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今日也很黏人》 第1章 [古装迷情] 《夫君今日也很黏人》作者:汶汶汶汶水【完结】 文案: 【古灵精怪美人x温柔腹黑郎君】 沈昭黎,尚书家的二小姐,生得一副美人模样,刚满十六岁便入了将军府,嫁给时家二少爷为妻。 时怀瑾听闻沈家二小姐,落落大方,才貌双绝,又不同于寻常人家女儿,本欲与其相敬如宾,新婚夜只一面—— 这一眼,便牢牢刻进了他的生命中。 成婚数月,二人皆合得来,在昭黎对彼此的心意摇摆不定的时候,思前想后,不等她开口,他便将她拉扯入怀,昭黎见他醉得厉害,本不欲同他计较,却听他道—— “二小姐,在下心悦于你,可你……” * 自沈家一朝被抄,昭黎借着时家的力平了这冤假错案之后,她便定下心来要与时怀瑾安稳度日。 没爱又如何,可以培养。 培养不出来又如何,昭黎不在乎这些,她的生命中,比爱情重要的太多了。 可是时怀瑾醉着说出那句“在下心悦于二小姐”,让她心慌。 * 午夜梦回,昭黎总会见到儿时的竹林,竹林里的人。 儿时的玩伴不必久念,可昭黎忘不掉他。 可如今时怀瑾一次次坚定地看着她,永远选择她,不论是非对错。 明明平日里应付自如,而这一刻,她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应他。 * 时怀瑾这一生不争不抢,也不愿任何人破坏自己的原则。 唯独栽在了沈昭黎身上。 十岁那年在竹林中遇到的小姑娘, 他教她识字,教她在溪边抓鱼、抓螃蟹,日日听着她的稚语…… 而命运眷顾他,须臾数载,曾经叽叽喳喳的小雀儿一样的女孩,如今又扑棱着翅膀飞到了他身边,还成为了他的妻子。 自此之后,他的一切原则尽数垮台,为她驳君主、反父权、济流民,为了她的信仰,甘愿俯首。 他这一生所欲不多,唯有昭黎,乃其所求。 阅读指南: 1v1,年龄差四岁,双c。 女主非娇妻,非大女主。 男主对女主一见钟情。 中期后期略含“君夺臣妻”戏码,但夺不到,雷者勿入。 平平淡淡小甜文,没什么大的跌宕起伏。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甜文 治愈 先婚后爱 he 日久生情 主角:沈昭黎 时怀瑾 其它:先婚后爱,权谋,强强,1v1,家国情怀 一句话简介:先婚后爱,越做越爱 立意:我说我爱你,无关乎你是谁 第1章 灯华如昼,一顶小轿,在红烛下泛着光,那沈家贵女于锣鼓喧天中入了将军府。 只见沈昭黎只身坐于轿内,鹿一样的眼睛汪着水,试着透过轿帘朝外看去—— 外头真真喧闹,隔着帘子依稀能看见洒来的一捧一捧的花瓣,她看不见自己的新郎,只听见阵阵喝声。雨愈发大了,昭黎素手轻挑,掀开帘子一角,瞥见满街的人,朦胧的细雨,哒哒的马蹄声,一阵潮气扑面而来,纵是入了夏昼长夜短,也难掩黄昏雨后的凉气。 昭黎猛觉,如今已到涝雨时,不必说渝州地处南面,常年多雨,如今更是绵绵地下个不停。 昭黎放了帘子,闻着雨声,街道两侧的人渐渐散了,她摆弄自己的喜服。 红得发艳的大氅,针脚细密,一圈圈的金边,是娘亲数个日夜没合眼亲自缝制。其上偶见几处墨色,在红色中格外惹眼,不听外头的喧嚣,昭黎只自顾自地摩挲着衣裳。 昭黎直到入了洞房都是晕晕乎乎,闺中之事家里的教引嬷嬷都有说与她听,但人心向来隐晦,昭黎羞于多问,嬷嬷也不多言。 坐在屋内听着一阵阵的雨声落入耳朵,昭黎悄悄自己掀了盖头看—— 成堆的红枣摞在陶盘内,相应的还有花生,诸如此类,其上皆覆“囍”字。 昭黎闲着在屋内四处查看,素手轻擢,半盏茶便落了果仁碎屑。正欲观摩一番,忽听一阵夹着泥泞的脚步声,嘈杂得很,想来不只一人。 只是等那脚步声愈发近了,就只剩一人了,昭黎感到一阵寒意涌来,如门外雨水的潮气一般,不等她反应便灌进了衣袖。 夏日的热意混着雨水的湿意一同袭来,女孩忙不迭地重新给自己盖上盖头,那人的气息和着落雨后泥土的气息浮上她微微皱起的眉头。 盖着盖头,昭黎在地上看见了一双鞋,跟自己的样子如出一辙,只是大了些,鞋帮上有些许泥泞,想是来的路上溅上的,在通体雪白的鞋帮上格外扎眼。 来人还未开口,檐外残雨滴落的声音愈发清晰,身上像爬满了蚂蚁一般的不自在。昭黎等了几瞬,欲打破这令人尴尬的气氛,丹唇轻启—— 那人却先开了口:“劳碌一日,可还吃得消?” 不等她作答,时二自顾自说了声“雨大”。 时二身上带了些潮气,混着酒气,一起钻入昭黎的鼻息间。 昭黎听见自己心跳一瞬加快,指尖泛着冷意,几不可见地扣紧手背,留着印记。 刚用花瓣染红的指甲竟被她摩挲得有褪色的征兆,昭黎只觉来人的气息愈发浓烈,如化不开的烈酒,带着醉意,不觉脸上就染了薄红。 时二拿了喜称挑起盖头,昭黎看见杆子伸进来,下意识后撤—— “躲什么?”时二的声音清冽,如碎玉般敞亮,带着些笑意,昭黎只觉“意气风发”。 也对,待字闺中时爹爹曾言,那时二不过长她四岁,如今大不过二十岁。 “没,没躲。”昭黎给自己找补。 她听见时二叹了口气,身上的热意融了外面带来的湿意,挑开盖头的一瞬,盖头下的女孩子微微抬眸—— 二八芳华,同他头次隔着纱窗看到的模糊不同,昭黎就这么看着他,一瞬不瞬的,唇上的胭脂被她抿过几次后基本干净了,抬着眸子,却有躲闪之意。 两弯眉似蹙非蹙,看在人眼里满心的愁绪,那双眼睛似情非情,只一眼就将人的魂吸走一般。 时二自诩并非贪色之人,但如今直觉得眼前的人儿恍若神仙妃子,朱唇微抿,漾着水的眼睛,鼻梁挺拔秀丽而不突兀,连带着鼻尖的弧度都是刚好的。 昭黎生得小巧,泛着水光的人儿,通体透着一种“润”,独属于南方女子的“润”。今晨新妇开脸后换了发髻,把她本就不大的脸衬得愈发小了,看着尚且年幼,却已是国色。 昭黎也终是见了他庐山真面目,略显强硬的面部轮廓,来人的肤色并不白,是康健的麦色,许是昭黎年纪尚小,便是他垂着眼半弓着身,她还是得仰头而望。鼻峰挺似山,眉骨高耸着,昏色的红烛映照下显得他愈发凌厉了,薄唇紧抿,偏生长了一双桃花眼,似有若无的笑意。看在昭黎眼里,煞是英气。 昭黎一时觉得喉头干涩,想用茶来润,但是眼前的男人就这么盯着自己,连盖头都没完全掀起,她如何知道该不该开口。 直至时二掀了盖头,昭黎才如获大赦,移开了眼睛,然爬上耳根的薄红自是骗不了人,就如迎亲时红艳艳的花瓣,倒衬得她愈发娇俏可人了。 到时二眼里俨然成了女孩被吓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化解这微妙的尴尬,听着外面的雨,时二计上心头,略显干涩地开口:“这雨下了有四五个时辰了,倒湿了府里的喜字。” 他的声音如碎玉般清冽,听着却夹着一股温润,这同传闻中不同,昭黎早闻时家二公子生性凉薄,但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见,倒非如此。 “嗯…”昭黎应了声,垂了眸子,又道,“二哥没淋到吧,外头泥多,路也湿滑。” 明明话还没说完,原本备好的话在舌尖齿间滚了又滚,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了,只得轻咬朱唇,尝到了腥涩。 昭黎蹙着眉转眸看向身旁盖了“囍”字的干果盘,只是那抹红浸了潮气后愈发艳丽了。 女孩一瞬间的蹙眉被他尽收眼底,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时二本就被她一声“二哥”惹得心念微动,又见她不再言语,只当她害羞,轻咳了声:“我叫时怀瑾,字承风”又顿了一瞬,“行二,你愿意叫什么都随你。” 昭黎点点头,声如银铃:“好,小女昭黎,小字清晏。” 时怀瑾眯了眯眼:“清晏…”他细细咀嚼着这二字,“怎么写?” “‘河清海晏’的清晏。”昭黎看见他伸过来的手,以为他问笔划,但是她忘了自小酷爱读书的时家二公子怎会不知写法。 时怀瑾眼里闪过一丝不解,见她在她手掌中写着,一笔一划,她的手攥着他的手指,手若柔荑,带着凉意,软若无骨,他一只手便能掌握且有盈余。 见昭黎写得认真,一阵痒意自手心而来,时怀瑾低垂着目光瞥见她露出来的脖颈处,大片的白。 第2章 “我记下了”,他顿了顿,“夫人。” 昭黎触电般松开他的手,指腹处都渗出汗来,抬眸看向眼前身长玉立的男人。尽管帘外雨未歇,寒意尽然而散,一种不可知的氛围弥散于二人之间。 忽闻远处传来的打更声,方知已是子夜,原在门外守着的皎月也换成了遮星,沥沥落落的雨声敲着房檐,于理说是听不见的,但是昭黎听得真切。 柔软的脸颊肉被眼前的人轻轻抚上,男人的手指带了薄茧,一下下地摩挲着她的面庞。 时怀瑾如今脑中只余下一句“香雪粉腮”,柔嫩的触感直让人恍如梦境般不实。 昭黎却软了身子,家里的教引嬷嬷教过,新婚之夜,是要行周公之礼的。 “二哥……”昭黎犹疑片刻,颤着声音,抬手攀附住了时怀瑾的掌心。 屋外的雨还在下着,屋内热意弥散,时怀瑾捧着眼前人儿的脸吻了下去。 不过双唇之间简单的触碰,没其他感觉,却震得昭黎心头一阵阵的生疼。 如雷般的心跳声,似要从喉中跳出,眼前的人也不遑多让,浓眉紧蹙,掌心使力又唯恐弄疼了她,颤抖的指尖隔着衣裳摩挲着她的肌肤。 冰肌玉骨,粉面桃腮。 但见美人腕白肌红,纤纤素手,红烛下眸光流转,床帏间声如银铃。 昭黎只感肩头一凉,红烛的滚热同沁入窗棂的冷湿一通滑进她的小衣,让她下意识攥紧了眼前人的喜服。 暂离朱唇,见她眼泛泪光,时怀瑾莫名有种想欺负了她去的冲动,话到嘴边只有一句:“莫怕,放松。” 外头的雨声忽近忽远,忽轻忽重。昭黎忽觉身上一阵发冷,好似被扔到了院里淋雨,没有任何遮挡,有的只是一阵接着一阵的雨珠飘飘洒洒。 她不过阖了阖眼,眼底的干涩一涌而出,眼前白得不像平日里能看见的。昭黎像被风沙迷了眼,又被人扔到沙场上瞥见战马饮血,长哀嘶鸣中她恍惚逢见了一处绿洲。软塌的身子拖着,不要命般爬向绿州,又被一股力量拽回,直到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哑了嗓子。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昭黎喘着气试探着动了动身子——疼,酸,莫名的感觉,磨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转头一看,身旁的男人早没了踪影,昭黎试着喊人,才知道嗓子哑了是真的。哪哪都不舒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像刚被抽筋剥骨又重新装起来一般,身上星星点点的斑驳也不易遮挡。 昭黎暗骂了句混蛋,伸手找来散落在地的小衣穿了,又忍着不适自己去到了口茶润喉,嗓子好些了,这才唤了皎月进来服侍。 “二少奶奶,二少爷说了,待您醒了先让奴婢伺候您更衣,再去给老爷夫人请安,二少爷刚刚又来找人传话,说片刻就到,来陪您一起用早膳。” “你改口倒是快。”这话听不出喜悲,新妇给公婆请安,这些礼数昭黎是懂的,只是一下子换了发髻,也有些许不适。 少女初经人事的润色藏无可藏,昭黎也不想藏。 手指扶住自己酸痛的后腰,她脸上又落了一寸绯。 主仆二人不再言语,直至有人推开门,是时怀瑾,皎月这才退出去。 “休息得可还好?”时怀瑾拿了最后一根簪子,虽然笨拙,但好歹给她别上了。 “嗯,挺好的”,听他如此直白的询问,昭黎垂下眸子,手指搓捻着胸前一缕青丝,“二哥呢?”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开了窗,有凉风吹进来,还带着昨夜的雨气,像红着眼圈的昭黎一样的“润”。 “这里还有根步摇,二哥帮我戴上可好?”昭黎丹唇轻启,小女儿态尽显。 时怀瑾接了来看—— 金丝编成六角宫灯状,外侧罩红纱,内里藏萤石夜光。 “今晨我去了趟沈昭阳那,”时怀瑾沉声道,“他告诉我,夫人在家时被唤作‘央央’。”骨节分明的手执着步摇穿于青丝间,弯弯绕绕躲开碎发,调整了几次位置才算好了。 昭黎愣了一瞬:“嗯,那是儿时家中长辈的称呼。” “那为夫也唤你‘央央’,如何?”他忽地弯腰与她平视,眉目含笑。 “二哥随意就好……” “好,央央。”时怀瑾为昭黎描眉,淡淡的冷意,一毫一毫地染着。 被人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看,昭黎觉得有些不自在,想撇开脸,却被他如墨的黑眸吸了进去,动弹不得。 “二少爷,二少奶奶,该用膳了。”皎月跟遮星端着托盘进来,昭黎如获大赦。 磋磨着吃完饭,新媳妇该去给老爷太太奉茶,昭黎不疾不徐地跟在时怀瑾身后。 此处同家里的布置不尽相同,屋檐也是吊着的,镶着金边,府中的仆役来来回回,一声声的“二少奶奶”让昭黎有些不知所措。 脑子里不知道想些什么,有风乍起,吹着落叶过来,是昨夜雨打落的,夹着雨丝的湿意,擦过染了甲油的指尖,昭黎微微一颤。 住的地方较远,约莫一刻钟,昭黎才跟着时怀瑾到了二位长辈的住处——入云阁。听说是早年间老太爷亲笔题字,如今的老爷时卿彼时还是少爷,上手挂的牌匾。 作者有话说: ---------------------- 第2章 昭黎乖顺地跟在后面,见了主位上坐着的二人,接过旁边老嬷嬷递来的茶水,行礼跪下,抬眸看向眼前人—— 夫人雍容华贵,同昭黎亲娘的低眉顺眼不同,她眉宇间尽是自信,笑得也和善,又看一旁的老爷,不怒自威,时怀瑾并不像他,时卿的面貌要凌厉许多。 “儿媳给父亲敬茶。” 昭黎微微欠身,将茶递给时卿,只见时卿脸上含笑,示意她可以了,这才后退几步,又接过一盏茶:“儿媳给母亲敬茶。” 时母点点头,接过昭黎手中的茶,放到旁边的桌上,亲自上前扶了她起身:“好孩子,起来吧。” 看得出来时母对这个儿媳很满意,除了年纪小些,都好。 昭黎同时怀瑾一同入了座,时母让丫鬟给他们上茶,手里端了茶来抿了口:“瑾儿啊,你跟昭黎可想过延续子嗣的事?” 这话一出口,昭黎手里的茶盏本就烫人,又听见时母说了这样的话,想起昨夜的贪欢,手一抖,茶水溅出来几滴,烫红了虎口。 时怀瑾察觉到昭黎的窘迫,看了眼旁边红了脸的人,握住她的手,才跟父母道:“不急,昭黎还小,儿子也才二十岁,这些事情不急于一时,还请父亲母亲放心。” 时卿点点头,清了清嗓子:“也罢,你们心里有数就行,如今你大嫂身子不好,你大哥又常年在外征战,你下面只有两个妹妹,尚且年幼,你懂得你身上的担子就好。” 见时卿起身,小夫妻俩跟着起身。 “罢了,没什么事就都散了吧。”一挥手,都散了去。 出门后昭黎脸上的热意还未散去,只觉有什么东西从天上飞来朝自己这边过来,身体先脑子一步做出反应—— 未等时怀瑾将人护于身后,昭黎自己上前在半人高的地方踢了一脚,轻盈得很,那东西顺着力再次腾空。昭黎一个转身,不过一个呼吸的工夫,那砸来的“凶器”竟乖乖落在了她翘起的脚尖—— 是个毽子。 时怀瑾眼里一瞬的诧异,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新婚妻子似乎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娇弱。 “好厉害——!”闻声而来的似乎是毽子的主人,时家二小姐,年方七岁。 “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好厉害,能教我踢毽子吗!”小小的女娃直接无视旁边的亲哥,一心只想看着眼前的漂亮姐姐,学踢毽子。 “知意,不可无礼。”时怀瑾接过昭黎递过来的毽子,没让时知意再上前。 “二哥…我错了……”时知意任由兄长为自己擦汗,浸湿了帕子,风一吹看着也冷。 昭黎倒是上前半蹲下身来:“你是知意?时知意?” 小女娃挠了挠头发,乖乖点点头。 “怎么热成这样?昨夜刚落了雨,天还冷着,怎么不多穿些衣裳就出来踢毽子?”她上手捋捋女孩汗湿的发丝,一双眼睛漂亮得晃眼。 “大姐姐,我经常踢毽子的,一般也不会扰了别人,这回刚好起风,我又用了好大力踢的,没想到差点打到你,对不起嘛……” 看着小姑娘忸怩道歉的样子,昭黎不禁莞尔。 “二哥,你还同意知意学踢毽子吗?”昭黎站起身抬眸问旁边的男人。 时怀瑾上手捏了捏自家妹妹肉乎乎的脸:“你啊,想学就学吧,别干扰了旁人就好,还有,这不是什么大姐姐,这是你二嫂,记住了?” 时知意听着点头,乖乖喊二嫂。 “想学踢毽子可以,不过呢二嫂这几天没空,以后有空教你好不好?” “那二嫂什么时候有空啊?” “二嫂有空的时候会托你二哥告诉你的,对吧,二哥?”昭黎在身后轻轻捏了捏旁边人的手指。 第3章 他会意,点点头表示默认。 小姑娘得了想要的答案,才欢天喜地地领着侍女一蹦一跳地离开了。 回房的路上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说话,直到落了座:“皎月,倒茶。” “是,少奶奶。”皎月倒来茶水,不烫,专供解渴的。 “你先退下吧。”时怀瑾朝皎月使了个眼色。 皎月退下后屋内只剩了昭黎和时怀瑾二人,一时间昭黎只觉如坐针毡,也料到了他会问什么,正盘算着怎么打个马虎眼蒙混过关。 “没想到央央还有些拳脚功夫,这可同当初定亲的时候说的不同,只当沈家二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懂琴棋书画。” 昭黎不敢看他的眼睛,抿了口茶,没作声。 两人就这么静默着,只看谁耗得过谁。 终是昭黎打破僵局:“我不过会踢毽子而已,幼时家里的哥哥姐姐常带着玩的,并不会什么拳脚功夫……” 可算是情真意切,若不是时怀瑾自小习武,还真能被她蒙骗了去。 只听他发出一声冷哼:“为夫竟不知夫人所说的‘踢毽子’用的竟是寻常脚法,那夫人可谓天赋异禀。” 昭黎偷偷抬眼看旁边的男人,他把茶盏放在手中把玩,眼睛看着茶盏上的花纹,来回看着,语气玩味,带来些许凉薄之意。 “二哥若不信,央央也没法子,哪怕是会,也不过花拳绣腿,吓唬人的罢了,二哥知道,我大哥也是习武之人,那作为他一手带大的妹妹,我会几招假把式,应该也不是怪事。” 时怀瑾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几不可见地颔首:“也对,谁不知沈昭阳是武功奇才,其妹又怎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大家小姐。” 昭黎不再言语,两人说几句话的工夫外面有下起了雨,如今入了夏昼长夜短,雨也逐渐多了起来,天天都这么湿乎乎的,一寸一寸的冷意顺着指尖爬上她全身。 “刚谈的孩子的事儿,央央怎么想?”其实时怀瑾也不想现在说这事儿,但他若不提,早晚被催着延续子嗣的还是昭黎,受苦的也是昭黎。 “二哥不是说我还小嘛,况且这事儿,本来就急不得吧……”昭黎差些没把手里的茶盏摔了。 “那我就直接去回了父亲母亲,也免得后面再来催你。” 昭黎不言,只点点头,手指搅在一起,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帘外细雨。 “冷吗?” “一点点。” 时怀瑾本想关了窗子,但是见她喜欢得很,便拿了外套给她披上,也不再言语,坐于昭黎身侧,同她一起听这稀稀落落的雨声。 昭黎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的,睁眼时已是黄昏,屋外的雨也停了,身上还盖着那件外套,将她整个人裹着,还能嗅到上面淡淡的檀香,令人安心。 屋里早暗了,昭黎唤了皎月,过来的却是遮星:“少奶奶,您醒了,皎月去传晚膳了,想着您醒来肯定饿,就交代我过来等您。” 昭黎点点头:“什么时辰了?” “已经酉时了,过会儿二少爷就忙完回来了,少奶奶要起来吗?”遮星扶着昭黎起来。 昭黎感觉头重脚轻的,脚下若漂浮无物,使不上力,尽是绵软,想来是饿得狠了。 待到时怀瑾来用膳,昭黎却有些食不知味,不过二日没见爹娘,她竟有些伤感。 “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 他往她的碟子里夹了茄子,又将荷叶鸡的鸡腿肉剔下来给她。 昭黎摇摇头,思忖要不要告诉他。 “可是想家了?” 他这话一出,昭黎手里的筷子几不可见地颤了颤,垂着眸子,良久才点点头:“嗯。” “新媳妇三日回门,再等一下,还有两日就能回沈家见你爹爹娘亲了。” 听他这样说,昭黎有些许诧异,倒不是诧异他知不知道,只是很久没人用“爹爹娘亲”这个称呼了。 “也是你爹爹娘亲。” 闻她小声抗议,时怀瑾哑然:“对,也是我的父母亲。” “是爹爹娘亲。” 见她执拗,时怀瑾趁机往这张喋喋不休的嘴里塞了一块肉:“都依你。”虽然他不懂这有什么区别,但是她既然欢喜,那依了她就是。 “有什么喜欢吃的糕点吗?” “嗯?”见他忽然发问,拿着帕子擦嘴的姑娘有些疑惑不解。 时怀瑾又补充道:“近日大嫂觉得身上不好,明日大哥出去请郎中来瞧,大嫂又说馋东城云升记的桂花糕了,大哥就问我你有没有想吃的糕点,一并带回来。” “一时间我也说不来,等回门二哥去我家看一眼,家里都常备着,然后二哥带我去买可好?” 被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时怀瑾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白日里睡多了,夜里昭黎翻来覆去横竖睡不下,回身看向身旁的人,阖着眼,呼吸均匀,不知睡了没有。 新房的床榻足够大,二人一人一床被子,中间看着还能睡下两三人都没问题,这让昭黎不禁怀疑昨夜里的事情到底是真是梦。稍稍动了动身子,侧过身来,腰上的酸痛却骗不了人,轻呼一声,没注意身旁人眼睫颤了颤,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 身旁的男人感觉到她的动作,轻叹了口气,睁开眼看见蹙着眉的女孩:“哪里不舒服?” “腰疼……”昭黎有些羞于启齿,“酸疼。” “还累吗?” “累倒是不累,就是身上不舒服。” 听见他轻笑一声,两人的距离近了些,隔着被褥,他的手在她腰上一寸一寸地揉着,力道刚好。时候久了昭黎只觉腰上泛着热意,不知是被子厚还是他的掌心的温度,眼皮开始打架。 一声无意识的轻哼从她口中冒出,眼看要睡着,听见时怀瑾道:“明日我要出去办点儿事儿,你若闷了就去园子里逛逛。知意要是来烦你,高兴了就教教她踢毽子,不开心就打发了她离开就是。我不在家,吃食上也不要亏待自己,想吃什么让丫头们去跟厨房里说就好。” 说完觉得不够,他又道:“你年纪尚小,长身体的时候在吃饭上别亏待了自己,家里养得起。” 昭黎无意识点点头,像说梦话一般:“二哥几时回来……” “后日晚上,若我回来晚了,不必等我,自己睡下就是,天亮就陪你回娘家见父母。” 昭黎感觉到腰上的酸痛少了些,舒服得轻哼一声,问了最后一句:“要我送你吗?” “不必,我黎明时分就要离开,你安心睡就好。”见她不再言语,时怀瑾又补充了句,“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言罢便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进怀里,怀抱很松,怀里的人睡得安稳。 果然等昭黎醒来身侧已经没了人,起来洗漱完随意吃了几口东西。白日里也没事,不过和皎月遮星一起玩闹一番,又去院子里逛逛,遇见时知意就哄着她玩,玩累了她就被乳娘抱回去了。 至于想没想时怀瑾,昭黎觉得是没有的,她如今更盼着赶紧回家去见爹爹娘亲。 又过一日,后半夜昭黎睡得正沉,忽觉一阵冷意,身体下意识作出瑟缩进被子的反应。来人轻叹口气,卧于她身侧,一手支着脑袋,借着月光盯着睡着的人儿看了一会儿,眸色深不见底,也就睡了。 接近黎明的时候昭黎喉咙发干发紧,起身找水润喉的时候忽然瞥见时怀瑾解开在一旁案几上放着的玉佩,惹眼得很,倒跟她自幼佩戴的那块格外相似。 但昭黎实在困倦,便没往心里去,拿水润了喉就又躺下睡了。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次日清晨时怀瑾便带了昭黎回娘家,带了些他买回的糕点,又带了水壶,从时家到沈家,少说也要两个时辰的路,难免腹中饥饿,留着路上吃。 昭黎一路上按捺不住欣喜,连时怀瑾皱起的眉头都没发现分毫,只念着要回家见爹爹娘亲了,还有兄长,也许久未见了。 昭黎一路到家,却没见有人出来迎接,心下奇怪,借着时怀瑾的力下了马车,径直往府里走去。从门口到正厅,不过二三百米的路径,一路上竟见了数个官兵来回匆忙地跑着,地上有不少物件碎屑,像刚被砸碎了的,走了半天都没见一个熟人影子。 昭黎又转头看向旁边的男人,只见他眸色凝重,眉头紧皱,双唇紧抿着,她这才发现,家里可能是出事了。 这二三百米的路程格外漫长,昭黎不敢快一步也不敢慢一步,她隐隐听见了不远不近处传来的哭声,像针扎一般抓挠着她的心口。 好歹到了正厅—— 父母都跪在地上,兄长沈昭阳被人羁押,单膝跪地,挣扎着要起来,前些日子刚诊出喜脉的嫂嫂衣摆已被鲜血浸染,整个人像被抽筋剥骨一般。 昭黎一下乱了阵脚,失声喊了爹娘。 “嗯——?不是咬死说就一个儿子吗,沈正天,这是哪来的人?你家女儿?”为首的太监慢悠悠地转头看向脸色煞白的人,面上满是傲慢。 第4章 不等那太监再发话,已经有人要上手把昭黎一同羁押,被时怀瑾两下放倒,将她护在身后:“慢着!沈昭黎已于三日前同我成亲,如今她便是时家的人,敢问夏总管,您是要与将军府为敌吗?” “老臣没有说谎,夏大总管,我确实还有女儿,但均已出嫁。”沈正天抬头看了看刚刚出嫁的女儿,“但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如今已是夫家的人,还请夏总管,放她一条生路。” 昭黎长了十六年,头一次见想来威严的爹爹如此低声下气,眼圈红得吓人,却愣是没掉一颗眼泪。 昭黎只得求助地看向时怀瑾,她知道,如今只有时怀瑾能暂时救他们一家,解燃眉之急,剩下的需要从长计议。 “敢问夏总管,不知沈家所犯何罪?”看见夏大太监斜睨着眼的样子,时怀瑾心中了然,从身上的锦囊里解下几块金子,让人递了上去,“怀瑾年轻,不懂朝堂纷扰,但沈正天毕竟是我家夫人的生父,还请总管,行个方便。” 那夏太监收了钱,依旧一副趾高气昂的做派:“您是将军府二少爷,我哪里敢跟您过不去,只是这沈正天,可一点都不正,通敌叛国,私吞粮饷,还走私犯盐。这一桩桩一件件,您觉得,他有几个脑袋够砍?还是因为圣上明察,念其旧功,才判了个抄家问斩,又因其世世代代为我社稷立下大功,才从斩立决改成了秋后问斩。”夏太监笑着走下台阶,到时怀瑾跟前,“我劝二少爷还是少多管闲事的好,跟你那新婚妻子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言罢还极度轻蔑地朝昭黎冷哼一声。 夏太监又道:“若二少奶奶不信,自己看了这圣旨便是!” 昭黎忙接过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闻沈尚书通敌叛乱,朕本不予置信。奈何参本众多,责令众臣带人而证,众卿皆言,朕心刀绞,尽然不甘,恐难服众。唯念沈尚书世代忠良,又多爱卿为其担保上书,朕欲彻查,然证据确凿,即抄家问斩。 奈何众卿力保之,朕感念其旧功,从轻着秋后问斩。 钦此。 不等昭黎再说什么,只听夏太监说:“带走!全给咱家压降下去!” 昭黎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家人被带走,整个人直接瘫软在地,一时无法接受,也不知如何接受。 一把挣开伸过来要扶她的手,红着眼眶问眼前的人:“所以二哥早就知道这事?” 时怀瑾眼见瞒不过,只得点头,其实他这两天出去办的事,就是去为沈家求情,这才搏了个秋后问斩,本来皇帝已经要判斩立决的。 他去争取了秋后问斩,就是因为他不信沈正天会做这种事,又因为他同沈昭阳是旧识,如今昭黎又是他的妻子,于情于理,他都该去争取。 “那为何不说与我……” “若我直接告诉你,你能怎么办?能对这个结果作出改变吗?之所以要你亲眼看见,就是为了让岳父岳母能多同你说几句话,也让你明白为什么沈家这么急着把你嫁出去,免得你再有什么怨恨。”再有,有时家在,没人敢把昭黎怎么样,但他没有说下去。 回时家的路上昭黎整个人都是放空的,她什么事都没想明白,但又好像什么事都想明白了。 比如半年前时家来提亲向来谨小慎微的父亲一口答应,不过三月便订婚,今年刚入了夏就成了婚。 比如那嫁衣是母亲亲手缝制,几天几夜没合眼,手都扎成了筛子,也不愿让旁人替代分毫,在女儿试嫁衣的时候,母亲眼里流露出的不舍,可惜昭黎当初没意识到。 再比如出嫁前几日父母亲一而再再而三地嘱咐她,成了亲就是别家的人了,昭黎那时只觉父母亲无情,迫不及待只想把她嫁出去,这也不过是政治联姻。 她这才知道,这半年来,父母亲日日夜夜做的一切,走的每一步,都是为她这辈子做尽了打算。 昭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相信父亲的为人,这定是被奸人所害,既然是秋后问斩,那就还有时间查明真相,为沈家讨回公道。 下了马车才发现天一直阴沉着,两人一路无话,时怀瑾本想着先让她哭个够,然后再安慰她,再帮她查明真相,但似乎,昭黎并不需要。 昭黎留了个心眼儿,回府之前偷偷从沈家拿了之前父亲记账的账簿,就藏在袖子里,幸得有时怀瑾在,没人敢搜她的身。 父亲的罪名是莫须有,但一定有把柄被人抓住,这账簿,或许就是个线索。 两人回了房,刚关上门昭黎就拿出账簿来:“二哥,这是我从爹爹书房那里找出来的,被爹爹藏起来了,也许有用。” “账簿?” 昭黎点点头,葱白的指尖一点点划过一些字迹:“嗯,爹爹近些年的重要账目都在上面了,包括跟他有生意来往的人也都被记录在册,爹爹冒死把这东西藏起来,应该为的就是让我找到,里面肯定有线索的,只是,我现在还没发现……” 语调里说不出的颤抖,再怎么样,昭黎也不过十六岁。 “央央,你先冷静一些,这些问题我们慢慢分析,你已经四个时辰没吃东西了,我们先——” “我怎么冷静!那是我父母和兄嫂啊……不知道姐姐知不知道这事,她嫁得那么远,我该怎么面对姐姐……”昭黎说着竟哭了起来,肩膀跟着一抽一抽的。 昭黎边哭边翻看账簿,试图从里面找到只言片语的线索。 时怀瑾叹口气,去沏了茶来,推给她一盏茶:“不想吃东西,喝口水也行,我陪你一起看,好不好?” 女孩别过头看看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如今已经肿得核桃一般,眼前的人儿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是抽泣的声音还是在响。面色发红,看看茶水,又看看手里的账簿,良久才点点头。 昭黎象征性地喝了口水,跟时怀瑾一起翻着账簿,不觉间竟已是半夜。 原是入了夏昼长夜短,听见打更声才恍觉已至丑时。 见昭黎熬红了眼,连同案上的蜡烛也燃尽了一次又一次,但她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时怀瑾叹了口气,温声道:“央央,先睡下好不好?” 昭黎像没听见一样,过了几个呼吸才摇摇头。 他再劝:“事情再大也是要休息的,你这样熬红了眼,若是熬坏了身子,不就得不偿失了,岳父岳母还有你兄长他们不就更担心你了吗?” “可是我睡不着。”昭黎放下账簿,这才觉得眼睛干涩难忍,但毫无困意。 时怀瑾在昭黎身旁坐下,宣了茶:“这茶安神的,喝口润润喉,再看半个时辰,央央就去休息好不好?”他又补充,“睡不着无碍,哪怕闭目养神也是好的,明日再继续查,有我陪你。” “可是……” “别可是了,你这么熬着,对事情没有半分的好处,只会拖垮你自己。” 眼看茶盏都被递到嘴边了,昭黎没法子,只能乖乖饮下。 约莫过了两刻钟,渐觉身上疲软,眼睛也累,昭黎这才犯了困。 时怀瑾拿了剪刀要剪烛,却被她夺了去,瞄了好几次,才剪了下去,又去剪剩下的蜡烛。 一通来回,这才算消停了。 见屋内灭了灯,一直在门外候着的皎月敲门询问:“少奶奶,要奴婢进去伺候您更衣吗?” 昭黎刚要说要,被身旁的男人先一步作答:“不必,这里有我就好,夜深了,外面有侍卫守着,你也去休息就好。” “是,二少爷。” 昭黎心下疑惑,本就泛着血丝的眼睛显得更诡异了,微微瞪着,有惊吓之意。 不等她问出口,时怀瑾轻轻揽她入怀,颇有些意味深长:“你我本是夫妻,你心情不好,我作为丈夫,照顾你是应该的。” “谢谢二哥……” 明显感觉到怀中人的颤抖,时怀瑾愣了一瞬:“不必,你同我,不必言谢。” 昭黎站起来才发觉自己已经累得手脚发软,什么都没吃,从午时到现在就喝了几口茶水,整个人都轻飘飘的,绵软无力。 她如今也顾不得羞怯,顺从着让时怀瑾帮自己沐浴更衣,卸了妆发,只着里衣,被人整个用被子包起来抱进怀里,又放到榻上。 时怀瑾该有分寸的时候规矩不会差一点,将人在榻上安置好,自己则盖了另一床被子卧于一侧,中间留了不小的空,给足了她空间。 昭黎不懂他为何对她这样好,只问了一句,那人也只回了一句,“我们是夫妻,我照顾你,本就是应该的。” 许是困倦了,也可能是今日之事让昭黎无法消化,听见他这话,心里莫名的安心,他们之间如今没有情爱,但是相互之间的尊重都给足了彼此。念着念着,昭黎才浑浑噩噩睡去,细看脸上还泛着泪光。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昭黎用过早膳,匆匆喝了口茶,往嘴里塞了块玉米糕便不再多吃。 第5章 “再吃口?”时怀瑾把粥推给她。 昭黎摇头:“不吃了,账簿已经翻了一半了,想是线索就在后面。”说着眼睛在账簿上一行一行地看着,其实字不多,但怕错过任何信息。 看入了神的女孩什么递到嘴边也会吃,时怀瑾试着舀一勺粥喂给她,果真张嘴吃了。等昭黎反应过来,饭粒已经被尽数咽下。 “二哥…?” “不打搅你看,我喂你,三五口也好,好歹保重身体。”说着他有翻了翻滚热的粥,舀来给她吃。 沈正天有段时间负责帮忙运输铁盐,那段时间的账簿不够准,昭黎发现前后都对不上号,但是来往的官员繁多,要一个个去问吗?但如今的情况估计人人自危,谁还会管沈正天那边怎么样。 “二哥,你看——”她推了碗,指着账簿上的一页给他看,“这里说共运盐五千石,若一斗按这上面的十文钱来算,那这五千石就要五十两黄金,也就是五百两银子。但这里只有最后的三百两,那二百两去了哪?” “跟你爹爹共事的这几位你可有认识的?” “你先听我说完,”昭黎拿了纸笔开始算,“但这只是半月的,一月折合有四百两,这种情况持续了两年多,差不多一万两银子。虽然我家中并不宽裕,也没必要为了这些钱把命搭上。我所知道的,爹爹为官清廉,断不会去贪这些钱。而渝州跟爹爹共事的几位叔伯我也都认得,对各家也都清楚,那问题就只能出现在京城那边的孟家。” 言罢,昭黎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孟”字。 时怀瑾却皱了眉:“若通过这些就指认是孟家从中作梗,会不会有些说不过去,况且没有实际的证据,这事儿更难办。” 昭黎又翻了几下账簿,作思考状,在找寻别的线索,想着或许可以从渝州有联系或间接联系的官员入手,只是她如今是叛臣之女,想来也没人愿意见她。 但是多少肯定要去试试的,实在不行—— 昭黎看了眼身旁的新婚丈夫,也算个敲门砖。 时怀瑾忽然感受到她的目光,带了点狡黠的意味,一闪而过,但他看得真切:“说罢,想先怎么做?” “今明两天我想先从渝州的叔伯们下手,总不能都不念旧情,不肯见我吧,总归有愿意见我的,就是多吃几次闭门羹,也没什么要紧的。”昭黎合上账簿,只字不提要他帮忙的事。 “我陪你去?” 不等他把话说完,昭黎便打断道:“不必,这事儿涉及的人越少越好,我先自己去,带皎月就够了,若实在没法子,再来找二哥帮忙。” 这话说得无情,不痛不痒,明明前天夜里还听见她梦里骂他无情,结果她比谁都无情,好大一口锅就被时二少爷背上了。说的是不想麻烦他,不想连累任何人,实际就是没把他当自家人,也没把自己当时家人。 时怀瑾自嘲地笑了笑,站起身来道:“行,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你了,沈小姐若有什么需要,夜里找我就是,我还有事跟父兄商量,你去的时候别忘了带个侍卫。” 他离开的时候昭黎连头都没抬,自顾自梳理应在渝州找寻的顺序。 先是去了赵家,那赵大人同沈正天曾是同窗,二人自小便认识,谁知听了来人通报说是沈家女儿来找,便称病不见。昭黎不死心,愣是在门外等了足足半个时辰也没见再来人,正欲前往别处,大门忽然打开,走来个人。 那人昭黎认得,是赵家的老管家,已逾古稀之年,昭黎见他来了,以为有了希望,正欲通禀,却看他摆了摆手。 老管家见来人是昭黎,上前行了个礼,强烈的阳光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二小姐,我家老爷说了,等病好了自然会登门拜访,您还是请回吧!” “可是我父母兄嫂已经被带走了,如今押入大牢,生死未卜,怎么能等呢?还请老管家行个方便,让我见赵大人一面。” “二小姐,我家老爷说了不见客,挂念您是旧识之女,这才让我出来告知缘由,您若执意不肯,只能撵您走了,您要是不嫌麻烦,在门口等着老爷病愈也行。但我看这天气又潮又热,您这身子是肯定撑不住的,不如离了这里,到别家看看吧,这渝州,也不只我家老爷跟您父亲有生意往来。”说罢便回了府,大门紧闭。 说白了就是撵人走了,甚至连脸皮都撕破了,但饶是如此,昭黎也没法子,只能找别家,再做打算。 后面连着有七八家都接连碰壁,虽说昭黎早就做好了全吃闭门羹的打算,但如今这样无计可施,她心里还是愈发焦灼。思来想去找不到还有哪家人能帮忙,看着名单上的人名被一个个划掉,自己也累得够呛,夏日昼长夜短,也已经是傍晚时分。 拿着笔在最后的“郑道先”的名字上戳来戳去,这是昭黎母亲家那边的亲戚,已经数年没有来往了,仅有的往来也只是沈正天跟郑道先的生意或政治往来。在别家都被拒了,郑家想来也不会同意见她,但是当下也没别的更好的法子,昭黎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硬着头皮去了郑家门前。 “来者何人?”说话的是看门的小厮,挡住了去路,虽看着来人穿得都是上等衣料,但瞧着面生。 “这位大哥,我们是沈家的人,因为家中遭难,我家小姐来找郑老爷有事相求,还请这位大哥行个方便。”皎月拿来事先备好的银两递给看门的小厮。 那小厮见了银两便喜笑颜开,哪还有刚才半分不屑的样子:“好,二位姑娘且先在此等候,待我去回了老爷再来回两位姑娘。” 昭黎倒没抱太大希望,毕竟今天吃了一整日的闭门羹了,也不差这一家。 正想着,那小厮竟回来了:“沈小姐,老爷让沈小姐进屋详谈,又说天色已晚,让您一同用膳。” 这结果是昭黎没想到的,听了这话赶紧随了那小厮去寻郑道先。 “老爷,人来了。”小厮说完便退了下去。 “小女沈昭黎,见过郑叔父。”昭黎半蹲下行礼,见状皎月赶紧跪下行礼。 “快快请起!”郑道先上手扶起昭黎,扶着她的肩膀,眼中竟有泪光,“央央,你受苦了……” 昭黎忽然觉得鼻头酸涩,郑道先唤她央央,明明没见过几次,以为两家早就没了亲情往来,没想到郑道先会这般。 事先准备好的话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整理好思绪,昭黎把事情的原委大致说了一通。 她饮一口茶:“如今的情况便是如此,我爹娘兄嫂都被羁押回京了,责令秋后问斩,我如今翻遍了账簿,也只找到这些蛛丝马迹,没什么大用。就想着来问郑叔叔,您同家父政务上生意上都往来密切,可知其中隐情?” 郑道先叹了口气:“央央,不是我不帮你,只是我知道的也是些无用的,但如今能肯定的是,这定是孟絮从中作梗,沈大哥向来同孟絮不和。但孟絮在天子脚下,虽然危险,但也最安全,他官职又比沈大哥高,想给沈大哥使绊子,太容易了。且此人生性狡诈,若贸然前去,怕是会打草惊蛇,况且咱们手里没有确切的证据,若被他反将一军,那就得不偿失了。” “郑叔叔可有别的法子?比如让我能见到其他有关之人?” “如今你去找别家人问肯定都不见你,我官位低,人微言轻,央央啊——”郑道先却噤了声。 昭黎会意,同皎月说了声:“你先出去候着,我随后就来。” “是。”说罢皎月便退了出去,别的小厮丫鬟也都跟着出去了,屋里只剩昭黎跟郑道先二人。 “郑叔叔可是有别的顾虑?” “你自己可有门路寻到时将军府上?” 昭黎心里一惊:“这是何意?” 郑道先叹了口气:“这渝州是时老将军其父领兵打下的,时家如今更是如日中天,老将军任镇国威武大将军一职,其长子时怀瑜任镇南将军,如今也大不过二十五六岁。我的话没份量,他家的话是有分量的,更何况时家得人心,所以你若有法子搭上时家,给牵线搭桥,这事情许还有转机。” “但那老将军时卿性情颇有些古怪,年轻时便常年在外征战,想来若要见他,更是难如登天,不过我听闻最近镇南将军时怀瑜刚战胜回府不久,你若想见他,或许简单些。你可有门路?”郑道先看着眼前蹙眉的女孩子。 昭黎心下奇怪,试探着问道:“前些天家父没找人给您传话吗?” “什么话?” 昭黎抿了抿唇,犹疑一瞬:“我成婚了”,看着郑道先惊讶的神情,昭黎顿了顿,“是时家二少爷,时怀瑾。” 郑道先愣了好几瞬,没说出话来,他如今没有怪沈正天没告知他,沈正天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同时他也庆幸昭黎嫁进了时家。沈正天有远见,郑道先早就知道沈正天这种性格早晚出事,他定会为女儿做好打算,只是没想到会直接攀上时家。 “央央,那你便去找你夫君帮忙,唯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郑道先知道昭黎的性子,沈正天不只一次说过,他家二女儿看似温婉乖巧,实则性情刚烈,能靠自己绝不会找别人。 第6章 昭黎点点头:“好,那央央就先行告退了,郑叔叔注意身体,以后或许还有需要您帮忙的地方。” 她辞了郑道先,便领着皎月上了马车。 “少奶奶,郑大人怎么说?”见昭黎忧心忡忡,皎月以为又落空了。 “他让我去求怀瑾。” “二少爷?这不是好事吗,您去求二少爷,二少爷哪有不应的理?”皎月不明白怎么昭黎还唉声叹气的。 “话虽如此,可是——”昭黎皱着眉,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她是不愿意求别人的。 皎月伸过手握住昭黎的手:“少奶奶,奴婢知道您自小就要强,不愿自己的事情假手于人,但如今老爷他们性命攸关的时候了,您莫要跟自己作对,既然二少爷能帮忙,为何不利用这个资源呢?您同二少爷是夫妻,夫妻本是一体,况且,虽然您跟二少爷才成亲三五日,但奴婢看得出来二少爷是好人,他是个很负责的人,您不用觉得找他帮忙是什么很丢脸的事情。您的事就是他的事,怎会有丈夫嫌妻子的事麻烦呢?” 昭黎蹙着的眉舒展了些,空出的另一只手拍了拍皎月的手,听着马蹄的声音,良久,她才颔首。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回到府上昭黎见屋内暗着,想是时怀瑾还没回来,看外头已升了月亮,便让丫头们点了灯。自己在屋内转悠了几圈,脑子里乱得很,双手不断搅着手指,一会儿又搓捻胸前的长发,呼吸急促。 思索了片刻,昭黎自己上手拿了茶叶,前些日子新得的,爹娘把这些作了她嫁妆的一部分给陪嫁进来了。本来想着是等夫妻二人熟络了之后一同闲着喝的,昭黎嘴刁,虽说将军府肯定不缺好茶,但是她喜欢什么还是自家父母最清楚,沈家二老连这方面都考虑到了。昭黎不觉攥紧了手中的茶杯。 “少奶奶,需要小的去通禀少爷吗?”常日里守在门外的小厮见昭黎火急火燎地回来,便试探着上前问道。 昭黎默了默,而后作答:“你且去吧,跟二哥说一声,就说我这里泡了新茶,还备下了糕点,让他过来尝尝。若二哥有事要忙,就跟他说等他忙完再来,不必着急。” 那小厮应了声,转身就要走,却见昭黎从袖口拿出一块不大不小的银子,丹唇轻启:“这事儿你遇到了谁也不许多说话,谁要问就说是我的话,让你去做什么就说二少奶奶不让说,若说了,二少奶奶饶不了大家,明白了?”说罢,昭黎摊开手心,示意那小子拿走。 得了赏银,小子自然喜上眉梢,顿时眉开眼笑,谄媚道:“二少奶奶放心,有奴才办事,您就放心吧!”而后就欢天喜地地小跑着去找二少爷了。 昭黎又朝皎月招招手,唤道:“皎月你过来。” 皎月闻得昭黎叫她,手上本来正沏茶呢,放下手中的活计,应了声:“哎!”茶香袅袅中不小心烫到了手,走得有些着急了,不过她倒是没感觉一般。 见来人,昭黎才说,“你今日陪了我一路,想来也乏了,也没吃东西。你去外头把遮星叫过来,现在她应该是在厨房或者花园,让她过来伺候,你且先去吃点东西,再休息一下,等什么时候我需要了,再叫你。” “是,少奶奶。”皎月行了个礼,想到今日却是一口吃的喝的都不曾有,昭黎这样一说,本来不要紧,现在倒真的觉得饿了。 遮星因为此番没能跟着昭黎一同出去有些失落,想来也闲着无聊,现今正在园子里帮着修剪花草,百无聊赖。 “遮星,你快先别干你的活了,少奶奶找你,我看她回来后磋磨了好一会儿,想是有什么急事,你快些去吧!”皎月边走过来边对遮星说。 遮星应了声,随便去池子边洗了洗手,在空中甩了甩手,就去屋内寻昭黎了。 见遮星过来,昭黎脸上浮起一抹笑容,问道:“我记得在家时你常做核桃粘,现在还会做吗?可能教给我?” 遮星不解:“少奶奶要吃吗?奴婢做了来给您不就好了?” 昭黎摇摇头:“你只说能不能教给我。” “这自是没问题,只是您自小没下过厨房,奴婢怕弄了您一身灰就不好了。” “无碍。” 见劝不动她,遮星只得领了昭黎去小厨房做核桃粘。 昭黎见厨房内虽算整洁,终日烧火的炉灶上的灰也清不干净,地面上的灰尘虽日日清扫,但如泥般不净。整洁归整洁,但却是容易染了衣裳,看一眼自己身上的素色衣裳,才恍觉遮星说的“弄一身灰”是何意。 “少奶奶,那您在这儿看着——” 不等遮星把话说完,昭黎摆手道:“这是什么理,我既说要学,自是要亲自动手的,你同我说道,我来上手。” “那好,那奴婢就教您,若有什么感觉不太行,您跟奴婢说声就是。” 昭黎和遮星一同搬来一笸箩新鲜核桃,核桃皮薄,两个女孩子也能轻易捏开。 约剥了有一陶碗的核桃仁,遮星说差不多了,便教着昭黎用沸水煮核桃。 “这能去了核桃仁的苦味和涩味。” 昭黎点点头,边搅边听着。 煮好后捞出来又用冷水清洗一遍。 后又经一系列看似容易实则还是有技术含量的的操作,最后趁热撒上白芝麻,这核桃粘就算做完了。 “少奶奶您先在这儿等着,我听见有人来了,我去去就来。” 来人是昭黎先前遣去通禀的小厮,说是二少爷回来了。 昭黎在厨房内听见这话,忙不迭端着刚出锅的核桃粘出去。刚出锅的东西很烫,传递到陶碗碗沿上疼得昭黎倒吸一口冷气,但是似乎有一股黏黏糊糊的还有点甜得发齁的味道钻进来,情况似乎不太妙。 待到她忙不迭地端着核桃粘进了屋,时怀瑾正在沏茶。 昭黎手忙脚乱地把陶碗放到桌上,被烫得发疼的指尖几乎一瞬间就捏住了自己的耳垂,倒吸好几口冷气。 忙活了好一会儿,昭黎才注意到时怀瑾眉头微皱,像看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看着自己,准确来说,应该是看怪物的眼神。背后忽然有种冒冷汗的感觉,昭黎抿了抿唇,有些尴尬地干咳两声,急着给自己找补:“二哥,这是我亲手做的核桃粘,二哥尝尝看?” 时怀瑾忽地见她变了人一样,同今晨的样子大为不同,想是发生了什么,或有什么要他帮忙,便有意逗她,笑道:“夫人这般有心,可是有什么事需要为夫帮忙?” 昭黎心里暗暗地叫了声不好,但也不打算拐弯抹角,只点点头,温吞着道:“就是我今日去寻了好多叔伯,他们都不愿意帮忙。就在我觉得已经没有希望了的时候,我去了郑大人家,他倒是愿意帮忙,但是他说他没本事,人微言轻的,心有余而力不足。然后我就问郑叔叔,我该去找谁帮忙,他说,让我......” 说到这里昭黎的声音消了下去,一副扭捏的样子,毕竟自己如今的处境只能求时怀瑾帮忙,但是今晨两人不欢而散也是她的不对,若他有意为难她,倒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让你做什么?”时怀瑾抬了抬眼皮,也猜了个差不多,只是偏要她自己亲口说出来才好。 “让我找时家帮忙,”昭黎脸红了红,“然后我就跟他说我夫君是时家二少爷,郑叔叔就跟我说‘那就好办了,直接找你夫君帮忙就好’,我没别的法子,就,想找二哥帮帮忙。” 半明半昧的光影中,男人的眉眼愈发凌厉,眉头蹙着,听着一句句的话从昭黎嘴里蹦出来。“夫君”二字从她这张嘴里说出来,倒也显得不同了,自此之前他从未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特殊含义,女孩两片嘴唇一碰,脆生生的感觉,却又有平日里不曾有的怯懦,使得这个称呼挠得他心痒痒。 要说不肯帮忙是不可能的,只是今晨昭黎的态度,让他有些不自在。 昭黎见他不言语,便想献献殷勤,上手拿了块核桃粘递给他:“二哥尝尝?” 核桃粘过了这么一会儿也不烫了,只是还没完全凝固,有些黏黏糊糊地沾在了手上一星半点的糖浆,泛着昏黄色。 时怀瑾倒是顺从着张嘴将一整块核桃粘含住—— 这东西闻着甜得发齁,结果进嘴之后的味道却清甜,也不腻,糖浆的甜味很好的中和了核桃本身带的苦涩,外皮被清理得很干净,不得不说味道却是不错。但是该说不愧叫“核桃粘”,不但有些黏牙,而且还有些硬,若牙口不好还真享不了这福。 看着身旁一脸期待却又有些别扭的女孩,时怀瑾不禁玩心大起:“夫人找我帮忙,哪有不帮之理,只是今晨夫人把为夫的心伤了个透,只是这一碗的核桃粘,怕是不够的。” 说完便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人,她有些手足无措,看着要说再去做别的的样子,被时怀瑾及时打断:“倒也不必这样麻烦,夫人说句好听的,哄了为夫欢心,为夫自然帮忙,夫人意下如何?” 第7章 让昭黎说好听的哄人欢心,这比给她一棒槌都难受,她自小就是爹娘和长姐哥哥手里捧着长大的,各个亲戚家的孩子也是数着她最小,只有旁人哄她的份,哪有她哄旁人的道理。 虽然她自小惯会讨人欢心,但是最多的还是朝年长的人撒撒娇之类的,要说哄人,那还真未曾有过。但如今的情况,是就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唯一的机会就摆在她眼前,虽说羞赧难当,却也没别的法子,昭黎思前想后的,只得软下嗓子唤了声“二哥”。 但这声似乎没什么作用,眼见他不应,昭黎又搬着凳子凑得近些,伸手拽拽他的长袍袖口,搓捻着摇晃几下:“二哥,帮帮我……” 明显感觉到眼前的人僵了一瞬,眼见有戏,昭黎趁热打铁,精致的脸凑了上去,双唇离他的面颊只差毫厘,偷摸凑上去轻吻了一下,脸上落了一寸绯色:“二哥帮央央……” 昭黎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发出过这么恶心的声音,听到时怀瑾耳朵里倒是让他心痒难耐,耳根浮上一抹薄红,垂眸看了看眼前的女孩,鹿一样的的眼睛里漾着水光,烛光下格外动人。 时怀瑾被她磨得没了性子,也没别的法子,只得点头同意,哪里忍心看她落泪,眼前这样好看的人,还是多笑笑要好得多。 “只是如今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便遣人去寻父亲,告知此事,你意下如何?今日你也累了一天了,来来往往的,天又热,染了暑气就不好了,趁早歇下。” 昭黎这还有何不满,笑道:“那便多谢二哥哥了~” 说着转身就要离开,想去榻上躺着,结果被男人一把扯进怀里—— 昭黎惊得轻呼一声,嗔怪道:“二哥你这是做甚?” 时怀瑾将人拽进怀里,感受到她身体微微发僵,颇有些无可奈何地道:“你就准备这么走了?” 女孩鹿一样的眼瞳颤了颤,声音发虚:“不、不然呢?” 男人叹口气,声音发沉、发哑:“沈昭黎,你求人就这个态度?” 昭黎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他说让她去休息的吗,怎么到头来反倒成了她的不是了,这男人怎么变脸比翻书都快?一时间昭黎不知道该说什么,娇也撒了,点心也做了,事情也说清楚了,他怎么还这样?难道还有什么是昭黎没想到的? 女孩的表情一瞬几变,不过一息的工夫,她是心跳也乱了,呼吸也慢了,双唇微微抿着,眉头蹙着,一副可怜样,得——又是时怀瑾此前不曾见过的模样。 外头的天算是黑尽了,屋里的蜡烛他方才又点了几根,先前昭黎点的燃尽了半根。跳动的火苗映照在他面上,阴影愈发明显,衬得他的眸色暗沉,黑得让人心里发慌。 女孩靠在他怀里,双手抵住他的胸口,同他对视着,一瞬不瞬的,不觉咽了口唾沫。看着男人愈发靠近的面庞,心脏跳得快要提到嗓子眼,心底发慌,下意识攥紧了他的领口,指关节泛着微微的白色。 “二哥......”昭黎的声音混着气音,却像羽毛一样轻抚他的心口。 “吻我。”男人哑着声音开口,不似平日里声音的温润如玉,像带着明显的克制,还有不加掩饰的欲望,时怀瑾对昭黎的欲望—— 是男人对女人的欲望。 昭黎儿时,姐姐沈昭月还未出嫁的时候,便跟她说过女孩和女人的区别。她那时候不懂,天真的以为年纪小就是女孩,年纪大就是女人,但是如今她长到了十六岁,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岁数,身边的所有人都还是把她当女孩对待。 哪怕是跟时怀瑾成了亲,床笫之事她也从起初的一知半解到了那夜的刻骨铭心,身体上撕裂般的疼痛,不断提醒着她,她已经不再是个小女孩,但是女孩和女人的界定似乎并不是这件事情。 那夜初经男女情事后,昭黎面上的娇羞藏无可藏,她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抵触。 时怀瑾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发愣,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但是她颤抖的眼瞳彰示着她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他亦是如此。 那夜新婚,他内心并不平静,他觉得自己自幼就不受父母重视,其实也是因为武将世家,他却更均衡发展,但他在用兵还是武力上比起兄长,多少确实差了些。比起兄长常年在外征战,他似乎更适合陪伴在父母身边,承欢膝下。 他的人生也中规中矩地进行着,直到那夜他本着走走形式的念头将素未谋面的妻子压在软榻上,她被他同指尖一点一点地丈量—— 他头一次知道了,什么叫食髓知味。 昭黎咬了咬牙,抓住他领口的手又紧了紧,略显迟疑地凑上去,在他唇角轻啄一下。 很轻,轻到让他觉得唇角发痒,时间也短,以至于她的唇离开了,他甚至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吻过他,她的唇是否真的来过。 看着女孩期待的样子,时怀瑾想逗她的心思愈发强烈,薄唇轻启:“没感觉到。” 昭黎愣了一瞬,再次凑上去,这回亲得久了些,仍旧是唇间简单的触碰,一动不动,眼睫轻颤,良久才放开,呼吸有些凌乱:“这样呢?” 时怀瑾摇头:“还是不够。” 昭黎闻言深呼吸一下,像给自己鼓劲一样,再次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 唇齿相接,唇舌相触。 良久,她才松开:“这样呢......”声音不觉带了点尾音,软软的调调,有些黏黏糊糊的,却抓人心的很。 昭黎的脸已经红得不成样子了,呼吸也不顺畅,若还不行,她真的就没法子了。 见她这般娇俏的模样,时怀瑾默了默,才微微颔首。 也罢,瞧着她紧锁着一天的眉头多少舒展开了些,时怀瑾就把抱起来,放她去榻上睡觉了。这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明日的事明日再理,今天昭黎需要好好休息。 这一觉睡得也沉,昭黎睁眼时已是辰时。 模糊的视线还未调整好,枕边人温润的声音先传进耳朵:“醒了?还累吗?” 昭黎不觉红了脸,扭头看向被褥外和衣而卧的人,他身着一件玄色长袍,夏日里衣料单薄,腰封隔着被褥也能刮蹭到她的腰身,扯了被子盖住脸,只留一双滴溜圆的眼睛,闷声道:“不累了,什么时辰了,二哥怎么不早点叫我?” 时怀瑾先是一愣,而后嗤笑一声:“我可是起了个大早去忙咱们的事了,如今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同夫人温存一番,夫人倒先责怪起我来了,这是何道理?” 明明是玩笑话,昭黎却当了真,垂了眸子,眉头又蹙起来,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时怀瑾见好就收,揽她入怀,这才道:“方才小厮来说,父亲昨日便遣人去了,今晨还遣人来怪我如何不早些说与他,估摸着午时也就回来了。父亲还说,若确定问题在京城那边,当日便派车马侍卫,护送你我入京。倘若沈家当真蒙冤,自是要讨了公道才是,夫人现下可心安了?” 昭黎闻言大喜:“那真真是极好的,若下午出发,几时能到京城?” 时怀瑾道:“日夜兼程,快则三日,慢则五日。” “那便好,”她顿了下,便要从时怀瑾怀里出来,“快些起身,我去拾掇东西。” “行,我去喊丫头来端些吃的来。” 用完膳昭黎就开始收拾东西,收拾完便在屋里来回踱步,只觉这一瞬一刻过得无比煎熬,怎的还不到午时。 好容易捱到了正午,又听见丫头说那几人要先去见了老爷才能来回话,昭黎也不便贸然前去,只得又等着。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才来人通报,那小厮道:“老爷让我来传话,说是立刻让二少爷领了二少奶奶去入云阁,说有要事相商,还让这边的丫头小子们赶紧备好车马,到时候直接从老爷那出发。” 昭黎一听如此,便不停歇地小跑去了老爷那里,把皎月遮星都留下来帮忙备好车马,随后便跟了去。 不消片刻夫妻二人便到了去处。 “父亲,我们来了。” “承风,昭黎,你们两个过来,”时卿环顾一周,摆了摆手,“你们且都退下吧,我同你们二少爷二少奶奶有话说,都去外头守着。” 待他遣散了众人,眼看昭黎已然心急如焚,时卿便开口道:“亲家公的事儿我都去查的差不多了,估摸着就是京城那边的事儿没跑了。但是那孟家人狡兔三窟,你们若如此前去,怕是不妥。” “那父亲的意思是?” “你们二人别以时家人的身份前去,只乔装成商人,说买卖做得大,去孟府谈生意的,切不可打草惊蛇。顺道去找你陆叔父,他家你儿时去过,同他家小厮说了伪装的身份,他自然知道你们是谁,一切我都已经传人快马加鞭去了,应该在你们之前一天就能告知他。”说着时卿拿来一块玉佩,递给了时怀瑾,这便是信物。 “是,父亲,那儿子就领着昭黎前去了。” 说罢昭黎便牵了时怀瑾的手要往外走—— 第8章 “慢着!”时卿上前拍了拍时怀瑾的肩膀,“承风啊,这是你第一次出去办这样大的事,还带着昭黎,无论如何,先保住自己的性命为要。你们此次前去,免不得要面见皇上,切不可贸然行事。行了,我要交代的就这些,你们好自为之,去罢。” 二人辞了时卿,出了门就看见已备好的马车,看样子已等候多时了。 “事不宜迟,二哥我们快走吧!” “好。”时怀瑾先上了车,保持好平衡后伸手将昭黎拉了上来,二人坐进车厢内。 外头坐着的是皎月和时卿亲自寻的位老车夫。 两匹马拉着车,属实快,昭黎是不是掀开车帘朝外头看,想着若能再快些到京城才好。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入了夜车内飞了蚊虫进来,扰得昭黎歇不安稳,当她拍死第八只蚊子的时候,终于按捺不住,声音有些恹恹的:“二哥我们今晚歇在哪?” “我去问道下。” 时怀瑾从马车内探出头,问道:“周叔,咱们还有多久能到落脚的地?” 被叫做周叔的车夫因耳畔风声嘈杂,没听清,便扭头道:“二少爷问的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还有多久能到落脚点?”时怀瑾声音又大了些。 “再走个二十里左右就能到了,若二少爷二少奶奶乏了,就先歇着,到了我自会告知的!” 得到答案后时怀瑾又回了车厢:“还有二十余里,你若乏了就先睡下,我守着你。” 昭黎原先还翻着渝州那几位官员的证词来着,但蚊虫扰得她心神不宁,只得作罢,又听他说还有二十多里才到,更蔫儿了。 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若不是因为着急,那便是被蚊虫扰了,时怀瑾解下身上的披肩,他披着能从肩膀到腿弯下。 如今昭黎蜷着身子在车里,这披肩便能把她整个人裹了进去。 时怀瑾上手将人裹起来,明明二人只隔了不过几寸,他还是把她抱了过来。又觉身下的凳子硬得硌人,便只顿了一下就把昭黎抱到了自己腿上,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昭黎被他这举动惊了一跳:“二哥——!” 这声音又惊又怕,为保平衡便顺手搂住他的脖颈,脑袋微微歪着,似乎在等他一个解释。 “这木凳硌人,又那么多蚊虫,我想着用披风把你包起来多少会好些。” “便是如此,那倒也不必……”不觉昭黎脸色又微微泛红,不肯再说下去,整个人坐在他腿上一动不敢动。 “如此那些蚊虫便只咬我,不会再咬央央了,有何不妥?况你我夫妻之间,这本就是我的义务,不是吗?”时怀瑾见怀里的人红了脸,便有心逗她,不然这一路的颠簸还没过去,她就先急死了,不急死也被蚊虫咬死了。 昭黎猛然撞进他漆黑的眼睛,在夜里烛火下显得眸色愈发深了,还能感觉到他平稳的呼吸,半明半昧的光影中,昭黎忽觉他似是比平日里更好看了几分,如此想来,平日里还没正经看过他的眉眼到底什么样。 昭黎这样想着,不觉竟愣了神。 眼前男人的脸越来越近,恍惚间二人的鼻尖就碰到了一起,原本扰人心燥的蚊蝇声也不知何时没了,昭黎的心跳比马车还要颠簸,下意识抿了抿唇,咽了咽口水。 时怀瑾见昭黎有些害怕地闭了眼,眉头都是拧着的,身子也有些发抖,便不再逗她,若再逗下去,只怕今夜便又将这人儿拆吃入腹了。但看她此刻羞怯的模样同平日里温婉里藏着坚韧的样子大不相同,若不欺负一下,下次见她如此又不知该何时了。 时怀瑾这样想着,便抬手轻抚眼前紧闭双眼的人儿的乌发,她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也被他撩到了耳后。又刻意凑近了她的脸,坏心思地用自己的鼻尖在她鼻尖上蹭了蹭,便觉她脸上的热意又多了几分,他都感受到温度了。 她越如此,他便越起劲,竟又紧了紧怀抱,两人之间只隔着单薄的夏装——还有他那件披风。时怀瑾沉稳的心跳传入昭黎耳中,震得她鼓膜都有些不舒服,整个人更是不知该如何,下意识伸手推在他胸膛上,便被擒住了手,两手被他一掌而握,略显粗粝的指腹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想逃开又想靠近的本能,昭黎终是从喉间溢出一声轻咛:“别……” 见她如此,时怀瑾便知到头了,然只在她额间轻吻一下,就拥了人在怀里,一手搂着她,一手把玩着怀中人儿的纤纤十指。 不觉马车停下了,想是到了落脚点。 时怀瑾这人不会让跟着来的随从露宿野外,便直接让带来的小子去开了几间房间,他们夫妻二人一间,皎月自己一间,就在他们隔壁,跟着的小子跟周车夫一间。 听完全部妥当之后,他才唤了昭黎:“央央,醒醒,咱们到歇脚的地方了,醒醒?” 昭黎睡得不沉,也就是迷糊着打了个盹,依稀感觉到车厢停下了,又听见身边的几人略显嘈杂的交谈声,便知到地方了。闻时怀瑾唤她,就睁了眼,醒后的声音有些哑:“二哥怎么才叫我…?” 闻言时怀瑾不由失笑:“这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昭黎点点头,想从他怀里起来,方觉身上绵软无力,连脑袋都是晕晕的。 “抱你过去?” 几乎是同一瞬间,昭黎一口否决:“不要,这叫人看见了算什么道理,纵是夫妻也没有这样的,定会被人议论,让皎月扶我就是。” 说罢便扶着车门下了马车,时怀瑾也由着她去,皎月扶着昭黎便进了客栈—— 客栈外头看着不算大,只挂了两个灯笼在外头,不甚亮堂,看着有些年头了,但胜在四下人烟稀少,看见了这火光便让人安心不少。 那掌柜的见刚来开房间的人来了,瞧着其中看着像丫鬟小子的穿着都不凡,中间二人更是一眼看着便是世家大族出身的,便从桌上拿了三把钥匙,一同递给了随行的小子,笑得恭敬:“几位客官,这是钥匙,您可收好咯!房间就在楼上,有什么事下来寻我就行,三个时辰后有换班的,要是来了没见人就稍等片刻。” 昏暗的光下掌柜脸上的褶子因为笑容愈发明显了。 一行人跟着上了楼,皎月握住昭黎的手,皱着眉道:“少奶奶,您要紧吗?要奴婢服侍您洗漱吗?”从下车就看见昭黎脸色发白,皎月知道是因为太着急老爷太太他们了,所以实在放心不下她。 昭黎摇摇头,手覆上皎月的手,安慰道:“我无碍,你今天一天也乏了,快早些歇下罢,明日一早还要继续上路呢,去吧。” 皎月有些心疼地看看昭黎,又抬头看了眼时怀瑾,得到对方首肯后才松了昭黎的手,回了自己那屋,半只脚刚踏进去,又转来叮嘱昭黎:“您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喊我。” 昭黎点点头,她才放心关了门。 昭黎随时怀瑾进了屋,屋内一切陈设皆整洁,一尘不染,案几旁有两张椅子,还有一把暖壶,只是里头的水已经冷了。 时怀瑾上前拿了暖壶又看见案几上的茶壶,一并拿了去:“你且先在这歇着,我去打热水来。” 昭黎如今只觉身上没一处不酸疼的,挽留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吞了下去,点点头。 趁他出去,昭黎在床沿上落了座,手里把玩着茶几上的一个陶瓷茶碗,暖光下泛着亮,手感不错,只是这质地她也瞧不出来好坏。又想到在家时,爹爹最喜摆弄这些小玩意儿,又不觉伤感起来,如今爹娘兄嫂处境如何尚未可知,哪还有闲心想这茶盏爹爹会不会喜欢。 想着想着,时怀瑾也回来了,他手里拿了暖壶和茶壶,还提来了一桶水,放到昭黎跟前:“一路上舟车劳顿的,睡前先洗把脸,泡泡脚,不然这觉都睡不安稳,只怕是还没到京城,央央身子便垮了。” 言罢便要上手为她脱鞋,却被昭黎躲开了,少女微愣:“二哥?” 时怀瑾闻言笑道:“无碍,在家时也经常见父亲为母亲洗脚,也常见母亲为父亲更衣,这没什么,夫妻间本就该相互扶持。” 只几句话便在昭黎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一种类似于“平等”的思绪从她脑海里冒出,从前自己怎么就没如此想过呢?她只觉得家中所有人虽都宠她爱她,但同兄长比起来也是不同,她反抗过很多次,每次都被搪塞过去,如今才顿悟这种叫“平等”。 昭黎好久才点点头:“那就麻烦二哥了。” 二人皆不再言语,时候久了,待时怀瑾伺候完,昭黎竟已坐着睡着了。 时怀瑾把人的脚擦干,又放到榻上,自己也随身躺倒在外侧,一手支着脑袋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她的面部表情难得舒展开,细看眼圈还有些泛红,想来是他出去的那会儿她又自个哭了,都不肯告诉他,他也知道定是又烦忧她爹娘兄嫂了。可怜昭黎如今才十六岁就要背负一整个家族的命运,想着,时怀瑾伸手轻轻拂过她的脸,这才几日,便又瘦了些,别提长个儿了,脸颊肉都瘦没了。 