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珠沙华之爱殇》 第1章 魔女闹王城 “公主殿下小心,公主殿下小心…….”一叠声的惊呼在人满为患的离国皇城此起彼伏。 一群穿着宫廷侍者服饰的宫女嬷嬷们胆颤心惊的盯着墙头那抹小小的紫色身影,眼睛都不敢眨下。深怕眨眼的功夫,那抹小小的身影就会从高高的墙头上摔下来。 虽然墙下密密麻麻站了好几排的侍卫守护,宫女嬷嬷们依然胆战心惊的不行。 纵便是砸在那些钢铁一般的侍卫们脸上,娇弱的公主只怕也会被咯着,那怎么能行?还是劝劝公主小祖宗,让她自己下来的好! 可怜一向在宫中娇养惯了的宫女嬷嬷们,随着公主的跑跳一会奔到这头、一会奔到那头,很是疲于奔命。 这头,造成动乱的源头却还在墙头上兴奋不止的踩着不算宽的墙头石块不断的蹦来跳去。不时还能翻个跟头助兴,毫无半分公主仪态可言。吓的城墙底下的一众宫女嬷嬷们心脏都快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了。 “四哥!七哥!你们看!我是不是很厉害?”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一脸自豪的转头看向城墙上两个锦衣玉带的少年公子。 看着危危险险站在城墙边不仅前后翻滚,居然还转头炫耀的小祖宗,墙下的嬷嬷们都快急哭了。 这哪里是位身娇肉贵、尊贵无韬的一国公主啊?分明就是个催命的小阎王!这万一要是出点什么事情,自己这群人被拖出去当场砍头都是轻的! 谁叫王上王后生了七位王子才终于盼来这么一位宝贝公主呢?整日里被自家父王宠上天不说,几个哥哥更个一个赛一个的争着宠爱。 就连名字都是按着都城的名字起的------曼珠,曼城最耀眼的明珠。这位可爱又淘气的公主,怕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了!可惜这脾气,只怕也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刁蛮任性。 三岁刚学会认字就知道整蛊先生;四岁自己爬到寝宫顶上将悬挂着的硕大夜明珠打个粉碎;五岁在王上朝堂议事之时爬上宰辅的座椅顺便剪了宰辅的半截胡须;六岁离国小魔女之名已经传遍整个皇城;现今,已经开始上房揭瓦了……. 放眼整个离国,唯一还能镇得住这位宝贝公主的,只有中宫那位美丽无双的王后娘娘。可惜王后娘娘早上去寺院礼佛,一时还回不来,弄的这些教导嬷嬷们个个叫苦不迭。 “姑娘家家的,又是位尊贵无韬的公主,为什么却偏偏喜欢舞刀弄枪的呀?哎呦喂!若是不小心摔着了可怎生了得哟?偏生王上还整日里夸赞公主有乃父之风,哄得公主对武艺习学颇为上心……哎,以后长大了,若还是这般的脾性不改,可该如何是好啊!” 公主的乳母宋嬷嬷一面甩着帕子拭泪,一面偷偷抱怨王上对公主的骄纵,还得拼命跟着公主小祖宗的身影来回奔跑,一时间,忙的很是头昏脑涨。 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城墙,城下一众百姓既担忧又欣喜的看着城墙上的小小紫色身影在不算宽的墙壁上上下翻飞。喝彩声夹杂着惊呼声此起彼伏。 本就爱热闹的小人儿眼见大家的眼光似乎都被自己吸引了过来,心里越发洋洋得意了起来。更是卖力的上下翻滚跳跃、不停歇。 城墙的一角,正被侍卫们拦在外面的几位皇子眼见自家的宝贝妹妹居然毫无体统的在城墙上翻着筋斗,不禁三魂不稳、七魄乱飞。 小丫头纵便是把这个皇城给拆了,父王估计也只会笑呵呵的拍拍她的小手问她哪里可有磕着碰着? 若有那块不长眼的石头胆敢真的弄伤了离国唯一的宝贝公主,只怕父王都会命人将那块倒霉石头给挫骨扬灰了才罢。 但自己这几个没有尽到保护妹妹责任的哥哥们……思及此,几人瞬间只觉后脊背一道寒气直逼头顶,心内暗暗发苦。 默契的彼此看了一眼,几位玉带公子的眼中全都带上了一副视死如归的慷慨之色。都还透着稚嫩的精致小脸在连续交换了几个眼神之后,齐齐转向正一脸羡慕的瞅着仍旧在城墙上不停蹦跶着的小八的老七。 既然人是他鼓动上去的,祸也是他闯下的,那这锅,自然也该他来背了! “老七,小八可是你连哄带骗给激上去的。如今母后天国寺礼佛也是时候快回来了。若她见着小八如此不成体统的在城墙上乱跳乱蹦,到时候不止是小八会受罚,我们也定然不会好过。母后饶得了我们几个,父王可定然不会。你莫不成也想尝尝被扔去军营当大头兵的滋味儿?” “几位哥哥切莫开玩笑!我如今满打满算都还不足十岁,父王怎会将我扔去军营那种地方?这不可能……” 还是个小短腿的七皇子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又在最后加了个非常不确定的疑问词“吧?” “你可别忘了,小八四岁那年打碎了她寝宫那颗夜明珠,那时大哥仅才十五、二哥也不过虚岁十四。不还是照样给扔了进去,生生脱了几层皮才得回来?” 老三黎昊昀摸了摸刚冒出些胡渣子的下巴,一脸严肃的提醒还妄想希冀侥幸的离国七王子-----黎昊恒。 四王子黎昊昕此刻一心只在城墙上上下翻滚的曼珠身上,一脸紧张的盯着在满堂喝彩声中,正自兴奋不已的宝贝妹妹。 虽一心想要突破城墙守卫的重重阻拦,冲过去将小家伙提着脚脖子给提回来。怎奈年岁尚且不及、武艺也是稍逊,再加上这城门校尉最是个面黑心冷的活阎王,纵便自己堂堂一国王子的身份,他也是军令如山,丝毫不讲任何情面。 “秦校尉,我命令你立刻放行让我过去!你没见公主此刻在城墙上有多危险吗?万一若是不小心摔了下去,这么高的城墙,她小小的身子如何承受得起?若她当真出了什么事情,你有何面目见我父王,又该如何向他交代?” 清朗俊逸的小脸又急又气、挣得通红。怎奈一旁的秦校尉却是安稳如山,连睫毛都未曾动一下。 “昕殿下请放心,公主殿下的轻功打小就是属下教的。且这城墙她原就不是第一次上来,根本不可能摔下去。更何况,有属下在此处看着,如何也伤不到公主。殿下只管放心便是!” “你!你岂有此理!我堂堂离国王子,竟连城墙也不能上去不曾?你一个小小校尉,也敢来拦我?” “启禀昕殿下。王上有命,几位王子身份尊贵,轻易不得上城墙,更不可去到公主殿下此刻的去处。王命难违,还请殿下海涵。” “呵!”黎昊昕被气得不怒反笑,咬牙瞪着根本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一直盯着城墙边上那抹小小身影的秦校尉,被噎的一时间竟找不出话来反驳。恨恨的瞪着秦校尉半天,最后愤愤转身对着老五黎昊然吼道: “五弟,你口才好,你来!” 第2章 慈母大发威 一 “哎?我?” 被突然点名的五殿下先是一愣,看了看板着一张黑脸的秦校尉,又看了看板着一张时而泛红、时而泛白脸色的自家四哥。咳嗽了一声,刚打算下场来一番吐沫横飞、入情入理、声情并茂的演讲,却不想一声俏生生的‘小八’让众兄弟的面色霎时一片惨白。 ----父王母后竟已礼佛回来了! 果不其然,一声娇斥之后,立即传来父王刻意压低的雄厚嗓音: “嘘~~嘘~~你且小声些!别再吓着咱们的宝贝闺女!” “吓着?有你这么个父王宠着,她还知道什么是害怕?自她三岁上起,她就从来不知道害怕二字为何物!整日里舞刀弄枪、调戏师尊、到处惹是生非的也就罢了!城墙防卫乃是国家大事,岂可容她如此儿戏?你……” “哎哎哎!夫人、夫人。如今还是在外面,好歹给为夫留些体面!为夫毕竟也是一国之王,虽说是个小国国王,但好歹君主的威仪不能失了!好夫人,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这大小诸侯国,若说惧内的名声,只怕没人能比得了离国国君黎乾。纵然在百姓面前被自家夫人拎着耳朵训斥,周遭围观的百姓却也没几个觉得诧异,似是已然司空见惯了一般。 只是那不时不自然的低头轻咳两声、憋得通红的一张张憨厚的脸,让身为一国之王的黎乾多少有些觉得难堪!因为这事,诸侯国王偶尔会面时,自己可没少被嘲笑! “笑什么笑?人家王上那是宠爱王后,有你什么事情?脸憋得像个烧红了的螃蟹,有什么可乐的?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哎哎哎!夫人、夫人。这王后教训王上,你跟着起什么哄啊?我这,我这不是昨天已经认过错了吗?你今日在外面,好歹给我留些体面吧。” “我呸!体面?王上还没讲究什么体面呢?难不成你比咱们王上还讲究?你这耳朵莫不是不想要了?嗯?” “哎哎哎!夫人,好歹轻些拧,真拧坏了,心疼的还是你。哎哎哎,疼疼疼!疼的紧呢!” 倒霉的男人一脸忧郁的最后看了眼捂着耳朵揉个不停的王上,忍不住心内悲戚道: “王上啊王上!就因为您这惧内的名声,我这整个离国的大好男儿几乎全都染上了惧内的毛病啊!您这……您这都带的是什么头儿啊?哎……今天晚上,估计又得回去跪搓板儿了!昨晚刚用了苦肉计跪断了一个,好不容易把这姑奶奶给哄好了!谁曾想今日不过是冲着公主的英姿喊了几个好,就被这悍婆娘说成了居心叵测……我这……我这找谁说理去我?” 一旁旁观的一对小夫妻吵吵闹闹的被自家娘子拎着耳朵回去受训去了。 这厢,捂着可怜的耳朵疼的直想跳脚却、又顾及着国王威仪不好意思跳脚的离国王上,突然听到一声脆生生的‘这,莫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疯婆子?’,立时虎目圆睁,一副要找人干架的架势,在人群中搜索着那个不怕死的发声者。 敢说堂堂离国公主是个疯婆子!简直是活腻歪了! 因为那声‘疯婆子’叫的着实大声,让人想听不见都难。不仅是爱女如命的离国国君,连高立城墙的‘疯婆子’本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小小年纪却已然英气逼人的小脸骤然一凛,低头间便瞧见了那个骑在一位老者脖子上的口出狂言者。 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小丫头双手掐腰,露出一副市井无赖的泼皮嘴脸,指着城墙下的小小男童高声呼和道: “哎!那个骑人脖子上的狂徒,敢说我堂堂离国公主是疯婆子?你怕是不想安安稳稳的走出这曼城了?” 眼见自家宝贝女儿先一步发声,黎乾早忘了自己一国国君的身份,像个普通的为女抱不平的父亲一般,双手掐腰冲到了小娃娃面前,摆出一副欲要兴师问罪的模样。 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此时的视线因为小家伙正骑在脖子上的关系倒刚好持平。于是乎,在一阵大眼瞪小眼的眼神交流之后,没出息的离国国君很没品的对着一个跟自家女儿差不多年纪的小娃娃耍起了无赖: “就是!居然胆敢出言辱骂我离国公主?此乃大逆不道之重罪!乖女儿,你说,你想要如何罚他?为父定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黑漆漆的阎王脸在转头看向城墙上的宝贝女儿时,瞬间笑成了一朵花儿。眼见女儿纵身向着自己飞来,黎乾笑眯着眼睛张开双臂,丝毫不担心小家伙从这么高的城墙上飞下来,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软软的小身子一入怀,立马抱起来高举过头顶,在王后还没来得及阻止之前,小丫头已经稳稳的骑在了自家父王的脖子上。与那个‘张狂的小子’怒目相视。 “方才就是你,骂我是疯婆子?”小丫头双手环胸,一脸兴师问罪。 “一个女孩子家,大庭广众之下蹦来跳去不成体统不说。居然还在城墙上翩跹起舞,惹得众人围观。这不是疯婆子又是什么?再加上,你既贵为一国公主,就该保持公主该有的仪态和尊贵,如此不成体统的在外胡闹,越发连疯婆子都不如了。” 面对对面一大一小发射过来的噬人目光,小男孩儿仍旧四平八稳的稳稳坐在老者的肩上,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在看向小姑娘那双喷着怒火的双眸时,眼中甚至泛起了一阵兴味。 “你!……” 可怜的小公主被气到柳眉倒竖,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分明自己此刻坐的比人家高,可气势却硬是让人给压下去一节。 小丫头指着对方你了半天,最后只得瘪着嘴低头向自己的亲亲父王求助: “父王!我,我吵不过他,你来帮我!” 被点名的离国国君同样有些语塞,这样的女儿正是自己亲手娇惯出来的。虽说离国的女儿都比男子要金贵、骄纵些,但如她今日这般的言行举止,确实是有些超出了‘基本’的范畴。 但秉着不让自己宝贝女儿受欺负的最基本原则纲领,离国国君打算撇去老脸,也要强词夺理上一回。尴尬的轻咳一声,正满脑子组织言辞: “啊?啊!这个,这个……虽然你说的是事实,但我堂堂离国公主……” “闭嘴!” 王后轻飘飘的两个字,瞬间堵住了黎乾的嘴。女儿虽重要,但身为惧内界的翘楚代表,妻子更重要! 第3章 慈母大发威 二 “你!立即随嬷嬷们回宫、闭门思过。若胆敢踏出宫门半步……” 一向温柔和婉的母后此时已是勃然大怒,即使是离国最尊贵的王上和公主,也只得低头乖乖听训。 “母后……” 委屈巴巴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见母亲丝毫不为所动,立即一脸祈求的看向自己坚强的后盾---父王。 “夫人,其实我们……” 受不了自家女儿泪眼朦胧的求救,黎乾只得硬着头皮开口。 “闭、嘴!” 在自家王后面前极是没有刚性的离国国君,悻悻然摸了摸鼻子,一脸歉意的偷瞄了一眼自己的宝贝女儿,随及躲开了那殷切期盼的目光。 ‘乖女儿,不是为父不想帮你,你母后今日动了真气,这时候为父也无可奈何、自求多福呀!你且稍微忍耐些,等你母后气消了,父王立即带你去围场打猎可好?’ 只可惜,深觉自己遭受父王背叛的离国小魔女,并不知道自家父王的用心良苦和左右为难,恨恨的瞪了眼背叛自己的父王,无奈又委屈巴巴的任由嬷嬷们拉着往回走。 急匆匆赶来的几兄弟只见自家一贯骄纵的小八,像个斗败了的小斗鸡一般,耷拉着小脑袋、有气无力的往回走,一个个面面相觑、纳罕的不行。 方才的那声‘疯婆子’他们也都听到了。原以为以自家父王毫无下限的宠女态度,那个口出狂言的家伙怎么也得立时血溅当场。不想,最后斗败的却竟是自家这位太上女小祖宗!简直就是离国近年来的一大奇闻啊! “小八!小八你没事吧?怎么一下子就从那么高的城墙下跳下来了?你知不知道那样做多危险?啊?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 要说对离国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最宠爱的,除了女儿奴黎乾之外,就要数这个妹控四王子,黎昊昕了。 从小到大,曼珠若是想要上房揭瓦,四哥一定会是第一个给她搬梯子的人;若是她调皮捣蛋惹祸,四哥一定是第一个冲出来替她掩盖、帮她掩饰的人。 至于其他几个哥哥,跟曼珠年龄最接近的老七会帮她完善计划并顺道‘好心的’一起帮她实施。 一向善于言辞、精于诡辩的老五,则会在她每每闯祸惹得群臣朝野震怒时,为她开罪善后,甚而舌战群儒。 至于大哥和二哥,通常弟弟妹妹们犯下的错,无论有关无关,对弟妹疏于管教的罪名都会落在他们头上。十足十的背锅兄弟二人组。两位兄长虽对曼珠也偶有训斥,但也是将曼珠疼到了骨子里的维护。 一个宠女无下限的父王,再加上七个随时随地为她搬梯递策、收拾首尾的哥哥。纵便是有心维护公主形象,曼珠这离国小魔女的‘盛名’,依旧是不胫而走。甚是急坏了离国唯一还算‘正常’的王后。 “呜呜呜~~四哥,小八骂不过那个小老头,父王,父王也不帮我!母后还要禁我的足……呜呜呜呜” 长这么大,曼珠还是第一次被人骂是‘疯婆子’。骂便骂了,自己居然还被骂的还不了口!这也就罢了,左不过是技不如人。 不想,父王母后却还都向着那个骂自己的人而不向着自己!最可恨的便是,一向偏袒自己的父王,现如今却居然倒戈叛变,完全不理会自己! 越想越觉得委屈,小公主呜呜咽咽的抱着自家四哥的脖子,哭得好不伤心。 “好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悖之徒!在我离国,女儿家就如娇花般金贵,你竟敢用疯婆子一词辱骂我离国堂堂一国公主!简直是岂有此理!小子,是男人就与我光明正大的打上一场。仗着嘴皮子工夫欺负女孩子算什么本事?” 眼见自己宝贝妹妹被人欺负的泣不成声,好武的六皇子黎昊明举起小拳头,对着已经从老者脖子上下来的小小少年径直冲了过去,不容分说,提拳就打。 “六哥,打他,打他!打得他哭爹喊娘跪地求饶才好!六哥加油,六哥威武!” 刚才还哭哭啼啼的曼珠此时却像个好斗的小鹦鹉,在一旁挥舞着拳头、踢着腿不停叫嚷,若不是她四哥拦着,只怕也得一并冲了上去。 “三哥,那个臭小子胆敢辱骂小八,今日绝不能轻饶了他!不如,咱们也上?” 见老六明显落了下风,而对方却打的很是游刃有余,护妹心切的黎昊昕当下顾不得什么道义规矩,活动了一下脖子就要往前冲。堪堪被三哥黎昊昀拦了下来。 “四弟,不要一遇到小八的事情就乱了阵脚。老六是我们几个里武艺最好的一个,连他都打不过,我们只怕也够呛。” “双拳总归是难敌四手。我就不信咱们一起上,还制服不了这个臭小子!” “哼!不想堂堂离国王子,竟都是些个仗势欺人之流!你们难道只会这些个以多欺少、恃强凌弱的勾当不成?” 少年一边游刃有余的与六王子黎昊明周旋,一边还能对着一旁围观的另外几位王子口出轻蔑之语。态度甚是狂傲不羁。 “你个黄口小儿,竟敢如此无礼?今日我便要教教你什么叫温良恭俭让” “四哥不可!” 五皇子黎昊然一把抱住就要往上冲的四哥,压低声音咬着黎昊昕的耳朵低语道: “这家伙就是断定咱们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真的对他怎么样,才敢这么说的。你要是真的冲上去,咱离国王族的脸面可就真的要丢到赤通河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他虽然穿的衣服看起来普通,但你仔细看看他身上的配饰,以及一直看护他的那几个家仆。这几个人显然不像是普通人的样子,手底下的工夫绝对不差。我记得洛国的人好像都喜欢在腰上别一块识别自己身份的玉佩,他的那块,似有洛国王族的图腾!不明底细,不可轻举妄动!要收拾他,以后咱们有的机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厢还没把老四按下去,一直跃跃欲试、惯是唯恐天下不乱的老七撸起袖子便也要往前冲,纵然被自家三哥抱起、脚不着地,嘴巴也没有落了下风: “你不必拿什么身份说事儿。今日揍你,不为别的,就为你当众辱骂我妹妹,仅此一条,也足够我揍你个花红柳绿、春光灿烂了。三哥,三哥你放我下来。这小子不仅胆敢辱骂小八,还含沙射影的羞辱咱们离国王族,我今日若是不给他点颜色瞧瞧……” 说着,就开始在在家三哥怀里不停扑腾。 第4章 慈母大发威 三 几个华服公子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端庄高雅,不是动手、便是动口,场面一时闹得颇有些不可开交。 正自混乱之际,一声清澈的威吓之声霎时将所有的动乱瞬间喝止。 “全都给我住手!” 一声威吓瞬间将混乱的局面震慑住。漂亮的离国王后此时柳眉倒竖,气得俏脸微红,手指着自家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厉声呵斥: “你们,现在,立刻,全部给我回宫去面壁思过!” “可是,母后……” 小公主还想努力呈情自己的‘冤屈’,怎奈已是气头上母后大人却并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 “珠儿,若再敢多说半个字,禁足半年!便是你父王,也休想替你求情!” “呜呜呜呜~~母后……” 眼里再次氤氲起了盈盈泪珠,曼珠瘪着嘴可怜兮兮的扯了扯自家亲亲母亲的衣襟,见母亲丝毫不为自己眼泪所动,转头看下正将脸瞥向别处的父王,委屈的低下了头,任由眼泪珠子噼里啪啦的掉落一地。 “还有你们兄弟几个,身为兄长,不好好管教约束妹妹,纵容得她无法无天、整日胡作非为。如今竟还当众打架叫骂,毫无半点体统教养。你们,统统给我一起回去闭门思过!胆敢踏出自己的宫门半步……” “母后息怒,孩儿这便带着弟弟妹妹们回宫闭门思过!母后不要气坏了身子!我们这便回去!” 自知方才自己言行莽撞,四皇子恭恭敬敬的对着父王母后躬身行礼后,抱起正低头抹眼泪的小妹,轻声哄着。 “是啊是啊!王后不要为了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这帮臭小子,敢惹你们母后生气,想是又皮痒了?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们……” 谄媚的离国君王还没等在儿子面前耍够当老子的威风,就被离国王后一记窝心拳打得闷哼出声。碍于颜面,还得装出一副无碍的模样,笑意嫣然的搂着还在继续对自己施暴的王后,假装淡定。 “都是你平日里纵惯得他们,如今都能学地痞流氓当街斗殴了!我看最该收拾的便是你!” “是是是是!王后说的都对!” 