但首要任务是稳住苏霆昱,绝不能逼反他。其中分?寸,南乔你自?己把?握。”皇帝说完,似已乏力,闭眼挥手。“去吧,尽早动身。细节你们自?己商议。” “儿臣告退。” “微臣告退。” 待两人躬身欲退出?御书房之际,楚景渊神色微凛开口:“闻贤,定不要辜负朕的重托!” 苏闻贤转身,恭谨行礼:“是,微臣定牢记陛下教诲。”他顿了顿,神色复杂开口,“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朕知道?了,退下吧。” 沉重殿门在身后关上。 暂时隔绝了满是压抑。 秋阳和暖,楚南乔却觉得刺眼。他眯了眯眼,心头如?压大石般沉重。这趟江中之行,既要查案,又要争权,注定步步惊心。 行二人至一处宫苑转角,左右侍卫身影已远。 楚南乔抬步要走,却发现苏闻贤没跟上来。对方站在原地,复杂地看着?他。 “殿下。”苏闻贤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楚南乔停步转身。 秋阳勾勒着?苏闻贤清俊的侧脸。他平日?含笑的眼里,此?刻情绪难辨有关切,有担忧,或许还有因皇帝之言引起的波澜。 两人站在宫墙的阴影里。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吹风扫落叶发出?的沙沙声响。 “殿下是否在疑惑,”苏闻贤上前一步,靠近些,声音压得极低。“陛下为何对微臣如?此?‘推心置腹’?不仅让臣参与查盐税,还参与……说服苏霆昱支持殿下这等机密事?” 楚南乔不答,只是静静看着?他,默认了。 苏闻贤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 “陛下是明君,也是棋手。他这样做,是把?微臣,明明白白放在殿下的砧板上。此?去江中,若成,殿下施恩,苏家感念,太子府得助;若败,或下臣有异动……”他顿住,目光灼灼看向楚南乔。 “殿下便可名正言顺,先处置下臣,再论其他。苏霆昱那三成兵马,殿下也能顺势接手。” 他的分?析冷静而直接。 楚南乔心中疑虑未完全消散,但他这份坦诚,确然减少了二人隔阂。 他不得不承认,苏闻贤看得很透。 “你既明白,就知道?此?行凶险,对你尤其如?此?。”楚南乔语气平淡,清清冷冷,但少了份疏离。“不仅要查盐税,还要争取苏霆昱支持。其中利害,你比我清楚。” “凶险?”苏闻贤忽然笑了。笑容在秋阳下格外明媚,带着?他特有的韵味。“能与殿下同行共谋大事,纵是刀山火海,对臣也是甘之如?饴。至于苏霆昱,殿下不用过度担忧,下臣……”他目光微动。“自?会同你一道?。” 他的话大胆直接,目光更是毫不掩饰地落在楚南乔脸上,带着?专注。 楚南乔心头一动。想?避开那视线,脚却定住了。 宫道?空旷,远处有侍卫身影。秋风卷落叶,更添萧瑟。他们位置虽隐蔽,却非绝对安全。苏闻贤此?言此?行,实?在逾越。 第66章 但他没动怒,只微蹙眉。 “苏大人,慎言。” “殿下总是这么克制。”苏闻贤又逼近半步。两人官袍下摆在风中几乎相触。他微微俯身,气息带着?秋凉,却又有些温热,拂过楚南乔耳廓。声音低沉,带着?蛊惑。 “此?处无人。殿下能否……下给臣一句实?话?” “什么实?话?”楚南乔觉得耳根发热,幸有秋风遮掩。 “殿下让下臣同行,参与这等机密要务,殿下心里可有一丝……是情愿的?”苏闻贤紧盯着?他,不放过任何细微变化。“而非全因陛下的旨意和其他权衡?” 楚南乔心跳漏了一拍。怎么答?承认?等于纵容他得寸进尺。否认?可心底对苏闻贤可能带来的助力,并非全然排斥。 复杂的情绪几乎让他语塞。 他的沉默,在苏闻贤看来,却另有一番解释。苏闻贤眼底笑意加深,带着?点得意。 不过他见?好就收,不再紧逼,只极轻极快地说:“殿下不语,下臣就当是情愿了。” 说完,他后退一步,恢复臣子应有的距离。 仿佛刚才?的逾矩和试探从未发生。只有那双含笑的眼,在秋阳下依然亮得惊人。 “殿下,江中路远事大,需早准备。臣先回府打点,待殿下安排妥当,再听?召启程。”苏闻贤躬身行礼,无可挑剔。 楚南乔看他瞬间?变回恭顺的臣子,心中竟有一丝怅然若失,如?轻风拂过水面留下的层层涟漪。 他定神点头:“嗯,待行程安排好,孤会通知你。” 苏闻贤眸光一沉,深深望向楚南乔,眼底似有暗流涌动。他忽地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压得低而缓:“下臣倒是想?到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楚南乔眉梢微动,不动声色地迎上他的注视:“说来一听?。” “大队人马按原计划走陆路,掩人耳目。”苏闻贤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气息不着?痕迹地欺近,“至于你我二人……不妨改走水路,乘一叶轻舟顺乌陵江南下。” 他尾音轻轻一挑,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缠绵:“就只你我。” 他含笑凝视着?楚南乔,眼底流转着?试探与深意,已然盘算好若对方露出?半分?推拒之色,该如?何慢条斯理地,一步步引他入彀。 楚南乔眼尾微扬,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几乎难以捕捉,却干净利落地应了一声:“好。” 这般爽快?苏闻贤原以为还需多费些口舌,倒教他微微一怔。 可随即,一股说不清道?不明之意漫上心头,如?此?说来,自?己与殿下竟是这般心有灵犀。 这念头一起,苏闻贤眼底的笑意便再也藏不住,如?一池春水漾开,泛起层层涟漪。 “那……臣先行回府稍作打点,”他压下心头微澜,拱手一礼,声线里却仍带着?几分?未尽的欣然,“臣静候殿下消息。” “好。”楚南乔依旧只回了一个字,却比方才?似乎多了一分?温度。 苏闻贤转身离去,步履轻快,官袍衣袂在风中翩翩而动。 楚南乔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于宫墙拐角,才?收回目光。 指尖无意识蜷缩,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还有苏闻贤靠近时,那清浅檀香和秋日?的清冽气息。 这趟江中之行,查积弊,争兵权,身边还跟着?心思难测又似真心相助的苏闻贤……在这多事之秋,恐怕远比想?的更难熬。 第51章 共度中秋 八月十五, 中秋佳节。 都城街巷市集庆典喧嚣,达官显贵、寻常百姓皆备了各式月饼瓜果,只待夜幕降临, 聚在一处赏月吃饼,阖家团圆。 然而,这团圆的气氛,自苏闻贤的母亲过?世后, 便再与他无?关系。 午后, 他依约在香兰阁雅间, 宴请几日前方从青城办差归来王明川。 “贤兄可是会佳人去了?”苏闻贤见王明川姗姗来迟,笑着打趣。 “我倒是想, 奈何缘分天定, 强求不得。罢了,不说这个。”王明川一手轻摇折扇, 另一手提着两?坛酒,朝苏闻贤晃了晃,“特意从青城给你带回来的, 上好的杏花酿。如何, 为兄够意思吧?” 苏闻贤接过?一坛,揭开封口,一股清冽醇厚的酒香顷刻间盈满四周:“果然是好酒,光闻香气便知不俗。” 他执壶为王明川斟满,又将?自己杯中添至八分,双手举杯, 目光清亮:“贤兄,我敬你。敬此中秋良辰!” 王明川含笑执盏与他轻轻一碰,瓷声?清越:“好!愿岁岁如今宵, 人月两?团圆。” 说到“团圆”二字,苏闻贤眸中不易察觉地一暗,忽又恢复如常。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王明川面色微红,话也多了起来。他叹了口气:“闻贤呀,不瞒你说,这青城之行?,着实不易啊。地方上那些豪强、旧吏,盘根错节,都想在这金矿上分一杯羹,险些酿成民变。” 苏闻贤为他斟满酒杯,神色谦和:“王御史辛苦了。陛下对此事极为关注,如今能顺利解决,全赖贤兄雷厉风行?。” “唉,分内之事罢了。”王明川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疲惫后的释然,“所幸如今诸事已毕。新任的知府和县令都已赴任,皆是清廉干练之人。金矿的所有权、开采权,已明确收归朝廷,由州府和县衙共同管理,杜绝了以往外包私采的弊政。至于招募矿工,也定了合理的工钱,全凭自愿,严禁强征。总算……对朝廷,对当地百姓,都有了交代。” 苏闻贤点头?:“如此处置,最为妥当。既能充实国库,又可安靖地方,王兄此行?,功在社稷。”他举起酒杯,“下官敬御史一杯。” 两?人对饮一杯。王明川看着苏闻贤,目光中带着些许探究,但终究没再多问朝中隐秘。 两?人又聊了些风土人情、京中趣事,气氛倒也融洽。 王明川摇头?苦笑:“只是顾相那边……已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这几日明里暗里的施压,愈发?紧了。” 苏闻贤眉梢一挑,似笑非笑:“怎么,王兄怕了?” “怕?”王明川坦然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既是正义?之事,难为亦当为!”言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苏闻贤眼中欣赏之色更浓,再次举杯:“好气魄!当再敬一杯。” 直至华灯初上,王明川惦念着家中中秋宴,便先行?告退。 苏闻贤将?其?送至门前,驻足良久,望着那背影逐渐消失于阑珊的灯火深处。 热闹散去,独留一人。 苏闻贤站在香兰阁门口,晚风带着凉意拂面。街道上,商贩早已收摊归家,原本熙攘的人群已无?无?踪无?际。 悬挂在屋檐楼顶的各式花灯,在渐浓的暮色中零星亮起,却?更衬得长街空空荡荡,透着一股子清冷。 他抬头?望去,一轮玉盘悬于墨色天幕,清辉洒落人间,将?屋檐瓦砾染上一层淡淡的银白。 月圆之夜,中秋佳节,举家团圆、共享天伦呀。 可……他的家在何处?江中苏府?那里有与他势同水火的父亲,有勾心斗角的姨娘庶弟,并无?半分温情。 京城苏宅?那不过?是一处冷清的居所,除了忠心耿耿的林南和几个仆从,再无?他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感,如同这清冷的月光,无?声?无?息地闯入心头?,包裹全身。 他自幼聪慧,心思深沉,习惯于算计和谋划,早已练就一副漫不经心的铁石心肠。 可在此刻,如此佳节如此夜,看着别人归家团聚,自己却?形单影只,心底那处最柔软的地方,还是被轻轻触动,狠狠地揪紧。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某个方向。 待回过?神来,竟已站在了太?子府邸所在的街口。朱漆大门紧闭,门前两?对石狮肃穆庄严,在月光下更显神威。 苏闻贤自嘲地笑了笑。 来此作?甚?殿下此刻,或许正在宫中参加皇室家宴,与陛下、后宫嫔妃、诸位皇子公主共度佳节。 即便不在宫中,这太?子府内,也有柳易卿、杜若晨、莫北等一众心腹陪伴,何需他一个外人前来打扰? 他正欲转身离开,却?听得一阵车轮辘辘声?由远及近。一辆用料讲究的马车,在太?子府侧门停下。 车帘掀开,一道清绝的的身影利落地下了马车。 月光如水,清晰地勾勒出那人的轮廓。 “殿下……”苏闻贤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又酸又涩,一股莫名的委屈蓦地涌上心头?,热泪几欲在眼眸中泛起。 楚南乔显然也没想到会在此刻、此情此景见到苏闻贤。 他脚步微顿,清冷的目光落在苏闻贤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四目相对,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第67章 苏闻贤迅速收敛了方才外露的些许落寞,恢复成平日那般慵懒从容的姿态,躬身行?礼:“殿下。” 楚南乔没有立刻叫他起身,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仿佛在探究他深夜独自出现在此的缘由。 夜色朦胧,但他似乎还是捕捉到了苏闻贤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情绪。 “苏大人你……这么晚了,缘何在此?”楚南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但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闻贤直起身,晃了晃手中刚才在街上唯一还开着的一家小铺买的、用油纸包着的月饼,语气故作?轻松地答道:“禀殿下,今日中秋,下臣方才闲逛,买了几个月饼。正要?回府。”他自然不会说自己是下意识走到了这里。 楚南乔的视线落在那包装简陋的油纸包上,又看向苏闻贤伪装的无?懈可击的笑容。 他心中蓦地一动。忽然想起,苏闻贤的母亲早逝,在京城,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可称之为“家”团圆之处,或者“家人”之人。 此刻,看着月光下苏闻贤那双努力掩饰却?依旧透出几分寂寥的眸子。 楚南乔心底某处微微软了下来,心中泛起涟漪。 苏闻贤目光落在楚南乔脸上,来来回回流连了许久,似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只低沉道:“殿下,下臣告退。” 楚南乔鬼使神差地,没有像往常那样清冷地让他退下。 只略作?犹豫,声?音比平时?缓和了些许,问道:“你……就这么走了?” 这话问得有些突兀,甚至不像是楚南乔会说出来的。话音落下,连他自己都微微怔住。 苏闻贤更是愣住了。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客套的挽留?还是…… 他猛地抬头?,看向楚南乔。 月光下,楚南乔的神色似乎有些不自然,目光微微移开,但丝毫没有收回话语的意思。 从惊讶到难以置信,再到一股巨大的狂喜如同烟花般在心底炸开,苏闻贤脸上的表情瞬间生动起来,那点故作?轻松的寂寥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欢喜。 “殿下……”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随即像是生怕楚南乔反悔似的,连忙接口,语气都轻快得几乎要?飘起来:“殿下若不嫌弃,臣……臣这月饼虽比不得宫中的精致,但也是京城老字号的味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屁颠屁颠地跟上了楚南乔迈向府门的脚步,哪还有半分要?“回府”的意思。 楚南乔看着他瞬间从失落的小兽变成摇尾巴的巨犬的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下,终究没说什么,默许了他跟随的动作?。 侧门打开,莫北早已候着。 见到楚南乔身后的苏闻贤,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立刻便收敛了,恭敬地行?礼:“殿下。” 又对苏闻贤点头?致意:“苏大人。” “备茶。”楚南乔淡淡吩咐了一句,径直往书房走去。苏闻贤自然紧随其?后。 莫北应声?而去,心下却?明了。他很?快端来了热茶和几样精致的点心,悄悄放在书房的案几上,然后便极有眼色地屏退了左右,自己则守在外间,不让人打扰。 书房内,烛火通明,驱散了秋夜的寒意。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苏闻贤将?那个油纸包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个月饼,样式朴素,却?散发?着甜香的油脂和果仁气息。 他拿起一个,递向楚南乔,眼神明亮,带着期许:“殿下,可要?尝尝?” 楚南乔看着那月饼,并未立刻去接。 他确实不喜甜食,宫中的月饼大多也只是象征性?地尝一口。况,宫宴上他确实已经用过?了。 苏闻贤见他迟疑,眼神黯了黯,自嘲地笑了笑,正要?收回手:“是下臣忘记了。殿下不喜甜食,而且想必在宫中已然尝过?各色珍馐,怎会看得上这市井之物……” 他的话未说完,楚南乔却?已下意识伸出手去,却?并非去接月饼,而是轻轻握住了苏闻贤正要?缩回去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是一怔。 楚南乔的手微凉,而苏闻贤的手腕却?因握着月饼和方才的激动而带着温热。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让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楚南乔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这样做。 他握着苏闻贤的手腕,没有松开,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微微靠近,就着苏闻贤的手,微微低头?,就着苏闻贤手指捏着的那块月饼,轻轻咬了一小口。 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和暧昧。 苏闻贤完全僵住了,手腕被楚南乔握着的地方像是着了火,滚烫的温度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瞪大了眼眸,看着楚南乔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垂下,看着他优雅地咀嚼着那块他递上的、再普通不过?的月饼。 殿下……吃了他手里的月饼? 这简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苏闻贤心神激荡!他心中狂喜翻涌,几乎难以抑制。 目光从震惊,迅速转化为浓得化不开的柔情和笑意,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楚南乔。 楚南乔细嚼慢咽,月饼的甜香在口中化开,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甜腻。 他吃完这一口,并未立刻松开手,也没有抬头?,仿佛在品味,又仿佛在犹豫。 苏闻贤更是屏住了呼吸,一动不敢动,生怕惊扰了这如梦似幻的时?刻,如谪仙般的人。 一人未松手,一人未松口,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靠得极近的身影,在青石地面上投下交织的轮廓。 终于,楚南乔缓缓抬起头?,目光与苏闻贤灼热的视线撞个正着。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耳根却?悄然爬上了一抹薄红。他松开了握着苏闻贤手腕的手。 苏闻贤只觉得手腕一空,心中也跟着一空,正有些失落,却?见楚南乔并未退开,而是目光落在了他的指尖——那里沾着一点点月饼的碎屑。 鬼使神差地,苏闻贤做出了一个更大胆的举动。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带着试探地,拂过?楚南乔的唇角,擦去了那并不存在的碎屑。 指尖传来的触感柔软微凉,让苏闻贤的心尖都在发?颤。 楚南乔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像以往那般斥责他放肆或者混账。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苏闻贤,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映着烛光,也映着苏闻贤深情而专注的脸庞。 这一次,他没有躲开。 苏闻贤的指尖在他唇边停留了一瞬,才缓缓收回。两?人之间的距离依然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空气中弥漫着月饼的甜香、墨香,还有一种?无?声?胜有声?的缱绻情意。 窗外,明月高悬,清辉遍洒人间。今夜,于千家万户或许只是寻常的团圆之夜。 可对于他们来说,格外不同。 有些东西,已经在这月圆之夜,悄然改变,再难回到从前。 ----------------------- 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啧!太喜欢这俩了。狠狠爱吧![比心]不愧是小作者我倾注心血塑造的人物。[粉心][比心]爱你们!!! 第52章 乘船赴江中 一道?突如其来的禁足令, 如在平静湖水中投入巨石,顷刻激起朝堂千层浪。 陛下震怒,太子楚南乔禁足府中一月, 非诏不得出?。缘由却语焉不详,只隐晦提及“言行有?失”、“静思已过?。” 消息传开,满朝哗然,私下里议论纷纭。或言太子御前失仪, 触怒天颜;或疑与近日江中盐税、兵权等敏感事宜相关……流言一时间?不胫而?走。 各路人?马, 人?心渐浮。 太子府书房, 红烛摇红。 楚南乔负手站于窗前,夜色浸染他清冷的身影。“殿下。”柳易卿与杜若晨入内齐声行礼。 “你们来了。坐。”楚南乔转过?身, 声线清冷, 隐有?担忧,“孤离京期间?, 府内及京中一应事务,便托付二位了。” 柳易卿神色一凛,躬身拱手:“殿下放心, 臣与若晨必当竭尽心力, 稳住京中局面。只是……此番风雨欲来,殿下亲涉险地,万望以安危为重。” 他语带忧思,太子离京虽属机密,然没有?不透风的墙,怕是二皇子和顾相迟早得到消息, 后续波澜恐难预料。 楚南乔微一颔首,目光转向杜若晨:“子晴负责明面周旋。若晨,你继续暗中追查盐务与军需亏空一事, 断不可懈怠。所有?线索,无论巨细,皆需密报,切记打草惊蛇。” 杜若晨沉稳应道?:“臣明白。已派出?线人?探查,所涉之深,怕是会超过?预期。臣定会谨慎行事,不负殿下重托。” 第68章 楚南乔眸中寒光一闪:“嗯。记住,安全?为上。若遇险情,可断尾求生,保全?自身要紧。” 他略作停顿,续道?,“莫北与林南将?暗中率大部队循官道?陆路南下,或多或少?可吸引各方视线。此外,戏要做足,还需营造孤仍在府中的假象。” 柳易卿与杜若晨齐声应诺:“臣等明白!” “玄凌会留看太子府,凡事需多商议,再行动。监察御史王明川虽保持中立,可为人?清正。所有?需要,也可寻他帮助。再不济,可持太子府令,直达圣听。”楚南乔续道?。 二人?交换眼?神,彼此都面露凝重。 殿下此行,如火中取栗,京中亦是暗流汹涌,不容半分差池。 临走前,杜若晨又?回头看了眼?楚南乔,郑重道?:“殿下,不若由臣陪殿下……” 楚南乔摆摆手打断他:“不必,你镇守京中,孤才更无后顾之忧。” 杜若晨眸色闪过?忧伤,声音压得低沉:“是,殿下。” 二皇子楚北逸和兰妃这厢,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禁足一月?哈,当真天助我也!”楚北逸难掩得意之色,对座上的兰妃笑道?,“母妃,看来父皇对皇兄,也非全?然信重。这‘言行有?失’,可大可小,却足以在朝臣和百姓心中种下一根毒刺。” 兰妃眼?中精光流转:“切莫得意忘形。你父皇心思渊深,此举未必真心厌弃太子。或仅暂作打压,以观后效。不过?,这确是我们的良机。” 她声线压得更低,“趁太子禁足,当加紧暗中经营,那些首鼠两端之辈,该弃的弃,该施恩的便施恩。至于……太子府那边,务必盯紧了!” 此次太子被禁足一事,诸多蹊跷。她心思缜密,怀疑此事断不如表面看得简单。 楚北逸敛笑,目露厉色:“儿臣已加派人?手,日夜监视太子府。皇兄他想安心思过?,只怕是痴人?说梦。” 此时,太子府内,一名身形肖似楚南乔的暗卫,正身着太子常服,于灯下执卷,扮演着“禁足思过?”的楚南乔。 不过?他们不知,禁足令下达当夜,几辆寻常青篷马车已悄无声息驶离京城,消失于沉沉夜色之中,而?莫北和林南正稳住车内。 深宫之中,楚景渊病势骤然加剧,咳疾缠绵,太医院众人?轮番值守,宫内药气一日浓过?一日。 他强撑病体,每日仍召见重臣料理朝政,只是苍白面色与间?或的呛咳,难掩龙体衰颓,令朝野隐忧更甚。 —— 乌陵江上,一叶扁舟顺流南下。 江风挟着湿润水汽,拂过?脸庞。两岸青山如黛,舟行景移,偶有?两岸猿声啼叫,沙鸥掠水,鸣声清越。 船舱内,陈设简雅,却暗藏玄机,小几一角有?暗格,内嵌舆图与应急信号。 楚南乔临窗而?坐,望江出?神。他已褪下华贵的象征太子身份的服侍,只着一袭青碧色常服,墨发束起,墨发以一枚简单的乌木簪束起,更显利落,少?了几分雍容,多了几分江湖侠气。 对案前,苏闻贤正娴熟烹茶,姿态惬意。 茶香随江风袅袅弥散,他唇角浅淡笑意始终未散,此行,心情颇佳。 “殿下,”苏闻贤轻声唤道?,将?一盏澄碧推至楚南乔面前,举止从容“今春雨前龙井,以携来的惠山泉烹煮,尚可入口?。” 楚南乔收回目光,瞥他一眼?,接过?茶盏,淡然道:“苏大人倒是周全?,若让旁人?瞧见,真以为苏大人?是个只会风花雪月的纨绔。” 此行方知,苏闻贤所谓“稍作打点”何等细致。不仅茶叶,连惯用香品、软垫、乃至数卷闲书皆备,更遑论充足银钱。 苏闻贤眉梢微挑,笑意深了几分:“旅途漫漫,总不好太过?委屈殿下。至于纨绔与否,殿下你以为呢?” 楚南乔未置可否,浅呷一口?,茶汤清润,确然是上品。 他目光扫过?舱内一角箱笼,其中一只尤为精致,不由道?:“携这许多行李,不知者?,恐真以为你我乃是游山玩水。” 苏闻贤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殿下,下臣以为,查案争权当然是正事,但是,若路上的时间?,能过?得舒服一点,事半功倍,岂非更是两全其美?” 他顿了顿,眼?中带着几分调侃看向楚南乔,“再者?,下臣幸得与殿下同行,又?怎可让殿下您风餐露宿。” 说话时,他眼?睛直勾勾看着楚南乔,含笑含情,无声撩拨。 楚南乔早已习惯他这般作态,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将?茶盏不轻不重地放回案上。他转而?望向江面,语气平淡却带着清冷:“苏大人?有?心。关于江中局势,你且说说?” 只是……他耳根微微透着一点不太明显的淡红。 苏闻贤见状,眼?底笑意更深,从善如流地收回目光,仿佛方才的撩拨只是随口?玩笑。“臣遵命。”他神色一正,果然开始条理清晰地分析起来。 船舱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摇橹划水的声音和风吹过?江面的轻响。 傍晚时分,船泊在一处僻静的码头。 暮色四合,江面金色阳光洒在江面,远山衔着最后一抹霞光。 船夫自去张罗晚饭,苏闻贤便邀楚南乔上岸走走,活络筋骨。 楚南乔抬眸看他一眼?,略一颔首,便随他下了船。 两人?沿江信步,落日金黄,将?云霞织成漫天锦绣。 苏闻贤收了慵懒闲适之态,声音放得轻缓:“再过?两三日便到江中,对于苏霆昱,殿下可有?何打算?” 楚南乔目光仍落在粼粼江水上:“先观其行,再听其言。盐税一事,可试其态度。至于兵权……”他语速沉缓,“尚需看清此人?立场与深浅。”言语间?透着审慎,显然对苏霆昱存有?戒心。 “苏霆昱坐镇江中多年,根基深厚,最是务实。”苏闻贤语气平静,似在评说与己无干之人?,“若无足够分量,恐难令他表明立场。” “分量……”楚南乔略作沉吟,“父皇遣我等前来,已是态度。其余……”他视线转向苏闻贤,带着若有?深意的审视,“苏大人?久在朝中,对此行可有?高见?” 暮风拂过?,两人?衣袂轻扬,身影在渐浓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朦胧。 这话是询问,也是试探。楚南乔虽倚重苏闻贤的才智,却也不指望他能逾越臣子本分。 苏闻贤迎上他的目光,忽然靠近半步,压低声音:“殿下若想探明苏霆昱的虚实,未必需要正面交锋。或许……另有?蹊径可走。” 他刻意停顿,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据臣所知,苏霆昱之妻族,与二皇子母家往来甚密。殿下此行,说是深入虎穴亦不为过?。臣或能为您寻得一条接近他的捷径,权当是臣的一份心意。” 江风拂过?,带来若有?若无的檀香。这香气似乎比寻常檀香更清冽一些,是苏闻贤身上特有?的味道?。 夕阳为苏闻贤的侧脸镀上金边,那双眼?中情绪复杂难辨。他抛出?诱人?的提议,却巧妙隐藏了关键——这条“捷径”正是他自己。 楚南乔心念微动,听出?话中别有?深意,却又?难以捉摸。 他静静注视着苏闻贤,试图从那双含笑的眼?中读出?更多真意。二人?的影子在滩涂上交错,难分彼此。 “苏大人?有?何高见,但说无妨。”楚南乔不动声色,“只是任何行动,都需在掌控之中。” 苏闻贤唇角微扬:“殿下放心,臣自有?分寸。”话至此便不再多言,留下耐人?寻味的余韵。 夜幕低垂,月华洒在江面上,船随波轻荡。 楚南乔遣退船夫,独自立于船头。 寒凉的夜风掀起衣袂,他却浑然不觉,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 一件外氅轻轻落在他肩头,隔绝了寒意。 不待他回首,苏闻贤已绕至他面前,就着月光细致地为他系着衣带。指尖偶尔擦过?颈侧,带来细微触感。 系好衣带,苏闻贤并未立即退开,而?是细心整理着领口?的绒毛,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珍贵之物。 “江上风寒,殿下保重。”声音比平日温和许多。 楚南乔抬眼?,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 平日里总是透着慵懒散漫的眼?中,此刻映着月光与他的身影,竟显得格外专注。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在静夜中格外清晰,良久方只微微颔首:“有?劳。” 见他没有?推拒,苏闻贤眼?底泛起浅笑,适时退开一步。“臣去看看晚膳准备得如何。”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楚南乔拢了拢沾染对方气息的外氅,暖意不仅驱散了寒意,也悄然沁入心间?。他不得不承认,苏闻贤的照顾,体贴得……毫无可指摘之处。 他转身望向江面,心绪却愈发复杂。对身边这个心思难测的人?,各种复杂情绪在心中交织。 第69章 晚膳后,船舱内灯火朦胧。 楚南乔翻阅着密报,苏闻贤看似在旁临帖。细看之下方瞧清楚,他写的乃是江中一带的官吏姓名与关系网,字迹飘逸却力透纸背。 船身微微一荡,楚南乔指节抵着眉心,灯火映得他眉间?倦色更深三分。 苏闻贤近前奉上一枚小巧玉罐,声线低柔:“臣新得的香膏,清心解乏。”未待应答,指尖已沾了莹润膏体,向他额间?探去。 楚南乔偏头欲避开,却被苏闻贤轻巧绕开阻拦。温热的指腹已贴上太阳穴,力道?徐缓地揉按起来。“殿下连这点心意也要推拒么?”话音里浸着纵容,更似叹息。 清凉药香漫开,楚南乔肩背初时紧绷,终是松了力道?,闭目由他动作。 烛影在苏闻贤低垂的睫毛上跳跃,他凝神细看眼?前人?微颤的眼?睫,指尖温度与脉搏悄然相叠。 舱内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许久,他撤手时声线微沉:“可舒坦些了?” 楚南乔睁眼?时眸光犹带氤氲,倏而?清明,只低应一声,侧脸避开对方过?于专注的视线,唯有?在灯下细看,方能察觉其耳后一抹极淡的绯色。 苏闻贤将?他情态尽收眼?底,唇角掠过?一丝笑意,从容退开半步。“夜已深,容臣告退。”语气平常得像不曾有?过?方才那段旖旎。 楚南乔望着那道?离去的背影,胸口?仍萦绕着那人?指尖的温度与气息,与那人?身上独有?的檀香之气。 窗外月华如霜,一叶扁舟载着无声的悸动,隐入江心雾色。 第53章 如何能嫁你 晚霞再次洒在江面时?, 离江中不过半日行程。 “殿下……”苏闻贤的声音伴着江面沙鸥的清鸣响起,清越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进?。”楚南乔只落下一个字,声音里却混着细微的水声。 “殿下莫非在……沐浴?” 苏闻贤这般想着, 撩帘而入的步履比平日急促了几分。 船舫雅间内,水汽氤氲。 楚南乔正屈身于?铜盆前?,墨色长发尽数垂落,几缕湿发黏在颈侧和胸前?, 整张脸几乎埋进?水中, 听到动静才微微抬起。 水珠顺着他清瘦的脸颊滑落, 没入衣领。 “何事?”他清冷开口。 “殿下,江中码头戒备森严, 恐暴露身份, 不若今夜宿在临江,待明日再改道江中?”苏闻贤直截了当开口。 楚南乔轻轻“嗯”了一声。 一手仍浸在水中, 另一只手则向旁摸索着去?取布巾。那动作因视线受阻而显得?生疏,甚至有些笨拙。 苏闻贤眼底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边说着边快步上前?。却不是将布巾递过去?, 而是直接伸手取过。 他手腕一扬, 柔软的棉布便轻轻覆在了楚南乔潮湿的发上。 “臣僭越了。”苏闻贤口中说着请罪的话,动作却未曾停顿。 指尖隔着柔软的布巾,细致地揉按着楚南乔湿漉的发丝。动作不疾不徐,近乎虔诚。 水汽氤氲中,只闻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温热的气?息随着他的动作,若有似无地拂过楚南乔的耳畔。 楚南乔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终是默许了这份越矩的侍奉。他闭上眼,感受着发间传来的力道。 水声淅沥,两人?之间呼吸可?闻, 一种微妙的情愫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殿下发质极好,只是沾了江水,需擦得?干爽些,免得?入了寒气?。”苏闻贤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比平日低沉几分,像是在解释自己略显逾矩的行为,又像是无话找话,以掩饰这静谧空间里弥漫着的异样情愫。 说着,他手下微微用力,将长发中残余的水分细细擦去?。 动作间,他的指尖不经意掠过楚南乔敏感的耳廓和后颈。 楚南乔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置于?膝上的手悄然握紧。 他终是忍不住微微偏头,试图避开那带来阵阵酥麻的触碰,语气?维持着一贯的清淡:“可?以了。” 苏闻贤停下动作,却并未立刻退开。 他将布巾从楚南乔发上取下,目光落在对方因水汽蒸腾而微微泛红的耳尖上,唇角弯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他顺手将楚南乔披散在背后的长发理了理,让如墨青丝顺滑地垂落肩后。 “殿下稍等片刻,容臣先行去?码头查看。” “嗯。” 待苏闻贤转身走向船头,楚南乔才缓缓睁开眼,抬手轻轻触了一下自己尚存暖意的耳后,眸中神色复杂。 船只缓缓靠向码头。 比起江中主港的繁忙,这里显得?冷清许多,只有些小?型货船和渔船停泊。 船身轻触岸边,带来一阵微晃。 苏闻贤先一步踏上码头石板,随即极其自然地转过身,向仍在船上的楚南乔伸出手。 楚南乔看着伸到面前?的手,指节分明,掌心?向上。 他略一迟疑,眼睫微垂,终是将自己的手轻轻放了上去?。 苏闻贤的掌心?温暖干燥,收拢时?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稳稳地握住楚南乔的手,将他引下船。 接触的时?间短暂,一触即分,楚南乔的手收回袖中,指尖却仿佛残留着那抹温度,心?头略略一悸。 两人?刚站稳,码头处,一阵喧哗声便清晰传入耳中。 只见?馒头不远处围着一小?圈人?,争执声便是从那里传来。 “你这丫头片子,分明是讹诈!这几棵破草药,也敢要?价三?两银子?”一个粗鲁的男声嚷嚷着。 “什么破草药!这是珍贵药材清心?兰,本姑娘费了好大功夫才采到的……” 苏闻贤原本不欲多事,他目光懒懒扫过人?群,待看清那被围在中间的少?女面容时?,脚步倏地顿住,脸上闪过一丝讶异。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抹笑意,拨开人?群走了进?去?,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调侃:“我当是谁在这临江小?码头喧哗,原来是你这小?丫头。几年不见?,还是这般有活力。” 争执中的少?女闻声猛地回头,看到苏闻贤的瞬间,眼睛瞪得?溜圆:“师兄?!” 她扑过来便要抱住苏闻贤的手臂。 苏闻贤却似早有预料,身形微侧,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只用折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 少?女扑了个空,委屈地撅起嘴:“师兄!你去京中这么多年,便和诗涵生分了,你不疼诗涵了!” 立于苏闻贤身后的楚南乔,不禁将目光落在来人?身上。 那少?女约莫二八年华,穿着一身利落的浅碧色布裙,眉眼灵动,此刻正因为气?愤而双颊绯红。 这少?女正是苏闻贤师傅的独女,叶诗涵。 苏闻贤见?她泪眼汪汪,无奈摇头,语气?缓和了些,很快处理了她与商贩的争执。 叶诗涵注意力立刻全回到了苏闻贤身上,扯着他的袖子,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苏闻贤由着她,目光却下意识地瞟向一直静立一旁、默不作声的楚南乔。 叶诗涵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才注意到师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方才她全神贯注在苏闻贤身上,加之楚南乔气?质清冷,有意收敛存在感,她竟一时?未曾察觉。 此刻定睛一看,顿时?怔住了。 只见?那人?身着青碧色常服,身姿挺拔,面容清冷绝色,一双眸子宛如寒潭秋水,深邃而冷淡。 他静静立于?喧嚣码头,遗世而独立。 叶诗涵何曾见?过这谪仙般人?物? 一时?间心?跳漏拍,脸颊飞红,泼辣劲儿?瞬间消失,变得?羞怯起来。 她松开苏闻贤的袖子,微微垂头,又忍不住抬眼偷瞧。 苏闻贤将小?师妹这番情态尽收眼底,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异样,仿若精心?珍藏的宝贝被窥探和觊觎。 他上前?半步,恰到好处地挡在叶诗涵和楚南乔之间,介绍道:“这位是楚公子,我的……好友。” 又眉眼温柔地对楚南乔介绍说,“这是叶诗涵,我师妹,自幼顽劣。” 楚南乔对叶诗涵微微颔首,唇边逸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叶姑娘,幸会。”这笑容清浅,却瞬间柔和了他清冷的面部线条。 叶诗涵心?如撞鹿,声如蚊蚋:“楚、楚公子好……” 苏闻贤见?状,心?中蓦地醋意更浓。他伸手屈指,在她额头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语气?带着告诫:“小?丫头,眼睛往哪儿?看呢?这位楚公子可?不是你能惦记的。” “哎呀!”叶诗涵吃痛捂住额头,羞恼地瞪他,“师兄你胡说什么!” 她赶紧转移话题,询问他们是否回谷。 苏闻贤摇头,目光扫过一旁的楚南乔,心?底闪过思量:此刻殿下行踪需绝对隐秘,若回谷中,人?多眼杂,反易节外生枝。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此次师兄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代我向师傅问好。” 第70章 师傅于?自己亦师亦父,他心?中悄然划过另一个念头:总有一天,要?将身边这人?,堂堂正正地带回去?给师傅看看。 “嗯,好吧。师兄天色已晚,我就先回去?了。”叶诗涵临说着便又想去?扯苏闻贤的手臂。 却蓦地看了楚南乔一眼,抬起的手,又旋了个漂亮弧度,终是落在了身侧。 她走前?看向楚南乔的眼神满是不舍,“楚公子,后会有期。” 楚南乔微笑颔首:“叶姑娘慢走。” 苏闻贤看着楚南乔,张了张嘴,想解释点什么,或者想着楚南乔会问点什么,比如他师傅是谁,可?楚南乔毫无波澜。他也便作罢。 走出不远,苏闻贤忽然轻笑。 楚南乔侧目:“笑什么?” 苏闻贤摸了摸鼻子,语气?戏谑:“我在想,我这小?师妹,平日像野猴子,见?了殿下,竟也会露出小?女儿?情态。殿下果真是好魅力。” 楚南乔淡淡瞥他:“叶姑娘天真烂漫,并无他意。” “是吗?”苏闻贤拖长语调,靠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暧昧的酸意,“可?臣瞧着,殿下方才对她,笑得?甚是温柔。怎的平日对臣,就总是这般清冷模样?” 楚南乔脚步未停,耳根微热,面上清冷:“苏大人?,休得?胡言。叶姑娘是你师妹,年少?单纯,孤只不过以礼相待。” 苏闻贤见?好就收,眼底漾开笑意,“只是殿下待她温和,待臣疏离,臣这心?里,不免有些不是滋味。”这话半真半假,戏谑中不经意泄露了几分真实情绪。 楚南乔不再理他,加快步伐。 苏闻贤这厮,惯会得?寸进?尺,却又每每撩拨他心?弦。 两人?沿临江县青石板路接连问了几家客栈,皆被告知已客满。 暮色四合时?,两人?行至一僻静处,望见?“云来居”的匾额。 此处不似喧闹客栈,更似雅致农院,庭中一株上了年份岁的梅树悄然伫立,虬枝映着月色。 “殿下稍候,容臣先去?问问。”苏闻贤说罢,快步走入店内。 楚南乔微一颔首,于?梅树下静候。月光如水,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四周喧嚣仿佛凝滞,只余清寂。 不多时?,苏闻贤面带难色地出来:“殿下,不巧得?很。店小?二说明日恰逢临江镇一年一度的“品兰会”,今年又有稀奇品种的兰花,客商比往年多,远近的兰商雅客都聚在此处,客房紧俏。 楚南乔抬眼,清冷的目光在苏闻贤脸上一扫而过。 苏闻贤神色坦然,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遗憾。 “品兰会?”楚南乔淡淡重复。 这时?,店小?二也跟了出来,陪着笑脸接口:“二位客官,真对不住!不是小?人?夸口,这镇上客栈本就不多,因着这会,家家爆满。就咱家这最后一间上房,还是方才一位客人?因急事退掉的,您二位若再迟疑,怕是一间也没了。” 楚南乔静默片刻,目光掠过苏闻贤微抿的唇角,终是道:“就这间吧。” “好嘞!客官这边请!”店小?二忙不迭引路。 房间在二楼廊尽,推开窗可?见?远处朦胧江色。陈设简单,一张床榻,一张方桌,两把椅子,倒也整洁。 苏闻贤将行李放好,神色恳切:“殿下安寝,臣在门外守夜即可?。”说着,便真要?转身出去?。 “站住。”楚南乔出声,语气?听不出情绪,“门外如何守夜?进?来。” 苏闻贤从善如流,掩上门,却并不靠近床榻,只抱臂倚在门边,笑道:“臣在此处便好,不敢扰殿下清梦。” 楚南乔不再理他,自行解下外袍,熄了烛火,背对外侧卧下。 黑暗中,感官变得?异常清晰。他能听到苏闻贤极轻的呼吸声,以及衣物细微的摩擦声。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门口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咳,接着是苏闻贤似乎因久站而调整姿势的轻微响动。 楚南乔睁开眼,望着墙壁上朦胧的月光投影,终是无声一叹。 他岂会不知苏闻贤那点心?思?先前?在船上替他擦发,码头牵手,乃至方才抢先入店……这厮步步为营,算计得?明明白白。 又过片刻,他听得?苏闻贤极轻地叹了口气?,低语喃喃:“……秋夜寒重,殿下莫要?着凉才好。” 这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营造的可?怜,却又糅杂着真实的关切。楚南乔指尖微动,终是翻过身,面向门口那道模糊的身影,清冷开口:“苏闻贤,你还要?在门口站到几时??” 苏闻贤身影一顿,语气?带着迟疑:“殿下……这,于?礼不合……” “闭嘴。”楚南乔打断他,“过来。” 窸窣脚步声近,苏闻贤走到床边,却仍站着不动。楚南乔往里挪了挪,空出外侧位置。 苏闻贤这才慢吞吞地脱下外衫,规规矩矩地躺下,身体?绷得?笔直,竭力与楚南乔保持着一点距离。 两人?并肩而卧,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界限。夜寂静,唯有彼此清浅的呼吸交错。 寂静重新蔓延。 起初,苏闻贤确实安分。但渐渐地,楚南乔感到身侧的热源无意识地靠近。 先是手臂若有似无的触碰,隔着薄薄的中衣,传来温热的体?温。他身体?微僵,却没有避开。 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掌极其缓慢地、带着试探之意,轻轻搭在了他腰侧。 楚南乔浑身一颤。 那手立刻停住,却未收回。苏闻贤的嗓音愈发低沉,带着蛊惑般的沙哑:“殿下……冷么?” 这问话分明多余。楚南乔只觉被他掌心?熨帖的那处肌肤滚烫,连带着心?口都躁动起来。 他仍不答,似是赌气?,又似是默许这逾矩的触碰。 苏闻贤得?此信号,胆子便大了起来。 他手掌缓缓移动,隔着衣物轻柔地摩挲,指尖似有若无地划过腰线。 那动作带着无尽的流连与试探,每一次轻抚都像在询问,又像在安抚。 楚南乔终是忍不住,于?黑暗中翻过身来。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呼吸可?闻。 苏闻贤的眼眸在暗夜里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楚南乔看得?懂又心?悸的情愫。 他搭在楚南乔腰侧的手未移开,另一只手却抬起来,极轻地拂开楚南乔额前?一缕碎发,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眉骨、脸颊。 楚南乔屏住呼吸,看着他在黑暗中模糊却专注的轮廓。 “苏闻贤,”他终是低声开口,试图维持镇定,尾音却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臣知。”苏闻贤应得?极快,指尖停在他唇角旁,低笑,“在冒犯殿下。”话音未落,他忽然收拢了揽在楚南乔腰际的手臂,将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彻底消除。 温热的躯体?紧密相贴,楚南乔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胸腔内同样失序的心?跳。 “你……”楚南乔刚吐出一字,余下的话语便被堵住。 苏闻贤并未吻他,只是将额头轻轻抵上他的,鼻尖相触,呼吸彻底交缠。 这姿态比亲吻更显亲昵、也更磨人?。 “殿下,”苏闻贤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某种恳求般的诱惑,“就允臣这一次……胡闹可?好?” 楚南乔闭上眼,长睫轻颤。所有的理智与清冷,在此刻似乎都化作了无声的纵容。 他未曾开口,却缓缓抬手,覆住苏闻贤的双眸,另一只手轻轻攥住了苏闻贤胸前?的衣襟。 这微小?的动作,分明就是默许! 苏闻贤低叹一声,不再犹豫,低头将吻落在他的唇角,如羽毛拂过,一触即离,随即又寻到他微凉的唇瓣,温柔却坚定地深入。 窗外月色朦胧,帐内暖意暗生。 衣衫摩挲声与压抑的喘息声断续响起,在寂静夜里谱成暧昧曲调。 楚南乔生涩的回应换来更深的纠缠,苏闻贤的指尖在他脊背流连,所过之处,点燃簇簇火苗。 直至楚南乔受不住般微微仰头,露出脆弱的颈线,苏闻贤的吻便顺势而下,落在颈侧脉搏跳动之处。 “殿下……”他含糊低唤,带着无尽眷恋。 楚南乔意识迷蒙间,忽觉身上之人?动作一顿。苏闻贤撑起身,在黑暗中凝视他片刻,竟强自克制着,将脸埋在他颈窝,重重喘息。 “不行……”苏闻贤声音闷闷传来,带着懊恼与极致的隐忍,“再继续下去?,臣怕是真要?万死难辞其咎了。” 楚南乔怔住,体?内躁动未平,一时?不解。 苏闻贤却已替他拉好微乱的中衣,将人?重新揽入怀中,只是这次规规矩矩,再无进?一步动作。他下巴轻蹭楚南乔发顶,苦笑道:“睡吧,殿下。再这般下去?,下臣只怕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楚南乔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默然片刻后终是倚在他怀中。 第71章 先前?种种亲密如潮水般涌回脑海,耳根灼热更甚。他竟……纵容苏闻贤至此。 正当他心?绪纷乱之际,头顶传来苏闻贤带着浓浓睡意与满足的低语:“待此间事了。臣定要?三?媒六聘,堂堂正正地……与殿下同榻而眠。” 楚南乔心?中一动,万千情绪翻涌,最终只化作唇边一抹极淡、却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未曾回应,只在苏闻贤怀中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闭上了眼。 良久,久到苏闻贤的呼吸变得?深沉绵长,已沉沉睡去?。 楚南乔却倏然睁开双眸,眼底一片清明,不见?半分睡意。 他极轻、极缓地抬头,就着透窗而入的朦胧月色,静静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睡颜。 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指尖虚悬于?空中片刻,终是落下,极轻柔地拂过苏闻贤的眉骨、眼睫。 指腹最终停在那总是含着戏谑笑意的唇瓣上,温热的触感灼灼入了心?底。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唇边,化作无声的诘问:“孤乃一国储君。如何能……嫁你。” 第54章 想将殿下拆吞入腹 暖暖晨光透过花窗, 在室内的?青石地板洒下斑驳光影。 苏闻贤率先醒了过来。 一夜安眠,真?切地揽着怀中温香软玉,他?不禁心神俱醉。 他?微微垂眸, 凝视着怀中之人。楚南乔尚在沉睡,平日里清冷的?面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长睫如?蝶翼般静静垂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许是二人相拥而?眠, 即使是微凉的?