第9章 又盯着人儿看了一会儿,他才吹了蜡烛,脱了外衣,因为只有一床被子,他便也钻进了被子,两人间的距离近了些,绵长轻柔的呼吸也呼上了他的脸,难得惹起一阵热意。 时怀瑾想将人搂进怀里,正踌躇着怎样轻手轻脚才能不把她惹醒,昭黎竟此时翻了个身,便朝他怀里钻去,同时伸手搂住了男人劲瘦的腰身。 时怀瑾愣了一瞬,明显感觉到她同自己不同的身躯,身子明显一僵,而后又调整了下位置,让她睡得更舒服些,下巴轻轻抵在她头顶,从肩膀处搂住她,也就睡下了。 再醒来,已是鸡鸣入耳。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听见鸡鸣昭黎也睁开眼睛,见时怀瑾已经起身,便迅速穿好衣服,又听见皎月在外头敲门:“少奶奶,我见早市开了,就去买了些早点来,您起了吗,要不要吃一些?” “进来就是。”昭黎答。 皎月在外头应了声,便推门进来了:“少奶奶少爷您看,我买的桃酥、笼包子、豆浆还有几块红枣馒头,这都是少奶奶平日里爱吃的,”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同时怀瑾道,“也不知道二少爷喜欢吃什么,所以就只买了平日里常见的和少奶奶爱吃的。” “无妨。”言罢时怀瑾便拿了块红枣馒头来吃。 昭黎吃了几口包子,又问:“皎月吃过了?” 皎月点点头:“嗯,奴婢已经吃过了,少奶奶放心就是。” 既如此,昭黎便不再多问,又应付着吃了几口,眼见差不多了,便拽了拽时怀瑾的衣袖:“二哥我们启程罢。” “好,走吧。” 一行人又踏上了行程,一路上都比较平顺,没什么要紧事也没什么堵塞,昭黎因为感觉像之前那样着急,与其把身子都搞坏了,倒不如路上好好歇下,养足了精神再去忙之后的事。 想着想着昭黎便坐着闭目养神,若更乏了便自觉靠进时怀瑾怀中小憩片刻。 如此过了二日,终于到了京城。 几人找了京城的一处酒家歇下,伪装成商人,安顿好便开始在屋内商量对策。 “二哥,父亲只跟我们说是商人,却没告诉我们是做哪些生意的,还是说哪些都可以?” 时怀瑾拿出一张皲裂的宣纸,上面的小字密密麻麻的,他看了一会儿像是在寻什么话一般,指着一行字道:“你看这里,孟絮此人妻妾成群,宠妾无度,且其小妾皆年十五至二十之间,便是同你相仿的年纪,夫人想想,你最喜欢什么玩意儿呢?” 昭黎歪着脑袋,双唇微抿,有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整个人笼罩在光晕中,连发丝都在发光,美得如闲山伴月。 “我的话,看见些脂粉珠钗,还有好看的衣裳,新兴的杂书都觉欢喜——”她话锋一转,“我明白了,我们扮作布料贩子就好,顺带还做点脂粉生意,来这里想开辟新的商机,便去寻了孟大人作贺礼,望其多加关照。可行得通?” 时怀瑾点头表示赞许:“夫人说得极是。” “那事不宜迟我们快去寻陆大人吧!” “好,即刻动身。” 京城繁华,不比渝州那般静谧温馨,这里喧闹异常,只是寻常的日子,便把所有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见如此,二人便决定步行过去,简单交代了丫头小子几句就去了。 “二哥,你知道陆家在哪吗?” “儿时去过,不过年岁久了也就记不清了,只记得应该在朱雀大街上,陆家世代显赫,若去了朱雀大街,最排场的那处府邸便是陆家,想是没错的。” 昭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们先找些本地人问下朱雀大街在哪。” 言罢便见了一个拿着糖葫芦跑来跑去的小女娃,昭黎拦住她,将随身带的蜜饯递给她道:“小姑娘,你是京城本地人吗?” 那小女娃收了蜜饯,虽不知眼前的人所为何事,但瞧着面善,便点点头。 “那你知道朱雀大街在哪里吗?” 女娃鼻尖上沾了糖,点头如捣蒜:“我知道,我家就在朱雀大街!” 闻言夫妻二人便知这想必也是哪家小姐,偷跑出来玩的,昭黎又蹲下身笑道:“那你能领姐姐去朱雀大街吗,姐姐还给蜜饯吃哦~” 听见还有蜜饯,小女娃便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带着二人去了朱雀大街。 昭黎又觉她看上去七八岁的年纪,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安全,便把蜜饯塞给她后道:“谢谢你,这些蜜饯都给你,不过你要答应姐姐一件事,姐姐看着你乖乖回家好不好?你还这么小,自己一个人不安全的,万一被坏人掳走了怎么办?他们都吃小孩的!”为了让她信服,昭黎还特地作了特别夸张的鬼脸。 那小女娃满口应着,昭黎看着她消失在一户人家门前才放心地去寻陆家。 这一切被时怀瑾看在眼里只觉这小女娃可爱,央央更是讨人欢喜,原以为她作为她家里最小的孩子应不懂得哄小孩子,但看样子并非如此,想着,他便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这笑恰好被昭黎捕捉到,问道:“二哥你笑什么?” 两人边走着边说:“我在想,一个女婴从出生长到刚刚那个小姑娘这样需要多久,从七八岁的小姑娘长成你如今模样又需要多久呢?” 昭黎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便跟了句:“你连女儿都没有你考虑这么些干什么?”绕道到他前面倒着走,仰头看他,“二哥想要女儿吗?” 时怀瑾不置可否:“要长得你这般可爱才好。”阳光下男人眼底的笑意渐浓,只是表面上却装出一副毫无波澜的样子,还是一副谦谦公子模样。 被他看得不自在,昭黎打了个冷战:“大街上的胡说八道,你倒是不嫌害臊!” 见眼前的女孩红了脸,时怀瑾也不再逗她,忽瞥见前面一处宅子惹眼得很,同其它宅子通身的气派就不一样,眯了眯眼,看得清了些:“央央你回头看眼,前面是不是陆府?” 闻言昭黎转身而望,定睛一看—— “陆宅”二字正硕然与门匾上,前头是两个看门的小厮。 二人前去询问,被拦住去路:“站住,这里岂是闲杂人等能擅闯的?” 时怀瑾作揖道:“在下时卿之子时怀瑾,今携妻来拜访陆叔父,劳烦小哥去通禀一声。” “时家人?你们且在此等候,待我前去回了我家老爷。”其中一个小厮说罢便进了府。 不消片刻,那人就回来了:“老爷有令,请时二少爷和二少奶奶进府中详谈。” 听见这话,夫妻二人便跟了来引路的小厮去了正厅,只见那陆大人正来回踱步,见他们二人来了,才舒展了眉头。 遣散了丫鬟小子后,陆大人才道:“前日晚上时家就来人告知我了,我这就盼着贤侄来呢,时大哥在信里说事情要贤侄来面谈,我这左盼右等,终于把你们二人等来了。” 陆大人盯着昭黎看了几眼,开口道:“承风,你这媳妇我看着面善,想是谁家小姐?我许是见过的。” 昭黎忙行礼道:“回陆叔叔的话,小女沈正天之女。” “沈正天的女儿?”陆大人也知道渝州沈家这些天遭难了,又道,“沈正天家的小女儿?” “正是。” “都长这么大了。” 昭黎看了眼时怀瑾,他会意:“陆叔叔,我们快先进入正题吧。” 三人皆入了座后,时怀瑾便把这些天沈家的遭遇详细地说了一遍,又把昭黎在渝州寻了那么多人都没人愿意帮忙的事情一同说与他。 陆大人听了这些话连连叹息:“哎!想那沈正天一生清廉,一直奉行身正不怕影子斜,但他过于耿直,这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才被孟絮那样的小人算计了去,如今落得这么个下场,我同他不算太熟,都觉得唏嘘。” 陆大人又道:“你们有什么打算?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提就行,不拘于什么,银两也好,权力也罢,我能力范围之内的,尽管提就是,”他的脸忽地就冷了下来,“毕竟那孟絮,强抢民女、私吞军饷、做账造假,无恶不作,如今有个机会,我定要参他一本!” 见得陆大人如此气愤,二人便知这方的助力是稳当的了。 昭黎拿了包袱里装的账簿和渝州几位官员的供词来给陆大人看:“陆叔叔您看,这是我父亲当初同孟絮生意还有军务以及各类事务交接的账簿,上面看来,似乎就要确定是孟絮造假,便能还我母家在贪污上的清白。这里还有些通敌的信,都是从渝州另外那些同这件事情有牵扯的官员那里拿来的,都是被我父亲扣押下的,我认为——”昭黎顿了顿,不知该不该说。 “你说就是,陆叔叔自有定夺。” 听时怀瑾这么说,昭黎便继续说下去:“我认为我父亲早就知道了孟絮通敌叛国的事情,只是这些信一直来往着,父亲就想着等证据链完整了再把此事奏上去。只是没想到孟絮狡诈阴险至此,竟将我父亲反将一军,颠倒黑白。我竟不知父亲忠君爱国的性子会是割断他兢兢业业多年的刃……” 第10章 说着昭黎攥紧了拳头,整个人都在发抖,强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陆大人点点头:“善恶终有报,沈正天一定会没事的。你这种猜测也不无道理,只是若能想法子从孟絮本人或是他身边的人口中撬出什么来就更好了,证据确凿便能直接在圣上面前参他一本。” 言罢又道:“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提,我这里虽然没有他通敌叛国的证据,但我府上有不少的丫头在来之前都是流民。当初布施之事由孟絮负责,大都是被他糟蹋过或差点得逞,都是寻死觅活的孩子,若去别地儿做工怕是也没人要,她们的事情若传出去更会惹人非议,我便把她们都留在了我府上做工,好歹能养活自己,也够安全。若需要,这些孩子们都是证人,她们都心思缜密,思绪强大,更不惧死亡,自是巾帼不让须眉,这点你们大可放心。” 如此昭黎和时怀瑾便又得了些线索,下一步就要去寻那孟絮了,昭黎稍稍松了口气,至少她知道了,爹爹是个人缘很好的清官,但正因是清官,才动了孟絮那种人的羹饭,惹人记恨。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眼看着天色渐暗,陆大人便遣了小厮传饭:“这天色也不早了,你们一起先吃了饭,在我府上歇一晚,明日再去孟絮家碰碰运气,意下如何?” 昭黎抬眸看了时怀瑾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应下:“那就多谢陆叔叔了。” 饭间陆大人道:“方才我说与你们听的孟絮强抢民女之事,你们可知缘由?” 二人对视一眼,皆摇头。 “当初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的,你们都是世家的少爷小姐,没听说也正常,”他顿了顿,“两年前京城大旱六月,天气炎热异常,日头怎么都不落下,白日里一片云彩都没有。百姓流离失所,甚至已经出现了暴动。圣上闻得此事后便上朝问哪位大臣愿以朝廷的名义去布施,事成之后加官进爵。” “这不是好事吗?”时怀瑾见昭黎听得入神,便问道。 陆大人叹了口气:“是,这自然是好事,只是谁能想到孟絮竟如此禽兽不如呢?他一听这话,就自请旨去办这件事。本来大家都以为他不过是贪图封赏,但这也是好事,也就没有过多非议,后来当今太后,也是我的表姑母,她说放心不下孟絮去做这事,此人生性狡诈,断断不可小觑。” “我听了这话,便凭借太后旨意,同孟絮一同去了,监督他,谁知那一日,他趁我不在,竟对一个年方十五的小姑娘做了那种不知廉耻的事,逼得那孩子跳江自尽。待我回来的时候,听我的亲信说,孟絮一直凭职务之便强抢民女,给流民布施的那几日更是愈演愈烈,前几日的女孩都忍气吞声,他自己也没想到那日的女孩竟刚烈至此。” 言罢陆大人叹了口气,为自己宣上茶,冷哼一声:“他如今府上的那些小妾,还有那些通房丫头,基本都是他买来的或抢来的,他又惧内,不许那些女子怀孕,久而久之,他家就经常有被破草席卷出来扔掉的尸体,他有钱,就堵了所有人的口。如此胆大妄为无恶不作,但凡有志之士皆看不下去,但他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如今又颠倒黑白将沈正天送进大牢,皇上更信任他了,所以我们要扳倒他,难啊…” 昭黎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了几下碗里的饭菜,没什么胃口,只夹了几筷子便不再吃,放了筷子在碗旁,一直低垂着眸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 时怀瑾见她状态不对,匆匆用完膳,就说:“陆叔叔,也不早了,我们二人就先告退了,您也早些休息。” 陆大人便遣人领夫妻二人去了客房处—— 前行几步,但见双侧房檐上挑,闻得几声蝉鸣,雨后愈发彻耳。石子路旁的花圃内花草种类繁多,然极狭,熙攘中不惘多议。昭黎垂了眸子向东边瞧,昨夜的雨稀稀落落,今日便落了些残花,群鸟倚树而飞,来往的仆从声声恭敬地称呼着“时二少爷,二少奶奶”,又皆不知去向。 众人只见身着玄袍的男子走在前,一妙龄美人不疾不徐于其身后,偶见几片花瓣轻落,那美人竟是比落花更艳上几分。 几步前路,几句轻言,昭黎无意间摩挲着昨宵睡梦中被人系于腕上的红绳,几分粗粝,想着这路怎的偏生没个尽头。 天色渐暗,这陆府中的路弯弯绕绕,若不是有人领着,昭黎许是真能迷了路。又前行数百米,才听见那领路的小厮道:“时二少爷,少奶奶,这里便是客房了,老爷已命人收拾了一处出来,供您二位暂住,丫鬟小厮也一并是临时的招呼好了,若有事唤他们就是。” 昭黎只觉愈发看不清眼前的景物,整个人都累累的,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知道了。” “那小的就先退下了,二位好生休息。”言罢又朝二人弓腰行礼,才离了去。 进了屋点了蜡烛,昭黎便坐到榻上,直觉得胸口发闷,堵得慌,却也不是想哭,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时怀瑾就这样看着她,榻旁的蜡烛较暗,她的发髻挽着一半的头发,一天的奔波已经有些许凌乱,额前几缕碎发,后脑处也有几簇发落了肩头和胸口处,只见她低垂着眸子,看不清表情,手指搓捻着衣角——这是她心急无奈的习惯性动作。 “央央,早些歇下吧,明日还有要是去办。” “我不困。” 时怀瑾叹了口气,脱了外衣,只着里衣,坐到床沿上,往里挤了挤她:“床榻分我些,你也躺下吧,有什么想说的也不耽误。” 昭黎不知哪里来的脾气,一把扯过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在他伸手拉被子的时候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被褥,将自个儿整个人裹了进去,不留给他分毫,又翻过身去,不肯看他,呼吸不稳。 时怀瑾不知她因何而气,便猜道:“因为担心岳父他们?” 昭黎顿了顿,点点头,忽地又摇摇头:“是也不是。” “那是在气什么?”他从背后连人带被子一同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颈窝处,声音闷闷的,“告诉二哥好不好?” 方才陆大人的话在昭黎脑中萦绕不去,她只觉得凄凉,这世道为何如此艰辛? 二人静默了好久,红烛都燃尽了一根,她才道:“我只是在想,这世道为何对女子如此残忍?明明都是人,为何男子就可以凭借权力对女子为所欲为?明明都是流民,为何那些男子就不必担心这些问题?为何女子不可知书明理,而只认得几个字,念过几本《女则》《女传》就算完了?为何满腹经纶的女子反而会被嘲,换作是男子便不一样,女子不想被当作一种‘物件’怎的就这么难?” 说着说着竟酸了眼眶。 时怀瑾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紧紧抱住她,试图能让她别再如此伤心。 过了片刻,昭黎又道,声音已然带了鼻音:“可这世道就是这样,男人无法孕育生命,却依旧制定了律法来限制女人怀孕与否,剥夺了女人孕育生命的自主权,又都想要男娃娃,最后落得个一尸两命也不过是稀松平常。” 背后的男人的呼吸粗重了些,沉声道:“这些都是我们无力改变的,我们只能见一个救一个,清官都难断家务事,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但你想帮助她们,我会全力支持,你尽管向前,自有我在你身后为你铺路。若央央是怕自己以后也会经历这些,那我们的孩子也可要可不要,一切全听你的,孩子随谁家姓都好,都改变不了这是我们的孩子,二哥绝无异议,这般可好?” 昭黎静默良久,才几不可见地点点头,也没应声。 翌日清晨听见外头丫鬟小子的忙碌声,昭黎便醒了,她外出的时候向来觉浅。 “二哥?醒醒,醒醒。”昭黎伸手晃了晃还闭着眼的时怀瑾。 他睁了眼睛:“醒这么早,饿不饿,我们先吃过饭再去孟家可好?” “那快起来吃饭吧。”昭黎边说着边换衣服,倒也没觉得不妥。 只是今日以布料贩子的身份去,自然要穿得惹眼些,免得引起非议。 待时怀瑾收拾完自己,昭黎也已穿了个差不多—— 乌发悉数挽起,额头光洁,头戴点翠凤凰步摇簪子,后脑别着水晶珊瑚八宝花钿,其间几处点翠,另外又不少的细簪子和头绳,愈发显得她雍容华贵。身穿赤金绫锦竹叶卦,着珍珠秀凤缟素裙,外穿一件青绫海棠浮云小袄,唇间一处桃绯色胭脂,眉眼处的妆容不重,重了反倒失了和谐。 时怀瑾头一回见她如此装扮,鲜少穿这种艳丽的颜色,更不必提这满头的发簪花钿,昭黎素日里装扮还是接近于未出阁的小姐模样,清纯秀丽,如今却也平添了几分妩媚动人,不觉他竟愣了神。 昭黎见他不说话,上前凑近了些,她身上还残留脂粉香:“怎的?二哥没见过我这般模样,竟看呆了?” 见她调笑自己,时怀瑾难得红了耳根,轻咳了声:“若是准备好了,那我们便去辞了陆叔父,去孟家吧。” 第11章 昭黎点点头。 二人辞了陆大人,只带了丫鬟皎月和另一位小厮,顺便拿了事先备好的时兴的料子充当证据。 二人至孟府后便差了小厮去禀:“二位大哥,我家主子是做布料生意的,江南何家的人,如今想将这生意做到京城来,特地来拜见孟大人,还请二位大哥行个方便,同孟大人知会一声。” 看门的小子其中一个进了府,不消片刻便出来道:“老爷有令,让二位去偏殿候着,我们家管事的在那候着了。” 昭黎二人皆没想到竟如此容易,本以为还要费些口舌,既如此,他们便跟了去。 这孟府中果真奢靡无度,只是管理也不当,偷鸡摸狗的,扒灰的扒灰,此起彼伏的叫骂声不绝于耳,刺得人脑仁生疼。光这一路几百米的距离,昭黎见了少说有上百个干活的仆役,不禁又觉孟絮奢靡无度,得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吞了多少粮饷。 一路上竟还换了人来引路,这倒叫昭黎开了眼,随着另一个引路的小厮去了偏殿,只是那偏殿也比沈家时家的主屋富丽堂皇了许多。 正对着的软榻躺椅上坐了一女子,瞧着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簪花戴柳的,发髻极尽浮夸,身上的衣裳也不像是平日里穿的正经衣裳,悠哉地坐着,见来人了,才慢条斯理地放了手里的茶:“二位,我刚听说是来寻我家老爷做生意的?” 时怀瑾点点头:“正是。” 只见那美妇轻哼一声,眼神竟不善地看向了昭黎,这让她立马有些不自在。 作者有话说: ---------------------- 第9章 又闻那人道:“姓何的那家铺子?这位姑娘是?” 昭黎见来者不善,微微欠了欠身:“民妇何朱氏。” 那美妇嗤笑一声:“我当是哪家小姐,原是蒙了尘的鱼眼珠子罢了,说说吧,都带了些什么料子啊?”言罢她换了个姿势躺在美人靠上,执扇的手轻摇着。 昭黎便朝皎月使了个眼色,让她把带来的样子呈上来,掀了便道:“这都是上好的料子,还有几种是有价无市的,”她纤纤素手轻挑起一种,“这名为‘云美锦绫’,是咱们本国产的,素来有‘寸锦寸金’之称。” 昭黎又展示另一种布料:“这种想必夫人也知道,是浮光锦,是别国献来的,虽然夫人见过的好东西也不差这一件,但想必夫人也会喜欢这种,毕竟夫人年轻,年轻女子都爱这漂亮的锦缎。” 言罢昭黎还要继续展示,只见那美妇把手一落:“罢了,想必也没别的什么稀罕物了,你们来这里不过是为了求我们家老爷在京城提供庇佑,弄得倒像是真心一般。”她举手投足间尽是华贵,只是比起那些正头娘子,多了几分妖媚轻浮。 昭黎被她说得下不来台,抬头求助般看向时怀瑾,时怀瑾会意:“那夫人可否为我们向孟大人通禀一声?还请夫人行个方便?” “急什么?二位先自己坐下罢,我这就差人去请就是了,如今见你们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她朝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拿来俩凳子让二人坐下等候。 昭黎的手指紧紧扣在一起,细看着关节都有些泛白了,双唇紧抿着,唇上的胭脂也难掩她面色苍白。 时怀瑾见她情况不对,便知是她情绪激动,便伸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指尖微凉的手被他宽大的手掌包进掌心,昭黎感觉到他在担心自己,在他拍了拍自己的手背后,便用手指在他掌心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虽不言语,却已让人心中明了。 二人左盼右等的,本以为不消片刻也就到了,谁承想竟过了半个多时辰都没人应,去喊人的小厮也没回来。 夫妻二人心下疑惑,也不便多问,却不知那孟絮已然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 本来孟絮听闻有两个布料贩子来访就觉得事有蹊跷,他虽贪财,却不敢直接在天子脚下敛财,此二人贸然前来,在此之前竟无一丝预兆。果然在那二人来了后便有人来禀报,说“这几日风大,要少出门”,便知那二人定是别有用心,布料贩子不过是个噱头罢了。 不消片刻又见有人来报说那二人定要见了孟絮老爷才肯走,孟絮便更肯定了心中所想,他只权当听不见,撵了人出去,只让那些人在外头候着。 他又在作甚? 都言孟絮贪财好色,酒肉之徒罢了,卧房内正香艳一片—— 约莫十五六岁的两个丫鬟衣不蔽体伺候他洗脚,另几个二十岁出头的通房丫头一颗一颗地往他口中喂水果点心,露着的脖颈,大片的白。 屋内一片奢靡,外头的小厮见他不肯回话,便壮着胆子朝屋内道:“老爷,您好歹给个准话,我再晒就要晒死了,奴才求求您了老爷!”那小厮都热得要跪下来了。 他又传唤了几遍,那孟絮被扰得耳根难受,才说了:“跟他们说本官身体抱恙,赶紧走!”又补充了句,“别来烦本官!否则,要你狗命!” 那小厮便将这原话传了去:“回姨奶奶的话,老爷说他身体抱恙,就不能待客了,还请二位见谅,改日再来吧。” 昭黎二人闻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知道是事情败露了,定是有人给孟絮传了话,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传出去,他们从到京城到现在也不过一天的工夫。 只是这些事情都得等回去再论,见这里撵人了,二人只好先作罢。 回到陆府,恰巧陆大人被喊去跟好友下棋去了,昭黎二人就没了法子,只能先回客房歇下。 皎月来给他们沏茶:“少奶奶,您饿不饿,要吃些东西吗,如今都巳时了。” 昭黎知道自己现在不吃东西对自己这边的处境只坏不好,便点点头,打发皎月去传饭了。 “二哥,可有什么头绪?” 时怀瑾双唇微抿,一双黑眸沉得吓人,深不见底,声音如碎玉般清冽:“这倒不知,只知奸细定是咱们身边的人,皎月是你的陪嫁丫鬟你自是信得过她,另外的小厮跟周车夫我也都认得多年,若是他们,父亲早处理了。那么只能是陆府的人,但陆叔叔同父亲是旧识,他同那孟絮向来交恶,更不可能通风报信,这样一来就只能是府上的丫鬟小子。” 昭黎接过话把道:“也就是说我们要先找出昨日我们来的时候所有见过我们的丫鬟小厮们,包括在陆叔叔让他们出去候着的时候,那些人是否真的出去候着没偷听,这件事是最要紧的,二哥是这个意思吗?” 时怀瑾点头表示默认。 昭黎又道:“我只记得账簿上有夹着一张宣纸,也是孟絮通敌的证据,看着像是他跟敌国人的书信往来,爹爹也是,明知道这是一块烫手山芋,还偏要放长线钓大鱼,谁承想这些本应扳倒孟絮的东西,却成了爹爹自己的一道催命符。”说着叹了口气,又很快整理好思绪,“若我们能摸出这府里的奸细,那便能读懂那信的内容,如此便锤死了孟絮通敌的事实,二哥意下如何?” “这念头自是好的,只是,有什么法子呢?” 昭黎脸上浮起一抹狡黠的笑,朝时怀瑾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凑近些,难得娇俏。 她凑到他耳畔说了些什么,气息里还能听到她些许笑意自得,说罢便一副手到擒来的样子看着他。 时怀瑾忍俊不禁,这丫头的念头真真是让人意想不到,这看来是简单粗暴。 二人便一起等着陆大人回来,从午后等到了日落,时怀瑾忽然开口,语气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央央,日头落了。” 昭黎不解,仰头看了他微微皱起的眉头,踮起脚尖,伸手轻抚,将其捋平:“明一早还会升起的。” 谁想他捉住她在他额间使坏作乱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一下,见她一瞬间的怔愣和泛红的脸颊,不禁轻笑出声,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昭黎见状又开始羞赧,嗔怪道:“二哥尽知道逗我!” 说罢竟还负气一般背过身去不肯看他,但是那心跳的声音怕是要溢出她的喉头了,纵使他在身后都感受得到。 索性不再逗她,揽人入怀,一起等陆大人回来。 约莫月上柳梢的时候,陆大人才回来了。 听见他回来,二人便离了客房,一路上小跑着去寻陆大人,还装作一副事情无关紧要的样子,昭黎的手牵住时怀瑾的两根手指,撒娇道:“二哥,你说陆叔叔怎么才回来,他不回来,咱们人生地不熟的,都不知道该吃什么,今上午就没吃多少东西,央央都要饿坏了~” “如今陆叔叔不是回来了,二哥这就带央央去寻了陆叔叔一同吃晚饭可好?”他伸手揉揉少女的脑袋,语气宠溺。 昭黎这才高兴了,虽然见他方才愣了下,所幸反应也够快,没什么破绽,立马就接了话茬。 二人到了正厅便跟陆大人使了个眼色,时怀瑾道:“陆叔叔,今下午侄儿带夫人去用弹弓打鸟,竟在我还没发出去石头的时候那鸟儿就飞了,倒像是事先知道了一般!” 第12章 陆大人听得出这话有蹊跷,面上不动声色地道:“还是太年轻,改日我有空了,也教教你该如何一石二鸟。” “那就有劳陆叔叔了。” 几人装模作样地吃着饭,昭黎忽然道:“陆叔叔,若人的内里生了病,还能好吗?” “嗯?此话怎讲?” “今日我同二哥去寻孟大人,那孟大人说身体抱恙,见不了人,我们就想着定是生了重病,因为孟府的小厮丫鬟们描述得可严重了,说是内里生了病,好像是心脏的问题,也不知道孟大人有没有好好治病。”言罢还轻叹了口气,眉头微皱,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不等陆大人开口,便有人来报,皎月就出去开了门,那人跟皎月说了几句什么,便走开了,面色凝重。 众人只见皎月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就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呼吸微微急促了几分,转过身来面露惊恐之意,竟不知何时将她吓成如此。 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到了昭黎身旁,凑到昭黎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昭黎几乎在一瞬间面露惊色:“什么——孟大人病重,如今生死未卜?”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吓得浑身发抖的皎月跪坐在地上依旧在发抖,伸手紧紧抓住昭黎的手,连声音都带了哭腔:“少奶奶,吓死我了……” 昭黎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表示安抚,边轻抚她的手背边道:“没事没事,吓到你了,有我在呢,你不必害怕。”在昭黎的安抚下,皎月的哭声才止住了。 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只见时怀瑾开口一句:“逮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0章 时怀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抓了一个瘦弱的小厮,那小厮被吓得差点没跪下,只见时怀瑾伸手一把掐住那人的后颈处,用胳膊肘朝那人背上一顶,又一脚踹在他腿弯间,强迫他跪了下来,手上使力摁住他的头,直接将那人按在地上—— 只见那小厮吓得浑身发抖,一个劲儿地求饶:“小的不知怎得就触怒了时二少爷,时二少爷怎的如此对小的呢…您就算是要小的死,也得让小的明白为何而死吧…” 时怀瑾冷笑一声:“我倒要问问你,那孟大人病重,与你何干?若说是皎月,那皎月是方才见了血才吓成那样,你又没见血,也不认得孟大人,你怎就吓成这副模样,莫不是——”他顿了顿,冷笑一声,“你本就是孟大人那边的人,来陆府上作细作的!” 那小厮被吓得不轻,一个劲儿地喊冤枉,又是跪下又是磕头的:“老爷明鉴啊,小的自小就长在陆府了,怎么会是孟大人的人呢,小的方才、方才真的是被吓到了,毕竟孟大人是老爷的同僚,小的听闻他病重,被吓一跳也实属正常啊……还望老爷明察啊,莫要冤枉了小人啊…!” 陆大人哪里会听他的话,府上众多丫头小厮找他来告过此人的状,仗着自己待的时候久些就对其他新人非打即骂,他早就想把这个耀武扬威的小人给做掉。 昭黎拿了把刀,刀尖轻轻抵上他的脖颈,虽是夏日,那小厮却只觉寒风刺骨,刀尖寒冷如冰,轻轻在他下颌处、脖颈处划过,不疼不痒中,只有一股寒流掠过,他的余光便看见了刀刃上那抹刺目的红。 他吓得直求饶命,昭黎却声音懒懒的,嘴角漾起一抹笑,美人如玉,此刻却笑得瘆人,一股鬼气直冲眉心,冷飕飕的:“你可要想清楚了,毕竟啊,这刀剑无眼的,伤了人可就不好了,你说是不是啊?” 那小厮吓得一个劲儿地求饶:“是是是、是,少奶奶大发慈悲,饶了小人一命吧,求您了,小人、小人也是被逼无奈啊……!”边说着,声音颤抖,还不住地磕头,想来确实是吓怕了。 昭黎冷笑一声:“早这样不就好了,也免了这道疤痕,我们问什么你都好好说,实话实说,如实禀告,若被我发现有半句谎言,仔细你的狗命!” 眼前的人眉目如画,微眯的眼睛,漆黑不见底,说出来的话却如淬了毒一般让人胆寒。 “先说说吧,叫什么名字?”昭黎回了座位上坐下,端起茶水啜饮一口。 “小的名叫福贵,之所以给孟大人通风报信,是因为——”福贵看了眼陆大人,陆大人却只冷哼一声,没理他,他只得继续道,“是因为小的的母亲因为年岁大了,各个府上都不要她做工,嫌她慢,但是她见我一人养家不容易,而且还要攒钱给我娶媳妇,就到处找零工做。后来去了孟府,谁能想到孟府收留她给她个活计做,竟是因为我在陆府。我娘刚去了就被孟家扣押起来了,说要我为他们卖命,否则下一次见到我娘就是见到我娘的尸体的…” 福贵说着又哭起来,跪着蹭到陆大人面前:“陆大人,您怎么罚我都好,就是杀了我也没事,只是,求您救救我娘,我娘那么大年纪了,小的从小就没了亲爹,我娘含辛茹苦把我养大不容易啊…求您,求您救救我娘……” 昭黎冷冷地开口:“想救你娘就乖乖听从我们指挥,你也不用死,你娘也不用死,意下如何?” 福贵一听,还有这等好事,想都没想就只点头如捣蒜般答应下了。 “行了,你先下去吧!”陆大人最看不得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样子,瞧着就心烦,就先打发了福贵下去。 “既如此,如今敌人在暗,我们在明,该如何将孟絮引出来?” 昭黎沉了半晌:“若我们一直温水煮青蛙,能在入秋之前将他引出来吗?或者,有没有别的诱饵之类的把他引出来?” 一霎间都没了动静,正思索着,忽听敲门声,声声急促。 陆大人便上前开了门,来者正是他儿子陆峰,面上急切,双颊发红,似是有十万火急之事。 “父亲!有人来报,说沈大人在狱中染了风寒,听说很严重,如今,生死未卜!”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是闻言一惊,昭黎更是吓得一下子从软椅上瘫软在地,嘴唇颤抖着溢出二字:“什么……” 一时间竟忘了站起来,直哭着说要去狱中见父亲,若父亲没了,那她们一家就都活不成了! “夫人冷静,冷静些!”时怀瑾一把将人抱进怀里,手掌一下下轻抚她的脊背,安抚着怀中颤抖着的人,“你若想见父亲,我陪你去,但此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待我打探好消息,再陪你前去,如何?” 眼前的人儿的眼几乎是一瞬间就红了,眼眶里汪着泪水,眼珠上布满血丝,这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竟将方才还运筹帷幄的人变成这副样子。 昭黎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像没反应过来他的话一般,几人静默了几瞬,所有注意力都在昭黎身上,皎月也握住了她的手,紧紧握住,嘴里只念叨着,“少奶奶,您千万不可崩溃,沈家就指望着您救呢,如今事情已经进展到了如此地步,您万万不可乱了方寸,只要您还在,这一切就都还有转机……”。 昭黎紧紧锁着眉头,竟不知该先做什么,但定是要见见父亲的,否则她如何能心安? 她忽地扭头看向时怀瑾,语调悲凉,声音染上了哭腔:“那二哥明日带我去看看父亲好吗,我实在放心不下……” 见她开口,时怀瑾哪有不应的理,便应下了。 翌日天刚蒙蒙亮,窗外刚吐了白,昭黎便发现了,竟是一夜未眠。 察觉到身旁的人因为不舒服动了动,时怀瑾睁开眼睛,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沉,没了平日里那样碎玉般的语调,倒是多了几分迷糊:“央央怎醒的这样早?几时了?” 昭黎将双手枕于脑后,轻叹口气:“才刚卯时,扰到二哥了?” “无碍,你是醒了,还是根本没睡?” 见她不言,便知定是一宿没睡,这般下去,身子怎么撑得住。时怀瑾便起了身更衣,又给昭黎沏好茶,道:“趁着天还早,如今也不热,我们便趁早出发,带够银两,快些去寻岳父他们,就不必通知陆叔叔了,免得再为我们担心。” 昭黎没想到他竟然一下子便看透她心中所想,颇有些诧异地抬眸,丹唇轻启:“二哥不怕被我连累吗?毕竟严格来说,你并不是沈家的人,为了罪臣之女做到这步田地,值得吗?” 时怀瑾听她如此说,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却是听不出喜悲:“你若是罪臣之女,那我就是罪臣之婿,还是明知他有罪偏生还是娶了他家女儿,甚至还得算我个包庇之罪。”他伸手轻轻拂过昭黎日渐消瘦下去的面庞,语气疼惜,“只是可怜了夫人,这般年纪便要救整个家族,如今更是瘦得如小兔一般。” 昭黎眉眼弯下一道淡淡的弧度,轻笑道:“若二哥心疼我,那便遂了我,今日陪我去见父亲他们,等真相大白于天下之日,我们便回家,可好?” 她的话一字一句地敲在他心头,什么都没说,又什么都说了,他便伸手轻轻覆在她手上,将其整个握于掌心。她不言,他亦不语,只是所有话语都交融在相握的掌心中了。 第13章 二人趁着天还没亮尽,就悄摸摸离了陆府,连皎月都没告知,昭黎昨夜同皎月说过,若晨起不见她,不必来寻,她不会有事。 时怀瑾将拉着马车的的马解开,这匹马是他亲手养大的,通人性,有灵气,只见他将手指竖于唇前,那马儿竟如懂了一般真未发出一丝响动。 时怀瑾牵住缰绳,昭黎便顺势骑上了马,待她坐稳后,他才跟着上马,坐于其后,将人护于身前。 离了陆府远些路,只见街上只稀稀落落几户商贩,并无多少人,空气中弥漫着晨中凝露的气息,如同落到人身上一般。 既见没多少人,又看见灯火都不见,只靠人眼看着,也瞧不见陌生人的脸,时怀瑾便轻喝一声,那马儿奔在长街上,耳畔偶或一声半句的叫卖声。 长街宽而平缓,又无人于路中间,正街上也不过几处灯火还没灭掉,路过家客栈甚至传来几声轻鼾。 接连拐了几个弯,复行数十里地,昭黎在马背上颠簸,晨起便没进粒米,只喝了杯茶便糊弄过去,如今只觉腹内翻腾滚热,似要从喉头吐出,却也忍下了,手中的缰绳又被她紧握了几分。 直到半个时辰后,昭黎恍惚觉得若再不停下,她就真的要吐在马上了,腹内一阵一阵的翻腾蹈海,这时才听见时怀瑾道:“吁——” 昭黎在马上被晃得眼前昏天黑地,听见他的声音后也没缓过神来,愣是在几个呼吸见喘了口气,这才看清如今到了什么地方—— 上头的牌匾丝毫不啰嗦,只两个字“监牢”。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昭黎紧随其后下了马,悄悄攥紧了拳头,走在前面,见了那守门的便道:“二位爷,民妇想来看几个人,还请您二位能通融一下。”说罢便拿出一锭银子塞到了其中一人手里。 却只听那人冷笑一声,语气嘲讽:“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若你是别处,这一锭银子,许是能行个方便,只是在这京城,谁敢这么做呢?”说着还把银子向上抛了一下,斜睨着来人。 昭黎闻言轻笑一声:“我只当何事,若官爷嫌弃银两少,那这金子也一并给了官爷就是,还请官爷——”将两块金子一人一块塞给二人,“行个方便。” 那二人这才松了口,打开门,没声好气地道:“要看就快些,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若不出来,便被一起关进里头了!” 夫妻二人便赶紧进去寻人,只是这环境黑成这样,哪里看得清楚人能在哪—— 每个牢内都有一盏灯,昏黄低暗,任谁也看不清到底怎样,牢狱内潮湿非常,二人在一间一间寻人的时候,时不时听见有老鼠“吱吱——”的叫声,声声刺耳。左看会瞧见有人断腿断手,右看会瞥见被蚊虫鼠类啃咬得残缺的人的肢体,散发着阵阵恶臭。昭黎不禁抬起袖子捂住口鼻,眉头紧锁,不放过任何一间,生怕看漏了。 二人寻了有二三十间,才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沈昭阳。 昭黎见到自家兄长的影子,便小跑过去,双手握住栏杆,压低声音唤他:“哥哥,哥哥,是央央!” 那人一开始似是没听见一般,顿了顿才回头来,满布灰尘的脸上却没见喜悦,反而多了几分担忧之色:“央央?你怎么来这地方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 沈昭阳转头看向昭黎身旁的时怀瑾,又道:“承风,你如何答应我的,我们说好不准央央受到一点危险的!你怎么领了她来这种鬼地方!” 未及时怀瑾开口,昭黎便道:“哥哥,不是二哥,是我自己要来的,所有的主意都是我想出来的,而且,”她又压低了声音,“我们已经掌握了孟絮陷害爹爹的证据,不用多久,央央就能就你们出来了。” 沈昭阳眼里忽地闪过一丝震惊之色,一来是他没想到自家妹妹竟真的能从他们父子留下的蛛丝马迹理清楚孟絮的阴谋,二来是他想不到昭黎做到这些,得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去低声下气地求了多少人。 沈昭阳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拂过妹妹的脸颊,昭黎见状忙抓住他的手按到自己脸上,只听他声音颤抖道:“央央,你受苦了……” 昭黎眼眶湿了,眼睛看向沈昭阳身后躺着的人:“是爹爹吗?” 沈昭阳颔首。 “爹爹怎么样了?” 又见他摇摇头:“若不及时得到救治,怕是凶多吉少啊,近几天只进了些水,连一口吃的都没咽得下去,眼看着瘦了下来。” “那娘亲和嫂嫂她们呢?”昭黎又问。 “她们在女牢里,我也不知她们近况如何,不过没听旁人说那边死什么人,想是都还活着。” 昭黎点点头,自语道:“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说罢又握住沈昭阳的手道:“哥哥,照顾好爹爹和你自己,央央定会就你们出来,”忽然她像想到了什么办法一样,眼里闪烁着光,竟是比烛火更亮些,“我很快就救你们出去,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照顾好爹爹!” 昭黎说完这句话,外头的人也喊道:“里边的!赶紧出来了,时辰到了!否则就把你们一起关进去了!” “走吧。”时怀瑾看了沈昭阳一眼,便将昭黎搂住肩膀硬拉着她向外走去,路上她还不住地回头看着。 外头日头已然高照,一下子从里头出来,倒叫人有些不适应,昭黎下意识抬手遮了遮阳,不忘同那看门的二人道了谢,才同时怀瑾一同离去。 待到二人骑上了马,昭黎的脸被风刮得生疼抬手擦脸时,方知自己已然泪潸潸。 昭黎回到陆府的时候已经晌午了,回了居住的客房,见皎月正摆弄饭菜和碗筷,便同她说了句:“皎月,我想吃街上卖的糖人了,你去买来给我好不好?” 打发了皎月去,她才坐下,却食不知味,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细看上去她的攥住筷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但见她倒不同前几天那般有了心事就不吃东西,时怀瑾就没细问,只想着待她再多吃些之后再问她怎样了。 二人就吃着饭,一句话都不肯说,餐中只有碗筷汤匙偶然碰到一起的声响,在没有言语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 不消片刻昭黎便吃饱了,长舒一口气,扭头看向时怀瑾,道:“我方才忽然打发皎月出去,二哥不问为何?” 这还是头一遭她没按捺住,没等他问便提出一件事,想着时怀瑾面上便浮出一抹轻笑:“我本想问的,但看着你正吃得香,想着许就是馋糖人了,在府中时你也爱些点心蜜饯一类的,那打发了皎月去买,倒也正常。” 他又为昭黎倒了杯茶,才问道:“但既然这么说,央央可是有什么别的念头,不能让旁人知晓?” 昭黎接过茶盏,轻轻吹冷了些,叹口气,语调有些沉:“倒也并非如此,只是皎月这孩子自幼便同我一起长大,我怕她若知道了,还不知得哭得个怎样天翻地覆。” 时怀瑾听她所言,一种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看着眼前啜饮热茶的女孩,试探地问道:“可是为了救沈家?” 昭黎颔首。 “你想了个什么法子?” 昭黎放了茶盏,抬眸,眸色深不见底,轻言:“二哥可知有一种方法能直接见皇上?” 时怀瑾那双桃花眼微微睁大了些,一种不妙的想法出现,他已然猜了个差不多,只是…… 他抿着唇,没再言语,他要听昭黎亲口说才可。 昭黎见他不肯搭话,便又轻笑一声,站起身来背对着他,一双眼睛看着紧闭的窗棂,一字一顿道:“告,御,状。” 似是早就料到一般,时怀瑾手中把玩着茶盏,眸色晦暗不明,如此默着,静得一根针掉到地上许是也能刺坏人的耳朵。 昭黎只觉如坐针毡,也料到了他的反应,只是真的见他如此反应还是有些堵得慌,哪怕他朝她训上几句也比这样强些。 静默了一会儿终是昭黎沉不住气了,伸手拽了拽时怀瑾的袖口,声音有些没底气道:“二哥……” 腕上的摩擦让时怀瑾无法忽略,便叹了口气,问道:“你可知这告御状是怎么一回事?” 昭黎点头应道:“我当然知道。是要用鲜血在白练上题了自己要告的事情,一路带着,从此地到圣上面前,五步一拜,十步一叩,定要满身满脸的鲜血,放才能有机会面见圣上。” “你的身子,受得住吗?”他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昭黎从那日回门开始,到如今也有七八日了,没日没夜地到处跑,到处求情,又舟车劳顿,本就巴掌大的脸又小了一圈,纤细的身材也变得愈加细瘦,如今更是有了弱柳扶风之感。 昭黎闻言一顿,而后默然,端起茶栈轻抿一口:“嗯,受得住。”白生生的脸上漾起一抹略显疲惫的笑意,眉眼弯弯却惹人心疼。 眼见劝不住,时怀瑾也不再反对,只问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还有陆大人那边又该怎么说道,皎月那边又该怎么说。 第14章 昭黎一一作答:“陆叔叔那边我们便说实话,至于皎月,我只说与她我去救爹爹他们,不会有事,我会平安回来,只是这里需要她打理着,就不必跟了我去了,她向来乖顺,想来是肯听我的话的。” 时怀瑾点点头,欲言又止,满腹之感不知该从何说起,就朝她伸出了手,似是想触碰她如今不及他手掌大的面庞。 这几日劳累奔波,昭黎的脸终日就那么白惨惨着,每日晨起都会有人伺候她梳妆,也难掩倦意。若是不认得她的,许还以为她是个美人儿灯,风吹吹便倒了,只有认得她的人才懂得这副还在生长中的躯体中有多大的能量,且是源源不断的。 昭黎见时怀瑾脸上还有担忧之色,就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自己往他身上靠了靠,语气温良:“二哥不必烦忧,自个儿的身子到底如何,央央自有分寸。我也不会做傻事,确实我可以为了母家豁出身家性命,但如今我不只有沈家,我还多了别的家人。”,她将脸轻轻别过,同时怀瑾面对面,似乎要将眼前的男人看穿才好,“就是二哥你啊。” 闻得此言,时怀瑾只觉心头一颤,如有十方的银针一并刺入了他的心,那针尖上还带着毒药,奈何他却甘之如饴。 昭黎的声音像从他记忆深处,脑海深处传来,就像冬日里那破天的落雪,在空中撕柳扯絮般落尽了,也落入了他的心头处,明明是雪,却烫得他心口一片滚烫。 时怀瑾忍下心口翻涌而出的酸涩,试探性地靠近眼前人儿的脸,见她不躲,便又近了些,直至近乎贴在上面。二人呼吸交缠,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略显粘稠,只一眼便能看见眼前人儿那白生生的脸上落了的绯色,他却哑然一笑,同她额头相抵,终是只将人略紧地拥入怀中,二人的手十指相扣。 第12章 两人温存了片刻,昭黎便寻了剪子来,毫不犹豫地划开左手手掌,只论快准狠,霎时间—— 鲜血便汩汩而出,不消几瞬便溢满了她的掌心。 时怀瑾已然备好了白练,只见她没带一丝犹豫地用食指蘸了鲜血,在白练上一笔一划地写着,直至掌心的伤口都干涸,不再流血,她才堪堪写完: 愚乃沈正天幺女,数日前闻得家父通敌、叛国、走私、吞饷、贪污,数罪并罚。然愚觉事有蹊跷,家父向廉清,行正而思直,由此数罪,并以奸人所害之。 愚以家父常年处之,家父教愚君子之道,若其非君子,何故渝州百姓俱称矣?况其报国多年,其祖父亦为忠良,由圣上感念父功,愚窃以为事出反常,便察于其书。偶得一账簿于其间,私以为证于家父而无罪矣。又求镇国威武大将军,感念愚年幼,念愚孝心,则助愚赴京,证全集,家父实遭奸人所害! 然奸人孟絮今亦不认,拒不见客,愚无以为法,斗胆望圣上明察,还愚正道! 昭黎长舒一口气,声音有些气短不足:“如此,二哥觉得可妥当了?” 洇染了红色的白练更为刺眼,其上书更是极尽讽刺,句句在理,字字泣血,他双唇紧抿着,良久才道了句:“够妥当了。” 闻言,女孩苍白的脸上才浮现出一丝笑容,虽知明日才是重头戏,但如今这样,也算完成了极其重要的一步棋。 昭黎今日安稳得很,让吃饭就吃饭,让睡觉就睡觉,甚至夜里刚过了酉时便唤皎月来为自己沐浴更衣。 “见少奶奶今日回来后便没那么愁了,可是有什么好事发生?”皎月于昭黎身后为其卸了妆发,执一把篦子为她篦头发。 昭黎轻笑一声,借着铜镜上手轻拍皎月握住自己肩膀的手,便道:“嗯,有好事发生,明日,我就能救出爹爹他们了,自然开心。” 皎月闻言亦是喜出望外,为昭黎篦头发的手法都更熟稔了些,声音有些兴奋:“少奶奶说的,可是真的?若救出了老爷他们,那少奶奶就不用日日为此事烦忧了,您看您近些天瘦得,太太若见了,还不知得心疼成什么样呢!” 言罢皎月有些心疼地看了看镜中人如玉的容颜,确实病气横生的样子,真真叫人心疼。 “那明日你一早起了就去买些好酒好菜,等着我同二哥把爹娘他们接回来可好?” 皎月比昭黎还要小上两岁,且昭黎除日常琐事外,时时将她护着,因而她心思更为单纯,见昭黎这样说,想都没想便应下了:“是,少奶奶,皎月保证完成任务!” 待到皎月退了出去,昭黎又听见门响——原是时怀瑾找陆大人谈完了事情,将此举一并告知陆大人。 “二哥,陆叔叔怎么说?” 见她有些着急,时怀瑾便直说:“他说会为我们扫出一条路来,长街上不会有其他人行于中央,只让我们明日放心去就是,他会提前骑马,到前头接应,连那个福贵也一起带着,为我们作证,以备不时之需。” 昭黎听了这才算安下心来,一根弦在脑中紧绷着,多一分力便会断掉,少一分力便会松下去,如今她如置身于一条死路,必然绝处反击才是正道。 想着,她竟落下泪来,顿感自己满心的委屈无处泄。沈家全族都觉作为二小姐,只顾享那荣华富贵便是,怎料得竟是只剩二小姐能救沈家,全族人的性命,全系在昭黎一人身上了。 极尽讽刺。 察觉昭黎情绪不对,时怀瑾便伸手握住她的手,拇指指腹在上轻轻摩挲着,语气温和:“不会有事的,不管发生什么,都有二哥陪你。” “二哥…”只二字,她声音便哽住了,可最终也只吐出二字,“我怕……” 所有的防备悉数崩塌,这还是时怀瑾头一遭见她因为胆怯而落泪。想来也正常,昭黎如今不过十六岁,这几日她能有条不紊地将这么大的事情处理好,已经胜过这世间多人,怎的还不许人哭一回了吗? 时怀瑾将人抱进怀里,紧紧拥住,一声声地哄着:“别怕,别怕,有二哥在呢,若二哥碰到了一样的事,二哥哪会有央央这般有勇有谋,况且央央年岁还小,小孩子会哭是正常的。央央想哭一场,便哭吧,有二哥陪着。”边说着,他边一下下在她脊背上轻抚着,声音似乎是胸腔里发出来的,些许震动,引得昭黎心安了些。 时怀瑾弯了弯腰,一只手绕于她腿弯处,一使力,稳稳将人抱起,惹得昭黎惊呼一声,下意识搂紧他的脖颈—— “二哥这是做什么?”却不觉中紧了紧搂住他脖子的双手。 时怀瑾低笑一声,将人放到榻上:“哄夫人歇息。”言罢上一旁吹了蜡烛,霎时间屋内昏暗一片,只剩透过来的月光能看见一些东西,还泛着冷意。 感觉到怀里的人动了动,开口道:“那二哥如何哄我歇息?” 他干脆用手支着脑袋,一副叹息的样子:“都知沈昭黎满腹经纶,时二作为她的丈夫,才学却不能同她并肩,如今连哄她歇息都不被相信了,惭愧啊!时二真是失败了!” 头回见他这副滑稽喜人的模样,昭黎不禁笑出声,月色间闪着的泪光此时就如琉璃般闪烁着:“就二哥是个贫嘴贫舌的,偏生还掩盖得好,央央竟是从未发现。” “如今发现,也不晚。” 听他的语调忽然又变得正经,昭黎觉得男人的气息近了些,将自己整个包裹了起来。不等她再开口说什么,忽觉额头一抹温热的触感,那声音从头顶传来:“睡罢,有我陪你。” 说来也巧,听完他的话,昭黎便觉眼皮发沉,只几瞬就支撑不住了,索性闭了眼,心安理得地往他怀里蹭了蹭,声音又轻又柔:“嗯,二哥也早些睡…” 没了下文,只听外头一声半声的夜猫子叫传入耳。 夜,静谧得很。 第二日鸡鸣刚响,空气中还弥漫着雾气,路边的草上还挂着昨夜凝的露珠,偶见几只蝴蝶低飞着。想是翅膀被雾气打湿了,超出了它们的能力,便飞得不高,也不快,瞧着笨重,倒也可怜。 再看去,陆家家丁立于长街两侧,又数名小厮跟着在路中央那长街上便让出了一条路—— 只见一妙龄女子双手托着一条白练,雾气中看不真切,那白练上刺目的红确实真真抵赖不得的。那女子一袭白衣,在路上五步一拜,十步一叩,每一声每一下都重重地磕在地上。其身侧一男子身长玉立,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唯恐有人对她不利,她每行进一步,那男子便在其身侧跟进一步。 不声不响,只听见那雾气中依稀能被辨得出是美人儿的人一下一下跪在地上,脑袋一下下磕在地上的声音,街上人稀,磕头的声音便更为明显。 有些许出来看热闹的人在窃窃私语—— “这不是陆家的家丁吗?瞧着面善。” “对啊,那这又是谁家人?陆家的少爷小姐也不长这样啊。” “你们没听说吗,这是渝州沈老爷家的二女儿,那沈老爷前些日子被关进了牢里,听说是叛国通敌,私吞军饷,数罪并罚。但见他女儿来告御状,可能事实并非如此,想是被奸人所害?” 第15章 “那她旁边的人呢?那公子瞧着面生,也不像本地人。” “看这唯恐沈家小姐被人伤到的样子,想必是她的夫婿了,当初沈家二小姐才刚刚出阁,沈家全族便被关起来了,也忒不厚道了点儿。” …… 这一声声的话,字字句句都被昭黎二人收入耳中,其间也不乏谩骂损害之语,昭黎也只当没听见作罢。 五步一拜,十步一叩,昭黎就这样一直往皇宫的方向走着,一步都不肯停歇。 不知何时,地上已然有了隐隐的红痕,她的额头上的血也沾在地上,才惊觉已然磨破了皮肉。 只见昭黎双唇泛白,满脸的汗水,汗水同血水相融到一起,又顺着皮肤的肌理流入她眼中,杀得眼睛生疼,不得不空出一只手来揉揉眼睛。却也只是停顿了一下,就又继续叩拜着,往皇宫的方向。 又不知过了多久,时怀瑾就这么看着昭黎额头的血不住地流出再干涸,再新一轮流出。直到她膝盖上也已经磨出了血,鲜血洇透了白色的裤腿,透过布料沾到了地上,幸好衣物料子还算名贵,没那么容易磨破,否则她受的苦只能更多。 时怀瑾走得越是往前,面色就愈发凝重,他如今感觉胸口烦闷异常,见昭黎一步一步地这样行进着,倒不如他替了她,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如何受得住这种磋磨。想着心疼之意便又涌了上来,但他却有口不能言,只能兀自跟在她身后,护她周全。 待到到了皇宫门口时,昭黎已经流了满脸的血,混着汗水的血水,两个膝盖也早不知成了什么样子,伤口上夹着碎裂的沙砾,一片血红中泛着青紫。 当她跪完,再一次起来时,终于有了喘息的工夫,这些个日夜为之努力的地方,她终于到了。 第13章 顺着流程,告御状的人还要先受上二十大板,需得见了血,若没见血,便等见了血再停手。 眼看着那拿着棍子的人走来,昭黎如甘愿赴死一般,此时莫说是二十大板见血,便是滚钉床,她也不惧。 棍子一下一下地落到她单薄的脊背上。 嗵—— 嗵—— 嗵—— …… 开始昭黎还能笔直地跪在地上,任由血水混着汗液一齐顺着她的皮肉流下,不知何时她的唇角已然泛了红色。就算隔着衣裳,但夏日衣着单薄,如何受得起这种捶打,一下比一下更重,直至她口吐鲜血—— “噗——!”昭黎在捱完最后一棍的时候直直往前一倾,一口鲜血就这么喷了出来。 陆大人早就不忍再看,几个跟着来的小厮也不敢看,即便是上过战场,也未曾见过一女子能在经历这样的皮肉折磨之后能一声不吭。 沈家昭黎,实属刚烈。 “放行——”那监督的官员见见了血,便不再拦着,放了他们一行人去了。 但见那大殿宏伟异常,便如书卷上所写的,檐檐金吊,处处鎏金。然一处看去直觉心头的压抑直冲天灵盖,正门极宽,却把守层层。又见一侧门于东,二人守之,其皆着锦衣,劲腰宽肩,目不斜视,眼无杂物。 众人皆东门而入,只见昭黎双手捧着血书,跪着往前挪动,一路过去——刺目的红。 皇帝早知她来告状,特地在早朝时间便等着了,只是听说她要告孟絮,皇帝虽忌惮孟絮,却不觉其有谋反之心,若真如此,便一并处置了。 满朝文武见来人皆是一惊—— 二八芳华的少女满脸血水地跪着过来,一下一下地蹭了满地的鲜血,名贵的衣料如今同破烂一般。只是那张脸上满是坚毅,紧蹙的眉,咬紧牙关的神情,一张白生生的脸上染了那样多的灰尘却依旧美得动人心魄,如残破却不残败的野玫瑰一般。 只听端坐在正殿上的那人道:“来着何人?” 这便是当今圣上,九五至尊,生杀予夺,雷霆雨露皆是恩赐,赏是赏,罚亦是赏。皇帝正襟危坐,面目间却透露着一股云淡风轻之意,如今他登基不过三载,已然除掉了众多前朝老臣,其中不乏勾结外敌之人,亦不乏妄图趁新帝登基而动摇江山社稷之人,自然,被冤枉的替罪羊也不在少数。沈正天便是其中之一。 “臣女沈昭黎,乃是沈正天的二女儿。”昭黎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掷地有声,几个时辰的跪拜已然让她心力交瘁,只是这并不会影响她的信仰分毫。 闻道是沈正天之女,皇帝有一瞬间的怔愣,继而问道:“何故来此?朕这金銮大殿上,可没有你那投敌卖国的父亲。” 这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昭黎心头,如同一柄小刀,一下下拉开心头上的肉,再用刀尖搅碎,内里破碎不堪,而外皮不过裂了个缝,让人听来皆是胆寒。 昭黎不卑不亢道:“臣女此番前来,便是为了家父之事,家父一生清正廉洁,自是不会做那背信弃义、罔顾国法之事,这定是奸人所害!臣女已然搜集齐全证据,还望皇上明察!” 言罢,她举着的血书更高了些,却不见来人接过,就让她这样一直举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昭黎举得胳膊酸痛,关节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脸上身上都冒了汗,好不容易凝结了的血痕又被汗水冲开,浸入了眼睛,一阵抹不去的酸涩。奈何她还不能用手擦脸,就只能任由血水混着汗水流入眼睛,又被她通过眨眼挤出来,流出来后落入皙白的脖颈,而后一齐没入已被汗浸透的衣裳。 昭黎此举便是要等皇帝搭话,但如此她的身子自是撑不住的。时怀瑾眉头紧锁地看着她,沉默了几瞬,就在听见她愈发沉重的呼吸后,他如同下定了怎样的决心。伸手接过昭黎手中的血书,径直走上去,呈了上去:“请皇上明察,还沈家清白!” 一字一句如跳珠碎玉般零落在堂上,他便抬头直视了殿堂上的人。 时怀瑾一双眼睛生得同时卿如出一辙,内里的寒光都一般一样,被那样的眼睛看着,皇帝被唤起了儿时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那是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彼时他作为先帝的第七个儿子,并不受待见。论出身,他母妃不过是个普通婕妤;论年龄,他排行老七;论聪慧,他不及他大哥三哥;论眼力见儿,他不敌他五哥九弟,他也不会说话,便是十几岁时遇到了喜欢的女子,也因为不敢提及而被五哥捷足先登。 而也是他,送先帝,斗二哥,算计了本来是内定储君的大哥,不留痕迹地解决了三哥四哥,剩下几位皇子也都被他囚禁。那本来嫁给他五哥的嫂嫂,也被他强行占有,做成如此狼心狗肺之事的人,任谁都想不到竟是当初最不显山不露水的七皇子。 而他登基时最有力的助力便是时卿,时卿也是教他武功的师父,也是带给他最多恐惧的人。他儿时缺少父亲陪伴,对时卿亦师亦父,只是时卿逼着他杀掉人生中第一头鹿的时候露出的骇人模样,是他如今想起都害怕的。尤其是那双眼睛,每每午夜梦回,那双眼睛就如鬼魅般盯得他浑身发抖。 而皇帝如今只是怔愣了一瞬,便缓缓开口道:“你是谁?可是时家的人?” “正是。”时怀瑾应道。 “时家二郎?朕记得时家大郎如今也要快三十岁了,你看着年轻,想必是二郎了。”皇帝语气听着平静无波,但他却不敢去看时怀瑾的一双眼睛,两根手指头轻轻搓捻着袖口处的龙纹,在外看来便是漫不经心,运筹帷幄。 时怀瑾再次呈递:“正是在下。如今沈正天乃是在下岳父,所以在下斗胆恳请皇上彻查此事,沈正天的为人不会做此等龌龊不堪之事,还请皇上明察,还沈家公道!” 如此一来,这血书,皇帝是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时怀瑾拿了时家来压他,时卿如同皇帝的亚父,手中更是有先帝御赐打龙棍,上可打昏君,下可打奸臣。 皇帝朝身旁的大太监使了个眼色:“祝子和。” 祝子和会意:“是,皇上。” 祝子和便弓着身下了台阶接过时怀瑾呈上来的血书,到了皇帝跟前:“皇上,您请过目。” 皇帝慢条斯理地拿过那白练,展开一看—— “愚乃沈正天幺女,数日前闻得家父通敌、叛国、走私、吞饷、贪污,数罪并罚。然愚觉事有蹊跷,家父向廉清,行正而思直,由此数罪,并以奸人所害之。 愚以家父常年处之,家父教愚君子之道,若其非君子,何故渝州百姓俱称矣?况其报国多年,其祖父亦为忠良,由圣上感念父功,愚窃以为事出反常,便察于其书。偶得一账簿于其间,私以为证于家父而无罪矣。又求镇国威武大将军,感念愚年幼,念愚孝心,则助愚赴京,证全集,家父实遭奸人所害! 然奸人孟絮今亦不认,拒不见客,愚无以为法,斗胆望圣上明察,还愚正道!” 那皇帝念完后便边将白练折起来边道:“你说你已经掌握了孟絮陷害沈正天的证据,是怎样的证据?呈上来给朕看看。” 第16章 “是。”昭黎又拿出沈正天留下的账簿,上头都将孟絮贪污的各类物品记下来了,还有几纸口证,乃是渝州其他有关联的大臣所言。 皇帝翻了翻账簿,着重看了看昭黎标出的,还有她折起来的几页。看完后他脸上一抹似笑非笑的样子,又拿起那几纸口证问道:“这是什么?” “回皇上的话,这是渝州其他同家父有政治生意往来的叔伯们的口证。” “你的叔伯?”皇帝冷哼一声,随即道,“你的叔伯,若是同你串通一气,朕该如何判断?” 谁知昭黎却只是微微一笑,轻声道:“他们不会跟臣女串通一气。” “哦?为何?”这话倒让皇帝起了疑问。 昭黎不紧不慢道:“臣女曾在家父被带走后第二天便去寻了数位叔伯,只有郑大人愿意见臣女,其他几位叔伯那里臣女都吃了闭门羹。有几位叔伯甚至直接遣人将臣女撵了出去,故此臣女便知他们不会与臣女串通一气。” “那后来他们又是如何肯帮你口证了?” “是镇国威武大将军,便是臣女的公公所助,时家在渝州得人心,那些人便看在大将军的面子上帮了臣女这个忙,而非串通一气。” “照你这么说,沈正天沈昭阳他们,都是冤枉的了?”皇帝边看那几纸口证边有些玩味地问道。 昭黎再次叩头道:“是,臣女的父亲和兄长都是被冤枉的,铁证在此,还望皇上明察!” 皇帝这回没答她的问题,反而询问别的大臣:“众爱卿可知,孟絮今日怎的没来上朝?” “启禀皇上,老臣昨日还遇到了孟大人,只是到了夜里,便听闻孟大人染了风寒,想必是在家中养病呢,故不来觐见。”一位看着得年逾花甲的老人站出来说道,声如洪钟,一派正气。 陆大人闻言冷笑一声:“养病?实属可笑!” “启奏皇上,老臣斗胆,请皇上差人去将孟大人请来,当面对质,若此事当真,那孟大人便是畏罪潜逃,若为假,那孟大人便是罔顾朝廷,罔顾皇上,还请还沈家一个公道!”言罢,陆大人边一同在昭黎一旁跪下。 “爱卿所言极是,那便如此,”皇帝瞥向身旁,“祝子和,差人去把孟絮请来,若他还称病不见,便是抬,也把他给朕抬来。” “是,皇上,奴才这就去办。” 皇帝正过眼来道:“你们都且先歇一歇,一直跪着,怕是身子也都吃不消。” “谢皇上恩典。”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时怀瑾马上扶了昭黎站起来:“怎么样?”他颇有些心疼地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额前碎发,“还吃得消吗?” 昭黎只是轻轻点点头,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越是见她如此,时怀瑾越觉心口烦闷阵痛。他想不明白,沈昭黎身体里到底有多大的能量,在经历了险些灭族的情况下,还能支撑着她一直走到现在,甚至连短暂的情绪崩溃都不曾有。 她也不曾坐下,只立于长廊一侧,一身的衣裳已经破烂不堪,仍旧站得笔直。又看见其耳畔的碎发都已被汗水浸湿,顺着往下滴水,一滴滴落入肩头,洇染了肩头的红痕,只是看着,便让人觉得灼人的疼。昭黎一张脸上不管是血污还是汗渍,还有沾到脸上的灰尘,一道一道的,都同白生生的脸形成极明显的对比,饶是如此,仍难掩国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撞钟的声音渐起,昭黎本不住地流的汗水血水也都干涸了。站得双腿膝盖酸疼,脚底发麻,才终于听见有人来报—— “报——!启禀皇上,孟絮孟大人已带到!”一侍卫赶头里先进了金銮殿,其后跟了二人,一人是方才去传人的祝公公,另一人便是孟絮。 直到如今,昭黎才算见了此人庐山真面目—— 一头花白的头发,一双眼睛眯着,面色蜡黄,似是日夜纵情声色导致。身体相较来说很胖,想是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这一身的肥肉自是吞了不知多少不该得来的钱财粮食。一想到便是此人害得沈家全族被关进大牢,身子弱的老人孩子已死于牢中,染了风寒的父亲也日渐体弱,若不是如此,昭黎也不会出此下策。 而族中所有人的悲哀全是眼前这人所致,昭黎不觉攥紧了拳头,双唇紧抿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人,要将其盯出一个洞才好。 那孟絮明显是感受到昭黎的眼神了,却只是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参拜:“老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孟絮只等皇帝让他免礼平身,谁知等了半天也没半点动静,便觉奇怪,想抬头看看却也是不敢。 正在孟絮踌躇之际,皇帝终于开口:“孟絮,你可知朕今日不顾你病体,宣你前来,所为何事?”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悲,更感觉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但是孟絮大概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却还是回道:“老臣不知。” 只见皇帝冷哼一声,一把将方才昭黎呈上去的血书扔了下去:“不知?你自己看!” 孟絮跪着上前捡起血书一看,又看见祝公公递过来的账簿,边看边发抖:“这……”忽地一变脸,他竟笑了起来,“皇上,这一看就是那沈正天伪造,冤枉老臣,老臣一生忠心耿耿,怎会做如此下作无耻之事,还请皇上明察!” “哦?那你的意思是,沈正天陷害与你,不只他陷害与你,就连另外数位大臣连同镇国威武大将军时卿,也一同陷害与你?” 只见孟絮闻言已经,竟是吓得腿一下子软了下去,本来虽跪着,却是挺直了腰板的,如今腰板也一同弯了下去,连声道:“老臣不敢。” 他正跪着,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又道:“皇上不能看他们一面之词就冤枉好人啊,那沈正天阴险狡诈,若您只听信他女儿的话而冤枉老臣,这绝非正举啊!”言罢,孟絮便重重地朝地上磕了个头。 见他这样说,昭黎本就无处发泄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直冲天灵盖。面露愠色,双颊发红,她抬头看了眼皇帝,见皇帝摆了摆手以示默许才道:“冤枉与你?