腰上的嫩肉被自家王后死死攥在手里拧来拧去,疼的黎乾挤眉弄眼又不好当众跳脚,只得靠着自己媳妇儿的耳边低声求饶: “王后!娘子大人!哎呀,媳妇儿!你手下轻些,疼!” 离国公主很生气,倒并不很是因为今日在城墙头丢了自家的颜面。而是,那个害得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哭得那般惨兮兮的坏家伙、臭小老头儿,居然、竟然、公然的住进了自家的王宫! 且还是作为上宾,被隆重的迎了进来!最最不可理喻的是,母后大人居然直接让他住进了仁乾殿! 仁乾殿,自己再是胡闹都知道那里是绝对不可以涉足的禁区,母亲大人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将那个小老头儿给送了进去!是可忍、孰不可忍? 将寝宫里能够搬得动砸的烂的东西统统砸了一边之后,小公主气哼哼的双手掐腰,听任嬷嬷们喊人进来打扫,小脑袋中一遍遍思量着如何整治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老头。 只是沉吟思索了半天,却实在想不出什么能够让人印象深刻、又极能挽回颜面的好法子来。不由有些扼腕几个兄长同时被禁足这件事情。 “五哥最是个奸猾有谋略的,若是此时他未被禁足,必能替我想出个好法子来……哎……” 小公主双手托着精致的小下巴,嘟着粉嘟嘟的小嘴轻叹。忽而想到自家亲亲父王的无情‘背叛’,心下越发气不顺,白玉莹润的小脸上红扑扑的带着一丝愠怒。软软的小拳头嘭的一声砸得桌上唯一尚且‘存活’的茶杯桄榔一跳。 “哼!居然唬得连父王都不肯替我说话!若是轻饶了这个小子,我以后还如何在这曼城行走?来人!替我更衣,我要去景泰宫见我五哥。” “哎呦,我的公主小祖宗,可不能再出去了!你现在可是被王后禁了足的,若是贸贸然再出去,若是王后知道了,怕会罚的更重啊!您也得替嬷嬷们想想,您如今这般难以管束,传出去,全是嬷嬷们没有教导好的缘故呀~~” 教养嬷嬷一边用帕子擦拭着眼角根本不存在的泪水,一边劝阻的同时,心里免不得还是偷偷埋怨了一把君上。 ‘若不是君上什么都听公主的,纵的她几乎就快要无法无天,至于让她小小年纪就这般难管教嘛!’ “这怕什么?我被母后罚的次数还不够多吗?母后自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当初我剪了宰辅大人的胡须想要做把毽子,气得母后扬言要将我的头发剃了去给宰辅大人续上胡子。最后也不过就是将我申饬了几句,关了几天也便罢了!嬷嬷放心,无碍的!” 小公主豪气云干的一番话,说得原本并没想哭的嬷嬷忍不住鼻头一酸,眼泪一下子便冲了下来。 这下子,倒是不必假装了。 自从宰辅大人的胡子被这位小祖宗剪了之后,自己回家那可是被夫君狠狠的训斥了许久啊!更是被连带着各种斥责说教导公主不善,若不是王后一力护着,说不得自己早就被打发到不知什么地方充役去了也没准呢! 可怜自己一把年纪也不小了,整日还得要活着这般提心吊胆。别个哪家的公主,会整天想着上房揭瓦、惹是生非的呀?可叹这位小祖宗,别说安安静静的做出个公主的做派来,只要能老老实实的三天不惹事儿,自己就谢天谢地、阿弥陀佛了!难啊!太难了! “公主,不是老奴拦着您不让去,实在是王后此番是下了死命令,如非她亲自开口放行,便是君上亲自来说,老奴也不能放您出去呀!” “嬷嬷!你最是疼我的了,你也见着了我方才受了怎样的侮辱和委屈?您舍得让我就这么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吗?” 平日里,小公主但凡只要一撒娇,别说是君上,就是教养了公主几年的教养嬷嬷也是只能举手投降。没办法,对着那双亮晶晶、眨巴着渴望的精致小脸,便是什么要求,也只能满口应承了。 只是这次,这撒娇的法子却是没能买通一贯好说话的常嬷嬷。 “公主,平日里您只要撒个娇,莫说这离国王宫,便是整个曼城您也是随心所欲的都可以。但这次,当真不行!王后此番确是动了真气,切不可再往刀口上撞了。” 第5章 被收徒 “小八,小八不好了,听说,你要被母后送进山里给人当徒弟,去跟人拜师学艺呢!” 六王子黎昊明风风火火的推开大门快步冲了进来,对屋内像被洗劫了一番的空荡殿宇早已见怪不怪。一张小脸焦惶失措的看着瞪圆了一双大眼,正难以置信看着自己的宝贝妹妹。 “六哥,你方才说什么?你,你是骗我的吧?怎么可能?父王母后为何要送我进山里?还去给人家当徒弟?” “若是有假,我们兄弟几个,怎么可能集体在母后的气头上,违背母后慈命,风风火火的踏出宫门、跑来你这里?” 话音未落,其余几位尚留王宫的王子一个不落的也全都走了进来。四王子更是满脸要寻人晦气的危险架势,周身怒气滚滚。 小公主眨巴了几下眼睛,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着几个哥哥脸上的神色,立时氤氲起了泪珠,小嘴一瘪: “拜什么师?学什么艺啊?我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我就要留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呜呜呜。三哥、四哥、五哥、六哥、七哥,小八不要去拜什么师、学什么艺。有秦校尉教我就够了,小八不要旁人。” 到底不过还是个七岁的小娃娃,平日里又是惯被骄纵坏了的性子,何曾受过几日这般屈辱责骂?便是之前朝臣们的一些责难,那也是对着离国君上还有那几位年长些的哥哥。 因着父亲兄长的溺爱,小公主几乎没怎么遭受过除去母后之外其他人的责难。今天,原就窝了一肚子的气没地方撒,现如今又被告知即将被送进山里远离父母兄长,纵是再纵性,小丫头此时也有些真的慌乱了,抱着自家六哥的脖子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一听公主要被送走,莫说是旁人,一旁的管教嬷嬷首先就不干了。这么机灵可爱的小公主,虽然平日里皮是皮了些,可却也是整个离国王宫乃至这个曼城、整个离国的一颗璀璨明珠,怎么能如乡野粗人一般送进山里去?简直荒唐! “我说几位王子啊,这话可当真吗?咱们公主还这么小,王后怎么可能舍得送进山里去呀?那大山里纵是再怎么准备的充分,也不可能有曼城的富足舒适啊!这到底是哪里传出来的话呀?当得真切吗?” “这话是三哥和四哥亲耳听来的,如何还能有假?四哥差点在仁乾殿和洛国那小子当场打起来。若不是三哥死拖他出来,只怕都已经大战了三百回合了!” 六王子掷地有声的佐证,让本就哭得呜呜咽咽的小公主直接放声大哭了起来。 “呜啊~~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被送走。我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被送进山里去?是因为我平日里太皮了吗?那我改就是了,我改还不行吗?” 因为一下子哭得太过用力,抽抽噎噎的差点一下子背过气去,吓得常嬷嬷不停喊着心肝儿宝贝、一叠声的喊医官。虽很快便缓了过来,却还是吓得一屋子人都满头冷汗。 虽是缓了过来,却还是抽抽噎噎的哭个不住。小丫头有个毛病,平日里怎样闹腾顽皮都好说,便是罚她也并没什么,就是不可以让她放开了哭。只要她认真的哭起来,必是要哭他个天昏地暗才算罢休的。 这么些年,只有一次因她心爱的四喜(一条狼犬)在狩猎时被一条毒蛇给咬死,叫她哭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吓得全家人都差点跟着背过气去以外,就没再敢让她这般哭过。 平日里不管她犯下再混账的错来,也是能遮掩就遮掩,实在遮掩不过去就雷声大、雨点小的象征性惩治一番。不过大多都是做做样子,顶天也就是个紧闭罢了。 (当然,一个七岁的小娃娃也犯不下什么滔天的罪行来。平日里虽骄纵是骄纵了些,本性却是极好的。) 今日见小丫头哭得有些刹不住,兄弟几个全都心里怄的要死,本就面色阴沉的四王子此时更是脸黑的几乎要滴出水来。一把扯开老六,将曼珠紧紧抱在怀中安抚: “小八乖,这件事情尚还没有定论,只是这么一说而已。你放心,四哥一定不会让小八离开曼城的。乖,别哭了,哭得四哥心都快碎了。别怕,别怕,有哥哥们在呢,小八什么都不用怕。” “对啊!对啊!” 三王子黎昊昀拍了拍还在砰砰乱跳的小心脏,深呼口气,强扯出笑脸来附和道: “我看父王母后的样子,像是还没有最后下定决心。毕竟你如今年纪尚幼,且退一万步讲就算母后同意了,以父王疼你的劲头,便是拼着和母后大吵一架,也肯定不会把你送进山里的,小八且放宽心。啊!” 想到那个‘背信弃义’,关键时候弃自己于不顾的父王,小公主噙着泪眼嘟着小嘴,吸了吸鼻子恨恨控诉道: “哼!父王就是个叛徒,小八再也不要相信他了!” “哪有!我走在最后听得真真儿的,父王都跟母后摔杯子了!长这么大,见过父王几时同母后红过脸不曾?可是这次却掷地有声的高声喝道‘我绝不同意!’,还甩了杯子!这次为着你的事情,父王可算是豁出去了!” 五王子黎昊然紧接着急忙补充道。见曼珠朦胧眼泪中尚有一丝疑惑,轻轻替她拭去小脸上泪珠的同时,不忘满脸真挚的点了点头。柔声轻哄道: “放心,有父王和哥哥们在,你必定不会被送走的。” “对,若是他们敢当真送你走,我们便去枕霞居外长跪不起。我就不信,母后当真能狠得下心。” 七王子黎昊恒恶狠狠的擦去眼中氤氲着的泪珠,气鼓鼓的鼓着腮帮子,看了一眼哭得小鼻子通红的小妹,眼泪还是忍不住涌了出来。 “真、真的吗?” 见众人都说得颜真意切,小公主倒是先止住了泪水。吸了吸鼻子,望着几位哥哥的神色,慢慢的平复了情绪。 “当然!只要父王执意不送你走,就算是母后,最后也会妥协的。你放心好了!” 话虽这么说,但想起父王母后当时犹疑不定的神色,四王子黎昊昕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 第6章 神秘师父 “你们说,那臭小子的师父到底是唱的那一出?他本尊连面都不露,就指派个徒弟来,随随便便、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就想要诓骗走我离国最尊贵的明珠?要是我,直接乱棍将他们打了出去。父王居然还将他以贵宾之礼迎进了宫来,简直岂有此理。” “七弟,那小子可是洛国国王最小的儿子,只比小八年长一岁,与你年纪相差不大。自小聪慧过人,深受洛国国王的喜爱。当初也只是一纸书信,一块石头,洛国国王当即就将他送去了山里。他那师父,从头至尾也是没有露过面的。据说,是个可以堪破天机、看透未来的绝世高人,轻易绝不收徒的。” 若论对信息的敏感性和消息之灵通,五王子黎昊然绝对是兄弟几个里的拔尖儿的。自打城门口见着沙华的第一眼,他便已经吩咐了手下的人去打听关于他的所有消息。 虽然所获并不多,但关于洛国小王子被至上真人收为入室弟子的传奇故事,倒也不必太过费力打听。 “管他是如何高人,我堂堂尊贵的离国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因何要去山里受那些苦楚罪过?若是当真要从我离国收徒,我们兄弟七个,随他挑选便是,选她一个女娃娃做什么?” 四王子话刚说完,离国王上甩着袖子、瞪着阎王脸快步走了进来: “哼,你以为那至上真人是随随便便收徒的?你可知那至上真人乃是唯一存留世间的活神仙,世间多少人想要拜他为师都不得其道。珠儿能够有这福气被他钦定,乃是天命,你们兄弟几个,想做人家的徒弟,根本都还不够格儿好吗?” “哼!我们为什么要去给一个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人做徒弟?他说他是高人,那便是高人了吗?这世上到处都是欺世盗名之徒,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如传闻中的那般厉害?” “住口!再敢胡说,仔细我扒你的皮!” 除了面对老婆和女儿之外,在自家儿子们面前,离国王上还是很有些君父威严的。一声厉吼,吓得一向胆大无畏的六王子立即噤若寒蝉,低头不语。 “呜呜~~四哥五哥你们骗人!说什么父王定然不会同意送我出去,如今父王分明就是已经同意了!呜呜~~你们不要我了,你们全都不想要我了。呜呜呜……” 见一向最是疼爱自己的父王,进屋的第一件事竟不是走向自己,反而隐隐有回避自己视线的意思。再一听刚才的那一番对话,小丫头原就聪慧过人,立时便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当下便重又哭闹了起来。 见爱女闭着眼哭的嗓子都发哑了,身为一名合格的女儿奴父亲,黎乾再顾不得其他,紧紧抱起还在胡乱踢打的宝贝女儿,不停的柔声哄着: “珠儿,乖!父王的宝贝小心肝儿,父王怎么可能舍得不要你嘛。那至上道人最是个德行贵重之人,且仙家道法也是颇为精通。你不是一向最爱习学些古怪有趣的东西吗?拜他为师,可以学到许许多多平日里根本见都没有见识过的好本事呢!” “我不要~我不要习学什么本事,我只要你们,只要你们。父王,父王您不是最疼小八的吗?小八要是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您见不着小八了,想小八了怎么办?珠儿见不着父王,想念父王了又该怎么办?珠儿一刻见不到父王都会想的。呜呜呜……珠儿不要和父王分开,珠儿要一辈子和父王在一起。” 小公主的几句话,说得离国王上虎目含泪,紧紧抱着怀中小小的身躯,鼻头泛酸。 小丫头才七岁,他又哪里真的舍得?紧抿着颤抖的唇,黎乾用力吸了吸鼻子,嘴里刚吐出一个好字,便被自家王后截住了后面的话。 “好……” “此番,珠儿必须要去。” 说着,离国王后已经换了一身惯常穿着的便服,款步走了进来。 “曼儿,要不然,要不然咱们再想想?” 安慰的拍了拍紧搂着自己脖颈的小小双手,黎乾原本已经被说服的心又开始动摇了起来。实在是舍不得啊!从出生第一天起,就几乎每天守在身边的宝贝女儿,突然说要送去那么远的山里,好长时间见不着也听不到,光想想就已经足够难过了。 离国王后看着眼眶泛红,泪珠儿还在不停吧嗒掉落的小女儿,要说不心疼那是不可能的。但…… “母后,母后您不要珠儿了吗?要是您嫌珠儿太过顽劣,珠儿改还不行吗?母后,珠儿不要离开你们,不要离开家……” 小丫头说得实在可怜,虽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但看着那双水汪汪楚楚可怜的大眼睛,还是忍不住心头发酸。轻抚着小丫头柔软的头顶,离国王后柔声劝慰道: “珠儿,父王母后自然都舍不得将你一人送那么远的地方去。只是那至上道人乃是个顶顶有名的活神仙,他料定的事自然是算准了的。若不是你与他有这份师徒缘分,他定然不可能派他唯一的弟子亲自前来替他收徒。珠儿,此番,乃是你的造化,不可错失了呀!” “骗人!你们就是不想要我了是不是?是不是?讨厌你们,讨厌你们……” 狠狠打掉头顶的温柔手掌,不顾早已退到门口的常嬷嬷迭声叫唤,小丫头大哭着快步跑了出去。 “母后,不管是至上真人也好,还是至上天师也罢,咱们不拜这个师还不行吗?为何那个老头子非要收小八做徒弟呢?我堂堂离国公主,何愁……” “昀儿,你以为,这天下只是如今看到的这般太平光景吗?你们几个如今也都不小了,应该懂得居安思危的道理。我也常带着你们听取朝堂议政,你们心里多少也能有些明白,如今虽各国明面上看来都还算安分和睦,但实际上却早已暗潮涌动、波涛汹涌。远的不说,单只看咱们临近的梁国和夏国就该知道。无论是通商还是正常邦交,隐隐都透着那么一丝压人的味道。离国乃是小国,弱国无邦交啊!除了忍耐,极力周旋之外,我们如今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 “父王,您是说,借至上真人的名头,替妹妹争取到日后离国有个万一时的保障?” “不错!”离王欣慰的拍了拍五王子的肩膀,点了点头。 第7章 决意上山 “难道,就因为那可能会发生,还不知道何时会发生的一个假设,就要将年幼的妹妹送去那么远的地方受苦吗?父王,孩儿还是想不明白!” 虽然明白父母的苦心,但是爱妹如命的黎昊昕依旧不能接受这么一个只能勉强算是理由的理由。迎着离王黑得不能再黑的锅底脸,继续挺直腰杆傲然说道: “大丈夫顶天立地,自该马革裹尸,沙场征伐。离国虽是小国,但却也富饶民泰。父王既已看清时局,咱们尽早做出准备,厉兵秣马,难道还不能保护自己的家族亲眷不成?为何非要舍近求远,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外人的身上?父王,小八可是您的心头肉啊!” “好孩子,如你所言,大丈夫自该顶天立地。但乱世将至,离国北接夏国、西靠大梁。夏王和梁王,又全都是野心勃勃的一代枭雄人物。以咱们离国所处的位置,绝不可能从这场乱世浩劫中全身而退。反而,但凡时局稍有动荡,首先被殃及的,就会是我们这些小国。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母后和你父王并不求别的,只希望你们兄妹几个,都能够安安稳稳的度过一生也便罢了。权势、地位,说到底都是虚的。你妹妹如今既有此绝世机缘,岂非好事?” “可是母后……” 黎昊昕还想继续争辩,却被离王掐断了话头。 “可是什么可是?还有什么好可是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没什么好商量的。出发的日子已经选好了,便是后日一早。我知道你们兄弟几个一向最是疼爱这个唯一的妹妹,好好同她道别。顺便,好好劝劝她。这件事情,父王不能由着她高兴。你们,且好好哄着她。别叫她,太伤心。” 刚开始时尚颇有些君王气派,可惜说到最后,离王不由得再次红了眼眶,急忙转过身去。实在舍不得啊! “后日一早便要走?父王,为何这般急迫?依着小八的性子,她断断是不肯的呀!还请父王三思。” “三思、四思,五思我都思过了。这件事情,我同你们母后已经定下了。无需再议。你们,哎……替我好好劝劝珠儿……” “父王!小八她才七岁呀!自打来到这个世上,她便是在所有人的呵护下长大的,从来不曾受过任何的委屈。可是今日,光是城门初见,那小子便欺负的小八有口不能辩。他那身工夫,小八也自然不会是对手的。若是他日后欺负小八怎么办?若是小八在外受苦怎么办?父王、母后,孩儿从今以后定勤练武艺,日后,便是当真有什么,孩儿豁出去这性命不要,也会护得小八周全。父王、母后,孩儿求您了,别把小八送走!求您了!” 黎昊昕一跪,黎昊昀、黎昊然、黎昊明、黎昊恒也跟着齐刷刷跪倒在地,倒头跪求。 “父王、母后,我们兄弟,日后拼死也会护卫妹妹的!求您不要送小八走!” “怎么?如今你们显见的都长大了,翅膀硬了,都敢违抗我的命令了是不是?啊?” 瞪圆了仍旧有些泛红的眼眶,离王虽极力想要强撑出君王的威严来,怎奈发红的鼻头实在是将这份努力打了太多的折扣。 “您自己分明也舍不得,还非要……” 不等七王子黎昊恒继续说完,离王气急败坏的跳着脚、指着门口大吼出声: “都给我滚出去!滚!” 看着一个个垂头丧气,像战败了的小斗鸡一般挨个出去的一众儿子们,离王红着眼眶深叹口气,侧着身子,将脑袋轻轻靠在自家王后的肩上,喃喃问道: “曼儿,你说,至上道人的谶言,当真可信吗?我怎么,还是有些不愿相信呢?珠儿是我离国最最珍贵无比的明珠,怎会是天煞孤星之命?” 看着殿外逐渐掩去了光亮的天空,离国王后隐忍了许久的眼泪终还是落了下来。 ‘血海尸山一剑遥,空城孤守人鬼嚎。百鬼行将曼都去,枯骨断肠华自寥。’ 在曼珠几人被带回王宫之后,沙华不仅主动表明了身份和来意,还将师父的一封亲笔书信呈交了上来。信里,就有这么四句话。 血海、空城、百鬼、枯骨,尸山、孤守、断肠,每一个字,似都是大大的不详。 “若当真天命如此,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夫君,我并不害怕将来可能面对的危局。可是孩子们,咱们的孩子们,该怎么办?乱世将至,可是我们,却连护他们一世周全都不敢妄自断言!” “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太阳收起了最后一丝红光,偃旗息鼓回到了地平线之下。离国的都城,正笼罩着一片愁云惨淡的离别愁绪。而坐落在离国北部的梁国都城—魏京,熊熊的大火正无情的吞噬着一条鲜活的生命。 “母亲!母亲!不要~~不要~~求求你们不要烧死我的母亲,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啊!母亲~~” 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年纪的华服玉带公子,此刻却披散了头发,疯了一般拼命想要向着不远处那团正嘶哑的嘶吼滚动的火团扑去。怎奈小小的身体被两个成年男子死死按在了地上,根本分毫动弹不得。 “父王~~父王~~,我母亲是无辜的,她不是什么妖孽,不是啊~~父王,父王您不能啊,您不能烧死她!她是您儿子的母亲,是您的妻子啊,父王!” 嘶哑的声音几乎已经没了力气,被死死按在地上的脸早已破皮流血。可少年觉不出疼,只死死盯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继续声嘶力竭的嘶吼着。 