秋, 温度亦格外燥热, 楚南乔白皙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绯色,唇瓣更是如?同沾染了晨露的?蔷薇, 娇艳欲滴。 如?此毫无防备、任君采撷的?模样, 与平日那个清冷自持的?太子殿下判若两人。 苏闻贤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股热流自小腹窜起, 身体已然有了苏醒的?迹象。他?目光缱绻地流连在那张绝色容颜,最终定格在那微张的?、诱人的?唇瓣。 被诱哄般,他?低下头, 轻轻覆了上去, 噙住那两瓣柔软。 触感比记忆中更加柔软温热,带着楚南乔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 起初只是浅尝辄止的?触碰,如?同呵护稀世?珍宝。但?很快,这温软的?触感和对方毫无抵抗的?姿态,点燃了他?压抑已久的?渴望。 他?忍不住加深了这个吻,舌尖试探地撬开贝齿, 深入那甜蜜的?领域,纠缠吮吸,动作逐渐从轻柔变得急切, 仿佛真?要将殿下拆吃入腹一般。 而?楚南乔正?陷在一场无边春梦里。 梦中,他?与苏闻贤耳鬓厮磨,痴缠缱绻,对方的?热吻如?同燎原之火,烧得他?理智全无,竟也前所未有地主?动迎合,沉溺在那令人心魂俱颤的?愉悦之中。 就在那极乐的?潮头即将将他?淹没之际,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陡然睁开了双眼。 意识回笼的?瞬间,他?立刻察觉不对——哪里是梦! 口中被肆意侵占的?感觉如?此真?实,唇舌交缠的?暧昧声响在耳畔,而?苏闻贤这疯批,正?像品尝什么绝世?美?味般,忘情地啃吻着他?! 他?猛地瞪大双眸,发现自己领口早已被扯开,低头一看,肩颈、锁骨乃至胸口,竟布满了朵朵红梅。 而?苏闻贤——这始作俑者,此时此刻正?一路往下,埋首在他?胸前,温热的?唇舌在那敏感处流连忘返,气息灼热粗重,动作也越发大胆放肆。 楚南乔身体一阵剧烈的?颤抖,陌生的?快感与羞愤交织涌上心头。 “唔……”他?刚想斥责,却被更深的?吻堵了回去。 下一秒,他?凝聚起残存的?力气,抬脚狠狠一踹!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呼,正?沉醉其中的?苏闻贤毫无防备,直接被踹翻到了床下,摔得结结实实,瞬间彻底蒙了。 楚南乔倏然坐起,面若寒霜,只是那绯红的?耳根和急促的?呼吸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他?迅速拉好散开的?领口,动作略显仓促却依旧保持着优雅。 而?后一丝不苟地整理好微乱的?中衣和外袍,系紧衣带,整个过程一言不发,连余光都没扫一下地上那个狼狈的?苏闻贤。 苏闻贤揉着被踹疼的?腰侧,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楚南乔一副“无事发生”的?冷淡模样,又是委屈又是好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难道要问“殿下为何踹我”?分明是自己趁人之危,孟浪过了头。 楚南乔整理完毕,这才勉为其难、施舍般瞥了他?一眼,语气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仿佛刚才那个被吻得情动、浑身绽开朵朵红梅的?人不是他?一般。 “时辰不早,正?事要紧,莫要耽搁。”说罢,径直转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只是在转身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想起苏闻贤方才那副错愕又吃瘪的?模样,楚南乔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宛如?冰雪初融,昙花一现,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苏闻贤呆立原地,回味着唇齿间残留的?馨香和侧腰那火辣辣之感。 半晌,他?无奈地低笑出声,摇了摇头,也赶紧收拾心情,跟了出去。 二人前一后下了楼。 此时客栈大堂已坐了不少用早膳的?客人,多是南来北往的?商旅与本地百姓,人声嘈杂。 然而?,当楚南乔与苏闻贤一出现,在场之人,见其周身气度,贵不可言,这喧闹的?大堂瞬间凝滞。 原本正?高声吆喝小二添粥的?商人,张着嘴,目光却直勾勾地落在了刚步下楼梯的?两人身上,忘了合拢。 邻桌几个看似跑江湖的?汉子,交谈声也戛然而?止,眼神里满是惊诧。就连那端着托盘穿梭其间、见多识广的?店小二,脚步也不由得一缓,险些撞上柱子。 无他?,实是这并肩而?行的?两位公子,姿容太过出众,与这满是烟火气的?客栈大堂格格不入。 窃窃私语声渐渐响起。 “嚯,这是哪家?的?公子哥儿?生得这般模样。” “怕是京城里来的?贵人也说不定,瞧那通身的?气派。” “旁边那位笑吟吟的?公子,可真?俊。” “嘘,小声点,莫要惊扰了贵人。” 楚南乔对周遭投来的各异目光恍若未觉,径直走向角落一张空着的?桌子,安静落座,仪态无可挑剔,仿佛置身于无人之境。 苏闻贤则含笑跟随着,他?倒是一派气定神闲,享受万众瞩目,甚至在与一位盯着他?看呆了的?豆蔻女子目光相遇时,还顽劣地眨了眨眼,惹得女子羞红了脸。 楚南乔瞥了他一眼,只一瞬又恢复清冷。 跑堂的?店小二这才回过神,连忙小跑着过来,陪着笑脸:“二位客官,用点什么?小店有刚熬好的?米粥,还有新出笼的?包子,小菜也……” 苏闻贤看着楚南乔,见对方颔首,遂声音慵懒地开口:“两碗清粥,几样清爽小菜即可。” 他?话音落下,见楚南乔虽面上一派清冷,可眸中分明微动,显是被自己的?安排取悦。 “好嘞!马上就来!”小二不再多话,赶紧退下。 用膳时,气氛微妙。 楚南乔目不斜视,安静进食,仪态无可挑剔。 苏闻贤则时不时偷瞄他?一眼,见他?耳根那抹薄红仍未完全褪去,心下再次发痒,却又不敢再造次,只好老老实实喝粥,只是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他?时不时用眼神扫过四周,将各色人等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始终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舀起一勺粥,状似无意地低声对楚南乔笑道:“殿下,您这般样貌,想不引人注目都难。这江中城,怕是安静不了了。” 楚南乔执箸的?手微微一顿,并未抬头,只淡淡回了句:“食不言。”语气依旧清冷,但?细听之下,似乎比方才少了几分寒意。 苏闻贤笑了笑,从善如?流,不再多言,也低头用起膳来。只是他?这般“乖巧”的?模样,落在一直偷偷关注他?们的?其他?食客眼中,更觉得这两位公子关系非凡,绝非寻常友人。 膳后,二人结算了房钱,在客栈马厩牵了马,翻身上马,朝着江中城方向疾驰而?去。 二人翩然离开,却不知这一顿简单的?早膳过后,他?们已成了众人暗自揣度的?谈资。 今日之后,关于两位“神仙公子”现身临江镇的?传闻,便在小镇不胫而?走。 秋高气爽,官道两旁稻田金黄,远山如?黛。 苏闻贤看着前方楚南乔挺拔清绝的?背影,青碧色的?衣袂在风中猎猎飞扬,墨发如?瀑,纵然是寻常衣着,也难掩其清华气度。 第72章 他驱马赶上,与楚南乔并行,笑着找话:“殿下,这江中风物,与京城果然大不相同,更添几分水乡秀色。” 楚南乔目视前方,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苏闻贤却不气馁,继续道:“听闻江中城内的醉仙楼,有道‘蟹粉狮子头’乃是一绝,晚些时候安顿下来,不若去尝尝?” 这次楚南乔终于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清清冷冷带着几分探寻:“听起来,苏大人倒是对江中颇为熟悉,未知是否来过江中。” 呵!自己在江中度过了近二十年,能不熟悉吗?这一切,殿下迟早会知晓,早晚罢了。苏闻贤闷闷地想着。 “美食与美人,岂可辜负?”他话语迂回,不知从哪儿掏出那把玄铁扇,轻摇着,笑得风流倜傥。 “更何况,是与殿下同行,便是粗茶淡饭,亦胜却人间无数。” 楚南乔被他的厚脸皮噎了一下,懒得再理会,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 苏闻贤哈哈一笑,立刻策马跟上。 两骑骏马在官道上留下一路轻尘。 快马加鞭,不到半日,巍峨的江中城墙已近在咫尺。 比起临江镇的清幽,作为州府所在的江中城显然繁华喧嚣数倍。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贩夫走卒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二人依照事先约定,并未前往官驿,而是绕了几条街,入住了一家看似普通的客栈。 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刚安顿下来不久,房门便被轻轻叩响。 苏闻贤开门,只见风尘仆仆的莫北和林南闪身而入,迅速关好房门。 “殿下,苏大人。” “殿下,公子。” 二人躬身行礼,面色凝重。 “起来回话。一路可还顺利?”楚南乔示意他们坐下。 莫北沉声回禀:“殿下,属下与林南依计率大部走陆路,一路确有多股不明身份之人尾随,手法老练,应是精锐探子。不过,他们只是远远跟着,并未靠近,也未曾出手阻拦。” 林南接口道:“怪就怪在,昨日我等进入江中地界后,那些人突然之间就全部消失了。” 苏闻贤与楚南乔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消失了?”楚南乔清冷开口,“是觉得已无跟踪必要,还是……已然知晓此行乃故布疑阵?” 苏闻贤沉吟道:“若是觉得无需再跟,大可不必在我们刚入江中时就撤得如此干净,反而惹人生疑。更像是……有人下令,让他们停止了行动。” 他看向莫北林南,“可曾发现那些探子的路数?” 莫北摇头:“对方极其谨慎,未露丝毫破绽。但观其行事风格,不似寻常江湖人士,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中好手。” 林南补充道:“而且,能在江中地界让对方探子如此听话、来去自如的,能量必然不小。” 楚南乔眸光微冷:“顾相在军中势力盘根错节,安插些眼线易如反掌。至于二皇子……他母族在江中经营多年,亦有此能耐。” 苏闻贤若有所思,片刻后,缓缓道:“无论是哪一方,此举都透着蹊跷。若真是他们,既然掌握了我们的行踪,为何按兵不动?是投鼠忌器,还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又或者……是想看看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房间内一时陷入沉寂。 敌暗我明,对方此举,无异于无声的示威,也让接下来的行动平添了变数。 楚南乔思忖后开口:“既然入了江中棋局,便没有退缩的道理。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苏大人,” “臣在。”苏闻贤应道。 “依计行事,先摸清这江中的水,到底有多深。”楚南乔声音不大,“至于那些藏在暗处之人,孤倒要看看,他们能藏到几时。” 苏闻贤恭敬应下:“下臣明白。” 却是目光灼灼盯着楚南乔一张一合的殷红唇瓣,只觉得殿下这般运筹帷幄的样子着实好看得紧,他不禁咽了咽口水。 第55章 请殿下疼疼下臣 清晨, 江中城在薄雾中缓缓苏醒。 青石板路湿漉漉的,早市的喧嚣已隐隐传来,夹杂着漕船起锚的号子声。 客栈房间内, 楚南乔临窗而立,望着楼下热热闹闹的街景,目光沉静。 苏闻贤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轻轻放窗棂上,茶水氤氲热气。 “殿下, 先用些茶点。县衙那边, 辰时点卯, 我们稍后过去,时辰正好。”苏闻贤声音不高, 带着些许慵懒, 却又清晰入耳。 楚南乔并未回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温热的杯壁:“章顺德此人, 你了解多少?” 苏闻贤轻笑一声,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讥诮:“下臣虽未曾与他直接接触,不过据派出的探子报, 此人是个十足的滑吏, 最擅长的便是左右逢迎。在这江中地界,他头顶着苏州牧这片天,寻常京官,怕是难入他眼。”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沉稳,“所以, 我们得给他个惊喜。” 楚南乔终于侧过身,看向苏闻贤。 今日的苏闻贤换了一身更为利落的暗纹锦袍,少了几分平日刻意的风流, 多了几分干练,只是那双桃花眼看向他时,依旧含着若有似无的暖意。 “哦?惊喜?”楚南乔问。 他心知苏闻贤必有安排,此人看似随性,实则每一步都经过算计。 苏闻贤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点卖关子的狡黠:“自然是先礼后兵,或者说……先让他轻慢,再让他胆寒。殿下只需静观其变,看臣如何敲打这根墙头草便是。” 他说话时气息拂过楚南乔耳畔,带来细微的痒意。 楚南乔微微蹙眉,避开些许,语气依旧平淡:“稳妥为上,莫要节外生枝。” “殿下放心,”苏闻贤直起身,笑容笃定,“臣有分寸。这江中官场的门道,臣略知一二。先去这县衙探探路,摸摸章顺德的底,也好为后续行事定个章程。” 他拿起明黄卷轴,在手中掂了掂:“是时候去会会这位章县令了。” 楚南乔颔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二人不再多言,一前一后出了房门。 江中县衙,门庭冷落。 章顺德听闻京城来人,忙不迭迎出,略显圆胖的脸堆满殷勤的笑容,他恭谨地将二人引入后堂。 目光在楚南乔身上短暂停留,惊艳于其清冷气度,却识趣地未敢多问。 楚南乔淡淡颔首,毫无波澜。 “不知二位大人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章顺德亲自奉茶,姿态放得极低。 苏闻贤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并未去碰那茶水,只懒懒抬眸:“章县令,这位是京中来的楚大人,我等奉命查察江中盐务。本官,苏闻贤,刑部侍郎。”他语速平缓,却自有一股威势。 章顺德脸色微变,腰弯得更低:“原来是苏侍郎和楚大人,失敬失敬!” 苏闻贤自袖中取出明黄卷轴,并未展开,只虚虚一示:“圣上密旨,着本官与楚大人协理江中盐税事宜,还请章县令行个方便,予以配合。” 章顺德眼角余光扫过那抹明黄,心头一跳,脸上笑容却愈发恳切:“自然,自然!下官定当全力配合二位大人!只是……” 他搓着手,面露难色,“这盐务牵扯甚广,历年账目繁杂,调阅核查需些时日,不如二位大人先在驿馆歇下,容下官稍作整理,再……” “住处倒不必劳烦。”苏闻贤似笑非笑地打断他,指尖又滑出一枚乌沉木令牌,其上阴刻的“顾”字,透着森然寒气。“章县令,圣旨你要时间准备,那顾相的手令,可还需等候?” 章顺德瞳孔骤缩,盯着那令牌,额角瞬间渗出细密汗珠。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气截然不同,带着真正的惶恐:“下官不敢,下官愚钝!但凭苏侍郎和楚大人差遣,绝不敢有半分延误!” 顾府的令牌在江中竟比圣旨还管用。 楚南乔冷眼旁观,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静静品茶,仿佛周遭一切与他无关。 二人又问了些问题,方离开县衙。 出了县衙,走在略显萧索的街道上,楚南乔才淡淡开口:“苏大人好手段,圣旨相令,双管齐下。” 苏闻贤唇角弯起一抹讥诮:“对付这等滑吏,不亮出点真东西,他只会阳奉阴违,虚与委蛇。殿下也看到了,那枚相府令牌,比圣旨更让他害怕。” 他话音未落,眼神微凛,不着痕迹地靠近楚南乔半步,低语,“有人盯着。” 楚南乔神色不变,微微颔首。二人默契地转入一条僻静小巷。 几乎同时,一道身影迎面匆匆走来,似有心事,竟直直撞向苏闻贤肩头。 第73章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那锦衣年轻公子吃痛,抬头便?要斥骂。 却在看清苏闻贤面容的刹那,所有话语卡在喉间,脸上?神色瞬息万变,由怒转惊,由惊变涩,最后化作一种极其别扭的倔强,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微微泛了红。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撇向?一边,硬邦邦地挤出一句:“……是你。” 苏闻贤也是一怔,看着眼?前这张与记忆中那个追在自己身后、聒噪不休的孩童有几分相似,却已长开许多的面孔,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语气疏离冷淡:“苏闻致。” 原来这少年,正是江中州牧苏霆昱与续弦夫人秦婉所出之子,苏闻贤同父异母的弟弟。 苏闻致被他这声毫无温度的称呼刺得身形一僵,眼?底浮起伤情神色,却强撑着扬起下?巴:“难为兄长还记得我这个弟弟。” 目光扫过苏闻贤身旁气质清绝的楚南乔,更是复杂。 苏闻贤无意?多言,只略一颔首,便?拉住楚南乔的手腕,绕开他,径直朝巷子深处走去,步履未有分毫留恋。 楚南乔能感到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意?。 他侧目看向?苏闻贤,见他下?颌线绷得紧直,显然心?绪不?宁。 楚南乔默然不?语,任由他拉着。 苏闻致僵在原地,望着那两道迅速远去的刺眼?背影,良久,才低低哼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委屈和失落:“这么多年……还是这般瞧不?上?我。” 苏闻贤拉着楚南乔,脚下?步伐越来越快,穿街过巷,轻车熟路,仿佛对这里极为熟悉。 最终,他停在一处白?墙黛瓦、看似寻常却雅致的院落前,掏出钥匙开了锁,一把将楚南乔带入其中,反手便?合上?了院门。 “苏闻贤……”楚南乔方一站定,刚欲开口,却被一股力道猛地抵在门板上?,未尽的话语被骤然落下?的唇舌堵了回去。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试探与缱绻,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切,像是压抑了太?久的风暴,寻求着宣泄的出口。 苏闻贤的呼吸灼热而混乱,吮吻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甚至啃咬得楚南乔唇瓣生疼。 楚南乔微微蹙眉,却并未推开他。 他清晰地察觉苏闻贤情绪不?对,混杂着愤怒、伤痛和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抬起手,有些?迟疑,最终却轻轻落在了苏闻贤的背上?,似带着安抚,任由这个带着痛楚的吻持续。 良久,直到二人都气息不?稳,苏闻贤才喘息着从他唇上?撤离,却没有松开禁锢,而是将额头重重抵在楚南乔肩上?,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像是溺水之人抱住浮木。 “殿下?……抱歉,我……”苏闻贤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他试图解释,却显得语无伦次,神色间是罕见的慌张与狼狈。 楚南乔任他抱着,感受着怀中身躯的微微颤抖,静默片刻,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他抬起双手,缓缓环上?苏闻贤的腰,将这个拥抱变得更亲密无间。 然后,他稍稍后退一点,迫使苏闻贤抬起头,与自己?四?目相对。 楚南乔的目光清亮而平静,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他注视着苏闻贤有些?泛红的眼?眶,郑重而缓慢地开口:“若你不?想说,便?不?说。” 苏闻贤怔住,望着眼?前人难得流露柔软,心?中再翻涌的惊涛骇浪亦平复了几分。 他压下?眼?底的湿意?,忽而低低轻笑一声,抬手用?指节轻轻刮了下?楚南乔挺翘的鼻梁,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几分戏谑,却暗藏动容:“殿下?怎生……如此贴心?。” 随即将人重新搂进怀里,下?巴蹭着楚南乔柔软的发,静默了许久,才闷声开口,避重就?轻:“方才那人……叫苏闻致。是下?臣弟弟。”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我母亲去得早。后来,父亲续娶了秦婉……他是秦婉的儿子。” 寥寥数语,背后是多年难以言说的隔阂与冷遇。 楚南乔何等聪慧,立刻便?勾勒出苏闻贤幼年失恃、在续弦母子阴影下?成?长的境遇。 难怪养出他这般看似洒脱不?羁、实则心?思深沉难测的性子。 原来他那些?偏执与偶尔流露的不?安,皆有其源。 只是他与苏霆昱、苏闻致同是苏姓,怕是…… 楚南乔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此刻,此前他想不?通的诸多事,忽然变得顺理?成?章。 一时之间,心?疼盖过了其他情绪。 楚南乔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苏闻贤的眉骨,动作是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声音也放得轻缓:“过去了。没事的,你现在……很好。” 苏闻贤何曾见过楚南乔这般柔情似水的模样,心?中所有酸涩被瞬间抚平,情潮再次难以抑制地涌起。 他眸色一深,低头又想吻下?去。 楚南乔这次却反应极快,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带着些?许嗔意?瞪他,轻斥道:“不?要得寸进尺。” 然而那眼?神软绵绵,语气也毫无威慑力,听在苏闻贤耳中,更像是无声的诱惑。 苏闻贤低笑一声,轻轻扣住他欲要捂嘴的手腕,却不?使力强拉,只顺势将温热的吻落在他光滑的手背上?。 他抬眼?望来,眸中水光氤氲,竟透出几分撒娇般的委屈:“殿下?您,体恤体恤微臣吧。臣如今……不?过是个为情所伤之人。您疼一疼我,可好?” 楚南乔何时见过这位手段狠辣、算无遗策的刑部侍郎露出这般情态,一时惊得微瞪大了眼?睛,这反差着实……要命。 他晃神的瞬间,苏闻贤权当他默许,得寸进尺地低头,再次精准地攫取了他的唇瓣,这一次的吻,温柔缠绵,带着无尽的眷恋与索取。 良久后,绵长的吻方毕。 楚南乔气息微乱,唇色秾丽,瞪了苏闻贤一眼?,却没什么力道。 他敛了敛气息,退开半步,目光扫过这整洁清幽的院落——翠竹、石凳,处处雅致,有人精心?打理?。 顿时心?下?生疑,苏闻贤久离江中,何来此隐秘落脚处? 苏闻贤见状,心?下?了然。 他伸手替楚南乔理?好微散的衣领,动作自然。“这院子是母亲留下?的嫁妆,” 他的声音带着情动后的微哑,“她祖籍江中。我让人定期打扫,回江中时会来住几日。” 楚南乔闻言,目光掠过小院时多了分柔和与了然。他未再多问,只轻轻“嗯”了一声。 他将话题引回正事:“章顺德虽暂时服软,但其未必真心?配合。” 苏闻贤指尖缠绕着楚南乔一缕墨发把玩,闻言,眼?底掠过一丝冷光:“他若不?配合,下?臣有的是手段让他配合。殿下?放心?,这江中的水,再浑,臣也能给它搅清了,让该浮出来的,一个都藏不?住。” “只是眼?下?,”他话音一转,又凑近楚南乔耳边,气息温热,“臣这颗被旧事所伤的心?,还需殿下?多多抚慰才是。” 苏闻贤不?由分说地,再度吻上?楚南乔方欲轻启的唇。 —— 与此同时,县衙后堂。 章顺德擦着冷汗,对身旁的师爷啐道:“呸!什么京官!山高?皇帝远,在这江中地界,老子只认苏州牧!” 师爷却皱着眉头,沉吟道:“老爷,您不?觉得蹊跷?那位苏侍郎……他也姓苏。咱们州牧大人,也姓苏。而且……卑职隐约记得,州牧大人的那位原配所出的公?子,似乎就?在京中为官,官职……好像就?是刑部侍郎,名讳正是苏闻贤!” 章顺德脸色唰地白?了:“什么?!你是说……他是州牧大人的儿子?” 他猛地站起身,在堂内焦躁地踱步,“可……可早年听闻,州牧与这位大公?子关系不?睦,几乎形同陌路!他此番前来查盐务,苏州牧可知情?” 师爷摇头:“恐怕……未必。若州牧知情,岂会毫无准备?苏侍郎亮出相府令牌施压,更像是在借势,而非得自父荫。” 章顺德一拍大腿:“坏了!不?管他们父子关系如何,这苏闻贤毕竟是苏州牧的亲生儿子!他秘密前来查案,若在我们这儿出了差池,苏州牧怪罪下?来……快!备轿!不?,备马!立刻去州牧府!” ----------------------- 作者有话说:[比心]撒娇的疯批要人命,殿下哪里受得住[捂脸偷看][狗头叼玫瑰] 第56章 家宴 章顺德一路快马加鞭, 赶到州牧府邸时,背上?的官袍早已被冷汗浸透。 州牧府书房内,苏霆昱正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 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公文?。 他今年?不过四十?有三的年?纪,面容英俊,与苏闻贤有五六分相?似,但线条更为硬朗, 眉宇间自带威严, 双眼锐利。 第74章 此刻他正微微蹙着, 听?着章顺德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禀报。 “下官万万不敢隐瞒, 大公子……苏侍郎他、他请出了圣旨和顾相?的令牌, 下官实在是?……”章顺德的声音发颤,额角几?乎要碰着地?面。 苏霆昱握着朱笔的手指倏然收紧,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冷哼一声,将那支朱笔不轻不重地?搁在青玉砚山上?,声音听?不出什么波澜, 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抑:“苏闻贤……他倒是?出息了。回了江中, 竟连家门的方向都?认不得,倒先跑你那县衙去立了威风。还带了客人?” 他刻意在客人二字上?顿了顿,语气里混着明显的怒气。 自己这亲儿子,自原配夫人病逝后?,便与他形同陌路。离家入京这些年?,音讯寥寥, 他这做父亲的,关于长?子的动向,竟大多要靠丞相?顾文?晟的信函和各方零碎消息拼凑。 他一方面恼其桀骜不驯, 全然不念父子人伦;另一方面,得知他在京中官场步步为营,年?纪轻轻已升至刑部侍郎,深受陛下和顾相?“倚重”,心底深处,又难免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自豪。 只是?这丝自豪,在眼前这“儿子归乡先查老父”的讽刺局面下,显得格外扎心。 “下、下官愚钝,实在猜不透大公子此行的深意啊……”章顺德的声音带着哭腔。 “罢了,”苏霆昱不耐地?挥了挥手,像要驱散空气中的沉闷,“本官知道了。你回去罢,盐务上?的账目,他若按章程要查,你依律配合便是?,不必刻意刁难,也无须过分殷勤。退下。” 章顺德如蒙大赦,连声应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出了书房,带上?房门。 书房内刚静下来片刻,那沉重的雕花木门又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苏闻致探进半个?脑袋,脸上?带着之前在巷口撞见兄长?后?的不自在和些许失落。 “父亲。”他小声唤道。 苏霆昱抬起眼,目光如电:“鬼鬼祟祟的,成何?体统?有事?” 苏闻致踌躇了一下,方挪进门,低声道:“儿子方才在街上?,碰、碰见兄长?了。” 苏霆昱眸光骤然一凝:“哦?他说了什么?” “没,他什么都?没说。”苏闻致语气里带着涩意,“就叫了我的名字,冷冰冰的。然后?就和另外一个?人走了。”他想起楚南乔那清冷出尘的身影,心里有些堵,兄长?身边,何?时有了这样一位人物? 苏霆昱沉默了片刻,窗外暮色渐浓,衬得他侧脸轮廓愈发深邃。 他忽然开口:“你亲自去一趟,找到你兄长?。就说是?我的意思,既回了江中,没有不住家里的道理。今晚,让他回府用膳。” 苏闻致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和为难,他指了指自己:“我?我去?父亲,兄长?那个?性子……他怎会听?我的?况且我也不知道他下榻何?处……” “没用的东西!”苏霆昱斥了一声,恨铁不成钢的样,虚虚踢了他一脚,“不知道住处不会去查吗?还能飞天遁地?不成?这点小事都?办不妥?快去!” 苏闻致瘪着嘴,满脸委屈,却不敢再辩,只得低声应了:“是?”,便磨磨蹭蹭地?退了出去。 为避免客栈人多眼杂,苏闻贤和楚南乔直接在别苑住下。 二人正在院中石桌旁坐下,用着清茶点心。 却听?得院门被人轻轻叩响。 林南和莫北同时看向苏闻贤。 早晨方遇到苏闻致,现下就有人到访,苏闻贤心中已有猜测:“去开门罢。” 林南悄然前去应门,片刻后?回转,不确定地?低声道:“公子,是?……二公子来了。” 他自己也许多年?未见苏闻致,只是?凭着印象。 苏闻贤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对?身旁的楚南乔无奈地?笑了笑,带着几?分歉意:“瞧,麻烦寻上?门了。殿下稍坐,臣去去就回。” 院门外,苏闻致绷着脸,见到苏闻贤出来,硬邦邦地?开口:“父亲让你今晚回家用膳。” 苏闻贤慵懒地?倚着门框,神色疏离:“有劳二弟传话。只是?公务缠身,恐有不便。” 苏闻致最?厌他这副将苏家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模样,忍不住提高了声量:“苏闻贤!这里是江中!你是苏家的儿子,回家吃顿便饭又能如何??父亲亲自开口,你还要端多大的架子?” 苏闻贤眉梢微挑,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二弟如今教训起兄长?来,倒是?颇有气势。却不知,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母亲的意思?” “你!”苏闻致被他噎得满面通红,眼圈瞬间就有些酸涩。 “你非要如此揣度吗?父亲他……他只是想让你回去吃顿饭而已!” “是?吗?是?想看看我此次回来,究竟意欲何?为吧?”苏闻贤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却无半分暖意。 “你……”苏闻致被苏闻贤呛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就在他以为苏闻贤会拒绝的时候,却听?他幽幽补充道:“回去禀告父亲,我晚点到。” 说罢,他不再看苏闻致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转身便要合上?院门。 “兄长?你……”苏闻致猛地?伸手抵住门板,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与倔强,“就这般厌恶这个?家?厌恶我和父亲吗?” 苏闻贤动作一顿,回眸看他,目光在那张年?轻而激动的脸上?停留一瞬,终是?化为一片复杂的淡漠:“谈不上?厌恶。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回吧。” 他轻轻拨开苏闻致的手,毫不犹豫地?合拢了门扇,也将那道委屈、愤怒又失落的目光彻底隔绝在外。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苏闻贤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他转身回到院内,见楚南乔那双清冽的眸子,正落在自己身上?。 苏闻贤走过去,脸上?已重新挂上?那抹惯常的、略带戏谑的笑意,只是?眼底残留的一丝倦色未能尽数敛去。 “让殿下见笑了,本想让殿下清净些,不曾想……” 楚南乔目光未收回,截住他的话:“无妨。” 苏闻贤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家中传话,需得回去应付一番。” 不知何?故,比起回到那座令人窒息的州牧府,他更愿留在这母亲留下的方寸天地?,哪怕只是?与眼前这清冷之人默然相?对?。 楚南乔任由他靠近,只应了一个?字:“嗯。” 苏闻贤望着他波澜不惊的侧颜,忽然问道:“殿下……可会等下臣归来?” 楚南乔并未看他,转身朝屋内走去,语气平淡无波:“不会。” 苏闻贤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却低低笑了起来,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是?了,殿下金枝玉叶,岂会等臣这微末之人。” 他跟上?两步,在楚南乔身后?轻声道,“若臣归来迟了,殿下不必等,早些安歇。林南和莫北会在外值守。” 楚南乔只微微颔首,步履未停。 苏闻贤笑了笑,这才转身去看林南。 廊下阴影处,林南静立着。 苏闻贤走到他面前,问道:“林南,此次回江中,你……可要随我回苏府一看?”他知林南早年?亦与江中有旧。 林南毫无迟疑,恭敬而清晰地?答道:“公子,林南是?您的护卫。您在何?处,林南便在何?处。苏府……于属下而言,早已无牵无挂。” 苏闻贤深深看他一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臂:“好。那你看好院子,护好殿下。此处虽僻静,亦不可松懈。” “属下遵命!” 州牧府的晚宴,设在水榭厅中。 雕花木窗洞开,窗外是?精心营造的园林夜景,池水倒映着廊下灯火,本应是?风雅惬意,却因着各怀心事显得格外压抑。 苏闻贤在苏霆昱对?面坐下。 菜肴精美,侍女?们步履轻盈,布菜斟酒。 秦婉坐在苏霆昱身侧,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温婉笑意,不时柔声劝菜:“闻贤,尝尝这醋鱼,甚是?鲜嫩。” “这蟹粉狮子头,火候恰到好处。” 她言语周到,态度殷勤,却更像是?在完成一桩必要的应酬,只是?那热情浮于表面,反而更凸显出苏闻贤与这“家”的格格不入。 苏闻贤微微颔首,依言举箸,仪态无可挑剔,但送入唇齿间的珍馐美味,却味同嚼蜡。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面苏闻致那偷偷打?量、又迅速躲闪的目光,以及父亲那看似平静、实则充满审视的视线。 他只觉自己像个?被强行塞进这“合家欢”图景的旁人。 苏霆昱用得不多,大多时间沉默着。 苏霆昱偶尔问及京中局势,苏闻贤的回答也极尽简练,多是?“尚可”、“按部就班”之类不咸不淡的言辞。 席间只闻杯盏轻碰之声,偶有秦婉试图暖场的干涩话语,反而将气氛衬得愈发凝滞。 第75章 这顿晚膳终于结束,苏闻贤解脱似的轻呼了一口气。 侍女?撤下残席,奉上?清茶。 苏霆昱挥退了左右,连秦婉也识趣地?拉着欲言又止的苏闻致退下了。 水榭厅内只剩父子二人,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沉重得令人窒息。 “江中的局势,”苏霆昱端起茶盏,拨了拨浮叶,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威严,“水深浪急,非你所能想象。盐税、漕运,乃至……兵权,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奉旨办事,走个?过场便可,无须过于执着,更莫要轻易介入地?方政务。这潭浑水,不是?你一个?京官能蹚的。” 苏闻贤指尖轻轻摩挲着微烫的杯壁,抬眼,目光平静似水:“父亲教诲,儿子记下了。然,陛下与顾相?既以重任相?托,儿子食君之禄,自当分君之忧,岂敢因私废公?水再浑,也总需有人去探个?深浅。至于能否蹚过,儿子自有衡量。” “衡量?”苏霆昱将茶盏不轻不重地?顿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显是?耐心将尽,“你的衡量,便是?拿着顾文?晟的令牌来压江中官员?你可知顾文?晟在此地?盘踞多年?,根深蒂固,他遣你来,绝不止查什么盐税那么简单!你不过是?他掷出的一枚问路石!” “父亲慎言。”苏闻贤神色不变,恍若未觉其怒,“您岂非向来和顾相?交好?儿子既效命于顾相?,自当遵令而行。至于是?执棋者还是?棋子,此时断言,为时尚早。” “你!”苏霆昱被他这副软硬不吃、甚至隐含挑衅的态度激得胸口起伏。 他强压火气,声音愈发冷厉,“总之,为父告诫你,江中之事,你少沾手!莫要引火烧身,到时悔之晚矣!” 苏闻贤放下茶盏,起身,姿态疏离而决绝:“儿子职责在身,恐难从命。若父亲无其他训示,夜已深,儿子告退。” 眼见话已说绝,苏霆昱面色铁青,额角青筋隐现。他深吸一口气,终是?沉声道:“院子已为你收拾妥当,既然回来了,就住下。流落在外,成何?体统!” 苏闻贤脚步未停,只淡淡抛下一句,语气斩钉截铁,不留半分余地?:“不劳父亲挂心。儿子在母亲故居住得惯。我回那里。” “母亲”二字出口,苏霆昱身形几?不可察地?一僵,仿佛被无形之针刺中,脸色瞬间更加难看,却又无从发作。 苏闻贤不再多言,微一颔首,算是?尽了最?后?礼数,旋即转身,大步流星而去。 其步伐决然,竟未有半分犹豫留恋。 苏霆昱看着他背影消失在通往府外的曲折回廊尽头。 他猛地?一拳捶在身旁案几?上?,震得杯盏乱颤,最?终化作一声情绪难辨的沉重叹息。 第57章 乱吃飞醋 楚南乔在别苑主屋内, 并?未就寝。 窗外暮色沉沉,庭院中的竹影投在窗纸上,疏影摇曳。 他坐在榻旁, 就着烛火仔细翻看章顺德傍晚差人送来的几卷账目。 指尖划过一行行清晰工整的数字,账面平整得惊人,盐税入库、出库、上缴,每一笔都严丝合缝, 几乎挑不出错处。 他眉心微蹙, 烛光在他清冷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忽而, 一阵夜风穿过半开的支窗,也吹动了内室悬挂的珠帘, 发出细碎清冷的碰撞声, 似乎有什么?轻巧的东西被风拂落在地?。 楚南乔放下账册,循声撩帘步入内室。 这里比外间更为私密, 他取了火折子?,点亮烛光,室内登时通明。 入眼所见, 满室皆是苏闻贤过往岁月的痕迹。 墙上挂着几幅泛黄的画作, 从垂髫幼童执笔描红,到青衫少年临风舞剑,墨迹铺陈,记录着他成长的轨迹。 其?间有一幅少年执剑图,画中人眉宇飞扬,虽笔法?尚显青涩, 眉眼间神采飞扬,已隐隐可见如今的疏狂不羁的模样。 案上镇纸压着数张苏闻贤的书法?,笔锋凌厉中又?暗藏缱绻, 一页页,写的多是些直抒胸臆的诗句,最新一张上,墨迹尤新,赫然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靠墙置着紫檀木展架,造型简洁,层次错落。上面摆放着苏闻贤的物件:一柄精致的匕首,几枚异域钱币随意散落在木盘。一只用桃木雕刻的小马,刀法?稚拙,马鞍上还刻了个?歪斜的“贤”字。还有几块奇形怪状的河滩石,一只裂了纹却擦拭得锃亮的银铃铛。 每一样都有被岁月和手心温度浸润过的痕迹。 妆台之上,一幅以细绢精心装裱的女子?画像。画中女子?眉目如画,气?质温婉,与苏闻贤竟有七分?相似。 楚南乔心中霎时了然——难怪苏闻贤执意让他住这主屋,这分?明是刻意将他引入自己最私密的天地?,将其?过往,连同对母亲的思念,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他面前。 夜深露重,苏闻贤带着一身未散的沉闷夜气?归来。 远远望见主屋窗口透出的暖黄灯火,胸中滞涩竟消融三分?。 他未从正门入,悄无声息地?自半开窗户翻入内室,落地?无声,只袍角沾了些草叶清露。 几乎在他落地?的瞬间,楚南乔便回眸望来。四?目相对,烛火噼啪轻响。 楚南乔目光扫过他微乱的衣袍:“既回来了,为何跳窗?” 苏闻贤眼底阴郁未散,却已漾起?戏谑笑?意。 他走近,不答反问,伸手去勾楚南乔的衣袖,指尖似有若无擦过腕骨,声音带了一丝依赖:“想殿下想得紧,等?不及绕路。”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殿下说过不等?臣的……” 楚南乔不动声色抽回袖子?,翩然走出内室:“方才看了章顺德送来的账目,盐课税银入库清晰,分?毫不差。” “账面越干净,越可疑。”苏闻贤跟在他身后走了出来,声音清越:“江中盐场年产盐应在二十?万引左右,按制,三成官盐,七成商销。但去岁至今,官盐价涨三成,市面却未见缺盐——要么?盐场虚报产量,要么?官盐被私售了。” 楚南乔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划着妆台面:“孤以为,或许不止盐场。漕运、盐课司、州府衙门若联合作局,账目自然天衣无缝。漕船明舱下设暗舱夹带私盐;或以次等?充上等?,赚取差价……” 他话音未落,便感到苏闻贤的胸膛贴上了他的后背。 苏闻贤从身后环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头?,新长的胡茬蹭着颈侧皮肤,带来细微痒意。 楚南乔下意识想躲,却被揽得更紧。 “殿下圣明。”苏闻贤低笑?,气?息拂过他耳畔,“就像漕船吃水,满载官盐时三尺,若藏私盐,便能多出半尺。只是……这些烦心俗务,明日再?议可好?夜深了,殿下该安寝了。” 他掌心带着安抚意味,轻轻贴了贴楚南乔的小腹。 楚南乔身体微僵,终是在这亲昵中几不可闻地?轻叹,向后倚靠进那温暖怀抱。 他目光扫过室内:“这些……孤都看到了。” 苏闻贤立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中狡黠更深,握着他的手引他触摸展架上的小物件:“殿下都看到了?臣的乳牙,第一次猎得的鹿角,还有娘亲的画像……连小时候尿床被罚抄的家训都在这儿。” 他的指尖带着楚南乔的,触到最里侧一卷泛黄纸册,语气?委屈,“臣把所有的秘密、命根子?,都摊给殿下看了……殿下可明白下臣的心意了?” 楚南乔指尖触及粗糙纸页,想起?太傅曾赞“苏家嫡孙,三岁诵《离骚》”,不料神童也有如此童稚过往。 想象幼年苏闻贤因尿床被罚抄书,他唇角微弯。 苏闻贤被这抹笑?意晃了心神。 他心头?一热,扳过楚南乔的身子?,将他轻轻抵在展架前。 架子?上银铃铛因这动作清脆一响。苏闻贤低头?吻上那抹笑?意,从唇角细细碾磨,继而温柔深入。 “殿下既笑?了,”一吻稍歇,苏闻贤气?息微乱,抵着他额头?,“便是疼惜下臣。” 吻再?次落下,沿脖颈曲线下滑,在喉结处流连,“臣不敢奢求什么?,只要殿下肯时时这般对臣笑?一笑?……臣便心满意足。” 楚南乔仰头?承受细密亲吻,心跳失序。 手指插入苏闻贤墨发,无力攀附。展架上那桃木小马被碰落,“嗒”地?轻响滚落在地?。 楚南乔方想伸手去捡。 苏闻贤含糊道:“明日捡”,便打横将人抱起?走向床榻。 纱帐垂落,一室生暖。 意乱情迷间,楚南乔瞥见窗外残月,想起?那年初见时,少年衣袂飞扬与月光比辉。 而此刻,苏闻贤细细吻着他的锁骨,声音缠绵却清晰:“殿下……下臣多想与你?,日日夜夜,不分?不离。” 楚南乔心尖发颤,红晕浮起?,至脖颈一直蔓延到了耳根。 不论日后如何,现?下或许可凭着心意,纵容这眼前之人。 第76章 这般想着,他伸手环住苏闻贤脖颈。 ——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透过窗棂洒入帐中。 楚南乔先醒了过来,只觉得周身被温暖环绕,苏闻贤的手臂仍牢牢箍在他腰间,呼吸绵长安稳地?拂在他后颈。 昨夜种种如潮水般涌回脑海,肌肤相贴的触感,灼热的吐息,还有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痴缠低语。 楚南乔耳根不禁又?漫上热意。他试图悄然挪开些许,腰间的手臂却立刻收紧了。 “殿下醒了?”苏闻贤带着浓重睡意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慵懒又?满足,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将人更紧地?拥入怀中,脸颊在他颈窝处蹭了蹭,言语餍足:“时辰还早……” “该起?了。”楚南乔声音有些微哑,试图维持平日的清冷,却因这晨起?的亲密姿态而少了几分?威慑力。 苏闻贤低笑?,终不得不稍稍松开手臂,却撑起?身子?,侧卧着看他。 晨光中,楚南乔长发铺陈枕上,面容少了平日的疏离,添了几分?慵懒,眼睫低垂,遮掩了眸中情绪,唯有微微泛红的耳垂泄露了心事。 苏闻贤看得心头?发痒,忍不住低头?,在那精致的耳垂上轻轻啄吻了一下。 楚南乔身体一颤,倏然抬眸瞪他,眼底带着一丝薄恼,却更似嗔怪。 “臣僭越。”苏闻贤从善如流地?认错,嘴角却噙着得意的笑?,指尖卷起?他一缕墨发把玩,“只是殿下这般模样,实在令人心折,情难自禁。” 楚南乔不欲与他在这等?事上纠缠,推开他坐起?身,自行取过一旁叠放整齐的中衣穿上,动作间牵扯到某些难以言说的部位,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苏闻贤目光敏锐,立刻关切道:“殿下可是不适?都怪臣昨夜……” 他话音未落,便被楚南乔一记冷眼扫过,乖乖噤声,只是眼底笑?意更深,也跟着起?身,殷勤地?替他拿来外袍。 二人梳洗完毕,用过早膳,林南和莫北已在院中等?候。 林南上前禀报:“殿下,公子?,昨夜章顺德离开县衙后,并?未回府,而是悄悄去了一处私宅,逗留了近一个?时辰才出。那私宅……是漕帮帮主名下的产业。” 苏闻贤与楚南乔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果然如此”的神色。盐务、漕运,这链条已然清晰了一环。 “看来,今日得去会会这位漕帮帮主了。”苏闻贤摇着不知从哪儿又?摸出来的折扇,语气?轻松,眼神却锐利,“不过,在此之前,臣先陪殿下去个?地?方。” “何处?” “醉江楼,”苏闻贤笑?道,“昨日答应殿下的,蟹粉狮子?头?。况且,那等?地?方龙蛇混杂,正是听消息的好去处。” 楚南乔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醉江楼是江中城最负盛名的酒楼,临江而建,雕梁画栋,宾客如云。 掌柜见了二人通身气?派,忙不迭地?将二人引至二楼一处临窗的雅间。 此处纤尘不染,又?能将楼下大堂的喧嚣尽收眼底。 菜品陆续送上,果然色香味俱佳,尤其?是那道蟹粉狮子?头?,清嫩鲜美,入口即化。 苏闻贤细心地?将最好的一部分?舀到楚南乔碗中,自己则懒散地?支起?下巴,眸光炽热,毫不避讳地?胶着在楚南乔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占有欲。 楚南乔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蹙眉低斥:“看够了就吃饭。” “看殿下,怎会够?”苏闻贤挑眉,笑?得恣意,“古人云秀色可餐,如今看着殿下,方知所言非虚。” 直至楚南乔放下竹箸,眼神微冷地?睨过来,他才见好就收,慢条斯理地?执起?筷子?,仿佛方才的孟浪只是错觉。 楼下大堂的喧哗声渐大。 几个?汉子?大声议论着近日漕船押运之事,言语间提及规矩等?词。 苏闻贤侧耳倾听片刻,对楚南乔使了个?眼色。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不待回应,门便被推开,一个?身着锦袍、面色红润、眼带精光的中年男子?笑?着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劲装护卫。 “鄙人赵常,乃漕帮副帮主。”男子?拱手笑?道,目光在苏闻贤和楚南乔身上迅速一扫,带着审视,“听闻有京城来的贵客光临醉江楼,赵某特来拜会,冒昧之处,还望海涵。” 他说时看着两人,眼神却更多落在气?度更为沉稳清贵的楚南乔身上。 苏闻贤心中冷笑?,这赵常消息倒是灵通,他们刚到此地?不久,他便闻风而至。 他起?身,不着痕迹地?挡在楚南乔身前半步,懒洋洋地?回礼:“原来是赵帮主,久仰。在下姓苏,这位是楚公子?。我等?不过是来尝尝鲜,怎敢劳烦先帮主?” 赵常哈哈一笑?,自顾自地?在一旁空位坐下:“苏公子?、楚公子?一看便非寻常人。二位远道而来,赵某身为地?主,理当尽尽心意。这醉江楼的佳酿‘冰心玉壶’乃一绝,来人,给二位公子?上酒!” 他身后护卫立刻捧上一坛泥封老酒。 苏闻贤心知推脱反而惹疑,便笑?道:“赵帮主盛情,却之不恭了。” 酒斟上,赵常连连劝酒,言语间旁敲侧击,打探二人来历目的。 苏闻贤与他虚与委蛇,滴水不漏,只说是游历经商的世家子?弟。 楚南乔则始终沉默,偶尔颔首,气?质清冷,更让赵常摸不透底细。 几杯酒下肚,赵常话多了起?来,开始吹嘘漕帮在江中的势力,如何保障漕运畅通,如何与各方打交道。 “不是赵某夸口,在这江中地?界,水路陆路,没有我们漕帮摆不平的事!便是州牧大人,也要给我们三分?薄面!” 苏闻贤顺着他的话,故作好奇:“哦?赵帮主果然能耐通天。只是不知,这漕运繁忙,沿途关卡林立,帮中兄弟辛苦,收益想必也颇丰吧?” 赵常眼中精光一闪,打了个?哈哈:“混口饭吃罢了,都是辛苦钱。不过……”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得意与暗示,“若是有门路,懂得‘变通’,这水里的金子?,也是能捞上几块的。就看二位公子?,有没有这个?兴趣和胆量了。” 这话已是近乎赤裸的试探与拉拢。 楚南乔执杯的手微微一滞,眸底寒意掠过。苏闻贤却笑?得愈发慵懒,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哦?如何个?‘变通’法??赵帮主不妨说得再?明白些。” 