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私吞军饷,强买强卖,通敌叛国,诬陷谋害,这全是曾与你共事的几位大人的口供!这桩桩件件,你哪件无辜?哪件冤了你!你若不信,我们还有人证,就在门外,只等皇上一声令下,就能来为我们作证!” 只听孟絮口不择言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屈打成招!” 昭黎怒极反笑:“屈打成招?好一个屈打成招!到底是我们对别人屈打成招,还是你对你手下的人屈打成招,还是你用武力压迫他们,用人质威胁他们,你自己清楚!”昭黎朝他靠近了几步,眯了眯眼,“孟大人可曾听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只觉你将眼线安插在了陆府是明智之举,殊不知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孟絮闻言大惊失色:“你这小丫头血口喷人!”又看向皇帝,“皇上,皇上明察啊,请皇上为老臣做主啊!”说罢又是一记响头。 皇帝眉目间早已有了杀意,便冷声道:“沈昭黎,你说人证就在殿外候着,既如此,你便让那人进来,当面对质,也免得,朕冤枉了好人。”这话说得不紧不慢,却充满威严,作为一位帝王的威严。 孟絮见福贵被带上来,不由得哆嗦一下,却还是为自己辩解:“皇上,老臣不认得此人啊!” 福贵拿出之前孟絮用来威胁他的纸条,白纸黑字写着,上头还有福贵被逼着画的押,声音有些哆嗦道:“皇、皇上,这便是三年前,孟大人逼着草民画的押,只因草民的亲娘去了孟家做工,孟大人听说草民在陆府做工,便起了歹心,让草民在陆府中为他当了眼线。还用草民的亲娘威胁草民,说如果不听他的,就,就……” 祝公公上前拿过纸条呈递给皇帝:“皇上,您请过目。” 皇帝接过纸条,看见上面的内容,轻哼一声,不知悲喜,问道:“就如何?你只管说就是,在朕面前,若有半句谎言,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福贵听了忙应道:“就要杀了草民的娘,还要掘了她的坟墓,让她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福贵哆哆嗦嗦地又说,“听孟大人这样说,草民哪敢不依啊,便只能听命于他,为虎作伥。” 皇帝的眸色晦暗不明,一瞬几变,朝身旁的祝公公使了个眼色。祝公公会意,便将信件给了左侧一位大臣看,见那大臣打量了几眼后点头,便上前道:“启禀皇上,此信确是孟大人府上人所写,同他府上别的信件字迹是一般一样的。” 皇帝又接过信件,夹在手中摆弄,细细摩挲着,狭长的眼睛没看任何人,问道台下跪着的人道:“孟絮,你可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孟絮知道自己再如何狡辩也全是无用功了,一下子瘫软在地,不知该再如何应答。 皇帝道:“孟絮,你强买强卖,私吞军饷,通敌叛国,如今还加了个污蔑朝廷重臣,你说,你该当何罪!” 第17章 “老臣知罪……” 不等皇帝宣判,陆大人及时上前跪下参拜道:“启禀皇上,臣还有事要奏!” “讲。” “想当年皇上派臣与孟絮去布施赈灾粮,但是孟絮仗着权利之便行那污秽苟且之事,强抢民女无恶不作!最终逼得有个年仅十几岁的小姑娘跳河自尽,而如今那些被他糟蹋过的女孩们有一大部分都在臣府中做工,所以,臣还要参他一本!请皇上治他个强抢民女的秽乱之罪!若皇上存疑,大可让臣府中的丫头们来当面对质,请皇上另行判罚!”言罢,陆大人便叩了个头。 霎时间朝堂之上议论纷纷—— “他怎的能做这种事呢?” “没想到孟絮是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哼,我早就想参他一本,如今陆大人倒替我出了这口恶气!” …… 皇帝接过陆大人呈递上来的折子,看了几眼直接将其扔下去,直直砸到了孟絮头上,将其脑袋上的官帽都打了下来:“好一个孟絮,用着朕的权力行使了这么多不义之事,朕却不知道这江山社稷竟如今随了你姓孟!” “来呀,把他给我押将下去,抄家问斩!” 此言一出,朝堂下皆是一阵称赞,众人齐声道:“皇上圣明!” 昭黎闻言,一直紧绷着的身子终于得以片刻松懈,一个不稳,竟朝一侧软了下去—— 被早在一旁候着的时怀瑾一把扶住,只见他满眼的担忧:“央央……” 昭黎挤出个微笑,只是苍白的脸色昭示着她如今的情况并不好,却还是摇摇头:“我没事。”又撑着上前道:“敢问皇上,可否让家父他们出来了…?” “自然,来呀,将沈家所有人都放出来,派马车一同送回渝州沈家。” 听见这话,昭黎才算真的放心了。但她忽觉眼睛里看到的全是一个个飞来飞去的星星,泛着暖色的光,不待她再开口说什么——便只觉眼前一黑,竟是昏死了过去。 退朝后时怀瑾将昏过去的昭黎一路抱到马车上,知道沈正天刚出来肯定放心不下昭黎,但是如今他染了风寒,便只让沈昭阳见了昭黎一眼。 “承风,此番,多谢了。”沈昭阳朝时怀瑾拱手作揖。 时怀瑾却是摆摆手道:“你若谢我就太客气了,我也不敢邀功,要谢,就谢谢央央吧,能将你们救出来,又把孟絮老贼扳倒,央央功不可没。”他笑了下,又说,“承风自愧不如。” 沈昭阳本就想问了,如今时怀瑾提到昭黎,他才询问:“央央,她为何没来?” “她太累了,方才在朝堂之上,刚听完放你们出来,便昏睡过去了,现在人在马车上睡着,有皎月陪着呢,不用担心。” 沈昭阳闻言心头一阵疼痛,如绵密的银针一边扎着一边拧着的疼,却没再言语。他这个妹妹,他是知道的,她到底受了怎样的伤,只能等回到渝州之后再详细询问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5章 谁知昭黎这一睡就是三日。 待到醒来时只觉浑身酸痛,如经历了洗筋伐髓一般,全身没一处好肉。 昭黎喉咙干得发哑,声音又沉又涩,一时间没意识到自己是在家中,便失声喊了二哥。 “你二哥在跟爹爹谈事情呢,这里只有你亲哥。”沈昭阳见昭黎醒来,端了茶水过去,放到她床头。他不禁觉得好笑,这丫头倒是实诚,想来是很满意这份亲事,否则也不至于一睁眼就要找时怀瑾。 昭黎看着沈昭阳的模样,愣了好一会儿,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整个人脑子还在神游着,一双鹿一样的眼睛眨巴眨巴的,活脱没愣过神样子。 沈昭阳上前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笑道:“怎么了?不认识你哥哥了?” 昭黎下意识摸了摸被他戳过的地方,却发现本应满是鲜血的额头早没了痕迹,如今干干爽爽的,又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了句:“哥……” “没了?”沈昭阳原本以为她还有很多话要说,结果这就没了下文了。 昭黎忽觉鼻头一酸,眼眶也涩涩的,耸了耸鼻子,豆大的眼泪骨碌地就滚了下来,自己边抬手擦眼泪边道:“哥哥,你们都没事,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说着却哭得更凄惨了几分,那种情况下她都不曾哭一下,此番却像是将过去这些天的委屈一通哭出来了才好。 “傻丫头,哭什么,这不都没事嘛,好啦,哥哥抱抱。”沈昭阳如同抱儿时的昭黎一般把她抱在怀里,揉揉她的头发,拍拍她的后背,又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昭黎捋着脊梁顺气。 昭黎哭个没完,眼泪鼻涕把沈昭阳的衣服全弄脏了也毫不客气,只一个劲儿地哭。 她正哭着,皎月在外头听见动静便进来了,但是昭黎哭得太投入,没注意到皎月。沈昭阳便朝皎月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把别人都叫来,就说昭黎醒了,如今正委屈得不得了,要找大家伙算账呢! 皎月识趣地离了这里,刚到正厅,看见时怀瑾正同沈正天聊天,上前道:“禀老爷夫人,二姑爷,二小姐醒了,如今正抱着大少爷哭呢。” “哭?”沈正天心下疑惑,本想着等昭黎醒了好好夸夸她,她怎的还哭了? 但是看着皎月神色完全没有焦急之色,时怀瑾便心下了然,沈夫人也忍俊不禁,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带着我们去寻央央,想来这孩子是委屈极了。” 众人到昭黎闺房时,昭黎已经停止了哭声,但还是如儿时般赖在沈昭阳怀里不肯出来:“不要,松开了你们就又不见了,就又扔下央央一个人了……” 沈昭阳见大家都来了,轻咳一声,凑到昭黎耳边说了句:“你莫再胡闹了,爹娘都来了,还有你嫂嫂也来了,你家二哥也来了。” 昭黎闻言只愣了一瞬,便一个用力推开了沈昭阳,还自顾自清了清嗓子,挤出一个不太漂亮的笑容:“爹爹娘亲,嫂嫂,还有,二哥,你们都来了啊……”说完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颇有些尴尬。 看着女儿还泛红的眼睛,平日里漾着水的眼睛满是灵气,而如今却满含热泪,全然疲惫,沈夫人不由得也红了眼眶,自个儿擦了眼泪,便上前伸手抚上女儿还略显稚嫩的脸庞,心疼道:“我的央央啊,你怎得对自己如此心狠呢?” 沈夫人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昭黎瘦得连肉都没了的脸颊,满眼心疼,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昭黎这才轻声唤了句:“娘亲……” 沈正天也不禁动容,轻叹一声:“央央啊,你怎能去告御状呢?你可知这告御状是有性命之忧的?若不是承风一直陪着你,还有陆大人护着,你此举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为父想都不敢想啊!” 昭黎心里忽然一阵憋屈,仰起脸跟沈正天说:“可若央央不这样做,你们都有可能死的,而且爹爹染了风寒,这事儿如何等得?”正说着,忽然意识到,话锋一转,“爹爹,你如今身体可好了?” 沈正天难得大笑:“托我宝贝女儿的福,已然无碍,这三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三日?我睡了三日?”昭黎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下意识扭头看看时怀瑾,找他求助。 时怀瑾轻轻阖目,微微颔首。 昭黎一时间小女儿心性难掩,嘀嘀咕咕道:“怪不得我觉得已经饿得狠了,前胸贴后背的感觉——”她顿了顿,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都换了身整洁干净的,“那我身上的衣服呢?谁给我换的?” 沈昭阳在一旁牵起柳噙霜的手道:“那你就得谢谢你嫂嫂跟皎月了,你身上全是伤口,娘亲当时也虚弱不堪,幸好噙霜没什么大碍,她就帮着皎月为你沐浴更衣了。”言罢同柳噙霜相视一笑。 昭黎脸上落了一寸绯色,轻声道:“谢谢嫂嫂,”又看向皎月,“皎月,辛苦你了。” “小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小姐如今没事,皎月也就高兴了。”这三日昭黎一直昏睡不醒,怎么叫都醒不来,皎月天天求神拜佛的,生怕昭黎出了什么事情。 “爹,如今央央也醒了,你是不是该兑现承诺了?”沈昭阳看向沈正天道。 昭黎有些奇怪,问道:“承诺?什么承诺?” 沈正天笑道:“我那日跟大家说,等你醒了就办一次家宴,庆祝我们一家子绝处逢生。我本来也是要说的,谁知道被这小子给抢了。” 难得见到向来一板一眼的沈正天开玩笑,在场的不管是公侯小姐,还是丫鬟小厮,皆是忍俊不禁。 昭黎笑道:“爹爹你这事儿办得不厚道,我大哥是提醒你,怎的成了抢你的功劳呢?况您这么大岁数了,同我大哥计较什么?” “对啊,爹,央央都这么说了,您就担下责吧!” 沈正天边捋胡子边笑道:“我就知道你们兄妹在给我下套呢,那我今天就当一回乐子,逗你们开心就是!” 其间一片笑意盎然。 第19章 昭黎点点头,尽量直起身子,却还是显得疲惫而脆弱。 终于解决完问题,昭黎长舒一口气,见皎月还在,皱着眉同她道:“皎月,你去煮些姜糖水来吧。”言罢还叹了口气,想来明日爹爹设宴,她不能随意吃自己喜欢的东西了。 皎月应了下来便去煮姜糖水了。 昭黎腹痛觉得轻了点,但后腰上的疲累是不少的,便一手扶着腰,慢慢地往自己的住处去。一路上也碰见了几个丫头小厮,都一声声恭敬地叫着“二小姐”,昭黎还是比较要面子的,作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但是在自己家里不比在别家,说到底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回到住处,见时怀瑾正坐在案前捧着一本书在看,昭黎忽然一阵没由来的怒火涌上来。也不知道是疼痛感没了还是怎么的,见他如此,她便大马金刀地往前一坐,坐到他对面,一把把他手中的书抽出来,自己瞄了几眼,轻咳一声:“二哥你也不担心我!” 这话却没有她想象中的气势,反而还多了几分嗔怪,甚至有些发抖,有气无力的,一股委屈就这么涌了上来。 时怀瑾这才发觉眼前的人儿状态不太对—— 平日里粉白的面色如今苍白如纸,若说是前几日是劳累过度,而如今也已经休息好了怎么这面色又变得这样差?带着这个疑问,时怀瑾从案几一侧绕过去,单膝蹲在她一旁,轻声问道:“央央脸色怎的这样差?还是因为昨夜硌到你的玉佩在生二哥的气?” 听他这样说,昭黎只觉又急又气,苍白的脸上涨得发红,有些语无伦次:“不是,才不是此事……!” 时怀瑾见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脑中飞速运转,却也实在没想通自己还有哪里得罪她了,若说是今晨她跑出去的时候没跟上,但她当时那个样子,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是不想任何人跟着的,那还能如何? “那央央说与二哥听好不好,若央央不肯同二哥说,难道还要二哥一直猜不成?”时怀瑾见眼前人儿大有落泪的趋势,又补充道,“不管央央如何,二哥都照单全收,若是二哥的不是,那先给央央赔个不是可好?” 昭黎见他态度如此,那双终日里古井无波的眼睛如今也满是焦急,心中的气便也消了大半,那玉佩的事她且暂时搁置,谁承想声音一出来就是带着哭腔的:“二哥…我肚子疼……” 说罢,昭黎竟哭了起来。事实上也没有那么疼,从前待字闺中时也没人会在这种时候照顾她,能照顾她的不过皎月和遮星两个丫头,娘亲也只觉得这是她自己的事,只隐晦教给她该如何处理,便也不再过问。如今有这么个人这样着急地问自己是怎么了,也难怪昭黎会哭。 时怀瑾见状立马把人揽进怀里,软下声音哄道:“央央受委屈了,是二哥不好,连央央身子不舒服都没看出来,是二哥太粗心了,二哥给央央赔不是,好不好?” 见怀里的人儿还没停止哭泣,眼泪如不要钱般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哄着,直到她顺了气,虽还红着眼睛,却好在是不哭了。 好容易等到她平静下来,时怀瑾才试探性问道:“那央央现在可以告诉二哥,因何腹痛了吗?想来是吃坏东西了?还是受了凉?” 昭黎听见他这样问,不禁红了脸,原本搅在一起的两只手开始在他的衣角上搓捻着,有细汗渗透了衣裳,她却只是咬着下唇,眉头紧皱,不肯答话。 感受到怀中人儿的羞怯和无助,时怀瑾想来也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便又紧了紧怀抱,凑到昭黎耳旁温声道:“央央不愿意说,二哥也不细问,但是也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说着轻轻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央央身体不舒服,那就让二哥好好照顾央央好不好?若是心情不好,也大可以拿二哥出气,这样可好?” 昭黎感受到他指尖温热的触感,不算细腻,也不疼,但存在感极强,伸了手抓住他两根手指,良久才微微颔首,却又将脸往他怀里埋得更深了些。 作者有话说: ---------------------- 第17章 两人正温存着,听见皎月在外头敲门:“小姐,您要的姜糖水给您端来了,奴婢现在能进去吗?” 皎月心下奇怪,这大白日的,怎的还关了门,平日里小姐也没有这个习惯啊。如今姑爷也暂住在这里,想来定是有别的事,还是不要贸然进去的好。 时怀瑾闻言道:“央央且先去榻上躺下,为夫去给你端来。”说罢便出去开了门,接过皎月手中的托盘,又说:“你且先下去吧,这里有我照顾就好。” 皎月行了个礼,应了声便下去了,也没再多问。 新煮好的姜糖水还算滚热得烫人,时怀瑾拿了个新的碗来,用勺子舀了来差不多有半碗的样子,饶是夏日,依旧能看见上方还冒着袅袅的热气。 时怀瑾凑上去轻轻吹了吹,又自己用唇试了试温度,才放心地将盛着姜糖水的勺子凑到了昭黎唇边。 昭黎有些别扭地不肯张嘴,脸上已然落了一寸绯色,除了娘亲,还未曾有人喂过她喝姜糖水。 时怀瑾却以为她还在闹脾气或嫌难喝不愿意喝,便耐心哄道:“央央乖,多少喝一点,喝了身子才能好受些,来,喝一口。”说着又把勺子往她唇边凑了凑,昭黎这才颇有些不自在地张了张唇,将这一口咽下。 滑腻,温热,辛辣混着鲜甜,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在夏日显得愈发别扭。 昭黎其实喝完这一口就不想再喝第二口了,她如今只想吃蜜饯,但看见他期待的样子,竟又狠不下心拒绝了。面前这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还是日日含笑的好。她便忍着不适将剩下的半碗喝了下去,见他又想盛,立马眼疾手快地上前摁住他的手,有些讨好地道:“二哥,不必了,不必了……” 男人见面前的女孩难得的露出如此丰富的表情,却也只是低低笑了声,便依了她的意愿。她既不愿喝,那也不必强求,一切随她欢喜便好。 昭黎喝完,时怀瑾便坐到床沿上,将人轻轻搂进怀里,亲了亲她的发顶,轻声道:“若还觉得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好不好?不要再自己气自己了,这样对谁都不好,别还将自己的身子气坏了。” 昭黎闷闷地应了声,忽想起明日家宴的事,就又蹙起了眉头,声音有些低落:“如今这样,明日家宴我定是不能再胡吃海喝了,本来想着经了这么一出,好好犒劳一下自己的,现今看来,我怕是只能吃些热粥了。”说罢她还叹了口气,面上满是苦恼的样子。 时怀瑾见她现今这样了还想着明日家宴的事,不禁失笑道:“此事我同沈昭阳说一声可好?就说——” 不等他说完昭黎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面色更红了几分,嗔怪道:“二哥还嫌我不够丢面子吗,还要说与我哥哥听,这不故意让我下不来台嘛……” 只见男人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眉目间满溢温柔。他轻轻握住女孩白皙的腕子,略显强硬地将其捂住自己嘴的手拿下来,又笑道:“我又没说要将实情说与他,我只告诉他央央近几日身体不适,家宴延后几天再办也不迟,央央意下如何?” 昭黎闻言才长长地舒了口气,点点头:“那便依二哥所言。”言罢漾起一个让人觉得温暖至极的笑容,美人如玉,自是美不胜收。 时怀瑾将此事说给沈昭阳之后,却遭到沈昭阳一记白眼:“别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央央身子不好该不是你夜里折腾狠了吧?” 时怀瑾闻言只觉好大一口锅—— 早知会被沈昭阳这样冤枉,就不忍着了,谁想到他跟昭黎都那份上了,昨夜却也只是拥了她在怀中睡了整夜。 “我是那种人吗?你只说同不同意,我好跟央央交代。” 沈昭阳理了理长袍,没声好气道:“同意,本少爷当然同意,”说着却伸手抓住了时怀瑾的领口,颇有些威胁的意味,“不过你小子给我听好了,我们家不比别家,我们可不是那种女儿嫁了人就不算我们家人的那种人家,你若是胆敢让我妹妹伤心,你看我取不取你性命!” 沈昭阳生得眉目刚劲,哪怕昭黎已经是美艳一卦的,却也没有沈昭阳生得这般有攻击性。 时怀瑾却是眼皮眨都没眨,只回了句:“自然。” 时怀瑾回去的时候昭黎已经睡下了—— 美人如玉,莹白的肌肤上如今不再如几个时辰之前那般惨白,多了几分红润,细看着双颊上还有淡淡的绯色尚未褪去。鸦羽般的眼睫轻轻颤着,隐隐约约还有几滴生理性的泪水留下的泪痕,原本蹙着的眉头如今也舒展开了,平添了几分柔美之色。 时怀瑾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轻声自语道:“若一直睡着,当个睡美人也不错,只是平日里那样牙尖嘴利的,也讨人喜欢,只是我家央央怎样都好看。” 昭黎似乎被他吵到了,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的手心正贴着他的脸颊上,便道:“二哥回来啦……”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朦胧与沙哑,说不尽的绵软。 第20章 见她醒来,时怀瑾轻声道:“吵到你了?” 昭黎摇摇头,又朝他伸了另一只手,朝他撒娇:“二哥上来陪我睡吧。” 昭黎找他,他哪有不依的理。 时怀瑾唇上漾起一抹笑,便和衣上了榻,将被子扯过来些,又将人揽进怀里。 等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他才道:“我同你哥哥说好了,这几日你只安心歇着便好,等你好了再办家宴,定少不了你素日里爱吃的东西,可安心了?” 昭黎点点头,又往他怀里蹭了蹭,整个人像小兔一样软绵绵的:“嗯,二哥真好。” “怎么这么娇了?”时怀瑾难得见她这副样子,觉得可爱,便打趣道。 女孩哼哼唧唧两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不久住了声,有些抱怨的意味:“哪里娇了?不对,我娇一点有什么不对吗,这又不是什么需要我扛着的事,我跟自己的家人撒娇还不对吗?” 昭黎说着睁开眼睛,氤氲着水雾一样的眸子微微眯了眯,有些弯弯的,伸出手,指尖轻轻摩挲着时怀瑾的下唇:“看在央央现在这么不舒服的份上,二哥就好好受着吧,可以去问问我哥哥,他知道我每月来癸水的时候到底什么样,这已经是我坚强多了的样子了!” 男人不禁哑然,倒不至于需要他去问别人该怎么照顾自己的夫人,只是他的确从未见过昭黎这副模样。跟她平日里完全不一样,但是说娇气也算不上,毕竟疼不是演出来的。况且她朝他撒娇,他自己也受用得很。 见他不说话,昭黎肚子也没那么疼了,在他怀里这里碰碰那里戳戳。不知道碰到了哪里,男人的呼吸猛然加重了几分,像忍着什么一样:“央央,你什么时候能意识到二哥也是个男人呢?” 昭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点闯祸了,立马收手,窝在被子里装作一下子就睡着了的样子。 见她如此,时怀瑾不禁轻笑一声:“睡罢。”搂住她的那只胳膊轻轻隔着被褥拍打她的肩头,一下一下的很有节奏,哄她入眠。 不觉已是黄昏。 后头四五日也都是这样。 昭黎困了便窝在时怀瑾怀里睡下,醒了便同他说说这个聊聊那个,闲了还同哥哥嫂嫂一起玩闹一番。 只是伴着日头的升升落落,她与时怀瑾的感情也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日子中变得愈发明显。但那块玉佩的事情却是烙进了昭黎的心头,愈发深刻,惹得她只能逼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时候久了昭黎也觉得无聊,便拿了自己之前写过的诗文往帕子上题。一笔一划,女孩写得认真,怕是也没注意到自己一旁已有人来看,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听见来人念道—— “灯昏烛暗蝇虫飞,雨落花开莺歌啼。不将海棠日渐肥,却看舂米夜夜雷。” 时怀瑾刚刚念完,昭黎便闹了个大红脸,虽然这不是什么闺中秘事,但随便一个人写的东西被旁人这么大剌剌地念了出来也会不自在。 慌乱中将帕子攥紧后就往面前的红烛上扔,却不慎灼伤了手,下意识一声——“疼!”昭黎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正正好好靠进了他早就张开的怀中。 此举正中某人下怀,伸了手将人抱进怀里,偏生还故作无辜道:“这可是央央自己投怀送抱,怨不得二哥罢?” 昭黎美目含嗔,看着眼前人一副要找打却还让自己找不到由头上手的样子就觉得心痒。索性字也不写了,径直离了他的怀抱就往榻上去,躺下后又将被子将自己整个裹了起来,不再搭理他。 时怀瑾见她大有要将自己闷死的架势,便也不再逗她。他走到榻前将人往里挤了挤,连人带被子一同抱住,还不忘给她留个口出气,免得闷出毛病,又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怀中的人儿窝得更舒服些,才道:“怎的这样不经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倒显得二哥像个负心汉一般了。” 昭黎听他口出此言,不禁发笑道:“这难不成有什么不对吗?传出去时家二少爷把刚成婚不久的妻子整日里欺负哭了,怕是二哥想不成为千夫所指也难了。” “这是什么混账话,咱们相熟的人哪个不知道我唯你是从?若央央方才的话真被传了出去,那承风就真真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说罢还一副委屈样子,像是如今就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昭黎见他如此,便不再逗他,掀开被子,露出憋得有些泛红的脸蛋,笑道:“那还不简单,央央找那渔人借了渔网,将二哥打捞出来不就成了?”昭黎一双鹿一样的眼睛如今闪烁着狡黠,泛着光,竟不觉让人陷了进去。 “央央可还记得今日有什么事情?”时怀瑾忽然问道。 昭黎愣了下,皱起眉头。她有些苦恼的时候便喜欢皱眉,思考问题的时候要皱眉,被爹爹凶了要皱眉,看了感人的话本子要皱眉,连吃辣了不小心被呛到也要皱眉。这习惯可是了不得,她一皱眉时怀瑾就跟着担心,而如今好在他知晓前因后果,否则估计又得担心。 时怀瑾见怀中的人似乎没想起来,便提醒道:“前几日你托我找沈昭阳说过的事,可想起来了?” 昭黎闻言才一拍脑袋,灵光一闪:“对啊,我怎的把这事儿忘了!那二哥的意思是,就是今日了?” 时怀瑾不置可否。 作者有话说: ---------------------- 段评已开[害羞] 第18章 昭黎脸上这才有了笑脸,就要起身去跟大家一起张罗着家宴的事,却被时怀瑾拉了下来。 时怀瑾笑道:“你我二人今日的任务是去时家把爹娘还有大哥他们一并请来赴宴,至于置办宴席,那是你哥哥嫂嫂的活计。” 昭黎闻言有些失落,却只是努了努嘴,便点点头问道:“那二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只见眼前的男人抬眸一笑:“即刻!。” 说罢小夫妻二人便上了时怀瑾早早就备好的马车,从沈家到时家,少说也要一个半时辰。一来一回三个时辰,在时家肯定还要磋磨一会儿,约莫要两刻钟,这一回来就差不多上黑影了,也就到了直接开始宴席的时间。该说不说时怀瑾这个时间掐得刚刚好,若早早告知昭黎,怕是天还没亮她就想去将时家人接了来。 坐上马车后昭黎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不经意间露出修长的脖颈,白得扎眼。惹来他轻笑:“算起来这是我们第几回一起坐马车了?” 这倒让昭黎愣了下,想了想道:“第四五回了吧?” 时怀瑾颔首,也跟着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身旁的人平日里的穿的衣裳现在看着更好看了些,不觉中嘴角漾起一个轻笑。 昭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一脸警惕地问道:“你干嘛?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见他不言,“你别这样看我,我挺害怕的……” 见她如此,时怀瑾索性不再逗她,只伸手轻轻一拉便将人扯进怀里。昭黎一个不稳只能下意识扶住了他的肩膀,惹得她面上一阵泛红,颇有些嗔怒地朝他的胸膛打了一下:“你吓死我了!” 却听见男人笑道:“我倒不知央央也有害怕的时候!” “二哥这话说得就不对了,那再胆大的人也有害怕的时候,央央不过肉体凡胎,怎的会什么都不怕呢?”说罢她便毫不客气地往身后人怀中靠了靠,两只手抓过他放于身侧的一只手把玩。 纤白细腻的手指软而韧,同他的肤色对比挺大的,想着昭黎忽言:“像不像小白兔跟大灰狼?” 时怀瑾闻言不禁觉得好笑:“央央是小白兔?”信她说自己是小白兔还不如信当今圣上是个顾念手足之情的人。 昭黎微微用力在他指腹上捏了下,指腹被松开后霎时间浮上来一层红,便听见她说:“我可没说我是小白兔。” 说完昭黎还斜睨了时怀瑾一眼,这一眼将他的惊异尽收眼底,但他眼中更多的是化不开的温和。 二人一路笑闹着也就到了时家,简单寒暄一番便一同前往沈家。刚走到门口昭黎却忽然停下道:“要不请大哥大嫂还有知意也一起去吧,人多了热闹些,两边的长辈年纪大了也都喜欢热闹,二哥意下如何?” 闻言时怀瑾点点头,便先让昭黎同时卿夫妻先上了马车,自己去把大哥大嫂他们一起叫来。 趁着这个空,时卿问昭黎:“昭黎啊,你如今的事迹可是传开了,满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大家都觉得是你给除了个大害,依我看啊,不用多久,整个渝州也就都知道你沈昭黎的名号了!” 昭黎有些惊讶:“啊?我以为除了告御状那段别的都挺低调的……” 时卿笑道:“莫要妄自菲薄。” 昭黎点点头,这工夫,时怀瑾也带着时怀瑜夫妻和时知意一起来了。 “二嫂——!”见昭黎下来迎接,时知意小跑着就去找昭黎抱,还一边说着,“我听爹爹大哥他们说二嫂受伤了,好一顿担心,如今见二嫂无事,也就放心了。” 第21章 这话说得活脱像个大孩子,也不知她练了多久才说得这么顺。 昭黎莞尔一笑:“托小知意的福,二嫂没事,快上车吧,今天去二嫂家吃好吃的。”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一听有好吃的,时知意便一蹦一跳地上了车。 女眷一车男眷一车,昭黎这边有了知意也热闹了许多,一路上小姑娘叽叽喳喳个没完,小脸红扑扑的,可爱得紧。 一行人到了沈家后宴席已经摆好了,就等着大家一同入座了。 “知意,过来,打招呼,这是叔叔婶婶,这是哥哥嫂嫂。”时怀瑾将骨碌着两个大眼睛的妹妹抱过来叫人。 “叔叔婶婶好,哥哥嫂嫂好~” “你是知意?”说话的是沈昭阳,“上次见她她尚在襁褓中,如今也这么大了。” 说罢他又朝时怀瑜打招呼:“既白大哥,嫂子,这是我夫人,柳家的姑娘,柳噙霜。” 两对夫妻分别打过招呼,便各自入座了。 昭黎跟两个嫂嫂坐在一起,她本是能喝酒的,但是因为近几天身子不太好,娘亲也不让她沾太多酒,就让她别跟沈昭阳他们坐一起。 她们那边还有知意,倒也热闹,几个女孩子在一起也好说些闺中秘事;另一边的沈昭阳跟时家两兄弟一起也不知聊些什么;最上头是两家的父母,更是聊个没完。 昭黎喜果酒,虽答应着不喝多少,但是这种尝一点,那种喝一口,种类多了,最后也喝了不少。 等宴席结束时她脸上已然染了春色,幸而脑子还算清醒。 待到将时家人都送走,昭黎却偏要在园子里看月亮,任时怀瑾如何哄都不愿意回去。 最终他只得将人一把捞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央央可是醉了?” 昭黎闻言摇摇头,眉头微蹙:“哪里有,我没醉。” 听这话确实是没醉,但是如今的行为也不像清醒的样子,时怀瑾便只是笑,不再言语。 方过了快一个时辰,昭黎埋怨着:“之前倒没觉出来,这园子里怎么这样多的蚊虫,我都拍死六七个了!”说着又上手“啪——”的一下拍死一只蚊子。 时怀瑾见她如此便趁热打铁道:“那我们回房好不好?房里没有蚊子了。” 昭黎耸了耸鼻子,一副委屈的样子:“可是回了房就不能看月亮了。” “回房后我们开了窗子,接着看,央央想看多久,二哥都陪着,这样可好?” 昭黎这才松了口,却不想自己走,忽然朝时怀瑾伸出手来,月光下的肌肤如今泛着绯色,竟是更漂亮了几分,那意思不言而喻。 时怀瑾会意一手放到她腿弯处,一手护在她肩膀上,将人打横抱起,还坏心思地上下颠了颠。继而朝面上略显嗔怪的女孩爽朗一笑,嘴里说着:“回屋了。” “二哥……”昭黎轻声道,“你知道我哥哥跟嫂嫂是怎么在一起的吗?” 此事时怀瑾还真不知,从未听沈昭阳提起过,只知道他们自小便认识。便摇了摇头,顺着她的话问:“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昭黎的脸上落了一寸绯,月光下格外惹眼,像拢了一层薄雾,絮絮叨叨地说:“当年哥哥不知道怎么想的,谁知道他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跟爹娘嚷着要去当什么行侠仗义的游侠。爹娘怎么说都没用,结果说来也巧,他救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偷跑出去的柳家姑娘,也就是我嫂嫂。本来二人就认识,之前也不对付,只是有那么三五年没见了,反倒拘谨起来。” 昭黎轻咳一声,白皙的手指把玩着他落在胸前的头发:“后来他竟然自己回来了,然后爹爹看他一天天闲不住,就想给他找门亲事,让他安定下来。谁知他谁也不要,就要去柳家提亲,爹娘一开始也不明白,明明他跟柳噙霜不对付,怎么还想去她家提亲了?但我却看得出来——” 昭黎说着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这叫,英雄难过美人关!” 听她这么说,时怀瑾不禁哑然,随口附和道:“那巾帼好过美男关吗?” 女孩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扭过来,细细端详了下:“那得看公子有没有这个本事咯~” 回屋的路上二人不再言语,但是昭黎白日里车上说的那句——我可没说我是小白兔,让他很不爽,似乎得教育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但是似乎他自己也挺受用。 园子离他们的住处并不远,时怀瑾将昭黎放到榻上,又开了窗子,让月光照进来。 但此时昭黎已然没了赏月的心思,如今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个生得极好看的男人,想着怎么把他拐到自己榻上去。 忽然她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将人的领口一把拽下,屋内没点灯。借着月色,摸索着凑上去轻轻吻了他的唇,蜻蜓点水的吻,而后便离开了,昭黎脸上浮现了一抹带着醉意的笑,衬得她愈发美艳了,像妖精。 时怀瑾见状轻轻捏了她的下巴,白生生的脸蛋上泛着酒色的绯。那双时刻含情的桃花眼一寸寸地从她额头开始临摹,一直到下巴,最终落到她被酒水润湿的唇上。昭黎双手下意识抵在他的胸口处,缓缓喘息着,下巴因为他的施力而微微抬起,鹿一样的眼睛如今更是如盛满了水一般。 似乎时怀瑾也醉了,借着酒意,抬手将女孩的后脑勺护住,另一只手向下箍住她的腰身,让人逐渐紧贴自己。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总之他终于尝到了他如何都不会腻的柔软处。安静的空间只剩月色的微光,泛着寒意,昭黎却不觉冷,反而身上的燥热一寸寸爬上脸庞。这个吻愈发深入,有些霸道之意,像要将眼前人儿揉进身体。 不知何时,昭黎趁着两人双唇分离之时微微喘息道:“二哥我背上的伤还没好……” 男人如今眸色黑得吓人,声音也带了些含情的哑:“怎样舒服,由着央央便好。” 言罢便不再给她反驳的机会,将她所有的话尽数吞下。 直到月亮西沉。 第19章 时间一寸寸过去,昭黎天天闲不下来,这几日住在时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跑回沈家住下了,每次都让时怀瑾一顿好找。日子久了二人也都觉得有些乏味,成天家遛猫逗狗的,也没什么正事儿能做,时怀瑾边思忖着带昭黎去江南小住一两个月。 “苏杭?”昭黎忽听他要带她去苏杭一带玩一二月,两眼泛光,“二哥此话当真?” 时怀瑾颔首:“自然当真。” 昭黎问道:“怎的忽然要去苏杭一带游玩,一去一二月的话,会不会有些太长?” 时怀瑾笑道:“此番前去不只是为了游山玩水,主要是为了去看看思意。”他顿了顿,“思意自幼身子不好,养在苏州那边,爹娘每年都会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去那边住下陪着思意。” 昭黎大概知道,思意是时思意。时家一共四个孩子,大儿子时怀瑜,二儿子时怀瑾,如今住在府上的是小女儿时知意,时思意便是大女儿。时思意自从娘胎里就不得安生,时夫人怀她的时候就被仇家下毒,险些滑胎,好歹孩子保住了。她又早产,生下来的时候听时怀瑾说还没小猫大,又瘦又小,自会吃饭起就开始吃药了。 时思意自胎里带着一身的病,如何吃药都不管用。时家夫妻将她养到了七岁,有个癞头和尚说是渝州留不住她,只有苏杭一带能留得住她。闻言不管真假,夫妻二人就去置办了房产,说来也巧,去那里住了有两个多月,时思意的身子一日强过一日。但是时家夫妻二人都不能久留,便在那边留了几个亲信,又将府中的丫鬟婆子带去几个照顾时思意。自此之后每年老夫妻二人都会去那边住个两三个月,近年关时便把女儿接来过年,过完年再送回去。 如此往复,如今时思意也有十五岁了,生在当年的年初,只比昭黎小了半岁左右。 昭黎问道:“那如今思意的病怎样了?”问完就觉得不妥,但似乎也没更好的问法了。 时怀瑾摇摇头,轻叹了口气:“还算稳定,但依旧日日不离药,常有人送信来说她又瘦了。如今入了夏那么久了,她又贪凉,不仅吃不了多少饭,还更喜欢凉粉一类的零食,一天天的愈发消瘦下去。这回让咱们去也是为了为父亲母亲分忧,大哥如今又去打仗了,地方不远,但少说也要有三五个月才能回来,这边父亲脱不开身,大嫂又有了身孕,便只能我们去了。顺便也带央央去那边玩玩,省得央央日日觉得这府中烦闷,想来央央跟思意年岁相仿,也能有不少话能说到一起。” 昭黎眉头微皱,没再说话,轻叹口气,往时怀瑾肩膀上靠了靠,而后轻言:“二哥,我们要带什么去给思意吗?或者她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我们准备一点?” 时怀瑾将人扯到身前,从背后搂住她的腰身,想了想道:“思意没什么很喜欢的东西,她对什么都一直淡淡的。一来是性格使然,二是因为她身子不好,没那么多精力去思考这些事。要说她喜欢什么——”他把下巴轻轻抵在女孩的头顶,存在感极强,“你平日里喜欢的那些脂粉珠钗什么的,她应该也喜欢,上回去看她的时候,她还专门跟我说下回去给她带些去,再带些解闷儿的书就好,别的她那里也不缺。” 第22章 昭黎借着力仰头看向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又问道:“那二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今日在府中收拾些东西,明日一早便出发,如何?” 女孩想点点头,但是因为仰着头,额头上被他坏心思地用下巴抵住,点头成了张嘴成圆形“哦—哦—”了两声。 收拾东西的空里时怀瑾用手肘轻撞了她一下,故意的,惹得她轻呼一声,责怪道:“二哥你干嘛!” 眼看昭黎要动怒,他忽然冒出一句:“前几日母亲同我说,大嫂也怀孕了,问我们两口子怎么打算的。”继而看向昭黎平坦得不能再平坦的小腹,“不过也是,你说你这肚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论次数也不低啊,不该这样才对啊?” 昭黎被他这话羞了一脸,拿了旁边的书就朝他扔去:“青天白日的,你胡说些什么!” 时怀瑾结结实实挨了她这一下,爽朗笑道:“为夫说的不是事实吗?夫人怎的还生气了?”昭黎平日对大多数事情都是相当有自信的,外人面前温婉乖顺,家人面前运筹帷幄,唯独在这种事上,时时满脸通红,又羞又气的。 既然他这样说,昭黎索性瞅着周边没人,凑上前去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我听说啊,这女子是否怀孕,跟男子关系更大,这生儿生女的,也是男方决定的。”说罢还朝时怀瑾挑了挑眉,一副计谋得逞的样子。 果不其然时怀瑾少见地红了耳根,结果还是嘴上不饶人地逗她:“不管这些理不理的,我只知道,运气再差,多来几次,总归是能怀上的。” 昭黎这回的脸是彻底红透了,偏生他还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让她更窘迫了。她索性东西也先不收拾了,直接扑上去将人压下,时怀瑾被她压倒在木地板上,只听上方的人难得的高嗓门:“时怀瑾我打死你算了!” 得了,这回连二哥都不叫了,成婚这快三个月了,她喊他名字的次数不多,连名带姓喊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这次该是真惹急了。 时怀瑾这个人平日里别看他天天一本正经不争不抢的样子,其实背地里野心不小,说话也没个正道,尤其成婚后爱时不时地逗逗昭黎,他只觉得昭黎怎么看怎么好看,当然不会真的把她惹急了。 他伸手将人一把捞进怀里,倏而二人调换了位置。时怀瑾甚至很“贴心”地护住了她的后脑,稳稳拖住,不至于她的脑袋碰到地板,否则又少不得生气皱眉。 便是这般,昭黎呆愣愣地看着上方的人,面前的俊脸上浓眉微皱,眉头压着,似有凌厉之感,不觉竟吞了口口水。 女孩发觉自己发愣时双手已经自然而然地抵住了他的胸口,隔着单薄的衣装,她能感受到他略显紊乱的心跳。扑通扑通地跳得毫无规律,她自己亦是如此。 就这么呆着对视了好一会儿,昭黎才忽然反应过来—— 她该是生气的才对! 想着,面上的表情自然而然就变了。双唇紧抿着,牙齿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内里的肉,满眼的嗔怪,两颊泛着淡红,不觉间两眼竟恍惚闪着泪光。 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心里咯噔一下,呼吸一滞,试探着伸手摩挲被她咬住的下唇。 昭黎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怎么这么不经逗。” 淡淡的语气,低低的嗓音,说着这么惹人心寒的话。 美人嗔怒的前提是美人没有真的怒,否则就像昭黎的话——美人生气的时候第一眼该注意的是她的愤怒而不是她的美貌,第一眼只知道看人家长得漂亮的,不是登徒子也是流氓! 虽说昭黎没有真的生气,时怀瑾也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但是如今见他完全没有要道歉的意思,她只觉又气又笑,反倒是跟自己说:“我不气我不气,气死了惨的是自己。” 说罢,一把将身上的男人推开,轻哼一声,不再多言多语,自顾自地收拾行李,还不忘把他的东西径直扔到外头。 * 一直到夜里二人躺在一张榻上,昭黎也没打算跟他说话。平日里鹿一样机灵水润的双眼现在也紧闭着,背对着他,连被子都不肯留给他一点。本来还有两床被子的,自从沈家那件事回来之后二人便不再分被子了,每当时怀瑾惹了昭黎生气,他就得光荣地只有躺着榻上的份。 就像昭黎说的,没让他以地为榻以天为被已经是她手下留情了,别还想三想四的,门都没有。 二人这样躺了有半个多时辰,时怀瑾听见旁边人的呼吸逐渐平稳,这才乱了阵脚,毕竟夫妻没有隔夜仇,前提是丈夫得哄。 他试探性地从背后连人带被子一起捞进怀里,昭黎因为快睡着了,便下意识挣扎了下,反应过来后也没再挣扎。 时怀瑾见她不抵触,便知她并没有真的生气,就又紧了紧怀抱,温声道:“央央还在生二哥的气吗?” 怀中的人不答话。 他接着说:“白日里原是我唐突了,不该跟央央开那种玩笑,还请二小姐大人有大量,饶了在下这回罢?”说着还将手往下移动了些,刚好护在女孩腰间,把脸埋进女孩颈窝处,呼吸出的热气一点点地让她的脖颈上爬上热意,一寸寸地绵延到了耳根,惹得她呼吸微乱。 时怀瑾见她虽不答话,但是呼吸乱了拍子,便知有戏,趁热打铁道:“二小姐可莫要再气了,因为鄙人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我保证再不敢了,二小姐原谅我这回罢?” 昭黎本来也没生气,不过是在他面前使使小女儿脾气,如今又听他这样说,只轻声道:“你每次做错了事情都这样说,我倒是饶了你多少次了?” “毕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二小姐要打要罚,在下都从,不管是要在下如何赔偿,都可以的。” 昭黎听他这样说,不禁玩心大起,在他怀中翻了个身,看着他的眼睛笑道:“怎样罚你都可以?要你怎样赔偿都可以?” 时怀瑾颔首。 昭黎略带凉意的手指轻轻抚上他的眉头,她的手软而韧,十指纤纤,却不似有气无力的样子。时怀瑾配合地阖上眼睛,任由她的手指在自己的眉眼处一点点划过。 又听见她道:“这眉眼生得真漂亮,竟比女子还要漂亮几分,时时刻刻都含情,只是不知这其中的情意,到底是真是假呢?”这声音带了些懒意,似是从极远处传进他的耳朵,又柔又轻,却能一寸寸地将他的心啃噬。 时怀瑾将她的手握住,贴在自己脸上,微微侧头在女孩的掌心轻吻一下,沉声道:“这其中的情意真假,二小姐亲自试探一番便知道了。” 说罢,时怀瑾在她额前落下一吻。昭黎配合地闭上眼睛,任由他的吻落到自己的眉心眼睫,转而又流连过鼻峰脸颊,最终停留在樱唇上。 这个吻不是浅尝辄止,可情到深处,昭黎忽地扭开脸—— “好了,乏了,睡了。”说罢便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自顾自侧过身去继续睡下了。 只留某位以为今夜能赴巫山的男子独自哑然。 第20章 翌日清晨,月亮还没完全西沉而下,小夫妻二人便赶着晨曦踏上了旅途。 昭黎还有些困倦,这回去他们只带了一个丫鬟一个侍卫,没多带人,轻装上阵。 丫鬟皎月坐在马车前头,放了个马扎子坐着,侍卫在一旁骑马。 昭黎觉得这样睡着不舒服,打了个哈欠,溢出几滴生理性的泪水,便问道:“二哥我们要走几天啊?” “大概三天?不用着急,累了就找客栈歇下,此行就是为了玩的。” 说罢他将身旁的人轻轻揽过,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让她能睡得舒服些。 昭黎却说:“思意会不会不喜欢我呢……” 这话让时怀瑾有些摸不着头脑,轻笑道:“你怎么会这样觉得?” 昭黎有些难为情道:“因为我其实没怎么跟同龄人相处过。家中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姐姐大我九岁,哥哥大我六岁。我之前在家的时候爹爹专门找教书先生教我念书的,就我一个学生。后来同二哥成亲,二哥也比我大四岁,大哥大嫂更不必说,完全就是把我当小孩子的。知意还小,我跟她相处也容易,不过好好哄着就行了。但是我的同龄人只有皎月遮星她们,这根本不一样,所以我不知道思意会不会喜欢我……” 时怀瑾如何都没想到是这种理由,忍俊不禁道:“这世间怎会有人不喜欢央央呢?”他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思意是个很好相处的孩子,央央会喜欢她的,她也会喜欢央央的。” 昭黎抬头看他,一双眼睛水杏般惹人怜:“真的吗?” 他又抬手在她拧着的眉头上轻抚,将那个“川”字抚平,“自然,而且那边不只有思意,还有另一家人,他家只有兄妹二人,家中同时家也是世交,女孩也跟你差不多年岁,我觉得你们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一起,总归也有些话能说的。” “哪家公子小姐啊?” 时怀瑾闻言一笑:“央央应该听过,苏州白家。” 第23章 昭黎猛然一惊:“白家?就是那个在苏杭一带富甲一方的白家?” 时怀瑾颔首,不置可否。 白家是做绸缎发家的,家中原本也有官职,不过不大,俸禄也不多。那白家老太爷就开始边当官边经商,恰巧赶上那些年绸缎业前景最好,便随着时代潮流发达了,赚了个盆满钵满。 如今家中的主要经济来源依旧是做生意,只是从之前的绸缎到了如今遍布各行各业,每个都做得挺大。白家子孙也都善于投资,又都懂得节俭,如此便家中财富愈加庞大,又听闻白家的二老爷生性酷爱读书,也谋了个不大不小的文官做着。如今的白家在苏杭一带,可谓是如日中天。 到跟时怀瑾一代的人已经是白家第三代,旁支早已分出去。如今只有两家人属白家主干,时怀瑾说的那二人便是如今白家大老爷家的儿女。儿子是正妻所生,名白翼风,字仲元,女儿是庶出,名白箬荷,夏天生的,跟昭黎差不了几日,自幼聪慧异常,深得大老爷欢喜。 又曾听闻白家大老爷不论男女,之论孩子有没有管家的本事,那二小姐虽年幼几岁,但是会来事儿,又懂得尊敬长辈,生得雪玉可爱的,就连大太太都喜欢得不得了。更何况白箬荷自小就是大太太跟前长大的,她娘亲周姨娘生了她也没养她,嫌弃她是个女孩,故而只生不养。而她娘后来又生了个小公子,叫白奕熙,如今八九岁上下的年纪,自以为以后白家上下定有她儿子分得一分,便宠爱得不得了,哪里会知道她那宝贝儿子根本不会比白箬荷分到的多。 她那儿子如今年纪尚小,大太太怕她上梁不正下梁歪,起初想把小公子养在自己跟前。谁知周姨娘非但不领情,反倒觉得大太太在嫉妒,非得让他们母子离了心,到时候周姨娘岁数大了,小公子就不认这个娘了。谁去劝她,她都要狠狠地啐上一口! 若她好好教养孩子也就罢了,奈何她日日教孩子一些偷鸡摸狗的本事,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动作。白奕熙小小年纪便形容猥琐,若不是旁人知道,谁能想得到他跟白箬荷是一奶同胞。周姨娘天天撺掇着儿子做这个做那个,要这个要那个,什么好处也得要,怎么蝇头小利也得占,而至于白奕熙还不能分辨是非便学会了占便宜。 周姨娘还日日让白奕熙念书,但是稍有不顺就对他非打即骂,偏生还不信请的教书先生的教书法子,非得另行一套。那白奕熙本就不是个聪明孩子,这样一敲打,更不中用了。可便是这样,便是白箬荷比白奕熙聪明了百倍千倍,周姨娘眼里也只看得到她的心肝肉宝贝儿子,对这个女儿置若罔闻。 闻得此言,昭黎的眸色暗了暗,良久才搭话:“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是周姨娘的问题呢?” 时怀瑾一愣,有些诧异地看着昭黎,似乎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我是说,孩子是两个人生的,周姨娘自己生不出孩子,对孩子的教育问题,为什么只在周姨娘身上找原因呢?明明大老爷也有责任,却在这个问题里隐身了,被拉出来当挡箭牌的甚至还有大太太。” 蓦然对上她微压着的眉眼,时怀瑾忽然有种被人扒光了看的炙烤感,喉头干涩,良久才道:“世人都这样觉得,所以才……” “世人都认同的事情就都是正确的吗?在孩子身上大家好像理所当然觉得娘亲应该付出更多,而父亲只需要过问成果便被称作好父亲,孩子出了一点问题母亲就会被说慈母多败儿,这到底哪里正确?” “……” 昭黎见他不言,叹了口气:“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公平,而我想为这世道做些什么,仅此而已。” 时怀瑾静默了许久,声音发哑:“央央想做什么,二哥陪你一起。” 昭黎眼眶算了算,点点头:“好。” 这一番聊天,二人的心似乎又近了些,可昭黎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 又折返回前面的话题:“那照二哥这样说,我此番前去能寻到两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可以做朋友咯?” 他又道:“对啊,所以方才见你闷闷不乐的样子,听见是怕思意不喜欢你,我便如此跟你说一遍。思意跟白箬荷都是好孩子,白翼风也好相处,央央也是好孩子,自然能相处得好。” 昭黎听他这样说,不禁笑道:“你这一口一个好孩子的,怎的二哥莫不是谎报年龄了?” 虽知她是开玩笑,但他还是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说:“哎!想不到我隐瞒了这么久的事情竟还是被你发现了,我坦白,我其实跟比沈昭阳还大一岁。” 昭黎眯了眯眼,轻咬下唇,一脸不信的样子:“二哥此话当真?” 时怀瑾一副这事儿是真的的样子,虽然最后还是被拆穿了。 二人便这样边游山玩水,边赶路,紧赶慢赶的,整整五日才到了目的地。 苏州这边的人文风土同渝州也不尽相同,多水路,潺潺水声清冽地环绕在昭黎耳侧,她不由得感叹:“都说江南一带养人,只是这环境,果然名不虚传,听着真舒服。” 时怀瑾走在她身侧,听她这样说,又恰巧遇见卖糖人的小贩,便买了两个糖人,一个递给昭黎,一个留给时思意。 见昭黎在糖上轻咬了一口,他才道:“央央若喜欢这里的感觉,改日便再在这里置办一处房产,闲了几个月便搬来小住,可好?” 昭黎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糖人被咬进嘴里后一点点在舌尖化开,些许甜腻,味道一般,却不讨人厌。她道:“这想法也不错,不过如今我们都年轻,这事儿不急,可以等五六十岁甚至年纪更大的时候,等我们变成老头老太太的时候再搬来不迟。” 说罢又咬了一口,有些许碎屑落下,昭黎下意识伸手去接,却扑了空。 这话本温馨得很,却被时怀瑾理解偏了,他也不言,只是轻笑,昭黎也不知他在笑什么。 二人就这样走着,约莫走了一个时辰,聊着聊着就到了去处。 昭黎定睛一看,牌匾上写着“时宅”二字。随着时怀瑾进了门—— 这里不比渝州那边气派,更像是一处静养的小院,当然本就是给时思意养身子置办的。院里有很多花花草草,看着整齐,想来是日日都有人打理的。一路上几乎到处都是水池子,荷花如今还有些没谢的,残叶上停留着一星半点的露珠,不知是不是错觉,竟有淡淡的静谧的味道阵阵传来。 走了数百米便看见池子中央有一小亭子,上头的檐脚飞着,停着一只不知名的鸟。亭内有石桌,周边五六个石凳整齐围着桌子,桌上还放着本被折皱了的书,想来是这里的主人经常在亭子下看书。 昭黎随着时怀瑾继续走,终于到了正屋,也就是时思意住的地方。 时怀瑾让昭黎先等一下,他去敲门,轻声道:“思意?听得见吗?二哥跟你二嫂来了。” 如此喊了几声,紧闭的门才缓缓打开了。 昭黎还没看见人长什么样子,便先听见了一声有气无力的“二哥”。 再就是看见时怀瑾将一个瘦小的身躯拥入怀中,那瘦瘦小小的人似乎还哭了,在时怀瑾怀中啜泣着,细听还能听见她说:“你们怎么才来,今年爹娘都还没来看我,我整日里一个人待着,好生无聊……” 时怀瑾将怀里的人哄了好一会儿,她才止住了哭泣,轻声道:“二哥跟二嫂快些进来罢。” 昭黎这才跟着进了屋。 屋内陈设一律从简,没多少东西,只有必需的日常用具,看得出来时思意不喜奢华繁琐。案几上还摆着几本书和笔墨,宣纸上的墨色还没干透,想是方才她还在写字。 昭黎这才看清时思意的样貌—— 女孩因为生病,面色苍白得有些诡异,唇上也是泛着不健康的白。整个人都瘦瘦小小的,虽只比昭黎小了半岁,但看着跟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无异。长发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有些泛黄,轻轻拢了一半在身后。时思意生得很漂亮,带着病气的那种漂亮,眼圈还有些红红的,鼻头也泛着红,泪光点点的样子,让人好不心生怜爱。走路的时候也是给人一种似摇非摇的感觉,仿佛下一刻便会晕倒一般。 怪不得时家人时时刻刻念叨着,如今老爷夫人脱不开身,也要派时怀瑾和昭黎一起来代替他们看望时思意。若昭黎身子也这样弱,想必爹娘也会尽力陪伴。 想到这里,昭黎不禁对这个女孩生了怜爱之意,眉头微微蹙起,满眼的担忧。又想到家中成天蹦蹦跳跳的时知意,对时思意的心疼便又多了几分。 时思意在时怀瑾的示意下到了昭黎跟前,怯生生地唤了声:“二嫂子。” 昭黎立马回礼:“好妹妹,快些坐下歇着。”接着便握住时思意的手道,“这些天爹娘还有你二哥天天同我说起你,一开始我还不明白怎的你二哥成婚这样的大事你都没去,如今一看,原是如此。听他们这样说,我就想着何时能来见见你,如今可算是见到了,近来身子可好些了?吃饭怎么样?我听二哥说你入了夏就不愿意吃饭,还贪凉,这可不好。” 第24章 时思意脸上挤出一个病惨惨的笑:“倒也不是我贪凉。只是平日里吃的东西来来回回就那几样,因为要吃药,很多东西都不能吃,入了夏之后便更没了胃口。成日里若不是仲元哥哥送来些凉粉,我怕是比如今更瘦些,那药真真是让人没有食欲。” 时怀瑾听见时思意提起白翼风,这才插了句嘴:“仲元?你不是跟箬荷走得近吗?我以为凉粉什么的都是箬荷给你送来的,没想到是仲元送来的。” 他这话听不出喜悲,但是昭黎却看到了他眼底一股化不开的情绪—— 是对妹妹的担心,对妹妹的怜爱,还有一丝不易捕捉到的疑问。 昭黎不解,也不多问,只是这白翼风跟时思意…… 第21章 时怀瑾默了默, 而后问时思意:“思意可有什么想吃的?今天二哥去帮你买来。” 时思意唇角扬起一个病气的笑,声音发虚:“其实也不拘于吃什么,我对吃的没什么要求, 只是常年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太过孤独了些, 二哥二嫂如今来了,我也就不孤独了,只是不知你们能待多久?” 昭黎笑道:“近来两个月应该是不会走。” 听了这话, 时思意又抬头看看时怀瑾以求证, 见他颔首, 这才绽开了笑颜:“那便太好了——”忽然想到了什么, “二哥二嫂我们起一个诗社吧,叫上箬荷姐姐和翼风哥哥, 如何?” 时怀瑾沉思了下, “既如此,先让他们兄妹二人今下午来这里吃顿饭,然后再一起商议起诗社的事宜, 如何?” 时思意笑得眼睛微眯,看向昭黎, 昭黎见她欢喜了, 便也顺着应下了。 而后昭黎陪着时思意出去大街上逛逛, 时思意身子不好, 不能走太久, 不过刚走到大门, 就有些微微喘息,额头上也出了一层薄汗。而时怀瑾则是去将白家兄妹请来,他还有事要问白翼风。 “二嫂, 思意能问问你叫什么吗?我只知道你是沈家的女儿,却不知名字。”时思意一双有些疲累的眼睛没有看向昭黎,而是看向一侧卖风筝的小贩。 见她喜欢,昭黎便牵了她的手往小摊处,边让她挑选,边道:“唤我清晏就好。” 时思意看中了一个有点像凤凰又有些像孔雀,但还是蓝色的样子的风筝,昭黎付了钱,她便道:“谢谢清晏姐姐。” 昭黎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乍一听见有人叫自己姐姐,竟还有些不适应,愣了下才应了声:“嗯,自家人何必客气。” 时思意不能走太远,昭黎便带着她在这附近随处走了走,牵住她的手,一刻都不敢松开。眼看着日头就要落山了,便询问她:“思意,我们回去吧,天也晚了,二哥许是已经回去了。” 时思意虽还未尽兴,但如今天渐渐暗了下来,她们两个女孩子在外头也不安全,便颔首同意。 待到二人回到时宅的时候,时怀瑾已经命人备好了饭菜,白家兄妹也请来了—— 一男子看上去跟时怀瑾年岁相仿,身材颀长,偏细瘦些,比起时怀瑾,更多了几分书生意气。一张脸生得竟如女子般美,偏生鼻梁山根都高耸着,倒别有一番吸引人。一双眼睛微微上吊着,眼神锐利,看向时思意的时候却又含了脉脉之情。 一女子看着跟昭黎年纪相仿,个头身形都相仿,眉目温柔,也是生得极美。只是她的那种美不同于昭黎这般娇媚,充满攻击性的美,也不似时思意那种带有病气的病美人儿。眼前人的美是一种让人一眼记住却又不会产生任何戒备心的没有攻击性的美,似乎意外的符合所有人的审美。 时怀瑾一一介绍:“这是白翼风,字仲元,这是其妹白箬荷,喊她箬荷就好。” 他继而伸手揽过昭黎的肩膀,眉目含笑:“这是我夫人,叫清晏就好。” 几个人相互打了招呼,便相继入了座。 白箬荷生性活泼,面色是白里透着粉的健康之色,她同昭黎挨在一起,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清晏,你几岁了?” “我十六。” “我也十六,你几月生的?” “五月初。” “那是姐姐了,我是七月生的,以后我叫你清晏姐姐可好?”白箬荷一双人畜无害的眼睛里闪着光,她的瞳仁格外黑,眼睛却并不无神。美目流转,顾盼流连,任谁见了都会想靠近。 昭黎颔首:“好,你若喜欢,那就这样叫就是。” 时思意吃得不多,不过盛了碗粥端着喝,又夹了几筷子的鱼虾之类的东西,便不再多吃。 “给你带了凉粉,要不要吃一点,不过要再多吃些菜,好不好?”说话的是白翼风,他眉头微皱,见时思意就吃了那么几口,大有哄着她吃饭的意味。 时怀瑾眸色沉了沉,声音有些哑:“越是夏日越不能贪凉,何况思意身子不好,依我看,等会儿喝碗绿豆汤更好些。” 昭黎听他这么一说,伸脚在桌子底下朝他踩了一脚:“思意要吃药的,绿豆解毒,那药不白吃了,二哥你能不能好好想想再开口?” 这话有嗔怪之意,还没等时怀瑾回话,便听见了时思意的笑声,声音虽不大,也有些软绵绵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开心。 见她如此,众人便也都相视一笑,皆忍俊不禁。 片刻后饭毕,白翼风道:“承风,你此番让我们兄妹二人前来,大晚上的,只是为了叙旧吃饭?” 时思意清了清嗓子:“并非如此,此番请二位哥哥姐姐前来,是想着趁如今二哥二嫂都在,我们人多些,也热闹,我就想起个诗社。这样也不用每天都烦躁得不知该干什么的好。” “诗社?好啊,那我们也附庸风雅一回!”白箬荷听了风就是雨,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白箬荷。 “那我们便定下个日子,总不能日日起社作诗罢?”昭黎笑道,一双眼睛如月光般璀璨。 时思意这回却没了主意,她确实没想到这一层,只想着要起诗社,忘了该如何定日子。 昭黎便道:“今日是七月初二,明日若我们起第一次社,那便每十天起一次。也就是每个月的初三、十三、廿三各起一回,这样也不会耽误了旁的事,诸位意下如何?” “同意。”时怀瑾率先同意。 众人见如此,便都颔首同意。 昭黎将手支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既要作诗,那就要有很多规矩,我们就不弄那么些规矩。什么限韵统统不论,只需找个人做东便好,既然诗社是思意想起的,那明日第一次便让思意做东,如何?” 说罢看向思意,时思意的脸上染了一抹薄红,愣了许久,旁人都以为有些难为她,都想换人做东了,她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时思意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轻声说:“既如此,那定要分个高低才好,我既做东,那我明日便轮空,各位哥哥姐姐们作了诗来,我秉着公平公正的原则来评个高低,夺魁者有奖,这样哥哥姐姐们意下如何?” 白翼风点点头,率先同意:“我觉得行得通,这样夺魁有奖励,那便都有了好胜心,想来作出的诗也会更好些,这活动便也有意思了。” 白箬荷却略显苦恼,柔美的眉头蹙起:“哥你明知道我在作诗这里不大通,你本来就比我强,承风哥哥也是比我强,之前我也听说过沈家女儿都知文识礼的,想来清晏姐姐定是也在这方面很厉害,这不明摆着欺负我嘛~” 谁想白翼风却说:“正是如此,才更要分个高低,让你平日里好好念书你不肯,到时候真的用到了,就你自己两手一抓结果眼前一抹黑,这还能怨得了旁人不成?” 白箬荷轻轻拽了拽时思意的袖口,明明她是姐姐,此时却有妹妹撒娇的样子:“思意,你看他~” 昭黎见白箬荷如此模样,愈发觉得她可爱,用手背轻轻捂住嘴,奈何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还没咽下去便差点喷了出来,她便被茶水呛到了。轻咳了几声,拿了帕子轻拭唇角的茶渍,眼梢眉尾都是掩饰不去的笑意。 时思意刚喝了茶,如今也被白箬荷笑得有点想咳嗽,她又生性怯懦了些,不好意思咳出生来。白生生的脸竟憋得泛起一层不正常的绯色,还是自家亲哥给背后轻拍了几下才止住了咳。 而后几人又聊了好一会儿,外头小子说已经亥时了,众人这才恍觉时候已经够晚了,明日再聚罢,白家兄妹便又客套了几句就离开了时宅。 将人送走后,时怀瑾轻轻拍拍时思意的肩:“不早了,思意快些歇下,若夜里不舒服,记得让丫头去喊我跟你嫂子,明早我跟清晏再来寻你。” 第25章 时思意微微颔首:“嗯,二哥嫂嫂也早些歇息,思意就不送你们了。” 夫妻二人将思意安顿好,便一同回了屋内。 昭黎一头栽倒在榻上,声音有些懒懒的:“今日赶了半天的路,下午又陪思意去逛街,哄她开心,今夜又玩闹到现在,可把我累坏了……” 时怀瑾坐到床沿上,伸手捏捏美人儿的脸颊,这快三个月以来昭黎之前瘦下去的肉好容易长回来了些:“这些天好不容易长的肉,可别再累没了,爹爹娘亲好不容易养的。” 昭黎索性换了个姿势,直接躺倒在他大腿上,忽然来了精神:“那个白翼风,他跟思意,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太正常啊?” “就数你八卦!”时怀瑾伸手轻轻戳了戳她的眉心,“我也这样觉得,不过方才送他们的时候,我旁敲侧击了一下,他应该是喜欢思意,但是思意还小,身子也不好,如今家里也没有为她婚配的想法。” 昭黎往他怀里又凑了凑,伸手轻轻捋着他散落在肩上的长发,轻声道:“其实我感觉那个白翼风人也应该还挺好的,至少他看思意的眼神我没感觉有什么问题,毕竟眼神骗不了人。他们二人日后若是成了,也能照顾好思意,感觉他确实对思意挺上心的,这样也让爹娘少担心些,二哥觉得呢?” 时怀瑾轻叹口气,笑得有些落寞:“如今思意这副身子,还不知道能撑到几时,哪家公子敢来提亲,她是小姑娘家,肯定不能反着去提亲。” 这话不知怎么就触碰到昭黎的逆鳞了,噌的一下从他身上起来:“你这话说得好没意思,这跟男女有什么关系,若思意实在喜欢白翼风,我们去提亲又何妨,这世道非得把女子裹挟成什么样子才算完?” 