他其实知道,已经晚了,什么都晚了。那个彻底被火光吞噬了的窈窕身影,再是如何也救不回来的了。可他不知道,除了声嘶力竭呼喊和求救,还能如何排遣此刻内心翻涌的恐惧和无助。 没有人能帮他,没有人会帮他。所有人都只是冷漠的看着。淡漠的,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被大火吞噬。那个他口中声声呼唤着的‘父王’,甚至连面都不曾露一下。 简简单单的‘妖孽’二字,轻易就这般写死了一个无辜女人的悲剧命运。只因为,她争了王后的宠;只因为,她碍了当权者的眼。 第8章 父母之爱子 与别的孩子不同,萧珩小小年纪,就已经懂得了如何权衡利弊。他知道,自己此刻哭得越是凄惶无助、越是悲惨可怜,才越能够安然的活下去。 一个愚蠢且无能的儿子,要比一个心有城府、精于心计的儿子,让人放心的多。 “哼!妻子?只不过是个狐媚惑上的妖孽罢了,也敢配提妻子二字?来人啊,六王子被妖人蛊惑,得了失心疯,快把六王子的嘴堵上。免得他继续口出犯上之语。” 一身华服的梁国王后,在烈烈火光的映衬下,妆容精致的面庞显出了几许的狰狞。一旁的内侍闻言,毫不犹豫的扯下萧珩的外袍,将萧珩的嘴巴死死堵住。 萧珩精致的小脸早已哭得如同小花猫一般,黑葡萄般黑亮的大眼此时也肿的只剩下一条细缝,却还在不停的向外翻涌着泪水。细嫩的皮肤此刻看起来更是血肉模糊,让人不忍直视。 毕竟尚属垂髻不及总角,平日里又是个顶顶漂亮惹人疼的孩子。虽母亲间多有斗法,但毕竟稚子无辜,一个也算平日里颇受梁王宠爱的美人终于忍不住上前求情道: “王后,不然,还是让我将六王子带下去吧。他毕竟还是个只有七岁的孩子,逼着他亲眼见着自己的母亲被活活烧死,这世上,再没有比这个更残忍的……” 啪~~响亮的耳光声在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异常清脆刺耳。梁王后柳眉倒竖,眼冒火星,端得好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恶狠狠的瞪着随及跪伏在低的美人,怒声呵斥道: “大胆贱婢,何时轮到你来对我吆五喝六、指手画脚?若你当真舍不得那个妖孽,我倒是不妨送你陪她一同上路。” “奴婢不敢!请王后恕罪!” 芙美人虽心有不忿,但看了眼身后已经被烧得只剩一团焦炭的玉美人,终究还是呐呐的住了口,低头请罪不断。 连一向深受梁王宠爱的玉美人,王后都可以如此残忍的施以极刑。而王上,却是自始至终连面都不曾露过。那么自己,就更算不得什么了。 哗啦~~漆黑的焦炭,在彻底烧尽之后,终于还是彻底坍塌了下来。那享誉一时的绝世美人,终究,也不过是成了一抔焦土,潦草收场。 呜~~~ 被死死堵住的嘴巴无法说话,只能发出犹如小兽般稚嫩却被沙哑的嘶吼。萧珩望着一团依然熄灭的火团,和那一堆黑白相间的灰烬,终于在隐隐泛白的天际下,彻底昏死了过去。 天色渐明,偌大的梁国王宫中,各处的宫人们行色匆匆、人来人往,好一派热闹繁华的气派景象。 唯有那一处破败的宫廷角落里,寂然无声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已死去。一堆大火烧过后的焦黑痕迹,一个倒地昏迷的狼狈少年,便是这泛白天际下的所有清冷孤绝。 小小少年脏兮兮的手中,紧紧的、死死的,攥着一把黑白黑白的灰烬。眼中,是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让人胆寒心惧的嗜血憎恨。 离国王宫,曼城 小小的离国公主正抱着自己的软枕呜呜咽咽的犹自哭个不停。不管几兄弟如何变着花样的哄她,就是不见任何好转。 听说小丫头要被送走,连一直待在军营里的大哥和二哥都急忙忙告了假赶了回来。一路上,还着急忙慌的买了一大堆小公主平日里嚷嚷着想要的新奇物品。 只可惜,那些新奇物件将她的宫殿都快堆满了,小丫头却仍旧视而不见。期间闹起脾气来,还砸坏了不少。 “哎呀,我说七弟,你就别跟着添乱了行不行?小八哭了多久,你几乎就跟着哭了多久。还嫌情况不够乱啊?” 黎昊明看了看床头哭得梨花带雨的妹妹,又看了看坐在小八身旁,边哭边不停道歉的七弟,气得直想跟着一起哭。 “呜呜呜~要不是,要不是我鼓动小八非要上去,说不定……说不定……” “说了多少回了?你这榆木脑袋怎么还转不过弯来?不管小八昨日有没有登上城墙,那至上真人都定然会收小八做徒弟的。这件事和小八大闹城墙没有关系。六弟说的没错,你别再跟着添乱了。” “呜呜呜~~可是,若不是昨日城墙那一闹,说不定小八不至于给人家留下什么坏印象。这下倒好,万一小八跟那个臭小子走了,路上被欺负怎么办?小八是女孩子,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呜呜呜……要不是我胡闹……” “他若当真敢欺负小八,我必要他血溅三尺。”、 啪~~好好的琉璃茶盏直接被黎昊昕捏得粉碎。尚且稚嫩的掌心,到底还是渗出了血来。见黎昊昀熟练的替黎昊昕包扎着伤口,黎昊晙轻抱起曼珠放在腿上,下巴抵着曼珠的头顶,柔声劝道: “小八,这件事情,既然父王母后已经决定,断断是挽回不了了。再是如何娇惯任性,身为一国公主,自小母后和嬷嬷的教诲,你总该是清楚的。再说,能够被至上道人收为入室弟子,确实是件荣耀无比之事,是世间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大机缘。此番,二哥是希望你去的。” “可是,可是山里没有父王、母后,没有几位哥哥们,珠儿要是想你们了,怎么办?珠儿要是想你们,却见不到你们,那珠儿该怎么办?珠儿……珠儿知道身为公主,要遵从父母王命,也知道君命不可违。可是珠儿舍不得,呜呜呜,珠儿舍不得……二哥哥,我真的,必须要拜那个至上真人为师吗?不拜不行吗?” “嗯~~不拜不行!” 单膝跪在小丫头身前,一贯威武的大哥,满是柔情的用带茧的大手轻轻拭去小丫头的泪水。看着这个全家唯一的掌上明珠,柔柔的勾起一抹笑: “小八,这个,算是君命,但更多的,其实是父母之命。又或者说,是父王母后替你安排下的一条后路。小八,不要怪父王母后,你如今还小,不知道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的道理。但你要记得,父王、母后,还有七位哥哥,永远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也永远,会在家里等着你早日归来。知道吗?” 小丫头脸上挂着泪珠,呜咽着点了点头,抽噎着道: “嗯,小八不懂,可是,小八明白。” 第9章 月亮公公 “那,答应二哥哥,不哭了,好不好?瞧瞧咱们离国最珍贵的明珠,都哭成个小花猫了。若是叫父王瞧见,定会以为哥哥们没有照料好小八,说不定又会想起什么坏点子来整治哥哥们。小八也不希望哥哥们被父王惩罚是不是?” “嗯~~虽然,虽然小八还有些忍不住,可是,可是小八努力憋着。唔~憋着不哭~” 小丫头边抽噎的说着,眼泪还是滚滚的用了出来,看得偷偷躲在门外的离王夫妇又是一阵心疼不已。虽自小被骄纵惯了,调皮捣蛋了些。但小丫头却并不是那种蛮横不讲理的性子。 被自家儿子直接编排成一副活脱脱后爹面孔的离王,此时没有半分心思去计较自己这坑爹的儿子。见宝贝女儿如此的通达懂事,心里更是越发不是个滋味儿。通红着眼眶,斗大的泪珠啪嗒啪嗒掉落了好几颗,却还是强忍着抬头看天,鼻头抖动着,努力想要把眼泪硬憋回去。 “小八真乖!来,看看大哥哥和二哥哥都给小八带了什么回来啦?你看,满满一屋子呢!可有小八喜欢的?” 小公主吸了吸红通通的鼻头,囔着鼻子、瘪着小嘴摇了摇头: “唔~~小八如今是大姑娘了,不喜欢,不喜欢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听得几位年长的哥哥个个面面相觑,又是好笑、又是心疼。黎昊昀摸了摸小丫头的小脑袋,笑着问道: “那,小八可有什么想要的?不管是是什么,哥哥们一定满足你,好不好?”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小公主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真挚的看着自家的三哥。 “昂!就算是小八要天上的月亮,七哥也去替你摘下来!” 同样顶着一颗红鼻头的七王子揉了揉鼻子,带着浓重的囔囔音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好啊!”小丫头重重的点了点头。 几个哥哥,包括老七全都满头黑线加问号。 “那我就要天上的月亮!” 现在,满头的问号直接变成感叹号了。 ‘月亮!老七这傻小子也真敢说!月亮好好的挂在天上,怎么给取下来?’ 几位哥哥虽然心里恨不得将这傻弟弟一顿暴揍,此时却也只得硬着头皮,想办法先将这宝贝妹妹稳住。 “小八为何想要天上的月亮呀?” “前几日新读了首诗,叫《望月怀远》。里面有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虽不甚明白其中的意思,但我想,若是,若是我也能有一轮明月,是不是,无论小八身在何处,都可以同父王、母后,还有哥哥们永远在一处了?如此,纵便小八去了别处,也可随时见着你们了。” 黎昊坤将小小的人儿放在臂弯处,怜爱的刮了刮小丫头精致的小鼻头。虽然小丫头将这句话理解的不伦不类,但这份赤诚的赤子之心,仍旧让人心头软绵如水。 方才还信誓旦旦说要摘星星、摘月亮的七王子,气闷的低垂着脑袋,泪水又开始在眼眶中打转,嗫嚅着喃喃低语道: “对不起,小八,那月亮我,我摘不下来。太远了,七哥哥我,够不着……” “啊……不行吗?” 小脸失望的低了下去,乌黑的大眼重又迷蒙上了一层水雾。略微沙哑的稚嫩嗓音微微颤抖着,满是委屈和不舍: “那,若小八想家了,该怎么办呢?” 嘭~~~ 一只脚刚迈进门槛的离王,被自家儿子吓得直愣愣一个激灵。黎昊昕红着眼眶、鼓着俊脸,噙着泪的双眼望着想哭又强自忍着的曼珠颤声道: “小八,你等着。四哥哥这就去将月亮给你摘下来!” 说着,也不给离王、离后见礼,风一般的冲了出去。 “月亮那么高,四哥,四哥打算如何将它摘下来呀?再说,现在是白天,哪里来的月亮?” 众人谁也没有理会黎昊恒的这个傻问题。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也全都丈八的和尚,正摸不着头脑呢。 “大哥,四哥这回,不会闯下什么祸事吧?” 黎昊然敲了敲有些发涨的脑袋,不知道此时是不是该跟着冲出去,以防万一四哥找那谁谁拼命? “随他去吧!四弟自小就对小八疼爱有加、有求必应。如今,且就让他疯一疯吧。总比让他伤了自己的强。” “万一,他要是找那沙华打起来……” “没事,死不了。” 黎昊昕倒并未去找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去拼命,反而叫人将几乎整个王宫里当值的、不当值的侍卫、仆役,全都召集了起来,吵吵嚷嚷、呼呼喝喝的在那里----挖池塘。 夜色如洗、清冷的月华亦是清凉如水。皓月当空,恰是一轮满月,黎昊昕抱着正紧闭着双眼曼珠,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到了船上。小船荡开波纹,轻悠悠的向着湖心而去。 深蓝色的夜幕下,那轮皎洁明月越发显得耀眼洗练。 “四哥,可以睁眼了吗?到底好了没有呀?还要闭眼到什么时候?” 小丫头一路上都在好奇的问个不停,但答应闭紧的眼睛,自始至终也未曾睁开分毫。 “好啦!可以睁开眼睛啦!” 揉了揉小丫头柔软的头顶,黎昊昕稳稳停好船,脸上跟着荡漾开柔软的笑意。 “咦?这里是哪儿?我们方才不是还在王宫里吗?何时竟已到了宫外?四哥,这里是哪儿啊?怎的,四周看起来同咱们王宫这般相似?” 小丫头扒着船舷,张头探脑的张望个不住。 “这里还是王宫里!” “王宫?咱们王宫里何时有了内湖?我怎不知道?” “嗯~~自今日起,便有了!” 抱着小公主让她坐在自己腿上,黎昊昕指着湖面中倒映出的那轮明月,轻声道: “小八你看,那是什么?” “嗯?月亮!四哥,你真的将月亮公公请下来啦?” 乍见着水中的明月,小丫头双眼都在冒着光。狐疑的抬头看了眼天上仍旧齐齐整整挂在那里的月亮,这才反应过来,水里的那个不过只是个倒影。 “哼,四哥哥骗人!月亮公公根本没有下来。它还好好的在天上待着呢。” “四哥哥没有骗你!水里这个,便是小八的月亮。天上那个,是天下所有人的月亮公公,而王宫里的这个,就只是独属于小八的月亮公公。以后无论小八去到哪里,只要抬头看一看天上的月亮,父王、母后,还有哥哥们,便会知道小八想我们了。我们也会让月亮公公转告小八,我们,也想你了!” 第10章 离家 “四哥哥,小八真的非走不可吗?” 刚才还笑嫣如花的小丫头,下一刻眼中便布满了泪水,泪意盈盈的抱着自家四哥的脖子,晶莹的泪珠不断滚落。 “呜呜呜~~四哥,小八不要离开四哥。小八不要……四哥最疼小八了,四哥也舍不得小八的对不对?” 小丫头抱着黎昊昕的脖子,又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眼泪鼻涕胡乱蹭到黎昊昕一身崭新的月牙白衣衫上,黎昊昕分毫不觉有什么,用洁白的衣袖轻轻替小丫头擦拭着眼泪鼻涕。红着眼眶柔声轻哄: “小八,如今小八也长大了,自然不能再像孩子似的只在父母怀中撒娇。既然父王母后决意已定,父母之命不可违,小八自是要遵从的。再说,那个至上道人,确是个德高望重、深受敬重的高人……” 见小丫头哭得越发气短声噎,黎昊昕准备好的一堆说词再无法继续说出口。只得强忍着泪水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膀,深叹口气道: “小八记着,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我了,只需对着天上的月亮口中念一句‘月亮公公’,不管何时何地,四哥哥便会立时出现在你的眼前。好不好?咱们不哭了好吗?四哥哥的心都要被你哭碎了。” “唔!真、真的吗?四哥,四哥便是那月亮公公吗?小八只要唤一声月亮公公,四哥便会出现在小八眼前?” “嗯!四哥就是小八的月亮公公啊!是小八永远永远的月亮公公!只要小八呼唤一声,纵便是天涯海角,四哥也会立时赶过去!好不好?” 想到四哥哥从月亮里飞身下来的样子,曼珠哭花了的小脸立时破涕为笑,笑嘻嘻的窝在金冠少年的怀内,肉肉的小手指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咯咯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若四哥是月亮公公,那,四哥会从月亮里飞出来吗?” “嗯!四哥会乘着月光,架着天马,一路狂奔飞到咱们小八的身边!” “那,四哥可要说话算话,不可以抵赖!” “四哥哥何曾骗过小八么?” 少年宠溺的脸上信誓旦旦。然而,初上灵山的第一晚,一直到很晚很晚,整个灵山都在回荡着小公主愤怒且悲戚的嘶吼: “四哥哥,你这个大骗子!” 虽然离开的时间很紧,离王和王后以及小公主的七位哥哥还是非常‘有效率’的在两天不到的时间内,硬是将小丫头出门的行李加了又加、添了又添。光是照管衣食起居、生活琐事的嬷嬷下人,就给安排下了近四十人。这还不包括路上保护小公主的近身护卫以及银甲军。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自前一天晚上开始就在王宫里整装待命,只待离王一声令下,便护持着小公主前往凌霄山。 “什么?”仁乾殿传出离王用力的高吼: “什么叫什么都不许带?” 离王黎乾虎目圆睁,胡子几乎都快竖起来了,气势汹汹的瞪着身前只到自己腰间的小小少年,大眼瞪着小眼。 如果不是初次见面闹出的不愉快,以及接下来一连串因沙华而生的升级版不愉快,黎昊然想要对沙华顶礼膜拜的心都有了。 自小到大,离王虽然将曼珠这个女儿疼进了骨子里;但对几个儿子,却是坚定的奉行着摔打政策。虽算不上是个不近人情的严父,但在怒目瞪视之下,几个儿子却也都只有乖乖认怂就范的份儿。 如沙华这般淡定坦然的回望,还能大眼瞪小眼的与他‘深情对视’,简直都不敢想象! “很抱歉,来之前家师早有交代。师父他一向冷清惯了,除了师妹之外,其他人一律不可随同前往。还请离王见谅。” 说完,不卑不亢、礼仪周到的躬身行礼。 “不上山,不上山那我女儿吃饭、穿衣,这些日常琐事谁来照料?啊?她自小被服侍惯了,这些她根本都不会……” 被离后狠狠掐了几下手臂,终于寻回了一丝理智的离王轻咳一声,将声线努力的降了又降,才又继续开口,艰难妥协道: “那,这样,银甲军就算了,但随身侍卫必须要带。他们工夫都很好,平日里也特别安静,绝对不会打扰到至上道人清修的。然后,置于侍奉的人……” “很抱歉,不管是贴身侍卫还是随身侍奉之人,一个,都不可以!” 不等离王说完,少年再次出声提醒,掷地有声的回绝了离王的协商臆想。 “你,刚才说什么?”声调再次不自觉拔高,这次,离王不再理会离后的眼神暗示,危险的眯着眼睛看向沙华,一字一顿的问道: “什么叫一、个、都、不、可以?” 少年倒是仿佛没有看到离王已经周身开始流窜起来的火苗,仍旧淡定自如的回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一个,都不可以。不止是人,就是这里的所有物件,也全都不可以。除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其他一律都不可带上山。” “我打死你个混账玩意儿!” 不等离王酝酿好蹭蹭蹭直往脑袋顶窜的怒火,一直站在门外的黎昊明提起拳头便朝着沙华砸了过去。只可惜却扑了个空。 “小子,想清楚现在是在同谁说话?我劝你最好客气点。” 黎昊然俊俏的小脸带着一丝冷笑,眼中满是威胁的意味。看着仍旧安稳如山的沙华,心里越发佩服起这小子超凡的定力和心性。 “沙华并无任何冒犯之意,若言语上有所冲撞,还请离王以及几位王子殿下恕罪。” 说着,沙华再次躬身一礼,然后笑着将手伸向一直窝在离后怀中的曼珠: “师妹,咱们该去找师父了!” “啊?母、母后……”小丫头抬起盈盈泪眼,朦胧着一双大眼看了看母后、父王和几位哥哥,终还是犹豫着将小手放进了少年的手心: “连常嬷嬷和宋嬷嬷也不能同去吗?” 小公主瘪着嘴,看向正握紧自己右手、对着自己笑得一脸温润的少年。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拒绝:“不行!那里,只有师父和你我,再不会有第四个人。” “那……” “沙华再次拜别!各位请放心,我不会欺负自己的师妹,定会像哥哥一般,好好照顾她的!” 不等小丫头继续提问,沙华握着曼珠的手,竟就这般突兀的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顺便也将离王和小公主几位哥哥的不满呼喝统统抛在了原地。 第11章 初到灵山 “哥哥?你算是什么哥哥?她有七个哥哥呢,不缺您这么一位!” “就是,就是!我父王母后只有我们七个儿子,你算是那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便宜货?也敢做我们家小八的哥哥?” “哎?人呢?” 一声‘哥哥’引起的骚乱只持续了短短两口茶的时间。离王、离后,还有殿中的几兄弟望着突然变得空荡荡的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许久之后,离王再三看了看女儿方才站立的位置,幽幽一声长叹道:“走了……” 拥着眼圈瞬间泛红的亲亲老婆,虽然黎乾此刻自己也很想哭,但为了身为父亲的体面以及最爱的老婆大人,只得强忍着发酸的鼻头,亲了亲夫人的额头以示安慰,轻拥着离后缓步往外走。 “夫君,你说,咱们送珠儿上山学艺到底是对是错?她还是个只有七岁的孩子,自出生起便不曾离开过父母兄长一日。如今,却要独自在那深山里生活数载光阴,身边连个随身侍奉的仆人嬷嬷都没有。若是饿了、冷了,或是病了,该如何是好?” 想到宝贝女儿孤零零一个人在山里没吃、没喝的情景,离王终于忍不住偷偷低下头,让眼眶中的泪水快速滴落地面。颤抖着嘴唇强自忍耐许久,这才深呼口气叹声劝慰道: “夫人不必太过忧心,那至上道人乃是位世外高人,自不会亏待了咱们的女儿。既然那洛国的小子,小小年纪便能有此等的本事。以咱们珠儿的天资和聪慧,想必也能很快学成。到时,岂不是就能随意回家来看我们了?夫人莫要太过忧心,无碍的!无碍的!” “可是夫君,我如今便已经开始想咱们的珠儿了……都还没能来得及好好叮嘱她一番,没想到竟这么快就被带走了……” 想到那个让自己最爱的两个女人全部落泪的洛国臭小子,离王红红的眼眶越发泛红-----被气得。 牙齿咬的咯吱作响,若是沙华还在眼前,只怕早已被黎乾一脚踹出宫门了。当然,此刻有这个想法的人,不止黎乾一个。 黎昊昕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那把他原本想要作为生辰贺礼送给曼珠的宝石匕首,此刻却只能孤零零的收在怀中,连拿出来的机会都没有!那个臭小子,居然连最后告别的机会都不给,直接就把人给带走了!