赵常正要继续,雅间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夹杂着店小二的劝阻声和一个?略显耳熟的清亮声音。 “我就看看是哪位贵客包了这雅间,怎的我们就进不得?” 珠帘晃动,一道浅碧色身影竟不顾阻拦闯了进来,正是叶诗涵。 一进门,目光便直直落在临窗而坐的楚南乔身上,脸颊飞红,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喜。 “楚公子?!果然是你?!我远远瞧着背影就像!”她完全忽略了旁边的苏闻贤和赵常,几步走到楚南乔面前,语速飞快,“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你?也来尝这醉仙楼的狮子?头?吗?我从小吃到大,最是熟悉,哪道菜好吃我都知道!” 苏闻贤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赵常则是目光在叶诗涵和楚南乔之间转了转,露出一个?了然又?暧昧的笑?容。 楚南乔也没料到会在此地?遇到叶诗涵,他微微蹙眉,礼貌性颔首:“叶姑娘。” 叶诗涵这才似看到苏闻贤,嘟着嘴道:“师兄你?也在啊!” 然后又?看向赵常,显然认得他,“赵叔叔,你?也在?你?和楚公子?他们认识?” 赵常笑?道:“原来是叶侄女。我与这二位公子?也是刚结识。” 苏闻贤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醋意和不悦,起?身对赵常拱手道:“赵帮主,看来今日我们这里有客打扰了。方才所谈之事,改日再?叙如何?” 他实在不愿楚南乔被叶诗涵这般纠缠,更不想她卷入与赵常的谈话中。 赵常也是人精,看出气?氛微妙,顺势起?身:“也好,也好。那赵某就先告辞了。二位公子?若在江中有何需要,尽管来漕帮寻我。” 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楚南乔一眼,带着护卫离去。 叶诗涵浑然不觉自己搅了局,反而因为“碍眼”的人走了而更加开心,自来熟地?在楚南乔旁边的位置坐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从醉仙楼的菜品说到江中的风土人情,又?说到自己昨日采到了几株罕见的药草。 楚南乔淡淡一笑?,偶尔应上一两声,但眉宇间的清冷疏离显而易见。 苏闻贤看着叶诗涵几乎要黏在楚南乔身上的目光,以及楚南乔虽清冷却并?未直接拒绝的态度,胸中醋意翻涌。 他忽然起?身,走到楚南乔身边,语气?自然却带着无比亲昵:“殿下,时辰不早,我们该去办正事了。” 第77章 说着,极其?自然地?伸手,替楚南乔将一缕被风吹到额前的发丝捋到耳后,指尖看似不经意地?擦过他的耳廓。 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占有欲。 楚南乔身体微僵,冷冷瞥了苏闻贤一眼,对上他眼中毫不掩饰的警告和委屈,终是没说什么?,默认了他的举动。 叶诗涵看得愣住了,脸上笑?容僵住,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和难以置信。 苏闻贤这才转向她,语气?恢复了平日对待小师妹的漫不经心:“诗涵,师兄与楚公子?还有要事,你?先自行回谷吧。代我向师傅问好。” 说罢,不容她再?纠缠,便虚扶着楚南乔的手臂,径直离开了雅间。 留下叶诗涵一人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尤其?是苏闻贤那只小心翼翼护在楚南乔身后的手。 她委屈地?咬住了嘴唇,眼圈微微发红。 出了醉仙楼,秋风吹散了些许酒气?。 苏闻贤仍握着楚南乔的手腕,力道有些紧,直到转入一条僻静巷弄,才停下脚步,将人轻轻压在墙边,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醋意和委屈:“殿下方才对她笑?了三次,还应了她五句话。” 楚南乔看着他这副孩子?气?的模样,有些好笑?,又?有些心软,故意冷着声道:“苏闻贤,你?莫要无理取闹。” “臣就是无理取闹。”苏闻贤抬起?头?,眸色深深地?看着他,“那小丫头?,看殿下的眼神……臣恨不能将她眼睛蒙起?来。” 楚南乔心中微动,沉默片刻,终是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苏闻贤紧蹙的眉心,语气?放缓了些:“孤对她,并?未上心。你?又?何必……” 话未说完,便被苏闻贤以吻封缄。 直到楚南乔气?息不稳,轻轻推他,才勉强放开。 苏闻贤喘息着,抵着他的唇瓣,低声道:“殿下,下臣心眼小,装不下旁人。您多看一眼别人,臣这里……”他拉着楚南乔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就酸涩得紧。” 掌心下,心有力地?跳动着。楚南乔指尖微颤,却没有抽回手。 巷口传来人声,他终究脸皮薄,低声道:“回去。” 苏闻贤这才满意地?松开些许,却仍紧紧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牵着他往别苑走去。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处。 回到别苑,关上院门,隔绝了外界。苏闻贤从背后拥住正在解披风的楚南乔,将脸埋在他颈间,嗅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闷声道:“殿下,臣错了。” “错在何处?” “错在不该乱吃飞醋。”苏闻贤从善如流,语气?却理直气?壮,“但臣改不了。” 楚南乔无奈,由他抱着。 过了一会儿,感觉颈间传来湿热的触感,竟是苏闻贤在轻轻舔吻他昨夜留下的、已然淡去的红痕。 楚南乔身体一颤,耳根又?热了起?来。 “殿下,”苏闻贤的声音带着蛊惑的沙哑,手也开始不规矩地?探入他衣襟,“臣心中醋意未消,需得殿下好生安抚……” 楚南乔抓住他作乱的手,却被他反手扣住,压在墙上。 细密的吻再?次落下,从颈侧到锁骨,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苏闻贤……现?在是白日……”楚南乔喘息着抗议,声音却软得毫无说服力。 “无妨,”苏闻贤低笑?,气?息灼热,“臣等?不及天黑了。” 纱帐再?次垂下,掩去一室旖旎。 窗外秋光正好,而室内,缱绻正浓。 ----------------------- 作者有话说:[捂脸偷看]两人夜夜同榻,发生那啥关系没? [比心]没有! 第58章 设局 缱绻方?歇。 楚南乔已整理好衣冠, 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模样,只是眼尾残留的一抹薄红,泄露了方?才?的荒唐。 他指尖微不可察地轻颤, 系着腰间玉带时,竟一时未能扣上。 苏闻贤斜倚在榻边,衣襟微敞,眸光缱绻地追随着楚南乔的动作。 见他细微的窘迫, 便低笑一声, 起身走?近, 自然地从身后?环过他,温热的手掌覆上他微凉的手指, 带着他, 轻轻扣紧了那玉带扣。 指尖却仍留恋地缠绕着楚南乔的一缕墨发?把玩,发?丝滑过指腹, 带来细微的痒意,神情餍足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殿下,”他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 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楚南乔的耳廓, 愈发?撩人,“赵常此人,贪婪外露,是个突破口。不过,漕帮水寨不是寻常地方?,龙潭虎穴, 看来,我们需得好好谋划一番。” 楚南乔耳根微热,却并未立刻避开这过于亲昵的动作, 只是略偏了偏头,拂开他依旧缠绕着自己发?丝的手,神色已然沉静。 “嗯。他今日试探拉拢,意在看看我们是否‘懂事?’。既然他主?动递了梯子,我们没有?不接的道理。只是,需得防他设局。” “殿下,不若这样,”苏闻贤得寸进尺地又凑近了些,几?乎是贴着他耳语道:“明日见了赵帮主?,我先开口问他那‘变通’之门如何走?,你呢,就半推半就,演个心痒难耐又死要面子的纨绔。” “好。”楚南乔微微颔首,感受到身后?人胸膛传来的温热,语气却竭力维持平稳,“随机应变。若席间有?试探,我可稍作放纵,你则需保持清醒,适时提醒家规,留退路。” “放心,这红脸白?脸,你我便是合唱一回?又何妨。”苏闻贤笑看着他,眉目含情。 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清冷端方?的太子竟能与自己共商大计,还倾心相托。 更未曾想,这人前?高不可攀的明月,人后?竟会在他怀中化?作春水。 这般想着,他不由得心头一热。再次抬眸望向楚南乔时,眼神滚烫,眸深似海,像是要将眼前?人拆吃入腹。 只是,殿下他……是否因在江中无依无靠,才?会靠自己? 若是回?了京城,他是否又会变回?那个清冷端方?又对自己不屑顾看的殿下? 届时,眼前?这短暂的温存与信任,是否也会如镜花水月,消散无踪? 这般想着,他忽觉得患得患失,下意识地伸手,想要触碰楚南乔的衣袖,指尖在空中顿了顿,又缓缓收回?。 楚南乔自是不知他心中千回?百转,不过见他这般眸光炙热又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样子,却也有?些无措地别过脸去,只觉被他目光扫过的肌肤,都微微发?起烫来。 次日,苏闻贤与楚南乔递上拜帖,言明昨日承蒙赵帮主?盛情,特来回?拜。 漕帮总舵设在江边一座大宅子里,青砖高墙,乌木大门口,颇有?几?分气派。 赵常得了信儿,满脸是笑地快步迎了出来:“哎哟,苏公子,楚公子!贵客临门,真是蓬荜生辉!快里边请,里边请!” 他把两人让进一间布置得极为阔气的花厅,挥手让伺候的人都退下,只留了两个贴身的护卫守在门外。 说了几?句闲话,喝了口茶。 苏闻贤“唰”地一下展开折扇,轻轻摇着,身子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些:“赵帮主?,昨儿个您提的那桩能‘变通’生财的买卖,我和楚贤弟回?去琢磨了半宿,觉得……还真有?点意思。就是不知道,这路具体怎么个走?法?风险大不大?又能赚几?分利?” 楚南乔没说话,只端起手边的细瓷茶盏,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浮沫,动作间自带一股疏离的贵气。 赵常眼里闪过一抹算计的光,哈哈一笑:“苏公子真是个痛快人!既然二位有?兴趣,我赵某人也就不绕弯子了。这么说吧,这江上跑的船,十?艘里有?七八艘都得给我漕帮几?分面子。官盐、漕粮,那是明面上的买卖,规矩大,赚头少。可要是懂得‘灵活’点儿,在账目上动动手脚,或是借着漕船的便利,捎带些市面上紧俏的‘私货’,这里头的油水,那可就是翻着跟头往上窜了!” 他一边说,一边拿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两人的神色,见苏闻贤脸上露出颇感兴趣的模样,楚南乔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也没驳斥,心里便踏实了几?分。 他接着说道:“至于风险?跟二位公子说句实在话,在这江中地界,有?我漕帮打?点着沿途关卡,这风险嘛,就能控得住。县衙的章县令,那也是咱们自己人,二位只管放心。” “哦?章县令也……”苏闻贤故作恍然大悟状,笑着拍了拍膝盖。 “怪不得昨日在县衙,章大人那般好说话。有赵帮主和章大人周全?,我等确实安心。只是不知,这利钱……怎么个分法?” 赵常伸出巴掌,五指岔开:“四六开。运输、打?点上下这些粗活累活我们包了,二位公子只需出本钱,再有?就是……京城那边的人脉,必要时行个方?便。如何?” 苏闻贤和楚南乔对视一眼,微微点头,苏闻贤故作沉吟:“四六……倒也公平。只是这头一回?,步子不宜迈得太大,我和楚兄想先看看成效。” 第78章 “应当的!”赵常见事有八九分成了,心头一喜,“二位公子谨慎,赵某明白?。巧了,三天后?就有?一批货要北运,二位若有?意,不妨先投这个数试试水。”他伸手在茶案下比划了个数目。 苏闻贤点头应承,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问道:“赵帮主?这般手眼通天,想必与州牧苏大人也相熟吧?若有?州牧大人关照,这生意岂不是更加稳妥?” 赵常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打?了个哈哈:“苏公子抬举了,州牧大人那是多大的官,我们这些跑江湖的,哪能高攀得上。不过嘛……” 他颇有?几?分自得神色,“苏大人治理地方?,一向倚重我们这些本地人,对我漕帮维持水道顺畅,也是夸过几?句的。” 这话说得圆滑,既不敢承认与州牧有?勾结,又暗示关系不差。 楚南乔这时放下茶盏,他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清冷:“生意细节,容后?再议。时辰不早,我等先行告辞。” 赵常赶忙也站起来:“是是是,楚公子、苏公子慢走?!三日后?,赵某备下薄酒,静候佳音!” 恭恭敬敬将二人送上马车,目送车子驶远,赵常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转身快步回?了花厅。 他走?到内侧一面看似普通的梨花木屏风前?,伸手在边框某处一按,屏风悄无声息地滑开,后?面竟是一间小小的暗室。 章顺德用袖子擦着脑门上的汗,从里面挪了出来。 “赵帮主?,你这戏做得不错。”章顺德心还怦怦跳,带着点后?怕,又带着点讨好,“先稳住他们,摸清他们的底细和意图,就是大功。苏大人那边,本官一定会替你说话。” 赵常拱手笑道:“那就全?仗章大人了。还望大人在州牧面前?,多为我漕帮美言几?句。眼下京城来了人,风声紧,咱们的生意,更离不开州牧大人的庇护。” 说着,他朝旁边的心腹递了个眼色,那心腹立刻捧上一个食盒,看着像是装点心的,打?开最下面一层,黄澄澄的金锭码得整整齐齐。 “老规矩,一点心意,孝敬大人和州牧府上下打?点的。”赵常压低声音。 章顺德眼睛一亮,迅速将食盒盖好,抱在怀里,低声道:“赵帮主?放心,本官心里有?数。” 与此同时,州牧府书房内。 苏霆昱让所有?仆役都退到院外,独自一人拆开了刚刚用密封铜匣送来的信件。 信是顾文晟亲笔所写,字迹力透纸背,可内容却让苏霆昱心头猛地一沉。 信里说,皇上病重,恐怕撑不了多少时日了,京城里眼下是山雨欲来。 二皇子楚北逸和他外祖家小动作不断,而太子楚南乔,明面上是被关在东宫,实际上早就悄悄离了京城,不知去向。 顾文晟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管将来是二皇子还是太子上台,对他们这些在外掌兵的封疆大吏都没好处,只有?支持他顾文晟稳住朝廷,大家才?能继续过安生富贵日子。 最后?,顾文晟意味深长地提醒,该怎么选,你苏霆昱是聪明人,应该明白?。 “太子南下……楚公子?”苏霆昱放下信纸,手指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喃喃低语。章顺德前?天才?来报,说闻贤身边跟着个气度逼人的‘楚大人’……难道真是?!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没错,要不是太子本人,哪值得苏闻贤那般人物小心翼翼作陪? 可让他怎么也想不通的是,苏闻贤明明是顾相爷一手提拔上来的,在朝堂上跟太子那边势同水火,这两人怎么会搅到一起?还一块跑到江中来了? 是太子笼络了闻贤,还是闻贤另有?所图?又或者……这背后?有?什么连顾相爷都蒙在鼓里的蹊跷? 苏霆昱觉得自己好像陷进了一团迷雾里,而他那个儿子苏闻贤,就站在这团雾的中央,和当朝太子一起,把江中,乃至整个天下的风波,都引到了他苏家的门槛前?。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棂,看着外面渐渐沉下来的天色,眼神复杂难辨。 顾文晟的信,是招手,也是警告。太子的到来,于苏府、于江中,是福是祸,尚未可知。 第59章 殿下与父亲 夜色浓稠如墨, 江涛声隐隐传来,带着?水汽的?凉风穿窗而入。 烛火摇曳,在墙壁上投下斑驳阴影。 别苑书房内。 楚南乔端坐在桌案够, 清冷开口:“三日?后之约,怕是?场鸿门宴。” 苏闻贤斜倚檀木椅,姿势慵懒,指尖那枚乌沉的?“顾”字令牌灵活地翻转。 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既想探我们的?诚意, 咱们便送他一份意想不到的?厚礼。” 他抬眸, 目光越过跳动的?灯焰, 落在楚南乔沉静的?侧脸上,声音压低了几分?, 带着?一种密谋般的?亲昵:“殿下, 臣心中有一计,或可险中求胜, 搅乱这池浑水。” “讲。”楚南乔言简意赅,目光却专注。 苏闻贤倾身向前,烛光在他精致的?眉眼间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 他将声音压得更低:“赵常与章顺德, 乃至与我……”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与那位苏州牧,关系盘根错节,绝不止表面那般简单。我们或许……可以?让他们自己先乱起来。” “嗯?”楚南乔轻叹了口气,这人,非要?逼得自己说出口。 苏闻贤倾身向前, 低声道:“殿下,可伪造一封章顺德给赵常的?密信,信中暗示漕帮与顾相的?新交易已得首肯, 但为防苏霆昱分?羹或阻挠,特令赵常暂瞒于他。我们再让林南带人,在半路意外截获此信,原封不动地送到苏州牧手中。” 楚南乔凝神听?着?,微微颔首。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苏闻贤,看来他同他的?父亲苏霆昱确然是?关系不睦。 只怕是?苏闻贤还以?为自己蒙在鼓里。这两日?,他已命莫北暗中调查,果然印证了自己此前的?猜测。 苏闻贤道,语气中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只是?,如此一来,苏州牧那边……” 楚南乔明白?他的?未尽之语。此计无异于将苏霆昱也?置于炭火之上,逼他在漕帮、顾相乃至可能?存在的?太子势力?之间,做出更清晰的?抉择,甚至可能?迫使父子彻底对立。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楚南乔的?语气平静无波,“苏霆昱坐镇江中多年,历经?风雨,岂是?易与之辈?他自有其权衡与手段。我们此举,亦是?给他一个看清局势、重新站队的?机会。” 他转而望向窗外无星无月的?夜空,声音里添了些凝重:“京中局势瞬息万变。顾文晟的?信能?如此快送到江中,说明他亦在加紧布局。我们必须尽快在此地打开局面,迟则生变。” 苏闻贤心中一凛,他看着?烛光下楚南乔清绝的?侧脸,情感?复杂难辨。 “嗯。”他郑重点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那便依计而行。这三日?,我们便好好谋划。” 正事方毕,两人默契般不再开口。 四目相对,情愫在空气中无声蔓延。 盈盈烛火微微摇曳,映得苏闻贤的?轮廓柔和而深邃。 楚南乔凝视着?他的?脸,目光细细描摹过他眉宇间的?每一寸神色,心头无声地问:苏霆昱……那是?你的?父亲,你心里可会难过?可有半分?不舍? 沉重话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只化作一声缱绻低唤:“……闻贤。” 嗓音轻柔得如同夜风拂过心尖。 “嗯,殿下?”苏闻贤抬眼望来,眼底带着?询问。 却见楚南乔倏然起身,步履带着?一丝微怔的?迟疑,旋即被决绝取代。他向前一步,衣袂相触,温热透过薄薄衣料传来。 “殿下,你……”苏闻贤呼吸一窒,身体僵住。 楚南乔眼中闪烁着?光芒,缓缓抬起双手,拉住苏闻贤腰侧衣襟轻轻一拽,力?道不大,却不容抗拒。 他微微踮脚,仰起脸,将微凉柔软的?唇生涩地印上对方的?唇。 一触即离,短暂如梦幻。 最初的?震惊过后,苏闻贤喉结滚动,在楚南乔羞怯欲退的?瞬间,手臂收紧环住那柔韧腰肢,将人紧紧拥入怀中。 “殿下……”叹息般的?低语被彻底封缄。 不再是?浅尝辄止,楚南乔唇齿被温柔撬开,灼热气息交织,带着?掠夺的?意味,深处却蕴着?无尽珍视。 他轻哼一声,浑身发软,意识模糊,指尖无意识揪紧苏闻贤胸前衣料。天旋地转间,被拦腰抱起,步入书房后的?床榻,双双陷入锦被。 苏闻贤精壮身躯覆上,却小心用臂肘支撑重量。 细密灼热的?吻如雨点落下,从唇角、下颌蔓延至脆弱脖颈,留下湿润痕迹。 衣衫凌乱,微凉空气触及肌肤激起战栗,随即被更滚烫体温覆盖。 第79章 楚南乔眸中水光潋滟,呼吸紊乱,面颊染尽胭脂色。 苏闻贤的?手在他腰侧敏感?处流连,带着?薄茧的?指腹每一次摩挲,都激起阵阵难以?言喻的?酥麻,让他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栗。 苏闻贤将滚烫额头重重抵在楚南乔颈窝,沉重喘息,声音因克制沙哑不堪:“殿下真是?……要?了臣的?命了。” 楚南乔身体微僵,明白?他所指禁忌。 强烈羞耻与未褪情潮交织,他侧过脸,长睫剧颤,声音低柔:“若……若你想……” 苏闻贤猛地抬头,眼底情绪翻江倒海,深深看进身下人氤氲眸子,心头涌上无边怜惜。 他倏地低头,以?近乎虔诚的?吻封缄未尽之语,温柔绵长,带着?安抚与承诺。 良久,双唇分?开。 苏闻贤抵着?他额,气息未平,语气异常坚定:“不可。殿下金枝玉叶,臣岂敢妄为、令殿下有损?” 他深吸气,压制体内躁动,声音愈发低沉,“无妨……下臣忍忍便是?。” 楚南乔望进他压抑风暴却写满珍重的?眼,心头酸软,然而身体燥热难平。 他眸色暗了暗,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主动仰首,将发烫脸颊埋进苏闻贤坚实肩窝,徒劳试图压下深处叫嚣的?空虚渴望。 苏闻贤收拢手臂,将他紧紧圈住,一下下轻柔抚过他微湿后背。 烛火无声燃烧,映照一室无声的?缠绵、温存与煎熬。 三日?后,黄昏时分?,残阳如血。 漕帮水寨的?宴客厅内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悠扬。侍女穿梭其间,奉上美?酒佳肴。 苏闻贤与楚南乔准时赴约。 苏闻贤一身暗紫色流云纹锦袍,玉冠束发,更衬得面如冠玉,风流倜傥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疏狂。 楚南乔则是?一袭青碧色常服,气质清冷如玉,在这片刻意营造的?奢华热闹中,宛如谪仙,那份天生的?贵气与周遭格格不入。 赵常亲自迎出厅外,满面红光,笑声洪亮,比上次见面更是?热络了三分?:“苏公子!楚公子!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快请快请,就等二位了!” 席间除了赵常及其几个心腹头目,竟还有两位作陪的?官员,虽穿着?便服,但眉宇间的?官威和略显拘谨的?坐姿,泄露了他们的?身份。 经?赵常介绍,乃是?漕运司和盐课司的?实权属官,这番安排,显然是?为了彰显他在官场的?人脉与能?量。 酒过三巡,席面渐酣,气氛在刻意的?奉承和试探中显得有些微妙的?热络。 赵常使了个眼色,便有两名精壮汉子抬上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小箱,打开一看,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银光灿灿的?官银,不下千两。 “苏公子,楚公子,”赵常笑容可掬,指着?银箱,“这是?上回那批货的?利钱,二位点点数目。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往后合作长久,那才是?财源滚滚,亨通发达!” 苏闻贤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并?未伸手去碰,只执着?酒杯,酒液轻轻晃动:“赵帮主果然是?守信之人,办事爽利。既如此,我与楚兄也?就放心了。” 他略一示意,身后侍立的?林南便上前,面无表情地将箱子合上,提到一旁。 楚南乔只是?略一颔首,指尖拂过酒杯边缘,并?未言语。 赵常见状,眼中精光一闪,又举杯劝酒,话锋随之一转:“二位公子是?爽快人,我赵某也?不喜欢绕弯子。眼下有桩更大的?买卖,风险嘛,比寻常是?高那么一点点,但利润……” 他伸出肥短的?手指,比了个数字,“足有这个数!不知?二位可有兴趣搏一把?” “哦?”苏闻贤挑眉,恰到好处地露出混合着?兴趣与谨慎的?神色,“愿闻其详。” 赵常身体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蛊惑般的?意味:“有一批……嗯,比较特殊的?货,”他目光扫过四周,暗示意味十足,“需得借漕船之便,运往北边。沿途关卡,我漕帮自有门路打点,保管畅通无阻。只是?京城那边,耳目众多,若有什么风吹草动,还需二位公子家中长辈,帮忙周旋疏通一二。” 这话已是?近乎明示要?夹带违禁之物,甚至可能?涉及朝廷严控的?物资。 楚南乔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寒意,但他迅速垂眸,掩饰了过去,并?未立刻发作。 苏闻贤心中冷笑连连,他故意沉吟不语,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面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贪婪与顾虑交织的?复杂表情:“利润数倍……确实动人。只是?,这风险……家规森严,若是?被家中长辈知?晓,怕是?……” 赵常哈哈一笑,拍了拍胸脯:“苏公子,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您二位年轻有为,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岂能?像那些老?古板一般畏首畏尾?楚公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他将皮球踢给了始终沉默的?楚南乔。 楚南乔缓缓放下酒杯,抬眸看向赵常,目光清冽如古井寒潭,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席间为之一静:“赵帮主,既要?合作,贵在坦诚。打开天窗说亮话,这‘特殊’的?货,究竟是?何物?运往何处?利益如何分?配?若只是?这般含糊其辞,恕难从命。” 他语气平淡,却自有威势,让赵常脸上那热络的?笑容不由?得僵了僵。 赵常干笑两声,掩饰着?瞬间的?尴尬:“楚公子真是?快人快语!这个……具体是?何物,眼下确实还不便明言,但绝对是?市面上抢破头的?紧俏货!目的?地是?北疆,利润嘛,二位可占三成!” “三成?”苏闻贤嗤笑一声,扇子“唰”地合拢,敲在手心,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不满,“赵帮主,这打通关节、承担最大风险的?是?我们,却只得三成,未免太不够意思了。” 他按照预定计划,开始扮演那个精明计较、略显急躁的?角色。 楚南乔适时地蹙起眉头,轻轻拉了拉苏闻贤的?衣袖,低声道,声音恰好能?让赵常听?到:“闻贤,慎言。父亲若是?知?晓……” 苏闻贤却似因酒意上头,或是?被利益冲昏头脑,略带不耐地甩开楚南乔的?手,对赵常道:“四六,我们四,你们六!否则这买卖不做也?罢!” 赵常眼中光芒闪烁,似在心中权衡利弊。 此时,一个漕帮弟子脚步匆匆而入,径直走到赵常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 赵常的?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变,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苏闻贤和楚南乔,随即又强行挤出笑容:“二位公子且稍坐,饮杯酒,赵某有些琐事急需处理,去去便回。” 赵常离席后,楚南乔与苏闻贤心照不宣。 苏闻贤借着?举杯饮酒的?姿势,以?极低的?声音对楚南乔道:“水底的?鱼被惊动了,这第一步算是?开始了。” 楚南乔微微颔首,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他心知?,苏霆昱接到这样的?消息,绝无可能?坐视不理。无论他是?想保住漕帮这颗重要?的?棋子,还是?想尽快撇清关系,都必然会采取行动。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赵常去而复返,脸上虽然依旧堆着?笑,但那笑容底下,分?明藏着?焦虑与戒备,看向苏闻贤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他身后跟着?的?师爷,眼神闪烁,不时低声对赵常说着?什么。 “苏公子,楚公子,”赵常重新落座,语气不似先前那般热络,反而带着?焦躁,“实在抱歉,方才接到消息,北边来的?路上……近来似乎有些不太平,盘查得紧。那桩大买卖,恐怕得暂缓几日?,容赵某再打点疏通一番。” 苏闻贤心中雪亮,这定是?苏霆昱那边施加了压力?,或是?警告了赵常。 他立刻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不悦:“暂缓?赵帮主,这是?何意?莫非是?信不过我等,或是?有了更好的?合作对象?” “岂敢岂敢!”赵常连忙摆手,笑容有些发干,“苏公子多心了!实在是?情况突发,不得不谨慎行事。您想,若是?路上出了岔子,对大家都没好处不是??这样,今日?二位定要?尽兴,这买卖之事,容赵某筹划周全,定然给二位一个满意的?交代!” 宴席的?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陡然变得微妙而压抑。 楚南乔目的?也?已初步达到,便优雅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既如此,我等便先行告辞。赵帮主既需时间筹划,我等便静候佳音。” 苏闻贤也?懒洋洋地站起来,手臂极其自然地揽过楚南乔的?肩膀,看似亲昵,实则是?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楚南乔与周遭隔开,语气带着?几分?酒后的?随意:“贤弟说的?是?,既然赵帮主尚有顾虑,我们也?不必强人所难。走吧,这水边夜里风大,仔细受了寒气。” 第80章 赵常客套地说了几句“招待不周”、“改日?再聚”的?场面话,便将二人送至寨门。 马车很快便融入江边夜色,只听?见车轮碾过路面的?声响。 车内,苏闻贤开口:“苏州牧的?反应比预想的?要?快,也?要?直接。看来,他对漕帮的?掌控,远比我们看到的?要?深,赵常不过是?他摆在明面上的?一枚棋子,甚至可能?时刻处于监控之下。” 楚南乔颔首:“他坐镇江中多年,漕运乃朝廷命脉,亦是?他的?根基所在,岂容他人脱离掌控?我们此举,虽是?行险,却也?逼得他不得不动。接下来,且看他如何落子,是?弃车保帅,还是?……另有更深的?图谋。” 他转向苏闻贤,夜色中,他的?眼眸显得格外清亮:“让人盯紧州牧府和漕帮的?一切动向,尤其是?苏霆昱与赵常之间的?任何联络。” “嗯。”苏闻贤应道,伸手过去,准确无误地握住了楚南乔微凉的?手,用力?握了握。 马车在寂静的?夜里前行,车辙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几名身着?州牧府服饰的?侍从静立道中,为首一人年纪稍长,面容沉稳,见到马车便上前一步,从容一揖。 “奉州牧大人之命,”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入耳,“特来恭请车中二位,过府一叙。” 苏闻贤眸光微凝,握住楚南乔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第60章 殿下行事周全 马车内一室静谧, 楚南乔与?苏闻贤视线无声交汇,彼此眼中皆是了然。 苏霆昱的?动作,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快。 二人并未掀帘, 只听楚南乔朝车外淡声吩咐:“孤与?苏大人稍后?便到。” 苏府中人领命离去,苏闻贤率先起身,撩帘跃下马车,随即极自然地朝车内伸出手, 语中带笑:“殿下。” 楚南乔目光落在他修长分明的?手指上, 只略一停顿, 便将手轻轻搭了上去。 苏闻贤唇角弯起一抹化不开的?笑意,收拢五指, 稳稳将人扶下车辕。 指尖却?像生?了根, 流连片刻,直至楚南乔耳根微热, 轻咳了声,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 一旁侍立的?莫北与?林南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这位太?子殿下向来不喜人近身, 何时容人这般执手相?扶? 而?苏公子那旁若无人的?珍重姿态, 更是前所?未见。 二人心照不宣,皆垂眸敛目,仿若未见。 楚南乔并未理会二人的?细微反应,只对莫北道:“备一份厚礼,需合规制,亦不堕储君身份。” 莫北方欲转身, 楚南乔眼风扫过身侧的?苏闻贤,见他神色间那一抹惯常的?慵懒笑意已敛去,便知他心绪已因即将面对之事而?微沉。 他微抬手, 止住莫北动作。 缓步走至苏闻贤身侧,声线平稳如常:“苏州牧位高权重,更是此地东道主。初次正式拜会,礼数不可废。苏侍郎以为,备何礼为宜?” 他刻意用了“苏侍郎”这个官称,透着公事公办的?意味。 苏闻贤似被?这称呼拽回神思,仓促沿用官场辞令:“殿下裁定便是,下臣……” 楚南乔却?侧首,目光清冷地落在他脸上,截住他的?话道:“孤是问,苏州牧,苏霆昱,”他略作停顿,清晰地看到苏闻贤瞳孔骤然一缩,才继续道,“你的?父亲他……素来有何偏好?” 苏闻贤呼吸一滞,猛地转头,眼中惊诧与?一丝被?看穿的?狼狈无处遁形。 他喉结滚动,声音低哑了几分:“殿下……何时知晓的??” 楚南乔转回目光,语气清冷无波:“你姓苏,苏州牧亦姓苏。你对此地了如指掌,对州牧府人事却?讳莫如深。此前已有推断,至江中,又见苏闻致,后?来那场家宴……便确定了。” 他稍顿,语气不着痕迹地缓了缓,“孤并非有意探你私隐,只是,闻贤……有些事,不必一人扛。” 苏闻贤浑身一震,倏然抬眼。那句话如暖流淌过心口,无声安抚了内心深藏的?不安。 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嗓音虽仍带涩意,却?松快许多:“是臣小人之心了。并非存心欺瞒,实是……家中旧事不堪,恐污殿下耳朵,亦恐此等牵连,反成殿下负累。” “孤眼中,你只是苏闻贤。”楚南乔语气并不激烈,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与?何人血脉相?连,孤从未在意。” 苏闻贤心口一热,低声道:“得殿下此言,臣……心中足矣。” 他目光灼灼胶着在楚南乔侧脸,若非场合不对,早已将人揽入怀中。 楚南乔被?他瞧得耳根微热,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轻咳一声:“言归正传,礼物当小心备下才是。登门拜会,不可失礼。” 他既不愿苏闻贤因礼数不周而?在苏霆昱面前落了下乘。更何况……楚南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暗纹。此番登门,骤然要见苏闻贤的?父亲,他心下竟无端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郑重。 此间心思,他并未宣之于口。 苏闻贤与?他目光一触,心下已然雪亮。那点因提及旧事而?泛起的?波澜,被?这无声的?体贴悄然熨平。 他正了正神色,思忖道:“殿下思虑周全。他……不尚奢靡,独爱前人字画,尤重山水。此次以殿下名义相?赠,不若择一前朝名家山水真迹,气韵清正,更为妥帖,亦不落人口实。” 楚南乔闻言,微微颔首:“甚妥,雅正相?宜。莫北,按苏大人所?言,去办。” “是。” —— 州牧府书房内,檀香清冷,丝缕细烟自香炉中袅袅升腾。 早有下人候在廊下,见苏闻贤身影,即刻上前躬身行?礼,低声道:“大公子,老爷已在书房等候。” 随即侧身引路,步履轻缓地将二人带至书房门外,轻叩门扉。 内里传来一声低沉的?“进?”。 苏霆昱自书案后?起身,正欲行?礼,目光迎上踏入书房的楚南乔时,目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他早闻当朝太子风姿卓绝,却?不想竟是这般出众。 眼前人一袭素色常服,容颜清冷如浸月华,眉眼间既有天家威仪,又带着一种近乎剔透的?疏离感,仿佛谪仙临世,不染凡尘。 苏霆昱瞬间收敛心神,行?至房中,躬身深施一礼,声线比方才更显沉稳持重:“臣苏霆昱,拜见太?子殿下。” 他目光垂下,不再直视。 楚南乔虚抬右手,语气淡然却自带威严:“苏州牧请起。孤此行?微服,不必过于拘礼。” 侍女悄声奉上香茗。楚南乔端坐主位,并未沾唇,任茶香袅袅。 苏闻贤上前一步,微一颔首,语气疏淡如对寻常同僚:“父亲。” 再无他言。 苏霆昱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抬手示意:“殿下请用茶。” 略作寒暄,提及舟车劳顿、江中风物等寻常话题后?,楚南乔眼风微动,侍立一旁的?莫北便捧上一只紫檀长匣。 楚南乔语气平和,开口道:“初次拜会,孤备下一份薄礼,乃前朝名家的?画作,聊表心意。” 苏霆昱闻言,神色一正,再度拱手:“殿下厚赐,臣愧不敢当。” “苏州牧为国?镇守一方,劳苦功高,不必推辞。”楚南乔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莫北已将画匣轻置于苏霆昱手旁的?茶几上。 苏霆昱目光扫过那精致画匣,又极快地掠过眼观鼻、鼻观心的?苏闻贤,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复杂之色,但面上仍是谨守臣节:“臣,谢殿下恩赏。” 此礼既毕,气氛稍缓,他顺势切入正题:“殿下亲临,是为盐漕之事?臣已得风声。不知殿下有何章程,臣定当竭力配合。” 楚南乔将账目疑点与?赵常之事简要说明,而?后?道:“苏州牧坐镇江中,熟知本地情势,孤欲彻查此案,需证据确凿,厘清积弊。此事,需倚重苏州牧鼎力相?助。” 苏霆昱道:“殿下放心,一应文书账目,臣已命人封存,随时听候殿下与?闻贤核查。” 他话锋一转,语气凝重:“至于漕帮赵常……此獠盘踞日久,关系错综复杂,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殿下与?之周旋,务必谨慎,以免打草惊蛇,反生?事端。” 楚南乔听出其言语间的?保留与?深意:“苏州牧提醒的?是,孤自会斟酌。如今父皇静养,京中局势未明。江中乃国?家财赋重地,南北漕运之咽喉,关乎国?本。值此多事之秋,正需苏州牧这等朝廷重臣,持重守正,稳定一方,以安社稷。” 苏霆昱拱手,言辞恳切,却?依旧将立场置于一个微妙的?位置:“殿下言重了。臣蒙陛下信重,委以镇守江中之重任,唯知效忠朝廷,恪尽职守,以报皇恩。凡有益于社稷黎民之事,臣必竭尽全力,不敢有辞。” 第81章 他始终强调朝廷、社稷,而?非表明支持太?子,其观望之意,昭然若揭。 苏闻贤坐于下首,指尖在膝头无声轻叩,闻言,唇角掠过一丝极淡却?冰凉的?讥诮。 苏霆昱恍若未觉,转而?向楚南乔道:“公务虽紧,亦不敢怠慢殿下。府中已略备薄宴,仓促之间,若有简陋,还望殿下海涵。” 他话锋微微一顿,目光终是转向一旁的?苏闻贤,语气较之前缓和了些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闻贤,也一同前来。” 楚南乔端坐不动,眼睫却?几不可察地轻敛一瞬:“苏州牧盛情,孤却?之不恭。” 言毕,他才仿若寻常般,视线自然流转,落在一旁的?苏闻贤身上,语气是一贯的?淡然:“苏侍郎若无其他要务,便一同赴宴吧。” 这一问,看似寻常,却?于无声处为苏闻贤筑起了台阶。是“苏侍郎”赴上官之宴,而?非“苏闻贤”归家应卯。 苏闻贤抬眸,先迎上楚南乔那看似随意却?深含维护的?一瞥,心头那点泛起的?冷意悄然散去几分。 随即,他方转向苏霆昱,起身,姿态恭谨却?疏离如常,言简意赅:“是。” 晚宴设于临水的?水榭厅中,夜风徐来,吹动纱帘,气氛原本因各方心思而?略显凝滞。 直至厅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苏闻致步履生?风地踏入厅内:“父亲,母亲,我回来了……” 话音未落,目光已触及主位上的?楚南乔,他眼前顿时一亮,脸上绽开毫不掩饰的?欣喜,快步上前道:“楚公子!果真是你,我方才听府中下人说来了位谪仙般的?公子我还不信……” “还不拜见太?子。”苏霆昱轻咳了声,打断他的?话。 苏闻致惊愕之余,仰慕之情更甚。 他依礼重新拜见后?,便被?秦婉示意在自己?身旁的?空位坐下。 他一落座,看向苏闻贤时,别扭地唤了声:“兄长。” 而?后?,便忍不住望向楚南乔的?方向,言语间满是少年人的?热切:“殿下,江中醉江楼的?日落景致堪称一绝……眼下栖霞山的?枫叶正红,如火如荼,您若有暇,务必……” 楚南乔从容放下银箸,取出素巾优雅拭唇,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靠近的?疏离:“苏小公子盛情,孤心领了。只是此行?行?程仓促,公务缠身,恐难如愿。” 他此前已与?苏闻贤同游过此地精华,此刻更无意与?这位过于热情的?苏小公子多有牵扯。 苏闻致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失望,还想再说什?么,坐于楚南乔斜下手的?苏闻贤,执壶为楚南乔斟了半杯清酒,指尖不经?意般掠过楚南乔的?袖口,语气淡然:“殿下近日劳顿,需好生?静养,不宜过多奔波。” 苏闻致还欲再言,苏霆昱轻咳一声,目光扫来,带着明显告诫。 苏闻致只得讪讪住口,忍不住偷眼去瞥苏闻贤,却?见后?者垂眸静坐,面无表情,仿佛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席至中途,苏闻贤起身离席,至廊下暂歇。 月光清冷,映照他孤寂的?身影。 片刻后?,秦婉跟了出来,柔声唤道:“闻贤。” 苏闻贤负手而?立,并未回头。 秦婉近前几步,语带劝解:“闻贤,你父亲年岁渐长,脾气是固执些,你……多体谅他。他心中终究是记挂你的?。闻致也常在家中念着你这个兄长……” 苏闻贤蓦然转身,目光如冰刃般扫过她:“体谅?记挂?”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讥讽,“秦夫人,我年少时所?中之毒,至今难愈,这莫非也是父亲的?记挂?还是你体谅我先母去得早,代为照料之功?” 秦婉脸色骤然煞白,嘴唇微颤:“你……你岂可如此妄加揣测!我自问待你……” “待我如何?”苏闻贤冷笑,眼中讥诮更浓,“视如己?出?那些旧事肮脏,提起来不过令人作呕。” 语声未落,苏闻贤忽觉心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气息骤然紊乱,眼前阵阵发黑。 他猛地伸手扶住身旁廊柱,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几乎在苏闻贤身形微晃的?同一刻,楚南乔已如一道轻影掠至他身侧,伸手稳稳托住他的?手臂。指尖所?触,一片冰凉。 苏霆昱紧随其后?赶到廊下,沉声吩咐:“快去请府医来。” 苏闻贤强压下心口翻涌的?悸痛,气息未匀,却?已断然拒绝:“不必劳烦。” 楚南乔眉头微蹙,不待苏霆昱再言,便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沉声道:“苏州牧,闻贤旧疾突发,不可耽搁。孤随行?近侍颇通医理,别苑中亦备有对症之物,孤需即刻带他回去诊治。今夜,多谢款待。” 他目光扫过面色沉凝的?苏霆昱与?一旁脸色煞白、指尖紧绞帕子的?秦婉,语气威仪中透出深意:“江中盐漕,关乎国?脉,轻重几何,还望苏州牧慎思明辨,以朝廷大局为重。我等,告辞。” 言罢,不再多留一语,手臂暗自用力,半扶半拥地将苏闻贤带离廊下,转身快步而?去。 苏霆昱独自立于廊下阴影之中,望着他们迅速远去的?背影,面色沉郁如水。 秦婉怔在原地,手中丝帕已被?绞得不成形状,指尖一片冰凉。 苏闻致站在花厅门口,将方才一幕尽收眼底,满眼皆是掩不住的?忧色,望向兄长离去的?方向,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第61章 执子之手 林南早已驾着?马车等?在苏府门外阴影处, 见?二人快步出来,立即迎了上去。 却见?苏闻贤脸色苍白、几乎半倚在太子殿下身上时,他心头一紧, 立刻掀开?车帘。 “殿下,公子他……” 楚南乔将人扶进?车厢,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迫:“快回别苑,你家公子发病了。” 林南领命, 不?做耽搁, 马鞭一扬, 马车迅速驶离州牧府,融入寂静的夜色。 车轮滚滚, 在青石板上发出阵阵急促的声响。 车厢内, 苏闻贤靠在软垫上,双目紧闭, 眉头紧锁,额上不?断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粗重而混乱。 他极力对抗着?体内翻涌的痛苦, 牙关紧咬, 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楚南乔坐在他身侧,看着?他这?般情状,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 他从未见?过苏闻贤这?般躁动又脆弱的模样,怀中之人平日里总是噙着?慵懒带笑,算无遗策,何?曾有过这?般失态。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素帕, 动作有些生涩地替他拭去额角的冷汗。 指尖刚触到那片滚烫的肌肤,苏闻贤却猛地一震,倏然睁开?双眼。 那一双原本潋滟多情的桃花眼, 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猩红一片,深处翻涌着?痛苦、暴戾,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 他直勾勾地盯着?楚南乔,像是濒死的野兽盯着?唯一的生机。 “殿……下……”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喘息。 楚南乔心头一凛,还未及反应,苏闻贤竟猛地探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楚南乔吃痛,闷哼一声,已被一股蛮力狠狠拽过,后背重重撞在车厢壁上。 “苏闻贤!”楚南乔急急唤道,声音略略提高,试图唤回他的理智。 可此刻的苏闻贤哪里还有半分理智,他充耳不?闻,整个人欺身而上,将楚南乔死死困在车厢角落。 滚烫的、带着?血腥气的吻,如同暴雨般落下,不?是以?往的缠绵试探,而是带着?毁灭般的疯狂,啃咬着?楚南乔的唇瓣、脖颈,留下刺目的红痕。 “抱歉……殿下,下臣控制不?住……”他一边含糊地道歉,眼神时而清明时而混沌,一边却用更凶狠的力道禁锢着?身下的人,一只手甚至开?始撕扯楚南乔的衣襟,内力不?受控制地外溢,震得车厢微微作响。 楚南乔被他扯得生疼,又感受到他体内汹涌澎湃、几乎要爆裂开?来的内力,心知他已完全失控。 再这?样下去,恐怕会伤其自身的经脉。他不?再犹豫,瞅准时机,迅疾地点在苏闻贤颈后的昏睡穴上。 苏闻贤动作一滞,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短暂的茫然,随即身体软软地倒了下来,压在楚南乔身上。 车厢内顿时只剩下粗重渐弱的喘息声。 楚南乔接住他瘫软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感受着?他衣衫已被冷汗彻底浸透,身体仍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楚南乔的心口一阵阵发紧,他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苏闻贤唇边因方才啃咬而渗出的一点血丝。 “林南,”楚南乔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你家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82章 车辕外的林南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地传来:“回殿下,公子他……是中毒。多年旧疾了。” “中毒?”楚南乔眸光一寒,“何?人所为?” 林南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恨意:“是……府上那位秦姨娘。公子年少时,她便?下了手。具体细节,属下也不?尽清楚,只知此毒阴狠,平日潜伏,一旦情绪剧烈波动,尤其是……触及旧日心结,便?会引发毒性,如百爪挠心,内力逆行,痛苦万分,甚至会心智迷失,行为失控。” 楚南乔搂着?苏闻贤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秦婉!竟然是她。难怪苏闻贤与苏家形同陌路,难怪他方才在廊下反应如此激烈。 林南继续道:“原本公子内力精进?后,已能压制,近几年甚少发作。上一次毒发如此凶险,还是……还是得知殿下您夜访苏府那次。” 楚南乔一怔,蓦然想起那日的情形,他看着?怀中之人,英俊的眉眼,此时紧蹙着?。 他忍不?住抬手,仿若要将皱起眉眼抚平,心中无声道:是了,霸道如你,醋起来也是这?