既见她动怒,如今最好的选择便是乖乖认错。实际上,时怀瑾也确实这样做了,而后等她消了气,才拥了人在怀里睡去。 第22章 翌日一早昭黎便起身去寻了时思意, 没把时怀瑾叫起来,让他一顿好找。 待时怀瑾寻到二人时,两人正坐在一起喝绿豆汤, 恰好今日时思意不用吃药,昭黎便先斩后奏带她喝解暑的东西, 想来也是馋了很久了。 见来人是时怀瑾,昭黎朝他笑了笑:“二哥,你来啦。”一双美眸眼波流转, 微微眯起, 全然不见昨日辛苦的样子。 时思意则是盛了一碗端给时怀瑾:“二哥, 绿豆汤。” 时怀瑾叹口气, 还是接过了绿豆汤:“你们两个吃过饭了?” 昭黎闻言有些心虚地瞥开眼睛,不敢看他——一大早爬起来就去找时思意了, 哪有功夫吃早饭。看见时思意早早便起了, 就打发了皎月去做绿豆汤,她则跟时思意一起看了会子闲书,两人背靠背, 好不惬意。 “思意,你说, 你们两个吃过饭了吗?” 时思意将绿豆汤一饮而尽:“我已经打发丫头去了, 本来我跟清晏姐姐想着等饭好了再一起去叫二哥的, 谁知二哥这会儿醒了……” 时怀瑾闻言不禁有些好笑:“那就是说你们两个谁也没吃?” 眼看躲不过, 昭黎率先开口:“东西是我找人准备的, 闲书也是我带来的, 二哥若要说离经叛道的话,那也是我离经叛道,莫要罚思意。” 时怀瑾见眼前人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 不禁发笑:“我几时说过要罚思意了?”接着将手中的绿豆汤一饮而尽,“便是要罚,也只有夫人罚我的份,哪还轮得到我挑夫人的错处?” 此话一出,没等昭黎发作,时思意先红了脸,原以为二哥只是个比较负责的人,任谁能想到竟这般“惧内”,眼看情况不对,便说道:“二哥嫂嫂我去看看早饭准备得怎么样了,你们先聊!” 走的时候还悄悄给昭黎使了个眼色,而后就逃之夭夭。 如今这里便只剩昭黎跟时怀瑾二人,两人谁都不肯先说话,唯余风声。刚入了秋,虽还不冷,但清晨的露水沾染着,多少还是有些凉意的,昭黎穿得并不厚,也不知是因为眼前的人还是因为周遭的空气,竟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此时昭黎只觉如芒在背,眼前的男人一句话都不说,一双黑色的眸子深沉而看不出情绪,平日里常常含情的桃花眼如今竟更多了几分生冷。昭黎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二哥,我们去看看思意吧,我感觉早膳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唔!” 不等昭黎把话说完,唇上便被一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柔软的触感笼罩,整个人被禁锢在带着余温的怀抱。 那人却只是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一触即分:“昨夜生气,二哥道了歉也哄不好,不好好睡觉,不理人,该罚。”说罢又在女孩的樱唇上亲了一下,还是双唇简单的轻触—— “晨起不说与我,让我好一顿找,以为是你还在生昨夜的气,该罚。” 昭黎这回顺从了些,虽没有主动亲上去,却不再被动地承受他的亲吻,浅浅吻过之后他又道:“带着思意不吃饭,明明知道思意身体亏空,还由着她胡闹,也该罚。” “二哥……” 此番亲吻不同方才的浅尝辄止,他层层深入,具有强烈的目的性—— 一寸寸侵入眼前人儿的唇齿,略显粗重的呼吸中,昭黎忽觉眼前发白,原是透不过气来了。伸手抵住时怀瑾的胸膛,却被人一手掌握住两只手,反剪在身后,动弹不得,只能承受他的亲吻。 女孩被他亲得一阵阵地呼吸不畅,只觉头脑都有些发昏,结果无意间听见他从喉间溢出来一声轻笑,继而就朝她口中渡气—— 昭黎此时如一条濒死的鱼,哪还管旁的事儿,只本能地攫取他口中渡来的空气,整个人也下意识往对方怀里靠。 周边的风声愈发大了起来,吹落了一地的叶子,河中的残荷也又被吹落了些,昭黎一双眼睛里氤氲了一层水雾,眼睑处的泪痕愈发深了。 可巧此时白家兄妹刚好来了,正欲去寻时思意,路经此地,恰巧撞见夫妻二人这副模样,兄妹俩一时竟都屏住了呼吸,两双黑眸都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二人体型差不小,昭黎其实看着不像娇小的人,或许是身高还没长好,整个人比时怀瑾小了两圈。一双手攀附在他脖颈上,从旁观者的角度甚至隐隐能看见二人交缠到一起的舌尖…… 白箬荷何曾见过这副场景,直伸手去拽兄长的袖口,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实则白翼风也没好到哪去,这种场景他也只在话本子上见过文字表述,何曾见过真人实践,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二人此刻如坐针毡,也不知该不该上前打个招呼,打招呼的话,任谁也会臊得无地自容吧……? 白翼风正思忖着,却听见如碎玉般的声音,不同的是这次带了些不同寻常的哑,发沉:“看够了吗?” 白家兄妹两个此番闹了个大红脸,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事儿被瞧见臊得慌,恰巧撞见的人也臊得慌。 昭黎却是如今才知道方才二人的举动都被那兄妹二人看了去,正将脸整个埋进时怀瑾怀中,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指尖都有些泛白。细看还能看到她露出来的一截脖颈处泛起的一层红,她本就生得白,如今这一对比,这红倒显得愈发刺目了。 昭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饭的,只听着时怀瑾给安排任务,说是他跟白翼风二人去置办硬件,余下起诗社用的果子等一类小吃都交给昭黎三人去置办。 昭黎的脸一直红着,时思意见她脸红成这样,觉得有些奇怪,却也不好多问——毕竟方才二哥走的时候眼底的笑意丝毫不掩。 白箬荷则是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笑。 “你们两个想吃什么?咱们先去逛逛。”接着清晨余下的一点凉意,昭黎脸上的热意才褪了下去。 “我没什么想吃的,买些果脯一类的就好吧?”时思意这话没说谎,她的确没什么想吃的,向来对吃喝也没什么兴致。 “箬荷呢?” 白箬荷想了想,忽然看见有卖螃蟹的,便道:“如今的螃蟹好吃,我们买些回去?” “拿得过来吗?”昭黎现在有些后悔没让三人的丫头跟着。 “哎呀,清晏姐姐,这样,你我二人一人两个,我哥哥跟承风哥哥一人三个,思意身子不好不能多吃寒性的,便吃一个,你们意下如何?” 昭黎是同意的,便看了眼时思意,见她颔首,这才应下了。 第26章 刚入了秋的螃蟹肥美多肉,自然价钱也贵些。摊贩见是三个姑娘家,又见三人穿着谈吐皆不似平常人,在白箬荷问道价钱的时候,他竟开口便道:“一两一斤。” 怪道是白家富可敌国,白箬荷竟不觉有丝毫不妥,正要买下,被昭黎打断:“你说多少一斤?一两一斤?你抢钱啊?” “小姑娘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怎么能是抢钱呢?你看看咱们家这螃蟹,”小贩说着随手拿起一个来,将其掰开,但见蟹黄横流,蟹腿肉质肥美多汁,“这哪是平日里能吃到的,可是只有在苏杭一带能吃到这样鲜美的螃蟹,如今刚入了秋,恰好是最好吃的时候,您若不信,大可以去问一问旁的人,我这价绝对童叟无欺!” 昭黎无奈地笑一声:“我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一两一斤,一斤不过有二三个罢了,二三个螃蟹赶上一户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吃穿用度了,你自己听听你这番话有没有问题?” 那小贩道:“姑娘,我们都是小本买卖,您若这样说,那您去别家买吧,别家可没有我家的好,到时候您再回来,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昭黎闻言便要领着时思意跟白箬荷离开。 那小贩眼见她来真的,径直跟了上去,又开始陪笑脸:“姑娘,姑娘,您看您这怎么还当真了呢!这样吧,您说个价,我看合不合适,合适的话就卖给您,您意下如何?” 昭黎抬了抬眼皮,一双眼睛看着满筐的螃蟹,一只比她的手还要大些,拿起来瞧了瞧:“五分。” “五分?”小贩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您这可就不对了,这样我就赔本了啊!” 既如此,昭黎便将拿起来的螃蟹又放了回去,反正还活着,这小贩也赖不着她。她作出一副嫌弃的样子,叹了口气:“既如此,那便算了,我们再去别家看看,”说罢看向旁边的两个女孩子,“二位妹妹,走了。” “行,既然您说五分,那我就卖您五分,就当交个朋友了,您看如何?”眼见昭黎三人真的要走,小贩作出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 但见她压了压唇角,甚至还蹙着眉,一副不耐烦发样子,冷声道:“早如此不就好了,搞得这么些劳什子。” 说罢昭黎便买下了有五斤的螃蟹,提在手里,又领着两个姑娘去买别的东西,不想竟又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 昭黎怕时思意再着凉了,便让她们二人先回去,将螃蟹一同带回去,昭黎则去买旁的东西:“你们先回去,我去买别的东西,向来雨也不会太大,不必寻我。” 简单交代几句,便离去了。 第23章 江南烟雨, 昭黎生在渝州,虽也是南边,却不比江南这里的“润”, 沁人心脾的润也沁入了昭黎的身躯。 朦胧细雨中,一妙龄女子独自撑伞在街上走着, 美人如画,竟比这落了雨的景色还要美上几分。但见美人身着暗花白棉裙子,肩上罩着蓝刻丝羽缎斗篷, 撑着一把油纸伞, 透着淡淡的紫色, 衣着简单却让人移不开眼, 要目送了她离开才好。 又说时思意和白箬荷二人且先回了时宅,此时二位公子已然回来了。 见她们回来, 却不见昭黎的影子, 时怀瑾连伞都顾不得撑,便上前问道:“怎的就你们二人回来了,清晏呢?” “清晏姐姐说怕思意身子不好, 淋了雨再染了风寒就不好了,但是要买的东西还没买完, 她就让我们先回来, 她自己去买余下的东西。”白箬荷将带回来的螃蟹递给白翼风。 时怀瑾一言不发, 拿了伞便往外头走, 却被时思意叫住—— “二哥, 清晏姐姐应该在东边去了, 你莫走错了方向,她去买干果一类的零嘴去了。” 时怀瑾回头“嗯”了一声,就径直出了门去寻昭黎。 好在雨不算大, 其实对昭黎的身手和能力他都清楚,也都放心,只是还是会不自觉地牵肠挂肚的,还是得见了人方才安心。 这地方不愧被叫做水乡—— 四下随处可见一条条的小河,还有一座座的桥,方才还稀稀落落的雨如今变得雾蒙蒙的,周遭的景色如洗干净了一般,稍远些却又看不真切了。此番美景,时怀瑾边走着边想:以后得了空陪昭黎来这雨里走走也是件美事,省得她每天闷着,别再给憋坏了。 昭黎如今已经买好了要吃的零嘴,虽说有伞,身上却也湿了不少,额前的碎发上还在往下滴水,脸上的淡妆也被冲没了。 回去的路上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二哥——!”昭黎见来人正是时怀瑾,也顾不得别的,小跑着上前,将手中买好的东西递给他—— 干果都被用纸包着,外头还多包了一层油纸,防潮的,昭黎嘴里还在嚼着什么,一双鹿一样眼睛在这雨中竟愈发润了。 “在吃什么?” “干果子,方才去买的时候,卖干果的婆婆见我生得漂亮,就多给了我几块尝尝。”说罢还从帕子里拿出事先包好的递到时怀瑾唇边,“二哥尝尝。” 时怀瑾依言咬过干果子,脆生生的,发甜,但不及眼前人儿眉目如画,眯着眼笑得甜。 “怎么没跟思意她们一起回去,还得我来找。” 虽知他在开玩笑,昭黎却还是撇了撇嘴:“我怕思意再生病,她又不爱吃饭,身子又差,就好似美人儿灯,风吹吹就倒了。箬荷自小家境太好了,连讲价都不会,那倒不如让她们先回去,我自己买了再回去,又不是不认得路。” 时怀瑾微微惊异:“讲价?” 昭黎点点头,边把方才买螃蟹之事说与他听。 二人边往回走,边聊天,时怀瑾听完道:“那还亏得我家央央巧舌如簧,否则那两个小姑娘,还非得被那小贩子蒙骗了去。” 昭黎点头:“对啊,若是她俩自己去买,得多花一倍的钱,而且她们俩也不会看秤,若那小贩缺斤少两的,也没地儿说理去。” 时怀瑾心下奇怪,昭黎也是世家大族的小姐,怎的还会这些:“那央央是怎么懂得这些的?” 昭黎闻言一愣,继而像陷入了某段陈年的回忆:“已经记不很清了,只记得大约七八岁的时候,家中遭过一次难,我那时候年纪还小,走不远。娘亲便带着我隐姓埋名了一段时间,便是住在江南的一处竹林里,如今也记不得在哪了。那段时日娘亲便要精打细算,手头比较紧,我也就在那时候学会了讲价砍价。” 说罢昭黎垂了眸子,想起了某段已经几乎被她遗忘的记忆,还有那张已然模糊到无论如何都看不清的脸。 不觉中她唇角微微上扬,几不可察,却还是被时怀瑾捕捉到了—— 他眸子暗了暗,未曾见过昭黎这副神情,更不知她想的是什么事,只觉对他有所隐瞒,却也不想要告知他的意思。 终是昭黎先开了口:“二哥,雨下大了,你靠得近些,我有些冷。” 时怀瑾闻言伸手将人揽过,一柄油纸伞,两个人一同撑着,属实有些勉强。所幸离时宅已经不远了,不消片刻便到。 “等回去了,先换身干净衣裳,免得着凉。” 昭黎点点头,轻声应着。 “渝州倒是不常见这样的雨。”时怀瑾伸手接了几滴雨水,沁入心脾的凉爽,如今天还没有冷下去,带着凉意,好不畅快。 昭黎应声:“这倒是,想来大家都说江南养人,却没有说渝州养人的,也是这么个道理。”她低头看了看脚边打湿了的青苔,稍不留神就容易打滑,又记起儿时跟哥哥姐姐们一起玩闹的时光,如今也都大了。 “二哥,如果我们要去落雁的话,需要多久?” 时怀瑾不解,默了默:“若是从渝州出发,少说也得在路上二十多天,从这里出发的话,也得半个月,怎么了?央央想去落雁?” 女孩看着手中的伞柄,像陷入了某些回忆,声音清婉:“嗯,我姐姐嫁到了落雁,已经七年了,还没回过娘家一趟,我们也没去看过她。只有三年前哥哥被派去落雁办事,匆匆见了一面,从那之后就再没见过了。如今爹娘都年迈了,哥哥家中事务繁多,嫂嫂身上怀着孩子,也就我能有工夫去看看姐姐了。” 言罢,昭黎伸手牵住了时怀瑾的手,同他十指相扣,她的手指细软而不柔弱,带着韧劲儿,眼前的人儿抬眸跟他说:“我的鞭子,就是姐姐亲手教的,不过还没等我学成,她就出嫁了,后来哥哥才接的班,现在想想,倒像做梦一般。前几年听人说,姐姐生了孩子,却没有娘亲在身旁陪着,算着,孩子该也有五六岁了。” 说着,昭黎眼中竟就这样蒙了一层水雾,比这烟雨朦胧的江南更润。 第27章 时怀瑾心下动容,下意识伸手为她拭去本不存在的泪,“若央央想见姐姐,那等我们回去了,同家里人说一声,即刻就带央央去落雁。刚好,我们成婚这么久,让你姐姐见见我,看看是否满意这个妹夫。” 见他如此说话,昭黎不禁破涕为笑:“二哥你尽知道逗我,若让姐姐知道了我哭成这样,她不得训诫我,姐姐虽自小也是能文善武的,但是她性子太软了,不知怎的,我总是怕她吃亏。毕竟——”她顿了顿,“毕竟,我那个姐夫,风评不太好。” 时怀瑾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询问:“是谁家?” “落雁孙家。” 只听他冷笑一声:“原是他家,这样一来倒也省了事儿,本来时家就该去查办孙家,看来我们必然得去一趟了。” 昭黎虽不知孙家到底如何得罪了时家,却知道时怀瑾这话里有话,若孙家怎样,尽快把沈昭月接回来,早早地断了跟孙家的联系才是正经。 * 回去后只见另外三人已经将所有要用的东西一应摆在小湖中央的亭子里了,各人身上都沾了些雨水。 见二人归来,便招了手让他们过来。 昭黎先去换了衣裳,时怀瑾则直接去了亭子。 又等了片刻,将亭中桌上的笔墨纸砚统统摆好,昭黎这才到了,发丝上还滴着雨水,额前的发有些凌乱,微微喘息着,想是走得急。 “如何了?此番思意做东,那便也由思意宣布开始,诸位意下如何?”白翼风问道。 众人皆表示同意,没有意见。 思意清了清嗓子,“我见这几日的雨一直绵绵的,想来作诗定要衬景的,倒不如咱们就用‘雨’来作?并非以其为题,只要是写雨便好,可行得通?” “我觉得可行。”昭黎点点头,顺便拿起笔墨蘸了蘸。 “既如此,便开始吧,两刻钟的时间,过时不候,若误了时辰,直接取消资格。”说罢时思意便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拿了一本书来看。她当真对零嘴不感兴趣,通常来说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人闲了嘴是闲不下来的,她却是完全没有要吃零嘴的意思。 余下几人便开始作诗。 昭黎忽地记起尚在闺中之时曾下过一场大雨,她院子里的海棠都落了。如今想来也不过是今年发生的事,却像过了半辈子那么久,几个月的时间她险些家破人亡,只是现今的静谧安宁,倒也是她换来的。想着,便抬手写下——满是静谧之意,一派岁月静好顺着笔墨从她掌心汩汩而出。 一旁的时怀瑾本对作诗也不算很差,却也谈不上很喜欢,只闲了会即兴写几句话,虽说是让写雨,却没说只写雨。前些天还未来这边的时候,在渝州,那里的雨比这里凛冽得多,落到人身上生疼,他同昭黎坐在窗前看雨。昭黎还使坏将手伸出窗外,湿了大片的袖口不说,还存心将满手的水甩到他身上,计谋得逞,她便欢喜,时怀瑾也没辙。 想到这里,他的唇角不由得浮起一层笑,极浅的弧度,没有人意识到。 另一边的白家兄妹属实志不在此,尤其是白箬荷。她先前就说了,自己在这方面不大通,让她写诗跟赶鸭子上架没区别,但是为了时思意欢喜,倒也罢了,本来也没指望自己能夺什么魁。 …… 两刻钟一到——时思意把手一拍,喊了停。 各人纷纷停笔,将自己手中的笔放置到一旁。 “来,我先看清晏姐姐的。”时思意说着上前拿了昭黎面前的宣纸,又顺手将另外几人的宣纸一起拿走。 但闻昭黎写道—— 听雨 前夜偶于见海棠, 有莺啼月水满江。 谁叹易安风犹在? 绿肥红瘦入梦乡。 “引经据典,也不离题,亦有画面感,暂且为我心中第一。”说罢时思意又拿起时怀瑾的开始念—— 闻雨 今晨逢落花, 青丝络衣匣。 但见人初在, 不闻雨里茶。 “倒是通俗易懂,却又不落俗套,只是二哥——”时思意眯了眯眼,“你这写的是雨啊,还是人啊?” 这话引得在场除了昭黎之外所有人发笑,昭黎只用帕子捂住嘴,而后挡住脸,不让自己面上的绯色被看见。 时怀瑾轻咳一声:“你倒是先继续念别的。” “那我继续了,这个是,是仲元哥哥的。” 雨江南 闲来偶遇幼时伴, 又逢秋雨沾衣先。 幸得有亭遮半天, 烹茶斟酒江南前。 “‘烹茶斟酒’?这话有意思,如今我们这里只有茶,要不要喝点陈年的桃花酿桂花酿之类的?”时思意问道。 时怀瑾一口回绝:“旁人可以,但思意你不能喝。” “啊…”时思意一下子就蔫儿了,“二哥今日我不用吃药,你就让我喝点呗,就一小盅!”说着还用手比量了一下。 时怀瑾这回不吃她这套,平日里怎样都好,她哭一哭软磨硬泡也就同意了,但是喝酒这事,此番定是不能再由着她胡闹。 时思意见他不松口,又求助般地看了眼昭黎,怎奈昭黎这次也是摇头,她便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继续念—— 江晚见雨 黄昏落阳铺江上, 绿意不减船只漾。 闻得兄长忽来喝, 急把舟停竹岸旁。 听了这诗白翼风眯了眯眼,朝自家妹妹皱了皱眉,有些好笑道:“在你手底下,我倒是像豺狼虎豹一般了。” 白箬荷朝他吐了吐舌头,怨道:“从来都是这样的,你自小便管着我,还欺负我,我做什么你都不许。” “若你不是我妹妹我才懒得管你。” 白箬荷干脆不理他,问时思意:“思意,快些决定罢,你觉得谁的最好?” 时思意闻言清了清嗓子—— 第24章 “我还是认为清晏姐姐为最优, 仲元哥哥次之,然后是箬荷姐姐,最后是二哥。” 这结果似乎只有时怀瑾有些意外:“我为何是最后?” 不等时思意开口, 昭黎抢先一步说:“因为二哥跑题了,让你写雨, 你倒写起人来,你不当这个尾巴,谁当这个尾巴?” 时怀瑾有些好笑地点点头:“好好好, 既如此, 也有道理, 我自认了输就是。”说罢将手旁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喉结滚动,沾了几分湿气。 白箬荷又问道:“如今名次也分完了, 不知奖励是什么?总不能是咱们今日买的吃的吧?” 说起这点, 昭黎忽然想起买的螃蟹:“今天这么凉,那我们是不是不能吃螃蟹了?” 时思意有些懊恼地点点头,“但是若今日不吃, 螃蟹这东西时候久了就不新鲜了。” 一想到蟹腿肉嫩滑鲜香的口感,还有蟹黄绵密的香味儿, 如今好不容易能吃些, 奈何天公不作美, 都没法吃, 时思意就有些难过。 见她如此, 白翼风打破沉静:“不如换种做法, 或者给思意专门弄了蟹腿子肉来吃怎么样?” 时思意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些?” 时怀瑾笑道:“麻烦倒是称不上,只是你得答应我,吃了不许难受, 明日开始乖乖吃药,一日三餐按时吃,不许再想着吃那些有的没的然后就不吃饭了。” 见时怀瑾点头,时思意忙不迭应下,毕竟这是真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昭黎凑到时怀瑾跟前,不知道在他耳旁说了些什么—— 旁人看来便是昭黎咬了咬时怀瑾的耳朵,然后在时怀瑾有些诧异的目光里点了点头,二人的鼻尖都要碰到一起了,却没有暧昧之意,愣是让人觉得昭黎在说什么正经事。 “你确定?” 昭黎点点头:“我觉得没问题,反正就这么一天,有时候太过精细了反而不好,接地气一点可能更好些。” 时怀瑾侧过脸看看动不动就咳嗽一两声的时思意,再看看她只附着一层薄薄的肉的脸,还有单薄的身体,眉头紧锁,问道:“思意,刚刚清晏跟我说,你如今若想喝一盅酒,也不是不行,但是有个条件。” 时思意一听便来了劲:“什么条件?” 见她眼里闪着光,昭黎道:“我幼时也是身子不好,大约养到了四五岁,一开始都以为是年纪小,结果请了很多郎中看,说是疏于锻炼,平日里太娇贵,吃穿用度都过于好了。而后我爹爹娘亲便让我随着哥哥一同练功,虽说后来也没练出什么名堂,但自那之后身子就一天好起一天了。” 她顿了顿,又说:“所以我觉得若你也多走几步路,锻炼一下,身体或许就能好了,也不拘于非得跟我那样练功,每日只在这园子里转上几圈就够了。” 第28章 这跟时思意自小受到的教诲不同,她自小便不多走路,身旁的人也不让她多动,怕她身子愈发差了。只是听昭黎这样说,想来也是有道理,试上一试倒也无妨,时思意便点点头:“那就依姐姐所言。” 言罢,昭黎看向时怀瑾,见他颔首,才找了个小厮,招招手让他过来—— “二少奶奶,您有何吩咐?” 只听昭黎道:“瞧着你是个机灵的,你去我跟二少爷那屋里,只跟皎月姑娘说让她去寻了丫头沐儿,她俩一并去把你家大姑娘从前埋在前院老树地下的桂花酿和桃花酿挖出来,就说是我的命令。若她们两个丫头拿不动,你便帮了她们拿来,要快,这点子钱就赏给你。”说罢,昭黎拿出一把钱给了这小厮,不知多少,想是也跟他一个月月例大差不差了。 那小厮接了钱,立马喜笑颜开,连声应下,便一路小跑着去了。 而后众人又一起说了会儿话,喝了几杯茶,而后听见皎月来道:“少奶奶,您要的东西,我跟沐儿一起搬来了,顺道还拿了套酒具,想着大姑娘不能多喝,特地另拿了个小些的盅子。” 众人这才恍悟为何昭黎每次出去必定带着皎月,这丫头原是聪明,自小跟在昭黎身旁长大的,不必遮星的一板一眼,平日里又乖巧又懂得察言观色,怪道昭黎喜欢她。 昭黎满意地点点头:“行了,你们都下去吧,夜里别忘了找我领赏。” “是,少奶奶!”皎月笑得眉眼弯弯,领着丫头沐儿一同下去了。 白箬荷凑上来问:“清晏姐姐,你真的跟我同岁吗,怎么感觉你像个大人一样?” 昭黎故意逗她,清了清嗓子:“咳咳,十五岁及笄,如今我十六,可不就是大人吗?” 众人都知昭黎有意逗白箬荷,便一并轻笑,白翼风道:“都说了你平日里该多学着点打理家中大小事务,你只说你还小,如今清晏只比你大两个月,你可还有什么借口了?” 白箬荷一听便蔫了,百无聊赖地摆弄手中的酒盅,默了默,也没再说话,自知理亏。 时思意将酒盅里的酒抿了一口,只觉一股陈年的醇香自口中化入喉咙,还带着淡淡的辛辣,平日里她几乎没喝过,竟咳了几声。 “慢些喝,别吃醉了酒。”时怀瑾又给旁人斟上。 轮到白翼风时,时怀瑾有心作坏,没往他面前的酒盅里倒,反倒一转,让酒水流到了一旁的杯中,瞧着得有二两多:“你可一气饮得了这一海?” 白翼风皱了皱眉,继而道:“这有何难?”说罢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不消片刻,薄红便从脖颈爬上了耳根。 又见时怀瑾一副计谋得逞的样子,他便拿了酒往时怀瑾眼前的杯子里倒,还说了句,“礼尚往来,承风莫要推辞才好。” 时怀瑾轻笑一声,不遑多让,只见他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只几瞬的工夫,脸上便染了绯色,一双桃花眼也微微眯了下,他适合慢饮,一下喝这些,便容易醉倒。 众人见他如此,皆是忍俊不禁,昭黎挪到他一侧:“二哥你自己逞能,倒把自己也搭进去了,这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有些嗔怪的样子,眉头微微锁起。 时怀瑾却不再言语,只看着眼前时思意竟不来问他,倒先去问白翼风,轻哼一声,继而道:“夫人,我有些乏了,要不夫人送我回去?” 听他如此说,昭黎只得简单同余下几人交代了几句,便挽住时怀瑾的胳膊,要将他送回屋。 雨还没完全停下,蒙蒙的,落在露出的肌肤上丝丝的凉意。方才刚饮了酒,如今酒意上来,身上发烫,本应让人心静舒爽的凉如今却让昭黎觉得有些刺痛。 昭黎挽着时怀瑾的胳膊走在路上,本已初秋,路上的草却不见枯黄,细雨中反倒更挺立了些,昭黎不喜欢在这种天气中打伞。若是平常,时怀瑾肯定会苦口婆心地跟她说不打伞容易着凉什么的,如今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呼吸发沉,也没那么有规律。明明二人并非贴在一起,昭黎却觉得他呼出的热气都喷洒到了她脸庞、脖颈,又热又痒。 好容易回到屋里,皎月见他们回来,上前去迎,昭黎却说:“二哥吃醉了酒,去烧壶热水,然后放到门口,然后你去忙你的就是。” 皎月点头应下。 昭黎开了门,将时怀瑾放倒在榻上,不禁“哎呦”了一声,对于她来说,他真真是不轻。将人放下后,才感觉如释重负。 屋内暖和,但因为一直下雨,也泛着潮气,昭黎开了窗,只觉得这里倒还不如开了窗舒爽些,反正他们二人体质都好,那就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皎月拿来了热水便退下了,昭黎上前将热水倒入茶壶内。茶壶里还有今晨残留的茶叶,只喝了一次,扔了怪可惜的,再泡一次就好了。 稍等了下,昭黎便将沏好的热茶倒进茶杯,自己抿了抿发现有些烫,便想先冷一些再给时怀瑾喝。 这时却忽然听见他说话—— “央央,央央……” 昭黎听他唤自己,便走过去坐到床沿上,嗔怪道:“二哥你今日怎么回事,怎么瞧怎么不对劲。” 谁知他却像没听见一般,声音里掺了鼻音,这是昭黎从未听见过的—— “央央生气了吗…”瞧着一脸委屈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昭黎是什么负心人,竟将这么个玉面郎君辜负了去。 昭黎眼珠子转了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我哪有生气,只是二哥这样,央央又怎么会知道到底二哥在委屈些什么呢?” 时怀瑾双颊处的红愈发明显了些,昭黎恍觉,若他是个女人,想来也是个漂亮的,如今倒觉得可惜了这张脸了,偏生长在了男人身上。 昭黎见他醉了,好不容易逮住这个机会,食指轻挑:“二哥若不愿告诉央央,那央央只能自己发掘咯?” 时怀瑾轻笑:“夫人想如何发掘?” 昭黎眯了眯眼,一双眼睛更潋滟了,丹唇轻启:“这个嘛,那看二哥表现,如何?” 说罢她便将人摁倒在榻上,却没别的动作,只将他的发冠摘下,时怀瑾散了头发,昭黎便有种想欺负他的冲动,更别说他如今这副模样,活脱像个任人欺负的小媳妇。 不等时怀瑾再开口,昭黎便凑上去同他的鼻尖相互蹭了蹭,轻笑一声,淡淡的吻就落到了他的额间,很轻,却停留了许久。 第25章 昭黎感受到他睫毛轻颤, 继而伸手轻轻摩挲他的下唇,柔声道:“二哥莫不是想哭一番?怎的这副表情?”她如今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每每亲热,她越流泪, 时怀瑾便欺负得越狠,非得她真的哭哑了嗓子才算完。 时怀瑾生得俊俏, 本来略显锋利的面目如今染了酒意后愈加柔和,眼神也不似平日里那般锐利,有些许迷离, 些许涣散。他醉酒后的眸色愈发深了, 黑羽般的眼睫微垂, 昭黎感觉他的眼睫毛比她的还长。若昭黎是个男子, 时怀瑾是个女子,昭黎也定是要将这美人儿娶回家去才好。 昭黎边想着, 边轻轻把他的脸一寸寸拂过, 一阵的痒意,惹得他双唇微抿,眼睫微颤。 昭黎道:“二哥, 你真的醉了?” 时怀瑾不说话,其实意识还是清醒的, 只是像浮上一层薄雾, 又觉得有些累。 “二哥为何不说话?”女孩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他的眉眼、双颊, 直到学着他的样子, 一只手扣住了他的后颈。昭黎十指纤纤, 水葱似的指甲刚留了两分, 前些日子涂的甲油,混着胭脂虫跟花瓣做的。她的指尖微凉,指腹细软, 没有一点茧子,自是从小精细养着的大家小姐。 时怀瑾的声音带了些哑,张了张嘴,才道:“央央,亲亲二哥,可好?” 昭黎一愣,这话倒有了撒娇的意味,只是怎么听怎么耳熟—— 不正是平日里昭黎被他撩拨得没辙了常说的话吗! 昭黎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时怀瑾啊时怀瑾,这就叫撩拨人者终被撩之!” 时怀瑾闻言轻笑,不知是醉是醒:“那我换一句。” 昭黎挑眉,抱臂跪坐着,倒要看他能换句什么话。 谁知他竟坐起身来,昭黎一个不稳便下意识扶住他的肩膀,怪道:“二哥你干嘛,吃醉了酒还不安分!”不觉脸上竟也落了薄红。 只听他凑到她耳旁,呼出的气息混着酒气,却也还有桃花桂花的香气,泛着热意,一寸寸爬上昭黎的耳侧:“二小姐,我心悦你……” 昭黎只觉耳尖泛起热意,声音也颤了颤:“二哥……” 罢了,索性随他去吧,已至傍晚,想来也不会再有人来叨扰,昭黎便伸手捋了捋他的发丝,丹唇轻启—— 第29章 双手压住其肩膀一并将人摁倒在榻上,不带任何犹豫地亲了上去。 外头月已高升,屋内美人汗涔涔。 翌日清晨时怀瑾忽觉双眼发涩,曾经宿醉定是要头疼的,只是这次倒没感觉不说,身上的衣裳也被换了下来。 刚一张口,方知声音已哑:“央央…?” 昭黎正亲手冲泡蜂蜜水,掺了些茉莉花瓣,混着六安茶一并沏好了。听闻时怀瑾唤她,便拿了帕子将手拭净,轻笑道:“二哥醒了?” 时怀瑾不知她在笑什么:“可有什么喜事,央央这样高兴?” 二人距离不算近,女孩眯了眯眼,微微将头后仰,垂着眸子看他:“二哥当真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 “昨日从亭子里回来之后的事情,二哥不记得了?”说罢,她又顿了顿,补充道,“这倒成了我趁人之危了?” 时怀瑾皱眉,有些怅然若失:“昨夜…”他伸手拍了拍脑袋,如今脑子还没彻底清醒,“真记不得了。” “那你觉得你身上的衣服谁换的?”昭黎白了他一眼,“总不能是仲元给你换的吧?” 时怀瑾哑然:“这倒知道,是央央换的。” “别的都记不清了——罢了罢了,记不清得了,反正这回吃亏的不是我。”说罢将案几上的泡好的茶水递给他,“小心烫。” “甜的。” 昭黎颔首:“嗯,掺了蜂蜜,之前在家时,我贪杯吃醉了酒,娘亲就会给我泡这些,不过在家里娘亲一直用的金银花,我问了这里都说没有,便用茉莉代替了。” “不拘于什么花啊、草的,央央有心了。”时怀瑾将茶水一饮而尽,起身的瞬间忽然才意识到如今头重脚轻,整个人都晕晕的。 昭黎见状忍不住笑道:“二哥你若不行就先坐一会儿,我让丫头把早膳端来,你吃几口再起,别再昏了过去,到头来还得是我照顾。” 昭黎好不容易逮到的机会,定是要好好把握。 时怀瑾见状便配合道:“那便烦扰二小姐了。” 昭黎被逗笑了,坐到榻上,握住了他的手,眉头微蹙:“其实二哥昨日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你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身了,我照顾了二哥一夜,二哥有什么表示吗,总不能白白让我累了一夜吧?” 时怀瑾笑道:“离此地往西南走二十余里有一处竹林,我记得央央念叨着儿时曾在竹林里住过几天,今日带你去那里走走可好?” 昭黎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就我们二人?” “若你不想被叨扰,那便就我们二人,况且思意昨日也累得不轻,今日若再出去,想来她的身子吃不消。” 女孩的眉头这才舒展开了,粉面桃腮,笑道:“那就我们二人,也不带小子丫头,我们各骑一匹马前去可好?” 见眼前人儿眸色流转,一双水杏似的眸子如今泛着光,眉目含笑,时怀瑾哪有不应的理。 见他点头同意,昭黎便更欢喜了,恰好这时皎月已经将早膳端来了—— 云片糕、玫瑰八仙糕、芙蓉莲子粥、鸡肉虾仁粥,还有几碟小菜。 “二少爷二少奶奶,这都是小厨房刚做的,听大小姐说都是这里的特色餐品,说是定要您二位尝尝,我便端了来了。”说罢皎月将托盘放到饭桌上,见昭黎挥挥手,便下去候着了。 昭黎看着这些菜品倒是陷入了沉思,轻言:“儿时应该是吃过的,只是时候太久了,倒记不清是真是梦了,只记得那时候因为家中逃难,若有好吃的,娘亲便尽数给我吃,还有一位一同住在那里的人,他也是,见我嘴馋,便把自己的那份也分给我。” 见她像是陷入了某些回忆,时怀瑾问她:“那人,央央想去寻?可还记得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 昭黎愣了下:“是个男孩子,我那会儿六七岁,那他估计在十岁出头?想来倒是跟二哥许是年岁差不多,至于叫什么——”她夹了一个虾仁,若有所思,“不知道他大名叫什么,只记得当时叫他‘望津哥哥’,现在倒也不知道这名字是真是假了,就连这人是否真的存在我都不确定了,兴许是臆想出来的。” 见她失落,时怀瑾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在做什么?在想什么?竟因为这么几句话便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产生敌意,乱吃飞醋的毛病什么时候有的? 昭黎喝了口粥:“二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男人微微颤了一下,继而故作轻松道:“我在想,是今下午回来,还是等晚上赏月,然后再回来呢?” 昭黎沉思了一会儿,“下午回来吧,那也没什么人,就咱们两个去,夜里不太安全。” 时怀瑾点头。 而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间或一声碗筷碰撞到一起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刺耳。 待到骑马时—— 昭黎身形虽小,还不及眼前的马肩头高,却灵活得很。只见她抬脚在马镫上试了试,一踩,稍显单薄的身躯便借着力往上,另一条腿直从后头扫过,便坐到了马上,拉住缰绳。 时怀瑾见状微微一惊,从前只知道她会骑马,便下意识意味是那种小马,毕竟她如今这个个头,骑高头大马实属不易。何况之前二人都是同骑一匹马,她倒也配合,每次都是任由他扶着上马或者直接让他抱上马,合着之前那些统统多余了。 但见二人一前一后,各骑一匹马,少女身形纤瘦却无瘦弱之感,意气风发的丈夫随于其后,不近不远的距离。江南多雨,蒙蒙细雨一层层地落到脸上,竟像将这天都洗净了一般,淡淡的湿意衬得女孩愈发容颜如玉。 到了竹林旁,昭黎下了马,将马栓到一棵就近的粗壮些的竹子上,还是有些不放心—— “这马儿有灵性,我们只管放心前去就是,不会有任何问题。”看出她的担忧,时怀瑾解释道。 昭黎点点头,走上前伸出手:“二哥,那我们走吧!” 时怀瑾会意,将她的手握进掌心,手掌柔软,指尖微凉。昭黎不喜欢十指相扣,她嫌时怀瑾关节太粗,硌得她手指头疼,所以每次牵手,二人都是手掌交握。 走进竹林,便听见了由远及近的流水声,循声而去,果然见一条小溪,流水汩汩而来,又悠悠而去,不急不缓。这里常年潮湿,自是不缺水,虽已入球,溪边的草却也未见荒芜之意,依旧是一片盎然。 昭黎玩心大起—— 一路小跑过去小溪边上,葱白的手指试探着探入水中。霎时间凉意自指尖爬满整个手掌,又自掌心一窜而上,竟让她不禁打了个冷战,心底里却是开心的。昭黎蹲下身,朝时怀瑾喊道:“二哥快些过来,这水好舒服!” 时怀瑾不禁失笑,上前去跟她一同将手探入水中。溪水源源而下,流过二人的手,细细将其一分分地洗净,昭黎本染了甲油的指甲被冲得久了就有些褪色。见她颇有些不满地撇撇嘴,时怀瑾却说:“我倒觉得,这甲油的颜色不如央央本身指甲好看。” 昭黎挑眉:“二哥何出此言?” 男人笑道:“美人本就是美人,无需任何东西来衬,有相衬的是锦上添花,没有相衬的便是自是一番风流,我家夫人便是如此,淡妆浓抹总相宜。” 这话倒说到昭黎心坎上了,她面色微微泛起一层红,声音里少有的娇嗔:“就属二哥会说话,只是这贫嘴贫舌的,若不是趁早同我成了婚,还不知被哪家小姐收了去,若那家小姐性子淡了些,倒不知该如何了!”丝毫没有注意到身侧人的神情一瞬几变。 昭黎正说着,忽然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量扯过去—— 第26章 “啊——”昭黎还湿哒哒的手下意识就撑在了时怀瑾胸口上, “二哥你做什么!” 时怀瑾却没回答她,只将她冰凉的手放到自己脸颊上贴着,一下子触碰到温热的脸颊肉, 昭黎有些恍惚,下意识轻声唤:“二哥…?” “嗯。”他应道。 女孩不解, 箍住自己腰身的手愈发紧了起来,有些勒得慌:“二哥,太紧了……” 谁知他非但没松手, 反而将人整个嵌入怀中, 让她挣脱不得。昭黎感觉到他凑到自己的耳侧, 英挺的鼻梁轻蹭着她的耳骨, 男人呼吸温热,一种异样的酥麻从脖颈处一直往上, 将她的面部染了个遍。 时间一点点过去, 正当昭黎要忍不住开口时,时怀瑾开口说话了:“不会有别家小姐,也不会有别的可能, 时怀瑾只会喜欢沈昭黎。” 美人丹唇轻启:“二哥,若是刚成婚的时候呢?” “那时或许会有犹豫, 也想过若不是你, 会怎么样。但如今我却明白了, 若那人不是你, 或许我会同她相敬如宾, 以后可能就是亲人, 更多的是责任。” 第30章 “那二哥对我呢?” 时怀瑾笑着凑上去跟她鼻尖相互蹭蹭:“对央央,是爱。” “爱从哪里来的?” 昭黎以为时怀瑾会说一大段,没成想他竟只是说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但我确定是爱。” 昭黎闻言愣了一瞬,继而笑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世家大族相互姻亲,本不是什么稀奇,婚后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更是稀松平常,后面有丈夫纳妾的,有妻子在外头养人的,都不算奇怪,面子上过去就行了。 在这种情况下却也能滋生出真情来,这跟自幼的家庭教养有关。时卿为人虽外传便是刚正不阿,却也像个活阎罗,对子女管教甚严,时怀瑾兄弟姊妹们都怕他。唯独对夫人田氏,事事顺从,这才养成了田氏如今这般大气雍容华贵的样子。 而时怀瑜时怀瑾兄弟二人也都有样学样,时怀瑜对妻子也是事事顺着,宠爱有加,最重要的是相互尊重。时怀瑾更不必说,如今只怕是已经在大家公子圈里落了个“惧内”的名声了。 时怀瑾不觉陷入沉思,他对昭黎的爱,从哪来的呢? 提亲那天隔着纱窗遥遥一望,他记不太清当时的情景了,只记得那沈家二小姐隔着纱都掩不住的美貌,隐隐约约能看得见的眸子,鹿一般灵透。全程她只说过一句话——“全听爹爹的就是”。 时怀瑾还以为她当真是恪守礼数的世家小姐,同他认识的别家小姐一般无二。时怀瑾此人没什么大志向,也不愿过多参与权力的争夺,也没有喜欢的姑娘,想来若与眼前乖巧的人成婚,相敬如宾,共度一生,也不是什么坏事,能安稳度日就足够了。 毕竟爱情不是他生命的全部,多一个亲人,对双方都有好处。 可是新婚夜时他挑开她的盖头,真正对上那双鹿一般灵动的眼睛时,他却慌了神,只能用“雨大”这样的话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悸动。 女孩双眸灵动秀丽,看似低眉顺眼,时怀瑾却只一眼便看到了她与旁人的不同狡黠。这一眼就被她吸引了去,那夜的欢愉,他从未体会过,但他非得恶趣味地看着榻上的美人眼角溢出泪水,才肯罢休。 更不必说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在昭黎忍着痛跪拜着前往皇宫的时候,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心疼,但更多的是无能为力。她是多么美好的一个人,她做的事情,有多难能可贵。就像沈昭阳说的,所有人都会怕痛,但是沈昭黎不怕。 她就拖着甚至有些瘦弱的身躯一步步,满含血泪地到了皇宫。 …… 见他愣神,眉头微压。 昭黎愣了愣,仰头看着眼前的人,忽然很想知道他人生中前二十年是怎么过的,她不曾参与的二十年。 “二哥,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故事吧。” 时怀瑾闻言轻笑:“好啊,央央想听什么?” “比如什么时候开始练武的,什么时候开始念书的,从前有没有很淘气,总之都想听。” 时怀瑾眸色沉了沉:“十二岁那年生过一场病,昏睡了七八天,醒来后竟把之前的所有事情都忘了个干净,所以央央若想听,只能告诉你十二岁之后的事情。” 这事昭黎倒是从未听过,脸上浮上一丝心疼,伸手轻抚他的脸:“二哥……” 昭黎的情感很丰富,哪怕时怀瑾如今好好地站在她面前,她还是会为他的经历而难受。可是也正是这样的昭黎,看着比谁都柔弱,做的事情却比谁都刚,铮铮铁骨,不怕死不怕伤,在她的生命中亲情远重于爱情。 见她皱眉,时怀瑾便道:“好啦,央央跟二哥说说央央小时候的事情罢?” 昭黎点点头,寻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太小的事情也记不清了,记得的第一件事是大约三岁的时候。那时候外头有人路过,可巧家中刚养了几条大狗,本就警觉,听见人来便狂吠不止。又恰巧在夜里,便把我吓得一下子醒了。因为我是最小的孩子,所以一直是娘亲亲自养的,没有乳娘,那天夜里娘亲有事,就离开了那么一小会儿,我就被吓得哇哇大哭。而后只记得开始发高烧,又吐又呕的,后面记不清了,哥哥跟我说当时都说我留不住了,埋哪都想好了,结果七天后竟退了烧。” “那那几条狗呢?没受罚吗?”时怀瑾坐到她身侧。 昭黎想了想:“受罚了,当时哥哥意气用事,刚学了用鞭子,但是他那会儿十岁的年纪,长得也没比那几条狗大多少。竟然用鞭子把那几条狗抽了个半死,若不是被爹爹及时发现,怕是小小年纪就被冠上了凶残的名头。” 时怀瑾闻言一笑:“这倒确实像沈昭阳能做出来的事儿。” “二哥跟我哥哥是怎么认得的?” “同窗,他比我大几岁,又一起学武,结果我没他天赋高,我爹就老拿他压我,但是呢,我确实怎么也打不过他。” 昭黎笑道:“怪道成婚第二日你便说我哥哥是武功奇才,原来是心服口服。” 时怀瑾哑然一笑,摇了摇头,“走吧,继续往前走走。” 武功这方面他对沈昭阳确实是服气的,见过那么多人,从未有像他这般天赋卓绝的。旁人学十天半个月的东西,他只一天不到就能学会,旁人三两年都参不透的诀窍,他只一二个月便能完全掌握。甚至还没学到连贯使用的时候,他就能自己融会贯通了,他总是比旁人快了好几个节奏,久而久之,他就愈发靠前了。 正走着,时怀瑾问道:“那央央一开始便叫我二哥是为何?” 昭黎忽然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一开始是想树立一个温婉乖巧的形象的,与世无争的那种。因为一开始我其实没想过会喜欢你,但是这事儿也不是我能左右的,就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而且——”她忽地转过身来,因为她走在前头,上坡路,她能同时怀瑾平视,“你不觉得‘二哥’这个称呼很别致吗?” 时怀瑾摇摇头:“不觉得。”见她失落,又补充道,“但是从夫人嘴里说出来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对吧对吧,这个称呼就是很别致很浪漫啊!” 时怀瑾想问的话萦绕在舌尖一圈又一圈,但是看着眼前这张满是笑意的脸又觉得似乎并不重要——她如今心里有他就足够了。 昭黎察觉他不对劲,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也猜到了个大概,便主动开口:“二哥,我给你讲讲那个故事吧。” 事情发生在十年前的仲夏。 彼时昭黎只有六岁,家中遭难,沈正天逼不得已让家人分散逃开。昭黎年幼,便跟着母亲,一路走着,去了一处竹林暂住。 当时竹林中还住着一户人家,确切来说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那男孩衣着不凡,少年看着像是他的侍卫。 昭黎那时只知道自己叫央央。 央央贪玩,也不知为何搬家,她只觉得不用读书写字便开心,小孩子心性。因为娘亲要日日洗衣做饭,央央便自己跑出去玩,虽答应了不会走远,因为娘亲说走远了就被大野狼背走了,专门吃小孩的。 央央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但架不住实在无聊,日子久了便也自己跑出去玩。离住的竹屋不远处有一条小溪。 这天天刚蒙蒙亮,央央起了个大早跑去小溪边上抓小鱼、小螃蟹。平日里这里都没人在的,这次她却看见一个大哥哥在练功,他旁边还有一个更大的哥哥守着,怀里还抱着把剑。 小女娃停下了玩水的手,竟不觉看呆了眼。 小少年早就注意到了来人,看她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女娃,便不动声色地继续练下去。待到练功结束,才走上前去问了句:“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央央小脸一红,似是偷看被发现了一样,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操着还有些幼稚的小奶音道:“我不是一个人在这里,我娘亲在家呢,离这里很近,我是偷跑出来玩的……”说着小手紧紧攥住衣摆,搓捻着。 “你这么小,不怕遇到危险吗?”少年皱了皱眉。 但瞧见小女娃皱成一团的脸,要哭不哭的样子,愣是一句硬话也说不出口。他只得道:“罢了罢了,哥哥送你回去好不好?” 小女娃点点头,却一动不动。 “怎么不走?”少年问道。 “方才蹲了太久,腿麻了,大哥哥,能不能等我缓缓?”粉雕玉琢的小模样,如今鼻尖红红的,眼圈也泛红,这任谁看了也觉得她受委屈了。 第31章 见眼前的小女娃年纪尚小,想来也不避讳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少年轻笑着伸手:“来吧,抱你回去可好?” 央央破涕为笑,乖乖伸手找他抱。 她觉得这个哥哥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夹着雨后泥土翻新的芳香,让人感到心安。 小女孩抱起来很软,柔弱无骨,少年步伐稳健,手上却僵硬。她哪都软软的,被人抱在怀里也乖乖的,像方才要哭不哭的人不是她一样。央央乖乖用胳膊环住少年的脖子,然后告诉他该往哪边走。 等到快到家的时候,央央看见不远处的竹屋,指着前面说:“哥哥,那里就是我的家!” 少年闻言把她放下,弯下腰说:“那你自己过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等你进了屋我再走。” 央央嘟着嘴哼唧了两声,忽然有些怯生生地问道:“我叫央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只见少年微微一愣,继而道:“望津。” “望津。”小女娃煞有介事地重复了几遍,这样就能记下了。 她仰起小脸对他说:“望津哥哥,你以后还会在溪边练功吗?” 望津点点头。 “那央央明日去找你玩好不好?” 果真是小孩子心性,望津哑然一笑,点头应下。 央央这才绽放了笑脸,跑着回家,路上还不忘回头喊道:“望津哥哥别忘记啦!” 第27章 央央刚往前走了几步便看见娘亲已经在门口了, 一副要出门的架势,央央赶紧跑过去,有些气喘吁吁地道:“娘亲, 我回来啦!” 温雁这才瞧见女儿过来了,本想着这些天先让央央改姓温, 但又觉得她年纪小,也不懂这些,便皱眉道:“央央你跑哪去了?不是跟你说过出去玩要跟娘亲说一声的吗?” 温雁一大早起来见身侧的小人儿丢了, 往周围找了几圈也毫无踪迹, 差点没给吓死, 就想着若走远些还找不到就得去报官了, 谁承想央央竟自己跑回来了。 “我…”央央有些忸怩,“我去那边的小溪边玩了, 想抓螃蟹来着……” “为什么不跟娘亲说?” 小姑娘红了眼圈:“我看娘亲睡得正香, 而且那条小溪又不远,之前娘亲带央央去过很多次了,所以就自己去了。” 温雁见女儿红了眼, 原本蹙起的眉头也舒展开了,蹲下身来:“央央以后一定要跟娘亲说, 好不好?” 央央闻言赶紧点头, 立马破涕为笑道:“娘亲, 是一个哥哥送我回来的, 我还跟他说好了, 以后还去溪边一起玩!” “哥哥?多大的哥哥?”温雁心下奇怪, 这地方隐秘得很,如何会有旁人。 “看着比我哥哥小一点。” 温雁没再回答,只是点点头, 问央央饿不饿。 央央的肚子也适时“咕咕”地叫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道:“娘亲,我想吃饭了…” 在这地方,粗茶淡饭的,温雁自己倒无所谓,只是央央嗓子细,粗食不好下咽。幸而她还算懂事,不管好不好吃都会乖乖填饱肚子。 第二天一早央央便吵着无聊,要去找望津哥哥玩。 “你不是说那个哥哥要练功吗,你去了,岂不是烦扰人家?”温雁收拾好桌子。 “可是我都跟望津哥哥说好了的,他那么大人了,总不能说话不算数吧?”小女娃上前拽住温雁的袖口,撒着娇晃动,“娘亲,你就让我去吧,我好无聊啊……娘亲最好啦……” 温雁被女儿磨得没了性子,只得同意道:“行,我把你送过去,但人家若不愿跟你玩,你就得乖乖跟我回来,听见没?” 见她松口,央央满口答应。 果然,待娘俩来到溪边时,便见两位少年已然在此处练功了—— 大些的抱着剑站在一旁,另一个小些的在练功。如没看见娘俩一般,温雁此时也不好走开,便只能等着那两个孩子主动开口。 约莫过了一刻钟,那个小些的少年小跑过来,看着央央,有些惊喜:“央央,你真来了?” 央央急着介绍:“娘亲,这就是望津哥哥!”然后又仰起小脸问,“娘亲,我能在这里跟望津哥哥玩一会吗?” 温雁有些为难,见望津点头:“您放心,我会把她送回去的。” “那你乖乖的,不许惹麻烦。”说罢又揉了揉女儿的头发,温雁这才离开了。 后来连着几日,央央都来找望津,以至于最后望津每天早上都会去央央家门口接她。看着小小的女娃朝自己扑过来的样子,心生怜惜,每次听见她偶尔幼稚的发言,望津都会被逗得发笑。 日子久了,央央也会带着望津去家中作客,温雁为此还多学了几道菜。这里没什么太好的食材,但好在几个孩子都不挑食,粗茶淡饭,也吃得开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觉中已经到了严冬腊月。竹林中青翠依旧,央央每日都被裹得跟个球一样,哪怕冻得发抖,也要找望津哥哥,温雁没法子,只能给她多穿些衣裳,随了她去。 央央会乖乖坐在已经结了冰的溪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虽然每次都被冷得龇牙咧嘴,但还是会在那里等望津练完功再陪她玩。 少年练完功后身上发热,小女娃不知何时发现的,每当他练完功,便跑到他跟前,将一双冻得通红的小手揣进他的衣襟,暖烘烘的。央央抬脸笑道:“望津哥哥身上好暖和,像我哥哥一样。” 这倒是头一回听说她还有哥哥,望津便发问:“原来央央还有哥哥?” 央央点点头:“我不但有哥哥,我还有个姐姐,但是最近我们必须分开住,我问娘亲,娘亲也不告诉我为什么。”说罢垂下头,一副霜打的模样。 望津笑道:“我也有个哥哥。” “那你有姐姐吗?” 少年摇摇头:“没有,我只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 “妹妹几岁啊?” “年方五岁。” 央央道:“那比我还小一岁欸!” 望津脸上浮现出怜惜:“嗯,若你们能见到,定能玩到一起。” …… 来年开春,万物复苏,沈家的事儿也过去了。 央央最后一次见望津便是春天,下着雨,很细的雨。 “望津哥哥,央央要回家了……” 望津闻言一愣:“这是好事啊,央央怎么还不开心?” 央央都快哭出来了,着急道:“回家了就见不到望津哥哥了。” 原是如此,望津思索片刻,便从自己腰上解下一块玉佩,放到小姑娘手里:“这块玉佩央央收着,若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说着他拿出自己身上另一块与之配对的玉佩在央央面前晃了晃。 玉佩被央央握在掌心,还残余着望津的体温,她这才挤出一个笑脸,说了句“望津哥哥再见”,后面却在没遇到过。 …… 昭黎说到这里也就说完了,略有些苦恼道:“后来我才知道,那块玉佩成对的很多,这些年我都见了十几块了,也有冒名顶替的,如今也觉得可能真的是没缘分,见不到就见不到吧。” 她没有跟时怀瑾说玉佩跟他常常挂在腰上的一样,只能说她有些怀疑,但是时怀瑾似乎确实不知情,就算是失忆了,那也该有当年的侍卫告诉他才是。 时怀瑾点点头:“这才多少年,想来望津也还年轻,说不定再过些年岁便就再见到了呢?” 昭黎从石头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语气释然:“其实我倒也无所谓,儿时的玩伴而已,实在找不到也没事,就让他消融在我的记忆里吧!”而后她又看向时怀瑾,朦胧的光影下一瞬间的恍惚,“我连他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况且,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如今我有二哥,至于旁人嘛——” 因为时怀瑾并没有起身,昭黎便用手指轻挑时怀瑾的下巴,他也顺从地微微仰头:“旁人怎么了?” 闻见他声音里的笑意,昭黎道:“旁人都不重要,央央最喜欢二哥,二哥可满意了?” 男人闻言一笑,从石头上起来,一手便揽过眼前女孩的腰身,隔着衣裳二人的体温依旧能交互。他凑上去蹭了蹭她的鼻尖,同她额头相抵:“二哥也最喜欢央央……” 二人呼吸此刻已然交缠在了一起,昭黎依旧有些脸红,热意上涌—— 对上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昭黎不止一次说过他的眼睛很漂亮,看谁都深情,黑羽般的眼睫,是让她一个姑娘家都羡慕的存在。昭黎不觉看呆了眼,抿了抿唇,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实在顶不住了便轻轻阖眼。 眼前的女孩鹿一样的眼睛慢慢阖上,眼睫微颤,眉头轻轻蹙起,好些次了,时怀瑾发觉她一旦紧张或者难过,都会蹙眉。奈何这美人蹙眉竟更美些,时怀瑾凑上去在昭黎额间轻轻落下一吻—— 第33章 昭黎道:“今年的雨这么大,我看收成都大差不差,听说过几天还有大雨,一下就得好几日,到时候怕是有更多百姓流离失所。方才我们看见的那两个小女孩,这绝不是个例,还有很多人的情况或许比她们更惨些。”昭黎叹口气,继而又说,“若几日后真的下暴雨,等雨停的工夫,我们去街上布施吧,我们亲自去,别让真的吃不上饭的人最后连几粒米都没吃到。” 时怀瑾点点头,他知道昭黎在担心什么,她担心若假于人手,怕是会像当初京城大旱那样,再发生孟絮那种人做的恶心勾当。 “方才两个小丫头都安排下去了?” “嗯,我已经吩咐皎月去照料了,”昭黎忽然感觉有些累累的,便靠到时怀瑾身上,倚在他肩头,“我还给她们俩取了名字,大的叫夏蝉,小的叫冬雪,大丫二丫哪像名字。” 时怀瑾闻一笑,将人揽进怀里,颇有些无奈道:“老百姓家的孩子,尤其是两个女娃娃,没名没姓的多了去了,属实想不通为何一定要男娃娃传宗接代,谁的孩子不是孩子了,不知道的倒以为他们在替旁人家养媳妇。” “女娃娃最后的结局无非就是,没有兄弟,便被随手找人嫁了,若有兄弟,要么跟卖女儿一样,得了聘礼给兄弟娶媳妇做聘礼,要么就直接换亲。所以我方才才想带她们走,无非是多两张嘴吃饭的事儿,若不这样,怕是活下去都成问题,至少在我跟前,她们不会被欺负,更不会受偏见。” 男人眸色暗沉,一双黑眸深不见底,抿了抿唇,似乎在思索下面该如何接话。 而他们都没有再说话,直到昭黎将一海的茶水饮尽,早就不热了,衬得外头的雨愈发让人烦躁。 正当她要开口时,时怀瑾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这种事是避免不了的,会很麻烦,我们能救两个女孩,或许也能救二十个,可是旁的呢?这天下这种情况的女孩,数以万计,我们能做的不过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昭黎便打断他:“二哥你错了。对我来说,能救一个是一个,况且这世上不只我会这样做,终归会有很多人这样做,这救的就多了。若人人都只想着自己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故而就不去救,这才是最悲哀的。” 时怀瑾闻言一愣,一种强烈的哽咽感涌到喉头,他不知该如何描述这种感觉,但此番而言,或许沈家昭黎,生来就不凡。 第29章 话分两头, 时思意听丫头说昭黎领了两个小女孩来,便吵着说:“沐儿,带我去瞧瞧那两个孩子。” 沐儿闻言有些为难道:“小姐, 要不等会儿吧,那两个孩子皎月姐姐带去沐浴更衣了, 想来现在也还没好,况且外头的雨愈发大了起来,咱们离二少爷那边那么远, 您要是着凉了就不好了。” “打把伞去不就成了?” “我的姑奶奶嘞, 二少奶奶交代过的, 不许您在下雨天走出房门半步, 您要是不依,她是要罚我们的。” 时思意听见这话顿了顿, 又见沐儿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只得妥协,摆摆手:“行了行了,我不去就是了, 你去替我打听一下,等一下——” 见沐儿这就要走, 时思意叫住她:“你把这把钱给皎月, 再给那两个孩子分点子, 回来后再找我讨赏。”说着将袖子里拿出来的一个锦囊递给沐儿, 锦囊用料惹眼舒适, 握在手里柔顺发凉。 沐儿应了声就撑了伞急匆匆地去了, 时思意有些百无聊赖地到书架前随意拿了本书来翻看。听着外头的雨声,一下下地敲在窗沿上,间或溅进来几滴迸裂的雨滴—— 其实她很想出去淋雨, 奈何身体实在太差。 “思意——” 时思意正黯然神伤着忽听有人叫她,转头看去,是昭黎。 “清晏姐姐,你怎么有空过来,不是跟二哥出去有事吗?” 昭黎上前握住她的手:“你二哥去找仲元商议事情了,我想着你出不了门肯定无聊,就来找你了。” 听见提起白翼风,时思意的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笑,然看见外头的雨后,又叹了口气,转而道:“这雨还不知什么时候停,仲元哥哥和箬荷姐姐都不能来。” “方才我听沐儿说姐姐领来了两个小丫头,但是听见这事儿我却只觉得忧心,毕竟我们救不了所有人,这样的情况,还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呢,就此以往,定是要成涝灾的。”说着思意竟咳嗽了几声。 昭黎蹙眉:“此事你不必烦忧,自有我跟你二哥做打算,只是最近天气愈发凉了,你要多穿些,注意保暖。我听二哥说你有咳疾,秋天最容易犯,别忽视了,如果有什么不舒服,一定早些告诉我们。” 时思意点点头,想问这些天为什么白家兄妹都不曾来,为何二哥去白家也不同她说一声,只是她似乎没有任何立场去问。 见她抿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昭黎轻叹一声:“我同二哥说了,等他们商议完事情,让仲元兄妹二人来一趟,我们也有些日子没见了。” 时思意这时眼里才有了些微光,眉目淡淡含笑,声如蚊呐地“嗯”了一下。 今夜比前些天来得迟些,昭黎听见时怀瑾回来了,还带着白家兄妹一起来了,打过招呼后便将时怀瑾拽到一旁,轻声耳语道:“让仲元去看看思意吧,她今日情况不太好,问她什么也不肯说,她心里有话也不愿说出来,而且,”昭黎垂了垂眸子,“我从她屋里出来的时候,似乎看见丫头丢掉的帕子上沾了血。” 时怀瑾闻言一怔,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呼吸变得粗重,他知道近几日时思意的咳疾犯了,只是没想到这样严重。 “若一直这样拖下去,后面指不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仲元跟你年纪相仿,怕是不久之后也会娶亲,到时候你们就等着后悔吧!” 时怀瑾点点头,叹了口气,意味不明地对白翼风道:“仲元,思意想见你了,你去看看她吧,后面的时我们三个商量就好。” 白翼风愣了下,点点头,转而便去寻时思意了。 这里离时思意的住处不算近,白日里落在周遭树干上的雨如今正有一下没一下地往下落,敲得剩下的几片叶子滴答作响。 方才见昭黎那副紧皱眉头的样子,白翼风的心便跟着凉了半截,就是时怀瑾没同他说,他也要去看看时思意的。往年这时候她就会犯咳疾,今年想来也不例外。 这边时思意正手里攥着帕子一个劲儿地咳嗽,已经咳出血丝了。一张本就不到巴掌大的脸苍白中泛着不正常的红,眼圈红红的,眼睫上挂着生理性的泪水。沐儿正给她拍背顺气,还不敢太用力,唯恐伤了她,嘴里不住地说着:“小姐,小姐……” 时思意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沐儿就拿了一块帕子给她擦干净嘴角的血迹,忧心忡忡的,边擦边说:“小姐,我去给你倒杯热水,”转身后,刚说了句,“这可如何是好啊——”便撞见了火急火燎赶来的白翼风。 沐儿识趣地退了出去。 “思意。”白翼风走到榻前坐下。 时思意的呼吸还没完全平复,张了张嘴,似乎费了很大劲儿才说出来:“仲元哥哥……” 白翼风下意识捏住她的肩膀,一瞬间的怔愣——女孩瘦到上臂隔着衣裳都几乎可以被他一掌握住,软得让人有种不真实感。 良久,白翼风才干涩地开口:“怎的这次这样严重?没按时吃药吗?” 时思意摇摇头,有气无力道:“有按时吃药,只是今年实在是太潮了,之前说这一带能留得住我,就是因为常年湿润,可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再找郎中给你瞧瞧好不好?怎么瘦成这样,这样下去怎么撑得住?” “横竖都这样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不会危及性命的,只是……”时思意哽得说不出话来,情绪略微一激动便又开始咳嗽。 白翼风马上拿来桌子上的手帕递给她,这回又是咳到了出血才算了了。 他伸手为她拭去唇角上的血渍,她的唇色苍白得有些骇人,湿润着一双眼睛,竟有些死气沉沉的。 白翼风喉结动了动,终是没忍住—— 将眼前病弱的人儿一把拥入怀中。 他不敢用力,唯恐勒疼了她。时思意自从生下来就比同龄孩子小,这些年身体一直不好,更是比旁人不知小了多少,她只比白箬荷小不到半岁,白翼风却觉得抱起来比白箬荷小了一大圈,瘦得让人感觉轻轻一勒就勒死了。 时思意所有的防备在此刻尽数崩塌,一夜一夜合不上眼的苦痛如撕柳扯絮般被人散落一地,卷着秋日凉彻骨髓的风,又一点点铺满她滚热的心口,冷热碰撞中,她只觉眼眶发酸,发涩,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第34章 她曾日思夜想,连在梦里都只敢远远望一眼的人,同她一起长大的人,如今正用颤抖的怀抱拥着她。这一切都像梦一样不真实,时思意不敢说,也不敢碰,更不敢有任何别的动作,双目紧闭,唯恐一睁开一切就都烟消云散。 “思意好好治病好不好,乖乖吃药好不好……”好好长大,等我娶你好不好? 这后面半句他没能说出口。 时思意像被哽住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只静默地让他抱着,颤抖着、试探着伸手搂住了他的脊背。感受到了他明显凌乱的心跳,也感受到了二人相贴的滚热的血液。 有些话萦绕在舌尖一圈又一圈,却依旧无法冲破唇齿,猛烈的心跳或许可以传递。 窗棂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时思意原本颤抖的身体在他的安抚下也逐渐趋于平稳。 二人不知何时才分开的。 时思意的牙齿轻轻咬着下唇,白翼风用手指轻轻让她的牙齿松开,骤然而现一抹殷红,跟她苍白的面色对比愈发明显。 “思意……” 方才的触感像一片羽毛轻轻掠过,时思意听见他叫她,下意识应了声。 “想吻你,可以吗……” 时思意立刻就僵住了,整个人跟被冰冻了一样,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的话是何意。 瞧着眼前女孩怔愣的样子,面色也没方才那么惨白了。白翼风不由得轻笑一声,自嘲般摇摇头:“罢了,你好好休息,我——” 黑眸倏然睁大,衣襟被眼前的人紧紧抓住,有些干涩、温凉,却柔软的唇轻轻贴上了他的唇。 白翼风没有阖眼,分明地看到女孩根根纤长卷翘的眼睫,宛如黑羽般轻颤,连她的唇都是轻颤的。呼吸微弱,很轻,却能灼伤他的心口。 白翼风试探性地动了动,没成想这样竟就惊扰了她—— 时思意用尽所有力气去亲吻他,任由自己心如擂鼓。