简直混账至极! “走、走了?怎么走的?刚才不是还站在这里的吗?父王、母后,小八去哪儿了?” 黎昊明用力眨了眨眼,再三确认曼珠刚才站着的地方确实没人了之后,转头朝着已经迈出门口的父王、母后吼道。 用手中的折扇用力敲了敲这个只长了身体、脑子的发育却似乎并没有跟上的六弟,黎昊然无奈的摇了摇头。 “五哥,你打我干嘛?” “不打你,不打你你这脑子永远长不齐全!” “我,我又怎么了嘛……” 离国王宫一片愁云惨淡的离别愁绪,而带着离国王宫众人的担心和挂念的曼珠,此刻刚晕头转向、浑浑噩噩的出现在一处群山缭绕、云雾蒸腾的山顶之上。 入眼处郁郁葱葱、鲜嫩的绿意像是能够滴出水来的一般,带着勃勃的昂然生机。翠竹、松柏,各色的奇花异草、飞碟昆虫,忒的是争奇斗艳、悠然自在。 许多离国王宫的后花园里根本看不到的动植物,如铺开的一条用绿色做底的彩色画卷一般,悠悠然在曼珠的眼前铺展了开来。 如薄纱般的云雾浅浅的缠绕在绿意盎然的枝头间,阳光照进树林,似被烟霞淘澄过的一般,轻柔的没有半分灼热的炎暑戾气。 放眼望去,远处的山峦重重叠叠、连绵千不绝,最远处似与天边彻底融为了一体。 耳边鸟鸣声不绝,有长有短、时而清脆,时而略显谙哑。阵阵沁人心脾的香气缓缓飘入鼻翼间,让人不由得心中平静。 当然,也只平静了那么半盏茶的工夫。对于突然冲进眼底的奇妙景致,曼珠虽惊叹不已,但随即涌上心头的,更多的却是不安和恐惧。 毕竟还是个只有七岁的小女娃娃,平日里有父王、母后和各位哥哥在身边,自是心里全然没什么惧怕可言。但此时自己孤身一人来至荒野陌生之地,跟在身边的还是从第一面起就有些过节的‘小人’,曼珠心下不自觉便有些着了慌。 戒备的看着紧靠在自己身边的这个惹人厌烦的‘小老头’,曼珠强忍着身体不自觉的颤抖,努力的平静问道: “这里是哪儿?我们,我们怎会突然到了这里?方才不是还在王宫里吗?” “师妹别怕!” 少年浅笑着紧了紧掌心微微发凉的小手,柔声解释道: “这里就是今后我们要生活习学的地方!离国王宫已经离我们很远很远了!短时间内,应该是回不去了。” 用力甩掉握着自己的手掌,小公主气呼呼的双手环胸,转过头,只留给少年一个侧脸和高昂的鼻孔: “谁是你的师妹?我可从来没有认你是我的师兄。哼!小老头儿!” “呵呵!不想,师妹的气性竟这般大,这么久了,还记得当日的一句‘疯婆子’!人不是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吗?师妹身为一国公主,如何却这般斤斤计较、睚眦必报?” 少年好整以暇看着眼前小小的人儿,眼中满是兴味之色。当初城墙遥遥一望,他只是觉城墙上那抹带着光的娇俏身影甚是灵动可爱。那声‘疯婆子’,原也只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才故意说的。不想,如今却成了让小丫头讨厌自己的原因。 躲过少年伸过来的手,曼珠皱了皱精致的鼻头,毫不客气你的反唇相讥: “我是一国公主没错,但我的肚子里,却撑不了船,尤其是你这艘又破、又旧,又丑、又难看的破船!” 不知为何,虽对眼前的少年很是不喜,但却也因为他的存在,心里的恐惧不觉间被消弭了许多。 “不要紧!以后,你会喜欢我的!” 少年笑着说道。看向少女的眼中带着炫目的光亮。 温润的日光下,小小的人儿,就这样一蹦一跳、裹着一身光影,歪歪斜斜的冲进了他的心里。 自此,纵然山河破碎、沙场血海,爱恨纠葛无休,沙华永远记得当日那个气嘟嘟、瞪着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的小小人儿。分明眼泪随时都可能滴落下来,却还是固执的忍者,倔强的不肯服软的小小丫头。 第12章 初入山门 虽然非常不满小老头的自以为是,已是退无可退的曼珠也只得跟着‘小老头’沙华,缓步步入高耸巍峨的,由汉白玉制成的无字牌坊。 迈过牌坊的瞬间,曼珠只觉得身体似透过了一层静止的水幕一般,身体先是一阵凝重,接着就觉得浑身变得很是轻快惬意,方才的倦意疲态,竟似突然全部消失了一般。回头看了眼空空荡荡看起来并无半分不妥的牌坊,终究也还是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转头前望,一道山门赫然便矗立在不远处。曼珠不觉心下诧然,方才在无字牌坊外看了一圈,分明除了群山缭绕和满眼绿意花草之外,并不曾看到过任何的山门踪迹。那山门,莫不成竟是活得,可以自由来去? 曼珠虽心中疑惑渐增,看了眼走几步便回头等自己一会儿的‘小老头’,却始终半字不曾问出口。这山里的一切,都显得有些莫名其妙的诡异。不止是忽隐忽现的各色事物,便是人,也似变得分外怪异。 原本初初见面,就跟前世冤家一般同自己争斗不休,甚而害得自己被母后禁足,最终致使自己不得不被父母远送深山学艺的小老头,忽然间竟变得无比温柔和善了起来。甚至还口口声声、信誓旦旦的说什么自己以后会喜欢他!鬼才会喜欢那样一个满肚子坏水的‘小老头儿’! 曼珠不清楚沙华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也便不打算随意开口同他说话。好奇归好奇,‘以不变应外变’,这是父王一直同她们兄妹几个讲的。 除了径直往上的一条山道之外,山道两旁全部都是滚滚云海,白茫茫一片压根看不清云下的光景。 两人像是较起了劲似的,曼珠不开口,沙华也便闷着头走路,不时回过头来等着腿脚短小、行动较为缓慢的曼珠。一大一小两个娃娃,就这样一前一后、安安静静的,在幽静的山道上走着。 曼珠虽年纪尚小,但托赖离王对她自小骄纵,不似普通闺中女子,打小便教她武艺工夫的好处,一段路下来,倒也并未觉得太过吃力。不久,二人便双双来到山门前。 两人刚一踏上山门前的最后一节台阶,那大门像是有感应的一般,无声无息的便打开了。站在山门外向里看,只见得一片云霞缭绕,雾气蒸腾,什么都看不清。待迈步走进山门,虽只短短一步路之遥,却又分明是另外一番洞天景象。 刚入得门来,嗖的一声,一只尾羽是三色的大鸟突然高高鸣叫一声,嗖然腾空而起。曼珠虽心气傲慢,到底还是个孩子,猛然被吓得一个激灵,身体不由自主的往沙华身后躲了躲。待发觉只是一直腾飞的大鸟,遂故作掩饰的轻嗽了一声,抬头看向别处认真打量了起来。打死不愿不看沙华略带揶揄的温和眼神。 方才在牌坊外放眼望去,只觉山峦重叠、壮阔非常。却不想如此高耸的山间,竟还有如此清幽淡雅之所在。曼珠自小生长在王宫,何曾见过这般极其雄壮、又极尽清雅的地方?遂不觉张着小嘴,径直看呆了。 山门不远处矗立着几间草屋,一条曲径小道歪歪扭扭的直通到脚下。右手边,一道瀑布自天上款款而下,哗啦啦的水声并不让人觉得吵嚷,反而给人一种宁静清幽之感。只是曼珠观望了好一会儿,也没瞧见那水到底是从哪里流出来的?竟就像是直接从天上倒下来的一般。 草屋外,一道爬满草藤和鲜花的篱笆,将整齐排列的三间草屋围在中间。草屋前有个不算小的院子,院内有个不算大的池塘,里面不时有金色的鱼跃出水面。带起一片闪烁光彩的水花,随及又很快隐去。池塘里长了几株荷花,几片荷叶将整片小池塘的水面几乎掩盖了大半。 见曼珠一路走来一声不吭,沙华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叹服小丫头的毅力和倔强的同时,不打算再继续测验这位小师妹的耐力和定性。 一个七岁的小姑娘,独自来到全然陌生的环境,能够不哭不闹已是十分厉害了。她虽全程见着许多新奇、怪异之物,无论是诧异或是惊惧,都不曾有过任何有失公主身份体统的呼号惊叫。虽心有所怖,却全程努力保持镇定,小小的人儿,表现却着实不错! 叩开篱笆扎成的一道门,一道金色光影突然出现在两人眼前。一个道士模样的光影小人儿突然散落成金光点点,在空气中拼接成一个个字体,仔细一看,却是一道手书潦草的信件。如写在空气中的一般,缓缓在两人眼前铺展开来。 ‘为师近日有事外出几日,两位徒儿乖乖在家看守山门,师父不日即归。勿念!’ 看着眼前逐渐消失的字迹,沙华对着一头雾水的曼珠无奈轻笑道: “师父近日想来又仙游去了,一时半会儿的该是回不来。咱们且先收拾规整一番,一会儿我带你四处走走,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小丫头仍旧瞪着方才字迹出现的地方研究良久,转而对着沙华开口问道: “那便是我以后的师父么?” 见小丫头终于开口说话,沙华笑得益发柔和: “那是我们的师父!” 轻笑着更正曼珠的口误,沙华接着道: “咱们师父,是个最随性不过的人。只是一般不太爱接触世俗中人,所以外间总传言他孤僻冷傲,不近人情。其实,他很是爱玩闹,平日里可没少欺负我这个徒弟。以后,师妹也要小心些才是!” 话刚说完,另外一道金光紧跟着飞了过来,也如方才的一般,在空气中散落成一份手书潦草的书信: ‘另外,近几日,晚间说不定会有雷暴出现,沙华务必照顾好师妹!两位徒儿,多多保重!’ “哎,师父这又是惹着了哪位仙家?” 无奈的摇了摇头,沙华对自己这位师父一些出格举动,如今已是见怪不怪了。 “雷暴?什么雷暴?” 旁的还好说,一听到雷暴,小公主眼里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小脸也瞬间紧绷。自小,每每打雷下雨,她都必须要抱着人才能入睡的。 可现如今,整个山里似乎除了这个惹人厌烦的‘小老头’,并没有第三个‘人’。 “师妹莫怕,师哥自会护你!” 伸出的手被敏捷的躲过,小公主扬了扬下巴,很是傲娇的大言不惭道: “哼!我才不要你保护。我堂堂离国公主,区区雷暴有何惧?” 事实证明,大话最好还是不要那么早、那么快的说出口。否则,很容易被打脸。 第13章 雷暴之夜 刚一入夜,一直温和幽静的小院突然变得躁动起来。滚滚的雷鸣电闪,吓得本就尚未能适应新环境的曼珠,死死裹着被子,委屈的呜呜咽咽哭个不住。 咔嚓~~一道闪电直接在屋外的小院子里炸了开来,紧接着便是轰隆震耳的雷鸣之声。 “呜呜呜~~四哥你个大骗子!大骗子!呜呜~~月亮公公,月亮公公你倒是出来呀!珠儿害怕!珠儿好怕~~” 咔嚓~~轰隆~~ 那雷电似绵延不绝的一般,持续不断的对着小小的院落进行疲劳式的轰炸。小小的人儿缩在被子里,原本还只是低声啜泣,最后哭得愈发收不住,哽咽着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月亮公公,四哥!你在哪儿啊?到底什么时候才出现?唔~唔~,父王,母后,常嬷嬷,乳母!你们在哪儿?珠儿害怕~珠儿要回家!小八不要呆在这里,小八要回家!回家!” “师妹,师妹你怎么了?可是怕的厉害?莫怕莫怕,只是打雷而已,很快就过去了!师哥在呢,师哥在呢!” 咣当一声,草屋的门直接被大力踹开。沙华穿着单薄的睡衣,急忙忙的冲了进来。一把抱住在床上直哆嗦的曼珠,柔声轻哄。可惜小丫头已经彻底哭开了,无论沙华怎么哄,依旧只是闭紧着眼睛厮声哭嚎。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不要呆在这里,我不喜欢这里,更不喜欢你!我要回家!月亮公公,我要回家!快点来带我回去......” 小丫头显见的已经哭得有些时间了,嗓子都已经开始发哑。沙华不知道该如何哄一个哭闹不休的小姑娘,又不能当真扔下她不管。只得连着被子一起,紧紧将小丫头抱在怀里柔声哄着,最后逼不得已,甚至还轻声哼起了童谣。 许是抱着自己的怀抱太过温暖,许是那雷声真的较之前小了不少,曼珠在沙华的耐心轻哄下,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不再似先前那般哭闹不休。 圆睁着乌溜溜的水润大眼,曼珠抬头看了眼正笑得一脸柔和看着自己的沙华,瞬间化身窜天猴,身形矫健的快速跳出沙华的怀抱。最后不忘恶狠狠的瞪了沙华一眼,扬着高高的鼻孔,冷哼一声后留给沙华一个‘冷硬’的背影。 看了眼很是忘恩负义的小家伙,沙华无奈的扯了扯紧紧裹在曼珠身上的被子一角: “哎,我说,我可是一听到你的声音立马光着脚就冲过来了!好不好的,你也不该是这个态度吧?” “哼!我可没有要求你过来。再说,你为何要过来?我本就没有在害怕。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出去!” 咔嚓~~小丫头话音刚落,一道轰鸣再次在院内炸响。方才凶悍的小脸瞬间便垮了下去,曼珠小小的身体狠狠一僵,瘪着小嘴差点又要掉下泪来。 但见沙华正一脸笑意看着自己,愣是瘪着小嘴,泪珠子硬是憋在眼眶没有掉下来。抓着被子的小手攥得死紧,却愣是倔强的不肯示弱分毫。 咔嚓~~ 又是一声响雷接踵而至。见小丫头委屈害怕又死犟的不行,沙华心内一声长叹,只得改换策略,以退为进。 在下一道闪电在院内炸响的瞬间,沙华学着曼珠的样子,满脸恐惧之色、一把扑过去抱住曼珠,紧紧将小丫头抱在怀内。口中还不停嚷嚷着: “哇,好可怕!” “喂,谁准你随随便便抱我的?快给我松开!不是让你滚出去吗?谁让你爬上来的?谁准你抱着我的?” 小丫头抖着牙根(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气得?),语气却没有减了半分气势,依旧强横。 不理会小丫头不甚重的小拳头,沙华用力将怀中的小小身体抱得更紧些,一边故作委屈可怜的模样,故意抽噎着说道: “嗯,实话告诉你。我,我找你并不是因为担心你害怕。而是,而是因为我自己害怕!呜呜呜,我可害怕打雷了!之前师父在的时候,都有师父抱着,如今,只能请师妹纡尊降贵了!” “我管你害怕不害怕?你给我滚出去,听见没有?” 推了一下,不动。踹了一脚,被抱得更紧了。沙华无视小丫头极其难看的脸色,开始耍起了无赖: “不要!我,我害怕打雷,我不要出去……” 轰隆,话音未落,一个响雷再次在耳边炸响。沙华很是入戏的双臂再次紧了紧,将乱蹬腿的小丫头牢牢固定在怀中。 “喂,你,是不是真的害怕?” 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在微微颤抖,挣扎了半天也没能挣脱的曼珠只得选择暂时放弃。抵了抵身后的沙华,狐疑问道。 方才进来时没见他这般害怕,曼珠有些吃不准他现在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但别说,这样一番闹腾下来,外面的电闪雷鸣基本已经暂时被曼珠忘到脑后了。 “呜呜呜~~好可怕,好可怕~~”已经入戏的沙华继续收紧了手臂,勒的小丫头有些气闷。反倒是让曼珠开始相信,他是真的害怕了。 “喂……打,打雷而已嘛,有什么好怕的?我,我比你小我都不怕,你居然还害怕!羞羞脸。” 小丫头虽嘴上说的嫌弃,到底手下推攘的力道还是撤了,只当他是真的害怕,任由沙华将自己紧紧抱着。 窝在温暖舒适的怀中,不知怎的,耳边不时降下的雷声似也突然变得远了许多,并不似方才那般吓人。曼珠疲累了一天的身体,迷迷糊糊的便就这般躺在沙华的怀中,沉沉睡着了。 而此时的梁国都城魏京,同样是个电闪雷鸣的漆黑深夜。滂沱的大雨肆意扑打着小小少年孱弱的身体。瘦弱的小少年跌跌撞撞的趁着夜色和大雨,偷偷摸摸冲进了膳房,抓起锅炉内白花花的软糯馒头,像是捧着世间最最珍贵的美味珍馐一般,大口大口的吞咽起来。 “哟!六殿下,您又来膳房里偷东西吃呀!” 阴阳怪气的声音让正狼吞虎咽的小少年瞬间定住,眼中霎时闪过一抹狠厉,随及便被楚楚可怜的恐惧无助掩盖。 少年快速又抓了两个馒头藏在怀内,趁着那人大摇大摆走过来的工夫,重又钻进了倾盆大雨之中。彻底将身后的咒骂和无情调侃,扔进了那片瓢泼大雨中。 第14章 绝地生存 “你娘就是个妖媚惑上的,果然生出来的儿子,也是这般狐媚子下贱。堂堂男儿,却偏生出一副女人家的样貌来。” 涂着血红丹扣的纤手紧紧撅住少年的下巴,不顾少年早已哭得红肿的眼眶,下大力气狠狠的掐着。少年本就惨白的小脸,瞬间红了一片。女人却并不觉得有什么,看了眼冷眼围观的一众宫人,面带冷厉、讥诮笑道: “瞧瞧,这水灵灵的大眼睛、这白嫩嫩的细皮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大户人家的闺阁小姐呢!哼!” 周围传来一阵毫不加掩饰的嘲弄笑声。萧珩被捏得已然发麻的脸终于被梁后松开,并不敢用手揉捏回血,萧珩立即跪伏在地,声声请罪告饶。 已经两年了,自那夜亲眼见着母亲被生生烧死眼前,已经过去了两年的时间。萧珩也从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梁国六王子,变成了梁国王宫里如今阖宫都能欺凌羞辱的最下等人。便是有些体面的奴才,都能随便对着萧珩踹上几脚撒性子。 全王宫的人都知道,对待萧珩这位名义上的六王子越是狠毒,便越有可能得到梁后的提拔重用。 梁后不管是后宫还是前政,都是能说得上话的人物。人都是自私且趋利避害的,当年的芙美人,就只因为一句话,便被打断双腿扔出了宫。如此,整个梁国王宫谁还敢对那妖孽所生的六王子和善? 别说身为王子应有的待遇,便是一个奴才的待遇,他也是没有的。萧珩更像是梁国王宫里被所有人无视、被动被隐形了的透明人。没人管他的衣食住行,更没人管他的死活。 一年前那夜之后,萧珩狠狠的大病了一场,连续高烧了三天。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应该熬不过去的时候,萧珩却居然奇迹般的又活了下来。 从此,梁国王宫变成了他流浪的地方。这里,有大梁国最最富丽堂皇的建筑;而他,却只能住在破败漏风、发霉结着蛛丝的废屋之中。这里,云集了天下有名的厨娘,网罗了各路食材;而他,却只能吃着最低贱的奴才们的饭食。衣服,也只能捡着一些破旧不要的奴才衣衫,自己洗干净了穿在身上。 纵便如此,萧珩也整日将自己尽量收拾的干净利索,维持着一个王子最起码的自我尊重。有些营养不良的小脸,因继承了母亲的绝世容貌,小小年纪便已经显见的比其他王子生的出挑俊俏。这也正是今日惹怒梁后的原因。 自己生的三个儿子,整日娇生惯养的不说,锦衣美食更是丝毫不缺。但论长相、气质,却偏偏差了这个贱种半分。 母亲便是个狐媚的,当初哄的梁王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不想生出的儿子也是个惹人嫌的,梁王早上居然偷偷躲在暗处替这个‘可怜的’儿子叫屈!这叫梁后如何不气恼? “别哭了!哭哭啼啼、哭哭啼啼,你整日除了哭哭啼啼之外,还能不能有些出息?” 一句话,吓得本就惶恐不已的萧珩越发瑟缩,弓着腰趴在地上,像个受了惊吓的小奶猫,一双乌溜溜、水汪汪的眼睛瑟缩的瞥着梁后,浑身抖的如筛糠一般。 萧珩的眼泪和无能的瑟缩颤抖,让梁后彻底失了继续蹂躏下去的兴致。一个无能到了极致,整日不是可怜兮兮的哭泣,就是小心谨慎、瑟缩隐忍的‘废物’,实在没必要花费她太多的心力手段。若是因为杀了这么个人,从而加剧自己和梁王之间的嫌隙,那就更加不值得了。 (这也是为何梁后在残忍杀害了玉美人之后,却依然留了萧珩性命的原因---他的无能,也便充分证明了他的无害。一条微不足道的虫子,大梁王宫还是养得起的。) 平日里的虐待、无视尚在梁王可接受的范畴,但依着梁王今天早上的表现来看,如果自己杀了这个孽种,只怕梁王不会善了。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因为一年前的辣手无情,梁王已经对自己有了微词,只是碍于政局并未追究罢了。 梁后是个聪明人,且还是个很懂得分析局势、取舍利弊的聪明女人。她自然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事最好不要做。 白了眼跪伏在地、浑身颤抖个不停的萧珩,梁后带着乌拉拉一群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处破败萧索的院落。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浑身颤抖的小小少年,眼中骤然绽放出的蚀骨恨意和杀机。 入夜,长满荒草的狗洞处突然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小小身影熟练的快速钻过狗洞,闪进了正荡着蛛网的破败房间。 “主人!主人!萧怨来啦!” 稚嫩的嗓音被压得低低的,朝着漆黑的破败宫殿深处呼唤着。 “进来!” 冰冷的声音,哪里还有白日里的半分凄惶? “主人!走吧!他们已经开始啦!” 身量同萧珩差不多高、同样穿着一身破旧奴才装束的小小少年急声催促道。 “着急什么?距离结束还有些时间。” “哎呀,若是慢了,怕就看不到他们互相残杀时的精彩场景了!” 如果不是碍于平日里萧珩的淫威,少年都想拉着萧珩小跑了。当然,他也就只是心里想想,万万也是不敢的。 “你这癖好倒也奇怪的很。如你这般大的年纪,大多都该是害怕鲜血刀剑的才是,你怎的却如此痴迷?” “唔~~如我这般大的年纪应该做些什么我并不清楚。自小我便被送进了那处地方,若不是您当日救了我,我只怕早已走过几趟奈何桥了。自小他们便只教我们如何冷血厮杀,我自然也便只有这么一个爱好!走吧,快走吧!再晚些,那些被淘汰下来的几个还剩半口气的,只怕就真的彻底断气了。” 无奈的瞪了萧怨一眼,萧珩终究还是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迅速钻过那个狗洞,朝着与这处宫墙院落只有一墙之隔的一处密林走去。 