般不?管不?顾,毫无道理可言。 马车很快回到别苑。 莫北听?到动静迎了出来,见?到楚南乔半扶半抱着?昏迷的苏闻贤,神色一凛。 “殿下,不?若将公子交予属下。”莫北上前欲伸手去扶。 “不?必。”话音落下,楚南乔抱着苏闻贤步履匆匆往主屋走去,待其入内,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到床上。 这?才直起身来,侧身避让。 莫北快步上前,迅速搭上苏闻贤的腕脉,眉头紧锁,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碧色药丸,喂苏闻贤服下,又运功助他化开药力。 楚南乔一直守在床边,看着?苏闻贤脸上不?正常的潮红渐渐褪去,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只是眉头依旧微蹙,仿佛在梦中也不?得安宁。 “殿下,公子已无大碍,毒性暂时压下去了,只是耗神过度,需好生静养。”莫北收功,低声道。 “孤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此处有孤。”楚南乔淡淡道。 莫北看了一眼殿下不?容置疑的神色,又看了看床上昏睡的公子,心中感慨万千。他与林南恭敬退下,轻轻带上了房门。 这?才轻声开?口:“你家公子他,怎么好端端又犯病了?” 林南轻叹一声:“公子向来善于克制,若不?是在苏家受了刺激,断不?会如此。”他面带忧色,问道,“不?知我家公子现在病情如何??” “若能保持情绪平稳,倒也无大碍。只是若再受刺激,恐怕就难说了……终究得寻个治本之法。”莫北语气斟酌,“我观公子脉象,此前在青城时似乎要平和?许多,倒像是……曾有高人相助?” “莫北你医术果然高明。这?药性在公子体内已积存十余年。入京之前,一直是由公子的师父帮忙压制,加之公子这?些年内力精进?,这?几年才得以?平稳度过。” “原来如此,苏公子的师父确是高人。可若连他也无法根治,只怕……”莫北神色一黯。他自问医术尚可,但苏公子师父的医术定然远在他之上。 “敢问……”林南忽然想到什么,犹豫着?开?口,“若说两人之血可相互克制,是否……能以?此法解毒?” “哦?” “我只是想起,公子的血能抑制殿下/体内的寒气。那反过来,殿下的血是否也……”林南言语间有些吞吐。 “万万不?可!”莫北神色一凛,“先?不?论?此法是否可行,即便?有效,也需大量血液,无异于半条性命!殿下玉体岂容损伤?此事休要再提,更不?可在殿下面前透露半分。”他语气郑重,又道,“有劳了。” 他心中清楚,一旦殿下知晓,以?眼下二人之间的情分,若知道真相,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殿下他,从来都是嘴硬心软。 “我明白。”林南领会莫北的顾虑,也不?再坚持。 莫北望向主屋的方向,神色骤然一紧。他忽然想到,既然苏公子体质至阳,而殿下又天生至寒,或许能借由阴阳调和?之法…… 可这?念头才起,他便?暗自摇头——殿下何?等?身份,岂能为解毒之事与苏公子有肌肤之亲?即便?此法或许可行,也绝无可能开?口,更不?可由他提起。 至少现下看来,二人并未发展到那一步,否则苏公子又怎会病情加重。 思绪及此,莫北只觉得耳根一热,竟有些面颊发烫,连忙敛目凝神,不?再深想。 室内烛火摇曳,楚南乔侧躺在床榻外侧,静静守着?。 夜深人静,他能清晰地听?到苏闻贤逐渐绵长的呼吸声。 偶尔,苏闻贤会无意识地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或是伸手在空中抓挠。 此时,楚南乔便?会轻轻握住他微凉的手,低声道:“我在。” 直到后半夜,苏闻贤的体温终于完全恢复正常,紧蹙的眉头也缓缓松开?,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楚南乔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一阵倦意袭来,他伏在床沿,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苏闻贤悠悠转醒。 体内那股喷涌欲出的躁动已然消失,只是浑身乏力。 他眨了眨眼,适应了室内昏暗的光线,随即感到自己的手被一只微凉的手握着?。他微微侧头,便?看到楚南乔正对着?自己侧躺着?。 烛光下,那张清冷的面容此刻显得异常柔和?,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唇色因疲惫而略显浅淡。 他竟就这?样守了自己一夜。 苏闻贤心中霎时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胀暖意填满,怜惜、庆幸……种种情绪交织翻涌。 一个姿势躺得过久,身体都有些僵住,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体。 楚南乔本也不?敢沉沉睡去,随着?他轻微的动作立刻醒转,睁开?眼便?对上苏闻贤近在咫尺的、含笑的眼眸。 那眼底已恢复清明,带着?浓浓的歉意与深情。 “吵醒殿下了?”苏闻贤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他抱着?楚南乔,将他轻轻放在床榻内侧,替他盖好锦被:“殿下守了臣一夜,定是累极了,再睡会儿?。嗯?” “好。”楚南乔确实浑身乏力,见?他无恙,心下安定。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清冽气息,感到苏闻贤也掀被躺了进?来,然后长臂一伸,将他整个人密密实实地拥入怀中。 “殿下……”苏闻贤将脸埋在他颈窝,深深吸了口气,嗅着?那令人安心的冷香,满足地喟叹一声,“方才……吓到殿下了吧?臣该死。” 楚南乔没有挣脱,反而在他怀里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闭着?眼,声音带着?睡意模糊地应道:“无妨。你可还有不?适?” “已然恢复如初。”苏闻贤收紧了手臂,将怀中温香软玉抱得更紧,仿佛要将人揉进?骨血里,“有殿下在,什么毒都解了。” 他低头,轻轻吻了吻楚南乔的发顶,心中盈满幸福,几乎要溢出胸腔。 看着?怀中之人渐渐沉入梦乡,他只觉得此生圆满,再无他求。 “殿下,”他极轻极轻地低语,气息拂过楚南乔的耳畔,“今生得遇殿下,是下臣几世修来的福分。” 他的手指攀沿而上,与楚南乔十指相扣,而后眉目情深:“殿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生此世,永生永世,下臣绝不?放手。” 楚南乔似乎听?到了,又似乎只是在梦中,他无意识地往苏闻贤温暖的怀抱里缩了缩,唇角仿佛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弧度。 苏闻贤看着?,心尖软成一汪春水。 他小心翼翼地将人圈紧,下巴抵着?楚南乔的头顶,也闭上了眼。 窗外,天色将明未明,而室内,相拥而眠的两人,气息交融,温暖如春。 ----------------------- 作者有话说:接下来剧情皇上驾崩,二皇子与顾相都派人到江中截杀太子。 第62章 共谋 夜色渐深, 别苑书房里的烛火燃去了大半,灯花偶尔“噼啪”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苏闻贤不似往常慵懒倚靠, 而是端坐于窗边的酸枝木圈椅中,指尖无意识捻着?腰间玉佩的流苏,他目光投向窗外沉沉夜色,有些出?神。 楚南乔坐于书案之后, 面前摊着?几卷新送来的江中户籍文书, 朱笔悬在半空, 却迟迟未落。 视线虽凝于纸页,眼?角的余光却总不经?意掠过窗边那道身?影。 空气里弥漫着?微妙的静谧, 不似平日的宁和, 倒像是山雨欲来的前夕。 “殿下,”苏闻贤忽而开口, 声线较平日低沉几分,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倦意,“章顺德那条线, 林南已带人厘清。私盐、假账、上下打点, 数额惊人,够他掉几次脑袋了。” 楚南乔缓缓搁下笔,抬眼?看他,烛光在那清俊侧脸上投下柔和阴影:“苏州牧近日,可还安稳?”他问得寻常,宛若随口一提。 第83章 苏闻贤唇角牵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浅笑:“他?自是忙于扫清首尾。听闻府中几个知晓旧事的老人皆被打发走了, 动作利落。看来,是决意将章顺德作那弃子了。” 楚南乔默然片刻,指尖轻敲光润的案面, 发出?笃笃清响。“章顺德能?居此位,未必肯坐以?待毙。” “嗯,所见略同。”苏闻贤接口,眸色淡了淡,“狗急跳墙之理,人尽皆知。他手中,必捏着?些能?反噬的凭据,端看他有无胆量供出?了。” 他语气平静,似在言说他人之事,唯有捻着?流苏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收紧,泄露了心底并非全无波澜。 那个他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最擅权衡,此番,能?否再次安然脱身??若章顺德破釜沉舟,这江中之地,怕是要掀起不小风浪。 楚南乔将他这细微动作收入眼?底,未再多言,只起身?走了过去。 夜风自窗隙潜入,带着?凉意。 他停于苏闻贤身?侧,并未靠近,只伸出?手,轻轻搭在他略显紧绷的肩畔。 那手带着?微凉,却抚平了苏闻贤有些纷乱的心绪。 苏闻贤身?形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如释重负般,肩头微微松懈几分。 他抬手,覆上楚南乔的手背,掌心相贴,传来些许暖意。 “殿下,下臣……”他喉结微动,欲言又止。 “若想?去,便去罢。”楚南乔声线不高,清清冷冷,却有着?包容,仿佛早已洞悉他所有挣扎,“做你?想?做之事,无需多虑。” 苏闻贤蓦然抬头,撞入楚南乔深邃的眼?眸。 那其中并无探究算计,唯有一片沉静,还有几分信任。 “下臣……明?白了。”他深吸一气,似下定决心,站起身?来,“殿下,我去去便回。若晚归,不必等我。。” 他深深望了楚南乔一眼?,那目光复杂。旋即转身?,衣袂轻拂,身?影迅即没入书房外的夜色,脚步声渐行渐远。 州牧府书房内,苏霆昱对?着?一盏孤灯,眉峰紧锁。 窗外桂树影投于窗纸,随风摇曳,搅得人心绪不宁。 他正?思忖如何彻底了结章顺德这个隐患,忽闻窗外极轻一声“嗒”,似石子落瓦。 “何人?”他警觉沉声,手已按向案几暗格。 窗扇被无声推开,一道黑影利落滑入,落地悄然。烛光摇曳,照亮来者半张面容,俊美却无波无澜。 “闻贤,怎么是你??”苏霆昱,心中惊疑不定,身?体下意识后仰。 这多年不相往来的儿子,深夜以?此种方式现身?,绝非吉兆。 苏闻贤定定而立,声线平稳,仿若在陈述一件无关之事:“章顺德欲反水。他手中有你?等早年勾结、私分盐利之证据副本,最迟明?日,他便会将此事捅至太子驾前。” 字字砸在苏霆昱心头。他面色骤变,终究历经?风浪,强压惊骇,锐利目光锁紧苏闻贤:“你?如今不是效力太子吗?为何要来告之于我?若太子知道,怕是会怪罪于你?。” 苏闻贤侧首避开直视,望向墙上晃动的影,语气生硬:“苏府若倾覆,于我并无益处。树倒猢狲散,我岂能?不知。” 他微顿,声线沉下几分,带着?压抑的什么,“再者……母亲若在天有灵,亦不愿见苏家基业,毁于此。” 提及早逝生母,本淡去的痛楚回忆,如细针,刺得苏霆昱心口一抽。 苏霆昱浑身?一震,脸唇瓣翕动,似想?说些什么,却终只化作一声沉重叹息。 他不再多问,疾步至门边,摇响一枚小铜铃。一名黑衣人如鬼魅般从房梁上飘落现身?。 “影三,方才大公子的话,可听清楚了?” 影卫恭谨跪地颔首:“属下明白,请主上示下。” “请大人识字卡带人,连同所有相关痕迹,尽数取回,处理干净,不可留患。若遇阻挠,你?当自知如何行事。”苏霆昱声线已复冷静,透着?杀伐决断。 “是。”影三领命,身?形一晃即逝。 苏霆昱这才转向苏闻贤,目光复杂:“东西我会料理干净。你?……冒险至此,这份情,为父记下了。” 苏闻贤冷嗤,唇角勾起讥诮弧度:“非为你?。”他扫过这奢华却冰冷的书房,“不过是不愿见这船沉得太过难看罢了。” 语毕,不待苏霆昱再言,身?形一动,已如来时?般翻窗而出?,融于夜色。 苏霆昱独留原地,望着?空荡窗口,良久未动。夜风涌入,烛火猛晃,将他霎时?显得苍老的身?身?影投于墙壁上。 此后数日,风平浪静。 章顺德果然于堂上反噬,然当其道出?藏匿之处时?,遣去之人回报早已人去楼空。 一时?之间丢了倚靠的证据,他狗急跳墙,自乱阵脚,反令罪责坐实。 楚南乔雷厉风行,依确凿证据处置章顺德一党,江中盐案就此了结。 案结当晚,别苑水榭灯火微明?,楚南乔与苏闻贤对?坐弈棋。 榭外水面如镜,倒映疏星,晚风送来淡淡荷香。 “你?父亲他可还好?”楚南乔落下一子,声线平淡,若闲话寻常。 苏闻贤执白子的手微顿,抬眼?看他,坦然道:“嗯。臣替父亲谢过殿下。只是……此番殿下没深究,倒是出?乎下臣意料。” 毕竟他清楚记得作为楚南乔政敌的那些年,殿下眼?里半点容不得啥子。 楚南乔却只静静看他,指尖拈着?墨玉棋子,语气平和:“其一,为你?。我知你?心结所在。” 他未点明?,然苏闻贤懂得,“其二,章顺德既已伏法,目的已达。此刻深究苏州牧,无凭无据,徒惹猜疑,于大局无益。” 他略顿,将棋子轻叩枰上,声线沉缓几分:“京中刚得消息,父皇病笃,恐……就在这几日了。眼?下京畿暗流涌动,苏霆昱手握江中兵权,此时?,稳字当头。些许旧账,与即将来临的变局相较,不足挂齿。” 苏闻贤心中震动。 他未料楚南乔思虑如此深远,非但未予责怪,反将此变为一步安定人心之棋。 这份心胸与谋略,令他折服,心底那丝不安也随之消散。 “殿下……”他喉间微涩。 楚南乔略抬手,截住他的话。“此事已了,不必再提。”楚南乔观着?棋局,淡淡道。 苏闻贤凝望他平静侧颜,胸中百感交集,终只化作一声低唤:“南乔……” 楚南乔闻声抬眸,语气轻柔,几不可闻地应了声:“嗯。” 四目相对?,榭内一时?静谧,唯闻烛芯偶尔发出?轻微细想?,与远处隐约的蛙鸣遥相呼应。 实际上,在章顺德事发前,他已私下见过苏霆昱。 夜色中的州牧府书房,烛火通明?。 楚南乔悄然潜入:“苏州牧别来无恙。” 苏霆昱看着?眼?前的楚南乔,心中暗自思忖,太子此刻前来,定然绝非仅仅为了确认章顺德一案。 “殿下深夜驾临,想?必不止是关心老臣是否安好。”苏霆昱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沉稳,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苏州牧是聪明?人,江中乃至天下的风波,才刚刚开始。”楚南乔语调平稳,却字字千钧重,“于公,父皇病重,京畿局势瞬息万变。二皇子与顾相经?营多年,绝不会坐视东宫平稳过渡。你?手握江中兵权,扼东南财赋之咽喉,想?在此刻置身?事外,偏安一隅,” 他微微摇头,语气斩钉截铁,“绝无可能?。” 苏霆昱面色不变,心中却是一凛。 楚南乔将话挑得如此明?白,他沉吟片刻,抬眼?直视楚南乔:“那么,太子殿下,又能?给老臣什么保证?保证我苏家在这场旋涡中,能?得善终?” 他问得直接,甚至带了几分挑衅。皇权更?迭历来血腥,站错队的风险他比谁都清楚。 楚南乔迎着?他的目光,并无闪避,亦无夸大其词的承诺,只是坦然道:“不能?。” 他声音清冷,却有一种令人信服的真实感,“孤无法保证最终结局。皇权之争,从无万全之说。孤所能?言者,唯有初衷——孤所做一切,并非全然为了储君之位,更?是为朝廷安稳,为天下百姓少受涂炭之苦。此心此志,天地可鉴。” 他顿了顿,向前迈了半步,烛光将他的身?影拉长,仿佛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孤亦知,州牧府上的秦姨娘,与二皇子生母、宫中的贵妃娘娘素来交好。想?必孤近日在江中的一举一动,乃至某些尚未公开的消息,早已通过这条线,传到了该听的人耳中。还有章顺德手中那些本可掀起更?大风浪的凭据……这些,孤皆可暂且按下不表。今日孤亲至此处,便是孤的诚意。” 这番话说得明?明?白白,楚南乔此刻掌握的情报与拿捏的分寸,都比他料想?得更?多,做得更?好。 第84章 其恩威并施,姿态却摆得极低,只言诚意。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关键又隐秘之处,忽地抬起头,目光紧紧锁住楚南乔,问出?了一个出?乎意料却又似乎在意料之中的问题:“殿下……与闻贤,究竟是何关系?” 他语速放缓,斟酌着?用?词。 楚南乔对?苏家的宽容,对?苏闻贤的种种不同,种种线索,让他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楚南乔显然没料到苏霆昱会在此刻突然问及此事,他微微一怔,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并未出?现丝毫慌乱或回避。 静默一瞬后,他迎上苏霆昱探究的视线,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 “孤心悦于他。” 短短四字,清晰无比地回荡在寂静的书房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荡起无声的巨浪。 苏霆昱浑身?剧震,显然没料到楚南乔如此坦诚。 脸上布满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即像是听到了某种荒谬至极的笑话,控制不住地低笑出?声,笑声从喉咙深处溢出?,带着?几分讥讽。 却又在笑声渐歇时?,转化为一种复杂的、近乎锐利的精光。 他明?白了。如此,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楚南乔对?苏家的网开一面,那份超乎政治利益的“诚意”,根源竟在此处! 这并非简单的权色交易或利用?,而是投鼠忌器、爱屋及乌!对?他苏霆昱而言,是更?稳固的纽带,一个将苏家与未来君主紧密捆绑得更?牢靠的契机。 苏闻贤,这个他多年来关系疏离、甚至一度视为隐患的儿子,竟成了苏家在这场皇权斗争中最大的护身?符,乃至……晋升之阶! 他收敛了笑容,目光深沉地看向楚南乔,那眼?神中已没了最初的震惊与试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老谋深算的决断。 “好……好!”苏霆昱缓缓吐出?两个字,“殿下的诚意,老臣……收到了。既如此,我江中苏氏,愿唯太子殿下马首是瞻。京中若有变故,江中兵权,随时?听候殿下调遣!” 他的应承,既是形势所迫,亦是利益权衡下的最佳选择,更?隐含着?深沉算计。 楚南乔静静地看着?他,对?苏霆昱瞬间的心思流转似已了然于胸。 他并未因对?方的爽快应承而露出?喜色,只是微微颔首。 “如此,便有劳苏州牧。”楚南乔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刚才那段石破天惊的对?话从未发生。 他转身?,如来时?一般,身?影悄然融入夜色,留下苏霆昱一人独对?孤灯,心中波澜起伏,开始重新审视这盘天下棋局,以?及苏家和他那“不肖子”在其中的位置。 ----------------------- 作者有话说:下章皇上病危消息传来,返京遇刺杀 第63章 返京遇袭落水 只是, 这江中别?苑的平静,终被?骤然?踏碎的马蹄声打破。 莫北疾奔而入,声音急切:“殿下!京中八百里加急!陛、陛下病危, 恐……恐就在这几?日了!” 楚南乔接过密报,目光快速扫过,脸色骤然?沉凝,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苏闻贤立在他身?侧, 虽未见信上内容, 但见楚南乔周身?气息瞬间冷冽如寒冬, 心下已然?明了。京城,如今已成风暴中心。 “传令!所有人轻装简从, 连夜启程返京!”楚南乔临危决断, 不容半分迟疑。 “是!”在场几?人立刻行动。 苏闻贤近前,与楚南乔并肩而立, 伸手把他捞进怀中:“殿下……” 楚南乔偎依在他怀中,轻轻合眼,声音低缓:“山雨欲来。” 几?乎同一时?刻, 州牧府书房内, 烛火摇曳。 苏霆昱展开?顾文晟从京城送来的密信。绢纸上的字迹遒劲有力,字字惊心:陛下病危,恐不久于人世。太子?一旦回京,大势将去。见信后,务必设法将其拦截于江上,若有必要……可除之, 以?绝后患。 苏霆昱久久凝视那几?行字,脸上瞧不出?情绪,末了, 只轻轻嗤笑一声,似是讥讽,又似早已料到。 他随手将信笺凑近烛火,火舌倏然?窜起,顷刻间吞噬了所有痕迹。 恰在此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精心打扮过的秦姨娘端着一盏参茶,婀娜入内,脸上带着惯有的柔媚笑意:“老爷,夜深了,喝盏参茶歇歇吧。妾身?听说京城来了消息,可是出?了什么事??”她目光流转,语带试探。 苏霆昱抬眼,眼神锐利地扫过她,再无平日的温和?:“不错,是要变天了。”他忽然?提高声音,“来人!” 两?名心腹护卫应声而入。 苏霆昱指向瞬间脸色煞白的秦婉,语气不容置喙:“送秦姨娘回房休息,好生看?顾。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踏出?院子?半步,也不得任何人探视!” “老爷,您这是做什么?!”秦婉惊惶失措,手中的茶盏“啪”地碎落在地。 “爹,为何要关我?娘?!”闻声冲进来的苏闻致又惊又怒,张开?双臂挡在秦婉身?前。 苏霆昱并不看?他,只对护卫沉声重复:“带下去。” 待秦婉的哭喊声渐远,书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苏闻致犹自愤懑:“爹!您总得给个说法!” 苏霆昱看?着这个深受其母影响的儿子?,长叹一声,语气沉凝:“闻致,京城的天要变了,陛下……恐怕撑不住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二皇子?虽有贵妃扶持,但性情薄凉,绝非明君之选。你娘一向与贵妃往来密切,此时?若我?们再与之纠缠过深,万一东宫得势,苏家便是灭顶之灾!眼下唯有置身?事?外,静观其变,方能保全家族。你可明白?” 苏闻致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却?在父亲从未有过的凝重神色前,在那一字一句关乎家族存亡的利害面前,终究泄了气,低声道:“孩儿……明白了。” “去守着你娘,别?再让她生出?事?端。”苏霆昱疲惫地挥了挥手。 “是。”苏闻致低声应下,退了出?去。 苏霆昱独自走到窗前,望向城外沉沉的夜色,目光幽深。 他并未下达任何阻拦楚南乔出?城的命令。 别?苑处,人马调动迅捷,不过一刻钟功夫,数十轻骑已如离弦之箭,冲破夜色,直向北门疾驰。 城门口,苏闻贤勒住缰绳,回头望向那巍峨的城楼。 清冷月光下,一道熟悉的身?影独自立于楼头,正是苏霆昱。 苏闻贤目光微动,略有迟疑,终是在马上遥遥拱手,行了一礼。 楚南乔也随之望去,微微颔首。 城楼上,苏霆昱负手而立,静默地看?着这一切,未作任何回应。 苏闻贤收回视线,与楚南乔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心领神会,一夹马腹,决然?转身?,驰入茫茫夜色。 出?城一段距离,已至临江县,楚南乔下令:“二皇子?与顾相必在路上设下埋伏,我?等需分头行动,以?保万全。” 苏闻贤点头赞同:“林南,你与莫北一路,率领大部人马,明火执仗走官道,吸引对方注意。我?与殿下只带少数精锐,抄小路秘密前行。” “殿下,公子?,这样太过危险!”林南急道。 莫北也皱紧眉头:“不如由属下护送殿下……” 楚南乔抬手打断:“不必多言。孤与闻贤目标小,反而更易隐蔽。你二人率众而行,务必将声势造大,若能引开?追兵,便是大功一件。京城再会!” “殿下保重!公子?保重!”莫北、林南知军令不可违,抱拳领命,眼中隐有泪光。 “你们也务必小心。”苏闻贤叮嘱一句,便与楚南乔带着四名精心挑选的暗卫,调转马头,折入一旁隐蔽的崎岖小径。 两?路人马,就此分道扬镳,各赴前程。 然?而,算计虽精,却难料变数。 二皇子?派出?的伏兵狡诈,并未全然?被?官道上的队伍吸引。 不久,不仅莫北、林南那一路遭遇强敌,且战且走。 苏闻贤与楚南乔秘密抄道,行经一处险要峡谷,亦遭到了另一批黑衣人的猛烈袭击! 这批黑衣人武功路数狠辣诡异,与先前所遇皆不相同,显然?是精心培养的死士。 激战之中,苏闻贤格开?一道剑光,目光骤然?一凝,那剑招手起剑落间,显有凝滞,赫然?是他熟悉无比的顾家剑法。 尽管对方刻意掩饰,却?瞒不过他的眼睛。 “顾晚辰!”苏闻贤心中暗惊,瞬间明了是顾文晟派来的人。 他心念电转,故意卖个破绽,身?形向战圈外掠去,同时?低喝:“殿下小心东侧!” 蒙面的顾晚辰果然?中计,剑锋如毒蛇般紧随而至。 苏闻贤将其引至一旁乱石之后,骤然?回身?,压低声音:“晚辰!住手!” 第85章 直刺过来的剑尖硬生生停住!黑衣人拉下面巾,露出?顾晚辰震惊而复杂的脸:“贤兄?!你……你如何认出??” 苏闻贤收剑入鞘,语气带着一丝无奈:“你们顾家剑法为兄哪里不认得,且你起手总沉三分,旧习难改。” 顾晚辰神色挣扎:“贤兄,是父亲之命!捉了太子?,尚可转圜!” 苏闻贤摇头,目光扫过不远处剑若惊鸿、独战数名黑衣高手的楚南乔,唇角勾起一抹决绝的弧度:“晚了。” 他忽问:“还记得那次兰香阁醉酒,谈及京中绝色,我?说太子?什么?” 顾晚辰一愣,面露古怪:“你说‘最想?同床共枕之人……乃是当今太子?殿下!若论绝色,太子?冠绝天下。’” 他声音渐低,“甚至醉言……想?在上……” 苏闻贤坦然?一笑,目光灼灼投向楚南乔:“对。我?说,我?想?在上。” 他语气转为斩钉截铁:“他现在是我?的人。晚辰,若你想?伤他,休怪为兄剑下无情。” 顾晚辰呆立当场,目光在气息凛然?、剑法超群的楚南乔和?眼中尽是维护与决绝的苏闻贤之间逡巡,知道合苏闻贤和?楚南乔之力,他带的人马定不是其对手。他终是长叹一声,收剑入鞘:“罢了!贤兄,你……保重!若下次再见,必是生死较量。” 苏闻贤抱拳一礼:“谢过!待回京,我?自当亲去顾府请罪。” 顾晚辰抱拳一礼,而后神色复杂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呼哨,围攻楚南乔的几?名黑衣人攻势一缓,随即随着顾晚辰如潮水般退去,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楚南乔并未令追击,收剑凝立,目光冷冽地扫过苏闻贤:“是顾相的人?” “是顾晚辰。”苏闻贤走回他身?边,话音未落,忽从后环住楚南乔的腰,下巴轻抵其肩,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慵懒依赖,又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殿下,我?为你可是把顾相和?贵妃都得罪透了,往后当真是无路可退,你可得对下臣负责到底。” 楚南乔身?形微僵,耳根在夜色中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晕,却?并未推开?这不合时?宜的亲昵,只抬手覆上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背,缓缓握紧。 无声的承诺,重逾千钧。 然?而,就在苏闻贤满足喟叹,将人搂紧的刹那,异变再生! 另一批黑衣人,如同真正的暗夜幽灵,自峡谷更深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涌出?! 他们眼神麻木空洞,杀意却?凝如实质,招式狠辣刁钻,配合默契,远胜顾晚辰所带之人,分明是经年?培养的真正死士。 “小心!”楚南乔瞳孔骤缩,猛地推开?苏闻贤,挥剑格开?一道劈向他后颈的诡异弯刀,火花迸溅!这批人,才是真正的索命阎罗。 激烈的厮杀再度爆发,仅剩的四名暗卫顷刻间倒下两?人,莫北与林南不在此处,楚南乔与苏闻贤顿感压力如山。 混乱中,一名黑衣人如鬼魅般潜行树后,张弓搭箭,穿风而过。 “殿下——!”苏闻贤眼角瞥见那点致命寒光。他想?也未想?,几?乎是本能,猛地将全神对敌的楚南乔狠狠推向一旁,同时?以?身?相挡! “噗嗤!” 毒箭透体而入!苏闻贤身?形猛地一颤,踉跄一步,一口鲜血喷出?,面色瞬间惨白如纸。 “闻贤!”楚南乔心胆俱裂,转身?冲上扶住他软倒的身?体,见到伤口涌出?的鲜血泛着诡异的黑紫色,带着腥臭之气,声音因惊骇而变调:“箭上有毒!” 苏闻贤强忍剧痛,额角青筋暴起,他咬牙,左手猛地握住肩后的箭杆,运力于掌,“咔嚓”一声竟将其生生折断。 他忍痛对着楚南乔挤出?破碎的字句:“莫北…药…先压制…” 楚南乔慌忙取出?莫北预留的解毒丹喂他服下,连点数处大穴暂缓气血运行,但苏闻贤的气息仍迅速微弱下去,唇色发紫。 “公子?!”仅存的两?名暗卫目眦欲裂,拼死护在周围。 楚南乔环视四周,敌势愈发凶猛,己方已是强弩之末。他心念电转,必须立刻决断。 留下,唯有死路一条! 苏闻贤靠在他身?上,气息奄奄,颤抖着抬起未受伤的手,指向峡谷一侧水声轰鸣的方向:“殿下…可通水性?” 楚南乔毫不迟疑:“通!” 苏闻贤断断续续,语气却?异常坚决:“让他们继续向前诱敌,我?们向南跳河!” 楚南乔看?了他一眼,虽不知意图,却?选择相信。 他当即立断,对浴血苦战的两?名暗卫下令,压低声音却?不容置疑:“你二人听令!竭力突围,继续向北制造动静,吸引追兵。若遇莫北林南,告知情况。活下去,将京中变故传开?。” “殿下,不可!”暗卫惊呼。 “此乃命令!”楚南乔目光如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快走!” 两?名暗卫含泪领命,怒吼一声,向黑衣人聚集处悍不畏死地冲杀过去!果然?,大部黑衣人被?这决死冲锋吸引,紧追而去。 楚南乔趁乱抱起意识已开?始模糊的苏闻贤,将全身?内力贯入双腿,向着水声传来的南侧疾驰。 此时?仍有数名身?手极高的黑衣人察觉,紧追不舍。 至河边,但见夜色下河水幽深湍急,撞击礁石发出?轰隆巨响。 追兵已近,箭矢破空而来。 苏闻贤气息微弱地快速说道:“殿下向南潜,上岸后,往东南方向穿过一片赤竹林,我?师父叶神医的居所就在谷中……”话音未落, “好。”楚南乔应声,眼中决然?之色一闪,用?腰间玉带将苏闻贤与自己紧紧缚在一起,看?准一处水流稍缓的河面,揽住苏闻贤纵身?跃下! “噗通!”巨大的落水声被?涛声淹没。刺骨寒意瞬间裹挟全身?,湍急的水流立刻将两?人卷向深处。 楚南乔屏息,紧搂着气息微弱的苏闻贤,顺流而下,奋力向对岸潜去。 追兵赶至河边,只见漆黑的水面翻滚着白沫,再无踪迹可寻。 河水刺骨,楚南乔本就体寒,此刻更是如坠冰窖,但他臂膀坚定,紧紧箍住意识渐失的苏闻贤,奋力向对岸潜游。 感觉到怀中人的气息越来越弱,楚南乔心一横,在水下稳住身?形,低头覆上苏闻贤冰凉的唇,渡过一口真气。 如此反复数次,直到确认岸上追查的黑衣人动静远去,他才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将苏闻贤艰难地带上岸。 楚南乔初时?还想?搀扶苏闻贤行走,但苏闻贤失血过多又中剧毒,脚下虚浮无力。 楚南乔见状,毫不犹豫地在他身?前蹲下,声音虽因疲惫而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上来。” 苏闻贤迷迷糊糊地看?着殿下湿透的衣衫、凌乱的发丝,以?及那张平日清冷如玉、此刻却?沾满水渍和?尘土的侧脸,心中顿时?疼得发紧,他这位殿下何曾如此狼狈过? 他面上虚弱地推拒:“殿下,不可……臣自己能走……”可心底深处,却?因这毫无保留的依靠和?担当,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带着酸楚的甜意。 他在殿下心中,终究是不同的。 楚南乔并不与他多言,只侧过头,目光沉静地看?了他一眼。 苏闻贤终是妥协,伏上那看?似清瘦却?异常稳重的脊背。 二人借着月光,在苏闻贤断断续续的指引下,穿过一片在夜风中沙沙作响的赤色竹林,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处掩映在山坳中的幽静院落。 楚南乔叩响门环,片刻后,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藕荷色布裙、容貌灵秀的少女探出?身?来,正是叶诗涵。 她先是疑惑地看?向陌生的楚南乔,待目光落在他背上那张惨白如纸、却?熟悉无比的脸上时?,顿时?花容失色,惊叫出?声:“闻贤师兄?!爹,爹,快出?来!是师兄!师兄他出?事?了!” 她一边慌慌张张地帮忙扶人,一边朝着屋内急喊。 须发微白、精神矍铄的叶神医叶韵尘闻声疾步而出?,见到苏闻贤的模样,神色一凛,立刻道:“快!抬到里间榻上!” 他迅速检查了伤口,眉头紧锁,手下动作却?快如闪电,金针封穴,继而运功祛毒,手法精准利落,敷上独门解毒膏,一气呵成。 一番利落抢救,他才长舒一口气,抹了把额角的细汗,对紧张守在旁边的楚南乔道:“万幸,箭毒虽烈,总算来得及时?。若是再晚上一个时?辰,毒性攻心,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了。” 叶诗涵这时?才稍稍定神,看?向一旁浑身?湿透、脸色也比常人苍白的楚南乔,轻声道:“楚……公子?,你也快去换身?干净衣服吧,小心染上风寒。” 楚南乔看?了一眼昏迷地苏闻贤,微微颔首:“谢过叶神医。有劳叶姑娘了……” 第86章 叶诗涵引着楚南乔到一间净室,取来一套她父亲的朴素常服。 当楚南乔换好衣服走出?来时?,虽是一身?粗布衣衫,却?难掩其天生贵胄的清冷气质与绝世风华。 叶诗涵一时?看?得呆了,直到楚南乔礼貌地微微颔首,她才蓦地回过神,脸颊飞红,慌忙低下头去。 待楚南乔返回,叶神医细心地发现楚南乔唇色泛白,气息带着寒意,执意要为他诊脉。 楚南乔愣了一瞬,终不想?拂了神医美意。 手指搭上腕脉片刻,叶神医眉头微动:“公子?体内寒气颇重,又经冰水浸泡,邪寒入体,我?开?剂方子?,驱驱寒气,免得留下病根。”说着便走到案前提笔书写药方。 楚南乔静立一旁,待叶神医写完,才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有劳叶谷主。闻贤的毒……当真无碍了么?” 叶神医笔下顿了顿,抬头看?他一眼,复又低头整理药材,语气似是随意,却?又带着深意:“箭毒好解,但他体内积年?的旧疴,却?被?这新毒勾得蠢蠢欲动……唉,福祸相依,此番惊险,或许也是个契机。只是……” 他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楚南乔眸光微闪,叶神医的话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圈圈涟漪。 他望向内室的方向,袖中的手指悄然?蜷紧。 处理完伤口,叶韵尘净手,神色未松。 他示意楚南乔外间说话。 楚南乔看?了眼床上人,随他至廊下。晨光熹微,雾气氤氲。 “叶谷主,闻贤他……究竟如何?”他声音紧绷。 叶韵尘叹息:“楚公子?,不瞒您说,闻贤血质特殊,能克您体内寒气。且,我?方才为您把脉,发现您体内已有此血液。” 楚南乔心头一震,叶韵尘的话语如惊雷般炸响。电光石火间,某些被?忽略的片段骤然?清晰——那些模糊梦境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还有此前莫北备下的,略显血腥味的粥。 他呼吸骤紧,心中已有猜测。 叶韵尘看?了他一眼,却?知趣地没往下说,只面露痛惜:“他那血之所以?至阳,非仅因少时?中奇毒。更为寻解方,他……被?迫服下无数药性冲突的剧毒之物。” 老人声音低沉,“那时?,他身?体几?成活药炉。诸毒撕扯制衡,达危险平衡,才造就这至阳体质与特殊血液。能克您寒症,实属阴差阳错。” 楚南乔如遭雷击,僵立原地。 他只知苏闻贤中奇毒,却?不知背后竟是如此惨烈试药!想?那少年?被?迫吞毒,承受非人痛苦……那个平日慵懒不羁、算无遗策的苏闻贤,心底竟藏着如此深重苦难。 叶韵尘续道:“此番体内之毒如恶龙闯毒窟,打破平衡,反噬更凶。若要彻底化解,除非……”他忽停,打量楚南乔,连连摇头叹息:“可惜,可惜啊……” “可惜什么?叶神医不妨直言。”楚南乔追问。 叶韵尘捋须直言:“老夫观殿下脉象,楚公子?体质至阴至寒,似因修炼高深至阴内力所致,恰与闻贤至阳之体互为克制补充。这本是化解他阳毒的绝佳契机。只可惜……” 他顿住,目光落于楚南乔俊美却?分明是男子?的面容,“楚公子?您是男子?。” 楚南乔一怔,耳根微热:“叶神医何意?” 叶韵尘道:“若楚公子?为女子?,身?负如此精纯阴寒内力,倒可与闻贤行阴阳调和?之法。借双修之道,引您至阴之气入他经络,或可中和?疏导阳毒,化险为夷,甚至根除痼疾。可惜您是男儿身?,此法……终究镜花水月。” 言至此,自觉失敬,连忙打住,面露赧然?。 楚南乔面色霎时?绯红,如霞染云,蔓延至颈。他侧身?避目,心跳如鼓。 阴阳调和?……双修竟是此法?他脑海不受控浮现与苏闻贤气息相融、肢体交缠之景,那人体温、触碰、意乱情迷时?的低语……只觉口干舌燥,呼吸不稳。 这法子?惊世骇俗,可……若为救他…… 叶韵尘见他神色变幻、面染潮红,只当羞恼,忙岔话题拱手:“公子?恕罪,老夫失言。您放心,老夫必竭尽全力,先以?药物金针稳他伤势,暂压毒性。根治之法……容后再议。”说罢似怕怪罪,借口煎药匆匆离去。 廊下唯余楚南乔独立,面对满谷晨雾与内心汹涌波涛。 他回望静室方向,袖中手指缓缓收拢。 苏闻贤在清苦的药香中恢复意识,肩胛处钝痛阵阵,体内冰火交织的毒性虽被?药力压制,仍隐隐翻涌。 他费力睁眼,朦胧间见楚南乔伏在床沿,烛光映着他疲惫的侧脸,连睡梦中都微蹙着眉。 指尖轻轻一动,挠了挠那只紧握着自己的微凉手掌。 楚南乔立刻惊醒,抬眼正对上苏闻贤含笑的眸子?。 “吵醒殿下了?”苏闻贤声音沙哑,牵动伤口时?轻吸了口气。 楚南乔未答,只伸手探他额温,又拂开?他额前汗湿的碎发,动作轻柔。 “别?动,”他低声道,嗓音带着初醒的微哑,“感觉如何?” “死不了,也舍不得死,”苏闻贤虚弱一笑,目光却?贪恋地流连在他脸上,“就是……又让殿下见笑了。” 楚南乔不语,端过温水小心喂他。 苏闻贤顺从地喝了几?口,干痛的喉咙稍缓,见他眼下青影明显,不由轻声问:“殿下守了多久?” 恰逢叶诗涵端药进来,恰好听到后半段话,见苏闻贤醒了,惊喜道:“师兄您终于醒了,楚公子?他守你守了一夜,连煎药都亲自盯着呢。” 楚南乔轻笑了声,温文有礼开?口,声音清越如泉:“叶姑娘莫要取笑殿下了。” 叶诗涵红着脸:“楚公子?客气了。”说着放下药碗便逃了出?去。 苏闻贤看?着她的背影,打趣开?口:“殿下魅力这般大,下臣真想?把太子?藏好,揣进怀中。” 楚南乔睨了他一眼:“混账话。” 苏闻贤目光更柔,带着戏谑与心疼:“殿下若累坏了,臣万死难辞其咎。”他悄悄反握住楚南乔的手。 楚南乔耳根微热,别?开?眼:“孤无事?。”目光落向药碗,“把药喝了。” 苏闻贤瞥见那药,眉头立刻皱起,脸上写满了抗拒,但最终还是乖顺地就着楚南乔的手,一口一口将苦药饮尽。 极致的苦味让他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下意识地吐了吐舌头。 楚南乔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宛如冰雪初融。 他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是几?颗蜜渍的梅子?。 自然?拈起一颗,自然?地递到苏闻贤唇边。 苏闻贤怔住了,抬眼望向楚南乔。对方神色依旧平静,但眼神里有着他从未见过的、近乎温柔的纵容。 他张口含住梅子?,顺势舔了舔楚南乔的指尖。 楚南乔不禁一颤,迅速抽出?了手,嗔了苏闻贤一眼:“都受伤了,还不安分。” 酸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漫开?,驱散了苦涩,一直甜到了心底最深的地方。 苏闻贤舔了舔唇,沙哑出?声:“甜。”却?是一语双关。 二人打闹了一会儿,苏闻贤缓了缓,神色逐渐凝重起来:“京中情况……” “父皇并未,楚南宸必已动手。”楚南乔语气冷静,眼神却?锐利,“我?们需尽快赶回。” “臣这副身?子?,明日便能生龙活虎,定不误殿下大事?。”苏闻贤立刻道。 楚南乔看?着他依旧苍白的脸色,未置可否,却?忽然?转了话题:“叶神医医术高明,为你解毒,辛苦了。” 苏闻贤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随即用?惯有的散漫笑容掩饰过去:“师父他老人家确是费心了。”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楚南乔凝视他片刻,忽然?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拂过苏闻贤未受伤的那边脸颊,动作带着珍视的怜惜,随后向下,紧紧握住了他放在锦被?上的手。 “闻贤,”他声音低沉,却?清晰无比地落入苏闻贤耳中,“往后,不必什么都一个人扛。” 苏闻贤浑身?猛地一颤,入眼便见楚南乔流露出?从未见过的心疼,他喉头瞬间哽咽,反手紧紧回握住他的指尖,低哑地唤了一声:“南乔……” 暮色渐沉,烛光摇曳,将两?人相依的身?影长长地投映在墙壁上,紧密地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 第64章 皇上驾崩 次日?, 当苏闻贤伤势稍稳,虽仍虚弱,但已能下地行走, 叶韵尘将二人唤至药庐。 “老夫拜见太子殿下,昨夜不知是殿下,言语多有唐突,忘殿下见谅。”叶韵尘说着?便要下跪。 “叶神医免礼, 不知者不怪。”楚南乔嗔了苏闻贤一眼, 料想是他告诉叶韵尘的?。 第87章 苏闻贤摆了摆手, 苦笑道?:“殿下冤枉。若没师傅帮忙,怕是连山谷都出不去。殿下……” “孤并未怪你。”楚南乔叹了一口气。 “殿下, 苏公?子, ”叶韵尘神色凝重?,摊开一张绘制精细的?羊皮地图, 指向?一条蜿蜒隐于群山之间?的?细线,“此乃先祖为避战乱所辟密道?,可直通谷外。路途艰险, 但胜在隐蔽, 应可避开二皇子设下的?主要关卡。” 楚南乔神色一凛,向?前微倾,双手接过叶韵尘递来的?物件,沉声?道?:“叶谷主今日?之谊,孤必当后报。” 苏闻贤眉峰微蹙,望向?师父的?眼中流转着?忧色与欲言又止的?迟疑, 终是低声?道?:“师父,您老人家……” 叶韵尘未容他说完,袖袍一拂, 语气淡然而笃定:“老夫山野之人,不涉朝局。此图与令牌予你二人,京城东南二十里清风观观主玄明?,与苏州牧有旧。密道?可通城内——此时城门应已闭,此路或可一试。”言罢,将一枚木令递出,木质暗沉。 楚南乔郑重?接过,指节微微收紧:“谷主之情,楚某谨记。” 苏闻贤嘴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苦笑,低语:“家父他……”随即敛容,朝叶韵尘深深一揖:“师父,保重?。” 叶韵尘目光在二人间?流转,最终定格于苏闻贤面上,语气忽转深沉:“贤儿,侍奉殿下,不可有失。”又侧目向?楚南乔,眼中透出三分诙谐七分告诫:“若这徒儿行事有差,殿下代老夫重?重?责罚便是。” 苏闻贤闻言,顿时一副苦相,拱手戏谑道?:“师父这般偏心,徒儿莫非是捡来的?不成?” 楚南乔见师徒对语如旧,不禁莞尔,清风掠过庭前,一时仿佛世外清谈,不似身陷危局。 当夜,星月无光。 楚南乔与苏闻贤拜别叶神医父女,带着?叶韵尘准备的?伤药、干粮,由两名熟悉山路的?药童引路,悄无声?息地没入密道?入口的?藤蔓之后。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混合着?草木清气的?凉风涌入,冲淡了洞内令人窒息的?沉闷。 两人互相扶持着?迈出洞口,天光虽也熹微,却仍让习惯了黑暗的?双眼感到些许刺痛。 洞口处,两名黑衣人静立等候,各牵着?一匹神骏的?骏马。 苏闻贤和楚南乔对视一眼。 见到二人现身,两名黑衣人立刻快步上前,单膝触地,压低的?嗓音里透着?恭敬与警惕:“拜见殿下,拜见苏公?子。我等奉州牧之命,在此接应。” 说罢,双手稳稳地将缰绳递了过来。 楚南乔颔首,声?音沉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有劳回禀苏州牧,他的?高义,孤谨记于心。” 苏闻贤目光扫过前来送行的?二人,唇微动,似乎欲言又又止。他最终只是利落地翻身上马,将未尽之语咽了回去。 楚南乔亦策马跟上,与之并辔而行。 风声?过耳,他侧首对苏闻贤道?:“闻贤,且宽心。依眼下情形,你们父子重?逢之期,想来不会太远。” 此言一出,他心头却是一沉。父皇如今境况,只怕已是凶多吉少。这念头如阴云般压下,令他眸色瞬间?暗沉了几分。 苏闻贤闻声?回眸,脸色依旧苍白?,神色却异常坚定,他放缓马速,沉声?道?:“殿下,前路莫测,无论如何,臣必守着?殿下。” “嗯!”楚南乔重?重?应了一声?,不再?多言。只见二人扬鞭策马,两骑骏马如离弦之箭,冲破迎面而来的?疾风,沿着?小道?疾驰而去。 暮色沉沉浸染,皇城金瓦层层朱墙叠叠。 安銮殿内,药味与沉檀香交织。 楚景渊躺在龙榻上,双目微阖,呼吸轻得几乎难以察觉。 殿门被轻轻推开,兰贵妃与二皇子楚北逸一前一后步入殿中。 兰妃手中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步履轻盈如猫。 “陛下,该用药了。”她?声?音温柔似水,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湖面。 楚景渊缓缓睁眼,目光浑浊却依然锐利:“今日?…为何是你们来?高文兴呢?” 楚北逸上前一步,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高公公年事已高,儿臣让他去歇息了。父皇龙体欠安,儿臣与母妃理当亲自侍奉。” 兰妃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凉,递至皇帝唇边:“陛下,请用药。” 楚景渊瞥了一眼那浓黑的药汁,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把推开药勺,药汁溅在明?黄的?锦被上,晕开一片深色。 “朕……不喝!”皇帝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退下。” 楚北逸与兰妃交换了一个眼神,忽然直起?身来,脸上伪装的?恭敬褪去,露出森然之色。 “父皇既然不愿喝药,那便先处理正事吧。”楚北逸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绫锦,缓缓展开,“北境军情紧急,需调动京畿守军增援,请父皇在这道?手谕上盖印。” 楚景渊瞳孔骤缩,声?音冷厉:“你……你这是要逼宫?” 兰妃轻笑一声?,仪态依旧端庄:“陛下言重?了。逸儿只是为江山社稷着?想。您病重?这些时日?,太子远在江中不见踪影,朝中无人主持大局,逸儿不得已才挺身而出。” “太子……”楚景渊眼中闪过一线光芒,随即又黯淡下去,“你们把太子怎么了?” 楚北逸俯身,几乎贴到皇帝耳边,声?音带着?冰冷的?笑意:“皇兄怕是赶不回来见您最后一面了。不过父皇放心,待儿臣登基,定会厚葬他,全了我们兄弟情谊。” “逆子!”楚景渊气得浑身发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无力地跌回榻上,“你们母子狼子野心,蓄谋已久了罢!” 兰妃面色一冷,从怀中取出玉玺,递到楚北逸面前:“陛下病重?神志不清,逸儿,便由你代劳吧。” 楚景渊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楚北逸拿起?玉玺,重?重?盖在那道?所谓的?圣旨上。 鲜红如血的?玉玺落在明?黄的?绫锦上显得格外刺目。 “你们……不会得逞的?。”皇帝气息急促,面色由白?转青。 楚北逸盖好玉玺,仔细端详那道?圣旨,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顾相已站在我们这边,御林军统领也已换上了我的?人。骁骑营有儿臣的?舅舅把守,至于那些不听话的?……”他冷笑一声?,“儿臣自有办法处置。” 楚景渊剧烈喘息,忽然猛地向?前一倾,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龙袍前襟。 他手指颤抖地指向?楚北逸,眼中尽是无尽的?悔恨与愤怒,最终无力地垂落。 “陛下驾崩了!”兰妃探了探皇帝的?鼻息,声?音平静得可怕,眼中却闪着?狂热的?光芒。 二皇子立即转身,厉声?喝道?:“来人。皇上驾崩,由本皇子主持大局,立刻封锁宫门,没有本皇子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殿外涌入大批御林军,铠甲铿锵,刀光闪烁。 高公?公?被押了进来。 兰妃快步走到瘫软在地的?高公?公?面前,语气温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高公?公?,你是宫中的?老人了,应当知道?如何选择。先帝可曾留下传位诏书?” 高文兴面如死灰,伏地磕头不止:“贵妃娘娘明?鉴,老、老奴不知啊……” 楚北逸一把揪住高公?公?的?衣领,眼中杀机毕露:“高公?公?,别给脸不要脸!说,传位诏书在哪儿?” “老、老奴实在不知……”高公?公?浑身颤抖如筛糠,“陛、陛下或许并未准备……” 兰妃眼神一厉:“先帝驾崩,太子禁足期间?私下江中,皇上病重?未伺奉在侧,如此不忠不孝之人,哪里能继任国君。逸儿得先帝生前宠爱,继位名正言顺。高公?公?,你是个明?白?人,应当知道?怎么做。” 高公?公?抬头看向?龙榻上已驾崩的?皇帝,老泪纵横,最终颤巍巍地爬向?龙榻后的?暗格,取出一卷明?黄圣旨。 楚北逸一把夺过,迫不及待地展开,却愕然发现圣旨上一片空白?,唯有玉玺印鉴鲜红夺目。 “空白?圣旨?”兰妃先是一怔,随即轻笑出声?,“天助我也!这意味着?先帝未来得及指定继承人。逸儿,这是老天爷给你的?机会!” 楚北逸盯着?那空白?圣旨,眼中闪过复杂神色,随即被决然取代:“传朕旨意,先帝驾崩,太子楚南乔远游不归,有违孝道?,废其为庶人。