而他这一动,却让她误以为是拒绝,心一下冷了下来,在她即将分开的瞬间,他的唇追逐着就上来了。 将她拥得更紧,略显粗重的呼吸温热地喷洒在时思意的鼻息间。时思意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红烛中,她的指关节都因用力而有些泛白,脸上却浮上不正常的红。少女的娇羞如今却只让人觉得心疼,被病痛摧残成这样,她只这一举动,便花光了积累多年的克制与勇气。 干裂的唇被眼前的男人一分分地润湿,他也不敢用力,唯恐弄疼了她。直到女孩发出一声无意识的嘤咛,顺带着双唇微分,他才趁虚而入,与她舌尖相触。 帘外细雨,吱呀窗棂,夹杂的鸟叫,一并隐入夜幕。 第30章 夜里白翼风剪了红烛, 和衣坐在时思意床头案几一侧。 女孩听错了,她以为的是雨在变小,梦呓般告诉白翼风:“仲元哥哥, 雨停了……” 白翼风闻言哑然一笑,看着外头愈发大了的雨, 自语道:“思意听错了。” 是啊,她听错了,也记错了, 记成了她要好起来了。 时思意十五六岁的年纪, 生在时家, 又是时家大小姐, 自己也争气,知书识理的。在所有人看来, 这是几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 确实, 这样的家世对她来说是福分,若不是因为生在时家,她这副美人儿灯一样的身子, 不消多时就会香消玉殒。哪里还有机会活得到十几岁,哪里有机会从渝州搬到江南, 哪里有家人说置办房产就能即刻置办房产, 哪里有机会认识白家大少爷? 可也是因为她的身子不好, 时家爱女心切, 几乎是不可能为她说媒, 更不会有人上门提亲, 哪怕她愿意嫁给白翼风,白家也不会让白翼风娶他。白家家大业大,又是世代从商, 嫡出的公子只有白翼风一人,嫁给白翼风,哪有当家主母身子若成这样的?可便是给他做妾,莫说是时家人不愿意,时思意自己也不会同意。 她喜欢嫂嫂,喜欢二哥,她对大哥的情感不深,在她记事的时候,大哥就已经开始跟着父亲到处征战了,大哥在她这里的形象一直隔着一层雾。她依赖二哥,二哥会背着年幼的她从这个院落走到旁的院落,会偷偷带她吃爹娘不给吃的东西。她羡慕二嫂,二嫂聪明、体贴、善解人意,知书识理却又落落大方,不被糟粕思想困顿,最重要的是,二嫂健康,她的面色永远是红润的,她的眼睛永远泛着光。 想着、念着,时思意从被子里伸出手,毫无征兆地抓住了白翼风的袖口,梦呓般开口:“离开要带上我......” 白翼风没答话,只是将手覆在了她的手上,长长地叹了口气,却几不可闻。 * 后头几日这雨是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架势。 “怎么样?外头情况如何?”昭黎见时怀瑾披着斗笠从外头回来。他身上的衣服湿了整整一圈,裤脚鞋帮上都沾了不少泥点子,整个人都散发着潮气。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出去给他们分吃的吧。”继而又道,“我已经跟这里官府的人说了,那知县一听我是时家的人,便将所有衙役借给我们支使。方才我跟仲元在街上,那处已经被淹得差不多了,有人已经饿到开始以泥土充饥了。” 昭黎眉头紧蹙,时思意惊得失手打翻了手里的茶杯,滚热的茶水溅到了手上,烫得一小块发红:“这可如何是好?” 时怀瑾道:“先不用担心,我已派了两队人,一对快马加鞭前往京城,另一队去渝州,告知父亲和岳父,我想,会有人来帮忙的。” “那还等什么,快些去煮了稀粥来,所有丫鬟都去,除了我们平日里要用到的,这府中有多少便拿多少,小子们帮忙做力气活,没事干的出去帮忙修被冲垮了的堤坝,快去!”寥寥几句,昭黎便将这府上所有人都安排好了活计。 “二哥跟箬荷同我一起去外头监督着,等丫头们将饭菜煮好了,我们亲自为百姓们盛饭,注意要分好,别到了末了的人只剩寥寥几粒米了。”说罢转身看向白翼风跟时思意,“仲元跟思意先在府中待着,今日的雨没有前几天那么大,想来快停了,等天放了晴,再一同出去帮我们。” 众人听完皆无异议,各自去忙各自的活计去了。 皎月为首,领着沐儿等几个丫头将库房里的米搬出来大半,又是生火又是劈柴的。雨后连柴火都不好生,费了好大力气才堪堪生着。 小子们跟着当地的衙役一同去修建被冲毁了的堤坝,愣是弄了个满身的泥,好在二少奶奶说会加工钱,也就没人有什么怨言。 昭黎走到一处小屋,朝里面叫了声:“夏蝉,你出来。” 如今身上已经干干净净的夏蝉安顿好妹妹,便急匆匆地小跑出来:“二少奶奶有何吩咐?” 昭黎半蹲下身:“想不想跟我们一起去赈灾?”怕她听不懂,又补充,“就是去街上帮助跟你们之前一样的小朋友和大人们。” 夏蝉这才听懂了此话何意,几乎是在她说完的一瞬间就点点头:“愿意,我能做些什么?” “你年纪小,干不了重活,便跟我一起去监管着,到时候若在街上看见有人因为吃的喝的吵闹打架,就立马来告诉我,做得到吗?” 小女孩点点头:“二少奶奶放心,夏蝉保证完成任务!” 昭黎又嘱咐了尚且无法自理的冬雪几句,怕她乱跑,还把门锁上了,才领着夏蝉一同去了街上。 谁曾想街上竟是这样一番景象—— 本入秋后就凋了的叶子已经被接连数日的大雨砸得几乎片叶不剩,混着泥土和雨水一起在地上被压着,书上一片光秃秃的。零星几根细些的树枝也都被折断了落到地上,还有一些挂在树干上,当断不断的样子格外凄凉。风夹杂着潮气一同掠过发丝,让人一股烦闷的无力感直冲天灵盖,昭黎不由得紧了紧眉头。 “夏蝉,去把大家都集合过来,有碗的排好队,没碗的家去拿来碗,就说时家奉命前来赈灾。” 夏蝉点点头,小跑着去了流民之中,操着还有些稚嫩的嗓音喊道:“大家安静一下,时家人奉命来这里救大家了,大家不要着急,拿好碗排好队,等着领吃的,有米有面,都是做熟了的!” 人群中却愈发熙攘了起来,夏蝉又使劲儿扯着嗓子喊了好几遍,才堪堪将人群聚集起来排成一队。 间或有人想排在前头,怕在后头就没饭吃了,昭黎便只得亲自上前安抚:“大家不必担心,不管在前还是在后,粥饭是一定有的,按每家的人口来算,三两岁的小娃娃也算一口人,大家不必担心!” 听昭黎这样说,这些穷凶极恶的流民才安稳下来,不知谁先喊了句:“那什么时候才有饭吃啊,总不能让大家伙就这么等着吧!”闻言周遭的人开始极力附和。 第35章 昭黎嗓子已经有些哑了,见她蹙眉,时怀瑾摆摆手,像是要将周遭的声音都压下去:“大家伙稍安勿躁,瞧见那些烟了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真冒着缕缕炊烟,“已经在煮粥了,马上就能吃到了,大家安安静静等着,每个人都有份,一个都不少!” 人群中这才安静下来,白箬荷凑上去问昭黎:“要不我回去找人来从我家搬来些米面,一起做给大家吃?” 昭黎点头:“好,你注意安全,多带几个人来,我怕这里到时候忙不过来。” 待到白箬荷走了约莫一刻钟,鲜香滚热的米粥也就做好了。 只见几个小子从时宅中走出来,每三个人抬着一捅做好的粥,竟一下子就有七八桶。昭黎不由得呼吸一滞,好在皎月长了个心眼,她连同沐儿又带了几个粗使丫鬟一起来帮忙分粥,否则现场怕是也要乱成一锅粥了。 昭黎等人一点点地为大伙分吃的,粥分完了就分馒头,就这样一直到了天边泛红。 街上已然安静了许多,大家都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手里端着碗粥或攥着个馒头。有的孩子瞧着跟冬雪差不多大的年岁,喝粥太着急了,竟呛得小脸通红,昭黎见状心里一紧,正要上前,便看见那孩子的母亲轻轻拍拍孩子的背:“吃个饭都那么着急,你慢慢吃,不够娘亲这里还有呢。” 昭黎松了口气,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 “在笑什么?” “二哥?你忙完了?”独属于时怀瑾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夹杂着湿气将昭黎整个人包裹。 他点点头:“嗯,都忙完了,方才去瞧了瞧思意,跟仲元聊得正起劲呢,想来也不用我们担心。” 昭黎这才松了口气,这一天下来,分明她也没做什么事情,却累得慌,下意识往身后靠了靠,倚到时怀瑾身前,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怪不得平日里有什么灾情朝廷安排官员去做,没人想接,竟没想到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还是这样累。” 见她笑得有些无奈,时怀瑾轻轻捏住她的肩膀,从胸膛发出一声低笑:“是啊,若非这次涝灾,我也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的情况,不过好在如今也算暂解燃眉之急了,后面的事情就该交给当地官府了,我们管着也不合规矩。” 若是之前昭黎可能会反驳,但如今看来,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也只能颔首同意。 入了夜已经分明地冷了起来,昭黎今夜没去时思意那里串门——她属实累得不轻。 时怀瑾将白家兄妹送走后便瞧见这么一幕—— 十六七岁的少女将自己整个用被子裹住,坐在榻沿上,摇摇晃晃的,手里端了一盏茶,还冒着热气,小口啜饮着。身侧的红烛已经燃尽了一半有余,蜡油一滴滴地从烛身滚落,还没等落到托盘内,便凝结在了烛身上。跳动的烛火将眼前人儿衬得愈发明艳了些,目光一瞥,肩颈处大片的白,在暖光中依旧有些晃眼。 时怀瑾眼神不由得暗了暗,似是察觉到他的眸色,昭黎扭过头来,声音比平时多了几分慵懒娇柔:“二哥,你回来啦。” 男人上前连人带被子一起抱进怀里,声音闷闷的:“嗯,回来了。”他将脸埋进昭黎的颈窝,呼吸的热气尽数落到她身上,热意只一瞬间就爬满了全身,只是他这声音,听着怎的竟有几分委屈的意味? 带着这个疑问,昭黎轻轻蹭了蹭他:“二哥怎么了?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是累了?还算别的什么?” “不是累了。”他答。 “那是什么?” 时怀瑾却不再说话,只将脸更深地埋入她的脖颈处,汲取着独属于她的,散发着热意的气息。 昭黎有些摸不着头脑,被他磨得没了性子:“二哥不告诉我?那我猜猜?” 他点头,看来是真得昭黎自己说出口才行。 见他一副怎样也不肯开口的样子,昭黎不觉愣了愣,开始想是什么事情能让他这样泄气。 忽然想起自己跟他上次亲近还是两个多月之前的事了,别再是因为这个?抱着心下的疑问,昭黎轻叹口气,空出一只手轻轻揉揉他的脑袋,像给一只大狗顺毛,试探性地开口询问:“二哥吃醋了?” 时怀瑾猛然一愣—— 对上昭黎有些狡黠的眼眸,平日里鹿一样的眼睛此时却像只小狐狸,愈发妖艳了起来。 “央央猜中了?” 他还是不说话,昭黎便轻轻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二哥你幼不幼稚啊,你亲妹妹的醋你都吃?”而后女孩用额头往上抬,抵住他的额头,“央央怎么做,二哥才会开心些呢?” 时怀瑾的呼吸明显重了些,没有任何预兆地攫住眼前人的唇。 间隙中,听见昭黎低声呢喃:“听二哥的。” 第31章 日子久了, 江南这边的雨也停了,涝灾也结束了,昭黎二人也该踏上归程了。 “二哥, 我们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眼看就要入冬,想来也到了回去渝州的时候了, 昭黎这些天念叨着想念爹爹娘亲了,也想兄长嫂嫂了。 时怀瑾将一个汤婆子揣进昭黎怀中:“快三个月了,马上入冬了。” “我们回去吧, 过段时间再来一趟, 把思意接回家去。如今她的身子感觉也好了不少, 如今我们回去, 也安心些,家中旁人想是也念叨着我们了。”完了昭黎又补充说, “再不回去估计就要下雪了, 那就在这里过冬吧。” 时怀瑾闻言哑然一笑,伸手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好,央央想回去了, 那我们就回去,不过得再聚聚, 吃顿散伙饭才好。” 昭黎点头, 继续将汤婆子抱在怀里摩挲着。 忽然想起什么事儿, 昭黎往前凑了凑, 低声道:“仲元打算什么时候去提亲啊?” 时怀瑾闻言一愣:“这事儿他这几日还真没跟我提过, 不过我听箬荷说, 想是明年开春就去提亲了,因为现在思意也都在这边,等来年开春, 思意还没回来的时候,白家就去提亲,然后把思意一起接过来。” “别怪我没提醒你,思意的身子这样,你得让仲元好好跟他爹娘说道说道,不然受伤的是咱家妹妹。” 时怀瑾点头:“嗯,我自有分寸。” 二人夜里陪着时思意和白家兄妹吃了最后一顿饭。 饭间时思意有心事一样,也可能是因为听见兄嫂要离开了,所以吃不下饭。待到白家兄妹离开了,时思意忽然从背后抱住时怀瑾,声音呼吸都在发颤,良久却只说出句:“二哥……” 时怀瑾回身来轻轻抱住了她,一声声耐心哄着:“已经入冬了,近年关的时候,家里就派人来接你了,等到来年开春再送你回来。” “可是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我真的,我太寂寞了,根本没有人能陪着我……” 热泪洇湿了时怀瑾的衣裳,怀里的女孩哭得一抽一抽的,“仲元箬荷他们不经常来找你吗,有他们二人照顾你,我也能放心。” 时思意摇摇头:“不一样的,这不一样的……” 眼看着时思意的眼泪越来越多,昭黎怎能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滋味。这当然不同,亲情是任何其他感情都无法替代的存在,时思意同白翼风再怎么情投意合,在选择上,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的亲哥哥。 昭黎上前去轻轻握住时思意的手——女孩的手软若无骨,也比昭黎的手小些,整个手掌、指尖都泛着冷意,还在发抖。昭黎用拇指细细摩挲着她的手背,声音放轻放柔:“前些天我是怎么告诉你的,思意可是都忘了?” 时思意愣了一瞬,前些天昭黎有回在她房中待到凌晨,也是那夜,时思意靠在昭黎怀里说:“若你是我亲姐姐就好了。” 昭黎闻言忍俊不禁,学着在家中时长姐搂着她歇息的样子搂着时思意,告诉她:“既然想我是你亲姐姐,那我便是你亲姐姐,如今,我们本就是一家人不是吗?” 昭黎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跟时思意的母亲不同,跟她两位哥哥更是不一样——昭黎身上的味道是能整个将她包裹起来,夹杂着清甜的香香的味道。 时思意觉得嫂嫂送的东西都香香的,人也香香的,还有跟她同龄的女孩身上特有的,而她却没有的,朝气蓬勃的清冽之感。 当夜昭黎愣是到了快天亮才将时思意安顿到榻上。时思意抱起来很轻,轻到昭黎觉得比六七岁的时知意没重多少,她身上的骨头都硌人,如此瘦弱的一副身躯,不由得让昭黎心生怜悯。 夜里雨水滴滴答答到天明,点滴中,昭黎跟时怀瑾不愿吵了好不容易睡下的妹妹,摸着黑就领着贴身的丫头小子离开了。 第36章 马车颠簸,入冬后愈发冷了,寒风吹进来,昭黎不禁打了个寒颤。 时怀瑾见状凑上前紧了紧她领口,关切道:“央央很冷吗?” 昭黎点点头,牙齿都有些发抖:“之前没在这种天坐过马车,谁承想竟这样冷。” 时怀瑾叹口气,将人用披风裹住,霎时间昭黎只觉一股暖流将她拥住,夹着温热的气息。而后整个人腾空而起,不等她反应,身体已先她一步作出反应—— 少女伸出胳膊圈住了男人的脖颈,感受到了温热的气息,几乎在同时,时怀瑾的唇压了上来。 昭黎圈住他脖子的胳膊紧了紧,二人间的距离更近了些,没有任何的挣扎,也没有任何的激情,就是彼此之间交换了一个缱绻温情的吻。 她只说自己觉得冷,时怀瑾便将人紧紧搂进怀里,凑上前去还想亲,却被昭黎伸手捂住了嘴,嗔怪道:“我说我冷,你老耍流氓干什么?” 见眼前的人眉头微蹙,时怀瑾将她皱起的眉头捋平:“怎么又皱眉了,央央明明知道二哥最怕你皱眉了……” 昭黎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故作不自在地抱臂:“二哥你别这样,怪那什么的……”怪恶心的,但是她没好意思说出口,怕伤他的心。 时家二少爷哪哪都好,昭黎就是觉得他太小性了些,很多时候明明就是句开玩笑的话,他偏偏就当真了,到头来还得昭黎温声细语地哄,简直倒反天罡。 时怀瑾见这招管用,继续逗她:“对啊,是央央自己说冷的,二哥帮央央取暖,怎么还成了二哥的不是了?” 昭黎这倒是不明白了,“二哥这话何意?确实是我自己说冷,但是冷跟你刚才的动作有何关系?”说着,将身子往一侧靠了靠,又把他的衣裳毫不客气地扯过来裹到自己身上,双眸微眯,咂摸咂摸嘴,唯恐被他吃了豆腐的样子。 时怀瑾见眼前的人儿这般模样,不禁觉得好笑,干咳了两声,而后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便摇了摇头,伸手勾勾手指头。见她不肯过来,一副“你别想玷污了我”的样子,男人伸手扣在昭黎的后颈,连人带衣裳一同扯过来,双臂环住她,声音哑了些:“有没有关系,央央试试看,再下定论也不迟。” 时怀瑾呼出的热气在昭黎唇畔耳边厮磨,泛起一阵阵热意,帘外的风声愈发紧了,昭黎只觉车内几乎热得让她喘不过气,偏生寒风还能通过帘子那一点点的缝隙吹进来,一冷一热,她浑身发抖。 “二哥......” 昭黎低声讨饶,再这样下去,怕是她自己根本受不住就要小命不保。 “二哥在。”时怀瑾却是低声一笑。 此话一出,昭黎自知躲不过,却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手指轻轻戳着他的胸口,印上一点点的坑洼,声音有些发颤:“二哥别这样......” 时怀瑾哪里肯听,哑着声音,修长的手轻抚昭黎泛着红的脸蛋:“央央既知横竖躲不过去,又何必再做无谓的挣扎。” 如此,在她微微瞪大的眼睛中,他的唇再次覆上来。每当此时,昭黎自己也觉得奇怪,他怎的有这样多的花样,就接个吻而已,辗转研磨的,花样百出,不把她亲得直接抗议或嘤咛出声,他是不会停下的。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北风呼呼刮着,马车的速度越快,风声就越大,窗帘被吹起。冷风灌进来,昭黎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冷—!”。 霎时间被人往身后一压,脊背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微微张唇,恰好遂了某人的意,唇舌交缠间,昭黎才忽然明白为何方才他说她冷跟接吻有关系了。 他亲得愈发起劲,她身上的温度就愈发升高,不觉中热气就从耳根颈后一溜窜进了衣裳,爬满了全身,白生生的脸蛋如今也泛着淡淡的粉红—— 美得不可方物。 不知多久,昭黎才得了喘息的空,“二哥……” 时怀瑾也在不住地喘息着,轻轻抵住她的额头,笑道:“可好些了?还冷吗?”他的声音发哑,发沉,带着深不见底的意味,一双黑眸眸色暗得吓人,对她的欲望毫不掩饰,不由得让昭黎暗自吞了口口水。 昭黎一时间忘了回话,呆呆地跟他对视许久,全然已经忘了自己如今正被他以一种绝对的姿势掌控。眨巴眨巴眼睛,静默着呼吸了好几瞬,方才干涩地开口:“嗯、嗯,好多了,谢谢二哥……” 时怀瑾闻言这才松了对她的压制,转而在女孩额头上亲了亲,又亲亲她的发顶,“乖乖休息。” 昭黎下意识颔首,即使她一点都不困。 坐进时怀瑾怀中,伸手捏捏他的大掌—— 比她的要大出两个指节了,这是昭黎得出的第一个结论;掌心虎口处有几处薄茧,有些粗粝,这是昭黎得出的第二个结论;这双手磨人不算疼,但是存在感极强,这是昭黎成婚后半年得出的第三个结论,也是印象最深的特点。 至于原因。 红烛、轻纱、床帏、泪水、啜泣,昭黎继续拿着他的手在手里把玩、比量。满脑子尽是些时怀瑾平日里不让看的那些话本子上的内容,当然这种内容不只是时怀瑾不让她看,在家时有一回被哥哥逮到。昭黎当时求饶到就差给沈昭阳跪下了,结果还是没逃过一顿毒打,气得她连着大半个月没理他,偏生沈昭阳还说是为了她好,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家看那些劳什子成什么规矩? 结果就是她现在成家了依旧不让看,想想就来气,不由得撇撇嘴。 时怀瑾正闭目养神,任由女孩随意摆弄自己的手。原本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些,眯着眼,隐约看见怀中的女孩将自己的手指拿了一根比量了一下,然后是两根,最后是三根手指。 她忽然就不动了,攥在手中细细观摩了会儿,又用自己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手腕持平放到一起比量了一下,他三根手指的宽度就已经比她的手腕宽出许多。 大约看见怀里的人撇了撇嘴,而后又忽然瞥见她皙白的脖颈耳根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像怕中毒一样,松开了他的手。 时怀瑾只一瞬愣神,便心下了然,只觉这人儿怎这样讨人欢喜,自胸口发出一声低笑。 昭黎这才察觉原来他没睡着,那方才自己的行径不就全被他瞧见了吗,这不就闹了个大红脸了?女孩有些别扭地问道:“二哥,你没睡啊,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时怀瑾装作一副被吵醒的样子,声音懒懒的:“本来是睡着了的,只是有人拿着我的手指一直玩,让我好不安宁,这不就又醒了吗,央央以为是如何?” 昭黎的脸肉眼可见地红了,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 第32章 “想到什么了?脸红成这样?”男人困意全无, 将怀中的女孩搂得更紧了些,手指一寸寸地自她的腰身往上爬,直到碰到柔软的唇, 一下一下地摩挲着。 昭黎架不住唇上淡淡的酥痒,一口咬在了他的手指上, 秀眉微蹙:“二哥你又逗我!” 时怀瑾不禁好笑道:“这是什么话,我哪里逗你了,还是说——央央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事?” 见他一副戏谑的样子, 昭黎脸上挂不住,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撑着他的膝盖, 借着力将他压下,意味不明道:“既然二哥也睡不着了, 刚好我也不困, 倒不如我们做些别的事情?二哥意下如何?”嘴上这么说着,手上的力气却是一点都没省下,恨不得把他压死才好。 男人轻笑:“好啊, 央央想对二哥做什么都可以。” 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看似处于下风, 实则掌控全局。昭黎一下子便露了怯, 面色微红, 生硬地转开话题:“这在野外的, 成什么体统…!” 说罢自顾自地从他身上下来, 用厚厚的披风将自己裹紧, 别开脑袋不看他。 时怀瑾忍俊不禁,眼前一颗圆圆的脑袋,发饰并不繁杂——论理, 出嫁了的女子应该盘起头发的,昭黎却不这样,她的装扮一直同未出阁时一般无二。她又生得漂亮,虽长相美艳而有攻击性,但年纪实在小,有时候出去被认作跟时怀瑾是兄妹。 昭黎是不在乎这些的,但时怀瑾那里可了不得,夫人变妹妹,竟然还有没眼力见到问他要不要给昭黎说媒的。每每遇到这种情况,昭黎便不言语,只在一旁用帕子捂住嘴,眉眼弯弯,尽然看他如何收场。有好几回,时怀瑾直接道:“这是我夫人,这天底下哪有丈夫给夫人说媒的事情,可谓滑天下之大稽了。” “二哥,大约几日我们能到渝州境内啊?” “不着急的话,六七日?”时怀瑾挑眉,她问这事儿干什么,又不急着回去。 第37章 昭黎暗自思忖,六七日,如今这样冷,不过若只是去瞧瞧应该也没事,肯定是不能告诉他的,告诉他的话,她又得被思想教育。 看着眼前人儿一会儿蹙眉一会儿舒展开,一会儿抿唇一会儿轻轻点头的样子,便知她又在想什么事情,只是这人不大听话,每逢这种时候,那是打死都不会告诉他的。时怀瑾也懒得去找挨骂,干脆闭上了眼睛假寐,眼不见心不烦,省得她不告诉他,他心里还厌烦,跟演戏文一样。 昭黎见他好一会儿都没动静,外头的风声愈发大了,哒哒的马蹄声,昭黎如今在马车上也睡得着。车内暖洋洋的,身上裹着加绒的披风,身旁人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一侧,似有若无的热意爬上她的侧脸,又飞红了她的面庞。原本忽闪忽闪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听着风声、马蹄声,还有耳侧人平稳的呼吸声,昭黎也困倦了。 下意识打了个哈欠,往他怀中靠了靠,找了个舒服些的位置,将披风盖在二人身上——本已经半梦半醒的人注意到她的动作,唇角漾起一个浅浅的笑,暗自紧了紧怀抱,美人馨香在怀,怀瑾此生,便是无憾。 是了,何时发现昭黎其实并非他想象中那样单纯的?也许就是前些日子他发现她偷偷看话本子的时候,不只看话本子,还看画本子。有些画面纵使他看了,也觉得耳根发热,昭黎不只自己看,她还带着时思意看,两人还统一口径说不只是昭黎带的,还有几本是白箬荷带来解闷的。 这话一出,时怀瑾就没了法子,他不可能直接去问白箬荷,就是去问白翼风也不合适,只得告诉她们两个不许再乱来,小孩子家家不学好。 二位姑娘以为就此便逃过了一劫,确实,时思意确实逃过了一劫,昭黎却没注意到男人微眯的眼睛,那双写满了情意的桃花眼,当时盯着她看的时候,她只觉身上一阵阵的发毛。 直到那日傍晚,时怀瑾关了门窗,只有夕阳泛着红的光有些许透过窗纸照了进来。昭黎心下奇怪,随口问道:“二哥,关门窗干什么,怪黑的。”说着就要去开窗子,却被男人摁住了手腕,压在案几上,一双手动弹不得。 昭黎疑惑不解,又轻声询问:“二哥…?” 时怀瑾点了蜡烛,烛火映着二人的脸颊,稍微有些烫,那蜡烛就在昭黎一侧,她下意识想躲开,嗔怪道:“二哥,烫到我了!” 他却像没听见一样,把人按在凳子上,不让她动弹,继续点蜡烛,前前后后一共点了有六七支才算消停。等点完最后一根的时候,第一根被点着的已经开始往下滴蜡了。但是这几根蜡烛都很长,昭黎估摸得跟她的小臂差不多长短,这点这么长的,倒也不嫌浪费,时家也没有钱到没地儿花的程度啊? 她这样想着,忽明忽暗的光影中,竟衬得她愈发漂亮了,只是这微微蹙起的眉毛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美则美矣,却让人感觉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这时怀瑾觉得自己像个负心汉,吃了哑巴亏,有苦说不出。 见他不说话,昭黎最终憋不住问了:“二哥你点那么多蜡烛干什么,而且还都这么长,浪费了多可惜。” 却听他轻笑道:“不会浪费的,央央有这工夫,倒不如担心一下自己。” 门窗都被关上了,昭黎看不清他眼底的情意,却觉寒意刺骨,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转凉了,她竟然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轻声呢喃,试图唤醒眼前冷声冷气的人的良知:“二哥……” 时怀瑾上前轻挑她的下巴,声音里听不到任何情绪,波澜不惊:“把你跟思意偷看的话本子跟画本子都拿来。” 昭黎不解:“二哥你不是不许我看那些东西了吗?” 只听他冷笑一声:“你不许一个人看,我可没说不能两个人看。” 女孩脸一红,有点不理解他的意思,但是也没办法,毕竟是自己做错事在先,应了声,迈步去拿来那几本小册子,羞得不敢看他。 男人有些好笑道:“闺中秘事?房中术?”随手拿起两本,随意翻看了几页,双眸微眯,半明半昧的烛影中,他沉声道,“夫人,良宵苦短啊,看见这几根蜡烛了吗?” 昭黎闻言看去——蜡烛的长度基本没变,不过都开始滴蜡了,不解他何意,只得乖乖点头。 “也不必吃饭了,想来方才你跟思意一起也没少吃零嘴,这几根蜡烛什么时候燃尽了,我们什么时候结束。”后面这几个字他一字一顿,就跟蜡油一样滴在昭黎心口,烫伤了她的心头,愣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这是何意。 昭黎只觉心头轰隆一声,咽了口唾沫,喉头哽得慌,才明白他这是何意——既然她喜欢看那些不正经的册子,倒不如自己付诸实践,对他是奖,对她是罚。 昭黎内心暗自叫苦,大呼不妙,一双眼睛悄悄盯上了门口,想跑—— 不等她踏出第一步,就被人一把扯进怀里,那人凑到她耳旁,声音又沉又哑:“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昭黎说话不过脑子,红着脸来了句:“你这跟吃了我有什么区别!” 时怀瑾哑然,她自己还有理了,做错了事不认错不说,还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平日里还是太惯着她了,但是这正中他下怀,毕竟夫人就是惯的,又学不坏,还能扛事,宠着就对了。 “夫人不是好奇那些事情吗,为夫带你实践一下,倒成了我的不是了?”,他凑到她耳旁,而后轻咬她的耳垂,一阵濡湿,“有这工夫,夫人不如先少说两句话,待会儿有你叫的——”他的手捏住她的肩膀,又补充道,“对了,这里不比在渝州,夫人若声音太大了,惹了旁人来听见,尤其是被思意听见,可就不好了。” 昭黎转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眸,气不打一处来,偏生还挑不出他半点不是,半天也只说了一个字:“你——!” 昭黎微微喘息着,眼看事情不对,又软了声音:“二哥,我错了,别这样,我以后再不敢了,饶了我这回吧……” 时怀瑾算是看明白了,这人会说话,更会见风使舵,在不伤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在不妨碍自己信仰的前提下,她根本不在乎什么求不求人,他轻笑:“二哥已经当了大半个月和尚了,论理,央央也该施舍二哥一下不是?” 昭黎心凉了半截,知道如今她怎么说都没用了,他已经跟她挑明了,没法子,她只能乖乖点头,轻咬樱唇:“那你轻些……” 男人点头,将人压到软榻上,拿来了她的小册子,指了一段给她看:“若要讨饶,央央也该拿出点诚意来,否则,二哥只当听不见。” 昭黎借着烛光一看,其上全是让人面红耳赤,想入非非的语句,平日里自己看都觉得羞怯,照他这意思,是要她受不住的时候自己说出口。昭黎的身子什么样时怀瑾最清楚,七根蜡烛的时间,无论如何她也是受不了的,这几乎是摆明了让她婉转承欢。虽说夫妻间这样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这不是在渝州,多多少少会有些不自然,有些—— 刺激。 此时外头已经上了黑影,约莫已经到了饭点,若再不出去,时思意肯定要来喊人的。 昭黎轻声道:“二哥,要不吃了饭再来?思意会担心的……” 时怀瑾却不理会,自顾自解开她中衣的锁扣,都这样了让他悬崖勒马,那是不可能的。 不等昭黎再说话,忽觉腿上一阵凉意,紧接着男人炙热结实的身躯便沉沉地压了下来,让她有些喘不动气。 昭黎下意识微微张口,恰好给了他可乘之机,辗转反侧,他亲得又凶又狠,丝毫不见平日里待人温润和煦的样子,像要将她拆吃入腹一般的狠劲儿。 昭黎被吻得有些呼吸困难,逐渐地有些睁不开眼睛,鹿一样的眼睛里含着水,只能紧紧圈住他的脖颈,半推半就地迎合他的动作。 恰逢此刻时思意领了丫头去喊二人吃饭,却看见门窗没关紧,隐约听见—— “二哥我错了,你轻些……”这声音细声细气的,甚至有些娇气。 时思意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哪见过这场景,便立刻又带着丫头回了自己的住处。 屋内美人低声讨饶:“二哥别这样…痒!” 实木地板上是方才二人填涂过的宣纸,其上不轻不重的脚印,平平为这些没完成的画添了几分暖意。 不只有散乱的宣纸,还有女人赤红的小衣、男人板板正正放好的黑靴。 “还记得方才二哥怎么教央央的吗?要讨饶该怎么讨?” 第33章 昭黎睡梦中又往他怀中蹭了蹭, 微微蹙眉,似乎做了不太好的梦。 有外头的冷风钻进来,时怀瑾下意识紧了紧怀抱, 免得怀中的人儿惊醒。昭黎无意间碰到他腰间的玉佩,本应温凉的触感如今却冰得她打了一记寒颤, 无缘无故的寒意霎时间蔓延在心口,自心口一路往上爬上额间。微蹙的眉头彻底皱起,呼吸变得粗重, 轻哼一声, 终是睁开了眼睛。 第38章 昭黎失手将玉佩拂到地上摔了, 清脆的一声—— “啪嗒!” 听见这样一声, 昭黎一瞬间清醒了,几乎是本能去瞧那玉佩的样子, 瞳孔骤缩—— 然时怀瑾却在看见她睁眼的一瞬间将玉佩拾起来收好, 藏到袖口中,也不管她疑惑的眼神,一双桃花眼情意不减, 却给她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这些不过发生在几息的时间里,却让昭黎如坠冰窟。 四目相对的一瞬, 昭黎第一次从他眼中看见了不信任, 时怀瑾也第一次从她眼中看见了, 猜忌。 四下寒风还在猎猎作响, 外头时不时传来几声犬吠, 人烟稀少的路上显得愈发诡异, 此时不管何种声音在二人听来都格外刺耳。 昭黎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一句话,自觉从他身上下来, 坐到另一侧。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裹得更紧了些。 眼眶一瞬间就干涩了,继而下一瞬又变得湿润,呼吸平缓,昭黎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泪落下来,直到外头的风吹进来,脸上不正常的刺骨寒意才让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哭了。 时怀瑾见怀里空了一时间也有些不适应,却也没拉下脸去求她,一张嘴动了动,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就像有什么让人难以意识到却一直横亘在二人之间的东西悄悄有了裂缝,这裂缝还不短。 一直到东方发白,两人都硬憋着没说一句话。昭黎腹中饥饿,饿得双腿发软也不肯让他碰一下,看见皎月已经过来了,便道:“皎月,还要多久能到歇脚的地方?” 皎月也注意到了两人间微妙的气息,应道:“回二少奶奶的话,大约还有半个时辰就到了,您要是饿了或者累了,我这里还有干粮,可以先吃一点。” 昭黎颔首,接过皎月递过来的干粮,扶着皎月的手下了马车,席地而坐。 昭黎自小没吃过苦,冬天干涩,粗粮咬进嘴里像含了一嘴的生面,嘴里干得跟沙漠一样。昭黎皱眉,愣是咽不下去,抻着脖子也吞不下。 “少奶奶……”皎月有些担心地想把干粮从她手里拿出来,“这是粗食,您吃不了的。” 昭黎躲开她的手,硬着头皮咽了下去,声音干涩:“这话就不对了,你们都吃得,我如何吃不得?”但是因为用力而皱到一起的眉宇无时无刻不显现她如今的困难。 一旁的时怀瑾瞥了她一眼,本想伸手帮她顺顺气,结果人家非但不领情,还刻意侧过身去不看他,拒绝跟他接触。他叹了口气,将执壶中的水倒入温碗,一句话也没说,有些硬邦邦地推到她面前。 昭黎如今实在是噎得厉害,也懒得再跟他计较,毫不客气地端起水喝了,温热的水滑入咽喉,这才缓解了,继而将水一饮而尽,蹙着的眉舒展开。 这一路上车夫也发现二人情况不对劲,但是也不便多问,毕竟皎月都没多嘴多舌的,他更是没资格问。 而后一路上两人也不肯说话,偏生天太冷了,昭黎又不喜欢一直闷在马车里。人家这种天气坐马车都是封好窗子,她倒好,越是这样的天气越喜欢开窗子,还把脑袋探出去看看前面后面。 一来二去的,昭黎毫不意外地病倒了。 时怀瑾看着昭黎这次非但不跟自己说话,平日里好歹还刻意远离自己,现在却靠在窗根上,双眸紧闭。 见她许久没有动静,他心下奇怪,凑上前将手背轻触女孩的额头,果不其然—— 烫得骇人。 “央央,央央?央央醒醒?”时怀瑾轻声唤了几句。 她没反应,整个人紧绷着,微微蜷缩地靠在窗根上。昭黎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双唇却煞白,紧抿着,眼角还有生理性的泪痕,一点点沿着她的面部轮廓流下来。 她现在连眼泪都是烫的,呼吸凌乱而急促,秀眉微蹙,口中还时不时发出无意识的轻哼。 时怀瑾眼看着没法子,只能暂且搁置二人的矛盾,略显强硬地将人一把扯到怀里—— 不扯还好,这一扯,昭黎竟然醒了过来,只觉浑身酸疼,身上发烫,但是没什么比被眼前的人抱着更让她尴尬,尤其是两人现在还处于吵架的时期。 下意识挣扎,擂他的肩膀,推他的胸膛,昭黎不知到底怎的,竟哭了出来,嘴里不住地说着:“时怀瑾你别碰我!你混蛋!我不要你碰我!放开我!” 说的多了话语也变成了哭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被他欺负了。 时怀瑾头一次对她真的动了怒:“沈央央,你要跟我吵你养好身子再跟我吵,养好身子再跟我扯皮,现在这样连自己都顾不好了还来说我?你能不能安稳一点?能不能听话一点?能不能不要老是那么强势?” 昭黎愣住了,住下了捶打他的双臂,也不说话,一双眼睛不住地往下掉眼泪,一颗一颗的跟不要钱一样。可她脸上却还没什么表情,木然的一张脸,汩汩地往下掉眼泪,反倒让人觉得怪异。 时怀瑾见她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又把人扯进怀里,抱得不紧,但是她要是再挣扎那是不可能的了,“想吵想作对可以,等你病好了再继续,现在乖乖待在我怀里睡觉!” 时怀瑾特地把“我怀里”这三个字咬得特别重,气得昭黎直直地伸脚踹他的腿—— 却被人一把握住脚踝,她的骨架小,脚踝也细,被他一手握住还有盈余。 昭黎试着挣了挣,没挣开。 “再不老实直接坐我腿上睡,”他顿了顿,意义不明道,“你要是到了我腿上,我可不能保证会做些什么,毕竟我也不会一直那么,怜香惜玉。” 昭黎被气得不轻,但是本就是她自己没理,如今病着也没力气跟他计较,又伸手捶了他几下,软绵绵的,没多说什么。 可靠在他怀里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越想越生气,猛地睁开眼睛,昭黎蹭到了他腿上坐着。 时怀瑾感受到腿上一沉,怀中的女孩彻底窝进了他怀里,他下意识轻挑眉,颠了颠腿,轻笑:“怎么自己上来了?” “少废话,没原谅你。”昭黎没声好气道。 他大约明白了,她这意思就是,抱归抱,亲近归亲近,但是事情不可能就这么过去了。 昭黎感受到他有力稳健的心跳声,隔着棉衣,却依旧让她安心,不经意间睡梦中眼角滑落的泪滴—— 终归还是不同的,他是她的丈夫。 又行路七日,终于到了渝州,已经是严冬。渝州不比江南,冷得厉害,又干燥,昭黎只刚下了车就冻得瑟缩着脖子。 “师傅,停一下!”昭黎叫停了马车,瞅了时怀瑾一眼,似乎还翻了个白眼,“去沈家。” 车夫有些为难,毕竟他是时家的人,时怀瑾没开口,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求助般看向时怀瑾。 时怀瑾呼吸有些沉了,语气有些自嘲:“听少奶奶的就是。” 车夫这才驾车朝沈家的方向去了。 昭黎撩开帘子—— 一路上稀稀拉拉几个行人,忙忙碌碌的,也许是太冷了,各自都回家去,谁还管旁人怎么样。 冷风灌进来,她却只是眯了眯眼,这风还没那块玉佩凉。 昭黎想着,一朝无话,这几日同时怀瑾说的话也不超过十句,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关于那块玉佩,她自己心里有个猜测,却不肯相信,甚至还在气自己,莫名其妙变得别扭,两人都不肯打开天窗说亮话。 耗着呗,看谁耗得过谁。 刚到了沈家门口,昭黎下了车,听见一声“二小姐”,她领着皎月微微颔首,冷不丁开口:“关门,送客。” 说罢便将还没来得及进门的时怀瑾关在了门外。既然他不肯先开口,想让她先有所行动,那是不可能的,这事儿本来就膈应,昭黎嘴上是不吃醋,实际上这种事情她也会不舒服——即便那人可能是她自己。 但她不管,他不记得,那就是他的错,不记得都还能下意识护住玉佩,要是记得,不得一掌打到她身上! 时怀瑾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也问了看门的小厮,说没有二小姐吩咐,他们也不能开门。 “这天也怪冷的,二姑爷您就先回去吧,二小姐消了气,自然就回去了。” 时怀瑾自嘲般笑笑,微微颔首,无声道:“好一个沈昭黎,拿你没辙?”说罢领着随从就回了时家。 * “爹爹娘亲,我回来啦!”昭黎进门先唤爹娘。 “央央?怎么来也不说一声?”果然第一个出来迎接的是沈昭阳。 第39章 昭黎挑眉:“我回自己家还得提前说一声?” 沈昭阳闻言在她额头轻戳一下,笑骂道:“你就没个正形吧你,我们可没这么说,承风呢?”见时怀瑾没跟她一起回来,沈昭阳随口问了句。 “他?被我关门外去了,这会子合该是已经回将军府了。”昭黎满不在乎的样子让人有些云里雾里的。 “这倒是稀罕了,你们这模范夫妻也能拌嘴了?”柳噙霜穿得粽子一般,她畏寒,却还是来迎昭黎了。 “嫂嫂。”昭黎礼貌叫人。 柳噙霜伸手牵过昭黎冰凉的手,有些心疼道:“冻成这样,也不知道多添件衣裳,倒不知道是哪家苛待了你。” 沈昭阳见她连鼻头都冻得通红,不禁怪道:“你就是再怎么跟旁人闹矛盾,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承风欺负你了?跟哥哥说说,哥哥给你报仇,如何?”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昭黎的眼睛一下子就酸了,眼泪盈满眼眶,却不肯言语。 柳噙霜朝沈昭阳使了个眼色,没让他再说话,牵起昭黎的手,轻声哄道:“我屋里温了好些年前酿的桃花酿,这不是巧了央央回来了,我们去吃酒好不好?” 昭黎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硬是憋回去,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好……” 昭黎喝了酒暖了暖身子,才断断续续开口,声音带了浓浓的哭腔:“嫂嫂,他好像不喜欢我……” 柳噙霜一愣,美目微瞪,继而哑然一笑,丹唇轻启:“任谁能想到,央央这样的女子,竟也会因儿女情长而困顿呢?” 昭黎微愠,努了努嘴:“再怎么样,那我也是人啊,也是女孩子,为情所困,也很正常吧……”这话越说越没底,她本来就自诩“无论如何都不会为情所困”,这不就自己打自己脸了吗…… “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 柳噙霜却摇摇头,伸手轻抚昭黎的发顶:“你这不是喜欢了,这是‘爱’。” 女孩抬眸——面前的女子眉目温柔,一颦一笑间都带着些似有若无的娇媚,嘴角淡淡的弧度,柳噙霜未出阁时就是渝州有名的大美人,如今跟沈昭阳成婚三年,却愈发漂亮了些。 昭黎起初不懂她眼角眉梢的媚态是如何出现的,明明她跟哥哥成婚前,只是比昭黎年岁大,其他并无差别。却在成婚后短短几个月,变化极大,昭黎一开始看不出来,时候久了,她才察觉到柳噙霜的变化,她不懂,直到昭黎自己成了婚,她才恍悟。 女孩顿觉喉头干涩,有些生硬地开口:“‘爱’?那什么是‘爱’呢?爱和喜欢,有什么不一样吗?” 柳噙霜轻轻摇头:“当然不一样,喜欢是占有,是有什么怎么也能说出口,哪怕后果可能不太好。但爱是小心翼翼,或者说爱是有些逃避,怕知道答案,哪怕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会怕他的答案不是你想要的,就想拖着,久一点,再久一点。” 说着,她像陷入了某种沉思,眉目温柔,将昭黎的手握于掌心,轻轻摩挲着,“小姑娘有这种心思很正常,你们正新婚燕尔的,只觉得对方有一点不好就天塌了,自己有一点不好也觉得很对不起对方,其实根本没这么严重。” 昭黎闻言一愣,感情中的裂痕吗?还是说不完美的彼此,可是这根本就,昭黎如何也无法接受自己的爱人心里有旁人,有一点念头都不可以。 柳噙霜知道她会错意,急忙纠正:“并不是身边躺着一个心里还住着另一个,而是要接受对方的一切,既然爱他,就要接纳他的一切。因为他的好而爱上他,那就要接受他的缺点,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有些事情,还是说开比较好,对两个人都好。” “那你跟我哥哥呢,你们也有这样的情况吗?” 柳噙霜莞尔,她笑起来更美,“当然有这种情况,而且是经常有这种情况。尤其是刚成婚的那年,我当时甚至都后悔,我怎么就非得要嫁给他呢?当初怎么想的,年纪小就真跟没长大一样,做事不顾后果,干什么都莽莽撞撞的,我想破头都不明白我嫁给个不满二十的毛头小子干什么,我是脑子有毛病了吗?” 昭黎头一次听嫂嫂这样编排哥哥,来了兴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在榻上坐好:“那嫂嫂你当初为什么要嫁给他啊,一时鬼迷心窍?还是我哥哥用了什么法子把你哄到手的?” 第34章 “记不记得你哥哥当时话本子看多了, 要去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昭黎点头。 “说来也巧,那几日我刚好在家里觉得闷得慌, 但是爹娘不许我出去,说姑娘家天天出去疯成什么样子。”柳噙霜为自己和昭黎添了盏茶, “我就打点好家里的丫头小子,自己跑出去了,就带了一个丫头, 我都快发霉了, 结果好死不死的刚下了马车到林子里走走就碰到了劫匪。” 昭黎秀眉微蹙, 要说不说的样子。 柳噙霜立马补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片林子我儿时经常去,平日里人也挺多的, 只是恰巧那天没什么人, 那运气就是那么差,给我碰上贼人了。” 昭黎腹诽,那真真很无奈了, 后头的事情不用想也知道。不过就是刚好那时候沈昭阳路过,救下了差点被挟持的柳噙霜, 然后二人本来就认得对方, 即便曾经不对付, 因为这件事也就冰释前嫌了。后面肯定就是一个非他不嫁一个非她不娶, 两边的父母虽不理解, 但也是一桩美事, 如今竟也成了一段佳话。 两人轻笑着,昭黎却忽然跟想到了什么一样,止住了笑:“嫂嫂你方才说那片林子通常都挺安全的对吧?” 柳噙霜不解, 还是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闻言女孩双眸微眯,一双鹿一样灵动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她双唇微抿,轻笑道:“没什么问题,只是觉得这跟话本子里的情节一般,果然这些都是根据实在发生的事情改出来的。” 柳噙霜敛了笑容,啜饮一口茶水:“后来,就是不断的摩擦,成婚第一年,我真的想跟他和离。他不懂事儿,就像没长大一样,可是我明明也才比他大两岁而已,他给我一种,还是小孩子的感觉,做什么都沉不下心,干什么都不计后果。最后发现自己做错事情了,道歉的态度确实诚恳,但是对旁人造成的伤害他根本不会考虑。”话锋一转,“好在这两年好多了,男人,本来就是自私虚伪的动物,但是年纪大些总归是好些。” 这话就像水滴,一下一下地敲在昭黎心头,泛起涟漪,细小的涟漪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良久她才开口:“那嫂嫂有后悔过吗?” 柳噙霜摇摇头,唇角含笑:“没有,我做出的选择,这是我自己决定的,没什么好后悔的,而且,你哥哥本身就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如果我们两个的年龄反过来,过程可能不会这么波折。但那又如何呢?现在还不是都熬过来了。” 昭黎猛然想起时怀瑾平日里对她的种种“好”。饿了他手里总有小零嘴,不用她渴了他就给添好了茶,他总先她一步发现她身体上各种不适,她情绪出问题的时候,也是他不厌其烦地一句句安慰着,出现难过的事情,也是他一声声哄着…… 可是昭黎不想先低头,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是他自己做贼心虚。 见她愣神,柳噙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天也不早了,央央早些休息,不要再想旁的事情了,刚从苏杭一带回来,舟车劳顿的,先休息好再做打算。” “我还得去见爹爹娘亲。” 柳噙霜把她摁下,坐在榻上,有些忧心忡忡道:“你这副样子怎么去见爹娘?” 女孩顺手拿了梳妆台上的铜镜,瞧见里头的人—— 平日里漾着水的眼睛如今真盈满了泪水,连眼睫都是湿漉漉的,眼圈泛红,面色发白,这样子若让爹娘看见,指不定得如何担心。 昭黎思索了下,点点头:“那我就不去了,麻烦嫂嫂跟爹爹娘亲说一声,就说央央太累了,等明日再去见他们。” * 时怀瑾刚回到家还没来得及跟旁人说句话,便听见说京城来了人,是关于今年边巡的事情。 听说这次皇帝要亲自去,无非如今边关战事吃紧,但是通常随皇帝一同出去的都是时怀瑜,今年时怀瑜在外头打仗还没回来,自然这重担就落到了时怀瑾身上。 屋外飘起了雪花,簌簌地落着,落到房檐上,一星半点的被吹进来,还没看清楚什么模样便化作一滩小水渍。 这样的事情一般都是口头传话,镇国威武大将军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所以这次来的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祝子和。 第40章 “承风,你过来。” 他回来的时候宫里的人已经离开了,时卿本想差人去寻他,既然回来了,也省了这个工夫。 “怎么了爹?” 时卿先是问了昭黎怎么没回来,时怀瑾只能搪塞道昭黎先回了沈家,过几日就回来。 “方才宫里来人说,让你跟着皇上北上边巡。” 时怀瑾一愣,眉头往下压了压:“为什么是我?” “你如今也有二十岁了,为父年纪大了,你哥哥又常年征战在外,如今时家能派去顶事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时怀瑾顿觉喉头干涩,若他现在就跟了去,昭黎的事怎么办,边巡少说也要两三个月,等到他回来,都要过年了。 见他欲言又止,时卿轻叹了口气:“你们夫妻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管,也管不着,但是你要时刻记着,我时家世代忠烈,在你爷爷那时候,跟着先祖皇帝打江山。你爷爷弟兄五个,打到最后,只剩你爷爷自己,我年轻的时候跟着太上皇出去征战,你的叔叔伯伯,死了两个,如今时家已经算是没了支脉,只剩我们这一支。我只有你哥哥跟你两个儿子,爹不怕死,爹怕你们出事,但爹更怕这江山没人守护。”他重重地拍了拍时怀瑾的肩头,“爹的意思,你能明白吗?” 时怀瑾抿了抿唇,如坐针毡,良久才点点头:“承风明白,请爹爹放心。”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时怀瑾只能暂且放下跟昭黎的儿女情长,昭黎虽然喜欢使小性子,但她识大体,关键时候比时怀瑾更杀伐决断。如今昭黎在沈家待着,有爹娘陪着,也有贴身丫头时刻跟在身侧,还有沈昭阳夫妻照顾她,时怀瑾也能放心。 “明日天一亮,你就要去京城了,骑马去,快马加鞭,一路小心。”时卿不善言辞,无论多少种关心,到了他嘴边,就都只剩一句“一路小心”,这四个字,却饱含了他所有的牵念。 朔风夹着残雪,凛冽地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时怀瑾一刻也耽误不得,只带了随行的一个侍卫,策马扬鞭,朝京城方向飞奔而去。 不过数月,京城辉煌依旧,只是天冷了,街上也不再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只剩稀稀拉拉叫卖的小贩。摊上的吃的都冒着热气,摊贩们却舍不得自己吃一点,只能搓手跺脚取暖,嘴里不住地叫卖着,若今日卖得少了,就亏本了,卖得多了,兴许一家老小就舍得吃上一顿热乎的。 时怀瑾一路策马到了皇宫。 此时皇帝正于殿内浅眠,外头呼啸的风声他充耳不闻,眉头紧锁,又记起了十五年前的秋日。 那日已是黄昏,正妻由黄昏娶进门,彼时,他只有十七岁,是不起眼的七皇子,人唤裴悬。 不过这锣鼓喧天中,裴悬不是主角,这是他五哥的婚礼,只是娶的人是他的心上人。余家大小姐,名唤月初,自幼与裴悬青梅竹马,但为其家族,便被许配给更有能力争夺皇位的五皇子。 那天对裴悬来说就像一场噩梦,经久不去。 他亲眼看着前几日还同自己嬉笑玩闹的余月初如今在轿辇内坐着,喜庆的大红色此时在裴悬眼里却带给他刺眼的疼痛。 秋日里不知何时落了细雨,绵绵的,绒绒的,他分明看见了余月初偷偷撩起轿帘的样子。那双眼睛他曾无数次对望,像小鹿一般灵动,闪着光。裴悬喜欢那双眼睛,喜欢她轻言细语的模样,喜欢她忧虑时皱起的眉头,更喜欢她那双眼睛里透出的隐秘而澄澈的情意。 直到听见“礼成——”的声音,裴悬才恍如梦醒,再抬眸,已经是五哥携着余月初来敬酒,到了他这里了。 “恭喜五哥,恭喜嫂嫂。”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唇角扯起笑容,而后将酒水一饮而下。 后来,先皇病逝,五皇子势力倒塌,时卿助裴悬成为了皇帝,而五皇子则成了阶下囚,被他囚于王府,终生不得出。 场景倒换,周遭的环境变了又变,裴悬似乎分离出了一半的灵魂,漠然地注视着红烛映照的二人—— 裴悬和余月初。 余月初骨子里是个很保守的女人,自小被灌输的观念便是从一而终。在五皇子失势后她曾想过自裁,却被裴悬以母家要挟,若她死了,她的母家也保不住。 那夜的月,比余月初记忆中所有的夜都要亮,却有诡异的寒光,她看见了眼前的男人。这同她记忆中那个永远温润和煦的裴悬不同,如今他的眼睛里充满欲色,爱欲、占有欲,对权势不加掩饰的欲望,还有对她的侵占,眸色冰冷。 裴悬眼中的余月初眼角眉梢已全然没了当初的澄澈,他竟然在她的眼中看见了惊恐。 合卺酒入了喉,裴悬特地准备的,迟来的礼成。 余月初红唇被酒水润湿,只一盅甜酒,却让她面上染了薄红,抬手轻拭去唇角的酒渍。蓦然抬眸,对上眼前男人的眼睛—— 这双眼睛她太熟悉了,熟悉到就算看不见,只是伸手轻抚,她也能毫不犹豫地认出他是谁。 她二十三岁,八年前,十五岁的余月初曾一次次轻抚这张脸。彼时他的骨骼还不算成熟,眉眼间也没有如今的锋利,也不似如今这般骨肉贴合紧致,当时他两颊还有些软肉,现如今却一丝都无。 鬼使神差般,余月初抬手。 裴悬会意,将脸凑过去。她的手指有些颤抖,泛着寒意,比窗外飘落的雪还要凉,一寸一寸地,从他的眉心开始,往下滑落,伴着二人轻颤的呼吸,顿在了唇上。 恍惚有种不真实感。 酒香暖情,情至深处,他的唇横冲直撞地在她眉梢眼角游走,却换来一句“太医诊脉,喜脉,两月有余。” 这话像针一样刺到了裴悬心头,毫不犹豫地松开她,自嘲般笑笑:“你是朕的女人!” “这是我的孩子,谁也别想伤害他。” “你就不怕朕给你用滑胎药?” 不成想余月初却拿起桌上的剪子,直直的对准自己的脖颈:“谁也别想把我跟我的孩子分开!” 其实若裴悬用余家作要挟,余月初未必不会松口,说到底还是他舍不得把事情做绝,舍不得她为难。而余月初也在赌,赌他没有完全被权势迷蒙了双眼,赌她在他心里还有一份重量,她很幸运地赌赢了。 如今那孩子也已有七岁,正在裴悬身旁等着他醒来,亲自批改课业。 裴悬悠悠转醒,接过孩子手中的书本,慢慢看着。 “启禀皇上,时二公子到了。”前去报信的太监道。 “在哪?” “就在殿外候着呢。” 裴悬抬眸,眸色意味不明,轻笑了声:“让他进来吧。” “是。”小太监退了出去。 “时二公子,请进吧,皇上让您里边儿说话。”小太监给开了门,如今入了冬,上朝的次数都少了,一般都是大臣们有事要奏直接些奏折给裴悬查阅。 时怀瑾颔首,行了个礼,规规矩矩地进了门,拱手作揖:“时怀瑾,参见皇上。” 裴悬却没说话,他也只能保持这个姿势,余光看见皇帝在批阅奏折。 约莫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裴悬才放下批奏折的笔,沉声道:“你来了。” “是,怀瑾听父亲说皇上要边巡,指定要怀瑾跟着,不胜感激,当即便从渝州出发。” 裴悬轻笑一声:“免礼,赐座。” 一旁候着的小太监搬来椅子让时怀瑾坐下。 “谢皇上。” “朕听说,时老将军,要退位了?”不等时怀瑾回话,他又接着道,“也是,时老将军如今已近花甲之年,你跟你兄长二人也都长大成人,老将军想休息一下,也无可厚非。” 这话时怀瑾不知该怎么接,这还是他头一次以自己的身份站在皇帝面前,不是谁的儿子,不是谁的胞弟,是他自己。 “此番边巡,少说也要两个多月,等再回来,就已近年关了,若你不想去,朕也不会勉强。”语气不明,眸色晦暗。 时怀瑾自然应道:“承蒙皇上厚爱,怀瑾怎会推辞,此番能随皇上边巡,是怀瑾的荣幸。” 裴悬执笔饱蘸浓墨,轻飘飘道:“既如此,那朕便封你为巡边将军,意下如何?” 时怀瑾忙起身下跪:“谢皇上。” “免礼。” 只见那裴悬站起身来,竟问到了昭黎:“朕记得你的夫人,就是沈家的二姑娘,当时她在朝堂上巧舌如簧的样子,当真是让朕印象深刻啊。” 男人一双凤眸微眯,似乎要将眼前不能抬头的人看出个洞来才好。 第41章 “皇上谬赞了,我家夫人,彼时也是穷途末路了,才会出此下策,若得罪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裴悬却摆摆手,不知笑了没笑:“你那夫人,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朕还听说,她自幼就跟着沈昭阳学武,如今虽然只有十几岁,却也算得上是文武双全,作为一个女子,更是少见。”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时怀瑾一眼,“若只做个普通的闺中妇人,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可惜。” 此话一出,时怀瑾直觉一股冷意从脚底窜上了头顶,他早该注意到的,当时皇帝看昭黎的眼神就不对劲。这个皇帝做皇子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但是他当初夺嫡时手段之狠辣让人闻之胆寒,时怀瑾当时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有所耳闻。 “皇上谬赞了。”时怀瑾的声音有些干涩,“她年纪还小,若真的有什么地方得罪了皇上,还请皇上海涵。” 这殿内静得连外头簌簌的落雪声都听得见,时怀瑾似乎下定了怎样的决心,长袍下的手不觉攥紧了,似有青筋迸出。他就抬眸看着对面的帝王,无异于以卵击石,但他还是这样做了,臣子直视皇帝,是大不敬。 裴悬眼底杀伐果决的意味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模仿的,阴冷如在冬天都不冬眠的毒蛇,伺机而动,不加伪饰的野心—— 他连兄长的妻子都敢强娶,如今不也好好地养在后宫,安安心心服侍他。既然如此,那臣子之妻又如何,只要他想,整个天下哪个女人他都能得到。 第35章 “朕封你为巡边将军, 意下如何?”眼皮轻挑,手中的狼毫被他毫不在意地搁置。 时怀瑾跪谢:“谢主隆恩。” “明日就随着朕去巡边,可都跟家里交代好了?” 时怀瑾点头:“回皇上的话, 都交代好了。” “好,那今天就先在宫里头住下, 不必见外,明日卯时出发。”说罢,裴悬便起身上前, 抬手将时怀瑾扶起 “微臣领旨。” 时怀瑾说罢退了出去, 在门口遇到刚好过来的皇后, 正是余月初, 恭敬地致礼:“皇后娘娘。” 余月初只是微微点点头,便直接推门而入。 “皇上, 臣妾来接孩子。” 裴悬抬眸:“已经让人又送回学堂了, 今日他的功课写得不认真,朕让他重写。” 余月初点点头:“知道了。” “朕马上就要离开了,要两个多月才回来, 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朕说的?” “一路顺风。” 裴悬吃了哑巴亏,但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 便觉得对余月初惯得愈发厉害了, 长舒一口气:“就这些?” 余月初点头:“就这些。” “天色也不早了, 你今夜便留宿在朕这里吧。”就差直接说今夜要她侍寝了。 余月初却摇摇头, 推脱自己月事来了。 “你再说?十天前你就说你月事来了不能侍寝, 十天后还是月事来了?朕怎么不曾听说有什么人的月事一来来半月的?”裴悬被她气得想笑, 偏生还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余月初一双鹿一样的眼睛如今已然不复存在,但却在这一瞬间像回到了十年前,灵动而狡黠, 轻笑着上前,凑到他耳边,轻言细语:“那要臣妾如何呢?裴郎。” 柔柔的热气一寸寸爬上裴悬的耳侧,裴悬却觉得一阵寒意,蓦然对上她的眼睛。细看着,她眼里映出自己的模样,其实他岁数也不算多大,三十多岁,眼尾却已经有了淡淡的细纹,她也是。 “你还是不肯原谅朕?” “是你杀了我的丈夫,是你害了我的母家,是你,让我的孩子差点胎死腹中!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是事实呢!你妻妾成群,当然,你如今是九五至尊,我有何资格说你,可你偏要我也爱你!” “朕到底哪里比不过一个死人!” 余月初苦笑,说得决然:“你哪里都比不过他,你更比不过那个永远温润,待人有礼的少年。” 前半句裴悬听了那么多年早就免疫了,可是后半句,那个少年,让他一瞬间有如万箭穿心,那是曾经的他。 “我们早就回不去了,皇上还不明白吗?” 裴悬就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回不去了?朕说回得去呢?” 余月初摇摇头,声音波澜不惊:“还不明白吗?方才臣妾在外头候着,皇上跟时将军的对话,臣妾都听见了,”她缓步靠近裴悬,“皇上提到了时将军的妻子,那女孩臣妾曾经见过,她来告御状的时候见过一次,臣妾与她的姐姐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她六七岁的时候,臣妾也见过。皇上说,她如今的地位太可惜了,配不上她的才学,更配不上她的刚烈,可是皇上,了解她吗?她不过是个孩子,如今边关战事吃紧,派时家去打仗是早晚的事情,可是皇上以为时怀瑾战死,沈昭黎就会乖乖就范吗?” 裴悬的心就像被她剖开一样,展露在殿内,片甲不留。 “我们早就回不去了,你爱的也不是我。”余月初又纠错,“也不对,皇上爱臣妾,更爱江山,皇上爱江山,更爱初初,臣妾爱裴郎,但是臣妾无法爱上皇上,而初初,在十五年前,在裴郎懦弱的那一晚,就已经死了。是裴郎亲手杀死了初初。看在沈昭黎她姐姐的份上,我也不会让她踏入我的后尘,皇上是明君,皇上应该清楚,那是喜欢吗?皇上不过是在透过她,看着初初,看着已经死去的初初。” “朕若用强的呢?” “臣妾是皇后,皇上是这天下的主人,这天下都是皇上的,更何况臣妾呢......” “所以你是恨朕的,对么?” 余月初没再说话,别开脸不看他。 一阵强有力的力道扯过她,男人冷声道:“既如此,那便请皇后,履行身为皇后的职责。” * 夜里时怀瑾摆弄了几下许久未着的战袍,忽然发现上头一处破损,定睛一看却是一朵牡丹花的样子。刚被绣上去不久,想来是有人心细如发,那处破损正常来看刚好被铠甲遮掩,若不是亲手整理,根本发现不了。 修长的手指轻抚花样,针脚细密却略显生疏,不同于真正的绣娘那般手巧,细看上头还有洇染的血迹,时怀瑾不觉眉头微皱。 脑中不觉浮现出昭黎独自在房中就着蜡烛给他缝补衣袍的场景,本来只是打块补丁或者缝到一起就好,她偏要给绣上一朵红牡丹。时怀瑾似乎能看见她绷着脸,瓷白的肌肤在红烛下微微泛红,秀眉微蹙,双唇微抿,专心致志做事的模样。中间还一不留神就扎到了手,但是没告诉他。 昭黎不怕疼,但仅限于在大事上,在芝麻大的事儿上她比谁都娇气。吃东西吃辣了要红眼睛,喝水烫了要皱眉,出去玩太阳太晒了要撇嘴,下雨身上溅上泥点子也要娇气。事实证明,被针扎出了血,如果没人在身侧,她也不会皱眉喊疼,之前也没发现这件事儿,就是发现了,时怀瑾估计她也咬死不认,还会把手背在身后不让他看。 想到这里,借着烛光,他的指腹一下下摩挲着那朵小巧的牡丹花,不由得开始担心绣花的人。 他离开了这数日,不知昭黎怎么样了。有没有回去时家?有没有消气?都没有也没关系,但是要是连饭都不好好吃怎么办?会不会每天按时睡觉?他这一去少说也要年关才回去,不知她会不会长高一些? 他又想起方才在殿内裴悬说的话,那种眼神他从未见过,但其中的势在必得却让他有些胆怯。同为男人,时怀瑾不过比裴悬年轻几岁,如何不懂得其中用意。昭黎聪明,年轻,漂亮,性情刚烈,当初闹了那么一出,任谁都会对她刮目相看。所谓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说的就是昭黎这种情况。 若到时候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若自己后面真的战死沙场,昭黎又会如何选择?比起她可能殉情,时怀瑾竟希望她能再找个,找个好人,能托付终身的,可是她的性子,或许会为了自己的家人继续活下去,却不会再找,一想到这里,时怀瑾竟不觉有些心疼。 时怀瑾念着念着,瞧见外头又落了雪。本不觉得冷,此番倒冷了起来,朔风也一道道地吹进屋里,若不是来京城有要事,想来带昭黎来这里赏雪也是美事一桩。如此,时怀瑾不由得暗骂自己是个不争气的,不管什么事情,不论看见什么,都能想起昭黎,人家指不定根本没想他,在娘家过得正滋润。 雪愈发大了起来,一阵一阵的簌簌而落,男人顿感心情烦躁,径直关了窗子将飘雪隔绝在外,接着吹了蜡烛,借着外头月亮透过来的一点点微光上了榻,和衣而眠。 第42章 一夜无梦。 外头一片茫茫,时怀瑾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后面是皇帝的金銮驾,身侧护卫不计其数,其后约莫跟了数十名骑兵,数百名步兵。 时怀瑾眉头微压,但觉寒风刺骨,周遭能挡风的树不多,而昨夜下了一夜的大雪,如今日头高照,直直的让人睁不开眼,看不见东西。只听见零星枝头挂着的雪团随着行军的震动而落,偶尔的扑通声听得让人心惊胆寒,军中无人言语,风声却越来越大,林中人烟稀少,没来的让人害怕。 最前方开路的小兵喘着粗气跑回来,满面通红道:“启禀将军,根据属下勘察,此地前方常有老虎出没,前方数百米便发现了老虎的踪迹,看着还不止一只。