那密林深处,此时正进行着一场惨烈的厮杀搏斗。所有进去的人,最后只有一半会活着出来。其余的,只能永远埋骨于此。 而萧珩和萧怨的目的,便是从那些被‘淘汰’下来、尚未死绝的‘失败者’中,寻找能够救活的可能。然后将他们带回去,救活,偷偷的藏起来。 第15章 山中日月 一 “哎呦呦,你这淘气的女娃娃,又拔为师的胡子作甚?” 凌霄山顶,满头白发,连着胡须也是完全雪白一片的鹤发童颜的至上真人,气呼呼的双手掐腰,瞪着不远处正笑得前仰后合的小徒儿曼珠。上一刻还在咬牙切齿,下一刻便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起来。 “你这个坏透了的小鬼头!整日里就知道整蛊你师父!看我不打你。”说着,扬起手作势要打。 两年的时间,小丫头个头长高了不少,山上比之离国王宫清贫了不止一点两点的生活,却并没有让曼珠少长半两肉。粉嫩嫩的如玉小脸圆滚滚,笑眯了的眼睛见师父挥手打来,半分惧意也无,皱着小鼻头对师父做了个鬼脸,二话不说便朝着天湖瀑布飞了过去。 师哥沙华此刻正在那里练气呢。师父让他斩断瀑布的流水,不斩断不可停歇。可那落水虽算不得多湍急,却也是实实在在的连绵不休,如何能够斩断?再说,那水有势而无形,原本就是无法斩断的。 师父如此安排,根本就是在故意刁难。如今身为师哥的头号(也是唯一的一个)迷妹,曼珠自认有必要为自家师兄讨个公道。 当初沙华很是担心,曼珠最初几年会适应不了师父时常不按常理出牌的古怪个性。不想,却是多虑太过。曼珠本就是个古灵精怪的鬼主意极多,且天性率真淘气的。师父用平日里对待自己的招数,对曼珠却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反而时常让小丫头给整蛊回来。 就说拔胡子这件事情,早已也不是第一次了。当初师父一走半月有余,这凌霄山也连续半个月夜夜雷暴降临,害得小丫头刚上山的那几日,几乎没一夜是睡得踏实的。 好在她适应的倒快,到了第五日上,根本无需沙华再跑去曼珠的房间,她自己就抱着小枕头跑去沙华房间了(曼珠房间那被踢坏了的门,两人谁也不会修)。如今已经成了习惯,但凡只要打雷下雨,曼珠便抱着小枕头跑去找沙华。 说回拔胡子这件事。话说曼珠初初第一次见着师父,就有幸见识了师父惩处沙华这一‘大快人心’场景。当然,如果那个事件的主人公里没有自己的话,曼珠兴许也就不至于一气之下,跑去拔了初次见面的师父老人家的雪白花胡子。 “徒儿拜见师父!” 曼珠来到凌霄山的第十五日,一个满头银发、胡须同样雪白毫无一丝杂色,面色看起来却红润光泽甚是精神的老者,突然出现在了庭院内。 见沙华下跪叩拜,曼珠心知此人便是硬要收自己为徒的那个‘师父’了。既然已经到了此处,说不得也只得跟着下跪见礼。只是曼珠却不似沙华敛眉恭顺的低着头,而是满眼好奇的盯着衣衫、发丝似乎有些凌乱的老者瞧个不停。 “唔,都起来吧!起来吧!呵呵!这便是我那乖巧可人的小徒弟了!” 对着跪在地上正一脸好奇盯着自己的曼珠笑眯了眼睛,至上道人不由分说,从长长的袖口中取出一个硕大红润的桃子来递了过去,笑着说道: “来来来,初次见你,师父总该给你个见面礼才是。这蟠桃乃是那望春山上长了三千年的一株老桃树上结的果子,最是香甜美味。一百年开花,一百年结果,一百年才得成熟三十三颗。呐,拿去吃,拿去吃!” 见曼珠呐呐的不肯上前接去,遂直接塞进曼珠手中,回头问向仍旧跪伏在地的沙华: “师父不在这几日,山里可还安宁?” “倒是没什么仙家过来寻仇。只不过,连着半月倒是夜夜雷暴不断。” 沙华立起上身,恭敬的垂手回道。 曼珠听得心下越发有些疑惑。仙家?莫不成是神仙?可若是神仙,为何还会寻仇?神仙之间也会打架的吗? 当然,曼珠也只是心里疑惑,却并未真的问出口。 “唔~~看样子还是生气了!” 听到没什么仙家来寻仇,至上道人面上先是一喜;接着听到连着半月雷暴不断,面上又微微露出一丝烦难之色。右手轻上翻抬起,一直跪在地的沙华和曼珠不自觉竟都站起了身。 “许久未见,师父可有想念徒儿?”沙华舔着脸笑问道(至少,在曼珠看来是这样。) “你一个臭小子,有什么好想的?倒是我那厨房空置了许久,你不在,连个烧火做饭的人也没了。不得已跑去偷了几个蟠桃来充饥,你看看,反倒还惹来了好一番雷暴。” 嘴上如是说着,看着沙华的眼中却满是笑意,同样递了个桃子给沙华。 “师父不必烦难,反正您这处地界那些仙家鲜少愿意过来,倒也还算安全。” 诧异的看了眼一直表现得极为恭顺有礼的沙华,曼珠没想到他竟也有这般无礼无状的时候。 像是没有听出沙华话里的揶揄,至上道人看了眼曼珠坏掉的木门,大手轻轻一挥,那耷拉着的破门竟就突然间恢复了原样。不仅如此,庭院内那些被雷电打破了的物件也跟着像是换了一茬般,全都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惊得曼珠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臭小子,池塘里水快要见底了,那些小金鱼都快翻白眼了没看到吗?快去挑些水回来,记得,是去山下的碧清池里挑!” 看了眼此刻仍旧上蹿下跳很是活蹦乱跳的小鱼,沙华很是为难的晃了晃依旧酸痛不已的胳膊: “师父,徒儿,伤了胳膊,怕是不太方便……” “伤了胳膊?你不是说不曾有仇家上门吗?如何伤得?” “呃……雷暴,因为雷暴……” 不好说是因为曼珠每晚压着一直没能恢复,沙华只得低头撒谎。 “啊,这样!那就挑满那水缸吧。” 至上道人指了指院前摆着的一口差不多有曼珠个头高的水缸,说完,便大手一挥,回屋睡觉去也。 “小老头儿,这水缸里不是满的吗?为何师父还要你挑水?” 看了眼满的几乎快要溢出来的水缸,曼珠终于还是没忍住。对于沙华,曼珠讨厌之余,却又能很快便接受了他的存在,以及和他的亲近。 “哎!这水缸里的水,是永远也不会溢出来的。你看,如今就只到一半了吧!” 曼珠抬眼望去,果然刚才还是满满一缸的水,如今却只剩下了半。 “打多少算完,只看师父的心情好坏!好师妹,若不然,你去替师兄求个情?这胳膊,可是夜夜都被你压着才会伤的!” 第16章 山中日月 二 “哼!我那是好心怕你害怕,特特跑去陪你,你反倒怪我伤了你!不可理喻。” 小丫头完全不理会沙华可怜兮兮的求救,轻哼了一声,高昂的仰着小下巴,扬长而去。 见老的小的都不打算理会自己,沙华只得认命的挑起水桶,一趟一趟开始从山下挑水。即至月上柳梢,那半缸子水依然悠悠哉哉的倒映着一轮弯月,半分没有上涨一毫的意思。 沙华挑了多久,小丫头几乎就趴在窗前偷偷看了多久。从脉脉余晖到星月灿烂,沙华没有显出急切,曼珠倒先焦躁了起来。沙华那胳膊,到底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会伤着。且如今已经挑了这么半日的工夫,那屋里的师父,却半分没有要他停下来的意思。 再看沙华不时甩动着手臂、极不舒服的样子,曼珠心下不免有些焦躁了起来。手里的桃子早已被她恨恨地囫囵吃进了肚子里,至于是什么味道?她根本就没有去注意。 见沙华再次将水倒入缸中打算继续下山,曼珠鞋子都来不及穿,急急忙冲出去挡住了沙华的去路: “小老头儿,别再挑了。你都已经挑了四个时辰了,歇、歇息会儿吧。” 见沙华笑眯了的双眼,曼珠有些别扭的扭过头,撅着小嘴,低声劝道。 “师妹,这是在担心师哥吗?” 沙华嘴角的笑意如何也掩不住,一直往后脑勺去的嘴角怎样也拉不回来。半倾着身子对上曼珠有些别扭的小脸,笑道: “不然,叫声师哥来听听!你若叫我一声师哥,我便是再继续挑个一整夜,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切!我才不要叫你师哥……” “哎!” 不等曼珠把话说完,沙华立即甜甜的应了一声,伸手揉了揉曼珠的头顶,柔声道: “有了这声师哥,师哥我又有力气继续挑水啦!师妹放心,这点子试炼实在算不得什么!师父之前可是将我一个人扔在天湖瀑布里,只留下一句不许被冲走后,就任由我自生自灭呢!师哥不也好好的坚持下来了?放心!师父他老人家,心里有数的!” 看着月下笑得一脸灿烂的沙华,曼珠小小的心里没来由的颤了颤。眨了眨眼,竟忘了方才想要跳脚骂他的主意。眼见沙华抬脚再次下山,曼珠不自觉的抬脚想要跟出去,却发现那道看似无形无质的门口,自己却竟然根本迈不出去! “乖徒儿,那道门,在你年满十八之前,是迈不出去!” 至上真人的声音幽幽在身后响起。曼珠转身,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 “为何?为何那小老头儿能出去得,我却出去不得?” “天机,不可泄露!” 挂了下小丫头高挺的小鼻梁,至上道人笑眯着眼。只可惜,下一秒便立即惊叫出声: “呀!你个坏丫头,怎敢拔为师的胡子?” “师父你欺负师哥,我自然也就能拔你的胡子!”小丫头挺直胸膛,说得理且直、气且壮。 “唔,终于开口承认他是你师哥了么?” “他是您的徒弟,我既也拜入您的山门,自该唤他一声师哥才是。” “唔,你不觉得他很是古板无趣,像个刁钻古怪惹人烦的小老头儿吗?” 望着眼前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并没有半分端方之态的师父,曼珠心里一咯噔,自己确实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可是今日才算与师父见着面,师父又是如何知道自己心思的?难不成,师父竟还可以读心?定了定心、清了清嗓子,曼珠瞬间端庄了起来,严肃答道: “他不止古板无趣,有时又刁钻古怪,也还有心思缜密、闷坏闷坏的时候。如此一来,也便不那么无趣了。再说,师哥便是师哥,永远都是。” “唔呵呵!如此,甚好!甚好!彼此和睦,才是长久相处之道嘛!曼珠,以后无论如何, 一定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这句话。师哥,就是师哥,永远都是!” 看着意有所指的师父,曼珠不明白为何他会莫名其妙的有如此一说。不过,也只是歪着小脑袋想了那么一会会儿,沙华便就挑着水再次回来了。这次,他的脚程比先前倒是快了不少。 “沙华,你今日挑了几桶水啊?” “回禀师父,不多不少,刚好三十趟,六十桶。” 至上真人摸着如雪的白胡子,面带笑意望着沙华,问道: “唔,可有什么想说的?” “徒儿愚钝,还请师父赐教。” 至上真人没有立时回答,而是长袖一挥,那一直保持着半缸的水,突然又再次恢复了满缸的状态。至上真人捋着胡须点头笑道: “东西,得你自己领悟了才是你的。光教你们书本上写着的东西,有什么趣味?那些书本,你们自己去看便是。” “是!” “水缸中的水,无论是半缸还是一缸,无论是浅还是溢,那缸水永远还是那缸水,它倒映着的月亮也始终都是那个月亮。沙华,曼珠,你们要明白,世间之事,有些,以人力可逮,而有些,却是天命所归。你们这一世的人生路还有很长,师父不求你们对所有的际遇都能够做到无怨无尤,但求你们能够豁达生死、淡看尘世。” “师父教诲,徒儿谨记。” “唔,那好。今日回去且好生休息,明日起,带着你师妹,将为师放你屋里的那几本战书和经文看一看吧。对了,自明日起,你们寅时三刻起身,卯时练武,不可迟到。为师给你们各自配了把兵器,以后,便是你们的防身之物。” 说完,至上真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嘴里咕哝着累死了、累死了,重又回了房间。 “小老头儿,你胳膊,没事了吧?” 曼珠听不太懂至上真人半是禅机的教诲,只一心记挂着沙华那只被自己压着的胳膊。 “师妹,方才不是亲口喊了师哥了么?再叫声师哥来听听!” 看着眼前笑得眉眼如画,眼眸灿若星辰的少年,曼珠只觉得分外讨人嫌。鼓着腮帮子用力哼了一声,也不理会沙华,径自转身回屋。咣当一声大力关上房门,犹听见门外沙华的高声叮嘱: “师妹,别看师父平日里笑嘻嘻的没个正行。教习上却分外严厉,寅时三刻务必起身啊!若是迟到,师父可是会罚的很严的!” 第17章 山中日月 三 山里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的神秘莫测。曼珠相信那位颇有些不着调的师父的话必然是真 的。也就是说,这十年的时间内,自己都不可能踏出这座山门了。 四周虫鸣幽幽,一阵阵淡雅的香气缓缓的在鼻翼间飘荡,曼珠抬头看了眼窗外弯弯的一轮明月,心里又开始思念起了远在离国的亲人们。 “月亮公公!月亮公公!月亮公公!” 一次比一次喊的大声,一次比一次越发带上了哭腔。怎奈,那个答应了自己会乘着月光、架着天马飞奔而来的四哥,却一直都不曾出现。 时光趁着眨眼间的工夫,悄然间便流过了八年的光阴。一转眼,曼珠来到凌霄山已经八载有余。曾经娇俏可人的小姑娘,如今也已长成了娉婷而立的款款美娇娘。呃,美则美矣,娇之一字,可能还有些有待商榷。 “师哥……对不起,这次又害得你替我受罚!” 此时的曼珠已经长成了大姑娘,眉目清丽如画,许是自小习武的缘故,淡雅中自带着一股女儿家少有的刚毅。 看着在天湖瀑布中已经站了两天两夜的师哥,曼珠眼眶湿漉漉,小拳头捏得紧了又紧,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去向师父禀明实情了。顺便,再拔他两根胡子下来。 “师妹!师哥好得很呢,不必忧心!再说,你以为师父真的不知道他的那宝贝昙花是谁摘了的?” 身形健硕、正光裸着上身站在瀑布下的沙华笑眼带光看着曼珠,满脸宠溺: “师父上可窥探天机,下可断人命理,最是个睿智明理的,他如何会断不出事情的真相?” “那,为何,师父却次次都容着你帮我?且每次罚你的时候都罚的这般狠?” “乖师妹,我的底在哪里,师父清楚的很呢!无碍的!再说了,若不是几次三番的替你受过,这声师哥,我怕是也难时常听到!” 眼里透着狡黠的揶揄,沙华看着自家嘴硬又心软,还特爱犯上(欺负师父)替自己鸣不平的师妹,不自觉的心里便似开了花儿的一般,美得不行。 “若你当真心疼师哥,就去替师哥再弹一曲也就是了!师哥最是爱听师妹弹奏的曲子。” 晃了晃很是酸痛的胳膊,沙华笑意不减看向曼珠,不曾露出半分疲态来。 “可是……” 不待曼珠开口,师父的传音已经响彻了整个凌霄山顶。 “你们两个,回来吧。” “哈!师哥,师父唤我们回去啦!” 纵身跳到笑得一脸灿烂的小丫头身前,沙华宠溺的勾了下曼珠的鼻子,顺便穿上曼珠递过来的衣服: “是啊!想是师父也怕了你这小魔头的‘秋后算账’,这次只打算罚我到这里吧!” 一贯不是在房中打坐就是在庭院中逗弄小鱼、小鸟的师父,今日却一反常态端坐于庭院中的凉亭下,神色严肃。左侧悬着一本经书,右侧悬着一直挂在沙华房中的乾坤刀。 两人提口气踏着轻功,不一会儿便就回到了庭院。见师父庄重坐于当下,心知有要事发生,两人虽不甚明白出了何事,依旧乖乖的跪到了师父脚下。 “沙华,若天下生灵涂炭,你欲要何为?” “回禀师父,自然是救世,拯救天下黎民。” “若仇及破国,恨至屠族,你认为,当该如何?” 闻言,沙华清俊的眉间瞬时一凛,他不明白师父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心内,却又隐隐生出了极其不好的预感。师父虽然有时爱开玩笑,但却从不打诳语,更不会胡言无根据之说辞。 “徒儿愚钝,还请师父明示。” “你自幼聪颖,应该已经猜到了一些。不错,洛国如今,正遭受灭顶之灾。” “什么?”双拳突然握紧,沙华难以置信的望着师父,胳膊上的青筋逐渐开始明显: “灭顶之灾?” “此皆是各自的天理命数。为师当日收你二人为徒,一则你二人天资卓绝确是可造之材;二则,我们也的确有一段师父缘分;三则……师父希望,无论到了何种境地,你们都能谨记当初自己说过的话,彼此互助,永不相弃。” “师父,洛国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好的如何竟会有灭顶之灾?您倒是说明白呀!” 见沙华握紧的拳头颤抖不停,曼珠双手紧紧抓住。她并不明白师父话里的机锋,只是单纯的不想让沙华伤了自己。 “天机不可泄露。”说完,至上真人指了指身侧两旁: “沙华,这里,一边是经文,一边是乾坤刀。经文可渡世人;而刀,可救人、更易杀人。当此时节,你作何选择?” “师父,您这是何意?” “沙华,你今日,便可下山了。为师能够教你的,都已经教完了。剩下的,就得要靠你在尘世间去打滚领悟了。” “师父,您要让师哥下山?且便是今日?” “沙华,该是你的责任,你逃不掉。你,选吧!” “师父!”一直不曾开口的沙华,此时嘶哑着喉咙,沉声问道: “敢问师父,我全族上下,可还有活口?” 望着满眼殷切之色的沙华,至上真人深叹一声,终是开口道: “……没有。除你之外,洛国王族,再无一人。” 啪~嗒~ 曼珠听到了水滴滴落地面的声音。低头,却是沙华淌血的掌心滴落的鲜红。带血的手毫不犹豫的抓住了乾坤刀,赤红的双目也似被血染红了的一般。 “师、师哥!” 曼珠响起初入山门习学时,曾问师父,为了一边教经文、一边却又教战书?经文乃是至善祥和之物,战书却又是沙发混恶的。二者一同习学岂非是自相矛盾。 那时的沙华,曾说过‘善终于战,战止于善。这世间并没有绝对的善与恶,经文是为了习得善始之道,而战书,则是为了让我们明白如何更好的以善止战’。时至今日,曼珠也不甚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却也知道了什么是‘以善止战’。 可是此时,那个曾经信誓旦旦说要感化世人、以善止战的师兄,却选择了拿起杀器,以战止恶。 第18章 乱世风起 “师父,沙华虽一心想要以善感化世人。怎奈天公不允,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今日一别,弟子许将再无颜回见师父,今日自请逐出师门,以免坏了师父的仙誉。” 沙华握紧手中的长刀,几乎不曾睚眦俱裂。青筋毕现的手掌下,不断氤氲着血色。 自小到大,曼珠从未见沙华哭过。她曾以为,沙华无论面临怎样的困顿局面,总能浅笑着平静面对。可是今天,面对发狂如豹子般的沙华,曼珠除了心疼,却不知该怎样安慰? 曼珠自小诸事顺遂,并不能懂得悲痛绝望是怎样的滋味。但哪怕只是假想一番亲族父兄再无相见之日的可能,都深觉心如刀绞一般,慌乱恐惧,不敢再想。而此时的沙华,却真真切切的在经历着国破族灭的蚀骨之痛。 屠族之恨,简简单单的一句生死由命、天命难为,如何能了?杀亲灭族之仇,自是不共戴天。身而为人,自当快意恩仇。有恩必报,有仇必偿。可,单枪匹马、孤身一人,他却又该如何报仇? “师哥,你当真要下山寻仇吗?连仇人是谁如今尚不明了,你如何……再说,既然对方有能力对你全族下手,必然是实力强悍的。你如此贸贸然前去,岂不是……” “曼珠,我全族三百多口,不论老幼妇孺,全无一个活口!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之下,我拿不起那本经书。灭族之仇,不共戴天。便是拼尽一切,我也要为死去的族人讨回公道!” 充血的眸子里,倒映着曼珠梨花带雨的脸。曼珠知道,再是如何,也是劝不住的。伸手,将千机鹤放入沙华染血的掌心,曼珠想要扬起一丝笑意相送,眼泪却还是先一步落了下来。 “嗯~我知道,我明白!师哥,无论何时,记得你都还有我、还有师父,还有离国上下在你身后。此番下山,务必珍重,等我可下山时,我便去找你。记着,务必珍重!” 染血的刀柄被沙华背在了后背。曼珠在哭求师父一同下山无果后,终也只得含泪目送着沙华一步步踏出山门。 大门如曼珠来时的那般,缓缓的开启又无声的合上。可是曼珠知道,山门外,那个人并没有离开。含泪送给沙华的千机鹤闪烁不断,相伴相守了八年,除了师父,曼珠比谁都知道沙华的心思。 山里的夜很静,曼珠坐在山门内,眼眶中的泪水,整夜不曾干。而跪在山门外的沙华,只能听着那一声声压抑的啜泣,无声落泪。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他不敢答应曼珠什么,因为就算答应,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真的做到。 黎明的第一缕光亮缓缓升起的同时,沙华背着那把乾坤剑,急速下山而去。 从此:血海刀山孤身闯,枯骨成堆未成归。 洛国都城,华都 曾经颇为富庶繁华的洛国都城,如今却只剩下满城焦土,遍地荒冢。家家嚎哭,户户白幡。曾经繁华的街道两旁,如今却只剩坐地嚎哭的伤残老弱,狼狈妇孺。 对方看起来似只为屠城,却不为占据。烧杀抢掠一番后,竟就堂而皇之的径直离去,并未将此处据为己有。 一路上,沙华握刀的手攥的死紧,他不明白一向温和无争的洛国,为何会突然遭受此灭顶之灾?又是谁,居然如此灭绝人性将一族之众、甚而半城人命,尽皆屠戮并将之付之一炬? 耳畔是连绵不绝、声嘶力竭的哭喊嘶吼,每一声都像是一根根钢针,狠狠扎进沙华的胸膛。沉重的脚步在看见被高悬于城头的血淋淋断首后,缓缓停下了步伐。 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庞,此时却满是血污,有的圆睁着眼,有的披散着凌乱的发。被悬挂在城头的一个个头颅,孤零零的在风中微微摇摆着。耳畔传来的呜呜风声,似他们不甘的亡魂在痛哭倾诉。 