朕顺应天命,继承大统!” 京城九门紧闭,御林军戒备森严。城墙上下,旌旗招展,却再?无往日?祥和气息。 一张皇榜贴在城门旁,引来百姓围观。榜文宣称:先帝驾崩,二皇子楚北逸奉遗诏继位。原太子楚南乔不孝不忠,先帝病重?期间?远游不归,先帝驾崩亦不露面,故废为庶人,天下共讨之。 第88章 “太子殿下向?来名声?远扬,此般怎会突然不孝?怕是另有隐情吧?”人群中有人窃窃私语。 “嘘!小声?点?,如今是二皇子的?天下了……不,是皇上了!” “怕是太子已经在回京路上,这京城怕是要变天啊……” 一队御林军疾驰而过,为首将领厉声?喝道?:“奉皇上旨意,全城戒严,有散布谣言者,格杀勿论!” 百姓们顿时噤若寒蝉,四散而去。 两日?后,苏闻贤与楚南乔二人抵达清风观。 观主玄明?是一位清瘦的?老道?,此前已收到苏霆昱传来的?书信,因此见到楚南乔与苏闻贤时并不惊讶,只从容稽首一礼,随即将二人引入静室。 玄明?缓缓开口:“殿下,苏公?子,陛下已于日?前驾崩。” 楚南乔只觉眼前一黑,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住,声?音暗哑:“父皇……” 苏闻贤立即上前一步,稳稳扶住他的?手臂,低声?劝慰:“殿下,节哀。有臣在。”他一手轻抚楚南乔的?背,一手牢牢托住他。 待楚南乔稍定,苏闻贤扶他坐下。玄明?示意道?童奉茶。 苏闻贤接过茶盏,小心递到楚南乔唇边,让他抿了几口。 楚南乔勉强平复心绪,强忍悲痛,望向?玄明?:“敢问道?长,如今京城局势如何?” “京城形势,万分危急。”玄明?屏退道?童,面色沉郁,“三日?前,宫中传出陛下驾崩的?消息,二皇子楚北逸已宣告继位,指斥殿下不孝,废为庶人。如今京城九门紧闭,御林军与京畿卫皆已换防,由楚北逸亲信把持。顾相府邸被重?兵围困,据说顾相称病不出,态度不明?。殿下交好的?几位大臣,如柳易卿等人,或遭软禁,或下落不明?。” 楚南乔静默听着?,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沉声?问:“敢问可知太子府的?消息?” 玄明?摇头:“暂无确切消息。但听闻前日?有一支打着?太子旗号的?人马试图冲击西门,伤亡惨重?后溃散,不知是否是太子府的?人。” 苏闻贤按住楚南乔微微颤抖的?手背:“有劳观主。殿下,不若等晚上再?行从密道?入京。” 楚南乔点?了点?头。 玄明?躬身退下:“二位施主且先休息。” 苏闻贤略一沉吟:“殿下,京畿骁骑营苏副将是苏家人,且臣此前将杜文泽安插在骁骑营,加上戍卫北境的?镇北杜将军,和苏州牧的?军队,若真动武,胜算也大。此外,翰林院几位清流学士,虽无实权,但在士林中声?望颇高,或可争取。” 楚南乔沉凝道?:“在江中得到父皇病重?的?消息,孤已命人传信西陲。杜将军固然忠心,只是北境路远,怕是远水难救近火。”他沉吟片刻,果断道?,“当务之急,是设法潜入京城,联络尚可信任之人,查明?宫内真实情况,尤其是父皇……驾崩的?真相。”他声?音低沉,带着?刻骨的?痛意。 就在这时,一名小道?童匆匆入内,在玄明?耳边低语几句。 玄明?面色微变,匆忙赶了过来,对楚南乔道?:“殿下,观外有异动,似有官兵搜山。” 楚南乔与苏闻贤对视一眼,楚北逸的?手脚,比他们想的?还要快。 “看来此地不宜久留。”楚南乔起?身,对玄明?拱手,“多谢观主相助,孤等即刻离开,以免连累宝观。” 玄明?道?:“殿下,苏公?子,且随贫道?前往密道?。” 第65章 殿下独未赏他 皇城戒备森严, 宫门紧闭,出?入皆需严格盘查。 柳易卿虽被囚于家中,却暗中联合杜若晨, 收集楚北逸矫诏篡位的证据。 太子太傅林阁老?在府中奋笔疾书,亲自署名写下控诉二皇子篡逆的密信,设法?让忠仆带出?。 翰林院学士韩亦,借编纂史书之名, 与几位志同道合的同僚密会于翰林院。 “韩兄, 二皇子倒行逆施, 幽禁大?臣,堵塞言路, 如今更是……唉, 国将不国啊!”一位编修痛心疾首。 韩亦沉思片刻低声道:“诸位同僚,稍安勿躁。太子殿下仁德聪慧, 必已设法?返京。我?等虽手无缚鸡之力,但可效仿古之忠臣,将手中之笔化作利刃, 将楚北逸罪行昭告天?下!我?已草拟檄文一篇, 待时机成熟,便设法?散布出?去!” 一人面露惧色,低声道:“韩兄,如今京城遍布楚北逸耳目,已是血雨腥风。我?等若败,身死名灭不足惜, 可家中老?小……” 韩亦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痛而坚定:“‘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吾等平生所学圣贤之道, 不正是为在危难之际,力挽狂澜于既倾吗?” 一席话?如惊雷贯耳,众人肃然起身,纷纷拱手:“愿随韩兄,万死不辞!” 皇宫内,灵堂虽设,却无多少真心哀悼之人。 楚北逸一身缟素,脸上却无悲戚,只有志得意满。 兰贵妃,如今已被楚被逸封为兰太后,陪在一旁,低声道:“逸儿,楚南乔一日不除,哀家心中一日难安。还有那些冥顽不灵的老?臣……” 楚北逸冷笑:“母后放心,京城已如铁桶一般。楚南乔若敢回来,便是自投罗网。至于那些老?东西……待朕坐稳江山,再慢慢收拾不迟。”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狠厉,“尤其是苏闻贤,朕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夜幕低垂,楚南乔与苏闻贤借着夜色掩护,悄然抵达京城外。 “城门戒备森严,硬闯无疑自投罗网。”苏闻贤低声道,连日奔波,旧伤未愈,面色更显苍白。 楚南乔凝视着高耸的城墙,眼?中闪过?一丝痛色。父皇驾崩的消息已传遍朝野,他终究是来迟了一步。 “城西有一处排水暗道,可通城内。”苏闻贤低声道,“只是狭窄难行,且可能已被发现。” 楚南乔摇头:“楚北逸既已控制京城,必会封锁所有通道。为今之计,唯有混进去。” 远处官兵巡查的脚步声与呵斥声隐约可闻。苏闻贤与楚南乔隐身于土堆杂物后屏息凝神。 就在一队举着火把的官兵身影即将逼近他们藏身之处时,侧后方?突然传来几声极轻微的布谷鸟鸣。 苏闻贤眼?神微动,立刻以同样的节奏回应了两声。 只见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滑至他们身边,正是莫北与林南。 “殿下,公子,随我?们来!”莫北低语,语气急切而不失恭谨。 林南则警惕地扫视后方?,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四人借着地形与夜色掩护,迅速绕至清风观后山一处极为隐蔽的废弃民屋。 屋内积满灰尘,蛛网遍布,显然久无人迹。 莫北移开角落一个破旧的米缸,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入口。 进入地下密室,点燃一盏昏黄的油灯,莫北和?林南立刻单膝跪地。“拜见殿下,拜见公子” 楚南乔抬手虚扶:“起来说?话?。京城情形如何?”他声音清冷,直接却微握着。 莫北道:“殿下,城中已是铁桶一般!九门紧闭,御林军和?京畿卫全都换上了二皇子的人,盘查极严。我?们突围出?来后,侥幸躲过?几波追杀,分散潜入城中联络旧部,发现不少大?臣府邸都被监视或软禁了。至于宫中,也已戒严,我?们的人很?难传递消息出?来。” 他缓了一口气,续道,“翰林院的韩亦韩学士,联合了几位清流官员,正在暗中活动。他们似乎正在起草檄文,准备揭露楚北逸篡位之实。只是如今风声太紧,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苏闻贤靠坐在墙边:“韩亦是个有风骨的,但他一介书生,手中无兵,檄文纵然写得花团锦簇,也难敌楚北逸的刀剑。京畿骁骑营动向?如何?杜文泽可有消息?” 林南摇头:“骁骑营被管仲鸣牢牢把控,驻扎在城外,等闲不得入内。我?们试图联系过?杜文泽,但营中戒备森严,消息传递极为困难,尚未得到?回音。至于苏副将……目前亦无明确动向?。” 楚南乔沉默片刻,目光扫过?昏暗密室中几张疲惫而坚定的脸:“也就是说?,眼?下京城内,我?们几无兵力可用?” 室内一片沉寂。 苏闻贤忽然轻笑一声,牵动伤口,微微蹙眉,随即看向楚南乔:“殿下,看来,我?们得做一回地鼠了。” 楚南乔看向他:“你有办法?” 苏闻贤对林南道:“臣偶然知道得知,前朝营造都城时,为防水患兼作隐秘通道,留有暗渠,部分暗道入口隐蔽,可通城内。” “可能通往城内何处?”楚南乔追问。 “城西一处废弃的砖窑,其出?口临近河道,深处有一个被乱石半掩的洞口。”苏闻贤,“但臣也是两年前发现的,现下里面情况不明,恐怕艰险万分。” 他向?楚南乔:“殿下,官兵在外大?肆搜捕,陆路已断。这暗渠虽是险路,或也是一线生机。总强过?在此坐以待毙。” 第89章 楚南乔目光扫过?苏闻贤苍白的脸:“你的身体……” “无妨,”苏闻贤强打精神,扯出?一个笑容,“师傅的药果然不错,还能撑得住。何况,不是还有殿下在身边吗?” 楚南乔知他性子,不再多言,决断道:“既然如此,莫北、林南,你们设法?先行潜入城内,一则确认那暗渠出?口是否安全、能否使用,二则尽可能联络韩亦等人,告知我?等将到?,让他们有所准备,但切记谨慎,不可暴露行踪。我?们子时于那砖窑汇合。” “是!”莫北林南齐声应道。 “殿下,公子,千万小心!”林南说?着,与莫北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密室内重归寂静,只余灯花偶尔噼啪作响。 楚南乔走到?苏闻贤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温,触手仍有些冰凉。 苏闻贤握住他的手腕,低声道:“殿下,放心。这盘棋,我?们还没输。” 楚南乔反手握住他微凉的手指,声音低沉而坚定:“孤从未觉得会输。只是,辛苦你为孤奔波至此,孤……” 苏闻贤指尖微微用力,轻轻一拉,便将楚南乔带入了怀中。他唇角勾起一抹慵懒而妩媚的弧度,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对方?耳畔:“殿下既已是臣的人,臣自当……负责到?底。” “贫嘴!”楚南乔话?音未落,苏闻贤已低头覆上他的唇。 这个吻不似往常般温柔,带着明显地占有,仿佛要在临危前刻下独属于自己的印记。 楚南乔起初还僵着身子,最终却也在渐深的纠缠中软了姿态。 一个时辰后,林南悄无声息地返回,低声道:“暗渠巡查已毕,并无异样。” 三人遂依次潜入暗渠,在阴湿狭窄的通道中悄然前行。 与此同时,城门口。 “众将士听令,随本将军入城保护太子殿下!”为首一将声如洪钟,正是镇西大?将军杜青山,他身披重甲,手握长枪,一马当先,身后“杜”字大?旗迎风招展。 数年戍边,这位老?将军脸上又添风霜,但威风不减当年。 几乎同时,另一支队伍杀出?,铠甲鲜明,阵型严整,竟是江中兵马!为首者正是江中州牧苏霆昱。他未着戎装,而是一身深紫色官服,却眼?神锐利。 骁骑营统领管仲鸣声如洪钟,手中长枪遥指杜青山:“杜青山,苏霆昱,你等无诏擅闯京畿,形同叛逆,此时缴械投降,或可留保全一命” 杜青山怒极反笑:“管仲鸣!你身为京畿大?将,不思忠君报国,反与弑父篡位的逆贼为伍,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今日本将军便以这手中长枪,清理门户,让你这背主?之徒,见识何为边塞军魂!” 话?音未落,杜青山猛夹马腹,□□神骏战马长嘶一声。他手中长枪挟着风雷之势,直刺管仲鸣咽喉!这一枪毫无花巧,却是快、准、狠,力求一击毙敌。 “怕你不成!”管仲鸣亦暴喝一声,催马迎上。他自恃勇力,枪法?走的亦是刚猛路子,自信在京畿难逢敌手。他双臂运足全力,长枪迎击而上! “锵——!” 两杆大?枪的枪尖于半空中对撞,发出?刺耳锐响,火星迸射开来。电光石火间,两马交错,枪影翻飞。 管仲鸣依仗年轻力壮,每一枪都势沉力猛,呼啸生风,企图速战速决。 而杜青山虽年龄稍长,但有数十年沙场搏杀的经验,每每于千钧一发之际,沉重反击。 苏霆昱目光锐利,并未急于加入战局,而是冷静指挥麾下江中兵马,形成包围圈,控制着战场态势。 转眼?间,杜青山与管仲鸣已激斗超过?五十回合。 “逆贼,技穷了罢!”杜青山蓦地一声断喝,枪法?骤然一变。 管仲鸣只觉虎口剧震,长枪几乎把持不住。他心中骇然,欲要变招已是不及。 “噗嗤!”锐器入肉的沉闷声响。杜青山长枪狠狠洞穿了他的左肩胛骨,鲜血瞬间飙射而出?。 管仲鸣一声闷哼,再也握不住长枪,兵刃脱手坠地。杜青山趁势发力,管仲鸣整个人也如同断线风筝般重重摔落在地。 “统领!”骁骑营中部分死忠将士惊呼着欲要上前拼死救援。 “谁敢上前,与此逆同罪!”杜青山单臂持枪,染血的枪尖遥指众人。 他目光如炬,扫过?躁动的骁骑营官兵,厉声喝道:“管仲鸣附逆作乱,罪证确凿!现已伏法?!你等皆为安澜国将士,受朝廷恩饷,莫非真要自绝生路,为这乱臣贼子殉葬不成?!” 主?将重伤被擒,大?势已去,加之苏诺允等人早已在军中暗中传播真相,本就人心浮动的骁骑营官兵,此刻见大?势已去,仅存的斗志也土崩瓦解,纷纷丢弃兵器,跪地请降。 林南先行出?渠口,苏闻贤紧跟其后,楚南乔方?想出?来,却见一只手已在眼?前。 楚南乔无声一笑,将手放了上去。苏闻贤紧紧握住,将他带了出?来。 莫北迎上前来:“殿下,公子,你们……” 话?音未落,却见周遭骤然亮如白昼——数十支火把齐齐燃起,将这座废弃砖窑照得无所遁形。 火光摇曳中,楚北逸身着一袭绣金龙纹黄袍,自层层御林军后缓步走出?。他嘴角噙着一丝看似温润的笑,眼?底却染着寒意。 “皇兄,别来无恙?”他声调平稳,“朕,已在此候你多时了。” 楚南乔面沉如水,直视对方?:“楚北逸,可笑,你弑父篡位,还自立为帝。” “弑父?”楚北逸哈哈大?笑,“父皇是病重不治,驾崩前亲口传位于朕。倒是你,我?的好皇兄,父皇病重期间你远游不归,驾崩时你不在身边,如此不孝不忠,有何颜面立于天?地间!” 苏闻贤上前一步,挡在楚南乔身前,冷笑道:“二皇子真是好算计。只是这篡位之罪,岂是你一张嘴就能掩盖的?” 楚北逸目光转向?苏闻贤,恨意更浓:“苏闻贤,朕还没找你算账,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你勾结废太子,图谋不轨,其罪当诛!” 话?音刚落,四周屋顶上突然涌现无数弓箭手,箭镞对准楚南乔与苏闻贤一行人。 “楚南乔,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楚北逸负手而立,黄袍在火光映照下格外刺眼?,“跪地求饶,朕或可念在兄弟之情,留你全尸。否则,乱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楚南乔缓缓抽出?腰间软剑,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凛冽寒光:“孤乃大?楚太子,父皇亲立储君。楚北逸,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苏闻贤也轻笑一声,与楚南乔背靠背站立,低声道:“殿下,看来今日是要与你同生共死了。” 楚南乔侧目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终是化为坚定:“同生。” “冥顽不灵!”楚北逸勃然大?怒,袖袍一挥,“放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忽然传来隆隆马蹄声,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众人齐齐转头,只见长街尽头,铁甲寒光似照亮夜幕,精锐骑兵疾驰而来。 “陛下,大?事?不好。城门已被叛军所破,正朝这来。领军者是杜将军和?苏州牧。”一名骁骑营将士骑马极速逼近,在楚北逸跟前跪地而拜。 楚北逸面露惊惶,一脚踹向?那名报信的骁骑营士兵,声音因?恐惧而尖厉:“没用的废物!管仲鸣呢?他的骁骑营是摆设吗?!” “管仲鸣已被擒。我?等奉旨保护太子殿下!”声音落下,已见杜青山和?苏霆昱同时带着队伍赶来。 苏霆昱目光锐利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楚南乔身旁的苏闻贤身上几不可察地停留一瞬,微微颔首。 “杜将军!苏州牧!”楚北逸脸色骤变,强自镇定道,“二位无诏带兵返京,是想造反吗?” 杜青山勒住战马,声震四野:“二皇子弑父篡位,天?人共愤!本将军此番回京,正是要清君侧、正朝纲!” 苏霆昱则淡淡道:“臣接到?太子密令,得知京中有变,特率兵护驾。”他目光转向?楚南乔,郑重一礼,“臣救驾来迟,请殿下恕罪!” 楚北逸又惊又怒,厉声道:“朕有先帝遗诏,登基名正言顺。反倒是你们,无诏带兵入京,才是真正的逆党。” 他猛地从袖中掏出?一卷明黄圣旨展开,“这便是先帝亲笔遗诏,传位于朕!” 场面一时僵持。 楚北逸虽失道寡助,但毕竟占据皇宫,手握遗诏,名分上暂居上风。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又一彪人马赶到?。 众人看去,竟是京畿骁骑营副统领苏诺允率领部分骁骑营将士赶来。 楚北逸见状大?喜:“苏副统领来得正好!快将这些逆贼拿下!” 然而苏诺允却并未下马,反而在阵前勒住缰绳,目光复杂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楚北逸身上,沉声道:“未将奉命守卫京畿,只听令于朝廷正统。” 第90章 他话?锋一转,“但今日之事?,未将以为,当以天?下苍生为念,不应妄动刀兵。” 楚北逸脸色铁青:“苏诺允,你也要背叛朕?” 楚南乔心中明澈,苏霆昱此番出?手,是将整个苏氏家族命运和?对苏闻贤复杂难言的父子羁绊全数押注在自己身上的豪赌。 就在此时,夜空中骤然炸开一支鸣镝火箭,拖着凄厉尾音,将猩红光芒泼洒在众人惊愕的脸上。 一阵清朗笑声传来,一位青衫文士策马从军中走出?,正是监察御史王明川。 他站立在马上向?着四方?拱手,随即从怀中郑重取出?一卷略明黄绢布诏书。 “二皇子口口声声说?有先帝遗诏,却不知可否将诏书取出?,让满朝文武辨个真伪?”王明川声音清越,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清晰。 楚北逸冷哼一声,示意内侍将遗诏展示给众人。 那诏书用料考究,玉玺印记鲜明,但细看之下,笔力略显虚浮。 王明川不慌不忙,将手中绢布诏书高高举起:“此乃陛下病重前,预感朝中将有变故,秘密交付于我?的亲笔诏书!” 诏书展开,字迹苍劲有力,一如皇帝平日朱批,内容明确写道若皇帝突然驾崩,即由杜青山、苏霆昱等辅政大?臣共同辅佐太子继位,特别强调“若有人矫诏篡位,天?下共讨之”。 “这、这不可能!”楚北逸脸色煞白,厉声道,“你这诏书是假的!” 此时,原本被软禁的几位重臣在韩亦等人的协助下,也纷纷赶到?现场。 年迈的林阁老?在柳易卿搀扶下走上前来,仔细辨认王明川手中诏书后,老?泪纵横:“这确是陛下亲笔!老?臣侍奉陛下二十载,绝不会认错!” 又有多位大?臣近前辨认,纷纷点头称是。形势瞬间逆转。 楚北逸见状,歇斯底里地吼道:“朕才是真命天?子。禁军听令,给朕格杀勿论!” 然而,原本严阵以待的禁军中,却出?现了一阵骚动,忽然倒戈,高呼:“愿随太子殿下清君侧!” 与此同时,苏诺允也举起长枪,向?身后骁骑营将士大?喝:“骁骑营听令!随我?护卫太子殿下!” 霎时间,楚北逸阵营土崩瓦解。楚南乔把握时机,软剑直指楚北逸:“楚北逸弑父篡位,罪证确凿!给孤拿下!” “保护皇上!”楚北逸身边死士负隅顽抗,但与杜如山带来的边军精锐相比,无异于以卵击石。 混战中,楚北逸见大?势已去,在亲信掩护下试图趁乱逃脱。然而他刚转身,就被一道身影拦住去路——正是苏闻贤。 “二皇子,还想走吗?”苏闻贤虽脸色苍白,但目光如炬,手中长剑闪烁着寒光。 楚北逸咬牙切齿:“苏闻贤,朕待你不薄,你为何一再与朕作对?” 苏闻贤轻笑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话?音未落,剑已出?手。 楚北逸虽也习武,但养尊处优多年,哪是苏闻贤对手。不过?数招,就被苏闻贤一剑挑飞发冠,狼狈不堪。 这一刻,楚北逸终于崩溃,瘫软在地,很?快被押到?楚南乔面前。他披头散发,龙袍染尘,兀自咆哮不休。 楚南乔转身,声音清冷:“楚北逸,你的戏,该落幕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无喜无悲:“押下去,听候发落。” 他转而将目光转向?苏霆昱,复杂之色一闪而过?,终是化作一句:“苏州牧……辛苦了。”这一声“苏州牧”,已然包含了暂时的认可。 苏霆昱深深一揖,并未多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曙光初现,一场宫变落下帷幕。 楚南乔在杜青山、柳易卿、韩亦等文武大?臣的簇拥下,走向?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皇城。 在经过?苏闻贤时,他脚步微顿,无人注意的袖袍下,指节因?紧握而泛白。 “你的伤.……”楚南乔声音极低,望向?被苏闻贤。 苏闻贤微微睁眼?,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无妨,殿下……不,陛下该进宫了。” 楚南乔深深看他一眼?:“好好养伤。” “嗯,好。”苏闻贤噙着慵懒笑意,应道。却在楚南乔离开后,望着那道挺拔清绝的背影,轻轻按了按胸口处,眼?神复杂难明。 苏霆昱正欲策马离开。 苏闻贤唤了声:“父亲,可要随儿臣回府?” “吁”苏霆昱猛地拉紧缰绳,回过?头来看着苏闻贤,良久方?道,“好。” 殿外,钟鼓齐鸣,雅乐奏响,庄重之音回荡在巍峨的殿宇间 。 大?殿内,晨曦透过?高窗,洒在地面金砖。文武百官依品阶依次而立,殿内鸦雀无声 。鎏金御座静候着它的新主? 。 楚南乔身着龙袍,步伐沉稳而坚定,自显帝王威仪 。 他在龙椅上落座,转身面向?群臣时目光平静,群臣或敬畏、或忐忑、或欣喜,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震彻殿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南乔开口,声音清越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个角落:“众卿平身。” 登基大?典的仪式庄重而繁琐。 在宣读即位诏书时,楚南乔特意命人当众再次宣读了先帝遗诏。 新帝登基,万象更新。大?典完毕,随之而来的便是封赏与清算,每一道旨意都牵动着朝堂的神经。 楚南乔下旨,追封先帝楚景渊为“圣德皇帝”,尊生母为皇太后。 对于功臣,论功行赏:苏霆昱加封太师;杜青山晋封镇国公,授兵马大?元帅。柳易卿升任兵部尚书;韩亦升任礼部尚书;莫北、骆玄凌等东宫旧属,皆授以要职。 同时,对楚北逸逆党的清算也迅速展开。 楚北逸被废,软禁二皇子府。兰妃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顾相被勒令致仕,其子顾晚辰贬为庶民,永不叙用。其余附逆官员,视情节轻重处置,但楚南乔口谕:“不可牵连过?广”,并未大?兴牢狱,有效安抚了人心。 然而,在这份看似周全的赏罚名单中,群臣敏锐地发现,独独漏了苏闻贤。 只不过?,刑部尚书一位至今空悬未定,陛下的用意,已无需多言。 加封苏霆昱为太师的圣旨,伴随着仪仗,浩浩荡荡传至苏府。 苏霆昱率苏闻贤及合府上下跪迎。内监宣读完毕,府中众人面上皆有喜色,唯独跪在前列的苏氏父子,在听到?旨意中只有苏霆昱的封赏而只字未提苏闻贤时,身形皆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送走内监,厅堂内一时只剩下父子二人。 苏霆昱缓缓转身,目光深沉地看向?一旁垂手而立的儿子。 苏闻贤脸上并无多少失落,反而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像是自嘲,又像是早已料到?的淡然。 “看来,”苏霆昱终于开口,声音平稳,“陛下这是将你我?父子,彻底视作一体了。” 他顿了顿,“赏我?,即是赏你。抑或是……忌我?,便是忌你。” 苏闻贤抬眼?,眸中清亮,并无半分委屈,反而冷静得惊人:“父亲,陛下初登大?宝,首要便是平衡。父亲手握江中旧部,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如今又加封太师,恩宠已极。若再擢升于我?,苏氏一门双璧,权柄过?盛,实非人臣之福。”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分析一件无关?已身之事?,“陛下此举,是保全,亦是敲打。他是在告诉朝野,也告诉我?们,‘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予取予夺,存乎帝心。’” 苏霆昱凝视着儿子,眼?中闪过?赞赏,但更多的是忧虑:“你看得透彻。只是,闻贤,这份保全,代价是你的前程。陛下将你置于此等微妙境地,你……心中就真无半点芥蒂?” “芥蒂?”苏闻贤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父亲,从选择辅佐殿下……不,是辅佐陛下的那一刻起,孩儿所求,便非区区官位。更何况……” 他话?锋一转,“陛下此举,又何尝不是将孩儿更紧地系于父亲这艘大?船之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苏霆昱闻言,久久不语,目光再次落在那卷圣旨上。这卷绸缎,此刻重若千钧,它既是苏家无上荣光的象征,也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将父子二人更紧密地捆绑在新帝的棋盘之上。 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似是叹息,又似是决断:“罢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陛下……思虑深远。闻贤,且静观其变吧。” 就在这时,老?管家步履匆匆而入,低声禀道:“老?爷,公子,宫里又来人了,是陛下身边的近侍,指名要见公子。” 苏霆昱与苏闻贤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苏闻贤整理了一下衣袍,神色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平静,对父亲微微颔首:“父亲,孩儿去去便回。是风是雨,总要亲自去迎一迎。” 新朝初立,百废待兴。 第91章 楚南乔忙于批阅奏章、接见大?臣、调整政令,忙至深夜。 夜色渐深,宫灯昏黄。 苏闻贤随着内侍穿过?寂静的宫道,来到?了御书房外。 莫北立在门外,见到?苏闻贤,他抱拳行礼,压低声音:“公子,陛下批了一夜奏章,方?才歇下片刻。” 苏闻贤颔首,示意莫北不必通传。待莫北推开殿门。他放轻脚步,步入其内。 御书房内烛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还有丝丝缕缕的桃香与竹香。 楚南乔在龙案后,单手支着额角,眼?眸轻阖,长睫如扇,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 即便是睡着,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 苏闻贤心中微涩,轻轻走近,在他身侧站定。目光流连过?对方?清减的面庞,最终落在他微蹙的眉心上,自然地伸手去抚平。 楚南乔感觉到?一缕熟悉的气息掠过?鼻尖,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 朦胧间,苏闻贤的身影映入眼?帘,他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笑意,嗓音带着初醒时的沙哑:“你来了?” 话?音方?落,他已伸手环住对方?的腰,将人轻轻带向?龙椅。指尖掠过?衣料时,似有若无地擦过?对方?腰侧,留下一丝微热的触感。 “嗯,”苏闻贤顺势倾身,指尖拂过?楚南乔微蹙的眉间,停在他略显疲惫的眼?角,“累了一天?了吧。” 他的动作很?轻,像夜风拂过?繁花,却让楚南乔的心被轻轻撩拨。 “嗯,”楚南乔低应一声,手上稍稍用力,示意他,“坐下说?话?。” “伤势如何?可要唤莫北来看看?”楚南乔侧过?身,仔细端详他的气色,语气带着关?切。 苏闻贤唇角勾起一抹慵懒的弧度:“已无大?碍,劳陛下挂心。不过?……”他话?音忽顿,握住楚南乔探来的手,缓缓引向?自己衣襟处的暗纹里衣,“陛下若想亲自查验,微臣……倒是乐意之至。” 指尖触及微凉的衣料,其下肌肤的温度和?肌理轮廓若隐若现。楚南乔耳根一热,欲抽回手,却被对方?稳稳按住。 “越来越不正经了。”他嗔怪地瞪去,眼?波却软得无力,另一手指腹轻抚过?苏闻贤下颌新生的胡茬,“瞧你,不过?几日未见,都长出?青茬了。” 那触感微微扎手,却勾得人心头发痒。 “足足五日未见了。”苏闻贤低笑,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楚南乔的耳廓,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怎么?陛下这就嫌弃上了?”话?音未落,他已手臂用力,轻而易举地将楚南乔揽入怀中,置于膝上。 楚南乔垂眸,鼻尖轻蹭过?他的,带来微痒的触感。肌肤相贴处温度升腾。 苏闻贤凝视着近在咫尺的清绝容颜,眸色倏地黯沉,眼?底欲望翻涌,声音低哑得几乎磨人:“陛下越来越像狐狸精了。” 未待楚南乔回应,他已攫取了那双含笑的唇。 那吻起初如蝶翼轻触,试探、流连。渐渐地,变得深入而缠绵。 楚南乔原本虚抵在他肩头的手,不自觉地环上他的后颈,指尖下意识地缠绕进他的发丝,无声的缠绵与索求。 良久,四片唇瓣终于难舍难分地稍稍撤离。 两人额际相抵,鼻尖轻蹭,彼此胸脯剧烈起伏,短促而灼热的呼吸深深交融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旖旎。 他凝视着他眼?底尚未褪去的水色迷离,他瞧见他唇上的异常润泽,不约而同地,一声沙哑的低笑自纠缠的呼吸间逸出?。 分不清是谁先主?动,四片唇瓣再度贴合着。 苏闻贤的舌轻柔而灵活的地撬开了楚南乔的齿关?,长驱直入,与之缠绵交缠。 彼此唇齿间溢出?的细微水声,黏腻而缠绵,清晰可闻。 楚南乔主?动迎合,喉间逸出?一声模糊的呜咽,环住他后颈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尖深深陷入他颈后的发丝之中。 苏闻贤的探索愈发大?胆深入,他的舌一次次流连在他敏感的上颚,引得楚南乔身体阵阵轻颤,又一次次勾连着彼此的舌尖,共同起舞。 喘息声愈发粗重滚烫,彼此眸中流露出?难以自持的情动之色。 意乱情迷间,楚南乔身体不自觉地更加贴近,寻求着更紧密的接触。 苏闻贤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回应,环绕在他腰际的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 苏闻贤的吻逐渐滑落,停留在楚南乔微颤的锁骨上,留下一串湿润的痕迹。 楚南乔仰头轻喘,喉间溢出?的呻吟断断续续,似压抑又似邀请。他原本紧扣对方?发丝的手指缓缓下移,划过?紧绷的脊背,最终停留在腰际,无意识地攥皱了衣袍。 “南乔……”苏闻贤低哑的嗓音混着灼热的呼吸,渗入楚南乔耳畔。 他一手探入对方?散开的衣襟,掌心贴着起伏的胸膛,清晰感受到?其下失控的心跳。另一手仍牢牢箍着楚南乔的腰,阴影交错中,连空气都黏稠得化不开。 楚南乔眸中水汽氤氲,惯有的清冷被情/潮击得粉碎。他忽然仰身,主?动将唇贴上苏闻贤的颈侧,生涩却坚定地啃咬那一处跳动的脉搏。 这近乎挑衅的回应激得苏闻贤呼吸一滞,随即化作更凶猛的攻势。 他扯开楚南乔早已凌乱的里衣,唇舌肆无忌惮地巡梭过?每一寸肌肤。 至于,那道未言的圣旨与朝堂的算计,此刻彼此皆心照不宣,谁也未开口提及。 第66章 普天同庆 暮色笼罩下的顾府, 不复往日车马喧闹,相?反显得格外冷清。 苏霆昱未带随从,仅独自提着两坛陈年佳酿, 叩响了侧门。 老管家无声地引他穿过庭院,直至深处一间僻静的书房。 顾文晟独坐窗前,并?未点灯,黑暗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听得脚步声, 他未回头, 只?淡淡道:“苏贤弟, 你?来?了。” 苏霆昱将酒坛置于案上?,拂袍坐下:“江中不可一日无主, 我明日便要?返回江中, 特来?与你?共饮,也算……践行。” 顾文晟这?才转过身, 脸上?竟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超然:“贤弟,你?这?一局, 算是赌赢了。”他抬手拍开一坛酒的泥封, 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这?一局,你?我都心知肚明,谈不上?赢,只?是选择了不同的路。且局势还未定。苏霆昱斟满两杯,“我还以为贤兄多少会?责骂我几句背信弃义。” 顾文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放下酒杯时,眼中是看透世事?的淡然:“怎么会??成王败寇, 天经地义。我顾文晟享受了半辈子荣宠,权势、富贵,该经历的都经历了,还有什么看不清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陛下未追究我其他罪责,只?是勒令致仕,保全了我顾家满门,已是出乎意料的宽仁了。” 苏霆昱摩挲着酒杯边缘,目光深沉:“陛下仁德不错,却未必不是出于时局考虑。眼下新帝登基,根基未稳,若对顾相?一党追究过甚,牵连太广,恐引朝野震荡,于安定不利。” 顾文晟抬眼看他,目光锐利如昔:“贤弟看得明白?。那你?更当留份心眼。陛下今日未动你?,未必是不想动,或许只?是不敢,不能罢了。南北疆皆虎视眈眈,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你?手中掌握的江中兵马,眼下是倚仗,将来?……怕是迟早要?被收回的。” 苏霆昱闻言,轻笑了声,笑意却未达眼底:“多谢贤兄提醒,愚弟心中有数。这?杯,敬贤兄往日对我父子二人?的照拂。” 他举杯示意,再?次饮尽。有些话?,点到即止,彼此心照不宣。 顾文晟放下酒杯,感叹道:“闻贤此番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若非他在?江中护驾,陛下此行怕是凶多吉少。” 苏霆昱面露惭色,勉强一笑:“犬子无知,倒误了贤兄的大事?。” 顾文晟摆手道:“他前几日已亲来?请罪。不过万事?皆有定数,此事?不必再?提。只?是……照理说,他此番救驾有功,我却听说,陛下并?未对他行任何封赏。” “他与陛下之间……说来?话?长。好在?他自己倒想得开,并?不介怀。随他去吧!终究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苏霆昱顿了顿,转而问道,“倒是晚辰,可需我向陛下进言一二?” “贤弟美意心领了。”顾文晟轻叹一声,“晚辰本就不慕荣禄,如今这?般于他并?无分别。这?混小?子至今还常往香兰阁跑,只?怕我顾府不久便要?办喜事?了。” “如此也好,年轻人?中意便是福气。”苏霆昱面上?带笑,眼中却无几分真切笑意,心中暗忖:你?儿子好歹心仪的是个姑娘,我家那个却偏生恋慕男子,唉。 夜色渐浓,两人?对坐饮酒,却再?无多言,唯有窗外风声呜咽。 第92章 翌日早朝,金殿之上?。 苏霆昱稳步出列,声音洪亮:“陛下,臣苏霆昱启奏。” 楚南乔闻声开口:“太师请讲。” 苏霆昱言之朗朗:“江中乃东南重?镇,关系漕运盐利,不可久无主事?之人?。臣离任已久,恳请陛下准臣返回江中,镇守地方,以安圣心。” 楚南乔目光平静地扫过殿下的苏霆昱,又似不经意般掠过站在?文官队列中的苏闻贤,最终停在?苏霆昱身上?。 清越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太师心系朝廷,朕心甚慰。江中之事?,朕便全权托付于太师,望太师能恪尽职守,替朕守护好这?东南门户,朕寄予厚望。” 苏霆昱深深一揖,言辞恳切:“臣,定不负陛下所托,必当竭尽全力,保江中安宁,固我朝基石!” 这?番对答引得列位朝臣神色各异,殿中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不少文武大臣交头接耳,眼神意味深长。 柳易卿的目光掠过楚南乔与苏霆昱父子,眸中讶色一闪,旋即恢复如常。 王明川则始终唇角含笑,一派从容淡定。 朝散,文武百官鱼贯而出。 王明川快走几步,唤住了前方的苏家父子:“苏大人,请留步。” 苏闻贤与苏霆昱同时应声驻足。 王明川迎上?前来?,对苏霆昱恭敬行礼,笑意温文尔雅:“太师,可否容下官与闻贤兄叙话片刻?” “御史请便。”苏霆昱微微颔首,对苏闻贤道,“为父在?府中等你?。” “恭送父亲。”苏闻贤躬身。 待苏霆昱走远,王明川立刻亲昵地搭上?苏闻贤的肩头,压低了声:“此番陛下对你?父子二人?的安排,可谓用心良苦啊……” 苏闻贤方欲开口,却似有所感,蓦然回首——只?见那年轻的帝王正于高阶之上?驻足,清冷的目光如霜刃般投来?,不偏不倚,落在?他肩头那只?手上?。 他手腕一翻,玄铁扇骨不轻不重?地敲在?王明川手背:“规矩些。” 王明川吃痛,调侃之词尚未出口,亦瞥见了那道视线,心中顿时了然。 他如触电般弹跳开来?,瞬间与苏闻贤拉开一米距离,低声惊呼:“陛下的眼神……方才莫非是想将我剐了?” “隔这?般远,贤兄竟能看清陛下眼神?果然好眼力。”苏闻贤“唰”地展开折扇,半掩其面,语带戏谑。 “过奖过奖,”王明川拱手,随即凑近半分,声音压得更低,“说正经的,你?与陛下……如今究竟是何进展?” 那厢,内侍林南轻声提醒:“陛下,太傅大人?已在?御书房候着了。” 楚南乔这?才缓缓收回目光,神色淡漠地转身离去,仿佛方才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只?是王明川的错觉。 苏闻贤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笑得如桃花盛开。 王明川看着他一脸痴汉样,兀自说道:“得,这?下什么都一清二楚了。” 御书房内气氛却略显凝重?。 太傅、杜青山、韩亦等几位心腹重?臣皆在?。 杜青山率先?开口,眉头紧锁:“陛下,苏霆昱此时回江中,无异于放虎归山!他在?江中经营多年,根深蒂固,旧部遍布,如今又加封太师,声望更隆。若他心怀异志……” 韩亦附和道:“杜将军所言极是。苏霆昱其人?,深谙权谋,绝非甘居人?下之辈。陛下虽对其有恩,然权势动人?心,难保他不会?成为第二个顾相?。” 太傅沉吟:“眼下朝局初定,苏霆昱手握重?兵,据守富庶之地,若生变,后果不堪设想。陛下还需慎重?。” 楚南乔平静地听着他们发言,待众人?说完,才清冷开口:“诸位爱卿所言,朕岂会?不知。然,南疆各部族近年蠢蠢欲动,屡有犯边之举,需强有力之人?坐镇威慑。苏霆昱在?江中多年,熟悉南疆事?务,威望素著,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所以,诸位,你?们谁有把握,既能稳住江中,又能震慑南疆,可替朕留下太师?”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江中情况复杂,南疆局势微妙,确非旁人?可轻易接手。 杜青山叹道:“可是陛下,若他日苏霆昱尾大不掉……” 楚南乔目光掠过窗外,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南疆若乱,烽烟一起,生灵涂炭,动摇的是国本。相?较之下,苏霆昱之虑,尚可缓图。更何况,朕相?信,苏闻贤还在?京中,太师他不会?。”最后一句,声音略低,却重?若千钧。 几人?见皇帝心意已决,且思虑周全,便不再?多言,行礼退下。 莫北端着一碗进补的汤药进来?时,正听到楚南乔似自语般低声道:“如今的苏霆昱,权势威望,早盖过当日的顾相?。顾相?在?朝堂纵然权势滔天,却无兵马实权,故而才能被朕釜底抽薪。苏霆昱据守一方,若他真有异心,谁又能拦得住他?” 莫北将药碗轻轻放在?案上?,恭敬道:“陛下,公子他一心念着陛下,只?要?他和陛下同心,属下相?信,苏太师定不会?反。” 楚南乔接过药碗,神色却有些黯然,并?未饮用,只?是望着氤氲的热气:“说来?……好几日不曾见到他了。” 莫北愣了一下,下意识回道:“……早朝不是才见过?”说完便觉失言,连忙低头。 楚南乔瞥了他一眼,并?未责怪,只?是轻轻叹了一声:“他确是好几日未私下进宫了。” 莫北犹豫着问道:“可要?属下去传?” 楚南乔沉默片刻,摇了摇头:“罢了,不必。有些事?……朕还未想好。”他将药碗放下,药已微凉。 与此同时,苏府书房内。 苏闻贤临窗而立,望着庭中渐秃的树枝,每日例行一问:“林南,宫里……可有来?人??” 林南照旧摇头:“公子,没有。” 如此反复多日,连林南都忍不住了,开口道:“公子,您若是想陛下,为何不主动进宫?或者?……以您的功夫,避开侍卫耳目,潜入宫中见陛下一面,还不是轻而易举?” 苏闻贤目光悠远,最终仍是摇了摇头,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罢了,再?等等。他在?权衡,我在?等他权衡清楚。此时去,徒增烦扰。”他看似平静,袖中微握的拳却泄露了心绪。 这?一想,一等,便是两月。秋叶落尽,初雪悄然而至。 雪花纷扬,苏闻贤独自在?书房,朱笔悬于宣纸之上?,笔尖蘸墨,细细勾勒。 画上?之人?,眉目清冷,气质如仙,正是楚南乔。 窗外几片雪花飘落在?宣纸上?,他蓦地想起一年前,楚南乔还是太子时,为了替柳易卿求情,曾跪在?雪地里的场景,那时的心疼与如今蚀骨的思念交织,想得他心口都发疼。 笔尖一顿,一滴墨迹险些污了画中人?的衣襟。他烦躁地掷笔,低吼一声:“该死!再?不见面,你?的眉眼……都要?模糊了!” 思念如潮水决堤,再?也无法忍耐。他猛地起身,拉开房门,决定即刻进宫。 然而,房门打?开的刹那,他却怔在?了原地。 纷纷扬扬的雪花中,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人?,就那般清清冷冷地站在?庭院里,手持一把雅致的紫色墨骨竹伞,身披白?色狐毛大氅,风过处,青碧色的发带在?发间扬起。 他心中蓦地一暖,这?些均是自己此前所赠。 而那人?,此时,一双艳绝如画的眼眸正盈盈地望着他,眼角眉梢俱是浅淡笑意,比初雪更澄澈,比最美的画卷更动人?。 苏闻贤心脏狂跳,几乎要?挣脱胸腔,他一步,两步……快速踏出,伸手便去拉楚南乔的手,连伞都顾不上?。 楚南乔手中微凉被他温热的手握住,笑意加深,轻声提醒:“还未合伞。” 苏闻贤这?才如梦初醒,接过伞,略显匆忙地合起,随手靠在?廊柱旁,动作看似镇定,然而下一刻,手指已迫不及待地攀上?楚南乔的指尖,紧紧扣住,十指交缠,密不可分。 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只?是看似平静地并?肩穿过覆了薄雪的回廊,唯有彼此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清晰可闻,交织鸣响。 主屋的门刚一推开,便迅速被合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雪。 苏闻贤便再?也按捺不住,猛地将楚南乔拉进怀中,他的唇急急覆上?楚南乔的唇,温热的吻带着两个月积攒的思念与渴望,铺天盖地般落下,急切而深入,攫取着独属于他的气息。 楚南乔心里一暖,抬手环住他的腰身,气息不稳地与他吻在?一处,身子愈发绵软无力地攀着他。 良久,一吻方歇,两人?气息皆是灼热紊乱。 楚南乔微微喘息,目光眷恋得看着眼前之人?,伸手抚上?苏闻贤的脸颊,指尖微凉,语气带着一丝戏谑,几分宠溺:“还是这?般急?” 第93章 苏闻贤握住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贴紧,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他,声音因情动而低哑:“陛下你?……这?两个月,就未有半分想臣吗?” 楚南乔侧过头,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随即凑近他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声音轻缓而肯定:“想。” 一个字,彻底点燃了苏闻贤心中所有的克制。他手臂收紧,将人?深深嵌入怀中,埋首在?对方颈间,贪婪地呼吸着那清冷的竹与桃香。 哑声道:“臣也想,很想很想……想到骨子里都发疼。”话?音未落,他已俯身,一把将楚南乔拦腰抱起,步伐稳健地绕过屏风,走向内室的床榻。 楚南乔双手绕过他的后颈,眉目含情含笑地看着他。 苏闻贤将怀中之人?珍而重?之地安置在?铺着层层厚软锦褥的床榻上?。 楚南乔轻嗅了一下,被褥间散发着阳光和淡淡皂角的清新气息,他抬眼:“被褥新换的?” “嗯。”苏闻贤俯身,手臂撑在?他枕边,将他笼在?身下的阴影里。 他笑得温柔又暧昧,缓缓低下头,鼻尖碰着楚南乔的鬓角,深深吸了一口气,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 楚南乔又察觉枕席间萦绕着一缕极淡的、安神助眠的冷冽竹香,与他平日惯用的熏香不同:“香料也新换的?” “嗯。”苏闻贤的吻细密地落在?他的眉心、眼睑。 楚南乔低笑,指尖缠绕上?他垂落的发丝:“蓄谋已久?” 苏闻贤含住他敏感的耳垂,厮磨低语:“嗯,天天都想着你?来?的样子,换着花样准备。” 此时,月华透过窗纱流泄进来?,室内光线昏黄朦胧,然而墙壁上?却隐约可见挂满了画卷。 楚南乔心中一动,从怀中取出一颗随身携带的夜明珠,柔和的光晕瞬间照亮了床帏方寸之地,也让他看清了最近的一幅画—— 画中人?凭窗而立,侧影清绝,竟是他多年前还是太子时,于兰香阁偶遇苏闻贤那次的模样!那是他们初见…… 楚南乔定定望着那画,心头巨震,声音都有些变了调:“你?……这?幅画是什么时候画的?” 苏闻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唇贴着他的唇角低语:“那年在?兰香阁,我偶然路过……出手救了个姑娘……却也遇到了位谪仙般的人?物,那位我苦苦追求的心上?人?。” 他轻笑,吻了吻楚南乔惊讶微张的唇,“那时臣便想,这?般人?物天生就该属于我,此后便是魂牵梦绕。” 楚南乔心中暖流汹涌,原来?彼此的缘分之线,早已在?那么早之前就已悄然交织。 他挑眉,故意问道:“哦?那个姑娘……便是你?的心上?人?吗?” 苏闻贤低笑出声,指尖轻抬他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眼中是毫无保留的深情与占有欲:“臣的心上?人?,此生便只?有你?一人?而已。从前是,现在?是,往后余生,都是。” 他看着身下之人?因情动而泛红的面颊,和那还未止住的笑意,再?也忍不住,深深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再?急切,而是变得无比缠绵、细致。他耐心地描绘着他的唇形,温柔地吮吸,舌尖如灵蛇般探入,与对方交缠。 楚南乔主动回应,双臂环上?他的脖颈,热情地与他纠缠。 寂静的室内,只?余唇齿交缠的细微水声和彼此愈发粗重?的喘息。 苏闻贤的手悄然探入楚南乔微敞的衣襟,抚上?那细腻微凉的肌肤,感受着其下逐渐加快的心跳。 他的吻渐渐下移,流过线条优美的下颌,落在?精致的锁骨上?,轻轻吮吸,留下暧昧的红痕。 楚南乔仰起头,喉间溢出压抑的轻吟,身体不自觉地弓起,寻求彼此间更多紧密的贴合。 衣衫被一件件剥离,散落于地上?。 夜明珠柔和的光晕为楚南乔如玉的肌肤镀上?一层莹光,美得惊心动魄。 苏闻贤的眼神暗沉夜空,满是掩饰不住地痴迷与渴望。 他炙热的吻如雨点般落下,虔诚地膜拜着每一寸领土,双手亦不安分地四处点燃情动的火焰。 “南乔……”他沙哑地唤着他的名,是情人?间的私语,亦是臣子对君王的亵渎与占有。 “闻贤……”楚南乔迎合着,温柔沙哑轻唤。 苏闻贤一低头却瞧见身下楚南乔眼里染着雾气。 他心揪的生疼,强忍着躁动,动作温柔至极,俯身轻吻着他的眼眸,言语轻柔道:“怎样?可还受得住?” “无妨,不过是……”楚南乔含泪含笑低声在?苏闻贤耳旁说了句什么。 苏闻贤嘴角漾开笑意,俯身轻舔了下他的耳垂:“妖精。”随即扶住他的肩头,重?新深吻在?一起。 楚南乔紧紧缠住他的腰身。眼神逐渐变得迷离,指尖在?他背上?留下道道红痕,断断续续的呻吟与呜咽声尽数淹没在?两人?胶着的唇舌间。 窗外的雪依旧静静飘落,室内却春意盎然,温度节节攀升,满室旖旎。 两颗分离两月的心,用最原始的方式诉说着刻骨的爱意与思念。 汗水浸湿了鬓发,交织的喘息声久久未得平息,苏闻贤久久不舍地搂紧怀中之人?,细密的吻不断落在?他的发顶、额间、唇上?、锁骨……一路蜿蜒而下。 那处温暖紧致被触及时,身下之人?禁不住轻颤,如满树繁花轻盈落地。 两人?皆是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东方晨光露白?,二人?缱绻方歇。 苏闻贤揽着怀中之人?,二人?沉沉睡去,嘴角分明皆噙着笑意。 第67章 擢升刑部尚书 次日清晨, 雪后初霁,阳光透过窗棂,为相拥而眠的二人镀上一层暖黄。 苏闻贤早已醒来, 阳光映着雪光,将怀中人绝世清冷的容颜勾勒得愈发清绝。 他忍不住低头,在那微抿的唇上又轻轻印下一吻。 楚南乔睡眼惺忪地微动了?下身体,却立即轻呼出声, 只觉得浑身如同散架般酸软, 某处难以言说的胀痛感更是鲜明。 “可是不适?”苏闻贤手臂收紧, 语带关切与一丝餍足的慵懒,“是臣……不知轻重, 辛苦陛下了?。” 楚南乔耳根泛红, 别过脸去嗔道:“混账……哪有人在这种事?上说辛苦。” 苏闻贤低笑,胸腔亦跟着震动, 他伸手抚上楚南乔的腰侧,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悄然注入一股温和内力。 