但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想来是只母老虎带着几只小崽子。”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都知道老虎这东西最是凶猛,素来有百兽之王之称,而护崽子的母老虎更是吓人,一掌能拍碎一个人的头盖骨,稍有不慎就会命丧虎牙。行军人数虽多,但若真的是老虎,难免会有伤亡。 时怀瑾摆摆手,示意安静,沉声问道:“那根据你的判断,那老虎体型大约有多大?虎崽子大约有几只?” “回将军的话,那老虎少说要有五百斤以上,那虎掌如男子两只手掌一般大,虎崽子应该有三只。” 寒风簌簌,随着小兵的话语,周遭人的心也一并冷了,却也有一部分人心跳加速—— 毕竟他们没见过老虎,对这种只存在于话本子上的口口相传的猛兽有天生的恐惧之情,却也有十足的好奇心。而如今跟着皇帝出来巡边,若能亲手将猛虎击杀,定能立大功,什么赏银的,加官进爵也是迟早的事情。想到这一层,有些年轻士兵们的脸上浮现出的兴奋根本毫不遮掩,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仿佛自己一定能在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杀掉那只老虎。 时怀瑾见状不由得紧皱眉头。 昭黎曾经有次朝他吐苦水——我有时候真的感觉大家都挺悲哀的,弹尽粮绝之时若想放手一搏自是无可厚非,但每个人似乎都在践行“人为财死”。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不惜付出自己的性命,可是明明有些东西是命中不该有的,即便是身死后得到了,但人都没了,这还有什么意义?若只是为了自己的亲人能过得更好,但树大招风的道理大家都懂,过于招摇或许会弄巧成拙。而最后,不过都是一抔黄土罢了。 正思索着,一声响彻山林的虎啸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一时间鸦雀无声—— 本应叽叽喳喳的长队如今连喘气的声音都不敢大些,脑中放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继续前行。 皇帝遣了人上前头问时怀瑾,那人小跑着一路踩在积了雪的地面上,上前拱手作揖:“将军,皇上让奴才来问方才的虎啸声,将军可有应对方案?” 时怀瑾闻言不禁暗暗冷笑,这哪是来问道方案的,分明就是要他时怀瑾去送死的兆头。他不紧不慢道:“还请回皇上的话,末将自会先行一步除掉那猛虎,如今让皇上受惊,劳烦公公走一趟,望皇上海涵。” 说罢,时怀瑾竟独自骑马,手握长弓,策马扬鞭而去—— 一整个行军队伍中没有一个时怀瑾的亲信,如此大家也都明白了皇帝的用意,竟真无一人拦他,也无一人追随上去。 时怀瑾如何能不懂,如今时家权倾朝野,皇帝登基时间不算久,根基不稳。时家虽在他登基之前辅佐他登基立下汗马功劳,但是树大招风,皇帝对时卿更是忌惮,更遑论时家是开国将士。 当年辅佐太祖皇帝打天下的世家大族,本是层层交错,相互制衡,如今却只剩下时家一家独大,皇帝要除掉时家,也是迟早的事。而且还能直接从时怀瑾下手,沈昭黎告御状那么一出,裴悬早就记住了她,甚至向时怀瑾明示暗示,这种行为时怀瑾不齿,但是裴悬早就变成了那种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无论奸诈与否,这样一箭双雕,当真好手段。 时怀瑾想到这里不禁冷笑一声—— 数百米的雪林里只有他一人的马蹄声哒哒作响,伴着愈发变近的虎啸声,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耳侧的风声也愈演愈烈,如一柄柄的刀子直直地刮在脸上。再继续往前,胯下战马竟不再前行,时怀瑾垂眸一瞧,马儿似是软了腿。 他一个翻身直接下马,决定孤身一人去除了那猛虎。 一脚一脚地踩在雪地上,声音不大,但是周遭安静,倒显得他脚底的声音一声大起一声。时怀瑾一只手手中紧握长弓,另一只手从身后拿出几根长箭,手指冻得泛红,而又因为握住长弓的手过于用力而让关节发白,甚至有些颤抖。这样冷的天气,他却感到背后发热,又热又痒,额间不觉间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周围依旧无声,但愈发加快的心跳让时怀瑾明白现在离猛虎越来越近了,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其一掌拍死—— 一声响彻山林的虎啸传来,他几乎是本能地将已经拉满的长弓松了手—— 一声凄厉的哀嚎,可这不是能震彻山林的虎啸,这是幼虎的声音,嘶哑尖锐,只一声便没了动静。而后时怀瑾又朝着哀嚎声来处连放两箭,不等他反应,身后的树干崩裂的声音直冲他而来! 他一个闪身躲开了朝他砸来的树干,那树干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无可避免地擦破了他的裤腿。 寒风里,一人一虎,对峙着。 时怀瑾半弓着身子,双腿叉开,呈马步状,一手扶住长弓,另一只手在不觉中拉满弓—— 额间的细汗如今已经开始往下滴,落到他脚边,本应被冷风吹凉的汗却还是浇融了雪层。 他如今才看清眼前的老虎是何种模样。 这是一只白虎。只侧眼一瞧,便估摸少说体长八尺,尾巴更是粗得如小树的树干一般,炸着毛,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外来者,几乎要将他洞穿。老虎龇牙咧嘴,口中不断地冒着水气,周遭的雪不知何时竟尽数融化,弓腰起背,前掌斜直着,后腿蓄力,虎视眈眈。 只听老虎口中发出令人胆寒的哈气声,就这样与眼前的人僵持着。 忽然,一只比寻常的猫大不了多少的虎崽子扑腾着过去找妈妈,它甚至连跑都跑不稳当。 这一瞬老虎便分了神,时怀瑾趁着这难得的机会,一箭直冲老虎喉间而去—— 可是老虎被称为百兽之王是有原因的,只见它将身一侧,那箭便直直地射入了它的眼眶! 时怀瑾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老虎,不管不顾地朝他狂奔而去,鲜血喷涌—— 时怀瑾又一箭过去,直直地射穿了老虎的咽喉,但他自己肩胛处还是被它的爪子狠狠一抓,战袍皲裂,爪子顺着他的皮肉划过,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汩汩冒血。 第36章 另外的人都做好了时怀瑾命丧虎口的准备, 谁知他竟将那老虎的尖牙拔下,紧紧握在手中,呈上去道:“启禀皇上, 托皇上的福,怀瑾不辱使命, 已将猛虎射杀,今献上其尖牙以为证!” 他说话的时候不住地喘着粗气,身上的血液不断往下流着, 从肩胛骨往下一路落到雪地上, 洇染了大片的红。 皇帝一看时怀瑾已身受重伤, 双眸微眯, 传唤太医为其包扎,等到了落脚点再细细诊治。 时怀瑾执拗地不肯乘坐轿辇, 继续骑马走在前头, 身上缠着大片的白布,洇透了的血迹也已然干涸。他却不觉得疼痛,反觉亢奋不已, 想来作为时家儿郎,也算是不辱使命的, 虎父无犬子, 无愧于父亲时卿之名。 另一头的昭黎正在沈家喝着茶, 虎口处毫无征兆地被烫了一下, 滚热的茶水把她莹白的肌肤都烫红了, 昭黎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 “央央?”柳噙霜见昭黎往自己手上吹气散热, 便上前握住她的手,而后道:“怎的这样不小心,喝个茶还能把自己烫了?” 昭黎嘴角扯起一抹勉强的笑:“方才手抖了。” 柳噙霜刚要开口, 却看见沈昭阳从门外进来,朝她摆了摆手,她识趣先出去。 “哥哥……” 沈昭阳自顾自倒了茶水,轻抿一口:“我听丫头们说,连着几日都不好好吃饭?夜里也不肯早睡,就这么一直熬着?” 昭黎负气:“饿死我算了。” 沈昭阳轻笑:“你这样,承风才离开几日,后面少说也要两个多月才能回来,他如何放心得下?” 昭黎闻言眉头微皱,转眸,满眼疑惑:“两个多月才回来是何意?” 这倒轮到沈昭阳发问了,“承风被调去巡边了,就陪在皇上身侧,这事儿你不知道?时家没人来跟你说?” 第43章 昭黎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组织了一下语言:“这倒不是时家的问题…”,她思忖了一下,“时家差人来寻我,都被我撵了出去,谁承想竟是这等要紧事…好像也没那么要紧。” 沈昭阳这次算是被自家妹妹气笑了,让她吃点苦头也好,奈何时怀瑾对这个夫人宠爱得很,唯恐她受了一点委屈。就连这次两人闹矛盾,其实也是昭黎单方面不理时怀瑾,他根本没法解释,不管什么人,但凡跟时家有关全被昭黎撵走。 沈昭阳见昭黎面色泛红,看来不担心是假,负气才是真。 “我可告诉你,皇上这次明令要承风跟着去巡边,你就没想过是什么原因吗?” 昭黎不解。 “新皇登基不过几载,根基不稳,时家功高盖主,伴君如伴虎,若你是皇帝,你会容忍这样的世家大族存在眼皮子底下吗?” 昭黎挑眉,轻哼一声:“忠臣为何不愿留着,怕是自己心里有鬼。” “人一生追求的无非就两个字,一个‘权’一个‘利’,当一个人成为九五至尊,正是因为他知道皇权有多难得,才更要抹杀自己权力下的所有潜在威胁。时家家大业大,自开国以来繁盛至今,如今已经没了能跟时家平衡的世家大族,哪怕时老将军在皇上登基时作出那样大的贡献,也无可避免的会被忌惮,时怀瑾,就是皇上对时家下的第一刀。” 沈昭阳的话如同冰碴子密密麻麻地落到昭黎心头,刺穿血肉,一瞬间让她如坠冰窟。 见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沈昭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人的一生不只有要强,夫妻之间没有对错,要的是相互包容。你年纪小,承风多包容你是正常的,但这并不代表他不需要理解,有些事情没必要弄得那么清楚,更何况他心里只有你,这件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与承风自幼相识,他是什么人我最清楚,央央,不能一直都是承风哄着你,一直都是他服软,做错了事情就——” “我没错。”昭黎打断他,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但是泛红的眼眶骗不了人。 “一定要分个对错吗?”沈昭阳轻叹口气,拿来笔墨,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看着像是某个地点。 “趁着白天,你自己去瞧瞧吧,你一直耿耿于怀的竹林,其实离我们家不过几十里地,要紧赶在夜深前回来,不过那里也没什么危险。”说罢,便拂袖而去。 昭黎手中搓捻着纸张,抿了抿唇,赶紧换了身劲装,将乌发用头冠束起,倒也像是一位俊俏的小公子。 昭黎虽年年念着那年的事情,便是再耿耿于怀,那时候年纪实在太小,竹林里到底有何种情形也早就记不得了。她只记得十岁上下的少年领着五六岁的小女娃在距离小竹屋不过数百米的范围内玩耍。 望津哥哥会教她识字,教她念书,也会领着她出去玩,带着她下水抓鱼逮虾。裤腿湿了是常有的事,那时候天也凉了,昭黎年岁小,冷风一吹,便染了风寒,发起高热。少年就自觉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温雁出去给她拿药,抑或是找郎中来给她看病。每每逢到此时,小女娃粉嫩嫩的手紧紧抓住少年的衣襟,冷大了他会直接将她的手揣进怀里取暖,在她手心呵气,让怀中小小的人儿能暖得快些。 最严重的一回小姑娘夜里烧得说胡话,温雁根本赶不回来,来回几十里的路程,只能将女儿托付给半大的望津。望津身旁跟着伺候的小侍卫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光景,两个孩子待在竹屋里带着一个更小的孩子。竹屋里少有烛火,一直都是开着窗,借着月光,小女娃摸索着凑到少年怀中睡下,一摸额头还是滚烫的,时间久了怕是都撑不过去了。 年幼的女娃根本不懂什么是死亡,也不知道什么叫昏厥,她只知道自己很难受,浑身都疼。她也不知道男女大防,她只知道娘亲不在这里,自己只能跟着望津哥哥一起,望津哥哥的手很暖,他的怀抱更暖和。 便是时光倏然而过十余载,女孩依旧觉得那段能窝在望津哥哥怀里数星星的日子是她此生少有的完全快乐的时光。 想到这里,昭黎边走边想,嘴角不觉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行至一处溪边,这里昭黎记得,那时候经常在这里抓鱼逮虾的,也没少摸螃蟹——当然,衣裳也没少湿。 忽听一声呼救声。 声音尖锐却发颤。 昭黎本能握紧手中的长鞭,就近藏到竹林中,将自己隐匿起来,循声望去—— 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小姐模样的女孩带着个年龄仿佛的丫鬟,那小姐生得一副美人模样,身量小巧,弱不禁风的样子,而她的脖颈处此时正架着一柄大刀。离得那么远昭黎都能感觉到她的紧张,整个人都是僵硬的,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要她动一下,那刀刃就会刺破她细嫩的脖颈,鲜血就会喷涌而出。 这本只能在话本子上看见的事情就这么真实地发生在她眼前。 昭黎眉头微压,心下一沉,只听一个贼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恶狠狠道:“谁不知道你陈家有钱,我等正是揭不开锅了,这林子里没有野兽都是我等的功劳,你既要从这里过去,自然要给我们些过路费,否则——” 那贼人不再说下去,不用想也知道后半句话会是什么。 陈小姐被吓得不轻,声音哆哆嗦嗦道:“我们身上带的盘缠已经都给你了,你就放了我们吧,毕竟,毕竟就是要钱,我们不可能出来一趟带上百两银子啊……” 昭黎打眼一瞧,有三个壮汉,但是看拿武器的样子都不是什么练家子,又看看自己手中的长鞭,估摸了一下,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想罢,昭黎借着周遭的竹子,她速度极快,虽有动静,却不至于被发现,等贼人看向声音来源时,昭黎已悄然来到他们身后。 趁他们慌乱之际,只见昭黎从后头一脚踹得用刀架住陈小姐的土匪一个趔趄,只差一分那柄刀刃就要划伤陈小姐—— 昭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空出来的一只手环住她的腰身,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人扯到了身后。一只手护住陈小姐的腰身,另一只手持长鞭。 啪——!的一声长鞭抽到地上,震断了几片竹叶。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一息之间。 为首的贼人率先反应过来,破口大骂:“小兔崽子!怎么,你要玩英雄救美那一套吗!本大爷手上的大刀可不是吃素的,看你长得这么瘦,别坏了我等兄弟的好事,否则,连你一起都杀了!” 昭黎双眸微眯,将头微微一歪,眉头压得很低,刻意压低声音:“可是我这种人就是喜欢多管闲事,尤其是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看着你们几个也不是练过的人,若只是为了活命,我便不与你们计较,若还要得寸进尺,就别怪我手中长鞭无眼!” 那几人如何肯听她说话,在他们眼里,眼前的人不过一个毛头小子,个子也不高,年纪也不大,长得也不壮,就是生得俊俏了些。便是会武,但他们有三个人,还都带着刀剑,那小子还得护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娇娘,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见他们没有要离开的样子,昭黎冷哼一声:“这是你们自找的!”紧接着搂紧了陈小姐,一双眼睛没有看她,只沉声说,“姑娘,得罪了,抓紧我!” 陈小姐满口应着,几乎是本能地抓住了眼前这位“少侠”的衣服。 只见昭黎一息间出长鞭,又快又狠,准准地将为首的贼人脖子缠住。哪里会给他喘息的工夫,另一只手带着陈小姐一同飞身而去,在陈小姐惊异的目光中—— 只见她借着陈小姐的力,一脚踢在左边贼人的脸上,让他连砍出刀的机会都没有,而这一脚踢得不轻,在余力踢到右面人的刀刃之前,昭黎迅速变换方向,几乎是在空中转了个回旋,重重地跺在那人的握住刀的手腕处! 她勒住为首贼人的力也没松懈,甚至借着自己的体重,将鞭子缠得更紧了,直将贼累勒得满面发紫—— 哐当! 顷刻间三人的刀同时落地,昭黎也跟着落地,及时收回鞭子。 长鞭上都藏有倒刃,为首贼人被缠过的脖颈已然鲜血淋漓,被松开之后就直挺挺地砸到了地上,没死也少了半条命。 另外二人对上昭黎冷漠的眼眸,一个腿软,只觉腿肚子开始打转,扑通一下齐刷刷跪倒在昭黎面前,大喊着饶命,嘴里不住地求饶,说自己再也不敢了。 昭黎懒得跟他们废话,只冷清吐出一句:“滚!” 第44章 第37章 而后她松开陈小姐的手, 才道:“多有得罪,姑娘莫怪。”当即便蹲下身,伸手轻按在躺在地上的丫鬟的脖颈处, 抬眸道,“无碍, 只是惊吓过度昏过去了而已,如今天色已晚,在下送二位姑娘回去吧?” 陈小姐面色微微泛红, 轻轻应了声。 昭黎背起丫鬟, 跟着陈小姐回到了她们来的地方, 将人安顿好后拱手作揖道:“姑娘, 在下先行告退。” “公子请留步——” 昭黎半侧着身回眸:“姑娘还有何贵干?” “承蒙公子相救,无以为报, 不知公子姓甚名谁, 待小女回到家中,告知父亲,他日定当重谢。” 昭黎顿了顿, 也没往心里去,片刻后道了句:“在下姓沈, 姑娘就此别过。” 说罢便隐匿于竹林中。 本来是想着去之前的竹屋瞧瞧, 但是越往里走越感觉阴冷, 本来就是冬天, 昭黎冻得打了个寒颤, 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了句什么, 便施展轻功离开了竹林。 可谓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昭黎回了沈家后看家丁都睡下了,只有打更的跟值夜班的还在, 低声作揖:“二小姐,您这大半夜的,这是上哪去了,晚饭的时候老爷太太还担心着呢。” 说话的是温雁的陪嫁丫鬟,昭黎喊王嬷嬷的,压低声音:“让王嬷嬷担心了,央央今天有事,估计明天早了也起不来,还烦请嬷嬷跟娘亲说一声,不必挂念,明日我睡醒了,自然就过去了。” 那王嬷嬷应了声,便急匆匆去了。 昭黎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的院里,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而后竟有些伤感。 “小姐,怎么才回来,我去给您泡壶热茶来,这天太冷了。” 昭黎闻言侧头看去,朝皎月道:“抱歉啊皎月,吵醒你了。” “小姐这是哪里的话,这本是皎月分内的事情。”说着,皎月沏了壶茶,暖烘烘地放到昭黎面前,又点了蜡烛。 微弱的光线,混着茶盏中杳杳而升的热气,在昭黎面上平添了几分润色,也让她冷了大半天的手暖了起来。面前的一切却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昭黎不想多说,小口啜饮着茶水,这茶安神,喝了几口她蹙着的眉头就舒展开了。 一夜无梦。 昭黎第二天整个人都恹恹的。沈昭阳夫妻来找她,她说的话也是有的没的,整个人都处于神游的状态,懵懵的,唯有一双泛着红的眼睛证明她昨夜是哭过的。 “我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了……”昭黎声音平平的,有点死气沉沉。 沈昭阳一顿:“怎么说?” “昨天我去竹林走了走,想了很多,包括之前的一些事,总觉得,好像我的确有点过分。” 不想沈昭阳却噗嗤一笑:“难得啊,沈昭黎竟然有低头认错的时候,真乃天下第一等奇事啊!” 昭黎的脸一下子红了几分:“哥,你再这样,我就不跟你说话了!” “好好好,你继续说,我不笑你了。” “就是觉得,明明事情没那么大,而且我之前做的事情比这过分的多了去了,结果二哥稍微有一点不如我的意,我就特别生气,但是那时候我跟二哥对着干的时候,人家从来不朝我发脾气,更不会这样…”昭黎垂下眸子,“冷暴力。” “你也知道你冷暴力?” 昭黎点头,本来就是夫妻之间的小矛盾,结果人家把自己哄好了之后先是派人来找她,她给打出去了。时怀瑾又自己来找她,这回更绝,昭黎直接闭门不见,时怀瑾到了沈家门口的时候吃的都不是闭门羹,吃的是压实了的闭门饭! 现在可好了,时怀瑾被派去巡边了,一时半会回不来了,昭黎知道错了,老实了,她再厉害眼下这样的天也不可能骑马去找他吧? “知道错了就行,不过,其实你就是铁了心不肯跟承风和解,哥哥总归是站在你这边的,大不了和离嘛,沈昭黎找下家比他时怀瑾找下家容易多了,多大点事儿,再不济,有爹娘姐姐哥哥的给你撑腰。” 昭黎这回眼睛是彻底酸了,眼泪不要钱似的,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洇湿了衣袖,啜泣着道:“和离?我跟二哥和离?我怎么可能跟他和离?我怕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想着跟这么好的夫君和离!你怎么说话呢!” 沈昭阳听着小姑娘朝他一通乱发脾气,又好气又好笑:“你跟我发什么火?我说和离还不是为了你们两口子好?从承风离开到现在,他离开了大半个月,你们的矛盾闹了大半个月。承风不在这儿,我眼不见心不烦的,你一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又哭又闹的,我不得想法子解决?” 又见昭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泪水哗哗往下掉,沈昭阳叹了口气继续道:“我跟你说,夫妻之间吵吵闹闹是很正常的,我知道你现在担心什么,你担心承风不原谅你——” 谁承想昭黎即刻反驳道:“他才不会不原谅我!” 沈昭阳一挑眉,看怪物似的上下瞟了昭黎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胳膊肘老朝外拐啊,你哥这样说不是为了你好?你还跟我闹上脾气了?你们才成婚几天啊,连你哥你也不要了?是不是过几天爹娘也得往后站了?”说罢竟一副叫苦连天的样子,还没哭出来,昭黎先发制人—— 上前拽起他的袖口,撒娇似的晃了晃,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些什么。而后干脆把脸埋进沈昭阳怀里,好好哭了一番才好。 * 不觉已然两月有余。渝州本处南面,不常见雪,今年却一连着下了三场大雪,飘飘洒洒的,撕柳扯絮般的落着。 常言道下雪不冷化雪冷,昭黎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自那日在哥哥面前哭过之后,便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每日只盼着时怀瑾回来。可巧碰到这样大的雪,生为一个南方的女儿,自小不多见雪,她如今同自己贴身的丫鬟们,还将时知意从时家接到了沈家住着,一起打雪仗、堆雪人,好不惬意。 “夏蝉,注意别让冬雪伤到了——”昭黎正说着,一个雪球砸过来,到了她脑袋上就碎了,猛然回头一瞧—— 沈昭阳正抖落身上的落雪,不用猜,这雪球就是他扔过来的。 “哥你搞偷袭,搞偷袭算什么本事!”说着,昭黎也不顾雪有多冷,随手团了一团,一跳,往前探着身,扎扎实实地打到沈昭阳身上! “小丫头片子你谋杀亲哥啊!我刚打你的时候我就不该悠着,你给我看招!” 昭黎这回只想说——我是傻的吗,你就在我前面我还能让你打到? 一个闪身就躲了过去。 一旁玩闹的时知意光顾着看他们两个打雪仗了,连手里的雪球把手冻僵了都没在意,只一个劲儿拍手,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蹦蹦跳跳。 昭黎虽自小习武,体力很好,但是终归男女之间的生理性差异还是很大的,不等多时,她就招不住了,直直地往柳噙霜身后去—— 冲得太狠,一个没看见,砰的一下撞到了一个肉墙,昭黎以为是哪个忙着干活的小子,刚摆手说:“无碍无碍……” 见她喘着粗气,却没发现周围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昭黎双手撑在膝盖上弓着身子站着,一张脸有些泛红,也不知道抬头看,结果就往周围瞅了一圈儿,心下奇怪,自语道:“人呢?哥?嫂嫂?皎月——” 说到皎月的名字,她这才终于抬起头来—— 眼前的人身上散发着未散的寒气,肩上披着大氅,毛茸茸的领口处还沾着细雪,身长玉立。眉眼压得很低,微微垂眸,恰好与昭黎四目相对,这张脸,这双鹿一样的眼睛,是他这两个多月以来无数次梦到的,魂牵梦萦,伸手无法触摸。 两个多月不见,她瘦了些,下巴比之前尖了,本就不大的脸变得更小,一双眼睛的存在感愈发强了,不变的是那股灵动劲儿。身上穿得很厚,但是依旧能看出来昭黎瘦了,长高了,她身上的花样是他之前没见过的样式,应该是之前的衣服太短了,新裁的。 男人的呼吸变得微微有些急促,昭黎有些恍惚,犹豫地起身。 女孩忽然觉得自己的喉头哽得慌,有些颤抖地伸手触碰他的脸颊,他也瘦了,脸上还多了道疤,看得出来,他来不及回时家,就先来找她了。 雪还在细细地下着,落到他的眼睫,挂了一层白,几分冷冽。 昭黎好久才干涩地吐出一句:“二…二哥……” 第45章 而后便再说不出一个字,心有千言万语,两个多月来一直盼着他回来后好好跟他说,如今他回来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只呆呆地看着对方。 时怀瑾也是一言不发,同昭黎对视片刻后,毫无征兆地将人拉过,没有一句话,直直的将唇印到了她微张的唇上。 只一瞬,昭黎的眼泪就混着细雪一起落了下来,滚到两人唇齿间,她下意识探出舌尖轻舐掉,咸涩的,还在一瞬间变冷。 她这一举动惹得他心念微动,连呼吸都乱了几分,自胸膛处发出一声轻哼,而后便一手扣住昭黎的后脑,一手搂住她的腰—— 太瘦了,得好好养养。 许久不感受男人灼热的气息,这一下子让她有点招架不住,不消片刻便软了身子,却还是将本属于自己的气息,一寸寸地,慢慢地,喂进他的唇齿间。 雪还在细细地落着,昭黎将脸埋进时怀瑾怀中,低声说着对不起的话语,告诉他,她很想他。 却在她伸手搂住她后背的时候听见他一声闷哼。 “二哥?” 时怀瑾却不以为意,温声道:“因巡边有功,着,封时家二郎,巡边将军。以后,二哥便不再只是个无名纨绔了。” “你明知我不是想说这个。” 他却朗声一笑:“皇上说,赏时家,黄金千两,绸缎百匹,择日设宴,单为时家的,还说,时家所有人都要参加。” 后面半句他的语调明显沉了,但昭黎如今感受不到,她现在只想知道刚才是不是碰到他哪个伤口了,怎么抱一下还能那么疼。 “二哥,回屋让我看看你哪里受伤了好不好……” 时怀瑾轻笑:“要给我抹药?” 她微微颔首。 “你可知,有一种药,对旁人可能没用,但对我来说,比仙丹还管用?” “什么药?” 时怀瑾不再作答,而是弯下腰一把扛起昭黎,惊得她轻呼一声,而后便听见他含着笑意的答话:“沈家昭黎。” 第38章 时怀瑾一路将昭黎扛回屋内, 当即便掩了窗子,将屋内的热意与外头的风雪隔开。 “还气吗?” 昭黎摇头,却没说话。 时怀瑾脱下厚重的披风, 自顾自斟茶,袅袅茶香扑鼻而来。 屋内的陈列同上次来时一般无二, 只是入了冬后,添了几样取暖的物件。左墙根上生着暖炉,里头的火烧得正旺。本来跟着伺候的丫头小子见姑爷来了, 也都识趣地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夫妻二人。 炉火噼里啪啦地作响, 昭黎自外头回来, 当即觉得身上发冷,挪着凳子靠近火炉, 伸出手烤火。艳红的火舌不断吞吐着, 一寸寸地将昭黎的双手铺满暖意。 而后昭黎又凑得更近了些,呼出口气来,不曾想不觉酸了鼻子, 眼眶发涩。她抬手用一根手指轻压在鼻翼上方一侧,似乎这样就能让眼泪被火舌烤干。 “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 是不是前面许多时日都对你不够上心, 才会致使你多疑多虑?又或者是不是当时我若多说一句话, 你就能打消疑虑?”时怀瑾轻抿一口茶, “可后来又想, 其实是央央眼里容不得沙子。” 他这话说了一半停下了, 昭黎将手从火炉侧移开,又在一旁端起桌上的茶盏,轻轻吹着, 没搭话。低哞垂帘,发丝半掩着,只能听见她细微的呼吸声,出奇的平稳。 时怀瑾轻笑:“我又何尝不是,央央提及的望津,哪怕如今连此人到底在哪都不知晓,但不影响当时让我醋了个彻底,明明,事情说开了,一切都好了。” “可是你没有先开口。” 昭黎冷言冷语的,惹得时怀瑾自嘲般言语:“是啊,我没有先开口,那个时候隔阂就已经产生了。我们都没有提及,就像种子越长越大,直到破土而出。”他抬眸望向她侧着的面庞,“我竟忘了沈昭阳同我说过,家妹性烈,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如今,也算是见识到了。” 昭黎:“你明知如此,为何不早点想起?” 时怀瑾急于辩解:“想起时已经到了边关了,再怎么样,我也只能等回来的时候再说,其实我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 闻言,昭黎只觉心口咯噔一下,没由来地一阵刺痛,但是微乎其微,张了张嘴,到底没将心中疑问一股脑说出来。 她抬眸看着眼前的人,秀眉微蹙,默了默,声如蚊呐:“做好了什么准备?” “跟央央和离的准备。” 听他这么轻飘飘一句,昭黎气不打一处来。 和离?他还想和离?且不说如今这样的社会对女儿家的压迫,和离了昭黎的名声受损不说,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问题是这才是什么矛盾,竟然想到要和离?时怀瑾疯了吧? 见眼前人面色发黑,眉头紧蹙,时怀瑾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昭黎几乎是脱口而出:“和离?时怀瑾你是不是疯了?发生这么小的事情就要跟我和离,那日后若有天大的误会,那岂不是得以死相逼?” 她的声音因为生气而变得不稳,连呼吸也在微微颤抖,美眸圆睁,写满了不可置信,这种话怎么能轻易说出口?偏生他还没了下文,就等着她再接着追问。 昭黎强压住火气,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沉声问道:“若我真要跟你和离,你准备怎么做?一走了之?还是先发制人?” 时怀瑾摇头,“都不会。” “那你会如何?” “求你。” 短短两个字,在昭黎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求你”,他这样说。 女孩愣住了,这一瞬间她什么都听不见,耳侧所有的声音都像被隔离开了一般。 许久未曾缓过神来。 “求我……”昭黎怎样也想不到他会这样说,低声呢喃着重复了他的话,张了张唇,终归还是没说出口。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时怀瑾接着道:“对,求你,求你回来。” 他平日里也就呈呈口舌之快,若昭黎铁了心要同他分开,除了求她,他别无他法。 “可我如果不愿意回来呢?” 时怀瑾喉头一瞬的干涩,唇角扬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等你回来,或者,你想怎样都好,但唯独不要离开我。” 对于这个回答,昭黎有些意外,她以为他会说“我尊重你所有的选择”这类的话,没想到他根本不给机会让她离开。她可以出去玩,可以出去疯,但是她的人,她的心都必须在他这里,只要有他在,她无论去哪,都只是暂时的。 昭黎呆愣了几息,直到指尖滚烫,方觉热茶已然不经意间被洒在手上。几乎是一瞬间就落到了虎口处,细白的皮肤烫得通红,昭黎下意识皱眉:“嘶…疼——” 时怀瑾伸出一只手握住昭黎的手,另一只手将茶杯放到一侧,凑上去在她被烫伤的虎口处轻吹了几下:“怎么这样不小心?” 昭黎只觉双颊发烫,比茶水都烫,有些生硬地给自己找补:“你还没告诉我,那块玉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时怀瑾摇摇头:“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不清楚,我之前跟你说过,八年前受过一次重伤,差点小命不保。而后还是好歹保住了命,却把之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只有身上这块玉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除了我,谁都碰不得。可是——” 他话锋一转,“当我们因为它而吵架的时候,我后来静下心来,竟想将它摔了,我真的是疯了,怎么会因为这么个劳什子跟自己的妻子怄气?” 昭黎抬手轻轻擦过自己的鼻尖,指腹轻轻按住鼻梁一侧,竭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却还是抵不住泛酸的鼻头,呼吸也是乱了拍子的。 见她有所动摇,时怀瑾试探着靠近了些,伸手从背后捏住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将人抱着:“央央,二哥错了,原谅二哥,好不好……” 昭黎再也忍不住,回身抬手捶打在他的肩头胸口,嘴里不住地控诉他的恶行,告诉他这段时间她有多担心。打累了,她才紧紧抱住他,边哭边道:“你知道错了,那你以后可都还敢这样吗?” “改,当然改,央央原谅二哥吧?”他的唇胡乱地亲在她的眼角眉梢,还有发顶,不住地回话。 昭黎点头,身体还在颤抖着,哽咽着声音道:“那,你现在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我、我放心不下!” 时怀瑾见昭黎抽抽嗒嗒还不忘关心自己身上的伤的模样,红红的眼眶,汪着泪的眼眸,心情大好:“好,那就劳烦夫人为我上药了。” 第46章 昭黎伸手正欲解开他的衣裳,又觉不妥,先跑去拿了药膏,放到床头,回身对他说:“二哥你先过来躺下。” 时怀瑾坐到榻上,跟她面对面。 昭黎伸手解开他的衣裳,一层一层的,直到他露出紧实的身躯,昭黎眉头微皱—— 前胸处浅浅的几道疤痕,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看着就疼。可是这样的伤口怎么可能到现在了还让他疼得被她抱住都会闷哼呢? 带着这个疑问,昭黎沉了沉眸色,心下隐隐有了猜测:“二哥你转过身去。” 时怀瑾哑然一笑,乖乖转过身去。 背上当时被白虎抓伤的痕迹依然存在,很深,如今结了痂,但是皮肉翻卷着,一看就是草草处理过,根本没有仔细医治,说不定连涂药都很敷衍。昭黎不觉算了眼眶,强忍着哽咽道:“怎么这么严重?二哥,我们不要功名利禄了,我怕你出事……” 这样严重的伤,她曾在沈昭阳身上见过。不过当时多少不需要她照顾,不知道这到底有多严重,只记得娘亲和嫂嫂连着七八天没合过眼,轮流照顾哥哥,天天以泪洗面。哥哥身上的伤口她只见过一眼,足足有她的一整根胳膊那么长,看上去得有四指宽,而且哥哥的伤比时怀瑾还严重,时怀瑾的是在后背,哥哥的是在身前。甚至还叠加了剑伤,郎中说剑若再深半寸,就会捅入心脏了。 “你都伤得这么严重,刚才还不让我先给你上药,你知不知道这样对你的伤口很不好……” 听见她哭,时怀瑾却无所谓地轻笑:“这伤没事儿,已经两个多月了,倒是央央,哭花了脸,二哥瞧着心疼。” 见他现在都这样了还有心情开玩笑,昭黎急得又哭又笑:“你还说,你这要是感染了怎么办?伤口要是溃烂了怎么办?幸好是冬天,幸好你命大,不然,怕是回来的就是一抔黄土了!” 昭黎越说越委屈,明明是他受伤了,怎么感觉像她被欺负了一样? “时怀瑾,你不许有事。”昭黎抬手给他抹药,为了让他长记性,还故意使劲儿摁了摁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你谋杀亲夫啊?” “你也知道疼!”她手上的劲儿更大了几分,冷哼一声,嗔怪道。 谁知时怀瑾却洒脱一笑:“行,这伤,也算值了。” 昭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没再多言语,给他抹好了药,便轻轻吻到了他的喉结上。明显感觉到他喉结滚动,抬眸对上时怀瑾深沉的眼眸,昭黎默默地吞咽一下,双瞳发颤。 男人的唇直直地压了下来,唇齿间,他呢喃着,“想我吗?这两个多月。” 昭黎点头,轻咬他的下唇:“想。” “央央……” “嗯。” “说喜欢二哥。” “喜欢二哥。” 他似乎并不满意,又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迫使她仰头。二人额头相抵,呼吸交织:“说最喜欢二哥……” 昭黎顿觉有些呼吸困难,还是照做:“最喜欢二哥……” 不消半个时辰,昭黎的喘/息声就愈发大了起来。 “怎么这么累?”时怀瑾见状戏谑着。 昭黎面上红了红,轻/喘着:“这哪里怨得着我……” “真这么累?” 女孩点点头,往上拉了拉身上的锦被,煞有介事的样子在暖意中愈发可人。 谁料时怀瑾语出惊人:“一直都是二哥动,你不是哭就是叫的,你哪里累了?” 此话一出,昭黎羞得径直伸手捂住他的嘴,这外头才刚黑了天,指不定就有什么人在门外路过的,若是听见这话,不就成了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你这张嘴能不能有点把门?瞎说什么呢!” 哪知时怀瑾竟又凑上去在她唇上轻啄:“那夫人替为夫把把门可好?” 不等她作答,他便又覆上她的唇,将未出口的话尽数吞下。 外头的雪不知何时停的,一室的旖旎,泛着热气,消融了寒霜。 翌日清晨。 “央央,央央?还没醒吗?” 时怀瑾轻手轻脚地凑到榻前,榻上的人儿倒是心大,连他早就起来了也不知道,如今睡得正酣。 昭黎眉头微皱,颇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声音懒懒的,带着晨起的沙哑:“干什么啊,大早上的,让不让人睡觉……” “这两个多月,你日日都睡到日上三竿?”他坐到榻沿上,伸手轻抚她的乌发。 她没睁眼,点点头:“对啊,平日里家里又没人来,我也没别的事儿,多睡会儿有何不可?” “爹娘都不管你?” 昭黎摇头。 “兄嫂也不管你?” 她又摇头。 “你就不怕别的伙计说闲话?” 昭黎这才睁开了眼:“他们才不会说我的闲话,我平日里待人那么好,对于赚银两的人来说,我经常给他们赏钱什么的,也不刁难他们,他们又不是什么好事的人,自然不会说我的闲话。” 时怀瑾面上笑意渐浓:“这样啊,那央央今天看在二哥的面子上,早起一次可以吗?” 昭黎挑眉,叹了口气,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却还是坐起身来,身上的中衣不知何时褪到了大臂上,露出如玉的肩膀,乍离开被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等她反应,只觉自己装进了一片温热柔软中——是他。 时怀瑾穿戴整齐,而昭黎半露不露的,柔嫩如玉的肌肤被带着凉意和体温的衣袍磋磨着,有种很神奇的触感。带着一种痒意,一寸寸地爬满她的全身,将她整个人层层包裹住,又明显感觉到他的双臂在收紧。 昭黎忽然面庞发热,低声呢喃了句:“二哥……” “嗯,我在。”说罢垂眸看向怀中的人儿,“还冷吗?” 昭黎摇头,软了音调:“帮我更衣。” “遵命。” * 第39章 几天后整个时家应着圣旨进了宫。 其实时怀瑾跟昭黎说过皇帝的动向, 昭黎本想称病不去,但是想到如此可能会引来怀疑,又怕皇帝刁难时怀瑾, 便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去,佯装无事。 皇宫昭黎并非头一次来了, 只是上回来的时候她可没心思看这里到底什么样子。当初脑门儿磕得头破血流,血水混着汗水还有泪水一同流在伤口处,那刺骨的疼痛昭黎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忘怀。 檐角高吊, 一树树的梅花开得张扬, 颜色艳丽, 来来往往的人忙忙碌碌。皇宫不必别的府邸, 这里处处都是人情世故,走在路上昭黎不断地听见跟时卿打招呼的人, 这个是大司马那个是太尉, 另一个是太守的。这些人脸上都挂着笑容,也不知是真是假,昭黎也不懂得, 只跟着同辈的人回礼就算完了。 一行人后面跟了更多的人,都是皇宫里的太监宫女, 另外还有几个侍卫。 他们自己带来的家丁大都被拦在了宫外, 只留下自小跟着伺候的丫鬟小子跟在身侧。昭黎身旁就只跟了个皎月伺候着, 以备不时之需, 好在她本来就怕遮星嫌闷得慌, 没让遮星跟来, 眼下看来,遮星就是来了估计也得在宫外头等着。若是几个月前倒还好,只是如今这样的天气, 一阵阵的寒风,遮星一个女儿家侯在宫外,指不定就冻得生病了。 时怀瑾低声提醒:“央央,等会儿入了席见到皇上,不必表现得有什么不同,就权当不知道那事,应该不会难为我等。” 昭黎点头:“嗯,二哥放心。” 二人还要说什么,忽地听见前头领路的太监恭敬地喊了声:“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一行人闻言皆齐齐跟道:“见过皇后娘娘。” “祝公公免礼,诸位都免礼。”皇后的声音没什么波澜,但是好听,像汩汩的流水。 祝公公问道:“待会儿宴席就要开始了,皇后娘娘您怎么还没过去呢?”说完觉得不妥,“奴才的意思是,等到时候皇上怕是还要亲自去请您,您还是趁早过去的好,这些天有喜事,皇上巡边刚回来,奴才希望皇后娘娘莫要给自己添堵才是。” 这话其实没什么问题,但是个人都能听出里头的不敬之意。昭黎不懂得为什么祝公公会这样跟皇后说话,明明祝公公为人亲厚,况且皇后也是他的主子,这样跟自己的主子说话,那只能是皇后与皇帝感情不好。 虽心下疑问,却也不能说什么,见周遭也没有旁人开口,昭黎就默默地站着,直到皇后开口:“祝公公放心,本宫片刻就到,不会误了时辰,更不会扫了皇上的兴。” 第47章 “是。” 皇后看了眼自己身旁的丫头:“青云,走吧。” 说罢便在众人闪开的路上离开了,只是她离开的时候似乎瞥了一眼昭黎。就那么一瞬间,昭黎怀疑自己看错了,但是那眸色又不带有恶意,甚至带着一种,昭黎后知后觉的“怜悯”。 见她怔愣,时怀瑾伸手轻轻戳了戳她:“怎么了?” 昭黎摇头:“没事,刚刚有些出神罢了。” 她不多说,时怀瑾也不多问,经过了这么个小插曲,一行人继续跟着领路的人往设宴的宫殿走去。 这一路上陆陆续续看见别的赴宴的人,其中不乏昭黎从前就认得的人,有长辈有平辈,平辈基本跟时怀瑾岁数相仿,想来也是此番随着皇帝巡边的人,某某大臣家的儿子孙子一类的人。 “怎么?认得?”时怀瑾低声问道。 昭黎点点头:“有好多都是我朋友家里的兄弟,小时候都一起玩的,不过他们大都跟我哥哥差不多岁数,我更多的是跟他们家的姐姐妹妹一起玩,偶然也跟他们一起玩玩笑笑,一起练功什么的。” “你朋友不少。” 时怀瑾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昭黎一个激灵,压低声音,嘴唇几乎不动,但还是他能听得清楚的声音:“有什么事儿咱们回去再说,明明今晚我应该比你危险多了,那个皇帝那么大岁数了,他努努力都能把我生下来了。而且明明知道我早就成婚了,还有那样的念头,这是干什么啊……” 昭黎说完又凑到时怀瑾耳边轻声补充:“而且我没听说当今的圣上是什么好色之人啊,他要是好色,怎么可能就两个孩子,还都是皇后娘娘生的。皇后娘娘那么漂亮,也没听到过什么关于她的闲话,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怎么还能对我感兴趣了?” 时怀瑾无奈地勾勾唇角,用气音回她:“可能是央央魅力太大了吧。” 昭黎见他没个正形,就知道他没生气也没吃醋,没给他好脸色,白了他一眼,没再搭话。 一行人走着走着,约莫又走了一刻钟的时间才到了殿前。 时卿依旧走在最前头,带着一众小辈家眷,上前行跪拜礼。 “臣等参见皇上!” 见时卿跪下,时怀瑾等人也都跟着跪下,齐声道:“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位爱卿免礼平身,赶紧入席吧。”裴悬抬抬手让他们入座。 昭黎跟着时怀瑾身后,没敢往正位上看,唯恐避之不及。 “祝子和,你去皇后那里瞧瞧,怎么德妃贤妃都来了,就她不来。”裴悬拧了拧眉头,对这个皇后,他拿她毫无办法。 “是,奴才这就去办。” 谁知祝公公刚说完,就听见来人禀报:“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闻言皆齐齐起身。 皇后身着明黄色的衣裳,料子也都是上好的,只是发间却没有多少珠钗,早就闻得当今皇后娘娘不在乎这些花儿啊粉儿的,这样的场合都身着不算华丽,想来传言许是真的。 儿时就听说皇后娘娘生得花容月貌,昭黎此番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冲冠一怒为红颜。皇后这样的美貌,哪怕如今已经近三十岁,也丝毫不逊色二十岁的小姑娘,甚至更多了几分艳丽与成熟女人的魅力。 只是她的表情淡淡的,丝毫没有该有的喜悦,唇角勾起淡淡的笑,眉宇间有淡淡的哀愁。再看她身后,跟着两个孩子,皇子和公主,都有各自的奶娘领着,走了一半,年纪小些的公主踉踉跄跄地跑到她身侧,奶声奶气地朝她伸手:“母后抱~” 皇后俯身抱起女儿,裴悬见状从座位上下来,大些的皇子像小大人一样行礼:“参见父皇!” 裴悬点点头,朝女儿伸出手:“序宁,父皇抱抱好不好?你母后累了,找父皇抱好不好?” 序宁公主年方三岁,小奶团子一般,生得粉雕玉琢,张着胖乎乎的手乖乖找裴悬抱着。这时昭黎才在皇后脸上看到了发自内心的笑容,她真美,笑起来更美了。 昭黎不由得轻叹:“真好啊……” 时怀瑾凑到她耳侧压低了声音,温热的气息惹得她耳根发痒:“我们也会有的,我们也会很幸福的。” 昭黎的耳垂红得能滴血。 皇后跟着裴悬身后入了座,坐在裴悬身侧,又接过女儿,而大些的皇子则坐在裴悬另一侧,他已经不需要旁人伺候着吃饭了。 在外人看来这样琴瑟和鸣的一幕,其内里却暗波汹涌。 昭黎在桌上吃得胆战心惊的,席间倒是没什么话,但她总有一种后面有份大礼的预感。 “尝尝这个,我听爹娘说你前些天嚷着要吃茄子,但茄子不应季,也就皇宫里能吃的到了,御厨的手艺肯定比家里的好些。”说着,时怀瑾夹了茄子放到昭黎面前的碟子里。 茄子上还冒着热气,昭黎依言夹起来轻咬了一口—— 油水浸润得刚刚好,绵软而不软塌的口感,本来茄子的皮会口感很差,但是虽然没去皮,御厨的手艺就是好,茄子皮都做得好吃。茄子还带着淡淡的甜味,一分分地爬满舌尖,唇齿留香。 昭黎点点头:“好吃。” 时怀瑾见她喜欢,这才放下心来,本来她就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若不是为了时家,她才不会来。 正位上裴悬跟皇后说道:“初初你先自己吃,序宁先让她自己玩,等她饿了自然就知道要吃的了。”他的声音很轻,余月初没回话,也没看他,还是继续顾着女儿。 这要是平日里还好,吃饭的时候只有他们几个人,裴悬可以毫不顾忌地将女儿抱过来。他亲自喂女儿吃饭,但是这样的场合他作为皇帝不可能给女儿喂饭,偏偏他又舍不得余月初这么辛苦,如今就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席间各个大臣都与同自己相熟的人交谈,一片欢欣。昭黎心安理得地等着时怀瑾给她挑鱼刺,她不是不喜欢吃鱼,她只是懒得挑刺。小时候有娘亲,四五岁的时候有张姐,后来长姐出嫁了,又有哥哥接班。一直到沈昭阳成婚后,昭黎才开始自己剔鱼刺,但是她因为懒得做,就干脆不吃,不知怎么就传到时怀瑾耳朵里成了她不喜欢吃鱼。 众人正吃着,昭黎本来以为皇帝对她的非分之想黑不提白不提的也就过去了,就当没这么回事,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家伙—— 第40章 “启禀皇上, 臣听闻时二将军的妻子乃是沈尚书家的女儿,当初告御状的壮举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老臣曾听旁人说,时二少奶奶不仅自小聪慧过人, 知文识礼,还有勇有谋, 甚至还耍得一手出神入化的鞭子,不知如今二少奶奶可否赏脸,供我们欣赏一番呢?” 说话的人是李大人, 他跟孟絮从前交情甚笃, 与时卿是政敌, 就是没法做什么事他也得给时家使绊子。 昭黎闻言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就差直接骂出口了,什么玩意儿, 这不就是吃饱了撑的吗, 大家都吃得好好的,他出来当什么显眼包,就怕大家注意不到他是吧? 不等时怀瑾站起来, 昭黎自己站起来推脱:“刀剑无眼,鞭子也是一样, 更何况我并没有带鞭子来, 此时怕是不妥。” 谁知那李大人不肯放过, 又开口道:“本官听闻二少奶奶幼时是大小姐带着长大的, 世人皆知沈家大小姐的舞技是整个渝州最好的, 只是自她出嫁之后, 便再也没见过她跳舞。既然二小姐是大小姐带大的,那相比舞技也自然超群,不知可否赏个脸让我等开开眼呢?” 话说到这份上了, 昭黎如今是骑虎难下。先前说让她耍鞭子,她还能推脱这里没有鞭子,鞭子还会伤人,但是跳舞这个东西她却没法再推辞。且不说不可能伤人性命,就说她不跳丢的是沈家和时家的脸,甚至还会牵扯到两家人的仕途,也是不给李大人面子,这跟撕破脸皮没什么区别。 见昭黎不说话,时怀瑾刚想站起来却被昭黎轻轻按住肩膀,只听她道:“既然李大人如此看得起昭黎,那昭黎自是不能再推辞的,那就献丑了。” 说罢便绕过案几,走到中央去,行礼道:“启禀皇上,可否借宫廷乐师一用?” 裴悬正欲答应,余月初抢先一步道:“本宫为你奏乐。” 昭黎闻言一愣,她没反应过来余月初到底是什么意思,皇后娘娘为她奏乐,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余月初自台上款款而下,靠近昭黎,凑到她耳旁轻声宽慰:“本宫不会让你出事,有人有意害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第48章 这声音小到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得到,余月初身上飘来似有若无的香气,想来也是可遇不可求的香料。这话像给昭黎喂了颗定心丸,微微颔首:“多谢皇后娘娘。” 言罢,余月初差人将古琴拿来,世间皆知当今的皇后娘娘的琴艺乃世间一绝,今日倒是让在场所有人都大饱眼福了。 裴悬虽不明白余月初这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主今日怎么忽然愿意帮别人,但是能听到她弹琴,他也是高兴的,上次听她弹琴,还是在大半年之前。那次甚至还是他偷着听的,平日里想听她弹琴,别人不知道,反正他是没这么大面子。 不消片刻,昭黎跟着去换了身衣裳,琴也被搬了过来,布置好之后,余月初坐在琴前,素手轻擢,调了调音,朝昭黎问道:“准备好了吗?” 昭黎深呼吸一下,点点头:“准备好了。” 一瞬的工夫,清脆如山间甘泉的琴音从余月初指尖缓缓流出,琴声婉转,冬日里带来丝丝暖意,让人恍觉身处暖春,如梦似幻。纤细柔韧的手指一下下地拂过琴弦,悠扬婉转的音调不住地钻进在场所有宾客的耳中,吃着佳肴,听着曲子,看着舞蹈,自是美事一桩。 昭黎随着琴音翩翩起舞。她年龄不够,身量未足,正是抽条长个的时期。身上的舞衣修饰着她略显平板的上半身,却也已经带着了微微的曲线,正如含苞待放的花,待到绽放时,不知会有多惊艳。 美人腰肢细软,但是因为她常年跟着练武,身上的力气终归比一般女子要大些,跳起舞来也就更有力量感。 伴着悠扬的琴声,昭黎翩翩起舞,面上表情极佳—— 琴声高亢时她就幅度更大,表情愈加丰富,琴声低沉婉转时她就随着琴声缓缓放低动作,采准点子,眉头微微蹙着,似乎真的沉浸在自己所演绎的故事中。 在场所有人都沉浸在优美的舞姿与婉转的琴声中,不消多时,一曲终了。昭黎微微喘息着,余月初朝她投以赞赏的目光,昭黎屈膝道:“献丑了。” 宴席间寂静了几瞬,霎时间掌声雷动。 “果真名不虚传,不愧是沈家的女儿!” “想当年沈家大小姐还未出嫁时,我曾有幸看过她跳舞,想到这一生就这么一次能看见这样的舞的机会,还颇有些遗憾,没想到沈家二小姐竟也如此精通舞艺,实在是太让人惊喜了!” …… 夸赞声此起彼伏,绵绵不绝,李大人没说话,但是脸色不好看。 序宁小公主从裴悬怀里跳出来,步履蹒跚地跑向余月初,张开手找她抱。 余月初抱起女儿,而后道:“皇上您也看到了,若硬要昭黎妹妹做序宁的老师,想来是暴殄天物了。” 昭黎这才恍然大悟,轻咳了声:“启禀皇上,您能看得上昭黎是昭黎的福分,但是不管从哪方面讲,昭黎都不适合待在皇宫。” 这个“看得上昭黎”指代不明,怎么理解都行,既让裴悬知道了她怎样也不会屈服,又不会让任何人在这里丢了脸面。 裴悬轻笑一声:“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朕再最后问你一遍,当真不愿意留在宫中?”男人的手摩挲着桌上的酒杯,推杯换盏中,意味不明,眸色暗沉,哪怕隔着一段距离,昭黎仍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压迫感—— 专属于帝王的压迫感。 余月初不动声色地走到昭黎身前,昭黎半边身子都被她挡住,抱着女儿道:“序宁现在年纪太小,没必要找这么高水平的人当师父,更何况皇宫离渝州那么远,昭黎从小没离开过渝州,于情于理都不好。” 昭黎忙不迭地跟着点头:“皇后娘娘说得对,我从小没离开过渝州,基本都是跟着爹娘一起住的,况且现在刚成婚,我也不想离开我的丈夫。” 时怀瑾在一旁只能干着急,皇帝不让开口他根本不能说话,后背上都开始冒汗了,大冬天的,他觉得浑身燥热,还有些刺挠。 裴悬不经意瞥了时怀瑾一眼,冷哼一声,没多说话,只是道:“罢了,若你实在不愿意,朕也不强求,此事,就当朕没说过。” 话是对昭黎说的,眼睛却是看向余月初的。裴悬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直冲余月初过去,余月初毫无惧色,微微张了张唇,却没说话,抱着女儿回到了他身侧,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得见的声音道:“臣妾知道该做什么,今夜不会让皇上空等。” 裴悬的身躯几不可见地颤了下,看了眼她,又看了眼又开始吃饭的女儿,有些自嘲般点点头,倒像是他在渴求她的施舍了。 宴席后半程众人各怀鬼胎,昭黎也没心情再吃什么东西。她往时怀瑾身旁靠了靠:“二哥,我有点冷。” 见她皱着眉,双手抱臂,没有允许她不能去换衣服,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舞衣,冻得鼻头都泛红。 时怀瑾扯下身上的披风,从她身后将她包裹起来,而后又把系带系好,安慰道:“等会儿就能离开了,等离开了带你去换衣服,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说罢将茶水倒满了昭黎的杯子,冒着热气,昭黎捧着啜饮几口,才觉得身上的寒气被逼走了些。 其实宫宴这样才是常态,甚至这次的宫宴已经很单纯了,没有什么太大的勾心斗角,不过是小打小闹,连小插曲都算不得。 一出皇宫门口,外头的马车已经备好了,今夜先去客栈住下,明日才返程回渝州。 昭黎一到客栈,几乎是一瞬间就很自觉地钻进时怀瑾怀里,而后他抱着她去点蜡烛,任由她汲取自己身上的热度。 两人相拥了好一会儿,昭黎才暖过身子来,脸埋在他胸前,声音有些闷闷的,还带了些委屈劲儿:“方才皇上那样难为我,二哥怎么不帮我……” “委屈了?” 昭黎点头,竟不觉间流出几滴眼泪,她都不敢想,若皇帝硬要她留在宫中,结果会怎样,怕是这辈子都难再回去了。 见她落泪,时怀瑾一瞬就慌了神,捧起她的脸,薄唇轻轻落在她的眼尾眉梢,轻声哄道:“这事儿确实是我做的不够周到,但是因为有皇后娘娘在,所以我知道央央不会有事。” 昭黎有些不解地问:“此话怎讲?” “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知道皇上谁的话都不听,但是绝对会听皇后娘娘的。” 见她还是不明白,时怀瑾默了默,组织了一下语言:“就是皇后娘娘其实本来是先帝的五皇子的夫人,只不过后来五皇子势力倒塌,五皇子整个王府都被流放岭南,唯独留下了他的夫人,也就是当今皇后娘娘。七皇子即位后以皇后娘娘的母族上下几百口人的性命要挟她入宫为后,至于皇后娘娘喜不喜欢皇上这个不清楚,但是皇上确实是对皇后娘娘言听计从。” 昭黎的八卦心上来了,但是时怀瑾却伸手捂住了她的唇,继而道:“既然现在没事了,为夫能不能吃饭了?” 昭黎微微蹙眉,这话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吃饭?吃什么饭?刚刚不吃过了吗?二哥没吃饱?” “你再装不懂呢?”然后时怀瑾将人拥进怀里,手掌不老实地抚上她的后颈,一点点地往下,声音哑了哑,“又不是没吃过,央央莫让二哥扫兴好不好?就当施舍二哥一下。” 昭黎自知躲不过,也知道他醋了,便半推半就地遂了他的愿,由他去了。 第41章 不觉日子已经到了腊月末, 沈时两家都在准备过年的事儿,昭黎夫妻二人整天的就两个府邸来回跑。今天在沈家歇下,明日一早就去了时家, 连早饭都顾不得吃,时不时的还约着一起出去逛街, 如今街上逐渐被年味儿充斥。约莫七八岁的小孩子手里攥着吃的点心几乎随处可见,渝州民风淳朴,大人们倒也能放心, 有功夫准备过年要用的物件。 渝州今年的天气不比往年, 今年来来回回从十月份开始, 下了四五场雪, 都不算大,但是近年关时却下了场大雪。外头一片白皑皑的景象, 竟不觉冷, 每当集市散去,就会看见小孩子们成群结队地从自家出来,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 打雪仗、堆雪人,欢声笑语充满整个渝州。 “二哥, 你陪我去裁几身衣裳吧?”昭黎的脸冻得红扑扑的, 身上穿得像个毛球, 其实她没那么冷, 但是架不住温雁硬要她穿。 “你衣裳还不够多?”时怀瑾挑眉, 想到了昭黎几乎装满两个衣柜的衣裳。 女孩蹙了蹙眉, 上前抓住他的手指晃着撒娇:“那都是之前的样子了,现在时兴的不是那样的了,而且我这一年长高了很多, 好多衣裳都穿不进去了,我把一些好点的都赏给府里比我小的丫头了。你就带我去裁几身吧,趁现在离过年还有几天,等过了年直接穿的,二哥——” 第49章 时怀瑾架不住她这副模样,但是有心逗她:“这事儿要是被爹娘知道了,估计又得说你乱花钱,还得把我也数落一顿,他们要是问起来,你别把我拖下水,答应吗?” 见他松口,昭黎只赶紧点头如捣蒜,连声应下。 夫妻二人去了渝州城里几家比较出名的裁缝店,基本上昭黎看上的样式都定做了一身,三五身衣裳倒替着穿。衣裳都嘱咐好店家格外做得大些,免得明年昭黎再嚷着穿不进去了,每年制新衣裳没问题,但是年年衣裳只能穿一季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裁完了衣裳,天也黑了,街上的人却不见少,路上遇见有耍杂技的,昭黎觉得稀奇,拽着时怀瑾过去瞅几眼。 只见那耍杂技的将一杆长枪安好,而后竟用枪尖顶在颈子上,稍有不慎就会插入脖颈,鲜血喷涌而亡。长枪上还泛着寒光,方才那人拿起长枪掂量的时候,在地上敲了几下,这证明这枪是真的,而非拿来唬人,此时尖锐的枪尖正直直地戳在那人咽喉处。 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怎么的,那人的咽喉处红得吓人,光着膀子,整个上半身都被冻得通红。他的脸也憋得通红,两个腮帮子鼓着,就这样僵持了几息的工夫。竟又将腿下马步一换,两条腿的位置一错开,几乎在一瞬间咽喉离开了枪尖,又在下一瞬间换好两条腿的位置时顶住了枪尖,而这都在长枪落地前的呼吸间发生! 见得此景,在场的人无不振臂高呼,连连赞叹。 昭黎从小没少见过戏班子,耍杂技的招数在她这里见怪不怪,但却是头一次见这种“气功”。之前她只在闲书上见过,但是这种本事到底是真是假她根本不知道,现实中也没见过,不曾想竟真有人有这等本事,这种功法一不留神就会前功尽弃不说,还有随时丧命的可能。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在心里又倒吸一口冷气。 又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表演才堪堪结束。 围观的众人一时间鸦雀无声,但却在寂静了几瞬后掌声雷动,不住地叫好。 刚表演完的人还很累,一边大喘气一边向观众鞠躬:“各位父老乡亲们,咱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谢谢大家了!” 此话一落,便有不断的零零碎碎的铜板、食物,甚至还有一星半点的碎银子被扔到他面前,之前一直在一旁观望着做后勤工作的人这时拿了锣来捧着,不住地道谢。 兴许是因为快过年了,大家打赏的都多,他有些激动地自语:“今年孩子们能吃顿好饭,过个好年了!” 其实这话声音不大,但却被昭黎捕捉了去,惹得她心里一沉。昭黎抬头看了眼时怀瑾,见他点头,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女孩从袖口里拿出一锭银子,又把前面买东西剩下的铜板一并放到面前的锣里。 “小姐,您……”那演杂技的大汉长得人高马大,却在这一瞬间湿了眼眶。 昭黎叹口气,只是轻声道:“刚刚听见你还要养孩子,大过年的,带孩子们吃些好的吧,再给他们裁身新衣裳穿——”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放进去,“今年冬天这么冷,在开春前,还是少拿自己的命去赚钱吧。” 身高超过八尺的大汉就差给昭黎跪下了,要不是昭黎拦着,他就真给跪下了,今年运气好,碰到个这么心善的大家姑娘,真是他家祖宗保佑。 昭黎没多说什么,侧过脸跟时怀瑾说:“二哥,天晚了,我们回去吧。” 时怀瑾点点头,很自然地伸手揽住昭黎的肩膀,亲昵地一同离开。 殊不知,沈家如今有个人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有苦说不出。 夫妻二人欢天喜地地到了沈家门口,就听见出来的家丁一副苦哈哈的样子说:“哎哟!二小姐二姑爷您可回来了,您二位赶紧去救救大少爷吧,大少爷要被大少奶奶打死了啊!” 这话没头没尾的,昭黎什么都没听懂,就听见了个沈昭阳要被柳噙霜打死了,可是为什么要打死他啊,他做什么了?沈昭阳现在惧内比起时怀瑾明明更甚。 昭黎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好笑,看家丁的表情就知道肯定是闹着玩,但是闹着玩再怎么样也不能打死人吧……? 夫妻二人火急火燎地进了院子—— 只见柳噙霜正拿着不知从哪淘来的鞭子,朝着沈昭阳就甩过去,一张脸累得通红,沈昭阳一边躲鞭子一边嚷着:“姐姐你听我说啊,我真的是冤枉的,那个人不是我!我不认得那个姑娘,我没骗你,姐姐!” 骗人?姑娘?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信息量有点大,昭黎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但是当务之急是先让这两口子住手再说。 昭黎跟时怀瑾对视一眼,兵分两路,昭黎去拦住柳噙霜,夺下她手中的鞭子,时怀瑾拉住沈昭阳,否则他还得满院子里乱窜。 “嫂嫂,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这怎么还动起手来了,大过年的被旁人看了笑话多不好!”昭黎夺下柳噙霜手中的鞭子,“能不能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不是一直很恩爱的吗,怎么还打起来了?” 柳噙霜气不打一处来:“你哥这个王八蛋,方才陈家人来,点名要见沈公子啊,我一寻思,这渝州有头有脸的人,还有另一个沈公子不成?那不就是要见你哥吗?我还以为是什么事,结果是来提亲的,真的活久见,且不说女方提亲少见,你哥自己跟我承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绝对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结果这才几年啊?我亲耳听见那个陈家姑娘说的,‘小女已属意沈公子’!” 昭黎被惊得一愣一愣的,但是沈昭阳不是这种人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沈昭阳气喘吁吁道:“我都说了那个沈公子不是我,我根本没见过这个陈姑娘,结果她一口咬定就是我,还说我救了她的命,还说不过三月不见我竟然长高了这么多,我真的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时怀瑾闻言不禁大笑出声,笑得肩膀都抽抽,拍拍沈昭阳的背:“你不是早就收心了吗,不是早就不做那当大侠行走江湖见义勇为的梦了吗?怎么这二十多岁了还来英雄救美这套?”说罢又是哈哈大笑一通。 沈昭阳气得给他一拳:“你还好意思笑,赶紧让央央劝劝我家噙霜,她现在根本不听我说话,恨不得用鞭子勒死我算了!”他又开始找昭黎的不是,“你说央央你也真是的,之前闲的没事教你嫂子耍什么鞭子啊,差点没给你哥抽死了!” 昭黎本来就还在状况外,光柳噙霜她都哄不过来了,结果又被沈昭阳劈头盖脸骂上几句,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自己技不如人你怨谁!而且你要是真没干的事,谁还能冤枉了你不成?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的道理你不懂吗!” 