噌~~ 乾坤刀闪着银光骤然飞出,迅速将一根根悬挂着几位兄长首级的绳索斩断。沙华纵身用衣袖快速兜起,望着怀中熟悉又分外陌生的面庞,沙华几乎不曾挣裂的眼眶中却寻不到半点泪水。浑身颤抖着,牙根几乎快要被咬碎。 呃啊~~~ 凄厉的沙哑嘶吼久久回荡在破败都城的上空,声声泣血。 沙华双膝重重跪倒在地,捧着几位兄长的头颅,一步一叩,向着昔日热闹的王宫行去。怀中仍旧在缓缓滴落的血水,在地上被拖成了一条长长的血色长线。 原本悲伤哭嚎的残存者被沙华的嘶吼声惊扰,先是面带惊恐的悄然打量,待确认来人后,纷纷倒地相迎,一阵盖过一阵的悲戚嚎哭声围绕在整个华都的上空,久久不散。 “小王子,您终于回来啦!” “小王子,华都没啦!” “小王子……洛国,亡啦!” 耳畔早已听不到任何的声音,沙华血红着眼、死死抿紧双唇,任由额头在坚硬焦黑的地上磕得血涌如注。似不知疼的一般,沙华如僵硬的木偶,一步一叩,向着王宫行去。 额头的青筋早已根根暴起,额头的鲜血流进眼中,又顺着眼眶如血泪般滑落。 待看到正殿中端坐王座,满身插满箭矢的父王,以及面色青黑坐卧在父王身侧的母后,还有那些衣衫凌乱不整、至死不得瞑目的宫人。沙华重重跪伏在地,身体颤抖如秋风中的落叶般。 “儿子来迟了,父王、母后,儿子来迟啦……呃啊……儿子来迟来,来迟啦……” 躺满尸身的大殿,空旷的仿若荒野一般。沙华抬起布满血色的脸,轻轻将四位哥哥首级放在父王母后身侧,踉跄着起身,走向来时的城墙。 沙华狠狠将遮住视线的血珠甩开,望着城墙下凄惶无助,凄厉的向自己哭诉呼喊的残存民众,嗫嚅了半天,终于沙哑着嗓子高声道: “我是沙华,我回来了!有我在,有你们大家在,洛国不会亡。只要还有一个洛国人活着,洛国,就不会亡。我会带着你们,一雪破城屠族之耻。此仇不报,沙华誓不为人!” “报仇!” “报仇!” “报仇!” 灰暗的天空下,整个华都的上空,不停盘旋着这两个字。所有的人都红肿着眼眶,仰望着城墙上那道坚毅孤绝的身影。从此,报仇,便成了所有还活着的洛国人心中,唯一的执念。 第19章 天下第一美人 梁国魏京 红香阁乃是魏京一等一的销金窟,最是个风花雪月不过的场所。几乎魏京城所有的达官贵人,都在红香阁留有账底。 本就车水马龙、人员往来不绝的红香阁,近日来更是越发成了魏京上至王族亲贵,下至风流名士都爱谈论的场所。 原因无他,只因最近红香楼盛传来了位倾城绝艳的绝世美人,真乃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体态之婀娜、步履之轻盈,竟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妙绝伦。 再不必说那美目流转间,怯怯中带着一丝哀转的幽怨、天生自带上的妩媚撩人,凡是有幸见过那姑娘的,莫不骨软筋麻,一个个神池荡漾。 且名字也与那红香阁极是匹配,名叫绿玉。虽时至今日,从未有几人当真见过那绿玉姑娘的绝世容颜,但仅是远远望去的那一抹倩影,也早已勾去了不知多少自负多情人士的魂魄。更是惹得一众达官显贵、名士清流,不惜砸下重金,只为一睹绿玉姑娘的绝世芳容。 但凡有些道行的贵胄名流全都知道,那红香阁背后站着的,乃是堂堂大梁国太子殿下—萧衍。故虽一个个都对绿玉姑娘的美色急不可耐、抓耳挠腮,却没谁敢真的拿着自己家的大旗前去红香阁胡捣乱、生事非。 虽也有几个不知死活的急色鬼,也不过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根本不消太子殿下知晓,红香阁养的一众打手就足够解决了。 照着往日的日程,今日便是绿玉姑娘当众献艺的日子。说是‘当众’,也不过就是从出价者最高的人当中选出十个人来,单独安排到绿玉姑娘在红香阁的雅间阁楼,让绿玉姑娘特特奉上一曲罢了。 虽如此,一大清早,那红香阁周边的所有茶楼、话社,酒家、餐馆便都已经挤满了人。众人不为其他,便只是远远的偏见那么一眼倩影,大家也都觉得不枉此行了。 “小二,今日是有什么节庆或是祭典吗?怎的这般热闹?” 眼见着一个个争相伸长了脑袋,全都向着某处一致眺望的壮阔景象,坐在饭馆四周空荡无人最里侧的沙华,拉住刚上完菜的小二,开口问道。 “今日?今日我魏京并无什么节庆或是祭典呀。客官因何有此一问?” “既然不是节庆祭典,敢问为何众人全都一副翘首以盼的模样,看着同一处方向?或是,那里有何奇事?” “哦!嗨!” 反应过来客人问的是什么?小二甩着肩上的毛巾,便替沙华擦拭桌子,便笑着答道: “客官您不是魏京人士,故而不大知晓!这红香阁原是我魏京最最出名的风月烟花之地,最近更是因为出了位色艺双绝的奇女子,成为了整个魏京城最最繁华热闹之所在。公子若是有兴致,不放也前去逛上一逛呀!据传,那绿玉姑娘实乃是倾国倾城之貌,比之当年轰动一时的梁国第一美人,后来被梁王看中带入王宫的玉美人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呀!今日,是她来红香阁献艺的大日子,大家这都是在等着远远的瞧上她一眼呢!” 见小二说的夸张,原本只是好奇一问的沙华倒是停了手中的筷子,认真问了起来: “哦?何等绝色女子,竟能引得全城轰动,却只为了远远一睹芳容?” “一睹芳容?嘿嘿!那绿玉姑娘的芳容,等闲可是见不到的!不瞒客官您说,能进得了绿玉姑娘藏香楼的,最低出价都得在百两黄金之上。想要见绿玉姑娘一面,您至少得要有百两黄金才行。且,还只是一曲的时间而已!一般人,能够远远的见上一眼绿玉姑娘的姿容,那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啦!客官您不知道,绿玉姑娘一般会乘坐马车停在红香阁外,再下马车乘轿由红香阁里专属的轿夫抬至她的藏香楼。大家这般焦心等着的,就是她下马车到上轿的那一小段时间。” “小哥这话,未免有些夸张太过!何等绝色女子,竟能这般引得众人趋之若鹜?” “客官您别不信,那绿玉姑娘的身姿小的我也有幸远远的看过几眼,当真是腰似扶柳、体若轻云,道不尽的婀娜、说不完的仙窕啊!” 小二说着,甚至一脸回味无穷的砸了咂嘴。 “您若不信,可今日去红香阁砸下重金试一试。若是舍得花银子,就不必如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一般,只奢求遥遥一眼了。” “倒是,不甚感兴趣!” “嘿!居然有人会对天下第一美人不感兴趣!” 小二说着,甩了甩毛巾重又搭回肩上,摇头晃脑的应和着又去忙了。 “主上,那红香阁,属下倒是也曾听闻过一二。忒是个纸醉金迷、软玉温香的好去处。不止是魏京,便是周边其他国家,也有不少自负风流俊雅之士慕名前来。我倒是觉得,那红香阁该是个不错的询问情报的去处。那里的达官显贵,必然不在少数;便是各国的细作探子,想必也不少。” 陪同沙华一同入梁的军师冯不庸待小二走后,小声道。 沙华拧眉沉思了片刻,虽对那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天下第一美人没什么兴致,但正如冯不庸所言,越是这种龙蛇混杂、达官显贵聚集之地,越是能够探听得有用的消息。 “也好!不庸,今日,你我也不妨去那一二等温柔乡、销金窟里去转一转。至于那天下第一美人,便罢了。我们此番出来,银钱上并不充裕。” “属下明白!” 冯不庸迟疑的看了几眼重又拿起筷子继续用饭的沙华,到了嘴边的话来来回回的在嘴里已经滚动了好多回,却是很难问出口。 “有什么想说的,只管说便是。” “主上,您此番入梁,是否是怀疑,那日攻入华都的并不是真正的离国军队?” 闻言,沙华即将落下的筷子微微一顿,接着又继续夹起碟中的菜,却并没有放进口中,只是放在了碗里。 “离国,没有理由,更没有必要那么做。” 看了眼面上并未显出诧异的冯不庸,沙华继续道: “我实在想不通,离国这么做,对他们而言究竟有什么好处?如今最好的解释,就只有有人冒充,想要故意挑起离洛两国间的战争。而离洛两国相争,最后最能渔翁得利的,自然非夏国或是梁国莫属。” 第20章 红香阁骚乱 “若论争雄天下,夏国一直厉兵秣马,整肃军队。夏国国君志在天下的勃勃野心更是昭然若揭。而梁国一向民间富庶、土地丰沃,兵强马壮、国力强盛。与夏国基本上旗鼓相当。两国隐隐也似都有称雄逐鹿的野心,且也都各自有放手一搏的实力。反观离国和洛国,两国本就互为交好邻国,彼此间往来通商频繁,王族间虽往来不多却也一向和睦。再加上我与离国公主的关系天下皆知,离国主上实在没有理由那么做。最重要的是,离洛两国都属小国,虽也勉强算得富庶,但毕竟国力有限。据我对离国君上的了解,对于天下霸业,他也并无太多野心。再加上,若当真是离国干的,为何他们在攻下华都后不直接占领,而只是烧杀掠夺一番就急速撤离?此间必有蹊跷。我要的是报仇雪恨,却不是被仇人拿来当枪使。” “君上睿智!属下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当日,那些人就像是突然之间从天而降的一般,一身银甲骤然出现在了王城中的大街小巷。待到发现事情不妙想要关闭城门时,早已经来不及了。明显是早有预谋,有备而来。他们人数虽不算多,却个个武艺精绝,下手更是狠厉异常,极像是专门培养出的死士。以黑豹子的功夫,最后也被他们打成重伤、差点身死。属下思量许久,也是觉得梁、夏二国最是可疑。” 见沙华虽年纪尚轻,且并无领军打仗、治理国家的经验,却依然能够将周边各国的态势以及当中的利害关系分析的如此清晰,冯不庸一直提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有这样一位明主在,洛国纵然终究大仇不得报,在这愈发风雨飘摇的动荡乱世,也能有偏安一隅的底气。 “此等机密要事,知道的人必然不会很多。但既然那个天下第一美人被传的如此神乎其神,再加上这红香阁的背景如此雄厚,我们倒是不妨走上一遭。不庸,就有劳你今晚与我分开行动,咱们分头打探消息。” “主上您太客气了!不庸能够顺利从那场灾难里活下来,全亏主上极力救治。不庸这条命都是主上的,主上又何必再同不庸客气什么?” 两人相视一笑,见有人坐在了不远处桌子上,且隐隐有窥探自己二人的意思,沙华和冯不庸不再多言,继续吃饭。 夜里,藏香楼 天下第一美人绿玉身穿一套水湖蓝的轻盈流云衫,在珠帘之后对着正翘首企盼了许久的十位贵客盈盈一拜后,随及走到古琴前。 虽青纱遮面,但那浅款轻盈的步履体态,再加上那娇怯怯的姿态,依旧叫人心驰神荡。 才刚拨弄了两下琴弦,尚未调好音,一个身着华服,看起来颇有富家气派的男子哗的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在这清凉凉的藏香楼内大力扇着风,高声道: “绿玉姑娘,为了见你一面,我可是前前后后花了千两黄金不止。光这藏香楼我就进了五回,可却回回见不到姑娘你的真容。只能隔着帘幔略微窥探一二姑娘你的仙姿。今日不管怎么说,至少也该将这帘子拉开,叫我们瞅一瞅这天下第一美人的真容了吧?总不能千两黄金都花出去了,你却一直只叫我远远的瞧个身影吧?那我们同楼外的那些糙汉,还有什么分别?” “哎呦,各位大爷,实在抱歉,您也知道绿玉姑娘的规矩,只献艺、不见客。您这个要求,怕是让绿玉姑娘为难呢!” 已是徐娘半老,却依然风韵犹存的老鸨满脸带笑从珠帘后走了出来,对着几人盈盈一拜后接着道: “绿玉姑娘,是专为太子弹琴唱曲儿的。若不是太子发话说此等美色怎可在一室宫墙内就此绽放枯萎,咱们可是连见都不得见的呢!” “呦!照您话里的意思,能花上几千两的黄金远远的看她一眼,我就得回家烧高香了是吗?” 见对方话说的有些不像,老鸨美目一转,脸上再次挂上了灿笑: “哎哟!哪能呢?只不过,这毕竟是咱们大梁国太子看中的歌姬……” “纵便是太子,平日里我们也是常见的。怎么,连太子我们都能见,却不能见她一个小小的歌姬不成?风月场所的区区一介妓子,反倒装的比侯爵宫府的公主小姐还要娇贵,倒是着实稀罕!” “公子这话怎么说的!” “不管是什么话,今日,我非要掀开那珠帘见识一番绿玉姑娘的真容仙姿不可!曼娘,识相的,你便自己打开,否则,可别怪我今日在美人跟前动粗!” “呦!平日里,您几位最是疼惜咱们绿玉姑娘的,怎的今日却这般逼迫了起来?吓着咱么绿玉姑娘可就不好啦!再说,虽只是个区区妓子,若当真吓坏了,您几位也不好给太子交代不是?” “好不好交代,那是我们的事情。无需曼娘你来替我们担心。但是今日,若是那帘子不能掀开,曼娘,你得先担心担心你自己的安危。” “啊!至于红香阁里的那些个打手,放心,他们今日定然进不了藏香楼。” 原本暧昧的氛围此时早已如泡沫板破灭殆尽,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剑拔弩张了起来。曼娘不明白这几个平日里只知道纵情享乐的纨绔公子为何竟变得如此油盐不进?谁都知道红香阁的背后是谁,魏京城里到现在还没几个人敢在红香阁闹事的。 带头闹事的三个人,虽出手阔绰,却并不是魏京人士。曼娘虽后悔先前没有深挖他们的底细,但如今后悔也是于事无补。其他几个一同前来的虽然没有附和,却也半点没有想要帮忙打压的意思。 “看样子,曼娘是不打算为我们引见了!既如此,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说着,男人大步向着珠帘走去。就在男人走向珠帘的瞬间,珠帘后的绿玉姑娘突然起身,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推开窗户不顾一切的跳了下去。 第21章 风尘相遇 “找到了没有?” “没有!” “怎么可能?刚才就是从上面跳下来的。” “会不会是跳下来之后直接逃走了?” “怎么可能?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从那么高的楼上跳下来,不摔死就算不错了,还逃跑?怎么跑?” “说的也是,那可是人呢?怎么这么一眨眼的工夫人就不见了?” “绿玉姑娘要找,刚才在藏香楼闹事的那三个人,务必也要给我抓起来!老娘要活剥了他们!” “曼娘,那三个人在绿玉姑娘跳窗之后也跟着跳窗逃走了。他们带来的那些所谓家丁,全都只是临时雇来的,虽然已经被控制了,但是那三个人……” “就是掘地三尺,也得给我将他们找出来!” “绿玉姑娘跳下去之后,他们三个也跟着跳了下去,我觉得,会不会是他们劫持了绿玉姑娘,万一……” “如果要是真的,如果今日找不回绿玉姑娘,王辛,你我的脑袋,可就都要保不住了。” 窗外一男一女的对话到此结束,随着脚步声的逐渐远去,捂住沙华嘴巴的手也终于放了下来。 看着眼前明眸善睐的娇俏女子,沙华不动声色的将她推离自己的怀抱。方才窗户突然被大力推开,下一秒便有人径直坐在了他的腿上,还没等沙华采取任何的动作,窗外就传来了乱哄哄四处寻人的声音。 沙华不想惹事,也并不希望引起任何的关注,只得拿披风盖住女子的身形,装作是被安排给自己的其他红香阁妓子。 冷眼觑着此刻正眸中带泪、满眼恳求之色看着自己的绝美女子,沙华冷声问道: “姑娘,就是他们此刻在找的人,绿玉姑娘?” “求求你,带我走!” 淡漠的神色在听到声音之后霎时闪过一丝诧异,那声音,分明就是男人的声音! “求求你,带我走!” 这次,沙华确认不是自己一时恍惚听错了。眼前这个容貌堪比洛神天姿的‘天下第一美人’,居然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儿! “你,你竟是个男人!” “不错!我的的确确是个男儿身!不止如此,我还是大梁国君主的第六子!我,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帮我!” “可,可既身为男儿,你如何,如何竟被……” “此事说来话长,若兄台能救小弟出去,小弟定然如实相告、绝无隐瞒!” 世间众生多少烦难惨事,沙华本不欲多管闲事、平惹是非。但那句梁国国君的第六子,让他不得不思量起这个人话里的可信度。若他此言为真,那么,他便是今天晚上最大的收获了。可是,堂堂梁国六王子,又怎会沦落烟花柳巷还被迫扮起了女人?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见沙华面露犹疑之色,萧珩忙急切保证道: “萧珩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分欺瞒。还请兄台务必信我!萧珩虽身为梁国六王子,但因自小丧母,那梁后又是个容不得我的,故自小孤苦无依备受欺凌压迫。若兄台今日不帮我,萧珩便唯有一死了!” ‘孤苦无依’四个字,无疑触动了沙华心底深处最最柔软的那根神经。看着眼前殷切期盼的眸子,沙华眼中的犹疑霎时尽去。 “好!我帮你!” 趁着正自混乱之际,沙华悄悄潜入隔壁房间,偷了房间内男人的衣物后,再次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了房间内。此时,那个原本今晚安排给他的那个红香阁姑娘已经被打晕在了床上。 将手中的衣物随手扔给萧珩让他赶快换上,对于萧珩能够打晕那姑娘之事,沙华分毫不疑有他。一个男人,不管再是柔弱,弄晕一个普通女人的力量终归还是有的。 “现在整个红香阁都已经被封了起来,只准进不准出。这里虽然刚才被草草搜查了一遍,但若是找不到你,只怕还会再次进来仔细搜查。要走就要尽快,你换好衣服后,我打算趁着夜色背你离开。你可知这红香阁可有哪处防卫较为松散些,不易被察觉的地方?” “恕我拙见,如今红香阁里防卫最松散的,只怕便是我那藏香楼了。我是从上面跳下来的,他们再想不到我会重新回到那里,留下看守的人定然不多。如今护卫军还没有赶到,正是我们逃跑的最佳时机!” 沙华没想到如此紧张时刻,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家伙居然还能如此思路清晰的分析利弊,不觉心里对他多了几分欣赏。 站在寒风呼啸的楼顶,沙华掂了掂背上骨头有些硌人、全身几乎没什么重量的萧珩,再想到他堂堂男儿身却被逼着做了天下第一美人,心里不自觉的生出了一丝怜惜之意。回头对着身后的萧珩微微一笑柔声道: “如果害怕的话,就把眼睛闭上!” 说着,提气纵身而下,脚步轻盈的一路踩着头顶的砖瓦,两个人的重量在黑夜中却如灵巧的如猫一般,连一点声音都不出,径直飞奔出去数里远。待萧珩重新站回地面,红香阁那闹哄哄的场景早已被甩出了老远。 这是第一次,萧珩体会到了被呵护的感觉。 萧珩自七岁那年眼睁睁看着生母被活活烧死在眼前,自那之后,在梁国王宫几乎就过着最最低等的下等生活。 没吃少穿根本是平常,冷嘲热讽更是家常便会,更多的时候,还要承受梁后三不五时的严厉惩处,以及那些丧尽人性的兄长们的欺凌羞辱。 自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沙华那般温柔的对他说过话。更没有一个人,在乎过他一丝一毫的感受。 沙华的肩膀很宽,肌肉喷张,结实有力。趴在沙华的肩上,听着那句温柔的似能滴出水来的叮嘱,萧珩原本冷硬的心,不知为何,竟突然间躁动的厉害。心里莫名涌起一阵压过一阵的委屈。 红香阁里表现出的软弱无助、泪水盈盈,原都是装的,不值钱的很。但此时此刻,那噙在眼眶中久久不愿滴落的泪,却是真的。 这些年来,他之所以能够安然的活到现在,全都托赖他会扮柔弱、装可怜。虽然平日里会受些欺辱,但至少,能够保证他苟延残喘的活着。 就是今晚红香阁的这场骚乱,也是他一手策划的。那三个人,是他早就安排好了的。 他恨透了穿着女装、顶着天下第一美人的头衔,四处被人窥视的日子。也恨透了太子大哥每每逼着他身着女装,当着众人面拿自己调笑取乐的日子。他恨透了那个王宫,那个,他名义上的‘家’。 第22章 噩梦 萧珩原本是计划跳入房间后,打晕那屋的男客,然后扮成他的样子趁乱混出去。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随便破开的门内,藏着的却是个功夫极其厉害的角色。 在两人接触的刹那,萧珩已经断定自己断然不是对方的对手。既然不能硬来,那便只能智取。再一看对方的周身气度,萧珩几乎瞬间便断定,这个男人,有能力帮自己‘逃出去’。 萧珩原想着待利用完他之后,找机会用毒针直接灭口。却不想,一句简简单单的叮嘱,让他冷硬的心瞬间潮湿一片。那份杀心,不攻自破。 自小到大,从来没有人用那样纯净温暖的眸子直视过自己,更没有一个人,关心过自己会不会害怕,需不需要帮助。在不是欺凌便是羞辱的十年漫长岁月里,萧珩早已经忘了那般温暖的笑容是什么样子?他没想到,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竟能给他带来如此的温暖。 直到被轻轻放下,萧珩这才从沙华的那个笑中回过神来。灯光下的男人面容刚毅、体格壮硕,周身自带一股刚正之气,让人莫名觉得心安。 “既然都是男人,那大家就没必要讲究太多了!今天太晚了,先好好休息,明天咱们再聊聊关于你的故事!” 说着,沙华脱去外伤径直躺在了床上。 “你,你是说,要我跟你睡一张床?” 看着窄窄的床铺,萧珩有点担心自己夜里会不会被挤掉下来。 “怎么,有什么问题?” “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会不会太窄了?” “什么?” “这床。” “哈?哈哈哈!