暖流缓解了?酸软, 楚南乔只觉得通体舒泰, 身子不由得更加放松,软软地偎依在他怀里。 苏闻贤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手下按摩的动作愈发变得挑逗。 楚南乔忍不住轻吟出声,身子轻颤了?下。 温情脉脉间,苏闻贤忽地贴近他耳畔,嗓音低沉缱绻:“聘礼下臣早已备好, 稍后便送入宫中。” 楚南乔眼中讶色一闪,化为促狭,仰头吻了?吻他的下巴:“哦?有多少?可有十里红妆?” 苏闻贤被这主动的一吻激得呼吸一窒, 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将人更深地嵌入怀中。 他低笑一声,气息灼热地拂过楚南乔的耳廓:“陛下若想要,何止十里。只是……”他指尖轻抚过楚南乔泛红的眼尾,“臣怕殿下不喜这般招摇,反觉臣借此?炫耀。” “朕准你?炫耀。”楚南乔闻言轻笑,眼中水光潋滟,正要说些什么,却感觉到苏闻贤手下按摩的动作渐渐变了?意味。 那原本规规矩矩揉按腰侧的手,开始暧昧地上下流连,指尖划过光滑的脊背。 楚南乔忍不住轻轻一颤,有气无力地推了?他一把:“别闹......朕该回?宫了?。” 苏闻贤非但没停手,反而得寸进尺,被子因他的动作滑落些许,露出两人锁骨、肩颈处点点暧昧的红梅。 他眼神一暗,呼吸骤然加重,显然已再次情动。 楚南乔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脸颊羞得通红,刚想斥责,却被苏闻贤拉高被子,将两人严严实实裹住。 “时?辰尚早......”苏闻贤的气息灼热地喷在他耳畔,语带诱惑,“陛下昨夜劳累,今日恰逢雪停,正好偷得浮生半日闲......况且,臣侍君,贵在严谨周到,岂能半途而废?” 楚南乔还?想说什么,却被随之落下的吻堵住了?唇瓣。 不一会?儿,细细的娇喘便再次响起?,满室春意,浓得化不开。 杜文泽刚升任骁骑营骑都?尉,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 他哼着小曲,踏着未扫净的积雪朝苏闻贤的主院走?来,本想汇报骁骑营近日情况。 哪知还?没到主屋门前,便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林南一把拽住,连拉带扯地请进了?偏厢。 “林南你?干什么!我找公子有正事?……”杜文泽嚷嚷着被拽进屋里,一开门,暖意夹杂着炭火气扑面而来,竟见莫北和骆玄凌也在屋内,正围炉而坐。 第94章 杜文泽惊呆了?:“你?们……怎么都?聚在这儿?”他眼珠一转,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所以……外面传言是真?的?” 骆玄凌拨弄着炭火,头也不抬:“什么传言?” 杜文泽吞吞吐吐,最终两个拇指对了?对,做出个亲密相碰的姿势:“就是……陛下和公子,是那种关系……” 林南轻咳一声,面无表情:“你?信?” 杜文泽扫视着三人略显紧张又不自然的神色,立刻挺直腰板:“怎么可能!传言大多不可信!陛下与公子那是君臣相得,一起?历经?生死的交情,岂是外人能胡乱揣测的!” 他说得义正词严,眼神却不断往主屋方?向瞟。 莫北突然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杜都?尉果然前途无量。不过公子昨夜与陛下商议要事?,直至深夜,现下还?未起?身。有什么事?情,稍后再报不迟。” 杜文泽愣了?片刻,猛地拍了?下大腿:“不对呀!你?们都?在这里,陛下又公子待在一起?,你?们还?不让我去找公子……”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你?们……这是集体给陛下和公子……把风?” 骆玄凌终于抬起?头,眼神凌厉地瞪了他一眼:“大惊小怪。陛下与公子有要事?相商,我等在此等候吩咐,有何不可?” 眼看着杜文泽还?要争辩,莫北和林南赶紧起?身打圆场,按着他坐下喝茶,这才避免了?屋内言语擦出更大的火花。 近午时?分,楚南乔方回宫中。 刚换好龙袍,便有内侍来报,苏府送来数十口红木箱,已暂存偏殿库房。 楚南乔微怔,想起?清晨之言,嘴角泛起?笑意。他步履略快地移步库房,但见四?十箱笼整齐排列,库房被挤得满满当当,箱体缠着喜庆红绸。 他随手开启,满目可见皆是金锭、宝石、古籍字画,琳琅满目。 楚南乔扫过这满室聘礼,侧过头对林南戏谑道:“林南,你?说,苏大人这些年,莫非是搜刮了?民脂民膏?这手笔,倒比朕的私库还?丰盈。” 林南嘴角微抽,正色禀道:“陛下明鉴,这些都?是公子私藏经?营所得,为备此?礼,苏府……如今怕是已空。” 楚南乔闻言一愣,随即笑出声,清越笑声在库房回?荡,他的眉眼更如漫天星辰,风华难绘。 林南一时?怔住,心下暗叹:陛下这般模样……公子果然眼光极好。 楚南乔轻合箱盖,指尖拂过光滑木质,眼中暖意流转,对侍立一旁的莫北道:“登记造册,好生收存。” “属下遵旨。”莫北垂首恭谨应道,心底乐开了?花。清晨在苏府时?,他趁林南牵挂公子伤势的间隙,悄悄为苏闻贤请了?脉。 指下脉象圆滑有力,原本盘踞体内的毒性竟已消散大半——若能与陛下再多几次阴阳调和,此?毒彻底清除便指日可待。 只是这念头刚起?,昨夜寝殿内隐约传来的动静便蓦地撞进脑海。 莫北顿时?耳根发热,慌忙敛目收心,不敢再深想那帐幔后的春光。 晌午过后,御书房内,韩亦与柳易卿应召而至,商议新春庆典事?宜。 韩亦躬身禀奏:“陛下,新春庆典依祖宗规制,当由六部尚书共拟方?案。只是……”他略作迟疑,“刑部尚书一职空缺已久,此?前皆由苏闻贤苏大人代行其事?。此?次陛下新登基,理法当从严。苏大人毕竟非正职尚书,若再循旧例,恐惹非议。故此?次筹备,是否……暂不邀苏大人参与?” 楚南乔执笔的手微顿,抬眼看向韩亦,目光清冷:“苏卿熟悉部务,以往皆由其负责,为何此?次例外?” 韩亦神态恭谨,言辞恳切:“陛下圣明。正因新朝伊始,万象更新,更应恪守祖制,以示规矩严谨。六部协同,当由正官主持。苏大人虽才德卓越,然名分未正,若次次破例,于陛下威严有损,亦使同僚心生疑虑。臣实为陛下声望着想。” 楚南乔端坐于御案之后,闻言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他正欲开口,不经?意间抬手去取砚台,领口因动作稍稍松开了?些许。 一直垂眸禀报的韩亦,恰在此?时?抬头欲观察圣意,目光锐利地捕捉到楚南乔微微敞开的领口下,隐约露出的点点殷红痕迹。 虽然楚南乔立刻下意识地将领口拉高,但韩亦心中已如电光石火般,将今日陛下罕见的迟归、略显疲惫却眉眼含春的神色,与近日宫中隐秘的流言串联起?来,顿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他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柳易卿在一旁微微皱眉,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韩亦一眼,终究没有开口。 楚南乔未置可否,只淡淡道:“朕知道了?。” 到了?庆典筹备当日,太极殿侧殿内,六部官员依序落座。 苏闻贤如常而至,却见惯常之位已由他部侍郎占据,殿中并?无他的席次。 朝臣目光或暗暗窥探或窃窃私语,却都?落在他身上。 御座之上,楚南乔将一切尽收眼底,目光触及那抹独自立于柱旁的熟悉身影时?,微微一沉。 他音量不大,但清冷的声音却清晰地穿透了?殿中的低语:“韩大人,苏卿之位,何在?” 殿内霎时?鸦雀无声。 韩亦急步出列,躬身禀奏,语气恭谨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回?陛下,臣谨依祖宗规制办理。新春庆典关乎国体,按制需由六部正堂官共议。苏大人代掌刑部,劳苦功高,然其职衔终是侍郎,非正印尚书。故依制未能设座,此?乃为彰显朝廷法度,绝无他意。” “惯例并?非如此?。”楚南乔语气转沉,目光缓缓扫过殿下众臣,“先前诸多紧要事?务,苏卿皆曾参与,为何此?次独独例外?” 最终将目光停在韩亦身上,已是不悦。 他当日应允的韩亦的,不过是让苏闻贤收敛权柄,又何曾允诺连这寸席之地也一并?夺去? 韩亦深吸一气,言辞愈发恳切,甚至带上了?几分为民请命的意味:“陛下明鉴!正因新朝伊始,万象更新,更应恪守祖制,以正纲纪。刑部执掌法纪,尤重名分。若长久以副职行正堂之事?,参与机要,恐开僭越之端,非朝廷之福,亦非苏大人之福。臣此?举,实为巩固陛下权威,肃清朝纲啊!” 楚南乔不再言语,目光越过黑压压的群臣,直直投向那抹孤影。 苏闻贤始终看着楚南乔,此?时?更是目光迎上楚南乔。 四?目交汇的刹那,他眼中并?无半分被刁难的委屈或不满,反而浮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安抚的笑意,随即微微摇了?摇头。 这细微的互动,旁人未能察觉,却让楚南乔心头一紧。 他清晰地看到苏闻贤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这看似云淡风轻的姿态下,藏着的是不愿令他为难的体贴,亦有他的铮铮傲气。 刹那间,雪夜相伴、舍身相护、耳畔低语……往日情景如潮水般涌上楚南乔心头。 他的股肱之臣,他心系之人,岂能容他人藉“祖制”之名如此?轻慢? 他倏然起?身,一步步踏下御阶,在众臣惊愕的目光中,径直走?到苏闻贤面前。 先冷冷扫过面色微变的韩亦,继而转向满朝文武,声音清越却足够让所有人听?清: “祖制之根本,在于任人唯贤,在于赏罚分明!苏大人于国有大功,平逆定乱,其才其德,朕深知,天下之人亦有目共睹!岂可因一虚名,使栋梁之才、社稷功臣屈就?” 他略作停顿,目光转向苏闻贤时?,冰雪尽融:“非常之功,当有非常之赏,亦当行非常之权!即日起?,擢升苏闻贤为刑部尚书,入内阁参预机务。朕相信,以此?身份,参赞国是,方?不负其才,不负其功,亦真?正合乎祖宗选贤与能之本意!” 言毕,他走?近苏闻贤,在对方?面前站定,目光灼灼看着眼前的心上人,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群臣耳中:“苏卿,此?位,朕早该予你?。” 苏闻贤在他面前恭谨跪地,背脊挺直,尽显臣子之礼,眉眼却是含笑含情:“臣谢陛下隆恩。” 韩亦面色泛白,面部微微抽搐,终是再难出一言。 殿内寂然片刻,旋即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叹与低议。 王明川看着二人在朝堂上暗送秋波,随即挑眉,率先高呼:“陛下圣明。” 群臣附和,“陛下圣明”的呼喊声响彻大殿,所有人目光皆聚在那位新晋的尚书与为他力排众议、打破陈规的年轻帝王身上。 第68章 温存 退朝后, 众臣躬身行礼,渐次退出大?殿,近旁几位大?臣看着伫立不动的苏闻贤, 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苏闻贤微微抬眸,越过重重冠冕,目送楚南乔离开御座,直至身影消失在?侧方?的帷幔深处。 第95章 他步履放慢, 眼神却扫视着周遭, 似有所盼。方?踏出大?殿, 便被候在?廊下?的莫北轻声唤住:“恭喜苏大?人。” 苏闻贤一挑眉,故意道:“哦?倒是有劳莫侍卫, 专程道喜。” 莫北嘴角一抽, 拱手道:“苏大?人说笑了。陛下?有请,在?御书?房相候。” 苏闻贤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 压下?心?头的悸动,步履看似沉稳地朝着御书?房走去?,却比平日轻快了几分。 见苏闻贤进入御书?房, 莫北在?他身后轻轻合上沉重的殿门, 将外间的寒气一并隔绝。 御书?房内暖意融融,银霜炭火烧得正旺。 楚南乔背对着他,临窗而立,望着窗外又开始飘洒的漫天飞雪,身形在?宽大?龙袍下?显得有些单薄。 苏闻贤放轻脚步走近,解下?自己身上那件玄色镶毛领的厚重大?氅, 动作轻柔地披在?楚南乔肩上,仔细替他拢好毛领,系紧丝带, 口中低语,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春寒料峭,最易侵体。陛下?怎的如此不爱惜身子??” 说着,他伸手便要?关上窗户,阻隔那带着湿意的寒风。 手刚触及窗棂,却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 楚南乔没有转身,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向后靠入他怀中,侧脸轻轻贴在?他胸前,鼻尖若有似无地蹭着他衣襟上微凉的暗纹,像个?寻求温暖和抚慰的孩童。 苏闻贤身形微顿,随即放松下?来,手臂自然地环住他的腰,将人更紧地拥入怀中。 他低笑一声,胸腔传来温和的震动,正欲开口打趣两句,却感觉到怀中人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他心?下?一紧,轻轻将人转过身来,却对上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眶。 楚南乔仰头看着他,那双平日清冷如寒星的眼眸,此刻蒙着一层水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竟有几分脆弱。 苏闻贤顿时慌了手脚,方?才的从容荡然无存,忙用指腹拭去?他眼角的湿意,声音里?满是慌张:“这?是怎么了?可是朝堂上又有谁惹陛下?不快了?” 他将人紧紧搂住,手掌在?他后背轻轻拍抚。 静静地又抱了他一会儿,待楚南乔的气息平稳了些,身体也不再紧绷,苏闻贤稍稍退开些距离,温声开口:“感觉好些了?发生何事了?” 楚南乔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闷声道:“无事……忽然想起去?年此时,父皇还健在?,那时他身子?骨还硬朗,还陪着朕在?暖阁里?赏雪品茗。” 他声音渐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而如今,物是人非……” 苏闻贤心?口蓦地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跟着一疼。 他印象中,眼前之人总是那般清冷自持,如远山寒玉,喜怒不形于色,情绪深藏于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底,何曾有过眼下?这?般将脆弱又委屈的情态。 他一时有些无措,只剩下?满心?的怜惜与酸楚。 他收紧了手臂,下?颌轻轻抵着楚南乔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陛下?,如今你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楚南乔在?他怀中静默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须臾,楚南乔从他怀中抬起头,眼眶虽还微红,情绪却已平复,恢复了帝王的沉稳。 他拉着苏闻贤的手走到御案前,案上摊开着一份加急的密报。 “你看看这?个?,”楚南乔将密报推到他面前,神色凝重,“你父亲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南疆几个?部落近来异动频繁,屡次犯边试探。太师在?奏报中分析利弊,认为当以雷霆手段出兵震慑,将动乱扼杀于萌芽,否则恐成燎原之势。你意下?如何?” 苏闻贤接过密报,快速看过,眉头微蹙。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陛下?,臣以为父亲所言在?理。南疆部族素来畏威而不怀德,若一开始便示弱,反而会助长其?气焰。及时出兵震慑,确能起到敲山震虎之效,避免日后更大?的边患。” 他顿了顿,指尖在?奏报上南疆地形图某处点了点,“且此处虽有小股骚扰,但?其?大?部尚未完成集结之势,正是我方?分而击之的良机。” 楚南乔颔首:“太师与你的考量,朕明白。只是……眼下?正值寒冬,道路冰封,粮草转运艰难,将士们于酷寒中作战,战力难免折损,若战事迁延,于我军极为不利。朕的意思是,是否可先?加强边防警戒,遣使斥责,同时暗中调集兵力粮草,待来年开春,冰雪消融,再全力出击,岂不更为稳妥?” 苏闻贤却缓缓摇头,目光沉静地看向楚南乔:“陛下?仁心?,体恤将士,臣感同身受。然兵贵神速,亦贵出其?不意。南疆诸部定然也料定我朝寒冬不会大?动干戈,防备正松。我军若反其?道而行,虽有天时之弊,却可占尽人和、地利先?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若拖延至春末,对方?做好万全准备,甚至联合成势,届时再战,伤亡代价定会远超此刻。” 楚南乔凝视着地图上南疆的轮廓,又抬眼看向苏闻贤。 他深知苏闻贤虽有时在自己面前显得“不正经”,但?于军国大?事上从不含糊。 终于,楚南乔深吸一口气,做出决断:“好!便依太师与你所奏。朕即刻下?旨,命镇南将军为主将,拨付粮草军械,择日出征南疆!” 他提笔蘸墨,又补充道,“由户部、兵部协同督办,江中全力配合,一应军需物资务必充足,不得有误!朕要?的是速战速决,扬我国威!” 苏闻贤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躬身道:“陛下?圣明!” 苏闻贤回到苏府时,已是华灯初上。 林南迎了上来,接过他解下?的披风,神色间有些犹豫,试探着问:“公子?,您已接连三日宿在?宫中,可要?属下?准备些日常衣物送入宫内?” 苏闻贤摆了摆手,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必麻烦,陛下?……已命人都备下?了。” 言语间,自带亲昵。 林南闻言,神色却更加踌躇,支吾了片刻,才低声道:“公子?,近日京城之中流言四起,多是些不堪入耳的话,说……” 苏闻贤睨了他一眼:“还不快说,支支吾吾作甚?” “说陛下?有断袖之癖,专宠……专宠佞臣,有损圣德……” 林南一口气说完,却是声音越说越低,不敢看苏闻贤的脸色。 “哦?流言倒是真假参半。”苏闻贤轻笑了声浑不在?意。 苏闻贤在?府中待了不过半日,是夜,又马不停蹄赶往宫中。 御书?房内,却与外界的风言风语截然不同,自成一方?天地。 楚南乔端坐于御案之后,凝神批阅着奏章,朱笔游走,侧颜在?灯下?显得愈发清俊。 而在?御案不远处的窗边,安置了一张铺着软垫的躺椅,苏闻贤正慵懒地斜倚其?上,手边小几上放着一碟精致的梅花糕和一壶清茶。 楚南乔批完一份奏折,搁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抬眼望向窗边那人。 只见苏闻贤指尖捏着一块小巧的梅花糕,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目光却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温柔。 “你如今倒是清闲,”楚南乔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日日泡在?朕这?御书?房里?,怎的,刑部近日是无案可破,还是朕新任的苏尚书?……打算渎职?” 苏闻贤闻言,非但?不慌,反而起身走了过来,将那块梅花糕递到楚南乔唇边,眼中带着狡黠的笑意:“陛下?批阅奏章辛苦,尝一块歇歇?臣亲自试过了,甜而不腻。” 楚南乔看着递到嘴边的糕点,以及某人那明显不纯的好意,微微偏开头,清越地拒绝:“朕不吃,你用便是。” “当真不吃?”苏闻贤挑眉,语气带着诱惑,自己却就着楚南乔偏头的方?向,张口轻轻咬住了糕点的一角。 楚南乔刚想说他没个?正形,却见苏闻贤忽地俯身靠近,一手轻抬他的下?颌,另一手扶住他的后颈,带着梅花清甜气息的唇便覆了上来,将半块糕点渡入他口中。 楚南乔猝不及防,喉间溢出一声模糊的呜咽,下?意识地想推开他,却被苏闻贤牢牢禁锢在?御座之中。 糕点的甜香在?唇齿间化?开,混合着对方?身上清冽熟悉的气息,这?个?吻缠绵而深入,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与占有。 良久,苏闻贤才稍稍退开,指尖抹去?楚南乔唇边一点糕屑,嗓音因情动而低哑,笑问:“味道如何?” 楚南乔脸颊绯红,气息微乱,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在?苏闻贤看来却毫无威慑力,反而媚眼万分。他轻咳一声,勉强维持着镇定:“尚可……甜了些。” 苏闻贤闻言,朗声笑了起来,心?情极佳,就着这?个?姿势,手臂穿过楚南乔的膝弯和后背,稍一用力,便将人从宽大?的御座上打横抱了起来。 第96章 “呀!”楚南乔低呼一声,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苏闻贤!放朕下?来,成何体统。” 苏闻贤却置若罔闻,抱着他几步走到窗边的躺椅,自己先?坐下?,然后将楚南乔安置在?自己腿上,用大?氅将两人一同裹住,下?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发顶,满足地喟叹一声:“陛下?嫌甜,臣却觉得刚好。陛下?批折子?,臣便在?此陪着陛下?,可好?” 楚南乔挣扎两下?未果,反被他圈得更紧,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沉稳的心?跳,最终放松身子?,靠进他怀里?,低声咕哝了一句:“……混账。” 苏闻贤低笑,不再闹他,只安静地抱着,偶尔伸手替他理理批折子?时弄皱的袖口,或在?他停顿思索时,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茶。 暖阁内烛火摇曳,一室静谧,只剩下?书?页翻动和彼此平稳的呼吸声,温情脉脉,将外界的纷扰隔绝在?外。 直至日暮西沉,宫灯次第?亮起。 苏闻贤估摸着时辰,轻轻将不知何时靠在?他怀中小憩了片刻的楚南乔唤醒。 “陛下?,醒醒,该传晚膳了。”他声音极轻,带着诱哄。 楚南乔迷迷糊糊睁开眼,眼中还有未散的睡意,显得格外柔软。 苏闻贤心?中一动,忍不住又在?他额上落下?一吻。 “今夜臣便不留宿宫中了,”苏闻贤替他整理好微乱的衣襟,解释道,“刑部积压的卷宗还需梳理,再者,府中也有些琐事需处理。” 楚南乔眼中掠过一丝不舍,但?很快恢复清明,点了点头:“嗯,去?吧,正事要?紧。” 苏闻贤起身,行礼告退。他前脚刚离开御书?房不久,莫北便入内通报:“陛下?,太傅与韩亦韩大?人已在?殿外求见。” 楚南乔揉了揉眉心?,理了理衣袍,敛去?脸上残存的温存,恢复帝王的威仪,沉声道:“宣。” 第69章 愈发敏感了 “臣等拜见陛下。”太傅和韩亦二?人步履沉稳, 步入御书房,恭谨行礼。 “二?位大人免礼,看座。”楚南乔端坐其位, 言语温和。 “谢陛下。” 楚南乔目光落在他们手中那卷颇为扎眼的画轴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二?位爱卿,此番入宫,所为何事?” 太傅与韩亦对视一眼, 由太傅率先开口:“陛下, 老臣与韩大人此来, 是为社?稷安稳、皇嗣传承之大事。”说着,他示意韩亦将画轴呈上。 莫北接过, 在楚南乔面前缓缓展开。 画卷上是一位身姿窈窕、眉目如?画的少女, 衣饰华美,姿态端庄, 确是一副标准的美人图。 楚南乔目光扫过画卷,并未停留,反而看向太傅, 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太傅, 这是何意?” 韩亦连忙接口,言辞恳切:“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亦不可长久虚悬。陛下已至弱冠,登基已有时日,励精图治,朝局渐稳。然中宫之位空悬, 皇嗣无着,实非国家之福,亦令天下臣民心怀不安。此乃臣等与几?位宗室元□□同择选出的几?位贤淑贵女画像, 皆出身清贵,德行嘉懿,可为皇后之选,助陛下稳定后宫,延绵皇嗣。” 楚南乔指尖轻轻敲击着御案,沉默片刻,方才开口,声音依旧清越,却带上了不容置疑:“朕新登基不过数月,南疆未平,百废待兴,实非议及立后之时。此事,容后再议。” 太傅闻言,脸上露出焦急之色,向前迈了一小步,苦口婆心道?:“陛下,正因新朝初立,更需早日确立国母,以安天下之心。皇后乃一国之母,主理内廷,可使陛下无后顾之忧,专心朝政。且……”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意有所指,“正因近日京城中有些关于陛下……关于陛下与苏大人之间不合礼制的流言蜚语,陛下更应早日大婚,择立贤后,以正视听,堵住那悠悠众口啊!” “流言?”楚南乔眸光一凛,如?冰刃般扫过太傅和韩亦,“太傅所指,是何流言?” 韩亦硬着头皮道?:“陛下明鉴,市井坊间确有传闻,说陛下……专宠佞臣,有损圣德。虽是无稽之谈,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能?早日立后,此等谣言便可不敢自破。” 殿内气?氛瞬间转冷。 楚南乔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孤寂。 他何尝不知太傅与韩亦所言之理。立后,绵延子嗣,是身为帝王无法推卸的责任。 可一想?到要迎娶一个陌生的女子,在那冰冷的后宫中上演虚伪的恩爱,他便觉得胸口一阵窒闷。 且他的心里,亦无一席之地再容他人。 良久,他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朕知道?了。画卷留下,容朕……斟酌。二?位爱卿,先退下吧。” 太傅与韩亦见皇帝语气?似有松动,不敢再逼,只得行礼告退。 殿门?轻轻合上,御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烛火噼啪作响。 楚南乔踱回案前,目光沉郁地落在那些展开的美人图上,画中女子巧笑嫣然,却丝毫无法在他心中激起?半分涟漪。 他烦躁地抬手,欲将画卷拂开,却在指尖触及画卷前顿住。 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委屈涌上心头。 他贵为天子,看似手握天下权柄,却连自己的心意都无法自主。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楚南乔警觉地抬头,却见本该离去的苏闻贤,正斜倚在窗棂边,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也不知他来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你怎么……”楚南乔讶然。 苏闻贤轻盈地跃入殿内,随手关好窗户,阻隔了外面的寒气?。 他走到楚南乔身边,看也没看案上的画卷,只伸手,用?指尖轻轻拂去楚南乔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自然亲昵。 “臣方才想?起?有份紧要物件落下了,回来取。”他语气?故作轻松,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楚南乔眼底那抹未曾散去的郁色,随即瞥了一眼案上的美人图,笑道?,“哟,这是哪家的小姐,生得倒还标致。看来臣来得不巧,打扰陛下选秀的雅兴了?” 楚南乔听出他话中的调侃,却无半分玩笑的心情,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苏闻贤见状,收敛了笑意,伸手握住楚南乔微凉的手,包裹在掌心,低声道:“他们都逼你立后?” 楚南乔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着,轻轻“嗯”了一声。 “陛下你……可想?娶?”苏闻贤问得不经意,却有些慌,他自不想?看他娶了旁人,可翻阅史书,并无男后先例。 楚南乔清冷地看着他:“哦?若朕说想?娶,你待如?何?” “臣自是不愿意。”苏闻贤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声音沉稳而坚定:“不想娶,便不娶。” 楚南乔在他怀中闷声道?:“可他们是老臣,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国本之事……” 苏闻贤打断他,语气?带着几?分狂放不羁:“陛下的心意便是最?大的道?理。陛下是天下之主,莫非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不能?自主?什么流言,什么国本,若因此便要委屈陛下娶一个不爱之人,才是毫无道?理可言。” 他捧起?楚南乔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目光深邃,却闪烁着真诚:“南乔你,只须遵从本心。” 楚南乔抬眼看他:“流言可畏,众口铄金。他们这次是铁了心要朕立后。” 压力不仅来自朝堂,更源于那套延续千百年的祖宗规制,如?同无形枷锁。 苏闻贤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流言?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之辈的伎俩。” 他俯身靠近,几?乎贴着楚南乔的耳廓,气?息温热:“至于陛下心中顾虑……臣倒有一计,可暂缓立后之议。” “哦?”楚南乔挑眉。 “陛下可颁一旨,言及天下未平,南疆烽火方炽,朕心忧劳,无心家事。且为先帝守孝之期未满,此时大选,恐违孝道?,亦有损天和。待海内稍安,孝期届满,再议不迟。” 苏闻贤缓缓道?来,此乃以退为进之策。 楚南乔眸中一动,轻轻颔首:“此计甚好。只是……苦了你要与朕一同承受这风雨。” 苏闻贤握住他的手,笑意深沉而坚定:“风雨同舟,甘之如?饴。” 他微微一顿,声音压低,带着几?分戏谑,“更何况,臣本就是这‘始作俑者’若非臣这般执着要着你,陛下也不会?陷入两难。” 楚南乔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心中块垒尽消。他反手握住苏闻贤的手:“确是如?此。” 他看着苏闻贤虽笑着,却眸色陡然微暗,却已竭力掩饰。 他不由地伸出手环住他的脖颈,仰头便吻了上去。 苏闻贤如?释重?负,揽住他腰身,与他唇齿交缠。 第97章 一吻毕,二?人皆气?息不稳,看着楚南乔情动之色,苏闻贤又忍不住舔了舔他的唇。 直至彼此察觉对方敏感处变化?,才后知后觉停了下来。苏闻贤目光灼灼地看向楚南乔,“只是陛下,无论计策如?何精妙,你我之间,仍需一场戏给天下人看。” 楚南乔挑眉:“哦?” “自明日始,请陛下在朝堂之上,对臣稍加‘冷遇’。”苏闻贤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臣所奏之事,陛下可稍作驳斥;臣所荐之人,陛下可略表斟酌。甚至……可寻一两个无伤大雅的由头,申饬臣几?句。总之,需让众人看到,陛下待臣,与待其他臣工并无不同,甚至更为严厉。而臣,亦会?谨守臣节,绝不僭越半步。” 楚南乔凝视着苏闻贤,明白这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 他心中泛起?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心疼,也有坚定。沉默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清越:“委屈你了。” 苏闻贤却笑了,那笑容如?冰雪初融,带着几?分不羁与笃定:“能?伴君侧,为陛下驱策,是臣之幸,何谈委屈?更何况……” 他话音微顿,带着无尽缱绻,“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于臣而言,陛下怎样都好,臣……甘之如?饴。” 四目相对,无需再多言语。楚南乔心中已有决断:“好,便依你所言。”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手掌大的锦囊,递了过去:“春寒料峭,此物可暖手。” 苏闻贤接过,锦囊触手生温。他握在掌心,暖意直透心扉。 “陛下……” “去吧。”楚南乔转身,望向窗外渐大的风雪,“小心些。” 苏闻贤眉目含笑,深深地看了楚南乔一眼,将锦囊小心翼翼收入怀中,旋即恢复成那个矜持而恭谨的臣子模样,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楚南乔目送着他离开,眼眸却暗了暗,此举也只能?暂时堵住了天下悠悠众口,至于祖宗规矩,还须得从长计议,总能?想?到万全之策。 接下来的日子,朝臣们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 年轻帝王对那位新任刑部尚书、曾舍身护驾的苏闻贤,似乎不再如?以往那般倚重?信赖。 商讨南疆军务时,陛下驳回了苏闻贤的几?项用?兵建议;议及新春庆典开销,陛下更当?庭指出刑部近日用?度颇奢,着令苏闻贤严加核查,语带薄责。 而苏闻贤,则始终一副恭顺谦卑的模样,对陛下的斥责毫无怨言,办事反而愈发勤勉。 一月后,春暖花开,流言渐止。 御书房内,楚南乔卸下帝王冠冕,只着一身素白常服,临窗而立。 苏闻贤悄无声息地走入,自身后轻轻拥住他,下颌抵在他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清冷的竹香与桃香,哑声道?:“陛下,臣……演得好辛苦,也忍得好辛苦。” 楚南乔没有挣脱,反而放松身体,靠进那具温暖结实的胸膛,感受着对方胸腔里传来的有力心跳。 他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朕又何尝不是?” 苏闻贤将他横抱在怀,稳步走向御书房内室。须臾,龙榻上玉色纱帐轻晃,不时传出二?人娇羞耳语:“一月不见,南乔你愈发敏感了。” “混账,休要……胡言……”随着苏闻贤温柔又肆无忌惮的动作,楚南乔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唯余娇喘声自唇齿间溢出。 窗外,花开无声,帐内,满室旖旎。 第70章 心悦你 晨光漫洒大地, 宫墙内的雾气尚未散尽。 杜若晨一身戎装,步履生风地踏入宫门,径直朝着御书房方向而去。却在殿外被莫北伸手拦下。 “杜小将?军, 陛下尚未起身,还请稍候。”莫北压低了声?音。 杜若晨面?露诧异:“陛下惯是辰时前便起,今日都这个时辰了?”他看了看天色,突然反应过来, “陛下昨夜竟是宿在御书房?” 他眼?中不经营流露出几分心疼, “陛下近日批阅奏折, 着实是辛苦了。” 莫北眼?神微闪,含糊地“嗯”了一声?, 并未多言。 杜若晨便在廊下静候, 和莫北闲聊着天南地北。 哪知,这一等, 便是足足半个时辰。 “吱呀”一声?,御书房那扇沉重的殿门终于开启,杜若晨抬眼?望去, 脸色骤变——只见苏闻贤噙着一抹慵懒餍足的笑意, 神清气爽地从御书房内迈步而出,衣袍平整,发丝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凌乱。 苏闻贤显然也看见了他,脚步稍顿,嘴角的弧度反而加深了几分,主动打招呼:“杜小将?军, 今日来得倒是早。” 杜若晨目光锐利地扫过苏闻贤,又猛地转向一旁试图降低存在感的莫北,莫北不自然地别开了头。 京中那些?关?于苏闻贤夜夜宿留宫中的流言蜚语, 他早有耳闻,本以?为这一月来陛下对其态度冷淡,流言已止,二人关?系也该淡了,岂料……眼?前这情景,分明是感情愈发胶着! 一股无名火夹杂着酸涩直冲头顶,杜若晨冷哼一声?,语带讥讽:“苏大人清闲,自然起得晚。本将?军一堆军务要紧事待办,可比不得苏大人,只需懂得如何……蛊惑圣心即可。” 若是平日,苏闻贤少不得要与他针锋相?对几句,但今日他心情极好,竟破天荒地没计较,反而从善如流地笑了笑,语气甚至称得上和煦:“杜小将?军为国操劳,辛苦了。” 说罢,不再多言,施施然离去。 这般反应,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杜若晨气得脸色发青,却又无从发作。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踏入御书房的刹那,已然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了臣子应有的恭谨。 “臣杜若晨,参见陛下。”他躬身行礼,姿态端正。 楚南乔已端坐于御案之后?,虽略显疲惫,但气色甚佳,他摆了摆手:“免礼。若晨,如今你倒是规矩多了。”语气带着一丝熟稔的打趣。 杜若晨垂眸,恭敬应答:“以?前臣与殿下是君臣,亦是好友,难免随意些?。如今陛下是一国之君,威仪日重,臣……不敢造次。” 话语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楚南乔笑了笑,却隐约觉得他这话别有深意,只是眼?下并非深谈之时,便转了话题:“北境那边情形如何?杜老将?军近日可有信来?” 谈及正事,杜若晨神色一正:“回陛下,父亲信中言道,北方几个大部族近来蠢蠢欲动,频繁试探边境。父亲之意,是暂以?静制动,严密监控,等待最佳时机予以?雷霆一击。”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楚南乔,犹豫了片刻后?,语气陡然变得坚定,“陛下,如今京中骁骑营有苏诺允坐镇,骆玄凌和杜文泽亦是持重善战之人,京畿防务稳固。臣留在京中,作用反而不大。” 楚南乔凝视着他,已然猜到了他的意图,直接问道:“所?以?,你想去北境?” “是!”杜若晨回答得斩钉截铁,“父亲虽骁勇,毕竟年?事渐高。臣身为杜家子弟,理应为父分忧,更愿为陛下镇守国门,护我安澜黎民安康!” 御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楚南乔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幼一同长?大的伙伴,深知北境苦寒,战事凶险,此一去,经年?难归。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边疆非比京城,苦寒艰险,此一去,怕是数年?不得回。若晨,你……可想清楚了?” 杜若晨深吸一口气,抬眸迎上楚南乔的目光,郑重颔首:“臣,想清楚了。请陛下准允!” 楚南乔见他心意已决,不再多劝,轻叹一声?:“既如此,朕便允了,日后?若改变了主意,再行回禀。” 杜若晨郑重颔首:“臣,谢主隆恩。” 楚南乔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些?事有些?人,行经生命时,便只是匆匆罢了。 他扬声?开口:“莫北,备些?酒菜。若晨,陪朕用了午膳再出宫不迟。” “臣,遵旨。” 午膳设在小花厅,菜式简单却精致。 楚南乔特?意命人开了一坛泥封的陈年?佳酿。几杯酒下肚,往日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杜若晨看着眼前虽清冷帝王威仪却日盛之人,不由感慨:“想起小时候,二皇子仗着兰妃宠爱,总想欺负陛下,臣那时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管不顾就冲上去跟他扭打在一起。” 楚南乔也笑了,眼?神有些?悠远:“是啊,那次你被打得鼻青脸肿,回去还被杜老将?军罚跪了祠堂,却死?活不肯说为何与人打架。” 杜若晨仰头饮尽一杯酒,辣意从喉间直抵心底,他低声?道:“那时只觉得,保护陛下你是天经地义的事,哪管他什么皇子不皇子。” 楚南乔执壶为他斟满酒,语气温和:“年?少时,胆子总是大的。” 二人回忆起在潜邸读书玩耍的时光,时而轻笑,时而唏嘘。 第98章 酒过三巡,楚南乔端起酒杯,神色无比认真地看向杜若晨:“若晨,这一杯,朕敬你。北境之行,万事……保重自身。凡事不必逞强。” 杜若晨心头一热,重重与楚南乔碰杯,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陛下放心,臣定不负所?托!” 二人这一聊,便至傍晚时分。 杜若晨留意微醺方告退,楚南乔亦是酒意上头,加之连日劳累,吩咐了莫北几句,便回寝殿歇下。 夜幕初垂,苏闻贤又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宫,本想寻楚南乔一同用晚膳,却被莫北拦在殿外。 “陛下歇下了?”苏闻贤挑眉。 莫北低声?道:“是,杜小将?军今日进宫,与陛下饮了些?酒,叙话至今才走,陛下乏了,刚睡下不久。” 苏闻贤闻言,脸上那点笑意瞬间沉了下去,眸色微冷:“杜小将?军倒是好兴致,好胆量,竟与陛下对饮了一下午?” 莫北看着他脸上微有愠色,脸上陪笑着,心里却暗自腹诽:公子您自个儿?夜夜留宿龙榻,可比杜小将?军胆大多了,不过是……一个得了手,一个没得手罢了。 他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只含糊应道:“杜将?军即将?远行,陛下与他自幼情谊深厚,难免多说了几句。” 苏闻贤冷哼一声?,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莫北,我近来总觉得体内那点余毒似乎清得差不多了,连往日阴雨天隐隐作痛的旧伤也舒坦不少,是何缘故?” 莫北看了他一眼?,平静道:“陛下体质至阴至寒,恰好能克制公子体内残留的毒素。加之这些?时日……陛下与公子气息交融,功法自然相?济,于公子而言,自是益处良多。” 苏闻贤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朗声?大笑起来,方才因杜若晨而起的那点不快,顷刻间烟消云散,眉眼?间尽是得意与欢愉:“原来如此!妙极!妙极!” 莫北:“……” 公子您能收敛点吗? 苏闻贤心情大好,取了块随身佩戴的上好玉佩丢给了莫北:“赏你的。” 莫北急急接住,刚要拒绝,却见苏闻贤已自行进入寝殿,他看着苏闻贤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将?玉佩收入怀中。 苏闻贤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踏入寝殿。 寝殿内烛火昏黄,楚南乔侧卧在龙榻上,睡得正沉。 许是饮了酒的缘故,他清绝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粉色,长?睫低垂,呼吸平稳,褪去了平日的清冷,显得格外柔软。 苏闻贤越看越是心旌摇曳,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俯下身,指尖极轻地描摹过楚南乔的眉骨、鼻梁,最后?流连在那微张的、泛着水光的唇瓣上。终是忍不住,低头在那柔软的唇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唔……”楚南乔被这细微的触感惊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待看清是苏闻贤,又慵懒地阖上,含糊嘟囔了一句,“登徒子……” 苏闻贤低笑出声?,气息拂在楚南乔耳畔,带来一阵痒意:“既然陛下金口玉言,说臣是登徒子,那臣……总该做些?登徒子该做的事,才不负圣誉。” 说罢,他指尖灵活地探入楚南乔微敞的寝衣内,在那细腻温热的肌肤上轻轻摩挲起来。 楚南乔本就半梦半醒,被他这般撩拨,身体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酥麻,软绵绵地瘫在锦被间,鼻间溢出细碎的轻喘。 这般情态,看在苏闻贤眼?里,无异于最烈的□□。 他喉结滚动,再难自持,伸手便去解楚南乔的衣带,将?仅余下的衣物一件件剥开,露出底下如玉的肌肤。 “苏闻贤……你……”楚南乔意识回笼些?许,伸手想推拒,却被他翻身压住,未尽的话语尽数被灼热的吻堵了回去。 晚膳时饮下的酒香,在两人缠绵的唇齿间重新弥漫开来,醺人欲醉。 苏闻贤的吻沿着楚南乔的下颌一路向下,在那精致的锁骨处流连吮吸,留下点点暧昧红痕。 手下更是肆无忌惮地抚过每一寸敏感地带,引得身下之人颤栗不止,娇喘声?声?,在寂静的寝殿内回荡,羞红了窗外悄然探看的月色。 衣衫尽落,帐暖春深。 苏闻贤看着身下意乱情迷、眼?尾泛红的帝王,只觉满腔爱意与占有欲澎湃如潮,他俯身,在楚南乔耳边沙哑低语:“南乔,天地万物,唯你人间绝色。心悦你,朝朝暮暮,入骨入髓。” 楚南乔迷迷糊糊地笑了,一双盈白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腰身随即迎了上去。 第71章 下跪 刑部衙门内。柳易卿刚踏入正堂, 便见兵部侍郎马元兴急步迎上?前来。 “尚书大人,骁骑营的人实?在太过分了!”马元兴一脸愤慨。 柳易卿看了他一眼,陈声道:“发生?了何事?” “今早下官按例前往骁骑营巡查军备, 那杜文泽竟以‘军事机密’为由,拒绝下官进入武库清点?。这分明是不把兵部放在眼里!” 柳易卿倒是沉得住气,他沉思了一瞬开口:“他杜文泽一个骑都尉,也敢阻拦兵部侍郎?” 马元兴压低声音:“下官听闻, 这杜文泽是苏闻贤一手提拔上?来的人, 如今骁骑营中不少将领都唯苏闻贤马首是瞻。就连苏诺允这个统领, 对?杜文泽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柳易卿眉头微蹙:“苏闻贤这次手伸得可?真长?。刑部的事不够他忙,连军务也要插一手。”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马元兴问道, “新春庆典在即, 兵部需与骁骑营协调禁军布防,若他们不配合, 只怕会误了大事。” 柳易卿沉吟片刻,道:“本?官亲自去会会苏诺允。” 骁骑营统领府内,苏诺允正与杜文泽商议军务, 听闻柳易卿到?访, 二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请柳尚书进来。”苏诺允整了整衣冠,对?杜文泽使?了个眼色,杜文泽会意地退至屏风后。 柳易卿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开门见山:“苏统领,本?官就直说了。兵部与骁骑营近日来多有?摩擦,新春庆典在即, 禁军布防事关重大,还望统领约束部下,以大局为重。” 苏诺允故作惊讶:“竟有?此事?柳大人放心, 诺允定当严加管束。不知是哪些人不长?眼,敢与兵部为难?” 柳易卿直截了当问道:“杜文泽杜都尉今日阻拦赵侍郎清点?武库,苏统领可?知情?” 苏诺允叹了口气:“韩大人有?所不知,杜文泽此人.……唉,不瞒您说,诺允这个统领,有?时也难指挥得动他啊。” “此话怎讲?”柳易卿眯起眼睛。 苏诺允压低声音:“杜文泽是刑部尚书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有?些事,本?统领也是有?心无力。” 眼下杜若晨离京,骁骑营统领苏诺允和苏闻贤沾亲带故,杜文泽又是苏闻贤的人…… 柳易卿细思极恐,脸色更加难看:“苏闻贤一个刑部尚书,手也伸得太长?了,竟连骁骑营也听命于他吗?” 苏诺允苦笑?道:“个中复杂,韩大人若想解决此事,恐怕还得找闻贤谈谈。” 岂料,柳易卿连着两日去刑部都不见苏闻贤身影。 直至第三日,柳易卿终于在刑部衙门等到?了苏闻贤。 苏闻贤刚从宫中回来,一身紫色官袍尚未换下,见柳易卿端坐堂中,不由挑眉一笑?:“哟,什么?风把柳尚书吹到?我这刑部来了?” 柳易卿沉声道:“苏大人,明人不说暗话。兵部与骁骑营近日摩擦不断,杜文泽多次阻挠兵部公务,苏统领说他管不了杜文泽,因为杜文泽受命于你。今日柳某只想问一句,苏大人意欲何为?” 苏闻贤悠然自得地抿了口茶,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柳尚书此言差矣。兵部和骁骑营的事务,为何来找我这一刑部尚书?杜文泽是朝廷命官,受命于陛下,岂是受命于我?” 柳易卿胸中积压的怒气再难抑制。 苏闻贤任侍郎时,便是手段非常,与顾文晟等人往来密切、同流合污。如今此人虽看似处处为陛下谋划,实?则不断将手伸向其他部司事务,其行径已初现……专权之兆。 思及此,他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起身,目光如炬看向苏闻贤:“苏大人何必在此故作糊涂,杜文泽听命于谁,朝中何人不知?他的意思,便是你的意思!你莫要倚仗陛下恩宠,便肆无忌惮。难道你竟想效仿那顾文晟,做第二个权倾朝野、尾大不掉的顾相不成?” 他冷笑?一声,又嘲讽道:“不对?,你还有?个太师父亲,怕只会比当年的顾相有?过之而无不及!” 印象中柳易卿一直是温文尔雅的样子,这还是苏闻贤第一次见他这般失态。 他不怒反笑?,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柳尚书过奖了。苏某何德何能,敢与顾相相比?至于家父,更是忠心为国,柳尚书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柳易卿见他态度坚决,知道再坚持下去,也是多说无益:“苏大人你,好?得很。既谈不拢,便待朝堂上?等陛下裁决吧。” 第99章 说罢,他甩袖转身,大步离开。苏闻贤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柳易卿,自己可?是清楚地记得正是他害得心上?人跪在雪中替他求情。好?得很! 次日早朝,大殿内气氛凝重。 楚南乔刚在龙椅上?坐定,柳易卿便率先出列,朗声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楚南乔微微颔首:“柳爱卿请讲。” 柳易卿言之朗朗:“臣弹劾刑部尚书苏闻贤,越权干涉军务,纵容部下杜文泽多次阻挠兵部公务,致使?新春庆典禁军布防事宜停滞不前!苏闻贤结党营私,其心可?诛!”