昭黎说话没过脑子,一秃噜全给骂出来了,愣了一瞬,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不对,哥你刚才说那个陈家姑娘说你救了她的命?三个月前?” “对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救了她的命!” 三个月前,姑娘,长高了那么多,属意沈公子,沈公子…… —— 糟了! 昭黎直觉背后出了一身冷汗,浑身刺挠,一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她怎么办的事儿,怎么把那件事给忘了! 众人不解,沈昭阳没声好气地问:“你怎么了?知道冤枉我了?你要是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赶紧替我跟你嫂子说清楚,你嫂子现在是我的话一句都不听,我那么好的名声不能因为这么一件不知头尾的事情就毁了啊!” 昭黎脸红了红,有些忸怩道—— 第42章 “那什么, 那个陈姑娘说的沈公子,可能是我……” 一旁还在掐架劝架的三人闻言皆是一惊,异口同声道:“啊——?” * “你快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你还成沈公子了?”沈昭阳把昭黎连拖带拽地抓到正厅,“你扮男装就算了, 你还招桃花,招桃花就算了,结果都以为是我的桃花!” “爹爹, 娘亲。”昭黎红着脸叫了声。 “欸——?”陈姑娘轻道一句, “怎么你?不对——”她又抬头看看沈昭阳, 再正过脸看看昭黎, 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一屋子的人愣是没一个意识到怎么一回事的,一时间鸦雀无声。 昭黎默了默, 长舒一口气, 给自己鼓了鼓劲儿:“那个,我先给陈姑娘道个歉,是我骗了你。” 陈姑娘愣了神, 盯着昭黎看了许久,才道:“此话怎讲?” 昭黎走近一步:“三个月前, 救你的确实是姓沈没错, 也确实是这家的孩子, 但那不是我哥, 而是我。” 第50章 见旁人都不说话, 昭黎继续往下说:“当时我因为去那片林子里有事, 恰巧碰到陈姑娘被盗匪劫持,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但是因为当时我穿的就是男装, 行动比较方便,再加上陈姑娘下意识就把我当成了男子,我干脆就顺水推舟了,谁知竟还有跟陈姑娘见面的机会,若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不说自己是男子了……” 昭黎声音越来越小,闹了个大红脸。 其实这事儿也不能怨她,更怨不得陈姑娘,毕竟当时昭黎那身行头,是个人都觉得她是哪家的公子。偏生她还跟人说了自己姓沈,渝州内有头有脸的人家,姓沈的,家里有公子的,这位公子可不就是沈昭阳了吗?只是现在好像整个场面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看着昭黎。 昭黎咽了口唾沫,打破这片寂静,凑到陈姑娘跟前,小声道:“是我当时考虑不周,没想到给大家带来了麻烦,陈姑娘,真不是我哥,我哥已经成婚好几年了,我也成婚了。而且,我比他长得小那么多,也比他年轻,不能认错的才对啊……” 谁承想那陈姑娘竟红了眼眶,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发颤:“我…”腹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又想哭又想笑的,不觉两颊也变得绯红。 女儿家好不容易春心萌动一次,结果却闹了个大乌龙,以为是英雄救美的浪漫故事,没想到竟然是巾帼救美,更甚的是,这救她的人竟也已经成婚了。这像什么话?弄得这件事的受害者只有一个陈姑娘了。 昭黎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直直地拿出帕子为她拭泪,轻声细语道:“哎呀,哭什么,不就是闹了个乌龙嘛,这事儿咱黑不提白不提的就过去了,没人会知道的。而且,若陈姑娘觉得委屈,我们做朋友也未尝不可啊,更何况这渝州的好人家那么多,何必执着于那个不存在的沈公子呢?” “这样吧,我跟我哥都替你打听着,有哪家的好男儿先替你张罗,你看上哪个都行,我们能帮的,定会帮忙,如此可好?” 昭黎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她哄小孩可以,讨年长的人欢心也可以,但是哄同龄人她没什么经验,只能想到哪里说哪里,自己摸索。 陈姑娘啜泣着问:“当真吗…我们可以一起玩?” 昭黎点头如捣蒜:“自然当真!拉钩——”说罢伸出小拇指,漂亮的脸蛋上挂着笑,今日在陈姑娘眼里,昭黎倒也不像男子了,让人觉得她甚至比寻常女子生得更娇些。 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待到送走了陈姑娘一家人,昭黎刚舒了口气—— 沈昭阳上前戳戳她的肩膀:“你要不先告诉我你拿沈公子的身份招惹过多少小姑娘?” 昭黎的眼珠子滴溜转一圈儿,只觉得后背发凉,抬头撞上沈昭阳似笑非笑的眼睛,她脸上一红,比了个手势:“就这一个,而且这也不是我有意招惹的,我发誓!真的只有这一个!” 见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沈昭阳也没再追究,扭头看看柳噙霜,还是没打算理他,虽说这事儿他也是受害者,但是呢…… 时怀瑾上前拍拍沈昭阳的肩膀,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是好好哄哄嫂嫂吧,央央这里交给我就好。” 说罢,时怀瑾把作势想跑的昭黎一把拽住,昭黎半推半就的就被他拉回了房间。 外头冷得很,一出大门昭黎冷得直打哆嗦,心里跟着打鼓,看着时怀瑾一言不发的样子,而后两人进了屋子,时怀瑾一把把女孩抵在门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昭黎不觉咽了口唾沫,有些悻悻道:“二哥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这样怪怕人的……” 昭黎一双灵动的鹿一般的眼睛眨巴眨巴的,微微侧着脸,不肯看他,直直地盯着地面,要盯出个洞来才好。 时怀瑾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轻哼一声:“沈昭黎,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就一点占有欲都没有?你是不是觉得,你就是出去再找个男宠面首什么的我也无所谓啊?我这不只要防男子,我还要防女子,这天底下做丈夫的有比我更窝囊的吗?” 这话明明应该是挺气人的,但是昭黎却从里头品出了一股“怨夫”的味道……? 头一次见他这般,昭黎有心逗他:“那二哥的意思是我在外头拈花惹草,让二哥独守空房了?” “可不是吗?我们成婚才半年,你这是招了多少桃花了你自己数数!” 谁承想昭黎竟真掰着手指数,仰着头作思考状:“我想想…不就之前去看思意的时候有个小公子,后来就是现在这个都快能当我爹的皇上,但是皇上不可能是喜欢我,”昭黎眯了眯眼,“你没感觉我跟皇后娘娘长得有点像吗?我看皇上就是嫌弃皇后娘娘年纪大了,要不就是他想让皇后娘娘吃醋,结果人家根本不理他。最后就是这个陈姑娘了,陈姑娘根本不能算,她喜欢的是沈公子,又不是沈姑娘,对吧……?” 时怀瑾毫无预兆地在昭黎唇上轻啄一下,还惩罚似的咬了她的下唇,有些咬牙切齿道:“你这张嘴啊,叭叭叭的,没人能说过你!” 屋里一片暖融融,外头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但是昭黎不知怎的竟觉得屋里的温度开始降低,想着也没开窗,但是这时她只能—— “二哥,外面又下雪了,我们出去赏雪吧……”怕他不同意,昭黎又补充,“我保证不拿雪球偷袭你,我们还没一起赏过雪呢,二哥我们现在去——” 时怀瑾见她这张嘴喋喋不休的样子就觉得生气,看着就想亲,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 并且把昭黎亲得抗议。 男人没有闭眼,睁着眼看着女孩下意识紧闭的双眼,眼睑处因为用力而出现的一道道细细的褶皱,黑羽般的眼睫微微颤着,细看上头还泛着泪光的样子,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欺负了她。 他的眸色深得骇人,呼吸平缓却沉重,一手搂住昭黎的肩,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捏住她的下颌—— 让她不能紧闭双唇而又不至于感到疼痛,这是一种被控制而并非禁锢的感受。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堪堪放开她的唇,却没有松开掣肘她的双手,呼吸急促,哑着声音道:“你是真的不懂,还是装的?你明知道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我对你付出最大的信任,你为什么就不能给我哪怕一点点的安全感呢?” 昭黎头一次听见时怀瑾说这样的话,不觉有些呆愣,而后他却继续说:“每次都这样,央央,我真的很害怕……” 不觉中,他的声音竟带上了一丝颤抖,甚至有点“哭腔”,昭黎心头一沉,又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刀,喉头干涩,一时间如鲠在喉,只是低声呢喃:“二哥,我……” 她想问他在生什么气,她想知道她怎么就没给他安全感了,她想明白为什么他忽然这么大反应,可是他似乎不准备给她答案。 昭黎默了默,不知该从何说起,手心渗出细汗,指尖却冰凉,张了张嘴,最终却没说出一个字来。 “央央,你说啊,为什么不回答我?” 昭黎忽地仰头对上他的眼睛,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眼圈泛红,泪水已经浸湿了他的眼睫,男人的眼泪,女人的兴奋剂…… 昭黎猛地摇摇头,被自己一瞬间的念头吓到了,怎么还能想继续把他气哭呢,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思索了片刻,有些干涩道:“二哥,你先告诉我,你到底在气什么,可以吗,不然我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啊,对吧……” 昭黎说罢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央央真的感觉不到二哥在吃醋吗?” 女孩立马摇头:“当然不是,我其实能感觉到二哥在吃醋,可是,可是在醋什么啊,我明明只喜欢二哥啊……” “我都没有那么多桃花,我都安守本分,你这才半年,这一朵桃花那一朵桃花的,你让我怎么能安心?”这副委屈样,昭黎有证据怀疑他是师承她。 看着时怀瑾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昭黎轻笑一声,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放软声音:“那要央央怎么做,二哥才能不这么担惊受怕呢,告诉央央好不好?” 第51章 时怀瑾一听她把平日里自己哄她的功夫都学到手了,便就学着她平日里受了委屈的样子:“你自己猜。” 昭黎歪头想了想,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沉声道:“那就只能如此了——” 第43章 昭黎猛地抬起手臂圈住时怀瑾的脖颈, 而后强行将他拉下,朝着他的唇直直地吻了上去! 时怀瑾有些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瞳仁都变大了—— 不出意外的呼吸变得凌乱, 昭黎却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一副要把他勒死的架势。 过了几瞬, 昭黎看了他一眼,短暂的撤离,开口道:“你闭眼。” 男人与她相接的双唇唇角不觉扬起一丝轻微的弧度, 却并未反客为主, 依旧任由她主导这个不寻常的吻。 昭黎亲了一会儿, 双唇微分:“你低下头, 我有点够不到……” 女孩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了调,有些发软的甜, 男人不置可否, 依言微微低头。 昭黎再次亲上去,轻吮他的唇瓣,有意无意间发出津液吞咽的声音。而后有些犹疑地探出舌尖轻扫他的唇缝, 轻微的痒意一寸寸地从唇间爬上心头,时怀瑾这次却没遂她的愿, 双唇紧闭着, 任由她如何撩拨, 也不肯分开一丝。 昭黎亲得有点不耐烦了, 耐心即将耗尽, 双唇离开他的:“你张嘴……” “谁张嘴?” “你。” 男人轻笑一声, 声音沉而哑:“我是谁?” “二哥。” “连起来说。” 昭黎的脸一瞬间爆红,但是没法子,只得扭捏着开口, 声如蚊呐:“二哥张嘴……” 时怀瑾这才满意地将人抱进怀里,一寸寸地从她的额头亲到双唇,继而与她舌尖相触。 屋内的炉火正旺,屋外寒风呼啸,夹杂着纷飞的雪花,被吹得凌乱至极,而二人伴着愈发急促的呼吸,屋内的脚步声逐渐远离门框,靠近了软榻。 对于昭黎,时怀瑾就像上瘾一般,并非见不着摸不着就浑身难受的那种上瘾,而是一种牵念,看到任何东西都会想到她,想到她会怎么样,她会作何感想。 现如今,她就在自己怀中,同他亲吻着,甚至比平日里都要热情,也不再那样被动。 昭黎直到到了床沿都处于弱势,她却在腿弯碰到床沿的一瞬间突然发力—— 将两人转了个圈,又在时怀瑾惊异的目光中将他一下扑倒在榻上,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另一只手胡乱地解着他的衣带。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水葱般的手拉上了帷帐。 外头雪还在簌簌落着,不知何时才停。屋内却像漂浮在海上的小舟,具体谁是海谁是小舟夫妻二人也都分不清楚,谁嘴角沾上了谁的泪水也无从知晓,只是到雪停了的时候二人都已经睡了过去。 两床锦被里盖着的是时怀瑾,时怀瑾怀里抱着的是昭黎,她身上甚至还裹着他的衣裳。 在他的气息的包裹下,安然入睡。 * 翌日清晨。 “央央,央央醒醒,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时怀瑾轻轻晃晃还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酣的女孩,见她皱眉,他又补充,“真的是好消息,不骗你!” 昭黎眼睛都睁不开,闭着眼睛,声音懒懒的:“什么好消息,能让你大清早的扰人清梦……?” “方才咱家差人来跟我说,思意已经到家了,昨天晚上到的,爹娘让我们今天有空就快过去,毕竟也那么久没见思意了。” 闻言,昭黎一个起身,也不困了,声音也不懒散了:“此话当真?思意回来了?她什么时候往回走的?谁陪她回来的?是爹娘派人去接的吗?这一路上这么冷,她身体可还受得住?” 昭黎一下子问了那么多话,时怀瑾不知道该先从哪个问题开始回答,只能连连叫停:“你一下问这么多我也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这样吧,快些起床洗漱,换好衣服,我们即刻回去,见到思意了不就好了?” 昭黎赶紧开始换衣服,正漱口,含糊不清地对时怀瑾说:“二哥你没事的话去跟爹爹娘亲说一声,就说我们现在就回时家,早饭不在这里吃了,也不过去了。” “好。” 待到时怀瑾回来,昭黎也洗漱完毕。夫妻二人乘着马车就往时家赶,一路上看着街上的商贩,这才一天,昭黎只觉年味儿更重了。 空气中是甜兮兮的糖葫芦的味道,昭黎本想给思意和知意都买个,但是考虑到知意前几天刚嚷着牙疼,要是这时候吃了糖葫芦,怕是疼得更厉害,只能作罢。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夫妻二人终于到了时家。 正堂内见有小厮来报:“禀老爷夫人,二少爷二少奶奶回来了!” “二哥回来了?”思意刚落座又起身想去迎接,却被时怀瑜摁着又坐下。 “大哥?” “我去吧,你刚回来,还没休息过来,也就不用一刻钟他俩就回来了,你在这里陪着知意就好。” 时思意点点头,轻声应下来。 时思意朝时知意伸手,时知意却有些怯生生地不敢过去。 对这个姐姐,她是有些陌生的。时思意在苏杭一带已经住了五六年,而时知意如今只有七岁多,姐姐离开的时候,她还在蹒跚学步,对这个姐姐,她没有多少印象。只知道每年过年之前,这个姐姐就会回来,一开始小姑娘不理解为什么这个姐姐也管她的爹娘叫爹娘,她不知道何为血缘。后来时知意大了些,才知道姐姐跟两个哥哥一样,跟她也一样,都是爹娘的孩子,只是姐姐一直没在家住,所以她才对姐姐不熟悉。 如今看着姐姐朝自己伸出手,时知意思索了一下,小脸微微皱着,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怯懦地朝时思意过去,细声细气地叫了声:“姐姐……” 时思意染了些病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握住妹妹软软的手,将她的手整个裹在手心,小小的人儿却有些心疼地道:“姐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冷?知意给你暖暖~” 说罢还真有模有样地给时思意暖手,还学着朝她手上哈气,热热的气息浮上时思意的手掌、指腹。 她伸手揉揉妹妹圆乎乎的脑袋,看着她鼓鼓的小脸,笑了笑:“这一年长这么快,倒是也比去年懂事儿了。” 小姑娘笑嘻嘻地道:“等姐姐明年再来我就更高了,等再过几年,我就能跟姐姐一样高了!” 两姐妹正说着,便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而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昭黎惊喜的声音:“思意,你回来啦!” “清晏姐姐,好久不见,我好想你——”时思意松开妹妹的手,直直地朝昭黎小跑过去。 两个女孩的双手握在一起,眉宇间尽是说不完的惊喜。 “我听大哥说你跟二哥吵架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昭黎默了默,侧过脸看了眼时怀瑾:“要不你还是问你二哥吧,免得又有人说我颠倒是非,恶人先告状。” 这话没头没尾的,还给时怀瑾扣了顶帽子,一口锅就这么背上了,气得他发笑:“有什么事咱们以后再慢慢说,刚才路过厨房的时候闻到了不少香气,要不我们先吃饭,给思意接风洗尘?” 饭后女眷们一屋男人们一屋,时知意可忙坏了,这里跑一趟那里走一圈的,哪里有话哪里就有时知意。 昭黎瞥见大嫂林静书愈发大起来的肚子,轻声问道:“大嫂,你这愈发开始显怀了,还有多久足月啊?” 林静书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腹部,笑得眉眼弯弯:“来年春天应该就生了。” 林静书笑起来很美,是一种生活安逸的美。每每看见林静书,昭黎都会想起自己的亲姐姐沈昭月,但是沈昭月嫁去落雁这么多年,这两年仅有的几封书信都不是写给她的。想到这儿不由得心生伤感,垂下眸子,有几分落寞。 “央央怎么了?”林静书见她没了动静,有些疑惑。 昭黎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想我姐姐了。” 田夫人在一旁开口道:“你姐姐?昭月吗?想来她出嫁后好像就第一年的时候回来过一次对吧,后来就再也没回来了?” 昭黎点头:“对,也不知道姐姐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每次送信回来都是报喜不报忧,这么久了也不回来一趟。前些日子我还跟二哥商量,等过了年天气暖和了,我们一起去落雁看看姐姐,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见面了吧?” 田夫人伸手覆上昭黎的手,示意她不要心急:“你们都还年轻,怎么可能一辈子见不着,不过昭月嫁去了孙家,孙家的风评近几年越来越差,要不遣几个人去把昭月接回娘家住几天吧,孙家现在……” 第52章 田夫人却只是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她越是这样,昭黎就越是担心,秀丽的眉头又拧起来,思索片刻:“娘,您能告诉我,孙家到底是什么情况吗?之前二哥跟我提过,但是都含糊不清,而且他也不太清楚,我本来想问大哥或爹的,但是一直没机会,您告诉我一下可以吗?” 田夫人拍拍昭黎的手,劝慰道:“莫要着急,孙家现在虽然风评不好,但还算平稳,此事日后自会告诉你,现在就是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你姐姐不会有危险,我们也没法把你姐姐接回来,你说对吧?” “对啊,清晏姐姐,你放宽心,肯定没事的,我们先好好过个年。”时思意啜饮了口茶水。 昭黎点头,忽地听见有人来报—— 第44章 “二哥, 你过来,我们去买些零嘴回来,娘亲说姐姐过了年就从落雁出发, 正月十五之前就能来了,我们快些去买些东西给孩子们吃的。”昭黎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棉衣, 笑得眉眼弯弯。 “孩子?” “对啊,我之前没跟你说过吗,姐姐生了两个孩子, 一儿一女。” 时怀瑾摇头:“这你倒是从未跟我提及过。” 昭黎披上斗篷, 边道:“儿子是姐姐成婚后第二年就生了的, 后来到了第五年, 又生了个女儿,算起来女儿也有两三岁了。” “长姐成婚多久了?” 昭黎拉过他的手往门外走, 外头是几个丫鬟在扫雪, 笑道:“快八年了,姐姐嫁过去的时候我才八岁。” 说着昭黎竟有些伤感,时怀瑾牵着她往外头走, 边走边宽慰:“这本是好事,怎么还不开心了?这七八年的工夫, 虽然长姐没有时时看着你长大, 但是如今央央已经长成大人了, 我想, 长姐见了, 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两人说着到了街上, 昭黎直奔买糖人的摊位去,要了个小兔模样的糖画,趁摊主做糖画的工夫, 像陷入了儿时的回忆:“姐姐出嫁之前,都是她带我出来买糖人买糖画的,爹爹娘亲怕我把牙吃坏了,姐姐就偷偷摸摸地带我买,不让我告诉旁人。”昭黎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有次脸上的糖渍没擦干净,爹爹问我是怎么回事,我竟然说了句‘姐姐不让我告诉你给我买糖吃了’,然后我们两个就都被罚了一顿饭。” 时怀瑾闻言有些忍俊不禁:“这话倒像是之前知意能说出来的。”说罢好整以暇地垂眸看着脸蛋微红的女孩。 昭黎一副有些恼了的表情:“二哥,你就会打趣我,那时候才四五岁,比知意还小呢,而且知意现在也不这样了,人家又不傻!” 昭黎接过糖画,刚要上嘴咬,结果被时怀瑾一把擒住手腕,在她毫不情愿的情况下咬了第一口—— 嘎嘣脆,冬天凉得快,挺甜,就是拿糖的人不太配合。 昭黎看着手里被咬掉耳朵的兔子,脑袋都快被咬掉了半个,还有糖渣挂在上头,要掉不掉的。 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赌气冷哼一声,懒得理他,便自顾自朝卖坚果的小贩走去。 时怀瑾自知没趣,跟在她身后,直到他手上大包小包的都拿不开了,女孩才抬了抬眼皮,满不在乎地说了句:“那回去吧。” 后面又是大扫除又是做面食的,沈家与旁的大户人家不同,温雁每当过年的时候都会亲自上手。一开始只有沈昭月帮忙,后来沈昭阳大了些,沈昭月出嫁了,就是沈昭阳陪她一起,再后来等到昭黎十二三岁的时候,也开始帮着做这做那的。但是昭黎大多数时候只看着,到底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母也都年纪大了,对这个女儿格外宠爱,她有时候偷奸耍滑的或者磨洋工,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沈昭阳却不同,他一开始看着妹妹只在一旁看着,几乎什么都不做就开始攀比,直到温雁一句:“那你姐姐当初在家时她每年都干的比你多,怎么没见你姐姐抱怨,而且你姐姐才比你大三岁,央央比你小多少?男子汉大丈夫,什么是男子汉大丈夫?娘亲怎么教你的,你重复一次!” 每当这时,沈昭阳就不情不愿地嘀咕:“要能养家,要能平事,要会体贴旁人,要有担当,要照顾妹妹……” “所以你现在该干什么?” “该听话。” 温雁知道沈昭阳心有不服,直到有一次告诉他:“央央本来就年纪小,她比你们姐姐少跟爹娘相处九年,比你少跟爹娘相处六年,这是永远都无法弥补的,明白吗?” 自从那次之后,沈昭阳就不再攀比推脱,人都是这样的,对身体弱的孩子偏心,对年纪最小的孩子娇惯,昭黎儿时刚好这两样都占了。 * 忙忙碌碌了几日,一大家子终于凑到了一起过年。 除夕前一天白日里,却忽然听到外头有人来报,说要沈昭阳年后随时怀瑜一同出征,平定边关叛乱,不得有误。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沈家本热热闹闹的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去,而昭黎跟时怀瑾则是立马赶回时家,到了才知道时家人已经知道了。而且本身皇帝是要派时卿去的,是时怀瑜进言说父亲年事已高,他愿意代替父亲出征,可是他才回来不足两月。 “大哥,这回,大约要多久才回来?”时怀瑾沉声问道。 昭黎和时思意在一旁握住林静书的手,她还差一两个月就临盆了,结果丈夫却要远征,默然地掉着眼泪。 时怀瑜看着在一旁坐着流泪的妻子,轻声道:“少则五六个月,多则一二年。” 林静书一句话都没说,只轻声跟昭黎说:“我乏了,先去歇着了。” 昭黎让时思意在这里坐着,她扶着林静书回去歇息,皱着眉看了两兄弟一眼,没多说话,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将林静书安顿好,昭黎把时怀瑾叫出来,一脸严肃道:“二哥,如果一定要这样的话,今年我们要不各回各家过年吧……” 时怀瑾默了默,看着被清扫干净的庭院,良久才开口:“要不两家凑到一起过年吧,至少还能吃顿团圆饭,大家伙聚在一起也都热闹些,如何?” 昭黎思索片刻,轻轻靠进他怀里:“好,二哥,我有些怕。” 男人轻轻搂住她的肩膀,下巴几乎抵在她的头顶,低头亲亲她的发顶:“在怕什么?” 女孩感受到自己头顶传来的声音,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侧,声音沉而哑,不禁阖了阖目,声音有些发颤:“我在怕,有一天我们也会这样,”她忽然仰起头来,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颇有些急切,“倘若日后真的会这样,二哥,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 时怀瑾垂眸看着怀中的人儿,自是知道她既然说了就不会轻易松口。昭黎一双鹿一样灵动的眼睛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好像他现如今就会离开一样。女孩双唇微抿着,迫切地想知道他的答案,想听他说——好。哪怕只是点点头也行,可是他很久都没有反应。 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昭黎有些落寞,双手抵在他胸前,而后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裳。 只听男人轻叹口气:“央央,什么叫保家卫国,哥哥们出去打仗,是卫国,央央在家里照顾好全家,是保家。倘若真的到了那种地步,你身上的担子不比我们轻松,央央有这个能力,央央甚至可以保护整个渝州的百姓,我们都有自己该做的事情。央央这么聪明,二哥相信央央能懂,更不会被自己的情绪左右自己的决断,对吗?” 昭黎颤抖着呼吸吸了口气,又呼出来,脑袋更深地埋进他怀中,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除夕当天由于考虑到林静书怀着孩子不能走远了,沈正天就领着温雁和沈昭阳柳噙霜夫妻两个一起去了时家。 两家人各自客气一番,就入了座。男女眷分开,女眷们桌上多了几道更热乎些的菜品,酒水也都是没那么浓烈的,考虑到时思意身子不好,时知意年纪小,林静书身怀六甲都没法饮酒,所以桌上能喝酒的只有两位长辈和昭黎、柳噙霜妯娌二人。 柳噙霜帮着给时知意倒了杯牛乳,而后看见林静书的肚子,问道:“静书姐姐,你刚怀孕的时候反应大吗,会很不舒服吗?” 林静书不知其中缘由,摇摇头,柔声道:“其实还好,就前三个月反应比较严重,不太想吃饭,睡觉也睡不安稳,老想吐,不过自从五个月之后就没什么事情了,但是很容易累,天天腰酸。” 昭黎却眯了眯眼,有些坏笑地凑近柳噙霜,贴到她耳边问:“嫂嫂,你跟哥哥准备要孩子了吗?” 柳噙霜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而且是一路红到了耳根,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第53章 昭黎倒是满不在乎地道:“也是,你们的年纪生孩子也不早了。” 温雁拿筷子往昭黎手背上敲一下,责怪道:“你这孩子大庭广众之下说什么呢?” 昭黎吃痛地轻呼一声,抱怨道:“这有什么,娘儿们一起说说笑笑,多说些体己话,咱们又不是外人,还管说什么做甚?” 温雁见她这副样子,不禁有些好笑道:“这么个道理啊?那娘亲问你,你跟承风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 昭黎这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所以就把热闹看到自己头上去了,一瞬间脸蛋爆红。 昭黎往周遭看了一圈,发现两位嫂嫂和时思意都一副看热闹就等着她回答的表情,时知意可能是没听懂大家在说什么,自顾自地吃着碗里的饭菜,头也不抬,只在喝完杯里的牛乳之后又找娘亲要。 昭黎又侧目往另一桌看去,却发现他们吃着喝着的,根本没人往她们这里看,也自然没注意到她们在聊些什么。 漂亮灵动的眼睛转了又转,想想怎么说都不妥,她只得硬着头皮道:“那哥哥都还没孩子呢,我着什么急,娘~央央才不到十七——”昭黎见逃不过,只能拽着温雁的衣裳撒娇。 一旁只顾着埋头吃饭的时知意却冒出一句:“二嫂羞羞!” 七八岁的孩童只一句话,便足以逗笑一桌子的人。 第45章 外头只留下几个守夜的小厮, 别的也都回自己的地方吃年夜饭去了,皎月本来想在这里伺候着昭黎,温雁让丫头们都离开了, 大过年的不用再伺候主子。 “还有一刻钟就到子夜了!”沈昭阳在另一桌上说了句,继而转头跟她们道, “快些倒好酒水,马上到时候了!” 一屋子的人就这样等着,倒好自己手边上的酒水, 林静书和时家两姐妹喝的是牛乳。时知意捧着手里热乎乎的牛乳暖手, 一张小脸红扑扑的, 袅袅的热气从杯中飘出, 隐约朦胧中模糊了在场所有人的视野。 一时间屋内屋外都静悄悄的,大家都在等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直到听见外头打更的人喊道——三更天了! “新年快乐!”一时间屋内响起此起彼伏的祝福声。 沈昭阳离了桌子, 走到柳噙霜身侧,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将人扯进怀里:“新年快乐,姐姐!” 柳噙霜的脸上浮上一丝绯色,不知是热了还是羞得, 昭黎自觉往后靠—— 自然而然就靠到了时怀瑾肩上,有些八卦地凑到他耳边:“我感觉, 不出什么意外的话, 今年我应该就能当姑姑了, 你觉得呢?”话是对时怀瑾说的, 但是眼睛是一刻都没离开兄嫂。 谁知时怀瑾却煞有介事地回道:“其实你要是愿意, 今年你也能当上娘亲。”说罢, 眼瞅着昭黎的脸红了起来。 昭黎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别让我在这么开心的日子踹你哦~” “那什么时候才可以?” 昭黎扭过脸,皱起眉头:“你着什么急,我才多大你就想要孩子了, 我还没玩够呢!别破坏我的好心情,否则,待会儿回房你就打地铺吧!” “大冬天的打地铺我会染风寒的。” 昭黎没理他,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低声跟柳噙霜说了些什么,又加油鼓劲般地看了沈昭阳一眼,牵起时怀瑾的手:“走吧,回房!爹娘,我们先走啦!” 已经到了半夜,沈家人也不便回去,时卿夫妇就亲自将他们安顿在客房里,把一切叮嘱好,又让几个丫头小子在客房外头守着,这才离了去。 时知意黏着姐姐不肯回自己那里,时思意拗不过她,就让时知意的乳母先回去,她带着妹妹去了自己那里。 一时间本热闹非凡的屋子冷清了下来。 外头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接着传来一阵阵放烟花的声音,砰砰的响声绽放在夜幕中,又隐匿在夜色里。渝州城的人们一同迎接新年的到来,而在短暂的共同庆祝之后又各自忙活大年初一该做的事,就是不忙,也都去歇下了。 年岁小的孩子早早就睡下,平日里没有爹娘陪着,这一天便可破例跟爹娘一起睡;大些的孩子贪玩贪嘴的,想是到现在都还没吃够,平日里吃不到的好东西,今夜便可以吃个痛快;再长些,就如昭黎这样年纪的少女,成婚早的也跟昭黎这样,同自己的丈夫如胶似漆,未成婚的也到了该许人家的日子,或者还能瞧见平日里念念叨叨的人…… 时怀瑾泡了一壶安神的茶,他知道昭黎今夜不会早睡,就将茶倒给她,不等他开口,昭黎开了窗子,道:“二哥你看,又下雪了。” 时怀瑾顺着看向窗外,雪不大,飘飘悠悠地落着,他舒了口气:“嗯,今年肯定是个丰收年。” 常言道“瑞雪兆丰年”,去岁下了那么多次的雪,来年定是个好年。 昭黎端起茶盏,递到唇边小口啜饮着,袅袅茶香弥散在屋内,消融了外面风雪带来的寒气。 时怀瑾从身后抱住她,埋首于其颈间,声音有些闷闷的:“央央。” “嗯?”脖颈处喷洒着他温热的呼吸,有些发痒,抓挠得昭黎心头也跟着发痒。 时怀瑾手不老实,关上了窗子,寒气一瞬间消失,继而手掌轻轻捏上了昭黎腰间,虽隔着厚厚的衣物,却依旧存在感极强。 见他不说话,昭黎侧过脸来在他下颌处亲了一下:“二哥怎么不说话?” 时怀瑾生得人高马大,几乎可以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怀中,忽然来了句:“央央长高了好些。” 女孩一愣,没太明白他的意思,“我长高了不是好事吗?” “自然是好事。”他不置可否。 “那二哥在感慨些什么?” “没有感慨什么,可是央央——”他松开她,抬起头来,伸手抚上她的脸蛋,“真的不能在里面吗?” 昭黎听见他这样直白的话语,不由得干咳了两声,有些别扭道:“不是说好了,看我的意愿吗……” 男人叹了口气:“当然是看你的意愿,如果不是看你的意愿,如果我要来强的,说不定我们也快当爹娘了。” 见他这一副无奈的样子,昭黎被他逗得发笑,回身抱住他劲瘦的腰身,还坏心思地捏了捏,笑得狡黠:“这有什么办法,谁让你娶了个小媳妇儿呢?” 时怀瑾玩心上来在她唇上啄了好几下,而后捏捏她的鼻尖,无奈道:“你啊——” 不过半年的工夫,时怀瑾就像过了半辈子。他躺在榻上,扭头一看便是自己的妻子,她阖目入眠的模样,就这么一笔一笔地刻进了他的记忆深处,逐渐与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重合,逐渐清晰,而后愈发模糊…… 将睡不睡时忽然听见她梦呓:“二哥,我们白头到老好不好……” 很轻,语调也怪怪的,声音同样有些模糊,但他听得真切——她说要跟他白头到老。 他却觉得,若是可以,他情愿与她,一夜白头。 七日后沈昭阳时怀瑜便动身前往京城赴命,而沈昭月在他们离开后第二日便回来了。 道路两侧是打扫了的雪,沈昭月穿得不算厚,一左一右牵着一双儿女,见了门前的小厮,只道:“去跟老爷太太说,我回来了。” 门前守着的两个小厮却没有动弹,他们是近几年才来的,并不认得沈昭月,这地方也不是想进就进的,只听其中一人道:“你回来了,你是哪个?” 沈昭月闻言皱了皱眉,有些好笑道:“我是哪个?我是这家的大小姐,不信你去找二姑娘出来,也可以寻个有年纪的老嬷嬷来瞧瞧,看看都认得我吗!” 忽然里头来了个看着三十多岁的妇人,往外头一瞧,惊喜道:“啊呀!大小姐,您回来了!”那妇人小跑着出来,又瞧见沈昭月牵着的两个娃娃,拍手道,“这是小少爷和小小姐?” 沈昭月点头默认,低下头跟两个孩子说:“这是张嬷嬷。”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张嬷嬷赶紧道:“快进来吧大小姐,老爷太太,还有二小姐二姑爷都盼着好些日子了!”而后她又招呼跟着来的仆从进去找地方安顿下。 府上的一切对沈昭月来说都很熟悉,可是离开八九年了,就像隔了一层雾,看不见摸不着的一层雾,哪里都没变,但是哪里都变了。 沈昭月沿着旧时的记忆往前走着,不住地遇到府中的老人跟她打招呼,新来的小子丫头都不认得她。她一手牵着一个孩子,不觉间手心竟都出了细细的汗。 第54章 昭黎最先出来迎接的,看见近十年未见的姐姐她险些没认出来,呆呆愣愣地站在沈昭月对面,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两姐妹就这么对视着,相顾无言。 而在沈昭月眼里,昭黎的变化可谓是翻天覆地—— 原本七八岁的小女娃娃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不说,看着这个头沈昭月觉得许是已经比她都高了。昭黎儿时眼睛大得有些不正常,一双懵懂惊恐的大眼睛甚至有些许骇人之感,如今年岁渐长,眼睛还如从前一般明亮,却也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了。昭黎自幼生得漂亮,沈昭月是知道的,每每她抱着这个妹妹,总会有人说昭黎是他们三兄妹里生得最漂亮的那个。 十岁上下的小姑娘听见旁人这样夸自己的妹妹,下巴就扬得高高的,抱着妹妹的双手更紧了些。 昭黎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她看着面容憔悴的姐姐,就知道赶来的这几日定是劳累了,毕竟还要照看两个孩子。 最后还是沈昭月试探着叫了声:“央央?” 只一瞬,昭黎听见这声“央央”便再也按捺不住,跑上前伸手圈住沈昭月的脖子,哭着说:“我好想你啊姐姐……” 屋内的人听见外头的动静纷纷走了出来。 只见两姐妹抱在一起,一旁还站着两个小娃娃。 沈昭月摸摸妹妹的头,声音也有些哽咽:“都长得比姐姐都高了……” 昭黎松开她,转身瞧见了爹娘。 沈昭月牵起孩子,带着孩子一起跪下:“爹娘,女儿不孝,未能侍奉跟前,这么些年了才回来一趟……”然后又跟两个孩子说,“叫姥姥姥爷。” 两个小娃娃依言乖乖叫人。 温雁扶着女儿站起来,老泪纵横:“怎么瘦成这样?孙家待你不好吗……” 沈昭月明显愣了一瞬,笑得有些勉强:“挺好的,只是这几日舟车劳顿,太过劳累了而已。”说罢拍拍温雁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一家人进了屋,沈昭月才发现没见沈昭阳来,便问道:“老二呢?” 昭黎有些愁眉苦脸地回话:“昨天哥哥刚走了,皇上派他去平定边关战乱,”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事儿倒也巧,就刚好卡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 沈昭月虽说有些失落,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没事,我会在家里住好几个月呢,应该能等到他回来。” 昭黎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措辞了很久,才试探性问道:“姐夫呢?他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 沈昭月闻言几不可察地变了变脸色,语义不明地道:“他在那边有事,再有一两日才能到。” 昭黎点点头,没多问什么,有丫头进来说饭菜已经备好,就等着给大小姐接风洗尘了,一家人才起身离开。 吃完饭昭黎牵住姐姐的手,有些忸怩道:“姐姐,能不能先让两个孩子跟着爹娘啊,我有话想跟你说。” 沈昭月忍俊不禁,捏捏她的手,让丫头把两个孩子领到别处玩耍。 两人到了沈昭月之前的住处,昭黎说:“这里爹娘每个月都会派人打扫,一直干干净净的,就等着哪天你能回来住上几日。” 沈昭月没有说话,伸手抚过自己待字闺中时用过的一件件物品,竟觉有些伤感,落下几滴泪来。 昭黎心头一紧,下意识捏紧了姐姐的小臂,结果沈昭月却倒吸一口凉气,面露疼意。 昭黎见状眉头一下子皱起来,有些强硬地抓过姐姐的胳膊,将袖口往上推,赫然可见的竟是触目惊心的伤口,一块块的青紫遍布在她的胳膊上。 昭黎的呼吸瞬间就重了几分,继续往上推她的袖子,一路推到了肩膀处,一片片的淤青,昭黎看着这些痕迹,声音都变得不稳:“谁干的?” 沈昭月不觉红了眼眶,泪水簌簌地落,如鲠在喉,说不出话。 昭黎问道:“是孙青然打的?” 沈昭月呆愣愣地看了昭黎许久,才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昭黎气得只觉背上一阵刺挠,咬着牙道:“我杀了他,我杀了他,他还敢动手?他一两日就来了是吗,我让他有来无回!” “你若杀了他,我的两个孩子怎么办?” “你还给他求情?他都打你了!”昭黎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家人身上,这甚至还是自己的姐姐。 “可是孩子不能没有父亲,而且,很多事情,忍忍就过去了,我若离了孙家,还能去哪?” 昭黎被她这一番话惊到了:“离了孙家去哪?你回家啊,这里不是家吗,这里才是你的家啊!他打老婆,这算什么男人!还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他这样的也配做父亲!” 昭黎被气得血液直往头顶上涌,脸红到了脖子根,恨不得现在就把孙青然千刀万剐!她更不明白自己的姐姐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到底孙家怎样折磨她了,否则沈昭月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就这么说吧,横竖不管怎么样,我是不会让你跟孩子再离开咱家了,那个姓孙的他要是敢来,要么离了你,要么我杀了他!” 昭黎气得话都说不利索,喘着粗气,还想说什么,忽然意识到沈昭月舟车劳顿的,得早些休息,扔下句:“反正我姐姐不能受委屈。” 昭黎离开后,沈昭月望着门口盯了好久,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她恨孙青然,但她似乎没有妹妹那么勇敢,她割舍不掉一些东西。 第46章 昭黎一回到自己屋里坐着就感觉怎么都不对劲, 怎么都不舒服,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唤道:“皎月!” “来了, 二小姐有什么吩咐?”刚刚还在做活的皎月闻声赶来,见昭黎一副吃瘪的样子有些疑惑。 “给我收拾东西, 我要去时家。”昭黎端过茶壶给自己倒茶,一气饮尽了三盏才觉得自己心口的火被浇灭了些。 皎月见她心情不对,也没敢再多问, 应了声就替她收拾行李去了。 待到晚饭的时候沈家人才知道昭黎去了时家, 连声招呼都没打, 只有沈昭月知道是为什么。也许她以为的由头也不对, 她觉得妹妹许是在生她的气。 昭黎确实没有生气,她哪里会生姐姐的气, 她是为姐姐感到不值, 出嫁前那么那么好、那么那么独立的一个人,怎么如今说变就变了? “二哥——!”昭黎见时怀瑾正在院子里练剑,小跑着过去, 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时怀瑾收了剑,而后垂眸看向眼前的女孩, 伸手揉揉她的头发, 温声:“这是怎么了?谁气你了?” “能不能告诉我孙家到底在朝廷的名声如何?还有, 他们家男人是不是都有打老婆的!”昭黎气得满脸通红, 深深地皱着眉头, 呼吸急促。 时怀瑾听得云里雾里的, 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说法,竟愣住了。 见他半晌都不说话,昭黎气不打一处来, 风停了,她的耐心也耗尽了:“你怎么不说话了?” 时怀瑾理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你是说落雁的那个孙家?打老婆?孙家那个打你姐姐了?” “对!他打我姐姐!我说等他来了我要杀了他,结果姐姐说为了两个孩子也不可以把他怎么样,我就生气了,我心疼我姐姐,我姐姐之前不这样的,谁知道这些年她在孙家到底经历了多少苦难!”她说着哽咽一声,“怎么这种事情让我姐姐碰上了…我要杀了孙青然!” 昭黎在脸上抹了一把,继续哭着道:“你都不知道姐姐身上的伤口,那胳膊上全是淤青啊,背上也是,这得挨了多少打,而且,你知道我姐姐她怎么说吗?她竟然觉得她受点苦没什么,不能让孩子没有父亲……” 说着,昭黎的额头抵在时怀瑾肩膀前,低声啜泣着,不住地说着:“怎么会变成这样……” 时怀瑾给一旁一直跟着的皎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把行李都放好,这里有他照顾就行。 皎月有些担心地看了眼昭黎,又见时怀瑾点点头,她才离去。 “央央,我们进屋再说,好不好?”时怀瑾安抚性地拍拍她哭得发颤的肩膀,低声哄着。 昭黎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没应声,自顾自进了屋,一句话都没说。 骤然从寒冷的院子进了温暖的堂屋,昭黎忽然感觉一阵热意自脚底涌上脸庞,顺带着把马上要溢出来的泪水也蒸发了。 时怀瑾上前去沏茶,边干活边道:“说说吧,看看能不能帮着一起想想办法。” 第55章 昭黎耸了耸鼻子,平复了一下心情:“长话短说就是,姐姐在孙家这八九年过得一点都不好,那个孙青然对她非打即骂。一开始姐姐多少也会些功夫,但是姐姐自幼对这些东西就没兴趣,连防身的作用都起不到,后来生了孩子,带出了伤来,就更不行了。那个姓孙的,好几个小妾,好几个通房,若不是姐姐好歹是沈家的女儿,她能镇得住,怕是早就被那些女人骑到头上了!每每姐姐说起这些事,他就说姐姐是醋罐子里泡出来的老婆,然后就对姐姐非打即骂,这几年愈演愈烈!” 时怀瑾边听着,心也跟着沉了下来,孙青然这样的人他并非没见过,但是他没想过沈正天竟然会把女儿嫁进这样的人家。 似是看出来他的疑惑,昭黎擦了擦眼泪,才说:“之前孙家搬到落雁之前,他同我姐姐自幼相识,谁知道他竟然隐藏得那么好,落雁那么远,就是他原形毕露,我们也鞭长莫及。” 时怀瑾沉思片刻,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沉声说:“你听说过,孙家通敌叛国的事情吗?” 这话一出,昭黎来了精神,猛地从他肩膀上抬起头来:“什么?通敌叛国?”一下子想到孟絮的事情,昭黎脱口而出,“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尤其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通敌叛国,这不就是找死吗?” 一瞬间心急如焚,昭黎紧紧抓住时怀瑾的衣袖:“快些想办法让我姐姐和两个孩子离了孙家才是正经,否则,若他家通敌是真,也得牵连到我姐姐和两个孩子,二哥我们怎么办?” “孙青然不是一二日后就来渝州了吗,我感觉他们突然回来,估计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毕竟最近边关叛乱,人人自危的,他来渝州就能说他跟通敌毫无关系,趁这个机会给敌军传递消息吧?” 昭黎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眉头皱的更紧:“那现下该怎么办?” “让你姐姐跟他和离这事儿肯定得慢慢来,现下最重要的——”时怀瑾侧过脸看了昭黎一眼,“要不我们先等他来的时候把他打一顿,先给姐姐出口气?” 昭黎有些诧异他竟然会这样提议,却还是点点头:“我觉得这个法子不错,反正他也不好意思说出去,说出去就是他打老婆,然后被打了一顿,到时候面子里子都没了,我看他怎么收场!”说罢还气鼓鼓地跺了跺脚。 昭黎好不容易心情好了一点,忽然觉得喉咙发痒,正要说什么,忽然听人来报—— 说是孙青然要在路上耽搁几日,想来最近十天半个月的来不了渝州,先是去沈家说了,而后又差人来给昭黎送信。 昭黎打发了送信的小子下去,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他提前知道了我要收拾他啊?老婆孩子不管,说不来就不来,他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赶着去投胎啊!” 时怀瑾被昭黎惊得一愣一愣的,头一次见昭黎骂的这么脏,有些发怵地上前拍拍她的后背:“消消气消消气,喝点水,不值当的。” 昭黎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越想越气,干脆往榻上一躺,被子一盖,谁也不理。 自过年后,她就年初一的时候在时家过的,初二回娘家,昭黎回去了就没回来,到了今日这是初八了,她才从沈家回来。 她是生气,没兴致,但是时怀瑾恨不得日日黏在她身上,现在也是来了兴致。 见她不理人,时怀瑾试探性地伸手戳戳她的脸颊肉,软软的,手感不错,问道:“央央,还气吗?” 昭黎闻言坐起身来,叹了口气:“我倒是也没生气,我怎么可能生我姐姐的气,我只是觉得不值得,孙青然那个混蛋都那样了,留着他干什么啊,而且,他都那样对我姐姐,姐姐竟然还愿意生孩子……” 时怀瑾却摸摸她的头,温声道:“你知道吗,或许,姐姐生孩子,只是为了她自己呢?” “欸?”这话让昭黎听不懂了,“生孩子是为了自己?此话怎讲?” “落雁离渝州那么远,她在那里孤立无援的,在沈家如何受宠,就像你方才说的,也是鞭长莫及。她需要一个甚至两个,天生就会爱她的人,她离自己的爹娘那么远,她只能寄希望于孩子身上,精神寄托。” 昭黎默了默,双手抱膝,低落道:“可是为什么不回来呢,若早些回来,事情或许不会发展到这步田地。” “这还晚吗?女儿才三岁就带着回来了,若再小些,根本赶不了这么远的路,而且我觉得姐姐不回来,可能是觉得自己愧对父母吧,也或许是别的隐情,总之不可能没有苦衷,你觉得呢?” 昭黎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带着哭腔说:“二哥,我一想到姐姐要忍着恶心跟那个男人行床笫之事,我就觉得心疼,这事本不该是痛苦的……” “对啊,这事本应该是两个人都开心的,可是央央,”他话锋一转,“每个人的命运都是不一样的,或许,等姐姐脱离孙家,她的人生就会重新开始也说不定,我们能做的,就是帮她脱离孙家这个虎口。” “这也就是我哥哥不在家,若是在家,怕是直接就去截路了,非得直接把孙青然打死才好!” 时怀瑾轻手轻脚地将人抱进怀里:“事情一定会得到解决的,相信自己,也相信姐姐,好不好?” 昭黎点点头,回身抱住他劲瘦的腰身,而后脸埋进他怀里,又洇湿了他胸前的衣襟,一小块湿渍,深深的一寸地。 时怀瑾紧了紧双臂,声音干涩:“央央……” 昭黎仰起脸看他,说出的话还带着鼻音:“怎么了……” 面前的女孩哭得鼻头泛红,长长的眼睫上挂着泪,湿漉漉的,樱唇因为方才的哭泣而微微嘟着,泛着艳丽的绯色,与她白皙的肌肤一衬,愈发惹眼。 他的眸色愈发深沉,薄唇轻抿,不由得干涩地咽了口唾沫。 看着昭黎的模样。 他想亲。 实际上,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时怀瑾略显急促的呼吸一寸寸地,顺着昭黎的唇角爬到唇中,又从唇中落到唇角,再从唇角移到脖颈处、半露的肩膀、锁骨处。 当他再次亲她的唇的时候,尝到了淡淡的咸涩,她在哭。 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时怀瑾轻轻吻了她的眼皮,吻干她的泪,没有说话,只紧紧抱着她。 她心疼她姐姐,他心疼她。 第47章 昭黎在时家待了几天, 想着等上元节的时候回家趟,结果在正月十四的时候听见有人来报:“二小姐,太太生病了, 您快些回去瞧瞧吧!” 昭黎闻言一个激灵:“你先别急,什么病?怎么好好的就生病了?严重吗?请郎中瞧过没?” “回二小姐的话, 前些日子自从大少爷走后,太太就天天挂念着大少爷,好歹后儿大小姐回来了, 太太心情才好了些。前几日大小姐说要陪着太太出去逛逛, 散散心, 太太就去了, 结果回来之后,当天晚上太太就开始发高烧, 大小姐也有点不舒服, 但是大小姐吃了药就好了。可太太这几天一直高烧不退,请了郎中说是染了疫病,太太年纪上来了, 体质不好,这才会高烧不退。”那小厮说罢站起身来,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昭黎眉头紧锁:“还有什么你赶紧说, 别畏首畏尾的!” “就是, 郎中说, 太太得的疫病似乎是近几天渝州城内流行开来的, 城中好多百姓也都得病了, 基本都是四五十岁以上的老人和七八岁以下的小孩。小少爷和小小姐离不开咱们大小姐,所以现在就只能丫头嬷嬷们伺候太太,然后大小姐就说把二小姐叫回去, 瞒着太太。” 昭黎心里急得有些发慌,良久才道:“你先回去,跟大小姐说清楚,莫告诉太太,我同二姑爷说一声,后脚就跟去,去吧。” 那小厮应了声,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昭黎匆匆忙忙地到门口喊了声:“皎月!” 见皎月过来,立马让皎月收拾一下东西,她去寻时怀瑾,而后一起回沈家。 皎月应下,进屋去收拾东西。 正巧时怀瑾方才与时卿商议别的事刚好回来,见昭黎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忙拉住她的腕子,问道:“这是怎么了?这么匆忙?” “刚刚我家里来人说,我娘亲生病了,染了疫病,发烧好几天了,怎么都退不下去,姐姐得照顾两个孩子,所以我得回去照顾她,二哥你陪我一起吗?” 看见昭黎一副焦急的模样,时怀瑾沉思片刻,而后拍拍她的肩膀:“我记得之前皇上曾赏给我们家一种良药,好像是用什么雪莲制成的,反正是很多很多名贵药材,说是对退烧很有用,要不我去拿来一并带了去?” “好啊好啊,那赶紧去吧,我去穿件厚点的衣裳,二哥快去!” 第56章 一番折腾两人终于在两个半时辰后到了沈家。 天已经黑尽了,昭黎下了马车就赶紧往屋里跑,不知道娘亲现在怎么样了,怎么还能一直不退烧呢,这一直烧下去还得了? 想着,昭黎终于到了门口。 只听有人说了句:“二小姐回来了!” 昭黎跑得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粗气到榻前蹲下,声音染上了哭腔:“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才几天啊,怎么就这样了……” 似是听到了女儿的哭声,温雁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睛,看见女儿泪眼婆娑地蹲在自己榻前,嘴角勾起一个惨淡的笑:“哭什么,娘亲没事,只是生病了而已……” “娘,你是不是很冷啊…”说着昭黎将温雁的手揣进怀里,“央央给你暖暖手……” “娘你别睡了,二哥带来了药材,是之前皇上赏的,专门治这种高烧不退的病的,吃下去就好了,等吃了药再睡好不好……”她见温雁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急忙提醒道,她真的害怕了,这种从未体验过的害怕。 温雁看着泪流满面的女儿,点点头,示意让她安心。她该如何告诉女儿,这本就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她可能需要养一段时间,可能是看见一直身体好的娘亲忽然病倒了有点接受不了现实,昭黎年纪小,温雁现在这样,她害怕也是正常。 昭黎也没去吃晚饭,就在这里一直握着温雁的手。温雁病了的时候手脚冰凉,可是昭黎自小的手凉,她一开始在被窝里给温雁暖手,后来发现没用,就把温雁的手伸进自己的衣裳里,给她取暖。 温雁看着女儿的一举一动,不由得心生安慰,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不知不觉中,这个自幼被所有人宠着爱着的小姑娘也长成大人了,知道照顾人,而且很会照顾人。 约莫过了有一个多时辰,终于有人端着煎好了的药来。 昭黎接过碗和勺子:“我来吧,你下去吧,这里有我就好。” “是。”那人应了声。 昭黎学着儿时自己生病娘亲给她喂药的样子,将温雁扶起来,伸手用小臂抬起她的脖子,在她身后放了床被子靠着。准备妥当之后拿起药碗,舀了一勺,送到自己嘴边吹了吹,又试了试温度,才递到温雁唇边:“来,娘亲,小心烫。” 温雁喝着女儿喂的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昭黎被温雁养得很好,自幼就养在跟前,这个年纪最小的女儿,温雁在生她的时候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温雁怀昭黎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了,反应特别大,起初三个月天天吃了吐吐了吃,彼时沈正天看不下去,甚至想让温雁喝滑胎药把孩子流掉算了。温雁不同意,硬生生拖着到了六个多月,终于才不孕吐了,但是天天胎动得厉害,让她整夜整夜的睡不安稳。直到后来把昭黎生下来,偏偏这孩子还早产,出生的时候长得又瘦又小,交给奶娘温雁不放心,一定要自己喂养。 沈家所有人都拿着昭黎娇惯得不得了,三个孩子只有她有乳名,在爹娘和哥哥姐姐们一声声“央央”中长大,所幸她虽然自小娇惯,却不骄纵,什么事都看得明白,更不会嚣张跋扈。 昭黎一勺勺喂着温雁喝药,直到药碗见底。 “娘,今晚我在这里陪你睡吧?” 温雁摸摸她的脑袋:“你陪我?你睡哪?” “娘亲搂着我睡啊!”说罢,昭黎将外衣脱下,唯恐温雁不同意的样子,直接跟一条泥鳅一样一下子滑进了被窝里,笑得眉眼弯弯,“好暖和,娘亲你搂着央央睡,央央好多年没跟娘亲一起睡啦!” 温雁看着钻进被窝赖着不肯出去的女儿,不由得失笑道:“这个岁数了还找娘亲睡,不怕传出去惹人笑话?” 话虽如此,温雁却还是上手给她掖了掖被角,而后轻轻亲了亲昭黎的额头,就像昭黎小时候离不开人的那段日子。那时昭黎处在咿呀学语的阶段,她不只学会的第一个称呼是“娘亲”,连她学会的第一句话都是“娘亲亲亲央央”。 “旁人如何想我无所谓,娘亲的想法才是重要的!”昭黎说着钻进被子里,一通捣鼓之后,又从另一旁探出脑袋,钻出来,一双鹿一样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别乱动,睡觉就好好睡觉,动来动去的像什么样子?”温雁摁住她的肩膀,佯装责怪。 昭黎敛了笑容,搂住温雁,认真道:“央央知道娘亲是挂念哥哥,但是娘亲要相信哥哥啊,哥哥武功那么厉害,而且还有时家大哥也一起去了,肯定不会有事的,不用几个月肯定就凯旋了。若是哥哥回来了,知道娘亲这几日病成这样,要是再听到是因为牵念他才好得慢,那哥哥得多自责啊,所以娘亲,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哥哥他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听了女儿的话,温雁看着她扬起的脸,伸手轻轻捏了捏,心里满是怜爱,而后点点头:“嗯,一定会没事的,娘亲相信央央。” 母女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温雁的声音越来越小,昭黎知道她困倦了。不过此番倒是不需要担心,因为她能明显感觉到娘亲身上出汗了,手脚也不再那么冰凉,也渗出了微微的汗渍。 外头的月光隔着窗纸照进来,淡淡的光亮,借着这微弱的光,昭黎又盯着温雁看了许久,才又往她身旁靠了靠,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昭黎是被两个人的窃窃私语声吵醒的,但是她没睁眼,身旁的娘亲也睡得正沉,她听出那两个声音的主人—— 姐姐和时怀瑾。 沈昭月的声音很轻,她一直看着还在睡着的母亲和妹妹,对时怀瑾说:“央央小时候,娘亲就日日这样抱着她休息,她那时候身体弱,离不了娘亲,娘亲整夜整夜的睡不安稳,没想到,央央也会长成可以好好照顾娘亲的大姑娘。” 时怀瑾的目光则是一直在昭黎身上,盯着她“睡着”的面庞,低声道:“她一直很会照顾人,应该是姐姐你出嫁太早,那时候她年纪太小,刚好是需要旁人照顾的时期,其实我同央央成婚这半年多,早就发现了,她很善良,很会照顾人,不管对谁都是尽心尽力的。” 说着他又提到了自己家里两个妹妹,告诉沈昭月,昭黎是如何跟她们打成一片,又如何照顾她们的。 沈昭月听着,脸上不觉浮现出笑容:“对啊,央央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我也不该把她当小孩子了。” 这些话都被昭黎听在耳里,原来她点点滴滴的进步,他们都看在眼里。不觉中眼眶有些热热的,眼睫几不可见地微颤了一下,呼吸也稍稍乱了拍子。 这一几不可察的小动作被时怀瑾逮了个正着,他低笑一声,压低声音,侧过脸对沈昭月道:“姐,央央醒了,应该岳母也快醒了,我先回避一下,有什么事直接喊我就好。” 沈昭月点点头,走到榻前,指腹轻轻抚上昭黎的额间,她的指腹温凉,还有点痒痒的,惹得昭黎眉头微蹙。 第48章 “央央, 醒醒?醒醒?”沈昭月轻轻晃晃昭黎,又轻声问道。可昭黎没叫醒,倒是把一旁睡得正沉的温雁喊醒了。 “月儿?你怎么在这, 这么早,怎么不跟孩子一起歇着?”温雁坐起身来, 伸手轻轻抚过女儿的额头,又有些心疼,“你受苦了。” 说话间, 昭黎这才醒了过来, 惺忪朦胧中, 她只觉脑子飘飘忽忽的, 眼前什么都看不清,舒了口气, 这才坐起身来, 哑声道:“姐,你过来怎么不叫醒我啊……” 沈昭月不觉觉得有些好笑,伸手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下:“你还好意思说, 昨夜是你自告奋勇要留下来照顾娘亲的,结果自己在这睡着了, 睡着了就算了, 还睡不醒, 我进来那么大动静你都没听见——”说着作势要打她, “你说你, 是不是找打?” 昭黎自知理亏, 嘀嘀咕咕嘴里不知道说些什么,随口问了句:“方才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除了姐姐之外, 是不是还有另一个人?” 沈昭月板起脸:“是,还有你家二哥。” “那二哥现在去哪了?” “他看你快醒了就离开了,不过方才我听外头小子说,好像是父亲找他有事相商,所以他才离开了,具体什么事我还真不知道。” 昭黎思索了片刻,默了默,扭头对温雁道:“娘亲,有没有感觉好些啊?” 温雁点点头:“已经好多了,都不烧了,你们两个来摸摸看。” 沈昭月温雁坐到床榻上,伸手覆到温雁额间,感受到她额间不再那么滚烫,这才将将松了口气。 昭黎则是直接与娘亲额头相抵,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再摸摸姐姐的额头,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吓死我了,还好是不烧了。” 第57章 “好了,快些起来吧,央央帮我去看看孩子,我在这里陪娘亲说说话,听话。” 昭黎闻言赶紧起身,想着姐姐这么多年没回来,哪怕近些日子日日跟娘亲待在一起,怕也是有说不完的话,刚好她这个做小姨的却也没哄过两个孩子,此番也趁着跟孩子熟悉一下。 这几日天气都不错,去岁闰了个月,头年里就打春了,如今也是春寒料峭的时节,所幸不像冬天的时候下那么多雪,日头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也挺舒服。 顺着走廊,一声声的“二小姐”响起,昭黎一一应下,而后便到了沈昭月的住所。 她走进去一瞧,发现两个娃娃都还睡着,一旁看着的丫头见昭黎过来,急忙起身行了个礼,压低声音道:“二小姐过来这是要看小少爷小小姐的吗?” 昭黎点头:“他们平日里都什么时辰醒?” 丫头思索了下:“应当还要两刻钟就差不多醒了,二小姐若是不急,就在这里坐着等待片刻吧,奴婢去泡些茶来,顺道给小少爷和小小姐的早膳拿来——”那丫头走到半道里,又回过头,“二小姐,需要把您的一起端来吗?” 昭黎点点头,没答话。 那丫头应了声,便轻手轻脚地去了。 昭黎坐在榻沿上,凑上去看两个孩子。 男孩生得倒是有些像沈昭阳,小小年纪就看得出五官锋芒锐利,皮肤不算白,这怕是随了他那个爹,想到这里,昭黎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又看向另一侧小些的女孩,这女儿生得与沈昭月活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肤如凝脂,鼻梁挺翘,眼尾微微下垂着,一副可怜样。 昭黎其实长得跟沈昭月不算很像,沈昭月是一眼温柔的美女,不管是眉眼还是面部轮廓,都让人觉得她温柔可欺,再加上她性格自幼便是温婉怯懦的,就更愈发加重了这种感觉。 而昭黎却美得有攻击性,不管是五官还是性情,抑或是她的神态。