那这样,你睡里面,我睡外面。这样就算掉下来,也是我掉!” 烛光下的沙华仿若被镀上了一层暗色的光,萧珩挠了挠头,觉得自己这种幼稚的担心实在有些无聊,见沙华笑得惬意,不自觉也微微勾起了唇角。 微微颤动的烛光下,陷入噩梦的萧珩满头冷汗,眼角不断有泪珠滑落枕头,头下的枕头已经濡湿了一大片,可被梦魇住的萧珩依然没有醒来。 “母亲!不要!母亲,不要烧死我母亲!她不是妖孽,她不是妖孽,不是妖孽!父王,父王你在哪儿?父王,母亲,救救母亲,父王!母亲……” 谙哑的哭泣一直未停,萧珩左手死死扣紧了右手臂,无论沙华如何拍打他的面颊,始终没能将他唤醒。 “主上,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听他话里的意思,说不定他真的是梁国的六王子也不一定!” 沙华和萧珩睡下没多久,冯不庸也跟着回到了住处。若不是萧珩梦里哭得太大声,沙华和冯不庸还会继续就萧珩的真实身份问题在冯不庸的房间里继续讨论上一阵。 紧紧握住萧珩不断在自伤的手,任由他的指甲掐进掌心,沙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继续轻轻替他掖好被角,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替他擦拭着脸上的泪珠。 “关于梁国六王子的传闻,属下知道的不多,坊间关于他的传闻和消息也极少。只听说是个最怯懦无用的废物。不过如今看样子,事实似乎和传言有些出入。我觉得这小子,可能本就计划好了今晚要逃出来。只是因为碰到了君上,逃跑计划临时做了些调整而已。” “若他当真是梁国六王子,有这点子心计谋略倒也不足为奇。否则,在那梁国后宫,他只怕是活不到现在。” “君上,您觉得,以他在梁国的地位,有可能知晓华都之事么?” 听闻‘华都’二子,一直闭目流泪的萧珩,睫毛几不可查的颤了颤,眼中的泪水,落得越发凶了。 给了冯不庸一个警醒的眼神后,沙华继续手中刚刚微微一顿的擦拭动作,轻声道: “知不知道的,都没关系。不庸,你知道我今日为何帮他吗?” “属下不知!主上从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这次您带个人回来,说实话,属下也是吃惊不小!” “因为,他也实在算是个可怜人。堂堂男人身,却要被逼着做女子装扮,还要去红香阁那种花街柳巷之地现身卖艺!若他当真是梁国的六王子,那就不止是可怜,且可悲了。” “确实,大丈夫自该顶天立地,头可断、血可流,辱如何能受?可叹他却被碾碎了所有的尊严,被践踏了所有的骄傲。的确可悲可叹。” “其实让我下定决心帮他,是因为他的那句‘孤苦无依’。不庸,他其实同我一样,都是孤苦无依的可怜人。不,他比我还要可怜。我至少还有你们,还有洛国的遗民,而他,什么都没有。” “君上,但您别忘了,纵是再如何,他也依然是大梁国尊贵的王子。” “尊贵?呵!一个被迫扮作娼妓,被逼着混迹青楼的王子,哪里还有什么‘尊贵’可言?” “但君上想过没有?事实上真正知道他是谁的,并没有几个!君上,属下还是觉得,这个人应该十分聪明。至少,在这个乱世里,自保之力他应该还是有的。” “是嘛。不庸,我知道这样的想法有些荒唐,但是不庸,我想护着他。把他当自己的弟弟一样的护着。作为一个男人来说,他太瘦、太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该护着他些。” “什么?” 冯不庸看得出,这句话,沙华不是在演戏,并不是故意说给床上那个可能已经醒过来的人听得。他,是认真的。冯不庸不明白,对于这个素昧平生的人,君上怎会如此?莫不成,是因为他那比女人还要柔媚上几分的容颜? “不庸,我,心疼他。这么些年,他得经受了多少的折磨,承受了多少的屈辱,才能安安稳稳的活到现在?在他小心翼翼一点一点缓缓试图靠近我,却又不敢靠近的时候,在我假装睡熟将他揽入怀中,他立刻沉沉睡去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这个人,我得护着。今日既然能在红香阁遇到,便是我与他之间的缘分。我已没了血亲族人,若是能多一个异姓的兄弟,倒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主上……可是万一……” “母亲~~” 不待冯不庸说完,沉睡中的萧珩突然惊叫着坐起身。 第23章 结义金兰 萧珩大睁着眼睛,眼眸眨动间,眼泪如玉珠般不断滑落。惊慌无措的神色,再配上这比世间女子还要娇艳上几分的绝世容颜,纵便是身为男儿,只这副相貌,也足够叫人欲罢不能了。 “醒啦!” 伸手拍了拍萧珩的肩膀,沙华对着萧珩柔声笑道。 见萧珩醒来,冯不庸心上划过的第一个念头,却是‘红颜祸水’! 出于一个谋士的敏感直觉,冯不庸对眼前这个状似弱不禁风的男人,总带着一丝防备。总觉得,这个男人绝不会如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且也绝对不会如想象中的那般轻易能够被揣摩到。 面上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开口笑道: “呵!您倒是醒的当真是时候!”话外的意思,就是萧珩在做戏了。 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萧珩似没听懂冯不庸的话一般,一脸茫然的看着沙华问道: “我,我睡了多久?这位是……” “哦,不曾多久。只不过,你一直在做噩梦,如何唤都唤不醒。这位,是我的一位生死弟兄,叫冯不庸。” 寒暄着各自见了礼,萧珩在换上了冯不庸的衣衫后(冯不庸的身量相较而言和萧珩更接近些),三人重新归位落座。 “先前在红香阁,兄台自称是梁国六王子,只是不知,既贵为梁国王子,又怎会沦落烟花柳巷,还被迫穿上了女装,成了天下第一美人?” “不瞒二位,小弟确为梁国国君第六子,也是最小的儿子,萧珩。小弟,小弟之所以会被迫换上女装,以绿玉的名字出现在红香阁,实乃……实乃家兄萧衍恶趣味的缘故。因生母的原因,萧珩自小便备受欺凌冷落,几位哥哥更是因为我的长相时常对我羞辱欺凌。那太子兄长因某日侍奉的奴才说,我的长相若是穿上女装定然艳冠群芳,故那太子哥哥便时常强逼着我换了女装供他赏玩。还,还会呼朋引伴,对我的装扮姿态极尽羞辱之能事……” “那梁国太子既为你兄长,为何却……” “恩人有所不知,小弟的生母,便是二十前的天下第一美人---玉芙蓉。乃是魏京城里曾经红极一时的花魁。后因美名被招幸入宫,封了玉美人。后来,后来,在小弟七岁上,梁后伙同朝中母族,硬将我生母判为妖孽,活活,活活烧死在了梁国王宫……” “什么?” 沙华和冯不庸同时看了眼对方,对萧珩的话,他们自不会全信。但这些话,若不是真的,谁也不会拿自己亲生母亲的生死来撒这样的谎。可若是真的,这梁国王宫,可要比传闻中的,还要可怕。那梁后,本就是个出了名的悍妇。 “小弟自小便被视作是妖孽之子,虽依旧生活在梁国王宫,却过着连奴才都不如的日子。梁后对我,不时打骂惩罚,太子哥哥和其他几位兄长,更是对我极尽欺凌羞辱之能事。萧珩虽有心反抗,怎奈势单力薄,根本毫无反抗之力。若不是杀母之仇尚未得报,萧珩早已舍了这身残躯,追随生母而去了!” “报仇?” “先生以为,若非大仇未报,小弟还会继续活在这个冷冰冰的世上吗?” 绝美的容颜,在颤巍巍的烛光下,却显得有些狰狞。萧珩眼中彻骨的恨意毫不隐藏,冯不庸盯着萧珩打量许久,越是想要看清他,却发觉越是看不明白。他就像是周身隐藏在迷雾中的一般,似真似假,模糊不明。 不过,在此时的沙华眼中,萧珩却只是个自小失去母亲,没受到过任何关爱的可怜人。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对萧珩如此心软?更不明白,这份疼惜到底是源于什么?只是在心底深处,他非常肯定的知道,自己想要对萧珩的维护。 直到透过那双欲哭却又强忍泪水的眸子,见到了那个嬉笑随心,总爱调皮捣蛋、整蛊做坏的小丫头的面孔。沙华这才明白,原来这双眸子,像极了自家那个师妹。原来红香阁初遇,让自己决意相助的理由,便是这双像极了曼珠的眼睛。 ‘也不知,我那师父和师妹在山里过得如何?可有,想我?山里时常有雷暴,没有我在身边,不知师妹是否会害怕?没人给他们准备吃的,他们平日里都吃些什么?师父他老人家,是不是还时常被师妹整蛊?’ 想起曼珠的顽皮胡闹,沙华嘴角的笑意如何也忍不住,缓缓的勾起。伸手轻抚着萧珩的脸,柔声道: “这双眼,不该被仇恨掩埋。碌碌红尘,既能相遇,便代表我们彼此有缘。论年纪,我应该虚长你几岁,若承蒙不起,我愿同你义结金兰,从此做个异姓兄弟。肝胆相照、祸福与共!你觉得如何?” “什、什么?” 不止是萧珩,就是冯不庸也吓了一跳。原以为沙华刚才那话只是在做戏,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有这样的想法。 “怎么,觉得我出生卑微,配不上?” “不,不,不,当然不是!我……” 萧珩用力摇着头,眼中噙着的泪水倒映着昏黄的烛光飞出了眼眶,显得很是局促无措: “我,我怎么会,怎么敢……我只是,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关系过我的冷暖,在意过我的思想,从没有一个人,如大哥这般,温暖……我……” “既然已经叫了大哥,以后,你就是我沙华的异姓兄弟,咱们肝胆相照,共同进退!若是有人再敢欺负你,大哥一定替你做主!” 烛光下,男人的笑如盛夏的暖阳一般,快速暖化着萧珩的心。那双温暖柔和的双眸,似流淌出一阵阵温热的泉水,一点点融化着萧珩冰封的心。 咔嚓~~萧珩似听到了冰块消融后断裂的声音,紧接着,轻轻缓缓的一股暖流,就这样一点点流淌进了萧珩的心里。热热的、暖暖的,带着些微温柔的刺痛,暖得叫人心醉。 用力眨了眨迷蒙起了一片水雾的双眸,萧珩望着沙华,紧抿的唇瓣如黑夜里绽放的昙花一般,缓缓的、幽幽的,逐渐绽放出最最炫目耀眼的笑颜 “嗯~大哥!” 握住沙华按在肩上的大手,萧珩止不住眼里的泪,也止不住脸上的笑。 第24章 受袭 因为之前住的客栈距离红香阁还是太近,天不亮,沙华、冯不庸、萧珩三人就悄然出了城,来至城外的一处山林茅屋中稍作休整。 入夜,一弯半月歪歪斜斜的挂在天上,深蓝色的天干净的似能滴出水来一般。因为前两日几乎通不曾睡,整顿了一番之后,三人很快便收拾睡下了。 山里的夜很静,只有虫鸣声不绝于耳。就在月上中天,万籁俱静之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快速朝着三人所在的竹林靠近,十几个蒙面黑衣人手拿各式兵刃,径直踹开了草舍的门。 就在他们破门而入的瞬间,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下一刻便一脚踹出、直接向后倒飞了出去。来人的功夫全都不弱,且出手全是狠招。沙华虽功夫卓绝,怎奈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便被其中几人缠住,无暇分身阻拦继续闯进屋内黑衣人。 冯不庸乃是个谋士,手底下几乎没什么功夫可言;萧珩那个样子,看起来只会比冯不庸还弱。这也是为何独独只有沙华出来应敌的原因。 如今见来人闯了进去,沙华自是心内着急,不想稍一分神,沙华的后背便被划了一道不算太深的口子。纵然如此,血还是汩汩的顺着伤口涌了出来。 回身隔开看过来的刀剑,沙华正欲纵身跳出包围圈回救,不等沙华放弃战场转身救援,只听一声嘹亮的口哨声,刚才还杀气腾腾的一帮人,居然迅速撤离,快速隐没在了黑夜中。 草舍的门已经破损,沙华提刀冲进草舍内,却只见被打晕在地的冯不庸,而萧珩,却已经没了踪影。 “不庸,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见冯不庸幽幽转醒,沙华拿起水袋喂了他几口水后,关切的问道。 冯不庸晃了晃甚是酸痛的脖颈,苦笑着回道: “多谢君上!嘶~~这些人,下手还挺重!不过,看样子似乎并没有当真要我们性命的意思。咦?您那新认下的二弟呢?” “被带走了!我想,这些人的目标,原就是二弟。” “是他!难道是梁国王宫里的人?是梁王,还是梁国太子?我觉得,是梁后的可能性应该不大。君上,要去追吗?” 冯不庸看向沙华,却见沙华皱眉摇了摇头,道: “他们应该不会伤了二弟,否则,就应该是截杀而非劫持了。那拨人不管是谁派来的,左右不过都是梁国的势力,想来不至于对二弟怎样。天这么黑,夜里的山林并不平静,等天亮了再说吧。” 脑海中再次过滤了一遍之前骤然发生的那场打斗,沙华疑惑道: “但让我觉得奇怪的一点是,刚开始的时候,那些人的确是对我动了杀心的。招招要害、刀刀要命。可后来不知怎的,竟突然间就撤走了。是原就安排的这样的战术,还是有谁临时改变了战略?那个通知他们撤退的人,又在哪里?” “属下有一点也很是不解。按理说,咱们今天才到得此处,来时的路上也很注意,并没有被什么人盯上。为何,对方能那么精准的找到这里?且不为杀人,只为劫走一个什么都不是的梁国六王子。” 见沙华同样面带疑惑,冯不庸继续道: “说实话,君上,对您这位仓促认下的二弟,我总还是觉得哪里不妥。说不上究竟是哪里奇怪,但属下就是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这个人,并不简单。” “何出此言?” “怎么说呢?他太乖巧了。” 见冯不庸说的认真,沙华不觉有些想笑。怀疑一个人的理由有很多,但‘太过乖巧’这一条,似乎颇有些牵强附会。想到自家那个惯会使坏的师妹,沙华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轻松道: “太乖巧?呵呵!看样子,你同我那师妹的脾性会更和些!她最是个顽皮爱闹腾,且闷坏闷坏的。等日后你见着她,就知道我那二弟‘乖巧之人’的可贵了!” “主上,属下能问您一个越矩的问题吗?” 犹疑一阵,冯不庸还是鼓起了勇气,对着沙华问道。 “不庸,你我自当是彼此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好。无论什么问题,尽管问。” “那不庸就造次了!主上,为何,您定要和那六王子义结金兰呢?我曾以为您说那话只是为了演戏同他套近乎,不想,您竟真的认了这个异姓兄弟。” 后背上的伤此时开始热辣辣的疼的厉害,沙华皱了皱眉,此时才想起来示意冯不庸,自己受了伤。在冯不庸手忙脚乱替他包扎的同时,沙华深叹一声,对着身后的冯不庸轻声叹道: “不庸,你知道在走进华都,眼见一步一尸、十步一幡时,我心里是怎样的滋味吗?你知道,在我替父王母后,和各位兄长亲族装棺收敛时,我是怎样的心情吗?当时,我差一点就疯了。满脑子想的都是摧毁这个世界,毁掉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一切。那些鼓荡在血肉中的杀机,差点让我的理智全面崩塌。如果不是因为对师父和师妹的那一份执念……” 感觉身后包扎的手明显顿了顿,沙华继续沉声道: “不庸,我几乎每天都在做噩梦,梦见自己站在遍地横尸的华都,梦见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活人,不,我也不再是活着的了。胸腔的那些恨,我压抑的太深了,我真的很怕,哪一天睁眼醒来,会不会就彻底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回头看了眼依旧无声聆听的冯不庸,沙华继续道: “不庸,在这世上,能找到一个让你甘心为之放下铠甲的人并不多。这,许就是所谓的缘分吧。对于二弟的恐惧、他的执念,他的怨恨,我都能懂。我怜惜他,其实也是怜惜我自己。能多一个人让我牵挂着,至少,能多一根拉扯我理智的弦。至少,能让我不至于最后变成一个嗜血无情的怪物。师父多年的谆谆教诲,沙华不敢辜负,也不能辜负。我知道二弟,不会如他表现出的这般乖巧无害,身处那样的境地,多少还是要有些自保的本事的。但我想,只要给他足够的关爱,他,应该不至走上歧途。” “君上,属下,明白了。” 许久后,冯不庸低声回道。 第25章 执念生 啪~~ 响亮的掌掴声在黑夜里显得异常清晰。被‘绑架’了的萧珩此时正怒目圆睁,瞪着捂着脸跪地求饶的萧怨,厉声质问道: “谁让你伤他的?” “主人,他们知道了您,您委身红香阁的事情,照规矩,不是,不是应该除掉的吗?” “混账!你知道他是我什么人?” 厉声打断萧怨的话,萧珩望向同样跪倒在地的十几个死士,微眯起眼睛,眼神里透着浓浓杀机: “方才那一刀,谁砍的?” 话音刚落,一个黑衣人立即倒身伏地。萧珩用力甩了下袖子,转过身去,冷声道: “回去自领三十鞭。萧怨,记得吩咐下去,以后无论是谁,敢动沙华一根毫毛,杀、无、赦!” 萧怨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忙迭声应着。跟着萧珩这么多年,萧珩是什么样的性子他很清楚。任何人的生死在他眼里,都只是权衡得失的一种条件,他还从没见过萧珩因为谁动这么大的火气。 “是,是……敢、敢问主人,那个叫沙华的,是您什么人?怎、怎么……” 萧怨话没说完,瞥了眼萧珩面无表情的精致面庞,接下去的话重又咽回了肚子里。有些问题,如果萧珩不想回答,而你又问了,那最终的结果必然不会是萧怨希望看到的。 夜已经到了末声,四周的虫鸣想是也叫累了,全然没了声响。林子里一时间安静的让人有些发黄,只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在耳边不停回转。许久,萧怨动了动有些发僵的膝盖,后背的冷汗被山风一吹,凉的很。刚悄悄动了动膝盖,萧珩终于开口叹道: “他,是我大哥。” 萧怨诧异的抬起头,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出现了幻听? “大哥?您大哥不是……” 萧怨很想问您的大哥不是在梁国王宫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再回头一想以萧珩对太子萧衍的憎恨,他根本不可能尊萧衍为大哥。必是认了旁人了。 “主人,那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挥手让那些死士退下,萧珩抬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深叹一声,问道: “萧怨,你知道被人心疼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什、什么?” “你知道,被人哄着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主人……” “你知道,被一个人抱在怀中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不是,主人,您到底是……” 萧怨感觉不是自己疯了,就是自家这个主人大脑出了什么问题。一会儿心疼、一会被哄一会拥抱的,自己自小跟着他,自然明白萧珩刚才说的那些,跟他可半点关系都没有。 整天不是忍饥挨饿就是受冻被罚,还要三不五时的被几个哥哥欺辱,甚至被那变态太子逼着换装。萧珩在梁国王宫的日子,用一个字来形容就只有‘惨’,两个字便是‘极惨’。 怎么才短短一天的时间,一向冷血无情、辣手铁腕的主人,就变得自己有些不认识了呢?被哄?被心疼?主人什么时候需要过这些东西? 萧怨还记得小时候自己自乱葬岗被萧珩救回后,哭哭啼啼抱着萧珩放声大哭,却被萧珩一把推倒在地时,萧珩说过的话: “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若非必要,别让我再看见它。还有,以后跟着我,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许哭,你要恨,要狠。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界里,眼泪不能帮你复仇,更不能让你变强。要恨,毁天灭地的恨。如此,你还能在这漆黑无光的世界里安然活着。记住了!” 正当萧怨鼓足了勇气,抖着胆子想要摸一摸确认一下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自己家的主人时,萧珩再次出声道: “萧怨,我有了想要的东西” “哈?主人,您,您到底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啊?您委曲求全,忍辱负重,不就是为了取了那王氏老娼妇的项上人头吗?” “一直以来,我只想着报仇,对这世上其余的一切,从未有过任何执念。但是如今,萧怨,我似乎,碰到了非常想要得到的东西。” “执念?主人,你不是一向都说,这世上最廉价的,就是人的情感;最可笑的,便是所谓执念吗?怎么……怎么……” “那是因为,那时候的我,从没有尝到过温暖的滋味儿。如今,我知道了。那种麻麻的、微微刺痛的,柔软的像是能够融化一切的温暖。” “温、温暖?” 