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楚南乔面色不变,目光扫向站在文官队列中的苏闻贤:“苏爱卿,对?此有?何解释?” 苏闻贤缓步出列,躬身道:“陛下明鉴,柳尚书所言,纯属无稽之谈。臣身为刑部尚书,从未越权干涉军务。至于杜文泽都尉,他是朝廷命官,受命于骁骑营苏统领,更受命于皇上?,若是他有?不当行为,自有骁骑营和陛下依规处置,与臣何干?” 太傅此时也出列:“陛下,老?臣以为,苏尚书虽才干出众,然权柄过重,确有?不妥。近日京中流言再起,于陛下声威有?损啊!” 几?位御史台的言官也纷纷附和:“陛下,苏闻贤权势过大,已非朝廷之福!” 韩亦也趁机出列:“请陛下明察,遏制权臣,以安民心!” 楚南乔目光扫过众臣,最后落在柳易卿身上?:“所以依柳爱卿及诸位意思,该当如何?” 柳易卿再次出列,斟酌词句:“陛下,臣以为,苏尚书确有?为国效力之心,然权责当有?界限。骁骑营与兵部之争,恐需明确职权划分,以免日后再生?事端。” 韩亦见状,再添一把火:“陛下!苏闻贤之心,路人皆知!他借陛下恩宠,结党营私,目无朝纲!若长?此以往,只怕朝中将只知有?苏尚书,不知有?陛下了!” 苏闻贤声音平静却清晰:“陛下,臣之心,天地可?鉴。若陛下认为臣权柄过重,臣愿请辞刑部尚书一职,以平息众议。” 楚南乔凝视着跪在地上?的苏闻贤,又扫视一眼满朝文武,缓缓起身:“众爱卿之意,朕已明白。然苏闻贤于国有?大功,平逆定乱,朕深信其忠心。骁骑营与兵部之争,实?为职权界定不清所致。” 他顿了顿,继续道:“即日起,骁骑营负责皇城守卫及庆典仪仗,兵部统筹全国军务及边防守备,二者各司其职,互不干涉。兵部增设侍郎一职,杜文泽调任兵部侍郎,协助柳爱卿处理军务,以示公正。” 这一决定出人意料,既保全了苏闻贤的面子,又给了韩亦一个交代,还将杜文泽调离了骁骑营。 柳易卿虽心有?不甘,却也知这是陛下能给出的最优解,只得躬身道:“陛下圣明!” 苏闻贤亦叩首:“臣遵旨。” 楚南乔看着满朝文武,声音清冷:“众爱卿当以国事为重,同心协力,勿再作无谓之争。退朝!” 退朝后,楚南乔与苏闻贤在御书房。 苏闻贤轻抚楚南乔紧蹙的眉头,低笑?道:“陛下今日在朝堂上?,当真威风八面。” 楚南乔捉住他不安分的手,嗔怪道:“你还有?心思玩笑?!子晴他今日分明是有?备而来,若非朕将杜文泽调任兵部,只怕难以收场。” 苏闻贤反手握住他的手指,轻轻摩挲:“陛下处置得极好?。至于骁骑营,自有?骆玄凌接手,不足为虑。” 楚南乔目光直直落在苏闻贤身上?:“哦?如此一来,杜文泽入职兵部,兵部所掌管事务可?是远大于骁骑营。” 他说着伸手捏住苏闻贤的下巴,眉眼舒展:“爱卿你……难道不是早有?计划?” 苏闻贤但笑?不语,只是将人揽入怀中,在耳边低语:“臣只是相信,陛下定会护着臣……” 楚南乔摇了摇头,将他轻轻一推,离开他的怀抱,目光审视着他。 却见苏闻贤目光放肆,牢牢缠在楚南乔身上?,缱绻又露骨,仿佛要将自己剥了个干净。 楚南乔只觉被他看得耳根一热,随即清冷斥道:“跪下。” 苏闻贤眸中的讶异一闪而过,旋即轻易掩了去,他依言掀袍跪下,声线慵懒:“微臣……遵旨。” 目光却丝毫不加收敛。 “混账,跪好?!”话音未落,楚南乔已甩袖转身,径自离开了御书房。 他存心要煞一煞苏闻贤的骄矜之气,命莫北给苏闻贤备了午膳,待其不紧不慢地用完,却并未传唤起身,只让其接着跪。 苏闻贤原以为楚南乔不过是一时愠怒,稍作惩戒便会心软,未曾想他此次竟如此较真。 这一跪,便直跪到?暮色沉沉,窗棂间透入的光线由明转暗,最终被夜色吞没?。 门“吱呀”应声打开。 楚南乔居高?临下看着下跪之人:“怎么?,苏大人腿软得跪不住了?” 苏闻贤跪直了身体,却是低声嘀咕:“今晚换陛下跪着求饶!” 楚南乔闻言,眉头微蹙,本?欲开口斥责,待目光扫过他略显干燥的唇瓣,心头一软,终是放缓了语气:“起来吧,陪朕用晚膳。” 言语间仍端着清冷姿态,那抹藏不住的疼惜却已悄然爬上?眼角眉梢。 苏闻贤从容起身,可?毕竟结结实?实?跪了一日,腿上?一个不稳,却很快站定:“微臣……谢陛下隆恩。”他似浑不在意,唇边依旧挂着那抹慵懒笑?意。 话音未落,手臂却忽然一捞,稳稳揽过楚南乔的腰身,将人带进自己怀中。 楚南乔唇瓣微启,似要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他抬起手,轻轻回抱住眼前这人,将脸埋进他肩头。 苏闻贤感受到?他的回应,得逞的笑?意自眼底漫开,连眉梢都染上?春风。 他稍稍退开些许,捧起楚南乔清绝的脸庞,不由分说便吻了上?去,气息交融间,嗓音低沉而缱绻:“陛下,这一日未见……臣想你了。” 入夜,轻纱帐暖,美人在怀。 苏闻贤咬开他的衣带:“陛下,下臣想……以下犯上?!” 楚南乔在他身下轻喘着:“放肆,朕……诛你九族。”腰肢却不由自主地迎了上?去。 良久,烛火渐微,帐内暖融,空气中弥漫着情潮初退的旖旎气息。 楚南乔浑身酥软,几?乎嵌在苏闻贤怀中,细微的汗意浸湿了额发,贴在微烫的颊边。 他轻叹一声,裹着倦懒,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苏闻贤的颈侧:“闻贤……” 声音是事后的沙哑,愈发显得黏软,“朕能护你一时,却难护你一世。” 他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轻轻勾缠着对?方散落在枕畔的一缕墨发,“朝中对?你不满者日众,你我之事……终要有?个了断。” 苏闻贤收紧手臂,声音坚定:“陛下放心,臣定不会让陛下独自面对?。待南疆平定,流言自会消散。” 然而二人心知肚明,这场朝堂风波,不过是序幕而已。 接下来的一个月,朝中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波澜涌动。杜文泽调任兵部侍郎后,与柳易卿摩擦不断;太傅称病不朝,实?则是对?楚南乔的处置不满;而苏闻贤则一如既往地处理刑部事务,仿佛朝堂上?的风波与他无关。 这日黄昏,苏闻贤刚出宫门,便被一辆马车拦下。车帘掀开,露出一张令他意外?的面孔。 “苏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闻贤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微微一笑?:“自然可?以。” 马车缓缓驶向城外?。 第72章 朕与天下皆是你的 马车径直出了城, 半个时辰功夫,便至城郊戒备森严的骁骑营驻地。 苏闻贤下车时,苏诺允已亲自在营门外等候, 神色凝重。 苏闻贤合上手中折扇,拱手一礼,姿态恭谨,语气却带着几分刻意?的亲近:“兄长安好?。” 苏诺允向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点?了点?头?:“嗯, 叫兄长就好?, 显得亲近。里面说话。”他引着苏闻贤走?向自己的营帐,屏退了左右。 二人落座, 简单问了彼此?近况。 苏诺允沉吟片刻, 终是切入正?题,目光锐利中带着探究与担忧:“闻贤, 近日京城流言纷纷,皆传你与陛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闻贤指尖轻点?桌面,笑得意?味深长:“兄长也说是流言了。不过……”他顿了顿, 眼眸中闪过一丝异彩, “也不能说全是流言。我爱慕陛下已久,此?心天地可鉴。至于佞臣之称,不过是欲加之罪罢了。” 苏诺允纵然稳重,也被他这番直白?的话惊得怔住,半晌才?道:“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那你父亲……可知情?” 苏闻贤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嗯, 知道。” 第100章 “他……他同意?了?”苏诺允更是惊讶。 苏闻贤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也许吧。总之,未曾明确反对?。” 苏诺允只觉得信息量过大,一时难以?消化, 下意?识追问:“可陛下乃一国之君,后?宫岂可虚置?难道你……你竟要看着陛下选妃,与一群女子共侍一夫不成?”这话问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闻言,苏闻贤眼中笑意?倏地敛去,闪过冷厉之色,声音却依旧轻柔:“哦?兄长大可放心,陛下的后?宫,只能有我一人。”语气尽是占有欲。 “这可也是陛下的意?思?” “嗯,自然。”开口说声音却没那么笃定,苏闻贤其实心里也没把握,楚南乔虽从?未与哪个女子欢好?或者有这方面的意?图,可终究二人未开口谈过此?事。 苏诺允看着他,良久,重重叹了口气:“也罢!既然你与陛下是两情相悦,而非外界揣测的那般……想?必你也已想?好?了今后?的退路。” 他了解自己这位堂弟,看似随性,实则谋定后?动。 苏闻贤收敛了外露的情绪,看着他,话锋一转:“兄长今日特意?唤我来此?,不会只为了关心我的终身大事吧?” 苏诺允神色一正?,敛了敛神色:“你所料不错。”他起身,从?暗格中取出一封密信递给苏闻贤,“这是你父亲暗中派人送来的。你且先看看罢。” 苏闻贤展开信笺,快速扫过,眉头?却蹙得愈发地紧。 苏诺允在一旁沉声道:“陛下近日举措频频。户部大力整顿盐税,新策看似公?允,实则加征之重,我江中盐场首当?其冲,损失惨重。此?外,吏部已开始核查江中各地官员考绩,已有三名?刺史被寻由调离,接任者皆非我江中一系。陛下此?举,意?在一步步削弱我江中势力,其心已昭然若揭。” 他看向苏闻贤:“你父亲怕你为难,又知你身处京城漩涡中心,故未直接与你言明。但?闻贤,树大招风,苏家如今势大,陛下定然会进一步出手制衡。你要早有准备。” 苏闻贤将信纸置于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面色平静无波,只淡淡道:“陛下是君,苏家是臣。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父亲和兄长,也当?早有觉悟才?是。” 他抬眼看向苏诺允,眸色深沉,“兄长放心,闻贤知道该怎么做。” 又在营中与苏诺允商议片刻,苏闻贤便起身告辞。 离开骁骑营时,他回头?望了一眼巍峨的皇城方向,眼中情绪复杂难明。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 柳易卿正?在禀报政务,忽见莫北疾步而入,手中捧着一封插着羽毛的紧急军报。 “陛下,北疆八百里加急!” 楚南乔神色一凛,立刻接过拆开,越看脸色越是凝重。 柳易卿见状,小心问道:“陛下,北疆形势如何?” 楚南乔将急报递给他,沉声道:“战事胶着,杜将军与敌军对?峙。更棘手的是,附近州郡两次筹集的粮草,均在运送途中被身份不明的马贼截断!军中存粮已支撑不了多久,再这样下去,恐军心不稳。杜将军急奏,请求朝廷速派得力干将,押送下一批粮草前往,并查明劫案。” 柳易卿看完,亦是心惊,沉吟道:“粮草乃大军命脉,此?事确需派一智勇双全、且绝对可靠之人前往。” 楚南乔抬眸看着柳易卿:“以?爱卿之见,满朝文武,谁可胜任?” 柳易卿回视着他,语气愈发慎重,“陛下,如今朝堂之上,流言蜚语愈演愈烈,皆因苏尚书而起。长此以往,于陛下声威、于朝局稳定,皆非幸事。臣斗胆进言,或可借此北疆之事……让苏尚书暂离京城,一则解北疆燃眉之急,二则……也可让流言稍歇,陛下亦可从?容布局,缓释江中之势。” 楚南乔沉默不语,指尖轻轻敲击着龙案,目光幽深:“你先退下吧。容朕再想想。” “是。”柳易卿恭谨退下,心情却也沉重起来,如今看来陛下和苏闻贤感情愈笃,若苏闻贤不肯,怕是陛下也不会强求。 可以?他对?苏闻贤的了解,其未必愿意?。 是夜,苏闻贤依旧悄无声息地入了宫。 寝殿内,红绡帐暖,情事方歇。 楚南乔靠在苏闻贤怀中,气息未匀,肌肤相亲处汗意?微凉。静默片刻,他轻声开口:“今日去骁骑营了。” “嗯。”苏闻贤把玩着他胸前一缕墨发。 “苏家……你都知道了?”楚南乔的声音很轻,指的是他有意?削弱苏家势力之事。 苏闻贤手臂紧了紧,将脸埋在他颈窝,深吸一口那带着桃竹清气的体香,闷声道:“……嗯。” “那你可怪朕?”楚南乔转过身,在昏黄的烛光下凝视着他的眼睛。 苏闻贤看着他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心中微软,将他重新揽入怀中,吻了吻他的发顶:“不怪。陛下是天子,有陛下的难处。臣知道。” 他如何不知,身为帝王,制衡权臣是必然之举,只是这举措落在自己家族身上,滋味难免复杂。 楚南乔依偎着他,又道:“北疆战事吃紧,粮草被劫。杜将军请求朝廷派员押送新粮,并彻查此?事。” 苏闻贤闻言,低头?吻住他的唇,辗转厮磨了许久,才?喘息着分开,语气带着几分任性撒娇:“臣不愿意?去。押送粮草,行军打仗,那是兵部的职责,怎么也轮不到我刑部,更轮不到我这个人。” “再者,此?一去,山高路远,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陛下……”他的手又不老实地在楚南乔的脊背上流连。 楚南乔捉住他作乱的手,却没有推开,只是将脸贴近他胸膛,听着那有力的心跳,终是未再继续这个话题。 那一夜,苏闻贤以?近乎掠夺的方式彻夜占有他,仿佛要将分离的思念预支殆尽。 两人都心照不宣,不再提及北疆与朝堂的烦忧。 然而,问题不会因回避而消失。 次日早朝,押运北疆粮草之事再次被郑重提起。 柳易卿出列,陈述利害,建议尽快选派能臣干将前往。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原本对?苏闻贤颇有微词的几位大臣,包括之前弹劾他的几位御史,竟像是商量好?了一般,纷纷出列附和。 “陛下,苏尚书智计百出,武功高强,曾屡次化解危机,实乃不二人选!” “不错,苏尚书对?陛下忠心耿耿,定能确保粮草万无一失!” “臣附议!苏尚书经验丰富,足智多谋,必能查明劫案,稳定军心!” 一时间,满朝文武竟异口同声,将苏闻贤捧到了非他不可的高度。 楚南乔头?疼抚额,虽昨晚已知他的答案,却例行公?事般又问了一次:“苏爱卿,意?下如何?” 苏闻贤冷眼扫过这群忽然变得深明大义的同僚,心中冷笑连连。 这分明是阳谋,既要调虎离山,又要将他置于险地。他出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臣,不愿意?。” “……”众臣皆静,看向他。 苏闻贤缓缓道:“北伐押粮,乃兵部职责所在。柳尚书在此?,杜侍郎亦在此?,何时轮到我这刑部尚书越俎代庖?更遑论以?个人之名?前往。此?例一开,六部职权何在?朝廷法?度何存?” 他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 楚南乔端坐龙椅之上,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淡淡道:“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退朝——” 众臣次序退出大殿,殿门缓缓合拢。 楚南乔端坐龙椅,看着下方长身玉立的苏闻贤:“苏爱卿,今夜便留下同朕一道用膳。” 苏闻贤唇角那抹惯常的慵懒笑意?深了些许,眉眼弯弯,躬身应道:“陛下厚爱,臣,遵旨。” 晚膳设在宫中藏书阁一侧的临水小厅,此?处不奢华却雅致。 楠木圆桌上,已布好?数碟肴馔。仔细看去,冰糖炖雪耳、蟹粉狮子头?、轻炒笋尖,乃至一碟做得极精致糕点?香酥,无一不是苏闻贤偏好?的口味,温热恰到好?处,样样透着用心。 居中一坛酒,青花纹,正?是青城的杏花酿,开盖未及斟饮,那清甜馥郁的香气已幽幽散开,为这静谧一室添了几分缱绻。 苏闻贤噙着笑意?,目光胶着在楚南乔身上。 楚南乔已褪去朝会时的沉重冠服,只着一身玄青碧色常服,少了几分帝王威仪,却添了几许清俊冷艳。 他手执起酒壶,亲自为苏闻贤斟满一杯杏花酿,琥珀色的酒液注入杯中,漾开细微涟漪。 苏闻贤笑着接过,指尖接过酒杯时,似有若无地擦过楚南乔的手背,一触即分,却如投石入湖,在彼此?心间点?开圈圈涟漪。 他举杯近唇,并不急于饮下,而是轻嗅其香,眼波流转间望定楚南乔,语带双关地轻声赞道:“青城杏花酿,滋味如故,总能让臣忆起江南你我。嗯,神仙哥哥……” 第101章 他尾音故意?挑起,听得楚南乔心尖发颤。 烛火映照下,楚南乔睫羽微颤,轻笑着迎上苏闻贤目光,只低声回道:“贫。” 两人对?坐,眼眸交汇间气氛便已暧昧。楚南乔亲自为他布菜斟酒,目光偶尔交汇,皆复杂难言。 几杯酒下肚,楚南乔似有些恍惚,轻声道:“闻贤,今夜无君臣,敬你我。” 苏闻贤眼中也泛起暖意?,一手执杯盏,其间酒一饮而尽,一手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幸君心似我心。” “定不负相思意?。”楚南乔回握着他,红晕已悄悄爬上脸颊,蔓延至耳根。 用完膳,楚南乔起身,说要沐浴。 苏闻贤本以?为他会让自己回避,却见楚南乔回眸,伸手勾住了他的腰带,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媚意?:“闻贤,随我同去。” 苏闻贤扬起笑意?,贴身上前,指尖轻抚他的脸颊:“南乔今夜这般主动,我心甚喜。” 巨大的浴池内,水汽氤氲如笼着轻纱,二人相拥其中。 苏闻贤的手臂在水下收紧,温热的水流滑过楚南乔微微起伏的脊背。 他低头?,含住那双主动迎上的唇,舌尖温柔却不容拒绝地顶开微合的齿关,汲取着怀中人带着杏花酿甜香的气息。 吻慢慢深入而急切,带着显而易见的占有欲,水流随着他们逐渐急促的动作荡漾,轻拍着池壁,发出暧昧的声响。 楚南乔被吻得浑身发软,几乎完全倚靠在苏闻贤怀中,仰头?的姿势让他显得愈发柔媚而诱人。 细微的水声与压抑的喘息声交织。 苏闻贤的吻缓缓下移,流连于那线条优美的下颌、微微滚动的喉结,留下点?点?湿濡的痕迹,最终停在精致的锁骨处,不轻不重地吮吸啮咬,引得楚南乔一阵战栗,无意?识地发出一声轻吟,手指深深陷入苏闻贤浸湿的衣袖。 “水……似乎有些凉了。”楚南乔声音微颤,不知是因水温,还是因苏闻贤在那肌肤上点?燃簇簇火苗。 苏闻贤低笑,气息灼热地拂过那敏感的耳际:“臣觉得……热得很。” 他的指尖悄然抚过楚南乔每一寸细腻肌肤。 楚南乔猛地吸了口气,身体瞬间绷紧,又在那熟稔的撩拨下软作春水,也寻求更多慰藉。 苏闻贤感受到他的回应,动作愈发大胆,另一只手也牢牢扣住那柔韧的腰肢。 “南乔……”苏闻贤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唇瓣紧贴着他的耳廓,呵着热气。 楚南乔眼神迷离,水光潋滟,他侧过头?,主动寻到苏闻贤的唇,印上一个带着水汽和承诺的吻,气音模糊而撩人:“闻贤……” 沐浴完毕,楚南乔取过柔软光滑的里衣,亲自为苏闻贤穿上,动作轻柔。 穿好?里衣,待他还要拿中衣时,苏闻贤却按住他的手,指尖暧昧地在他掌心摩挲,低笑道:“不必多此?一举,待会儿还要脱。” 楚南乔耳根一红,嗔道:“不正?经。” 苏闻贤凝视着他沐浴后?愈发清艳的容颜,叹道:“南乔如此?绝色,我食五谷,非是神仙,很难正?经。” 楚南乔轻笑了声,拉过他的手,让他坐在镜前,拿起玉梳,为他梳理半干的黑发。 梳齿划过浓密的发丝,楚南乔的手轻轻抚过他的眉骨、鼻梁,最后?低头?,在他发顶落下一个轻吻。 苏闻贤心中一荡,拉过他,让他坐在自己身前,接过梳子,也为他一缕缕梳理那如瀑青丝。 楚南乔从?妆匣中取出那条苏闻贤送他的青碧色发带,苏闻贤接过,耐心地替他束发,系好?后?端详片刻,笑道:“甚好?。” 楚南乔回首,苏闻贤的气息便已逼近。 他温热的指尖轻轻托起他的下颌,动作温柔,却又在咫尺之处停住。空气凝滞,只余彼此?交错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低头?覆上那两片微颤的唇,辗转流连。待到楚南乔不由自主地闭上眼,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娇喘声,这个吻才?骤然加深,变得绵密而灼热,良久方歇。 苏闻贤眼中情动之色愈浓,将他打横抱起,走?向龙榻。 衣袍垂落,露出楚南乔白?皙光滑的脊背。苏闻贤眼神一暗,忽然道:“南乔,我想?在你背上作一幅画。” 楚南乔身体微僵,犹豫了片刻,终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苏闻贤取来特制的颜料和朱笔。 笔尖沾取过桃粉,殷红,青碧,轻轻落在楚南乔优美的脊背肌肤上。 微凉的触感让楚南乔微微一颤。 苏闻贤眸色一动,稳住手势,笔走?龙蛇,或点?或染,或勾或描,动作轻柔而专注,挥就着稀世珍宝。 楚南乔伏在榻上,感受着笔尖游走?带来的微痒触感,身体渐渐放松,甚至泛起一丝隐秘的愉悦。 良久,苏闻贤搁下笔,舒了口气:“可以?了。” 楚南乔微微侧头?,轻声问:“画了什么?” 苏闻贤俯身,在他耳边低语,气息灼热:“桃花数朵,翠竹几枝。是你身上的味道。”他看着自己的画作与身下之人完美融合,突然低吟道:“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话音未落,他已翻身,占据了主动。 手也开始不安分地四处撩拨。 楚南乔刚想?动,苏闻贤却在他背后?轻笑提醒,热气喷在他敏感的耳廓:“颜料还未干,陛下若动了,这画可就花了。” 楚南乔顿时僵住,动也不敢动,敏感的肌肤在苏闻贤的撩拨下阵阵轻颤,难耐地回过头?,眼尾泛红地睨了他一眼。 这一眼媚意?横生,苏闻贤哪里还忍得住,当?即俯身噙住他的唇,将他的呻吟尽数吞没。 情到浓时,苏闻贤抵着他,声音低哑得不成样子:“南乔……唤我一声夫君可好??” 楚南乔意?乱情迷,堪堪承受着……身心皆被巨大的愉悦席卷,他仰起脖颈,声音带着泣音,清越又勾人:“夫……夫君……” 这一声“夫君”彻底点?燃了苏闻贤,他低吼一声,将楚南乔翻转过来,深深吻住他,在他迷离的目光中,珍重而暧昧地回应:“娘子……” 这一夜,寝殿内的娇喘低吟,直至天明方歇。连守在殿外、向来冷静自持的莫北,都听得面红耳赤。 次日,圣旨下,命刑部尚书苏闻贤为钦差,携兵部侍郎杜文泽,即日押送粮草前往北疆。 城门口,大军整装待发。 苏闻贤一身银甲戎装,骑在骏马之上,英姿勃发。他勒马回望城楼。 城楼之上,楚南乔未着龙袍,只一身青碧色锦衫,临风而立,衣袂飘飘,对?他展露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 苏闻贤深深望了他一眼,似要将这身影刻入骨血,旋即毅然转身,扬鞭策马:“出发!” 大军开拔,烟尘渐起。 城楼上,楚南乔脸上的笑容在苏闻贤转身的瞬间便凝固、消散,两行清泪无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墙砖上。 昨夜缠绵时,苏闻贤紧紧抱着他,说:“臣可以?去北疆,不过陛下得答应臣一个条件。” “好?。”他当?时应得毫不犹豫。 苏闻贤轻笑:“陛下也不问臣要的是什么。” 楚南乔主动吻上他,声音缱绻:“不必问。待你归来,朕与这天下,皆是你的。” ----------------------- 作者有话说:作画的地方再锁什么鬼?是不能画吗? 第73章 陛下是心上人 是日, 大军押运粮草迤逦而行。待至暮色四合,已行出近两日路程,回首处, 京城遥在?六十里之外。 队伍在?一处依山傍水的密林边缘扎营休息。 篝火点点,炊烟袅袅。经过一日跋涉,士兵们围坐在?火堆旁,简单用着饭食, 围坐一处, 低声交谈。 几个来自兵部的士兵凑在?一处, 目光不时瞥向营地中央那辆颇为宽敞的马车。 “瞧见没?那位苏尚书,离开城门不久, 便?一头钻进马车, 一路上大多时间都待在?马车里,真是好大的架子。”一名长相粗犷的汉子压低声音。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士兵接口?道:“听说这位苏大人, 就?是京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位。” “你?是说,他是陛下?的……宠臣?”又一人语气带着不确定和好奇。 “正是!不然这么重?要的差事,怎么就?派了他一个刑部尚书来?还不是陛下?偏心?” 另一个略显油滑的士兵嗤笑道, “我看啊, 什?么押送粮草、查明劫案都是幌子,怕是出来晃一圈,寻个由头立了功,回去好再升官吧!”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若叫人听见……”有人谨慎地提醒。 “怕什?么?咱们说的又不是假话!都说他靠着……哼,才爬上高?位,指不定有什?么真本事……”那油滑士兵不以为然, 声音反倒更大了些。 第102章 恰在?此时,杜文泽巡视营地经过,将这番议论听了个真切, 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厉声喝道:“住口?!妄议上官,诋毁钦差,你?们好大的胆子!” 几人见是杜文泽,虽有些畏惧,但那个油滑士兵仗着自己是兵部老人,颇有些不服,嘟囔道:“杜侍郎,咱们兄弟就?是随便?聊聊,又没说啥大逆不道的话……” “还敢狡辩!”杜文泽怒道,“再敢胡言乱语,军法处置!” 许是被?当众呵斥觉得失了面子,又或是连日行军积压了火气,那油滑士兵竟梗着脖子顶了一句:“杜侍郎,您如今虽是兵部的人,可谁不知道您是苏尚书提拔上来的?这么急着护主,难怪人家说您是他的人!” 这话一出,顿时点燃了火药桶。 杜文泽带来的几个亲兵与那几个兵部士兵推搡起来,口?角迅速升级为拳脚,场面一时混乱,引得周围士兵纷纷侧目。 虽然很快被?闻讯赶来的其?他将官拉开,但双方都已挂了彩,气氛剑拔弩张。 马车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苏闻贤缓步走了下?来。 他一身便?袍,并未披甲,在?火光映照下?,面容俊美,神?色慵懒,似乎刚小憩过。 “何事喧哗?”他声音不高?,也温和,却不怒自威,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杜文泽快步走到他跟前,简略禀报了冲突缘由,虽含糊了议论之词,但苏闻贤何等精明,目光扫过那几个面带不忿、衣衫不整的兵部士兵,心中已然明了。 他踱步到那油滑士兵面前,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哦?宠臣?”他重?复着这个词,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却清晰得让周围人都能听见,“倒也是不假。” 众人皆是一愣,怎么没料到他竟会直接承认。 苏闻贤环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回那呆住的士兵脸上,懒洋洋地笑道:“不过正确的说,应该是陛下?的心上人。” 在?场听到的人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阵阵笑声。 笑声中有羡慕,有不可置信,更多的是觉得这位苏尚书行事说话实在?出人意料,与想象中狐假虎威的佞臣形象大相径庭。 苏闻贤任由他们笑着,待笑声稍歇,才继续用那副慵懒调子说道:“怎么,你?们没心上人吗?现在?没有也不代表以后没有。喜欢谁并不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他顿了顿,眉眼?间带上几分理所?当然的得意,“再者陛下?绝色,本官俊美,天生一对。” 这话更是引得众人哄堂大笑,连刚才动手那几个兵部士兵也忍不住咧开了嘴,觉得这位苏尚书非但不似传闻中那般可恶,反而……有点意思。 杜文泽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上前一步,无奈地低声道:“公子……” 他心想,这正主自己都不在?意,他在?这儿着急上火真是白费劲。 苏闻贤瞥了他一眼?,笑了笑,然后对那几个挂了彩的士兵招招手:“都过来坐下?吧,围着火堆暖和。打架挺耗力气,本官方才用了些点心,还剩些,分你?们尝尝。” 他竟真让随从从马车里取出一盒精致的糕点。 士兵们见传闻中高高?在?上的尚书大人如此随和,甚至还分享食物,那点隔阂和畏惧顿时消减大半,胆子也大了起来。 一群人围着篝火坐下?,刚才那个油滑士兵大着胆子问:“苏大人,您和陛下?……真是那样的关系?” 苏闻贤拈了块糕点,慢条斯理地吃着:“本官像是会拿这种事说谎的人?” “那……您给咱们讲讲”?” 几个年轻士兵眼睛发亮,充满了好奇。 没想到苏闻贤还真想了想,开口?道:“也罢,闲着也是闲着。嗯……从前有个公子,在?兰香阁遇到了一位谪仙般的公子,他想着怎么引起这位美貌公子的注意呢。于是便?趁机来了出英雄救美……” “就?这么和公子相识了?” 有士兵迫不及待地问。 “哇,兰香楼相遇,英雄救美,太美好了!” 另一个一脸向往。 “后来呢?他们就?这么相识了?” 苏闻贤轻笑了声,带着点自嘲和回忆:“后来嘛,他一回头,发现那谪仙公子不见了踪影。” “啊?怎么会不见了?” 众人惋惜。 “大人,那再后来呢?” 大家被?勾起了兴致。 “再后来?” 苏闻贤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们成了政敌,他还被?那公子骂过混账,捅过刀子……” 众人面面相觑,这转折有点大。 “最后呢?”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 苏闻贤掸了掸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最后?不就?是你?们听到的流言蜚语,说本官是蛊惑圣心的佞臣吗?” “哇!” 士兵们发出惊叹,这故事可比他们想象的精彩多了。 虽然苏闻贤说得简略,但其?中的曲折和反转,已足够他们回味。 经过这番交谈,众人看苏闻贤的眼?神?已大为不同,少?了猜忌,多了亲近和几分不易察觉的钦佩——敢作敢当,甚至不避讳自身污名,这份气度就?不是常人能有。 等到人群渐渐散去休息,杜文泽才在?苏闻贤身边坐下?,低声道:“公子,您又何必与他们说这些?这毕竟是您与陛下?的私事。” 苏闻贤拨弄着篝火,火光在?他俊美的脸上跳跃:“文泽,你?可知我为何和他们说这些?” 杜文泽摇了摇头:“属下?愚钝。还望公子明示。” “流言早已传开,堵不如疏。” 苏闻贤淡淡道,“越是藏着掖着,别人越好奇,越是议论纷纷。可一旦自己说开了,那层神?秘感也就?消失了,新鲜劲过去,自然流言渐止。此乃其?一。” 杜文泽若有所?思:“既是如此,那陛下?为何不直接公开?” “时机未到。” 苏闻贤望向京城方向,目光深邃,“不过……快了。” 他收回目光,看向杜文泽,压低声道:“其?二?,便?是笼络人心。这些士兵多是兵部选派,并非我的直属部下?,初时自然与你?我隔阂,甚至心存轻视。可方才,你?也看到了,与他们打成一片,说说笑笑,分享食物故事,距离便?拉近了。心往一处想,力才能往一处使。这押运粮草路途艰险,若上下?离心,如何成事?” 杜文泽恍然,拱手道:“公子深谋远虑,文泽受教了。您说得对,相处之道,理应如此。” 苏闻贤微微一笑,拍了拍杜文泽的肩膀:“好了,去歇着吧,明日还要赶路。” 待杜文泽离去,四下?渐静,只?余篝火噼啪轻响。 苏闻贤独自坐在?火堆旁,跳动的火焰在?他眼?底忽明忽灭,恍惚间,那暖光之中竟映出楚南乔清绝的面容,正隔空对他盈盈浅笑。 他眸光一暗,唇角那抹惯常的慵懒笑意渐渐敛去,只?余沉沉思念。 翌日暮色深沉,林间夜话的内容,便?由随行暗卫写?成密报,以最快的速度送抵宫中。 御书房内,莫北无声趋近,将一封密信恭敬地置于案上:“陛下?,随公子出行的暗卫来信了。” 楚南乔展开信纸,快速浏览,当看到“陛下?的心上人”、“陛下?绝色,本官俊美,天生一对”、“兰香楼相遇”、“成了政敌,还被?骂混账”等字眼?时,他先是愕然,随即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最终化作一声低斥:“这混账……真是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虽是斥责,语气中却并无多少?怒意,反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纵容和甜蜜。 最后看到“捅了刀子”心里蓦地一紧。 他小心地将信纸上的折痕抚平,然后又仔细地重?新折叠好,放入御案上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中。 那盒中,已然躺着了数封类似的信函。 “莫北。”他缓声开口?。 “属下?在?。” “以后无论大小事,只?要与……与他有关,都命暗卫及时来报。”楚南乔吩咐道,指尖轻轻拂过木盒光滑的表面。 “是,陛下?。”莫北垂首领命,悄然退下?。转身阖上殿门时,他心中不由一叹:陛下?对公子果?真是用情?至深。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楚南乔独自坐在?案后,目光落在?那个木盒上,笺再次取出。 他目光流连着那熟悉的笔迹,目光落在?“陛下?绝色,本官俊美,天生一对”等语时,他终是忍俊不禁,摇头轻斥:“当真是……登徒子。” 清冷的眉眼?间,漾开温柔的涟漪,一抹极淡的红晕,亦悄然爬上了他如玉的耳垂。 第74章 遭受埋伏 两?日后, 天光渐暗,队伍抵达险隘。但见两?山对开?,中间?一条狭窄的谷道, 乱石嶙峋交错。 天然的设伏绝地。 苏闻贤勒住马缰,抬手止住了行进?中的队伍。 第103章 他目光沉静地扫过两?侧幽暗的山脊,随即下令:“全军戒备,围成包围圈, 没有号令, 不得妄动。” 接着?, 他转向身旁的杜文泽:“文泽,你带一队弟兄, 往前二里, 仔细探查,但凡有风吹草动, 即刻响箭为号。” “得令!”杜文泽抱拳应下,立刻点了十余名好手,悄无声息地没入前方的昏暗之中。 暗色中, 几间?茅屋低矮地散在山坳里, 灯火昏黄,隐约勾勒出几户零散山民的栖身之所。 苏闻贤亲自带着?两?名亲兵,策马缓行。 来至一户民房前,他略一扬首,示意士兵上前叩门。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姑娘探出半身, 一见门外是官兵装束,未等对方开?口,便?猛地将?门合上, 失声惊呼:“有官兵!” 一时间?,左右几户人家纷纷惊醒,三三两?两?聚拢过来,人人脸上皆是不安与戒备。 士兵回头为难地望向苏闻贤。 苏闻贤冷睨一眼,翻身下马,衣袂一振,已?纵身跃过那?道低矮的土墙。他立于众人之前,目光扫过一张张惶惶的脸,轻笑一声,语气平和: “不过是问几句话?罢了,何必惊慌?听闻前些日子?有官粮在此被劫,”说着?取出几两?碎银摊在掌心,“若有知情者,这些便?是酬劳。” 众人见有银两?,交头接耳起来。不多时,一位老者颤巍巍走出人群,声音发紧:“大人明察。那?日确有官家粮车在此遭袭,杀声震天。可我?们只是寻常百姓,躲在屋里不敢出声,哪敢窥看?家中也并未丢失什么,实在不知那?伙马贼的来历啊……” 苏闻贤眼底疑色更深,却仍温言安抚几句,依言将?银子?递去,随即转身一跃,轻巧落回墙外。 “撤。”他一带缰绳,策马而去。 身后,众人已?围住那?老者,低语声中透着?惊喜:“真是银子?……” 待他回到营地,这时,杜文泽也探查归来,禀报道:“公?子?,四周仔细搜检过了,未见大队人马驻扎的痕迹,车辙脚印也都杂乱陈旧,不似新近留下的。” 目标明确,只劫军粮,不犯百姓,来去如风,踪迹全无…… 苏闻贤沉吟片刻,指尖轻轻敲打着?马鞭,忽然开?口道:“这般做派,倒像是蓄意而为。文泽,你带大队人马在此压阵。”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我?亲自领一队人,用辎重车作饵,去会一会他们。” “公?子?,这太冒险了!”杜文泽急道。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不抛个饵出去,怎能让暗处的鱼儿?咬钩?”苏闻贤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你在此处策应,听我?号令行事。” “是。”杜文泽看着?苏闻贤,见他眼神已?看向前方,想?反驳的话?咽进?了腹中。 夜色愈浓,山风穿石透绕树,发出呜咽般声响。 苏闻贤一马当先,率领着?伪装成运粮队的精锐,押着?车队,缓缓驶入峡谷深处。 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行至谷道最窄处,两?侧山崖上忽地亮起一片火光,映照出无数晃动的黑影! 紧接着?,箭矢如飞蝗般带着?尖啸倾泻而下,大多叮叮当当地被盾牌挡开?,但仍引得队伍一阵轻微的骚动。 “结阵!御敌!”苏闻贤的声音冷静地响起,压下了短暂的慌乱。 喊杀声顿时从四面八方涌来,数十道黑衣蒙面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岩石后、坡地上一跃而出,刀光闪烁,直扑车队。 苏闻贤的白袍已?溅上点点污痕,手中利剑挽成剑花,逼退两?名悍勇马贼。 他的目光扫过混乱的战局,骤然定格在一名身形矫健、出手狠辣的蒙面头领身上。 尽管对方极力掩饰招式路数,甚至刻意变换了步法,但那?双熟悉的眉眼,让苏闻贤心头猛地一震是他!绝不会错。 恰在此时,那?头领似有所感,蓦然回首。四目相对刹那?间?,对方眼中无可抑制地闪过一丝惊惶,立刻虚晃一招,身形疾退,便?要混入厮杀的人群。 “还想?走?!”苏闻贤清喝一声,声未落,人已?掠起,利剑开?路,几个起落便?冲破阻拦,剑尖直刺对方面门,逼得对方不得不举刀硬抗。 “管仲鸣,竟真是你。还不住手吗?!”苏闻贤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敲在对方心上。 那?头领身形剧震,动作瞬间?凝滞,露出的双眼仓惶避开。 苏闻贤正欲趁机将?其拿下,斜刺里猛地窜出一道魁梧黑影,刀风凌厉狠绝,直劈苏闻贤后心要害,逼得他回枪格挡。 “铛!” 刀剑相撞,火星四溅。那后来者同样黑巾蒙面,唯露出一双阴鸷眼眸,操着?生硬古怪的声调对顾晚辰低吼道:“蠢货!他已认出你。今日若放这钦差生离此地,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此时不下死手,更待何时。” 这话让管仲鸣瞬间从恍惚中惊醒。 他看看苏闻贤,又看看那后来的蒙面人,眼中闪过绝望般的狠厉,终于嘶吼一声,与那?后来者一左一右,联手向苏闻贤攻来! 刀光顿转凌厉,二人合力将?苏闻贤包围,形势急转直下。 苏闻贤面对两?人疯狂夹击,尤其是那?后来者招式诡谲、力大沉猛,绝非中原路数,心中顿时雪亮:管家竟真敢与北疆部落勾结至此! 他手中剑风愈发凌厉,毫不保留挥出,口中厉声喝道:“管仲鸣!你管家世受国恩,纵然获罪,陛下亦未赶尽杀绝。如今你竟丧心病狂,勾结外敌,劫掠军资,此乃祸延九族之罪!你还要执迷不悟,将?管氏先祖的颜面和你管家最后一点血脉都彻底断送吗?” 管仲鸣闻言,刀势明显一滞,眼中闪过挣扎之色。 那?北疆奸细见状暴怒,骂道:“废物!休听他乱人心魄,成大事者岂能拘泥于此。杀了他,依计行事,你方能东山再起。”说着?攻势愈发狂猛,刀刀搏命,全然不顾自身安危。 苏闻贤心知久战不利,瞥见杜文泽已?率后续人马冲入战团,正在清剿其余马贼。 他故意卖个破绽,引得那?北疆奸细全力一刀劈来,随即身形诡异地一闪,却是并非直刺要害,而是精准无比地挑飞了对方蒙面的黑巾。 一张带着?明显北疆部族特征的脸,顿时暴露在跳跃的火光之下! “果然是你这北狄的细作!”苏闻贤冷笑,声震峡谷,“众将?士听真,此贼乃北疆派来断我?粮道的奸细!管仲鸣勾结外敌,罪不容诛!给本官拿下。” 此言一出,官兵士气大振,杀声震天。 而马贼们见头领身份败露,顿时阵脚大乱。 那?北疆奸细见事已?败露,狂吼一声,双目赤红,不顾一切地扑向苏闻贤,企图最后一博。 岂料,苏闻贤早有防备,利剑凌空划出冷厉寒芒,将?其逼得连连后退。 杜文泽及时赶到,长剑如虹,立刻接下了那?奸细的亡命反扑。 管仲鸣见大势已?去,面露决然之色,虚晃一刀,转身便?欲趁乱遁入阴影。 “管仲鸣。哪里走!”苏闻贤身形一晃,急速逼近,剑尖已?点在他后心要穴之上,“弃刀!否则,立毙当场!” 管仲鸣身形僵住,手中钢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他缓缓转身,看着?苏闻贤,眼中情绪复杂,悔恨、屈辱,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绝望。 他惨然一笑,声音沙哑:“苏闻贤,成王败寇,休再多言,给我?个痛快吧。” 苏闻贤却未立即下手,只是快速出手,封住其周身要穴,命人以绳索牢牢捆绑。 此刻,杜文泽亦已?一剑结果了那?名负隅顽抗的北疆奸细。 其余马贼见头领一死一擒,顷刻间?土崩瓦解,或降或死。 激战渐息,峡谷中唯余火把噼啪作响,浓重的血腥气弥漫不去。 苏闻贤走到被缚成粽子?的管仲鸣面前,沉声逼问:“此前被你们劫去的粮草,现下藏在何处?你们劫掠军粮,接应何人?朝中除你之外,还有谁是同党?” 管仲鸣闭目不语,一副引颈待杀之态。 苏闻贤凝视他片刻,语气冰冷:“管仲鸣,你曾身为骁骑营统领,保家卫国,岂会不知,这批粮草若无法及时送达北疆大营,边关?数万将?士便?要空腹御敌,国门若因?此洞开?,你也将?成为千古罪人!你管家祠堂里的列祖列宗,可会瞑目?” 管仲鸣身体剧烈一颤,紧闭的眼角终是滑下两?行浊泪,撩袍跪地一拜:“我?管家其他人并不知情,若我?说出事情,望苏大人在陛下面前美言,饶过管家上下老小。” 苏闻贤定定地看着?他,须臾方道:“好!若你和盘托出。我?便?保你管家老小一命。” 管仲鸣沉默了许久许久,方下定决心般,才用尽最后气力,嘶哑道:“粮草藏在三十里外寒水寨的洞里,是北疆王子?亲定之计。意在里应外合,破杜家军。” 第104章 苏闻贤若有所思,眸光锐利审示着?他,突然道:“兵部和骁骑营可有人参与。” 管仲鸣顿了顿,喉结滚动,压低声音,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话?音未落,他猛地咬紧牙关?,嘴角随即渗出一缕污黑血液,头一歪,气息顷刻断绝! 苏闻贤脸色骤变,上前探查,已?然毒发身亡。他直起身,面沉如水。 粮草虽有着?落,但牵扯出的北疆王子?和朝中大臣,让这潭水瞬间?复杂。 “清理?战场,救治伤员。”苏闻贤对杜文泽下令,声音斩钉截铁,“文泽,你亲自挑选绝对可靠的心腹,立刻持我?手令,按他所言,速往马寨取获粮草!多加小心,谨防有诈!” “得令!”杜文泽抱拳,毫不迟疑,立刻转身点选精干人马。 苏闻贤则迅速修书两?封。 一封是明发捷报,另一封则是用药密写的密信,将?兵部和骁骑营细作及前后详情,命心腹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城楚南乔手中。 曙光初现,杜文泽便?率部归队,除原班弟兄外,身后还跟着?上百名丢盔弃甲、面有惭色的汉子?。 这些人原是管仲鸣麾下官兵,被迫落草为寇,如今见匪首已?伏诛,便?恳请苏闻贤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重拾军籍,押粮北上。 队伍再次启程,护卫比此前警觉。杜文泽策马赶上苏闻贤,低声道:“公?子?,粮草俱在。只是这朝中……” 苏闻贤面色沉了沉:“魑魅魍魉,已?现形迹。我?们只需将?这粮草安然送至北疆。余下的,陛下自有圣断。” 第75章 顺了件里衣 十三日?后, 苏闻贤率队抵达北疆大营。旌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白?色军帐连绵。 正在校场巡视的杜青山、杜若晨父子闻报钦差已到,立即快步迎向?营门。 然而, 当看清那一身戎装也掩不住风流韵致的身影时,杜若晨脚步猛地一顿,脸上掩饰不住地浮起错愕与嫌恶。 “苏闻贤?怎么是他?”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一个刑部尚书、陛下的“宠臣”, 跑到这苦寒之?地来做什么? 杜青山眼中也掠过一丝讶异, 但?转瞬便恢复沉稳。他目光扫过苏闻贤眉宇间难以遮掩的疲惫, 抬手制止儿子,低声道:“晨儿, 慎言。钦差代表陛下, 不可失礼。” 杜若晨咬了咬牙,把已到嘴边的讥讽咽了回去。 “杜老将军, 杜小将军。”苏闻贤含笑拱手,姿态从容,仿佛全?然未察觉对?方的敌意, “本官奉旨押送粮草前来, 幸不辱命。” 杜青山朗声一笑,声若洪钟:“苏尚书一路辛苦!解我北疆燃眉之?急,实是大功!快请帐内叙话,来人,备酒为尚书接风!” 大帐内,酒过一巡, 杜青山放下酒杯,神色凝重地问:“尚书一路劳顿,不知途中可还顺利?” 苏闻贤也放下酒盏, 轻轻叹了口气:“不瞒老将军,此行确实不太?平。我们遇上了‘马贼’。” “马贼?”杜若晨忍不住插话,语带怀疑,“何方匪类如此大胆,敢劫朝廷的粮队?难怪粮草迟迟未到。” “正是。起初也以为是寻常山匪,”苏闻贤语气平静。 苏闻贤从袖中取出一枚玄铁腰牌,置于?案上:“老将军请看,这可是北疆部落皇族的标记?” 杜青山拿起腰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狼头刻痕,脸色沉了下来:“确是狄人皇族的信物。他们竟已深入到此地?” “不止是潜入,”苏闻贤指尖点了点腰牌一角,“北狄暗卫能精准伏击,乃因有内应。” 帐内气氛瞬间凝固。杜若晨猛地站起:“可查到是谁?” “扮作马贼之?人正是管仲鸣和其麾下官兵。”苏闻贤迎上杜家父子的目光,“与管仲鸣交手时,北狄奸细也混在其中。” 杜若晨一拳捶在案上:“叛徒!” “管仲鸣已伏法?。其麾下部分官兵当初是为形势所迫,此次押粮亦有功劳,已被下官收编,一同前来。”苏闻贤端起温热的酒盏,轻抿一口,继续道,“其中或有风险,还需劳烦杜将军派人留意。但?若其心无旁骛,老将军或可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也是稳定军心之?策。” 杜青山沉吟良久,缓缓道:“苏尚书思虑周全?。非常之?时,杀人易,收心难。此事老夫会妥善处置。”他立刻唤来亲兵,下令安顿粮草与随行人员,对?收编之?人,明为安置,暗加监视。 待苏闻贤告退前往营帐休息,帐中只剩父子二人。 杜若晨再忍不住,冷哼道:“父亲!您看他那模样!一个文弱书生,仗着陛下宠信侥幸破案,就真以为能插手军务了?还对?我们指手画脚!” 杜青山缓缓坐下,目光深邃地望向?帐外?:“晨儿,你何时能改掉这浮躁?苏闻贤此人,绝不简单。” 他声音压低:“如今朝中,苏霆昱为太?师,其子执掌刑部,圣眷正浓。陛下此时派他来,岂会只为送粮?此中深意,耐人寻味。” 杜若晨皱眉:“父亲的意思是?” “前两批粮草在重兵护卫下被劫,线索全?无。他一个文臣,却能安然送达,擒内鬼、收残兵,扩充队伍。这份胆识谋略,岂是寻常文官能有?”杜青山神色凝重,“陛下此举,或有让他暂离京城之?意,但?恐怕,也有借他牵制太?师势力?,更有甚者,借此整饬北疆军务、甚至……试探我杜家之?心。” 杜若晨眉头一蹙:“陛下他……不会。” 杜青山叹了一口气:“晨儿,君心难测。” “父亲,那我们该如何?” 杜青山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静观其变。苏闻贤是柄利剑,用得好可破敌,用不好亦伤己。眼下粮草到位最为紧要。其余,且看他下一步动作。” 另一边的营帐里,杜文泽一边替苏闻贤卸甲,一边抱怨:“公?子,您看杜小将军那脸色,像我们欠了他似的!要不是您,他们还在为军粮发愁呢!” 苏闻贤慵懒地舒展筋骨,不以为意地笑笑:“文泽,何必计较。杜家镇守北疆多年,功勋卓著,有些傲气也正常。我们差事已了,何必在意他人眼色。” 他走到榻边和衣躺下,语带倦意和思念,“收拾一下,后日?回京。这北疆苦寒,怎比温香软玉在怀?行军打仗,非我所愿。” 杜文泽会意暗笑,恭敬应道:“是,公?子。” 然而,天不遂人愿。 次日?拂晓,急促的号角撕裂清晨宁静。 “敌袭——!北狄人偷袭右翼!” 喊杀声与兵刃撞击骤起,大营瞬间沸腾。 苏闻寅惊醒,匆忙提剑冲出营帐,只见远处火光冲天,战况激烈。 杜若晨已率骑兵在阵前冲杀,其勇猛万分,大有势不可挡,却也陷入重重包围。 混战中,一名北狄悍将悄无声息潜至其侧翼,冷箭离弦,目标竟是杜若晨。 杜若晨察觉已迟,箭锋擦甲而过,血花飞溅而出,他动作一滞。 敌兵立刻蜂拥而上。 杜若晨只觉肋下剧痛钻心,手中长枪几乎脱手。电光石火间,一道玄色身影疾掠而入,剑光挥动间,竟逼得敌兵后退数丈。 苏闻贤背靠杜若晨,格开劈向?他后背的攻势,扬声喝道:“护住杜将军!” 两名亲兵立刻抢上前来,一左一右架住杜若晨。箭矢破空而来,苏闻贤反手挥剑格挡,将那利箭堪堪击飞。 杜若晨被人搀扶着退后,回头望去,只见苏闻贤已掠入敌方阵营,剑势凌厉却不失章法?,竟是在乱军中为他断后。 令旗挥动,杜青山亲自率领部队支援。兵卒围成?紧密枪阵,挡住狄人攻势。 战局扭转,北狄骑兵见突袭难成?,在号角声中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 夕阳西下,硝烟未散。 杜若晨靠在伤兵营柱旁,望着苏闻贤正与父亲巡视防务的背影,在落日?余晖中格外?刺眼。 军医为杜若晨处理伤口时,杜青走近杜若晨,望向?帐外?苏闻贤的身影,意味深长道:“晨儿,现在,你还觉得他只是文弱的幸臣吗?” 杜若晨看着肋下伤口,想起那惊艳一剑,脸上青红交错,竟是哑口无言。 夜色深沉,中军帐内灯火通明。 杜青山屏退左右,沉声道:“苏尚书,若晨需静养,右翼不可无将。观你日?间身手不凡,可否与老夫切磋几招,让老夫心中有数?” 苏闻贤会意,含笑拱手:“老将军有命,敢不从耳?还请手下留情。” 帐外?空阔处,二人取未开刃长枪。杜青山枪势沉稳,攻势如蛟龙出海。苏闻贤步法?灵动,攻如疾风骤雨,数十回合却丝毫不落下风。 杜青山虚晃一枪跃出,掷枪大笑:“好!想不到苏尚书深藏不露。放个文臣可惜了。” 苏闻贤轻笑拱手:“杜老将军过奖了,文臣或是武将,都是为陛下效劳。” 第105章 杜青山赞赏地看着苏闻贤,请他回帐中一叙。他神色郑重,“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苏大人枪法?灵动,若在战场上定能出奇制胜。如今战事吃紧,老夫欲请你暂代右翼指挥,未知苏尚书意下如何?” 苏闻贤思虑许久。本想早些返回京城,但?眼下情势,若拒绝不利军心,而立战功于?己于?楚南乔皆有裨益。 