她的眼睛虽然如鹿一般灵动,但却不是人畜无害的样子,眼角锐利,眼尾微微上挑,只是眼睛整体过分的大,而增加了一些钝感。她的五官锋利到甚至有些男相,否则也不至于穿件男装就被认成个俊俏的小公子。再加上她这半年来长高了许多,脸颊肉也褪去了,又常年舞刀弄枪的,任谁见了,也会觉得,此人虽美,却不敢欺。 昭黎伸手轻轻摸摸女孩的脸蛋,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她跨过了时光与姐姐儿时相触一样,她没见过姐姐儿时的模样,在她记事儿时,姐姐已经亭亭玉立。如今看着榻上躺着的小姑娘,昭黎只觉得新奇,再看看一侧的男孩,她又觉得,若以后自己的孩子能长得如这两个孩子一般可爱,倒也不错。 昭黎正盯着两个孩子看着,谁知道时怀瑾却在此刻进来了。 他看见昭黎坐在榻沿上欣慰地看着两个孩子,阳光透过窗子,在她侧脸投下一片半明半昧的光影,她额前随意垂下的几根长发,在光影中跟着发光,随着她轻手轻脚的动作,跟着摇曳。 昭黎轻轻拍拍两个孩子,晃晃悠悠的,晨光中她整个面部轮廓都变得柔和了几分,平日里锐利的眼神也变得柔和,整个人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眼前的一幕就像一幅画一样美,时怀瑾没由来的设想到了一个场景—— 两三岁的女娃娃软软糯糯地趴在他身上找他抱,而另一个大些的男孩子却伸出手来,大言不惭地找他要银两,偏生女孩还生得更像他,男孩倒是跟昭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了。每每男孩来要零用钱,昭黎就会跟从前温雁说她一样训话男孩,可是最后还是会心软给孩子零用。只是他们夜里会躺在一张榻上,孩子在中间,昭黎在里侧,他在外侧,夜里孩子醒了,昭黎摸索着要照顾,没等她顾好自己,他就已经将孩子哄睡…… 想着,他勾了勾嘴角,轻咳了声。 昭黎听见动静,回过头来,见来人是他,欣喜地道:“二哥?你怎么来了,爹爹不是找你谈事情吗?” “谈完了,就等着孙家落网了,这不我听丫头说你在这里,就过来找你了。”说着从背后轻拥住她,轻咬她的耳垂,声音很低,发哑,“央央,我们也要个孩子好不好?” 出人意料的,昭黎这次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拒绝,她身体微微一僵,只觉得耳侧痒痒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榻上还睡着的两个小人儿,应道:“等姐姐的事情解决了,我们就要个吧,”说着回过身来,双手抵在他胸前,“二哥想要女儿吗?” “为什么直接这样问?” 她默了默,面上挂了一抹红,垂着眸子,似乎还是觉得不好意思,竟直接将脸埋进他怀里,声音少见的带了些羞怯:“之前去陆大人家的时候,我们遇到那个小姑娘,我曾问过二哥,想要女儿吗,然后二哥说——” 不等她说完,他将她的话打断,捧起她的脸,唇几乎要贴到她的:“要生得跟央央一般才好。” 昭黎张了张嘴,同他四目相对,好久才道:“像二哥不好吗?” 时怀瑾看着她樱色的唇,她平日里不爱喝水,上头微微的有些许褶皱,还有一星半点的红痕,他眸色暗了暗,正要亲下去,忽听一声充满稚气的话—— “小姨小姨夫你们在做什么呀?” 昭黎吓得差点没咳嗽出来,急忙推开他,而后忙不迭地到榻前,两个孩子都醒了。 “你们都醒了啊,饿不饿?” 大些的男孩问道:“娘亲说见了小姨和小姨夫要先告诉我们叫什么。” 昭黎闻言点点头:“那你告诉小姨,你跟妹妹都叫什么啊?” “我叫遇安,妹妹叫遇宁。”遇安说着戳戳遇宁。 遇宁有些怯生生地说道:“小姨,我饿了……” 昭黎在听到她的话之后忍俊不禁,上手捏捏遇宁的小脸,哄道:“方才已经有人去了,马上就可以吃饭了,现在小姨小姨夫先帮你和哥哥穿衣服好不好?” 两个孩子这才绽放了笑容,乖乖点点头。 给小孩子穿衣裳这事儿说难倒也不难,可是昭黎没做过,尤其是给遇宁穿衣服,遇宁现在长得太小,她就怕一个没把控好力度,就把孩子弄哭了。 所以,时怀瑾已经给遇安把一副全穿好了的时候,遇宁这里却只穿好了上衣,小姑娘的衣服又繁琐些,昭黎更头疼了,只能眨巴眨巴眼睛,求助般看向时怀瑾。 要说时怀瑾为何这么熟练,自然是因为自家有两个妹妹,尤其是时知意,那几乎可以算是时怀瑾带大的,小到吃饭喝水,大到穿衣睡觉,在他成婚之前,基本都是他负责的,所以帮遇宁穿衣裳对时怀瑾来说不是件难事。 昭黎有些崇拜地看向他,不由得拍马屁:“二哥怎么什么都会啊,那我们以后有了孩子,是不是也不用我照顾啊?” 虽然知道她在给他下套,他还是顺着她的话:“对啊,央央到时候只负责自己欢欢喜喜就好,带孩子的事情有二哥在。” 昭黎曲起双臂,手掌叠起来压在他肩上,下巴抵在手背上,呼吸热乎乎的洒在他脸上,又问道:“可我不想给孩子找乳母欸,怎么办?” 时怀瑾轻笑:“若央央受得住苦,那央央负责喂养,其他的都交给二哥就好,这样可还满意?” 昭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笑道:“那我可要记下来,等事情过去了,要立字据,还要画押才好!” 时怀瑾给遇宁系好最后一根系带,帮她稳了稳身子,这才把她放下床。 “好——,都听夫人的。” 见丫头端着吃的过来,昭黎这才往他身侧靠了靠,低声说了句:“二哥你会是一个好父亲!” 不等他反应,女孩已然过去用餐了。 第49章 皎月跟在后头端来一碟葡萄, 忽听见遇宁含糊不清道:“不道,吃不道!” 昭黎皱了皱眉,愣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把小娃娃抱进怀里,柔声问道:“‘不道’是什么啊?你指给小姨看好不好?” 遇宁耸了耸鼻子, 胖乎乎的小手指向皎月端来的葡萄,嘴里还不住地说要吃“不道”。 昭黎扭过头对时怀瑾一笑:“二哥你带遇安去洗洗脸,我在这里带遇宁。”说罢, 又唤来皎月去打来热水, 哄着小娃娃:“遇宁, 咱们先洗洗脸再吃葡萄好不好?” 两三岁的小孩最是使浑的年纪, 遇宁一听就不愿意了,在昭黎怀里扭来扭去的要离开, 哼哼唧唧的, 一会儿说要吃葡萄一会儿说要找娘亲,后面连姥姥都搬出来了。 昭黎耐着性子哄:“这样,只要遇宁乖乖洗脸, 小姨给你梳漂亮的小辫子好不好?然后我们吃好吃的,还吃葡萄, 吃完之后小姨带你出去玩雪, 可以吗?” 第58章 怀里的小人儿已经眼泪汪汪, 鼻头红红的, 肉乎乎的脸蛋粉粉嫩嫩的, 眼睛都湿湿的, 昭黎竟从她脸上看到了几分自己的模样。确实是沈昭月亲生的,否则这个混蛋样也不能跟昭黎小时候如出一辙。 昭黎心里有些无语,不禁腹诽:怪不得小时候姐姐总说有人替她报仇, 这不就来了吗,昭黎还得笑眯眯地哄,这才是小祖宗。 遇宁哭得眼泪汪汪,声音又细又委屈:“小姨不骗人……” 见事情有转机,昭黎立马点头如捣蒜:“小姨当然不会骗人!”脸上挂着她自认为和善而慈祥的笑,唯恐眼前这个小玩意儿又变卦。 遇宁一副不敢完全相信的样子,小脸皱成一团,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个办法,伸出小拇指,奶声奶气地跟昭黎道:“小姨拉勾,不能说话不算数!” 见她这样一副大费周章的样子,昭黎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但好在这孩子虽说混蛋,却听得懂人说话,好好顺顺毛就行了。昭黎伸出小拇指勾住遇宁的手指,一晃一晃的,温温柔柔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盖章——” 一大一小两个拇指指腹摁到一起,小女娃才咧开嘴破涕为笑。 眼看哄好了孩子,昭黎才松了口气,抱着遇宁去给她洗脸。 时怀瑾已经带着遇安洗漱完毕,恰好撞见昭黎抱着遇宁,不等时怀瑾开口,遇安先道:“宁宁,你怎么又哭了?不是都跟你说了来这里要听话的吗?”俨然一副大人的模样。 遇宁才刚被昭黎哄好,被哥哥这么一说,小嘴一撇,一副又要哭的样子,昭黎面露难色,正要哄—— 遇安抬头瞪了遇宁一眼,小女娃竟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小脸埋进昭黎颈窝处,却也不敢再哭。 昭黎赶紧带着遇宁去洗脸,洗完脸回到餐桌旁的时候,发现遇安已经开始吃饭了。 遇宁小跑着过去,指着遇安面前的盘子道:“哥哥你别把好吃的都吃光光了!给我留点!” 遇安白了她一眼:“你着什么急,给你留着呢!” 昭黎将遇宁抱上凳子,又给她面前的盘子里额外放了点心,这才拿了自己的碗筷。 昭黎一口面还没咽下去,忽听遇安道:“小姨,方才小姨夫带我去洗漱的时候,我们碰见有个人说,大姑爷明日就到了,大姑爷是我爹吗?” 昭黎猛然愣了一瞬,眼底一息间的晦暗,没吭声,只点点头。 见昭黎如此反应,男孩有些激动地道:“小姨,你也不喜欢我爹对吧!” 昭黎心下疑惑,抬眸看了时怀瑾一眼,结果他也一脸茫然。 “遇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昭黎见遇安一副不善的样子,好像知道些什么。 遇安点点头:“他总打我娘亲,还打我,有一次他还想打宁宁,被我拿凳子打脑袋上了,这才没让他打成,娘亲那天抱着我跟宁宁哭了一晚上……” 小男孩的嘴一张一合的,说出来的话像绵密的针一样一下下刺入昭黎的心口,她无法想象这些年姐姐是怎么过来的,她的呼吸都有些急促,抿了抿唇问:“遇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遇安垂下眼想了想:“去年十一月。”说着,他往上撸起自己的袖子,肩膀上的淤青还清晰可见,这是被打的。 昭黎急忙凑上去,轻轻摸了摸,心疼道:“疼不疼啊……” 遇安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开始疼,但是我看见娘亲抱着我跟宁宁哭的时候,就不觉得疼了,我现在只想快点长大,就能保护娘亲和妹妹了。” 昭黎有些心疼地揉揉他的头发,温声道:“现在来这里了,有小姨小姨夫在,还有姥姥姥爷在,没人能欺负你们了。” “小姨,我之前听说书的人说什么‘和离’,就是两个人不一起过日子了,为什么我娘亲不能跟我爹和离啊?” 这样的话从一个只有六七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总让人觉得他有些过分成熟,不知道得费了多大功夫才明白什么叫“和离”,而且他还是盼着父母和离,可见沈昭月把他教养得多好。 “你还小,还不懂,这和离啊,不是那么简单的,不过,这次你们娘儿几个来这里了,小姨一定想办法让他们和离,一定不会让你娘亲和你们兄妹两个再受那样的苦,一定给他狠狠教训一顿,好不好?”昭黎伸手轻轻拍拍遇安的肩膀,示意他放心,“相信小姨,好不好?” 遇安点点头,低低地应了声。 照顾着两个孩子吃完饭,昭黎道:“今天你们娘亲要陪姥姥,你们两个跟着小姨和小姨夫好不好?” “好——” “真乖!”昭黎跟时怀瑾又帮着两个孩子穿好外衣,带他们到院子里玩雪。 看着两个孩子跑来跑去,昭黎不觉靠到他肩上:“二哥,这样我倒觉得,第一个孩子是男孩也不错。” 时怀瑾挑眉,声音似是从胸膛里发出:“嗯?央央不是想要女儿吗?” 女孩侧过脸:“第一个孩子是男孩可以保护妹妹啊,你看我哥哥多好,虽然老跟我拌嘴,但是只要有他在,我根本不会受一点委屈,”她朝面前正玩得正欢的孩子扬了扬下巴,“还有遇安,小小年纪就那么有责任感,知道要照顾保护妹妹,遇宁这个性子一看就知道是被家里惯出来的,就跟我小时候一样。” 时怀瑾嗤笑一声:“你也知道你脾气混蛋?”斜睨着看她。 昭黎有些不自在:“我知道我脾气混蛋啊,但是家里就我最小,你们不都让着我嘛,而且,我又不是真混蛋,关键时候我还是挺有用的好不好!” “是是是,我家央央最棒了!” 每次一见他这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昭黎就知道他一肚子坏水,偏生还让人挑不出错,只能闷着性子吃哑巴亏。 外头忽然有人来报,凑到时怀瑾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只见时怀瑾眉头皱了皱,而后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先去吧,继续打探消息。” 那小厮应了声,便下去了。 昭黎戳戳他的肩膀,问道:“二哥,什么事啊?” “一出好戏,不出半个月,来一个瓮中捉鳖!” 他又卖关子,昭黎翻了个白眼:“你这还不准备告诉我了?” 时怀瑾看着眼前掐腰的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秀眉微蹙,嘴角都往下压,不觉有些好笑:“好了好了,央央别气,告诉你就是,但你可仔细别告诉姐姐和岳父岳母!” 昭黎点点头。 时怀瑾把昭黎扯过来,凑到她耳旁低语了几句,昭黎的表情一瞬几变,听完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真的?” 时怀瑾点点头,不置可否。 “那到时候不得让两个孩子离远点,这要被孩子看见了,怕不得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可事情若真的发展顺利,两个孩子得想办法让他们完完全全归属于你姐姐,否则有可能被连坐。” 昭黎叹了口气,这倒也是个问题。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姐姐有什么熟人是皇上跟前的,兴许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否则这事儿不好办。” 这话给了昭黎提醒,要说姐姐的熟人,皇上跟前的,那不就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吗?皇后娘娘尚在闺阁时同沈昭月也有过来往,只是两人可能没那么熟,而皇后又比她大个三两岁,若想搭上皇后这条线,怕是要费些功夫。 “若皇后娘娘忘了我姐姐了怎么办?” “我打发人去宫里问问?” 就等他这句话了,昭黎立马点头,还不忘拍马屁:“二哥最好啦,我就知道二哥肯定有办法!”说完还趁着周围没人往这边看,“啵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要不等会儿把孩子送时家去?” 昭黎有些疑惑:“送那么大老远干什么?” “央央这两天提了好几遭要孩子了,二哥不得抓点紧?” 见他一副流氓样,昭黎一拳打在他背上:“你能不能正经一点!青天白日的,说什么呢!” 男人低低笑了笑:“那今晚可以吗?嗯?央央?” 昭黎自知躲不过,脸红了红:“那你今晚伺候我沐浴吧。” “二哥能理解成鸳鸯浴吗?” 女孩脸上的红直接爬到了耳根,为难了好久,她才点点头,声音几乎听不见:“嗯,也可以。” 似乎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痛快,时怀瑾将人拉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看看她睁着一双灵动的水眸的模样,似乎觉得不够,又亲亲她的发顶。 到了深夜,房中被水雾蒸汽模糊了视线。 第50章 浴桶内满是温热的水, 时怀瑾偏还去拿了花瓣撒进去,可等了好一会儿,该来的人也没来。 第59章 昭黎在外头扭捏着不肯进去, 暗自懊恼,早知道不答应他了, 上午就是被他花言巧语骗了,鬼迷心窍,怎么他说什么都答应? 里面的人满心欢喜地等外头人推门, 外头的人焦灼地想法子逃开—— 各自踱步。 又等了好一会儿, 时怀瑾伸手试了试浴桶里的水, 打开门, 探出头来道:“你若再不进来,这水可就凉了, 到时候洗完澡染了风寒, 又嚷着不肯吃药,又得抱着娘亲哭,然后被你哥知道, 又得被一通训,到时候可别怪二哥没提醒你!” “那我今晚不洗了还不行吗?” 时怀瑾立马一副她浪费了良辰的表情:“那这样好的时辰, 就只有我自己能享受了, 太可惜了!”说完还不忘摇摇头, 做出要关上门的架势—— 昭黎伸手挡住门, 面色红润:“洗, 都答应你了, 我跟你一起就是了……” 说罢,女孩不情不愿地踏进房门,顺带把门关上, 屋内一片朦胧,炉火烧得正旺,上头还咕噜咕噜地烧着水,她又转眸一瞧—— 炉子旁边还有四五桶冷水,就等着浴桶里的水冷了烧开换的。 “你准备这么多水干什么……” “央央是明知呢,还是故问呢?”男人绕到她身后,轻轻环住她纤细的腰身。 后背上紧实的躯体贴了上来,哪怕隔着衣物,她也一样能感受到他结实的肌肉,还有二人心照不宣而一同加速的同频的心跳。 昭黎不敢回头看他,男人炙热的、存在感极强的呼吸就在她耳畔,她有些慌了神:“我…我明知故问可以了吗!” 他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坏心思地捏了捏她的腰,声音懒懒的:“那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呢?嗯?夫人?” 女孩回过身来下意识抵住了他的胸口,眼睛乱瞟,不敢看他,成婚这么久,还是头一回洗鸳鸯浴。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昭黎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抵住他胸口的双手指尖微微蜷缩,想拿开却像被粘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男人将她的手在他胸口上摁实,隔着厚重的衣物,依旧能听得到他心如擂鼓。 “感受到了吗?”耳侧响起他低沉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眸中的光辉已然转为浓浓的欲色。 “感受什么?你…你穿这么厚,谁能感受得到……”女孩声音逐渐小了,嘀咕着,指腹搓捻他胸前的衣襟。 时怀瑾低垂着黑眸,嗅到了女孩身上的花香和皂角香。她垂着眸子不肯看他,好看的眉头微微蹙着,山根鼻梁都高得英气,在她光洁的脸上投下一道阴影,双颊微微泛着红,不知是害羞还是屋里太热。再往下是那张他如何都亲不够的唇,樱粉色的,泛着淡淡的光泽,一点点的洼陷,时不时被她自己轻咬,留下的痕迹更惹人心热。 余光中看见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昭黎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虽然早知道自己今晚逃不过,但是偏偏这种情况之前也没经历过,她竟有些害怕。 “若再不开始,怕是水都要凉了。”男人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欲,眸色深沉地看着她,骨节分明的手指只轻轻一拨弄就解开了她腰上的一带。 昭黎猛觉身上一松,紧接着肩上一轻,随之而来的是雾气沾湿肌肤的润泽,她下意识压住他要继续下去的手,抬眸看向他,眼里有水漾着。 他轻叹了口气,指腹轻轻抚过女孩的脸颊,语气带着怜惜:“这么久了,还会害怕吗?” 女孩点头:“一点点……” 哪知他低笑一声:“既然央央害怕,那我们就此作罢?” 昭黎的脸肉眼可见地红到了耳根,连脖子都红了,哼哼唧唧几声,嘀咕道:“都到这份上了,你还逗我!” “那这样,二哥先收手,央央先动手,可好?”说罢,他松开她,双臂垂于身侧,板板正正站好,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只等她来采撷。 昭黎默了默,看看他,又看看一旁装满水的浴桶,沉了沉心,有些迟疑地把手伸向了他的腰封。 “二哥,花瓣都被泡开了。” “现在还有心思管花瓣?要不管管炉子上的水,马上也要开了。” 昭黎顺着他的话看向火炉,火烧得正旺,水汽已经开始往外冒,确实马上要烧开了。 她没说话,双手环住他的腰,解开背后的腰封,又绕到身前,来回两次,腰封才落地。女孩又伸手去解他的衣领,繁复冗杂,冬日的衣裳更是难解。他又生得高大,她压了压眉头,踮起脚尖,这才解开了他的衣襟,手指灵活翻飞于其间,一会儿的工夫—— 比她人还要高的衣裳落地,沾湿了些,女孩蹙眉,但也没再理会,眼前的男人只剩中衣。只要再解开中衣,便能看见他紧实而健壮的躯体。 昭黎顿了顿,似是在思考着什么,没去解他的中衣,而是伸手环住他的脖颈,示意他低头。 待男人垂下头后,她边踮起脚凑上去吻了上去。 不似起初时她拙劣的吻技,女孩轻柔地抿着他的唇,下唇被她整个含在口中,而后她又倦怠了般轻咬他的上唇,又抿了会儿。 二人厮磨了一会儿,昭黎觉得有些呼吸不畅,就离了他的唇,想要喘息片刻,谁料男人却捏住她的下巴,虽不舍得用力,却也让她动弹不得。 只听他带着气音沉声在她耳侧道:“就没了?” 这声音带着笑意,昭黎知道他又在逗她,偏生这还真不是他的错,她有些扭捏道:“没、还有……” “今天怎么这么乖?” 像被戳中了心事一样,昭黎咬着唇不肯说话。 “不想告诉二哥?”男人捏住她的下巴,轻轻吻了下,而后不等她回话,又亲在了她唇角,还轻嘬了下。 声音不大,但是昭黎听得真切,一时间心如擂鼓,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不该说话。 “不说啊?那二哥就继续咯!”说罢,男人的唇一寸寸地,从她发间开始,一点点吻过,额间、眉头、鼻尖,甚至是下巴,又往下到了耳侧,却迟迟不肯落到她唇上。明明她樱唇微微张着,就等着他凑过来亲,结果他不领情,惹得女孩有些抓心挠肝的难受,伸手在他侧腰捏了一下—— 这一下用的力气不小,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又好气又好笑道:“嫌我伺候得不好?还是别的事情?总不能央央忽然就是想捏二哥了吧?” 昭黎被他气得够呛,勾起他的衣角,垂着头不肯看他,小声嘀咕:“你欺负人,明知还故问!” 时怀瑾有心逗她,看她这一副扭捏的羞怯模样起了玩心,继续打诨:“那央央不告诉二哥,二哥怎么知道央央到底想怎么样呢,对吧?” 昭黎被问得没了法子,勾住他衣角的手指轻轻扯了扯,又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道:“就是,这些天我想了很多,虽然遇安和遇宁两个孩子有些闹腾,但是他们都挺听话的,也懂得体贴人,然后家里大嫂也怀了孩子,我就想,是不是,我们也该要个孩子了……” 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几乎让人听不见,只剩下两人愈加紧促的心跳,混杂着不太规律的呼吸声。 “前几天不是还说,想再等等的吗?”时怀瑾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轻轻揉捏、把玩,这人儿生得漂亮,连手指都比一般人好看些,十指纤纤,连指甲都修剪得圆润好看,上头涂着甲油,衬得她的手愈发纤长秀气。 “二哥不想要吗?”女孩会错了意,挣扎着要把手从他掌心抽出,结果被他一把攥住,紧紧的,任由她如何都抽不出来。 “不是不想要,只是怕你后悔,孩子一旦怀上了,可就不能不要了,央央可明白?”男人空出另一只手轻抚眼前人的脸庞,指腹轻轻摩挲着。 他的手指存在感极强,动作很轻、很柔,覆在脸上很舒服。 昭黎从外侧握住他覆在自己脸上的手,抬眸看向他的眼睛,点点头:“嗯,我都明白的,这是我深思熟虑后作出的决定,我真的想跟二哥有个孩子。” “若一时怀不上呢?” 哪知她只是嫣然一笑:“怀不上也没关系,孩子嘛,看缘分的,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但如果我们不想要,就是缘分到了,孩子也来不了,所以……” 不等她把话说完,男人搂住她的腰转了个圈,直接转到了浴桶侧沿上。昭黎下意识一只手撑住浴桶侧沿,一手抵在他胸前,而后顺着他已经半湿的中衣绕过去,环住了他的脖颈。 二人没再说话,他的唇就已经覆了下来。 他吻得并不狠,也没带着多大的力气,但是很沉、很深,要把她拆吃入腹的那种架势。昭黎不觉中被男人捏住下颌,顺着他的力微微将唇分开,一缕缕的空气从他口中化入她的唇舌,不及她反应,唇齿相贴间又多了些许柔软,她的舌被男人勾缠着,一寸寸地、一点点地,他的气息被喂进她的唇齿间,独属于她的气息也被他尽数吞咽。 第60章 昭黎的脸已经红透了,忽觉身上一凉,紧接着而来的是扑通的水声,早于他声音的是自己湿透了的小衣,而在她看见他的脸之前,眼前已然一片漆黑。 双眸被男人以掌心覆盖,身上被水浸湿,温热的触感被加重,眼睛看不见东西,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湿意一寸寸地从她脚踝处往上爬到她脖颈,又蔓延至全身。 “二哥等一下…!” 她忽然叫停,但是现今箭在弦上让他停下,早晚得憋出内伤来,罕见的他没听她的话,反而吻得更深了些,权当没听见她说话一般。 昭黎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两人一起在水中扑腾着,好一会儿她才得以片刻喘息。 覆在眼睛上的手离开,她眼睛得以重见光明,她默了默,喘息着,眼前的人已经看不清脸了,不知是因为水汽还是刚刚阖眼太久了。昭黎声音软得不像她自己平日里能发出来的样子,张了张口,良久才道:“二哥,我看不清了……” 时怀瑾却只是低笑着,没回答她的问题,虽说已经成婚大半年,但终归是年纪小不经事,她早已情动,情动到双眸失焦,有趣的是她本人还不知道。 “二哥你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你记不记得很久之前,二哥跟你说过一句话?” 昭黎垂下水眸,想了想,却没想起来,摇摇头,声音又轻又柔:“二哥跟央央说过的话太多了,哪里知道现在指的是哪句……” 他的手悄然滑到她身后,一寸寸地爬上她光洁的脊背,摩挲着,而后在碰到那根细绳的一瞬间开口:“二哥曾告诉央央,什么时候,央央才能意识到,二哥也是个男人?” 女孩却往后靠了靠,直到脊背撞到浴桶壁上,低声辩驳:“我哪有不把二哥当男人了……” 时怀瑾低笑着继续靠近她,勾住细绳的指尖轻轻一扯,一瞬间的松散,昭黎下意识想环住自己,奈何二人的距离实在太近,她的手臂缩不进来,只能扒在他肩头,低低地唤着“二哥”。 昭黎露出来的肩膀上尽是艳红的花瓣,沾在上面,她肌肤细白,与这花瓣一衬,显得愈发娇艳,而她的长发也被浸湿,只有一半的头发在头顶用一根簪子别住,摇摇欲坠。 男人的眸色暗了暗,眼睛盯住了她头上的发簪,哑声道:“簪子摘了罢,二哥帮你摘了,央央帮二哥把发冠摘了可好?” 昭黎现在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也顾不得他是不是在下套了,听话地点点头,任由他把她的发簪摘下,她伸手把他的发冠扯下,随手扔到了地上。 二人的头发一齐散落下来,在水中混作一起,其间飘飘荡荡着一片片艳红的花瓣,交错着,也不知道是谁的头发。 昭黎脸上沾了水,眼睛红红的,眼尾泛着泪意,黑羽般的眼睫根根分明却被湿了个彻底,双唇微微抿着,等着眼前的男人亲过来。 不出她所料—— 先触碰到的是彼此的鼻尖,而后才是嘴唇。他的吻一寸寸深入,昭黎不受控地张开双唇,一点点感受到他的侵入,而后舌尖都被勾住,酥麻,紧接着是舌根上带着微微的疼意,甚至有些累,这样亲密的拥吻,是她在话本子上学不到的。 渐渐的,月退间的酸痛感传来,一阵阵的像被她的手激起的水波一样,昭黎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颈,却没感受到他的动作。水眸微眯,不知是温度太高,还是太过于羞怯,她的脸上泛着异样的潮红,一句话也说不出,就直愣愣地看着他。 跟她预想中的不同,传来的是夹着些许尖锐的刺痛,就像小时候学鞭子的时候被鞭子抽到的痛类似。而且这种疼是一点点往里蔓延的,直到让人皮开肉绽才好,这种疼痛就像毒药,一寸寸地侵入并占据她的思想,对她进行控制,让她无暇思考。 昭黎有些急促地戳戳他的肩头,胳膊肘的动作带起水面上的涟漪一圈圈荡开,而后她的指尖刮在男人背上、肩胛处,甚至张嘴咬在了他的肩头,发出闷哼。 直到难以忽略的感觉结束,她才回过神来,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又看着眼前的人愣了好一会儿。只见他与她额头相抵,昭黎又愣了一会儿,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男人,她这才明白过来,方才自己被耍了—— 而后不等她再抗议,他动了动胳膊,像是要把她唤醒一样,浴桶里的水涌了上来,温热的水拂过她的脚底。一阵酥麻便从脚底一路蔓延到了头顶,直直地要沿着发丝出来一样,一点点地充满她的身体。昭黎下意识开口:“二哥,有点痒……” 他空出的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肩膀,声音又沉又哑:“央央方才说,想要孩子,二哥再问最后一次,真的吗?” 贴上他炙热的身躯,上面全被水浸湿了,昭黎伸手圈住他的脖颈,感受到了他猛烈的心跳,尽管她自己的内心也同样不平静。 女孩没说话,牙齿轻咬着唇,直到他的手又掐上她腰间的软肉,她才失声喊了二哥,继而点点头,一双水眸红红的,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 “哭什么?”一个安抚性的吻落到她唇上,绵长而深沉,暗含情欲。 “白日里我去瞧姐姐的时候,看见她跟娘亲待在一起一整天,几乎形影不离,我忽然就觉得,是不是我出生之前,她们也是这样,只是后来有了哥哥,再后来又有了我,姐姐才少了很多母爱?” 看着她有些愧疚的样子,时怀瑾却亲亲她的额头,轻声哄道:“不会,爱是不会被分开的,我倒是有两个妹妹,可是有了妹妹后,我只感觉是又多了两个人来爱我,爹娘对我的好也没减少半分,况且你看姐姐平日里的样子,像会怨你的吗?若这里没有你,怕是有很多话她都不知道该跟谁说,好话都跟父母说,坏话要被父母知道,非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还会徒增烦恼,这不就体现出兄弟姐妹的好处来了?” 昭黎往他怀中缩了缩,声音带了泪意:“还是觉得好心疼姐姐。” “相信二哥,相信你哥哥,更要相信你姐姐,我们可以一起把事情处理好,央央相信,好不好?” 女孩鼻子酸了酸,点点头,脸又埋进他怀里,肌肤相贴。 时怀瑾见她情绪好转,又开始了新的动作。修长的手掌顺着她的脊背往下滑,一点点勾缠住她的发丝,直到发梢,而后她紧紧搂住眼前的男人,感受到他结实的肌肉,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听见他低声在自己耳边哄着:“别怕,放松一些,好不好?” 女孩闷着声音点点头。 水波层层漾起,明明不是最深入的交流,昭黎却觉得全身都被酥麻感裹满了,一瞬间的失神,而后她忽然道:“二哥,水有些凉了。” 时怀瑾低笑:“嗯,二哥知道。” 在他去换水的时候昭黎才慢慢缓过神来,胳膊又试了试水——这也不凉啊,那方才为什么感觉腿间的水有些凉了,还有那股突如其来的热水是哪里来的? 瞧着她懵懵的样子,男人不禁失笑:“腿蜷起来,不然一会儿被热水烫着,又得哭。” 女孩乖乖弯起腿,还在思考刚刚的问题,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时怀瑾换好水,却没再进去,也不准备再进去,等到昭黎反应过来,他已经穿好中衣了。 “你不洗了啊?” 男人点点头:“嗯,伺候你洗完,我们回榻上再说。” 昭黎脸红了红,没再说话,赶紧洗完,娇着嗓子要他把衣裳拿来换上。 伺候她换好衣服,她又脚不沾地地回到了榻上,整个人窝进被子里的时候,露出一双漾着水的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刚亥时。” 女孩微微皱眉:“才亥时啊,我以为得子时了呢,原来才那么短吗?” 时怀瑾道:“短吗?也确实短,这才哪到哪,还没切入正题呢。”说罢,掀开被子,一同钻了进去,昭黎大惊失色,结果身上的人一下子撑了起来,而后就是让她招架不住的热吻。 身下的女孩呜呜呜地表示抗议,结果时怀瑾却道:“央央,开弓没有回头箭,而且这已经是二哥好好伺候了你的结果了,人要讲道德,方才央央是舒坦了,二哥可还难受着呢,央央可怜可怜二哥,好不好?” “刚才给你机会你自己不珍惜,玩什么花样,结果把我累成这样了你还有脸说你还没舒坦,你怎么这样啊!”昭黎快被他气哭了,指着鼻子控诉他。 “那我问你,你刚刚是不是舒坦了?你舒坦了是不是也得让我舒坦舒坦?人不能只顾着自己啊,你得学着考虑别人,而且我要是憋出毛病来,最后受苦的不还是你?所以说,央央,反正现在天还早,你就允了二哥吧?” 第61章 说罢,不等昭黎再开口辩驳,双唇已经被男人压住,动弹不得,整个人滑溜溜的在他怀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能半推半就地迎合着。 就在那种刺痛再次传来时,昭黎终于忍无可忍,提了提嗓子道:“时怀瑾你是不是今晚存心要把我折腾死!你赶紧完事儿行不行?明日我还要替天行道打那个姓孙的呢,你今晚把我折腾死了,明天我起不来,你看我哥回来我怎么告状,我告不死你,我要找我哥打死你!” 说着,女孩一拳打在了他胸膛上,一阵闷响,气呼呼的,她才不管他疼不疼。 时怀瑾自嘲般笑了笑,直接将人的双手攥住,扣在头顶上,继而不等她再次开口,直接压住她的唇,任凭她呜呜地抗议也没用。 结果就是某个男人吃饱喝足,一副餍足地把累极了的女孩搂进怀里,她下意识挣扎,他就紧了紧怀抱。她的眼角还有留下的点点泪痕,身上也是斑驳的痕迹布满了,他凑上去吻干泪痕,又帮她整理一下里衣,这才抱着人沉沉睡去。 结果第二天,昭黎刚睁眼,就听见有人在外头敲门,只听那人道—— 第51章 “二小姐、二姑爷, 大少爷让人送信回来,说一定要交到您二位手里,切不能被旁人看了去, 让小的送来了!” 时怀瑾已经起身,在她额间轻轻吻了下:“你先躺着, 我去拿。” 昭黎没说话,又往被子里缩了缩,闷着声点了点头。 时怀瑾打开门, 看来送信的小厮瞧着面生, 有些疑惑, 那人似是看出来他的疑惑, 便解释道:“小的本是随着大少爷出征的,正巧家也是渝州的, 在军中听闻老母病重, 大少爷说让小的回去照顾母亲,正好把信带回来,说这封信一定要交到二小姐和二姑爷手里。” 说着那小厮将信递上来, 时怀瑾接过看见他手里还有一封信,顺嘴问:“那这另一封信是给谁的?” “这是大少爷给太太的, 小的正要准备送去呢!” “给我吧, 一会儿我跟二小姐去给太太请安的时候一并带了去。”说着接过那封信, 又打发了小厮离开, 他这才回了屋里, 掩上门。 “二哥是什么信?”昭黎探出脑袋, 边穿衣服边问道。 “应该是你哥写的关于孙家通敌的事儿,刚好今天孙青然应该就来了,不过我瞧着证据可能还要过上几天, 你哥说先让我们稳住孙青然,别等事情还没办完被他发现然后他跑了,那就难办了。”时怀瑾把已经拆开的信递给昭黎。 女孩接过信瞧了瞧,从头到尾大致看了一眼—— “不是,原来这次出征就是一个圈套啊?怪不得竟然还要路过落雁,原来是非路过不可,不过——”她穿好衣服,坐起身来,“这事儿是皇上的旨意吗?如果是你们先斩后奏,那这后边出了什么问题,我姐姐还有两个孩子不得被连坐?” 时怀瑾默了默,组织了一下措辞:“这事儿皇上属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确实,如果他们不能解除夫妻关系,就会被牵连。但是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第一最好的就是和离,那么你姐姐跟两个孩子都不会有任何问题,第二个选择就是你姐姐休夫,但是现在的律法规定,女子若是休夫,要在牢里待一到三年不等,视情况而定,这反而不值当的。” 昭黎搓捻着手里的信件,眉头紧蹙,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姐姐有牢狱之灾的,如果要这样那只能—— “哥哥那边事情还要多久解决?十天?半个月?” 时怀瑾答道:“应该要十天出头,怎么了?” “我姐姐现在进宫肯定是不合适的,二哥,你能不能想个办法让我进宫去?”昭黎凑到他跟前问道,“我想去求求皇后娘娘,找她帮帮忙,我感觉她人挺好的,上次进宫皇上为难我,她就帮了我,怎么样?” “你想进宫倒是容易,时家有个能随意进出皇宫的符,但是这几天我走不开的,谁陪你去?你自己去吗?”要她自己去那么远的地方,时怀瑾是不放心的。而且皇宫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去了别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就算他同意,估计时卿也不同意。 “那我就自己去呗,三四天就到了,然后等我回来,刚好也差不多到时间了,二哥你觉得怎么样?” 见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时怀瑾赶紧双手拒绝:“不可以,你知不知道皇宫很危险?你要是去了出什么事怎么办? “我能出什么事,本来我以为皇上有点昏庸,但是最近这些事儿看起来,他一点都不昏庸,他不可能难为我,而且我是沈家的女儿,又是时家的儿媳妇,谁能随便动我,我自己也有自保的能力,有什么好担心的!”昭黎凑过来拽住他的袖口,软下声音撒娇,“二哥你就放心让我去吧,我保证不会有事,平平安安回来,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 说着女孩作出一副发誓的手势,就怕他不答应。 时怀瑾拗不过她,只能点头同意,顿了顿,道:“这样,你到时候把你自己能带的好藏匿的暗器什么的都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昭黎满口答应。 两人正要继续说什么,皎月忽然在外头敲门:“小姐,奴婢能进来吗?” “进来吧。” 皎月进来后压低声音道:“方才我去打水的时候,听见外头有人说,大姑爷马上到了。”说完有些怕怕地看向昭黎。 昭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难看,冷哼一声:“皎月,把我的鞭子找来,顺便给我拿一身利索的衣裳。” “是,二小姐。”皎月说完就去了里间给昭黎找衣服和鞭子。 时怀瑾赶忙阻止道:“你真要打他啊?” “不然呢!他打我姐姐,他既然敢打我姐姐,还敢来沈家,那就要做好被打的准备,实在不行就这几天直接给他捆起来关在府上,等哥哥回来了直接把他送到京城去,这样我倒觉得更利索,反正哥哥那边掌握证据只是时间问题!”昭黎劈里啪啦说了这么一长句,一口气不带喘的,脸色非常难看。 “既然这样,二哥也不拦你,但是有一条,不能打残了或打死了,而且央央要是打不过他怎么办?” 昭黎意味深长地凑上去,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道:“你敢不帮忙的话以后就在哪都睡书房吧,反正吃亏的不是我。” 说完,连一个眼神都不留给他,见皎月拿来了衣裳和鞭子,扭头对时怀瑾道:“你先出去看看他到哪了,我先换衣裳,看我不打死他!” 时怀瑾拿她没辙,只能先出去看着,孙青然就自求多福吧。 昭黎换好衣服,拿上鞭子,皎月不忘叮嘱道:“小姐,您真要动手啊?您可悠着点儿,别伤了自己啊……” “你放心,我有数,你到时候别让我姐拦着我就行。”不过沈昭月大概率也不会拦着她,毕竟沈昭月一直都是用最怂的样貌干着最刚的事。 昭黎一路走到正厅门口等着。 “央央,你干什么呢?手里拿着鞭子干什么?还有你这衣裳,怎么你今天是要去打猎还是要追随你哥去出征?”温雁一看女儿这副打扮,其实也大概明白了昭黎要干什么,但是她还是得问问,至少面子功夫得做足了。 谁知沈正天上前拉住她,摆了摆手,这件事儿他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怎么做都是昭黎自己的事儿了。 约莫过了有一刻钟,孙青然风尘仆仆地进了正门,迎面走来。 昭黎哪管他有没有反应过来,上去就是一鞭子—— 那孙青然倒是反应快,一鞭子没抽他身上,抽他身旁跟着的小厮身上了。 “这哪来的野丫头,怎么上来就打人啊!”孙青然莫名其妙差点被抽了一鞭子,结果也没人上来阻止,气不打一处来。 昭黎见没抽到他身上,直接换了个方向,也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鞭子缠到了他脖子上—— 孙青然下意识攥住紧紧绕在脖子上的长鞭,被勒得面色发紫,满目狰狞,本是看着柔情俊颜的读书郎如今竟是这样一般光景。 昭黎倏然收了鞭子,刚松开他的脖子,立马又缠上他的胳膊,用力一拽,孙青然整个人被扯到了地上,华贵的衣料顷刻间被撕破! 昭黎一脚扫过去,偏生周遭还没有帮忙的人,他们对昭黎这个行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孙青然就被她撂倒在地。 紧接着用力踩到他胸膛上,又紧了紧鞭子,冷声问道:“你打我姐姐,你就该知道,来了沈家你会是什么下场!你在她肩膀上留下一道淤青,我就给你两鞭子,你在她背上留的瘀血,我也会加倍还给你,但凡是你带给我姐姐的伤口,我都会双倍奉还!”说罢,昭黎一脚踹过去,紧接着又在孙青然身上连着抽了好几鞭子才算完了。 第62章 若不是后面时怀瑾感觉差不多了,怕是她还要继续再打下去,如果现在真的把他打死了,这事情就难办了。 “好了好了,央央别打了,已经被你打得半死了,再打就真死了!”时怀瑾上前拉住昭黎,这话一点都没夸张,孙青然已经被昭黎打得鼻青脸肿、口吐血沫,再打下去怕是真的要出人命。 昭黎只好愤愤离去,其实她自己也没想到,谁知道这孙青然竟然一点功夫都没有,真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郎,不愧是薄情多是读书人! 那看来沈昭月被家暴可能另有隐情,但不管有没有隐情,孙青然打人,他就是错的,昭黎打他这一顿,他一点都不冤枉。 一会儿便来了几个小厮把孙青然抬到了客房,昭黎不禁冷哼道:“至于吗,这才多大的伤口,不就是被打了一顿吗,用得着这样吗?” 时怀瑾从背后让她靠着,轻声哄道:“好了好了,别气了,也把他打了一顿了,也算是给你姐姐出了气了,现在,是不是得计划一下你进宫的事儿了?我们先回我娘家一趟,好不好?” 好一个“我娘家”,时怀瑾此话一出,倒显得他自己跟个受了委屈的一样,这都委屈成什么了?这就像昭黎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恶人,连娘家都不让他回去,还得他求着才能回。 昭黎被他这话逗笑了,反问道:“怎么了?二哥这跟吃了什么大亏一样,我可没不让你回娘家,而且,你这就像是我是什么负心人,不但负心,还不让夫君见亲爹亲娘的,这罪名我可担不起!”继而又点点头,“好,那本小姐就勉为其难,先陪你回娘家。” 第52章 三日后昭黎便到了京城, 恰好是深夜,进宫不合适,她没带丫鬟, 自己穿了一身劲装就找了家客栈歇下。 翌日清晨就又骑着马往皇宫去,到了宫门口拿出时卿交给她的符, 守门的人一看,拱手作揖道:“有此金牌确实可以随意进出皇宫,但是还请这位公子把马放在这儿, 除了皇上允许, 不准任何人骑马进宫。” 昭黎闻言只得下马, 拱手道:“那便劳烦二位大哥帮在下看一下马匹。”说罢, 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放到其中一人手中。 这事儿都心照不宣,昭黎没再说话, 拿着金牌进了宫。 皇宫里一如既往的肃穆, 昭黎手里拿着金牌,一路畅通无阻,随着时卿当初指的路去找了皇后娘娘宫里的掌事姑姑。 “沈家的姑娘?你来找皇后娘娘有何贵干?”掌事姑姑是一个长得很慈祥的人, 看上去四十岁出头的样子,与普通府邸中的嬷嬷差别巨大, 甚至衣着比一些当家主母还要华贵些。 昭黎点点头:“臣女找皇后娘娘有些私事, 想请皇后娘娘帮忙, 还请姑姑行个方便。” 那掌事姑姑没多说话, 转身领着昭黎到了皇后寝殿门前, 敲了敲门:“娘娘, 沈家姑娘求见。” 过了几瞬,里头才传来一声:“进来吧。” 昭黎这才应声进屋,顺手关上门, 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沈昭黎?”余月初放下手中的毛笔,抬眸看她。 昭黎明显愣了一瞬—— 上次虽已经见过皇后娘娘了,也知道她生得漂亮,但是再次见到还是会被惊讶到。可是此番见到,余月初的眼圈泛红,眼尾还有泪痕,面色也有些苍白,不知道在执笔写些什么,细看上去,宣纸上也有泪痕。 昭黎轻轻应了声:“嗯,正是。” “来寻我何事?”余月初将面前的宣纸折好,细细抚平,仔细地放到一侧,用砚台压着。 “臣女有一事相求。” 余月初这才抬眸看向她,水眸里还氤氲着泪光,淡淡地笑了笑:“坐吧,慢慢说。” 昭黎应了声,坐下后,余月初又开口问:“今日着急离开吗?” “欸?不着急。”昭黎被问得有些不知所云,嘴比脑子快,先说了不着急。 余月初嘴角漾起一个看起来有些累的笑:“那陪我说说话吧,你想让我帮的事,我也大概知道是什么,你不用担心,皇上那边,有我去说,明日派人送你回去。” 昭黎哪能想到事情竟然解决得这么顺利,有些喜出望外,眉梢眼角都带上了笑意:“多谢皇后娘娘!” 余月初轻声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快十七了。” 她想是陷入了某种沉思,摩挲着手中的软玉,喃喃道:“才十七岁,还是个孩子。” 余月初的眼睛很好看,只是她有些过于瘦,眼睛很大,甚至有些不太协调,又道:“去年跟时家二公子成亲的?” 昭黎脸上落了两点绯色,点点头,“时家二公子”这几个字从旁人嘴里说出来,对她来说,终归还是不一样的,很奇妙的感觉,像一眼清泉缓缓地流进她心口。 “十六岁啊,我当年成亲的时候,还不到十六。”余月初像陷入了某些往事,眼睛垂眸看向被压在砚台下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娟秀小巧的字体。 “那您跟皇上的感情一定很好。”昭黎想到现在只有一位皇子和一位公主,都是皇后娘娘生的,她自然而然觉得他们夫妻感情很好。 余月初苦笑了下:“我跟他,你知道吗,那夜在宫里,我听见你管你夫君叫‘二哥’,我就像看到了我未出阁时,跟皇上也是这样,那时他不过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可现在想想,也未尝不欢喜。” “臣女曾听说,皇后娘娘与皇上青梅竹马,这该是一段好姻缘才对,民间也广为传颂。”昭黎没说的是,也有传他们两个情事不伦的。 余月初没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她的声音飘飘的:“我十五岁之前,都是管他叫裴悬哥哥,后来,十五岁那年,我说他是‘京城裴郎’,我以为他会一直是,可这天下都是裴家的,裴郎,又何止他一个,也是造化弄人。” 余月初苦笑一声,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臣女斗胆请问皇后娘娘,裴郎何止他一个,是何意?” “大司马之女要嫁的是裴家儿郎,都是裴郎,是哪个裴郎又有什么关系呢?”屋外头的阳光顺着窗棂照进来,映得她脸上的轮廓阴影极深,额前垂落的几缕发丝也若隐若现地映在脸上,脸上的绒毛都被照得清晰可见。 听了这话,昭黎再不明白就说不过去了,她不知该如何开口,不知该如何劝说眼前这个极美的女人。明明她已经是天下地位最高的女人了,可命运似乎从未厚待于她,她这快三十年的光阴,走的每一步都是不情愿的,所有人都只管塞给她,也不管她要不要。 “那,您不爱皇上吗?”昭黎以为她至少是爱裴悬的,可是这也不像不爱的样子,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该爱他吗?他杀了我的丈夫,流放我丈夫府上上千口人,我该恨他,可是他没有追究我母家的过错,他救了我的母家,我又该感激他。”女人的声音发颤,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一下又一下,可就是不肯落下来,都堆在下眼睑上,浸湿了眼睫。 “作为皇后,他只有我一个,而且他是个明君,我似乎该高兴,作为妻子,他从不对我三心二意,我应该也要知足,可是作为裴风的妻子,我该恨他,也必须、一定,甚至永远,都要恨他……” 余月初这一席话就像一柄钝刀,一下下的在昭黎心头上来回磨蹭,及其疼痛,又杀人不见血。昭黎只觉得心痛,余月初生命的前三十年似乎一直在为了别人而活,活在所有人的期许中,她考虑到了所有人—— 除了她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娘娘,您考虑到了所有人,您的母家、您的第一任丈夫,您也考虑了皇上,您把一切事情都考虑得很周全——”昭黎话锋一转,“可是娘娘,您有没有想过您自己呢?您作为自己呢,是恨他,还是爱他,还是别的情感,您没有为自己考虑过吗?” 余月初愣了下,接着又是含着泪的笑:“我的生命,甚至我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家族和皇家的利益中的,我个人的一切都跟皇族和余家的一切共荣辱,我们无法分割的,我也不能把我个人的利益建立在家族之上,因为我是余家的女儿。” “因为我是余家的女儿”,这半句话让昭黎听得喘不动气,她忽然想起姐姐嫁到孙家的时候。那时候也是这样,姐姐必须嫁过去,因为父亲那时候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孙家来提亲,他不能不答应,因为姐姐身上、父亲身上背负的是整个家族的命运。 沈昭月自渝州嫁去落雁,离家千里,不只是路途遥远,更是心路遥远,她没有了靠山,所以才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因为她知道她身上背负的是整个沈家。 第63章 正因为有了沈昭月的出嫁,得到了当初孙家的助力,父亲才一路平步青云,这才换来了沈昭阳与自己心爱的女子成婚,昭黎虽然一开始不认得时怀瑾,但是时怀瑾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又都在渝州。 她忽然就落了泪,鼻子泛酸,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姐姐的不容易,跟皇后娘娘是一样的,身不由己,瞻前顾后,考虑到了所有人,为所有人做足了打算,唯独没有考虑道自己。 “我小的时候,曾经在渝州待过一段时间,自然也认得你姐姐,你姐姐跟我一样,所以我其实挺羡慕你的,至少,你跟时家二公子相对来说还是挺平稳幸福的。”余月初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微微弯着,似乎还有些欣慰。 昭黎轻轻点点头,看着她手侧写满字的宣纸,试探性问道:“娘娘,可以问一下这是写给谁的吗?” 余月初愣了下,伸手轻轻拍拍昭黎的手背,淡淡地笑着:“是我第一个丈夫,他走了三年了,可是我不知道他具体是哪天走的,我就把知道他去世的那天当作他的忌日了,恰好,就是今天。” 女孩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就明白了她为什么会眼眶泛红,泪光点点的样子让人心疼,这一切都说得通了,只是怎么能这么苦呢。 “娘娘……”昭黎另一只手覆上余月初的手背,她的手很凉,凉到昭黎有种这屋里是不是没生炉子的错觉。 她觉得心疼,不管是同为女人还是只作为一个听故事的人,她都觉得心疼。她心疼余月初,也心疼自己的姐姐,她们都承担了作为长女的责任,可是作为她们自己,似乎没有真真切切地为自己考虑过。 余月初的眼泪顺着往下落,一滴接着一滴,声音带上了浓郁的鼻音:“之前,皇上看中你了,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长得跟您有些相似?” 她摇摇头:“皮囊是最不要紧的,要紧的是性子,我尚在闺阁时,同他也是经常嬉笑打诨,后来可能是我们都长大了,也可能是经历的事情太多了,总之就是我们没法再回到之前那样。他看着你跳脱的样子,或许就是想起了当年的我,他用了七年得到皇位,又花了八年想让我们恢复到年少的模样,结果却是背道而驰。” “娘娘……”昭黎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握紧她的手,给予安慰。 余月初却释怀一笑:“你能听我说完,我就已经很高兴了,今日你若不着急,就在这里住下吧,明日我派人送你回渝州,一个小姑娘家的,赶那么远的路,终归不安全。” 昭黎点点头:“好,谢皇后娘娘。” 第53章 “采云, 你去安排一下,让沈姑娘暂且住下。”余月初侧过脸对一旁伺候着的采云道。 “沈姑娘,随我来吧。” 昭黎微微福了福身, 跟着采云去了。 刚出门口,昭黎迎面撞上了刚下朝赶来的皇帝。 裴悬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又好像没看到她,一句话也没说,脚步也没停留, 径直进了房, 带上房门, 吱呀的关门声夹杂着一句—— 你又哭了。 后面发生了什么昭黎不得而知,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听见了皇后娘娘很轻很轻的啜泣声, 但是一句话都没说。 “沈姑娘, 您先在这里休息,等中午的时候奴婢再来传您去娘娘那里跟娘娘一起用膳。 昭黎刚想问会不会不合规矩,结果却听见采云有些无奈的声音:“娘娘她这三四年来, 每年这个时候都不爱说话,您今天过来, 她这一会子说的话已经比平日里两三天说的都要多了。” 昭黎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没再说别的, 有些沉重地点点头, 轻轻应了声。 等采云走后, 昭黎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五味杂陈,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 更不知道一会儿之后该如何去面对皇后娘娘。余月初已经贵为皇后,可是她这生命的前二十多年,似乎一直生存在囚笼中,早些年就听说过,当今的皇上“杀父囚兄”,一种说法是他狼子野心,为了皇位,可另一种说法却是他为了一个女人。 本来这不过是民间茶余饭后的谈资,昭黎当初也还小,不懂得这些,只当故事来听,今日一见,这话却不像是假的。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起初对皇位并没有兴趣,就只想当个闲散王爷就好,这些都是现在的一些老臣说过的,想来都是真的,可是在当时的五皇子娶亲后,也就是当初最有力的储君竞争者,他突然开始对权势有了想法。 再后来就是他杀父囚兄,再往后就是他登基后的事情了。可是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他登基后的事迹记载的多是他的丰功伟绩,譬如他如何深情,如何体恤百姓,又在生命事情上如何如何亲历亲为,这样的记载数不胜数。 昭黎头一次见到余月初的时候的确被惊艳了一下,哪怕再次看见还是会被她的容貌吸引,可是根据她的说法,不管是她早逝的丈夫还是当今的皇上,似乎都不是被她的相貌吸引的,而她自己也觉得相貌是最不要紧的东西。 昭黎轻叹口气,脱了鞋子躺倒在榻上,双手枕于脑后,又是一声叹息。 她原本以为这个世界是美好的,至少她见到过的都是美好的,可是这不到一年的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让她难以理解却又觉得情有可原的事情。沈昭黎和时怀瑾无疑都是幸运的,沈昭阳和柳噙霜也是幸运的,她不太了解时怀瑜夫妻的故事就不多评价,但是沈昭月成婚的这近十年的时间却就像被泡在苦缸里一样。 她之前听闻,皇上虽后宫妃嫔不少,但却都是摆设,事实证明这个传闻没错。可是皇后娘娘一点都不开心,两个孩子都是皇后生的,但是对于皇后来说,在这深宫中活着,更像是一种煎熬。没有人愿意安安静静听她讲话,也没有人可以让她剖心置腹,抑或是——能让她剖心置腹的人都不在了。 昭黎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概括他们之间的故事,又想到自己的姐姐姐夫,他们其实也是自幼相识,想着她却只想到一句话——兰因絮果,现业谁深。 昭黎躺在榻上,静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也可能是放空了。这里离皇后所在的地方很远,这里很偏,她听不到任何人的说话声,只能偶尔听见一句两句的交班声,还有就是干活的宫女太监急匆匆路过的声音。 这皇宫里的墙都高高的,很结实,地面也宽宽的,就连天都是四四方方的,可是怎么就压得人喘不动气呢,昭黎觉得只想让今天快些过去,赶紧离开这里。 待到采云来招呼昭黎去用膳,已经是正午时分。 女孩跟着采云寻了皇后娘娘,她正坐在饭桌前,手旁一盏热茶,一只手轻轻撑着额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她才瞧见有人来了,扯了扯嘴角,指了指面前的座位:“坐吧。”转眸又对采云道,“去把两个孩子领来,跟序远说一声,今日有客人来,让他带着妹妹,下午不必去上学了,本宫带他们去御花园逛逛。” 采云点点头:“是,娘娘。” 昭黎试探性问道:“娘娘,两个孩子,是那夜宫宴上见到的小皇子和小公主吗?” 提起自己的孩子,余月初这才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微微颔首:“对啊,是本宫的两个孩子,他们天天也挺闷得慌,这不你过来了,本宫就想着让他们也去园子里头逛逛,老是闷着头背书,再把脑子背坏了。” 昭黎听着,不觉轻笑。 “你姐姐,有孩子了吗?” 女孩点点头:“嗯,有了,一儿一女。” 余月初会心一笑:“挺好的,至少有孩子就有希望。” 昭黎跟着点点头,又道:“娘娘,臣女有个问题想问。” “你说。” “就是,女子怀孕的时候,会脾气很差吗?” 看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余月初不禁笑问:“怎么了?你脾气不好吗?” 昭黎有些不自在地挠挠头发:“倒也不算不好,我就是性子急,在家的时候娘亲和姐姐都这样说我,后来成亲了,也没改了,其实我也不是非得那么那么着急,我就是单纯看着什么事情办得慢就心里急得慌。然后我又听旁人说,这女子孕中最容易脾气不好,我怕…”她顿了顿,“我怕我会把我夫君气死。” 余月初掩嘴轻笑:“你这孩子,怎么会有这个念头?你再怎么惹你夫君,他也不会被气死,若是这么容易就被气死了,那以后有了孩子,生气的事儿多着呢,他有几条命能留着生气的?” 第64章 不等昭黎再开口,余月初忽然问道:“你很喜欢这个菜?” 两人说话的工夫,昭黎面前的一道偏咸口的鱼已经被她吃了大半。 女孩有些诧异:“欸?嗯、很好吃。” “你不觉得咸了吗?” 这么一说,的确有点咸了,可昭黎还是没明白她什么意思。 余月初思忖了片刻,恰好采云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了,她接着对采云道:“采云,你回来的正好,你去请太医过来一趟。” “娘娘您不舒服吗?” “去请就行了。” 采云应下,离了这里去太医院寻太医过来。 不等昭黎开口,余月初问道:“我问你,你上次癸水是什么时候?” 这一句把昭黎问住了,她之前也常有不规律的情况,就没多想,默了默,才答道:“四十多天了。” 昭黎说着倒吸一口凉气,自己心里也有了一个疑问,可是怎么说都不对劲啊…… “你是觉得不对劲?”余月初又把那条鱼往她面前推了推。 昭黎点点头:“嗯,”面露羞赧,“明明都有好好注意的,应该不会吧……?” 但是最近这些日子她确实比之前能吃能睡的,虽然也没长几两肉。 “是不是真的,等太医过来一瞧就知道了,如果是真的,你此番回去可要多加小心,前几个月是最不稳的时候。”余月初忽然感觉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母爱”,她比沈昭月都大上几岁,昭黎对她来说,就是个小孩子。 昭黎红着脸点点头。 两人正说着,采云就把太医请过来了,两个孩子才刚洗完手开始吃饭。 “娘娘。”太医拱手作揖。 “本宫有个疑问,你给这个姑娘把把脉。” 昭黎伸出手,露出细白的腕子。 太医在她的手腕上搭了一条轻软的纱巾,细细把脉。 不出片刻,太医便道:“恭喜这位夫人,您这是有喜了!” 事情不出二人所料,余月初找人打发了太医离开,又回头对昭黎道:“你这孩子倒是好命,当初本宫成婚七年都不曾有孕,费了好大功夫才怀上序远,你这样早些生孩子,也恢复得快些。只是你年纪小,也更要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切莫再轻易动气,尤其是我听旁人说你喜欢舞刀弄枪的,这些日子可不能再了。” 昭黎点点头:“谢娘娘,昭黎记住了。” 余月初轻轻握住昭黎的手:“本宫知道这些天你们家有事要解决,本宫能帮的都会尽力帮,毕竟跟你姐姐也是旧相识,等你回去了,代本宫跟你姐姐问个好,等她脱离孙家,若有空,再跟你一起来宫里找本宫,本宫一直在这里住着,也闷得慌。” 她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她羡慕昭黎也怜惜昭黎,昭黎是幸运的,可是年纪还小,也多少有些可惜。 昭黎又陪着余月初吃完饭,下午又去御花园里逛了几圈,到了夜里又陪着去放河灯,直到明月悬于宫墙,昭黎才暂时歇下。 翌日清晨,就有丫鬟来跟昭黎说,皇后娘娘已经为她备好了车马,就在宫门外候着,她骑来的马会一同回去。 昭黎本想去跟皇后告别,却听见前来的宫女神色为难道:“您还是别去了,皇后娘娘她……不太方便。” 昭黎点点头,道了谢,也没多问。 如今知道自己身怀六甲,做事也格外小心,不再像之前那样整天蹦蹦跳跳的,就想着等解决了沈昭月和孙家的事情之后再告诉家里人,当作个惊喜也不错。 原本三四天的路程愣是赶了整整六天才到。 回渝州之后,昭黎一进家门就看见孙青然跪在堂前,一侧站着的是时家两兄弟,还有刚刚赶回来的沈昭阳。 不等昭黎开口说什么,忽然听到孙青然开始狡辩,或者说是要挟—— “我若出了事,你们沈家也别想逃开,沈昭月,还有这两个孩子,都吃不了兜着走,眼下皇上还不知道此事,你们黑不提白不提放了我还算罢了,如若不然,就是我死了,你们也得跟着陪葬!” 昭黎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准备给他一脚却被沈昭月拦下。 “姐!”昭黎眉头紧蹙,她想不明白,怎么到了这种时候了,沈昭月还要护着他。 沈昭月垂着眸子看着孙青然,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轻,又很重,甚至有些发抖,她低垂着眼眸,看不清她的情绪,其实一直到昨日沈昭阳把人证物证带来之前,她都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 她是恨孙青然,恨之入骨。 可她没想他死。 她往前走了一步,恍惚中似乎看到了十几年前那个红着脸跟她表明心意的少年郎。 又一步,沈昭月看见了他们成婚当日,艳红的盖头,她辞家千里,何止是因为家族利益? 再往前一步,她蓦然看见了刚发现自己怀孕的年轻女子,她满脸的欣喜,可是在她把这件事告诉他时,她看到的却是他与他的通房丫头锦被翻红浪。 继续往前,那是刚生了遇安之后不过三月,她身子还没完全恢复,也是他第一次动了手。 还剩两步之遥。 沈昭月又想起了遇宁,这个孩子来得意外,不是时候,在她想好要逃回沈家的时候,她有了遇宁。 最后一步,她想起几个月前,遇安小小的身体挡在她和妹妹身前,张开双臂,不让孙青然动手,遇安说要快快长大,要保护娘亲和妹妹。 沈昭月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生出了回娘家的心思。 待她走到孙青然身旁的时候,眼里已然没了任何情意,唯余恨意。 “你觉得,我还会原谅你吗?论国事,你通敌叛国,论家事,你对老婆孩子动手,孙青然,亏你读了那么多的书,圣贤书到底是读给谁听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却给人一种已然心碎到无法愈合的程度。 沈昭月俯下身来看向他,眼里还氤氲着泪花,她尽量让自己声音平稳,却还是止不住的颤抖:“孙青然,我们之间,是有过爱情的,是你被权势利益蒙蔽了双眼,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你以为皇上为什么这个时候派我弟弟出征?就是为了让你们通风报信,然后来个瓮中捉鳖,你知道吗,你真的很蠢,又蠢又自负。” 她直起身,抬起手来,孙青然已然麻木,面如土色,就等着她一巴掌扇过来。 可那一巴掌最终也没有落下,沈昭月有些无力地垂下手,侧过脸看向外头:“你若是还有些许良知,就跟我和离,两个孩子都归我,”她回过来看着他,眉头紧紧皱着,一字一句的,深深地道,“别让我恨你恨到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遇安遇宁兄妹两个就是沈昭月的一切,孙青然若执意不肯,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会让他血债血偿。 孙青然似乎还有最后的一点良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我画押,我画押就是,愿沈姑娘以后,”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后半句,“再遇良人。” 沈昭月几不可见地颤了下,没看他,也没应声。 ----------------------- 作者有话说:正文到这里基本就算完结了,因为三次学业原因我没法写番外,等我不忙了或者寒假的时候再补一下番外。番外不会很多,也就三五千字的小日常,大概率就是带娃或者央央孕期的一些趣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