他抬眼,慵懒尽褪,郑重道:“承蒙老将军信任看重,闻贤愿尽力?。只是初次临阵,难免经验不足,还需老将军与将士多担待才是。” 杜青山大喜:“有苏大人此言,定是万无一失!” 此前苏闻贤为顾文晟心腹,便听说此人手段非常。如今看来,倒是文武双全?,只能过人。 杜青山打从心里赞赏这个年轻人。 此后数日?,苏闻贤并不冒进。果真就认真学?习起来,白?日?推演沙盘,熟悉北狄骑兵;夜间巡视营防,与收编官兵交谈,恩威并施。又常请教杜青山行军之?道。 加上他体恤士卒,很快树立威信,连杜家旧部也渐为信服。 苏闻贤与杜青山议定,以粮草为饵,行诱敌深入之?策。他亲率一支精锐,伴作阵型散乱、护卫不力?之?态。北狄果然中计,派出骑兵追击,一路闯入预定峡谷。 杜青山亲率的主力?当即自前方合围,死死咬住敌军,苏闻贤则率领伏兵自侧翼杀出,瞬间截断其后路。 但?见他一袭银甲如雪,始终冲锋在前,身影所至,所向?披靡。他一面挥剑迎敌,一面调度有方。 北狄军遭此突袭,前后受制,阵型顷刻动摇。不过片刻,敌军左右难顾,人马相?踏,终如潮退山崩,溃散难收。此一战不仅斩获无数敌军,更令三军士气如虹,边关为之?震动。 当苏闻贤凯旋的身影在震天欢呼中策马进入大营时,连在帐中养伤的杜若晨听闻战报,亦陷入长久的沉默,面色复杂难言。 是夜,杜青山亲自拟写?捷报,详述与北疆一役,特点明苏闻贤临危受命、指挥有功,并奏明收编者安置情形。奏报火漆封缄,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城。 几乎同时,另一封密信也由苏闻贤心腹带着加急标记,悄然送出军营。 京城御书房,楚南乔正批奏章,莫北无声入内,呈上两封加急信:“陛下,北疆捷报,另有苏尚书密信。” 楚南乔先拆捷报,看到“苏尚书暂代右翼”、“身先士卒”、“奇策破敌”等字句,眉头渐展,唇角微扬。 但?见收编者已参战立功,他若有所思。根据此前密报,骁骑营和兵部中的北狄奸细已被揪出,可是否还有其他国之?蠹虫尚未可知。 放下捷报,他手指微紧,方小心翼翼拿起那封无名密信。拆开火漆,熟悉的张扬字迹跃入眼帘: “陛下亲启:北地苦寒,朔风作响,怎及陛下怀中温暖。长夜孤枕,唯靠回忆陛下容颜度日?。临行前,臣未得陛下应允,擅自‘借’走陛下贴身月白?软绸亵衣一件,上有清冽体香,暂慰相?思。臣闲来翻阅杂书,于?阴阳调和之?道偶得新趣,尤觉以此衣覆面,恍如陛下青丝拂过,别生情致。又研得几式助兴之?姿,自诩精妙,必令陛下……身心愉悦。惜理论虽佳,无人共验。待臣归来,定与陛下深入研习,万请陛下……耐心待臣归。” 末了画一株桃枝,旁书:“相?思蚀骨。” 楚南乔读到“亵衣覆面”、“借此助兴”等语,眼前似看到苏闻贤正行孟浪举动,他顿时气血上涌,面颊脖颈尽染绯色。 随即低声斥道:“混账……连朕贴身衣物都偷!还想这等荒唐事……下流!” 斥责间羞恼多于?怒意,反掺一丝被露骨思念引起的悸动。 此时莫北近前低报:“陛下,尚衣局来报,前日?清点发现您常穿的一件月白?软绸亵衣遗失,是否报内务府查问?” 楚南乔嘴角微抽,脸上更红,信纸握紧几分,强作镇定道:“不必,一件衣物,无妨。” 莫北窥见陛下神色,又联想北疆密信,心下了然,垂目恭应:“是,属下多虑。”他退至一旁,嘴角微微抽动。 楚南乔看着莫北的神色,耳根更烫,忙将密信折好,收入木盒,“啪”地合盖,似要隔绝那远在北疆仍扰他心绪的登徒子。 他深吸平复心跳,目光却不由飘向?木盒,眼前又现苏闻贤持他亵衣坏笑低眸的模样。 “孽障……”楚南乔低骂,声里却带一丝未察觉到的宠溺。 “此战若败,你便不必回来了。”楚南乔朱笔落下,笔尖却悬在那姓名之?上,久久流连。一抹极淡的笑意悄然浮上他的唇角,随即在旁添上一行小字:“思卿慕卿,盼君归。” 第76章 凯旋而归 江中, 苏府,书房内檀香袅袅。 秦婉将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轻轻放在苏霆昱手边的紫檀木案几上, 眼眸扫过密信一角,柔声笑道:“老爷,闻贤在北疆又立新功,真不愧是老爷的嫡长子, 这份骁勇善战, 和您年轻时一模一样。” 苏霆昱指尖在信纸上敲了敲, 并未接话。他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反而笼着一层淡淡的阴郁, 半晌才开口, 声音低沉:“若非你此前做下那?些糊涂事?,我们父子何至于离心至此。” 秦婉面色微微一白, 指尖蜷缩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懊悔与?不甘,但?很快便垂下眼帘, 低眉顺眼地叹了口气:“是, 老爷教训的是,婉儿已?知错了。幸而如今……闻贤争气,你们父子的关系,总算也缓和了些。” 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小心翼翼,却带着明显的试探, “闻贤如今深得?皇上器重,年纪轻轻已?是刑部尚书,立下赫赫战功, 堪称朝中栋梁。反观闻致,却还在江中这般闲散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也该向他兄长好好学习、历练一番才是。” 苏霆昱抬眸,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秦婉略显不安的脸:“有话不妨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秦婉被那?目光看得?心下一凛,硬着头皮道:“老爷,江中虽好,终究是偏安一隅,比不得?京城天子脚下,机会也多,又可开阔眼界。我想……是不是能让闻致去京城历练一番?有闻贤这个兄长在朝中看顾、引导,想必他能更快成长,也不至于终日无?所事?事?。” “哼!果真是妇人之见!”苏霆昱冷哼一声,将茶盏重重一顿,发出清脆的响声,“你以为陛下当?真是器重闻贤,才让他去北疆建功立业的吗?那?分明是调虎离山,意?在一步步削弱我苏家?在江中的根基!北疆战事?凶险万分,刀枪无?眼,狄人狠戾,” 他语气蓦地一沉,语气带着一丝不安,“我只盼他能保全?自身,平安归来,已?是万幸。此刻让闻致再去京城,是嫌我苏家?目标不够大?别到时反成陛下限制苏家?的棋子。” 秦婉被他毫不留情的驳斥话语,说得?哑口无?言,脸上青红交错,讷讷不敢再言。 书房门外,一道身影悄然隐在廊柱之后。 苏闻致听着父母间的对话,尤其是父亲对兄长那?份隐含的担忧和对自己的轻视,不由得?撇了撇嘴,满脸不忿。 他自小在父母宠爱下长大,自己哪里是真的不如兄长?分明是缺少机会证明自己!他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抹倔强与?叛逆。“京城……我偏要去!” 次日清晨,苏府被一阵急促的慌乱打破宁静。老管家?手里紧紧攥着一封信,脸色发白,急急闯入苏霆昱的书房,声音带着颤意?:“老爷!不好了!二公子……二公子他留书出走了。” 苏霆昱猛地站起身,一把?夺过信笺,快速扫过上面字迹,脸色瞬间铁青,额角青筋跳动,狠狠一掌拍在坚实的红木书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胡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任性妄为的逆子!” 秦婉闻讯赶来,恰好听到这句怒斥,再看到丈夫手中那?封信,只觉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被丫鬟连忙扶住,声音带着哭腔:“致儿他怎么如此莽撞。京城那?般复杂,他一个人……这可如何是好!” 片刻后,苏霆昱扬声道:“来人,将此信即刻送往京城。” 管家?急急去办。 与?此同时,北疆大营,旌旗招展,凯歌高唱,空气中弥漫着胜利的喜悦与?淡淡的血腥气混合的味道。 经过连番血战,北狄主力溃败,被迫遣使求和。 营中将士们卸下连日戒备紧张,围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大声谈笑,碗中烈酒荡漾,烤肉香味四溢。 杜若晨肋下的伤势已?大好,虽动作间仍有些微凝滞,但?已?无?大碍。 这些时日与?苏闻贤并肩作战,亲眼见他临阵指挥若定,身先?士卒,谋略武功皆令人心折,最初那?点嫌隙,无?形淡去。 庆功宴上,苏闻贤看着独自坐在稍远处一块巨石上、望着跳跃篝火出神的杜若晨。 随即端着一碗北地烈酒,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向了他。 第106章 “大获全?胜,凯旋在即,三?军同乐,怎么杜小将军反倒一个人在此,一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苏闻贤语气轻松,用肩膀轻轻碰了碰他。 杜若晨回过神,看了他一眼。 若是往日,以他的性子,定要反唇相讥,此刻却只是扯了扯嘴角,接过苏闻贤递来的酒碗,声音有些低沉:“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些……京城旧事?。” 他仰头,猛地灌了一大口辛辣的烈酒,灼热的滋味从?喉管一直烧到胃里,却似乎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 苏闻贤在他身旁坐下,同样仰头饮了一口,火光映照着他俊美的侧脸,他眸光深邃:“此间战事?已?了,不日即将班师回朝。你当?真决定好了,要长留这苦寒北疆?不随我们回京城看看?故人或许依旧。” 杜若晨目光投向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声音飘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嗯,决定了。京城……锦绣繁华地,于我而言,却已?无?甚牵挂。” 苏闻贤轻笑了声,笑声在喧闹的背景下显得有些缥缈,却带着了然:“真若无?牵挂,那?更该回去看看。毕竟,眼不见,心也未必静。故人旧景,或许别有一番滋味,总好过在此地空望朔风,徒增……烦恼。” 杜若晨身体猛地一僵,倏然转头瞪向苏闻贤,眼底迅速闪过一丝被精准戳破心事的狼狈,他低咒一声,语气变得?生?硬:“苏闻贤,你有完没完?得了便宜还卖乖,非要在人伤口上撒盐不成?” 他霍然起身,将还剩半碗酒的碗重重塞回苏闻贤手中,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在火光下拉得?长长,透着几分孤寂。 只是在转身彻底背对篝火与?那?人的瞬间,他脸上强撑的镇定与?冷漠彻底垮了下来,只剩下无?法掩饰的落寞与?苦涩。 既然他从始至终选择的皆是你,两情相悦,我又何必再回京城,去凑那?个令人难堪的热闹? 日日相见,看他与?你眉眼传情,于我不过是徒增烦恼,自取其辱罢了。 苏闻贤看着杜若晨消失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同情,也有几分感慨。 他抬手,将碗中残酒一饮而尽,辛辣感直冲头顶,心中却庆幸万分。何其有幸,他与?他,心意?相通。否则,今日望着他人成双成对、独自黯然神伤的,恐怕就是他自己了。 京城,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楚南乔拆开北疆再次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当?“北狄大败求和”、“大军凯旋”的字眼映入眼帘时,他紧蹙多日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不自觉勾起笑容,连日来的担忧焦虑一扫而空:“好!甚好!莫北,传朕旨意?,命礼部、户部即刻着手,准备犒赏三?军,朕要亲自迎接将士们班师回朝!” “是,陛下。属下即刻去办!”莫北亦为之振奋,领命后快步离去。 却在御书房门口碰上了骆玄凌。骆玄凌拉住了他:“何事?匆忙?” “北狄大败求和,大军凯旋。”莫北语带笑意?重复了句,便转身离开。 独留骆玄凌愣在原地,暗自嘀咕:苏大人又可以出尽风头了。这下,又让陛下高看他几分。 只是,话音落下,却扬起一抹笑意?。 这厢,御书房内重归寂静。 楚南乔这才取出苏闻贤的密信,他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他小心地拆开火漆,展开信纸。 熟悉的、略带张扬的笔迹映入眼帘,字里行间诉说着北地苦寒、朔风凛冽,道尽孤枕难眠的相思之苦,又说幸而战事?已?毕,不日即可启程,归心似箭,恨不得?插翅飞回。 信末,笔锋悄然一转,写道:“陛下素来精通音律,臣心向往之。待臣归来,斗胆请陛下为臣抚一曲《广陵散》。” 楚南乔眼底不自觉地漾开温柔涟漪,低语道:“身在沙场,倒也不忘风雅事?。” 北疆大营,晨曦微露,将士们已?整装待发。 杜青山用力拍了拍苏闻贤的肩膀,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赏:“苏尚书此番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智勇双全?,实乃我朝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只做个文臣,拘泥于案牍之间,未免太可惜了这身本事?。不如认真考虑考虑,转任武将,与?我等一同镇守这万里边关,驱逐鞑虏,保境安民,岂不快哉?” 苏闻贤拱手,姿态恭谨却又不失风骨:“老将军谬赞,折煞闻贤了。保家?卫国,乃人臣本分。至于转任武将一事?,” 他微微一笑,笑容温润中带着一丝疏离的客气,“承蒙老将军如此看重,闻贤……定当?慎重考虑。” 杜若晨看着苏闻贤别扭地道了句:“路上保重。” 苏闻贤冲他拱手一礼:“杜小将军若是反悔……在下随时在京中恭候。” 杜若晨睨了他一眼:“哼。”而后转身离开,回了营帐。 辞别杜家?父子与?北疆将士,大军开拔,车马辚辚。 杜文泽策马靠近苏闻贤的马车,忍不住压低声音好奇地问?道:“公子,方才杜老将军的提议,您……真会考虑吗?”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家?公子终日与?粗犷军汉为伍、风吹日晒的模样。 苏闻贤慵懒地靠坐在铺着软垫的车厢内,闻言掀开车帘,望了一眼窗外不断向后掠过的、略显荒凉的北地风光,轻笑一声,语气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本官方才不是说了吗?慎重考虑。现?慎重考虑过了。”他放下车帘,将外面的风沙隔绝,舒适地往后靠了靠,闭上眼,慢悠悠地道,“结论就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更适合做个文臣。” 内心却暗自忖度:武将?听着威风,实则辛苦,动不动就要出征戍边,经年累月,哪里比得?上在京城,既能施展抱负,又能日日与?心上人同塌而眠、耳鬓厮磨来得?舒心惬意?? 想到楚南乔清冷面容上因他而起的红晕,想到那?人在他身下的婉转低吟,苏闻贤只觉得?一股热流涌向小腹,更是觉得?这归途漫长无?比,真真是归心似箭,一刻也等不得?了。 而此刻的京城,苏闻贤府邸。 苏闻致一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一路打听打听,终于找到了位于京城闹中取静的苏府别院。 林南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少年时,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差点跳起来:“二、二公子?!您……您怎么突然跑京城来了?!老爷和夫人可知情?” 苏闻致拍了拍锦袍上沾染的尘土,扬起还带着几分稚气的下巴,努力做出老成镇定的模样,语气却难掩得?意?:“怎么,京城我来不得?吗?我是来投奔我兄长的!” 莫南一脸苦相,急得?直搓手:“我的小祖宗哎!您这不是要奴才的命吗!大公子他如今还在北疆未归,您这……您这定然是偷偷跑出来的吧?老爷和夫人若是知道……” 苏闻致眼神闪烁,底气不足地支吾道:“我、我留了信的!他们、他们迟早会知道。哎呀,你别啰嗦了,快先?让我进?去歇歇脚,这一路骨头都快散架了!”说着就要往里挤。 莫南拦又不敢真拦,只得?一边将这位小祖宗让进?来,一边心里暗暗叫苦不迭,只盼着大公子能早日平安归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几日后,凯旋大军即将入城的消息传开,整个京城为之轰动。 街道两旁,早已?是人山人海,万头攒动,百姓们自发聚集于此,翘首以盼,准备一睹王师风采,欢呼声、议论声此起彼伏。 苏闻致在别院里闷了几天,早就耐不住寂寞,不顾莫南的劝阻,硬拉着林南也挤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年岁不够十八九,身量未足,在拥挤不堪的人潮中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小舟,被推来搡去,饶是踮高了脚,也只能看到前面人的后脑勺。 他奋力想往前挤,看清兄长的风姿,却不慎被身后一股大力撞到,脚下踉跄,眼看就要摔倒,被混乱的人群踩踏。林南吓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呼:“小公子,小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只有力的手臂迅捷地伸来,稳稳地揽住了苏闻致纤细的腰肢,一股巧劲将他带离了危险区域。 苏闻致惊魂未定,心脏怦怦直跳,苍白着小脸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深青色御史官服的年轻男子正含笑看着他。 对方生?得?极为俊美,一双桃花眼天然带着几分风流含情的意?味,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通身的气派,竟比他那?个总带着几分慵懒邪气的兄长还要倜傥三?分。 “这位小公子,人群拥挤,怎地这般不小心,独自在此?”王明川看着怀中这张因惊吓而愈显楚楚可怜的娃娃脸,皮肤白皙细腻,宛如上好的瓷胎,那?双琉璃似的眸子里还氤氲着些许未散的水光,如同受惊的小鹿,不由觉得?十分有趣,低笑道,“瞧这模样,眼圈都红了,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第107章 苏闻致何时与?陌生?男子如此贴近过? 腰间被触碰的地方仿佛燃起一团火,瞬间烧遍全?身,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如同熟透的虾子,又羞又恼,用力挣脱对方的怀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儿,指着王明川,声音都带了颤:“你……你放肆!快放开我!登徒子!” 王明川闻言,非但?不恼,反而觉得?这少年反应鲜活有趣,低低地笑出声来,一双桃花眼更是流光溢彩,目光在苏闻致泛红的脸上逡巡:“我?登徒子?” 他拖长了语调,带着几分戏谑,“小公子这指控,从?何说起啊?在下不过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罢了。” 这时林南终于奋力挤了过来,连忙将苏闻致护在身后,对着王明川恭敬地行礼,额上冷汗都下来了:“王御史大人!多谢大人出手相助!我家?小公子年纪小,不懂事?,若有冲撞之处,还望大人海涵,千万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苏闻致一听“御史大人”,再看对方那?似笑非笑、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只觉得?那?目光灼热得?让他无?所遁形,更是又羞又恼,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绯色,也顾不上看什么凯旋仪式了,捂住发烫的耳朵,拉起林南的袖子,就要往人少的地方钻,只想立刻离这个“轻浮可恨”的登徒子远点。 王明川看着苏闻致逃也似的、略显慌乱的背影,尤其是那?红得?几乎滴血的侧脸和小巧的耳垂,眸中兴趣更浓,他摸了摸下巴,低声自语道:“哦?苏太师家?的二公子……苏闻致?竟是个这般有趣的妙人儿。” 看来这京城,往后不会无?聊了。 就在这时,城门口方向鼓乐喧天,震天的欢呼声由远及近,如同潮水般涌来。 凯旋的大军,终于缓缓驶入了人们的视线里。 城楼之上,楚南乔身着明黄色龙袍,天子威仪尽显,亲自率领文武百官迎候功臣。 他目光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越过下方整齐肃穆的军阵,目光精准锁定了那?个骑在神骏之上、一身银甲的丰神俊朗身影。 苏闻贤抬头,遥望巍峨的城楼。 隔着万千人群,两人的目光交汇。 刹那?间,千言万语,数月相思,尽在这无?声的一望之中。 依照礼制,皇帝需宣旨犒赏三?军,百官需依次上前道贺,场面隆重而繁琐。 然而,在这一切开始之前,楚南乔却做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举动。 他缓步走到城楼一侧,那?里早已?设好一案,案上摆放着一架古朴的七弦琴。 全?场渐渐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于城楼之上。众臣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不知陛下此举是何用意?。 楚南乔深吸一口气,袖手轻轻拂过琴弦,发出几个清越的音符。 他抬眸,目光再次穿越虚空,牢牢锁在下方的苏闻贤身上,清越而沉稳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落入每一个将士和百姓的耳中:“苏爱卿,此次北疆督运粮草,临危受命,智勇双全?,破敌奸计,力保军资无?虞,更于战局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助杜老将军稳定右翼,连战连捷,扬我国威,立下不世之功!朕心甚慰!” 他微微一顿,声音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朕心甚悦,便为卿,及所有凯旋的将士们,奏《广陵散》,以琴音壮我行色,以雅乐迎卿归来!” 话音方落,不等众人反应,清越激昂、慷慨悲壮的琴音已?自他修长的指尖流淌而出。 琴声初起带着决绝与?凛然,时而激昂澎湃,时而沉郁顿挫,时而又透出一股浩然正气,涤荡乾坤,恰如此番大捷,荡气回肠,令人心潮澎湃! 苏闻贤勒马立于万军之前,仰望着城楼上那?个为他亲手抚琴的帝王。 春风拂过,吹动楚南乔明黄色的袍角,吹动冠冕上垂落的玉旒,发出细微清脆的撞击声。 阳光洒落,为他周身镀上一层耀眼夺目的金边,神圣、威严,又蕴着惊世骇俗的温柔。 苏闻贤脸上的笑容再也无?法抑制,灿烂夺目,胜过春日的暖阳。 而城楼下,满朝文武神色各异,忌惮与?复杂神色难掩。 挤在人群角落的苏闻致,仰望着城楼上天子为兄长亲奏凯歌的震撼场景,看着兄长沐浴在荣耀与?帝王独一无?二的恩宠之中,那?耀眼夺目的风姿,让他心中百味杂陈。 而一旁,御史王明川意?味深长的目光,却始终若有若无?地落在他身上,带着探究与?兴味,让他如芒在背,却又无?处可逃。 第77章 哈!被盯上了 城楼之?上, 铿锵的音符戛然而?止,余韵却宛转悠扬,敲在苏闻贤的心上。 他一步步踏上城楼台阶, 银甲在夕阳下?折射出冷冽的光。 文武百官窃窃私语,目光追随着苏闻贤,却谁也不?敢带头吱声?。 随后在莫北的示意下?,城楼下?文武百官悄然退去, 偌大的城楼上顷刻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落日晚霞余晖洒在楚南乔身?上, 那位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正端坐于?琴案后,指尖还轻轻搭在微颤的琴弦上, 抬眸望着向他走来的身?影。 四目相对, 眸中盛着万千言语。却谁也未开口,只这样看着, 仿佛要将分别的这些时日,一眼一眼地补回来。 苏闻贤走到他身?旁,只是静静地立着, 目光贪婪地流连在楚南乔艳绝的脸上。 半晌, 他俯下?身?,温热的唇瓣带着风尘,轻轻印在楚南乔敏感?的后颈肌肤上。 “嗯……”楚南乔猝不?及防,被那微痒的触感?激得浑身?一颤,忍不?住轻笑出声?,身?体微微向后靠去, 恰好倚进苏闻贤的怀里。 那笑声?清越空灵。 苏闻贤贪恋着,多久不?曾听到他的声?音了。 他手臂一环,便轻而?易举地将人从?琴案后抱了起?来, 转而?自己坐下?,将楚南乔面对面抱坐在自己的腿上。 银甲微凉透过薄薄的龙袍传来,与肌肤的热度形成?鲜明?对比,激得楚南乔又是一阵轻颤。 楚南乔顺势抬手,捧住苏闻贤的脸颊,指尖细细抚过他下?颌新冒出的、有些扎手的青色胡茬,眼中带着怜惜和戏谑:“数月不?见,风流倜傥、最重仪容的苏大人,竟也有这般不?修边幅的时候。” 苏闻贤握住他那只不?安分的手,紧紧贴在自己颊边,目光深邃。 汹涌的思念倾涌而?出,他声?音低沉而?沙哑:“南乔,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他问得直接,目光灼灼,不?容闪躲。 楚南乔耳根瞬间染上绯色,一直蔓延到脖颈。他微微垂下?眼帘,长睫如蝶翼般轻颤,却还是依着本心,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想。” 顿了顿,仿佛觉得不?够,又抬起?眼,望进苏闻贤眼底,补充道,“比你想象的,还要想。” 说着,他主动将脸贴近,光洁的额头与苏闻贤的相抵,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呼吸交融,气息可闻。 这般主动的亲昵,惹得苏闻贤喉结滚动,再也按捺不?住,头微微低下?,精准地攫取了那双日思夜想的唇瓣。 起?初只是轻柔的舔舐,如同?试探,描绘着那优美的唇形,感?受着熟悉的柔软。 但不?过片刻,压抑数月的渴望便如决堤洪水,吻骤然加深,变得猛烈而?充满占有欲。 舌尖强势地顶开微合的齿关,纠缠吮吸,汲取着彼此的气息,只想将对方拆吃入腹,融为一体。 楚南乔很快便软化在他热烈的攻势下?,手臂环上他的脖颈,热情地回应着。 城楼之?上,夕阳为伴,二人诉说着刻骨相思。 回到宫中,宫人早已备好香汤。 苏闻贤沐浴更衣,洗去一身?风尘仆仆。楚南乔则在寝殿外?间等着他一同?用晚膳。 须臾,苏闻贤仅着一件月白色软缎常服,披散着半干的黑发走进来时,楚南乔正望着满桌精致的菜肴出神。 一股清冽的皂角香气混合着苏闻贤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楚南乔只觉得心神一荡,抬眸望去。 胡茬被刮净,银甲褪去,苏闻贤恢复了平日的俊美无双,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沙场历练后的沉稳,眼神却比以往更加炽热直接。 他走到楚南乔身?边,经过他身?侧时,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楚南乔放在桌上的手背。 那轻微的触碰,却让楚南乔指尖微微一麻。 两人各自落座,宫人布菜后便被莫北挥退,随即莫北亦跟着退下?。 苏闻贤的目光几乎全程黏在楚南乔身?上,筷子?拿起?,却心不?在焉,夹了什么菜都未曾留意,心思全然不?在饭菜上。 楚南乔被他这般毫不?避讳、充满侵略性的眼神瞧着,也是食不?知味,脸颊微热,连耳根都透着粉色。 简单用了些,楚南乔刚放下?银箸,苏闻贤便也立刻随之?放下?。 第108章 他起?身?,走到楚南乔身?边,微微俯身?,手臂穿过楚南乔的膝弯和后背,轻轻一带,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陛下?,”苏闻贤低头,唇几乎贴着楚南乔的耳廓,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肌肤上,声?音低沉暧昧,带着蛊惑人心的低哑,“膳食虽好,却不?及陛下万分之一。臣在北疆,学了些新趣,我们……去寝殿,尝尝别的‘佳肴’如何?” 楚南乔被他露骨的话语说得面红耳赤,尤其是“新趣”二字,让他瞬间联想到那封密信中所言,忍不?住轻斥道:“混账……整日不想正经事!” 苏闻贤闻言,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 “臣对陛下?之?心,天地可鉴,如何不?正经?” 他边说,边抱着人,步履稳健轻快径直走向内殿。 长长的宫道上,像是约好了似的,竟空无一人,唯有宫灯投下昏黄静谧的光晕,将相拥的身?影拉长。 楚南乔将滚烫的脸颊埋进苏闻贤散发着皂角清香的颈窝,听着他胸腔里那一声?声?有力而?略显急促的心跳,自己的心跳也跟着乱了节拍。 殿门被苏闻贤用脚轻轻带上。内殿红烛高燃,暖帐低垂,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桃香与翠竹芬芳饿的清新气息,一室旖旎。 苏闻贤将楚南乔轻柔地放在铺着柔软锦被的龙榻上,身?躯随即覆上,却用手肘支撑着大部分重量。 他凝视着身?下?之?人,烛光下?,楚南乔眉眼如画,泛红的脸颊如同?染了上好的胭脂,眼眸中水光潋滟,混着清冷与情动的媚意,美得惊心动魄。 “南乔……”苏闻贤叹息般地唤着他的名字,低头,再次吻上对方殷红的唇瓣。极尽温柔缠绵,细细品尝,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他的手也没闲着,灵活地解开了龙袍的盘扣,探入里,抚上那细腻温滑的肌肤。 久别重逢,相思蚀骨。 红绡帐内,被翻红浪,二人娇喘低吟,直至深夜方歇。 苏闻贤果然将他在北疆孤枕难眠时研习的“新趣”一一实践。 次日,楚南乔端坐于?龙案之?后,面色平静,眸底却带着一丝决断。 殿内,韩亦、太傅、柳易卿、王明?川等几位重臣肃立聆听。 楚南乔先是将北疆大捷之?功,尤其苏闻贤临危受命、智破敌谋、力挽狂澜的细节一一述说,语气平稳,却字字清晰。末了,他目光扫过众人:“苏爱卿之?功,诸位以为如何?” 王明?川率先出列,拱手笑道:“陛下?明?鉴!苏尚书此番北疆之?行,可谓智勇双全,居功至伟!不?仅解了北疆粮草之?困,更揪出内奸,大败狄虏,扬我国威,实乃社稷之?幸!” 柳易卿沉吟片刻,也上前一步,神色比以往缓和许多:“苏尚书确有大功于?朝。其才具胆识,臣亦佩服。”他虽对苏闻贤抱有成?见,但承认之?功绩,已是态度转变。 太傅神色复杂,但见陛下?态度明?确,柳易卿也已表态,只得捻须缓缓道:“苏尚书之?功,老臣亦无异议。确是难得的人才。” 另外?几位原本对苏闻贤颇有微词或持中立观望态度的大臣,见这几位重臣都已如此,也纷纷附和称是。 楚南乔见气氛已烘托至此,便不?再迂回,他开口时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既然诸位爱卿皆认可苏闻贤之?功绩与才干,那……有些事,朕也不?必再讳言。” 他目光坦然地看着众人, “朕与苏闻贤,我们……是两情相悦。” 御书房内霎时一片寂静。谁也不?曾料到,年轻帝王竟将此事搬到台面上说。 太傅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柳易卿瞳孔微缩,虽早就知晓,亲耳听闻仍是心绪翻涌。王明?川则垂眸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嘴角依旧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其余几人更是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楚南乔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继续道,语气带着威严:“以往种种流言,朕可以不?计较。但从?今往后,朕不?希望再听到任何非议苏爱卿之?言,更不?希望在朝务上,有人因私废公,刻意刁难。诸位可明?白?” “臣等明?白。”众人齐声?应道,心思各异。 楚南乔微微颔首,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更重的分量:“既如此,朕已决定,择吉日与苏闻贤成?婚。太傅德高望重,便由您来主婚。” 他目光转向太傅。太傅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轻叹,躬身?道:“老臣……遵旨。” 楚南乔又看向柳易卿、王明?川等人:“届时,还请诸位务必到场,同?沾喜气。其余人等不?必宣扬。” “臣等荣幸之?至!”柳易卿等人连忙应下?。王明?川更是笑道:“陛下?与苏尚书佳偶天成?,臣定当备上厚礼,讨杯喜酒喝!” 与此同?时,苏府别院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苏闻贤卸去朝服,换了一身?墨竹纹常服,刚在花厅坐下?,便见苏闻致磨磨蹭蹭地挪了进来,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眼神里却还带着几分畏惧。 “兄长……你回来了?”苏闻致声?音细弱。 内心却想着一回京便直奔皇宫,看来自己听到的流言不?只是流言,而?是……事实?! 苏闻贤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抬眼打量着他这个数月未见的弟弟,轻笑了声?:“哟,这不?是我们苏二公子?吗?千里迢迢从?江中跑到京城,这次倒真是很有魄力。”他放下?茶杯,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就不?怕父亲知道了,真打断你的腿?” 苏闻致浑身?一抖,脸色白了白,强自镇定道:“不?、不?至于?吧?我、我可是留了信的!” 苏闻贤看着他这副外?强中干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却又故意板起?脸,对一旁的林南吩咐道:“林南,把他给我‘请’出去,从?哪里来的,送回哪里去。” 苏闻致一听,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也顾不?得害怕了,一个箭步冲上前,身?子?一软就抱住了苏闻贤的大腿,带着哭腔嚷道:“兄长!不?要啊!我不?走!我就要住在这里!京城这么大,我就你一个亲人了!你忍心看我流落街头吗?” 苏闻贤被他这无赖行径弄得哭笑不?得,腿上挂着个“油瓶”,想动都动不?了,只得无奈道:“撒手!成?何体统!”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带笑的调侃:“贤弟这是演的哪一出?怎么刚回府就欺负起?小朋友来了?” 苏闻贤抬头,只见王明?川轻摇着一把泥金折扇,施施然走了进来,一双桃花眼饶有兴味地在地上的苏闻致和一脸无奈的苏闻贤之?间扫来扫去。 苏闻致见到王明?川,想起?昨日城门口的窘迫,脸一红,抱着苏闻贤大腿的手更紧了,把脸埋得更深。 苏闻贤挑眉看着王明?川:“贤兄怎么有空过来?你们认识?”他指了指腿上的“挂件”。 王明?川“唰”地合上折扇,笑道:“昨日在城门口,有幸与令弟有过一面之?缘。令弟天真烂漫,甚是可爱。”他目光落在苏闻致泛红的耳根上,笑意更深。 苏闻贤闻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呵”,“可爱?贤兄是没见过他小时候往我茶壶里下?巴豆,害我跑了一整天茅房的样子?。” 苏闻致猛地抬头,涨红了脸反驳:“那……那都是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了!兄长你怎么还记仇!” 苏闻贤却不?理他,看着王明?川,突然笑得意味深长,话锋一转:“说来,贤兄,陛下?新赐你的御史府邸,听说宽敞得很,就你一人住着,也冷清。不?若……” 他指了指苏闻致,“让这小子?过去你府上叨扰几日?也让他跟着御史大人你学学规矩,见见世面。” 王明?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浓的兴趣,他摇着扇子?,看向一脸懵懂的苏闻致,语气带着几分挑衅:“哦?这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就怕令弟胆小,不?敢来。” 苏闻致正是少年心性,最受不?得激将法,尤其是被这个“登徒子?”看轻,立刻脱口而?出:“谁怕了!去就去!有什么不?敢的!” 说完才觉不?妥,但话已出口,只好梗着脖子?,强装镇定。 王明?川得逞似的笑了起?来,折扇轻点掌心,目光在苏闻致强作?镇定的脸上流转,意味深长地道:“那便说定了。王某人定当好生?‘招待’苏二公子?。” 苏闻贤看着王明?川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开心”,又看看自己那个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傻弟弟,莫名其妙地皱了皱眉:“贤兄今日似乎格外?开怀?里面请吧,别站着了。来人,上茶!” 王明?川笑着拱手:“贤弟凯旋,又得陛下?如此厚爱,为兄自然替你高兴。” 说着,便与苏闻贤一同?往内厅走去,留下?苏闻致站在原地,看着王明?川的背影,后知后觉地开始思考,自己刚才是不?是……答应了一件不?太妙的事情? 第109章 ----------------------- 作者有话说:下章大婚 第78章 大婚(正文完结) 十日?后良辰吉时, 乾坤合德,日?月同辉。 苏府别院张灯结彩,红绸高挂, 虽依圣意并未大肆操办,只宴请了太傅、柳易卿、王明川等数位重臣,但府内处处透着精心布置的喜庆与雅致。 杜青山与杜若晨虽因军务未能亲至,却派人送来?了厚礼——一柄上好的玄铁宝剑, 寓意文武兼资, 护国?安邦;另有一对通体?雪白的玉如意, 祝愿帝臣和睦,万事如意。 婚礼前夕, 苏霆昱与秦婉竟也匆匆赶到。 苏霆昱面色复杂, 看着一身大红喜服、长身玉立的儿子,终究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低声道:“既是你?选的路,日?后……好自为之。” 说着,他眼眶微红:“今日?是你?大婚, 先去准备吧。莫让陛下?等急了。” 望着眼前眉梢带倦的二人, 苏闻贤眼底有难以言喻的水光一闪而过。 他迅速垂眸敛去异样,再?抬眼时,已将?那澎湃的心潮压于平静的面容之下?,只觉如释重负。 未多言语,他郑重其事地躬身长揖,声线温和且真挚:“儿子, 拜谢父亲、姨娘。”那笑意,便如春风拂过,温柔地漾开。 秦婉则眼眶微红, 欲言又止,最终只默默替苏闻贤理了理本已十分平整的衣襟。 婚房内,红烛摇曳,暖帐生香。 苏闻贤指尖灵活地解着楚南乔身上繁复的礼服扣绊,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热度。外?袍、中衣一件件滑落,露出内里细腻光滑的肌肤。 苏闻贤眸色渐深,手掌抚上楚南乔几乎不盈一握的腰际,那触感如同火焰般灼人。 楚南乔抑制不住地一阵轻颤,反手握住他不安分的手腕,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莫要?闹……吉时快到了。” 苏闻贤低笑,俯身在?他线条优美的锁骨上落下?一吻,留下?一个?浅淡的红痕,嗓音喑哑:“南乔当?真美艳无双,为夫把持不住,也是情有可原。” 说话间,竟顺势将?人压倒在?铺着大红鸳鸯被的榻上,缠绵的吻再?次落下?。 楚南乔被他吻得?气息紊乱,面泛桃花,直到感觉对方身体?明显的变化,才勉强找回理智,用力抵住他结实的胸膛,眼波流转间带着嗔怪:“再?闹下?去,真要?误了吉时……太傅他们还在?外?面等着。” 苏闻贤这才深吸几口?气,压下?翻腾的欲望,依依不舍地起身,又细心帮楚南乔将?繁复的喜服一件件穿好。 二人身着同式的大红喜服,并肩立于镜前,一个?俊美风流,一个?清艳绝伦,竟是说不出的登对,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苏闻贤轻轻握住楚南乔的手,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与他十指紧扣,目光灼灼,动情道:“执子之手。” 楚南乔心头一暖,侧身主动抱住他,将?微热的脸颊埋进他颈窝,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与子偕老。” 前厅,婚礼由德高望重的太傅主持,仪式庄重而简洁。 苏霆昱作为父亲端坐主位,目光落在?并肩而立的新人身上,心中百感交集。 那份对亲儿子前路的深切担忧,与见证他终得?所愿的释然,在?心中反复交织,最终,都化作了浅笑。他微微颔首,像是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太傅手持祝词立于堂前,绀青色朝服衬得?他神色愈发肃穆。 当?他念到“天?作之合”时,尾音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下?并肩而立的新人,这位三朝元老眼底泛起细微涟漪——陛下?这步棋走得?险,却也妙。 特意选他们几人见证,分明是要?借他们的口?,将?这段姻缘钉死在?礼法里。 想来?明日?朝会,那些还想借题发挥的言官,见到他们几人都出席了婚礼,也该识趣地噤声了。 柳易卿垂手立在?丹墀左侧,目光掠过楚南乔被喜服映出暖意的侧脸。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陛下?在?御书房那句看似随意的提点:“柳卿届时可要?好好替朕看着,莫让礼数出了差错。” 此刻红烛高燃,他才恍然原来?自己早已被算进这局棋里,成了陛下?堵住悠悠众口?的一枚活棋。 这个?认知让他喉间发苦,却也在?瞥见帝王眼角真实的笑意时,终是释然地松开了紧握的拳。 王明川倚着朱漆圆柱,玉骨扇在?指间转出漫不经心的弧度。 他如何不懂陛下?请他来?的用意?御史台那些暗流汹涌的折子,总得?有个?够分量的人来?压着。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人吸引——苏家那小公?子正偷偷往这边瞧,碰上他的视线又慌得?去盯鞋尖,耳垂红得?能滴出血来?。 王明川用扇骨轻叩掌心,忽然觉得?这桩婚事倒也不全是朝堂算计,至少让他发现了比参奏更有意思的消遣。 苏闻贤余光瞥见这一幕,先是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淡定?,只当?未见。 当?合卺酒端上来?时,几位重臣不约而同地向前迈了半步。这个?微妙的动作落在?彼此眼里,大家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神,皆是心中雪亮,从踏入这喜堂开始,他们便不再?是局外?人。 “礼成——” 太傅高亢的声音落下?。 就在?众人以为仪式结束,准备道贺之际,苏闻贤却做了一件让所有在场者目瞪口?呆的事——他忽然俯身,一把将?身旁的楚南乔打横抱了起来?! 在?场众人: “!!!” 楚南乔猝不及防,惊呼声噎在?喉间,整个?人瞬间从耳根红到了脖颈,羞得?将?脸死死埋进苏闻贤的胸膛,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太傅捻须的手顿住,柳易卿愕然,苏霆昱和秦婉更是惊得?忘了反应。 唯有王明川,先是一愣,随即低笑出声,折扇轻摇,眼中满是“不愧是你?苏闻贤”的兴味。 苏闻贤却浑不在?意众人的目光,抱着他的新娘,步履沉稳地走向新房,只留下?一众面面相觑、半晌回不过神来?的宾客。 莫北肩头微颤,终是没忍住漏出一声轻笑;林南更是笑得?眉眼弯弯,喜气洋洋;就连一向沉稳的杜文泽,唇角也勾起欣慰的弧度。 唯有骆玄凌嘴角一撇,悻悻别开脸,心中暗嗤:瞧苏闻贤那得?意劲儿,真是越看越觉碍眼。 红绡帐内,龙凤喜烛燃得?正旺,烛光映得?满室暖黄。 苏闻贤将?楚南乔轻轻放在?铺着□□凤锦被的榻上,却在?榻侧站定?,只眼神胶着在?楚南乔身上,细细描摹着眼前之人。 楚南乔被他看得?脸颊发烫,眼睫微垂,平日?里清冷的面容在?红衣映衬下?,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艳色。 “总算是……”苏闻贤开口?,嗓音因情动而低哑,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叹息,“名正言顺了。” 他俯身,指尖温柔地拂过楚南乔的鬓角,将?那沉甸甸的龙凤珠冠小心取下?,置于一旁。 如墨青丝披散,更添几分慵懒风情。 楚南乔抬眼望他,水光潋滟的眸子里含着羞意,也漾着深情,他主动抬手,抚上苏闻贤喜服的衣襟,声音轻软:“闻贤……” 苏闻贤眉眼含情,声音旖旎:“娘子,唤夫君……” 楚南乔盈盈笑眼看进他眼里,轻启朱唇:“夫君。” 这一声“夫君”,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在?苏闻贤心底激起千层浪。 他再?也按捺不住,握住那只主动的手,指尖穿过指缝,与之十指紧紧相扣,压入柔软的被褥中。 另一只手则抚上那纤细柔韧的腰肢,将?人彻底拥入怀中。 “娘子……”他低头,吻落在?光洁的额间,轻颤的眼睑,再?顺着挺秀的鼻梁而下?,最终覆在?那微启的、诱人的唇瓣。 格外?缠绵,带着无尽的怜爱与珍视,细细品尝着独属于他的甘甜。 喜服一件件滑落帐外?,与大红地毯融为一体?。肌肤相亲,体?温交融,烛光将?紧密相拥的身影投在?纱帐上,摇曳生姿。 苏闻贤的唇舌与指尖仿佛带着火焰,在?他敏感到战栗的肌肤上点燃一簇簇火苗。 楚南乔抑制不住地发出细碎的呜咽,原本抵在?对方胸前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环上他的脖颈,真诚地回应着。 意识模糊间,他只听得?苏闻贤在?耳畔一遍遍低唤他的名字,那声音里满是得?偿所愿的庆幸。 “南乔,看着我。”苏闻贤诱哄着,迫使身下?意乱情迷的人儿睁开迷蒙的双眼。 在?那双清澈瞳仁里,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看到了全然的爱意与交付。 在?最后一刻,两人皆是一颤。楚南乔蹙眉轻哼,指尖下?意识地掐入苏闻贤臂膀的肌肉中。 苏闻贤停下?所有动作,强忍着冲动,极尽耐心地吻去他眼角的湿意,给予他最温柔的抚慰,与他共赴那云雨巫山。 第110章 红帐之内,被翻红浪,娇喘低吟交织。 窗外月色朦胧,似羞于窥探这满室春光,悄悄隐入了云层。 不知过了多久,风雨渐歇。 楚南乔浑身酥软地伏在苏闻贤汗湿的胸膛上,气息未平。 苏闻贤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他光滑的脊背,唇边噙着心满意足的笑意。 “乏了?”他低声问,语带餍足后的慵懒。 楚南乔连摇头的力气都嫌费劲,只从鼻间发出一声轻哼,算是应答。 苏闻贤低笑,拉过锦被将两人仔细盖好,在他发顶落下珍重一吻,抱住对方腰上的手紧了紧:“往后余生,我皆在。” 楚南乔在他令人安心的气息包围中,沉沉睡去,唇角犹自带着一抹恬淡的笑意。 红烛燃至半截,静谧的婚房里,只余彼此交缠的平稳呼吸。 次日清晨,苏闻贤与楚南乔一同乘车回宫。 马车停在苏府门前,苏霆昱与秦婉送至门口。 临上车前,苏闻贤脚步顿了顿,回身看向苏霆昱,神色是少有的郑重:“父亲。” 苏霆昱抬眼看他。 苏闻贤沉吟片刻,语气认真:“父亲与姨娘……是否有考虑,再要个儿子?” “……” 苏霆昱和秦婉皆是一愣,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这是何意?” 苏闻贤却不再多言,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府门内,恰见王明川正施施然走出,与慌慌张张想躲开的苏闻致撞个正着。 王明川自然地扶住苏闻致的胳膊,低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苏闻致顿时从脸红到脖子,像个被煮熟虾子。 苏闻贤眸色一深,蓦地想起昨日婚礼上王明川那毫不掩饰的眼神,以及今早听闻王明川昨夜竟以“照顾故友之弟”为由留宿府中…… 他忽然觉得,自家这颗水灵灵的小白菜,怕是快要被那头笑面狐狸盯上了。 他不再多留,对父母拱了拱手,步履略显匆忙地转身走向马车。 楚南乔早已掀开车帘,探出头来,清澈的眸中带着疑惑,看着去而复返、神色有些古怪的苏闻贤,轻声问:“发生了何事?” 苏闻贤快步走近,利落地上了马车,将他揽入怀中坐下,才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复杂:“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我怕是快要有三弟了。” 楚南乔一怔,眨了眨眼:“秦姨娘有身孕了?” “现下没有,”苏闻贤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慵懒调侃,“但照这个势头,怕是很快就有了。” 楚南乔先是疑惑,随即看到苏闻贤的神色,再联想苏闻致近日的异常和王明川的频频出现在苏府,突然明白了过来。 他忍俊不禁,轻轻捶了下苏闻贤的胸口,嗔道:“当真?要怪便怪你这好兄长,开了先例。” 苏闻贤顺势握住他的手,送到唇边一吻,从善如流地认错:“娘子教训的是,是为夫失职。” 说罢,低头吻住那含笑的唇瓣,未尽的话语消失在缠绵的吻中。 楚南乔在他怀中轻笑出声,车厢内暖意融融。马车缓缓启动,驶向巍峨皇城,也驶向他们执子之手的前路。 ----------------------- 作者有话说:番外1:宴儿再次见到苏闻贤 番外2:王明川拱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