萧怨现在很想痛哭一场,最好能有谁能告诉他,此刻他其实是在做梦!这个平日里人前是备受欺凌的小白兔形象,人后却是个冷血冷心大魔王的主人,怎么突然之间开始想要做人了?这也太惊悚了。 漆黑的天际开始逐渐亮了起来,萧珩望着远处的天边,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沙华的笑容。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悄无声息的滑落,无声滴落进这四周最后的黑暗里。 “主人,您说的那个‘温暖’,就是那个叫沙华的男人吗?” “在黑暗里待的太久了,会很自然的想要躲避阳光,逃离那些会让我觉得美好的东西。萧怨,从前,我的世界一直都是灰白的,而他,却带着一身的光照了进来。让我,避无可避……我想,如果是他的话,说不定,我真的可以尝试活在阳光里。哪怕,只是那么小小的一隅。或许,我真的可以‘好好的’活着。” 逐渐明朗起来的苍穹下,一道光刺破那片凝滞的黑暗,将这个世界彻底带入了光明。萧珩遥望着那轮逐渐显现出的红日,笑了。 “主人,我,并不太懂您在说什么。” “这几天,不要来找我。待时间到了,我自会回去。你先走吧,天亮了,我该回去了。” “可是,主人,那报仇的事情?” “不急。那王氏的脑袋,我、要、定、了!” 话音刚落,急速靠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萧珩拿起萧怨手中的长刀对着自己的胳膊用力划了一刀,随及推了一把萧怨,踉跄着倒入急速奔来的沙华怀中。 第26章 伪装 “大哥!” 萧珩对着来人微微一笑,脚下陡然踏空,直直向着地面甩了下去。脚尖轻点,沙华一把将萧珩捞起带入怀内,见萧珩面色苍白,打算追击萧怨的计划也不得不搁置。 “你受伤了!他们竟伤了你!” “大哥,这是我自己伤的!他们本要将我带回王宫,因未能与大哥告别,我拼死不愿,故特意弄伤了自己。好在大哥你来得及时,我这伤,并没有白挨!” 萧珩说着,对着沙华灿然一笑。恰似雪莲盛开一般,那笑眯的眉眼,让沙华再次想起了山里的那只小老虎。 扯下贴身内衣上的衣料,仔仔细细替萧珩包扎完后,沙华蹲身在身前,回头对着怔愣当下的萧珩微微一笑: “二弟,上背!” “大哥,我伤的是胳膊,又不是腿,不,不用……” “若是大哥能早些出来寻你,也不至于让你伤了自己。大哥是心里内疚,你就别推辞了。再说,我背着你,还能早些回去。” “这,这怎么好……” “有什么不好?又不是没背过!快些吧!不庸可等得有些着急了!” 望着眼前宽阔的脊背,见沙华面带嗔怪之色的宠溺微笑,萧珩回以灿然一笑,终还是规规矩矩的爬上了沙华的背,手,顺势搂住了沙华的脖子。 清晨的山林鸟鸣声声,趴在沙华的背上、感受着沙华清浅平缓的呼吸,萧珩从没有任何一刻,如此时般坦然安心。 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感受。仿佛只要在沙华的背上,只要这个男人站在自己身旁,那些曾经给的所有悲伤、绝望,那些阴暗冰冷的算计争斗,就统统被驱离了身边。心情就像是山林里的那些欢鸣的鸟雀一般,轻快的似都快失了重量。 “二弟啊,你这身子骨,未免太瘦了些,以后可要多吃点。你这身量,比我那师妹还要再高上些,却跟她差不多的重量。” 萧珩原本带笑的眸子,在听到‘师妹’二字后,骤然一凛。稳了稳声调后,开口问道: “大哥,还有个师妹?” “是啊!最是个调皮捣蛋爱惹事的!” 想到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沙华嘴角的笑意如何也放不下来。出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想念她的心,却与日俱增。 “那,她现如今在何处?” 沙华看不到萧珩眼中此刻的冰冷,依旧笑着回道: “还在山里陪着师父呢!出来了这么些时日,也不知师父他老人家可还安好?有没有被她气得再次离家出走?” “哦?大哥的师妹,竟如此调皮么?” “哈!那倒不是。我那师父最是个随和不过的性子,并不爱同我们讲究太多的规矩束缚。平日里高兴时,还总爱带着我师妹没大没小的玩闹。所以,师妹时常行为上显得不羁些。但该有的尊师重道,师妹还是知晓的。” “大哥,应该很喜欢您这位师妹吧?” “嗯,自然是喜欢的!小丫头,可是说好了将来要嫁我为妻呢!说起来,我也有半年没有见她了!” 听到‘妻子’二子,萧珩的心咯噔一跳,像是被蝎子生生蜇了似的,闷闷涩涩的疼。勾着沙华脖子的胳膊下意识用力,虽不至让沙华呼吸困难,却还是让沙华呼吸微微一窒。 “二弟,怎么了?可是伤口疼?” 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萧珩快速松开。好在此时也回到了茅屋近前,正急着赶来的冯不庸一连串的唠叨,让萧珩松了口气,也省去了编造理由的心思。 “公子,你们终于回来了!咦,六王子怎么受伤了?公子,您背上还有伤呢,怎么能背人呢?快让属下看看,伤口有没有事。这回让公子受伤,回去之后,那头黑豹子只怕又得冲我嚷嚷了。” “对了!我怎么忘了,大哥背上还有伤。大哥,对不起……” 说着,萧珩动作敏捷的从沙华背上跳了下来。因为心里紧张沙华的伤,甚至没能注意到冯不庸望向自己的探究神色。 “没什么!不过小伤罢了,你们不必太紧张。” 见沙华面色如常,毫无任何疲态,冯不庸提起的心往回放了放。看向萧珩的神色越发带着一丝探究。这两天两夜三人几乎通不曾得睡,再加上又受了伤,萧珩这么个娇滴滴的小王子,动作居然出奇的轻盈灵敏。 最可疑的是,受袭时天色那么黑,他们又是一直守在在屋内,根本不清楚屋外的情况。便是自己,若不是主上坦白,自己也根本都没发现主上受伤了。那么萧珩又是如何得知的?在听闻主上背上有伤的消息后,他分明没有半分的惊诧,只有满满的担心和不舍。 “大哥,要不然,还是看下伤口吧。万一要是裂开了可怎么好?如今天气渐渐冷了,伤口愈合的也会相对慢些。若是……” 可这六王子关心主上的神色看起来又不似作伪,甚至黏糊的有些让人起鸡皮疙瘩。冯不庸皱眉摇了摇头,越发看不明白这位梁国六王子。要么,是他演技太好,将自己也一并蒙骗了;要么,那就是真的发自内心、真心实意的关心。 最重要的是昨晚的那场‘劫持’,如今看起来,就更像是一场闹剧。对方既然出动高手半夜动手将人劫走,又怎么会那么轻易的就让人回来?沙华衣衫齐整、气息均匀,分明方才并没有经历过打斗。难不成,就只因为伤了那六王子的一条胳膊,就随随便便将人放了?那些人费了这么大的工夫,难道只是为了伤他萧珩的一条胳膊? 越想越是糊涂,冯不庸很是头痛的摇了摇头,打算继续静观其变。 “二弟不必担心!这点子小伤,不过几日便能痊愈。全都是不庸的不是,累得你也跟着紧张起来!” 按住萧珩解自己腰带的手,沙华笑着拒绝道。 将萧珩对沙华的过分关切看进眼中,冯不庸右手食指点着脑袋,脑子里隐隐有什么一闪而过,只可惜闪的太快,并未能够抓住。 察觉到萧珩刚才似有若无瞥过自己时的眼神,冯不庸冷然一笑,自言自语道: “这位六王子,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意思’!” 第27章 流言四起 魏京城里,如今已经乱了套。因为丢了天下第一美人,梁国太子震怒,差点直接砍了红香阁里的一众人等。茶楼餐厅,几乎人人都在讨论着关于天下第一美人绿玉姑娘走丢的消息。 “听说,当天晚上绿玉姑娘的藏香楼进了三个匪徒,是他们把绿玉姑娘给劫跑了!” “哎,我怎么听说,是阎王殿里派出来的使者,奉了阎王爷爷的命,特意带了绿玉姑娘走的呢?” “嘿!你这个可太胡扯了!我听说啊,那是狐狸洞里的三只狐狸,化身成了人的模样,特意跑来劫走了绿玉姑娘。只因那绿玉姑娘的美貌啊,是不容于这凡尘俗世的。你没见她每次出面都是以长纱遮面呀?” “哎,列位兄台,我怎么听说,那绿玉姑娘本就不是人类,是她自己跳下阁楼,化成一道风,飞走了的呀?” 餐馆里各个桌子的客人都聊得很是热络。原本彼此互不相识的,有些甚至拼桌到一起,共同分享起了自己听来的各路八卦小道消息。 “公子,看样子,那天的那拨人,可能并不是那个太子派过去的。” 重又回到了魏京的冯不庸和沙华,竖耳听着大堂内嗡嗡嗡的各种说辞。虽有些说法荒唐无稽的很,但也不乏许多轻信者讨论传播,甚至妄加揣测描绘,说的是越发的神乎其神。。 “您还别说,除了第一个人说的最贴近之外,后来的那些,真是越说越没了边际了。只怕再过会儿,连绿玉姑娘是天上王母娘娘投胎转世这样的版本也能流出来了!” 见众人一本正经的热烈讨论着,还说有有鼻子有眼儿,冯不庸忍不住笑着调侃道。光只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已是让冯不庸钦佩不已。 沙华一直端坐桌边、面色如常,八面临风而不动。看了眼周围兴奋不已的一众人等,轻声答道: “所谓流言蜚语,原本就是如此。人们其实并不很在乎事实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只要那些个事件素材能够留给他们足够的发挥想象力的空间,就可以燃烧起人们无尽的热情。” “确实如此!不过这偌大的魏京城,难道就只有红香阁这么一点子乐趣可谈吗?咱们来了这几天,走街串巷的也走了不少地方,可几乎都是围绕着红香阁还有那天下第一美人的话题打转。” “众人只关注八卦而不关注民生,说明这里的百姓生活足够富足,人们有那闲情逸致去关心这些个鸡毛蒜皮、其实与自己本无关紧要的琐事。” “公子所言极是!那您觉得,如此沉醉于纸醉金迷、软玉温香的梁国权贵,有可能会是真正的始作俑者吗?” 清冷的面上眉间微蹙,沙华轻叹一声,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不知道!” “主上,您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不庸,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就是。” “君上,我知道您的顾虑,也明白您的矛盾。但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这件事情最后证实,确是洛国所为……” “血、债、血、偿!不庸,若当真是洛国所为,无论中间隔着谁,我都定会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屠族破国之仇不共戴天,不庸,我分得清道义取舍。” 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息怒,可桌上的碗碟却颤颤悠悠的不停晃动了起来,冯不庸抬头看了眼面上清冷漠然,眼中却渐渐氤氲上了一层血色的沙华,伸手按住了沙华放在桌上的大掌。好在此时餐馆里人声鼎沸、众人交头接耳高谈阔论热闹的厉害,没人注意到沙华、冯不庸二人的些微异常。 “君上,一切尚还未有定论,说什么都还为时尚早。纵便不是梁国,也还有可能是夏国。君上先前的怀疑不无道理,洛国,实在没有那么做的理由。方才,是属下唐突了。” 见碗碟的震动缓缓归于平静,冯不庸一声轻叹,拍了拍沙华的手背,忽然想起当日初见沙华时的场景。 那时的自己,抱着刚从尸堆里被自己扒出来的,已是奄奄一息的黑豹子刘世千,坦然静候黑白无常的到来。但最后等来的不是黑白无常,却是满身血迹、满脸鲜血,比之黑白无常看起来更要血腥吓人的沙华。 为了救自己和黑豹子,沙华费尽了心力,直累到吐血昏迷。那个血红着眼睛,脸上青筋暴起,满眼执拗疯狂的沙华,自此便死死烙在了冯不庸的心上。自那日之后,沙华整整病了一个月,最后整个人消瘦的几乎只剩下了骨头架子。 这场国祸家难,让沙华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包括家人、亲族。如今国不成国,家没有家,这世界上唯一能让他心系牵挂的,唯有那个自小伴他长大的师妹。 冯不庸清楚的记得,当初在听闻众人皆说,行凶者乃是洛国人时,沙华那如遭雷击,几乎站立不稳的模样。他一直否定是洛国,一直寻找洛国人不是凶手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害怕,他害怕万一真的是洛国,万一当真与洛国开战,那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最终也会失去。 沙华最大、也是最致命的缺点,就在于太过重情。情之一字,他看得太重,如此,也便越发容易受伤。 城外,几人临时栖身的密林草舍内,萧怨再次去而复返,站在了一身男装的萧珩身前。 “主人,那两个人的底细我已经调查清楚了。那个叫沙华的人,是洛国唯一幸存的王族遗孤,十年前拜入至上真人门下做了入室大弟子。其间只在九岁上回过一次家,此后多年一直在山中修炼。想必这次回归洛国,就是因为洛国都城被破,洛国王族全族被灭之事有关。至于他们此番来梁国的目的……属下暂时还没能探查清楚,也有些想不通。按说他在敛丧当日定下了国丧三年的规矩,且如今华都城已是满城瓦砾废墟,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他本不会离开才对。” 对于沙华是洛国新一任君主的身份,萧珩本已猜得八九不离十,萧怨的报告,只是印证了他之前的推断而已。尽管萧珩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期望不是自己的想的那样。只可惜,现实,永远不会遂人意。萧珩抬头看着清朗湛蓝的天空,苦笑道: “终究,命运还是没有宽恕我!” 第28章 不一样的眼神 “呵~命运,终究还是没有宽恕我!” 望着头顶湛蓝的天,洁白的云,听着耳畔鸟儿叽叽喳喳的鸣叫声,萧珩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右手对着声音源头一挥手,树上成群的鸟雀顿时闹成着四散飞去,树叶纷纷掉落的同时,一只被气绝的麻雀来不及发出最后一丝声响,从枝丫上瞬间掉落。 看着软绵绵的张着翅膀啪嗒落地的小鸟,萧珩眼中的冷意让萧怨狠狠打了个冷颤。梁国所有人都知道,梁国有个废物六王子。除了男生女相,长了一张比女人还要漂亮的脸蛋之外,其余根本就是一无是处。但谁也不知道,萧珩的暗器功夫早已独步天下。这世上想要躲过萧珩暗器的人,不出十个。 细长的柳叶眉微微挑起,萧珩嘴角噙起一丝冷笑: “我萧珩,信命,却从不认命!既然命运视我如儿戏,那我自然,也该将命运当作狗屁。” “主、主人,您的意思是?” 冷眼瞥了眼萧怨,萧珩冷声问道: “关于他那个师妹的情况,你有打听到什么?” “呃,这个,倒是并不多。只是知道,她是离国最最珍贵的明珠,离王疼进眼珠子里的唯一嫡女公主。自小骄纵任性,最爱惹是生非,有混世魔王、曼城小魔女的称号。七岁上拜入至上真人门下后,也是多年不曾出得山门了。” “是么!她的样貌、体态如何?可曾打听到?” “这个,倒是不曾。那至上道人所在的凌霄山最是个神秘莫测的所在,这么多年无数高门望族派了多少人马想要寻找,最后也全都折戟沉沙,毫无半点头绪……” “哼!她最好是永远都不要出现。” 见萧珩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机,萧怨一时间有些摸不准萧珩的脉。既然认了沙华是大哥,那为何,又会对大哥的师妹如此仇视?甚至起了杀心?他们,可是连面都不曾见过。 “主人,接下来要做什么?您打算一直跟着他们吗?” “你们先远远的跟着,千万不可漏了行迹。另外,萧怨,你派几个人去离国,让他们在曼城散布一些关于洛国新一任君主沙华,一心要找离国报仇的消息。” “报、报仇?可是,可是这件事不是……” “蠢货” 快速打断萧怨接下来的话,萧珩特意看了眼四周,这才又接着道: “真正知道事情真相的有几个?我们想让别人知道的,那就是事情的真相。至于,该怎么让人相信是真的,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我那太子大哥既然如此费心劳力的把台子搭了起来,自然不该辜负了他的这番心血。” “可是,主人,那个沙华与离国的公主乃是师兄妹,自小一起长大。他,真的会信吗?” 伸手接过一片飘落过来的树叶,随及握紧掌心将其碾碎。提到沙华,萧珩冰冷的眸子终于透出了一丝温度,却叫萧怨越发的惊恐狐疑。 “若是一丝都不怀疑,大哥也就不必跑来梁国了。信与不信,只要再布下几个棋子,将那潭浑水再搅的浑一浑,也就不得不信了。” “可是,为何要如此行事呢?” “萧怨,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只要死的不是我们自己,那么死的是谁,都没什么要紧’这句话吗?” “当然记得!” 萧怨眼眸一转,依然明白了萧珩的意思。笑着道: “主人的意思是,与其让沙华有一天对您有意见,倒不如,将这份恨直接转嫁给别人!反正,当初那些人是穿着离国军人的服饰潜入华都的!” “有些话,心里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 拇指轻拭了下唇角,萧珩嘴角含笑,眼神却冰冷。他没有说的是,他要的,不止是洛国对离国的误解和仇视,还要两国之间的水火不容。 ‘当彻骨的家仇国恨横亘在两人之间,总是再多的爱恋,也该被抵消殆尽了吧?’ “对了,主人,太子一直在暗中派人到处搜寻您的踪迹,明面上是寻找绿玉,实际上还有几波人,是专为寻您的。只怕这两天,就该找到这里了。” 听到‘太子’二字,萧珩眉头微微皱了下,冷声问道: “王氏那毒妇,可听到什么消息了?” “这个似乎还没有,王后那里目前还很安静。因不满太子对您的维护,她早已对您动了杀心。若是知道您现今其实是在宫外,只怕早就派出她母家的势力到处追杀您了。” “哼!想杀我!当年她既没有杀了我。如今,便是相杀,她也已经没有那个机会了。” 认真看着手中的碎屑一点点飘散,萧珩低声问道: “那荼蘼香,每日还给她送吗?” “您放心,日日都给她用着呢!这个毒妇,大限之期,也该到了。” “那就好!她的老命,不着急。如今,让她继续活着,才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主人,您,对这位大哥,是不是有些,太,太过偏爱了……小的还从未见过,您对谁这般上心在意过……” 萧珩一个眼神,让萧怨立时讷讷的住了嘴。这个主人,在他高兴的时候,便是出格的问些什么,他也能耐着性子回答你。可当他不高兴的时候,那最好就闭嘴什么都不要问。至于他何时高兴何时不高兴?有时可以揣摩,有时,却又全凭运气。此时,萧怨也只能暗叹自己没找准时机。 “不该问的,别乱问。” 而此时正走在回程路上的冯不庸,也在谈论着类似‘不该问’的问题。 “主上,您不觉得,您这位二弟看着您时的目光有些不对吗?” “什么?哪里不对劲?” “具体是什么?属下也是说不好,许因为他身份的原因,属下太过敏感吧!我总觉得,他看您时的眼神太过黏着,怎么说呢,不像是一般男子看着另一个男子时会显露出的眼神。他看我,和看您时的目光,是完全不一样的。” “许,他是真心将我当做大哥,所以看你我的眼神,会稍许有所不同吧!” “不是!他眼神里的依恋,太多了。不像是看大哥,倒像是……在看恋人……” “哈?恋人?怎么可能!” 沙华没想到冯不庸居然也有如此八卦的一面,只当他是疑心过度,轻笑道: “我那师妹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呢!她看我的眼神,却是同二弟不同的很。” “也许,真的是属下太过多疑了吧~” “不庸,疑心不是坏事!不过,你这个,也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二弟可是男人,我也是男人,怎么可能!” 第29章 我不是女人 梁国王宫 “太子殿下,属下已经暗中派了好几拨人下去寻找六王子,可六王子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消失了踪影。属下怀疑,怀疑……” 端坐在男人身前的,是一身紫衣玉带的梁国太子----萧衍。样貌与萧珩有两分相似,身形比之萧珩倒是壮硕了许多。轻轻端起一盏茶来,萧衍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怀疑什么?” “属下将周围红香阁附近的所有医馆、客栈、餐馆全都盘查了个遍。红香阁更是掘地三尺,却半点六王子的痕迹也没有找到。若是六王子当真是被绑架,属下认为,无论如何,他都应该会留下些线索才对。能够处理的如此干净,是不是还有可能……” 偷偷抬头看了眼上座的萧衍,见他依旧在神色无常的喝着茶,男人鼓起勇气开口道: “所以属下怀疑,是不是有可能,这一切根本就是六王子早已计划好的。他早就想要逃离王宫,所以找了这么个借口,彻底遁迹踪影。” “找了整整半月,却毫无半点线索。最后,你给出的答案就是这个?” 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萧衍的话中听不出任何的喜怒,男人的额头却已经布满了冷汗。 “是……这是属下认为,最,最有可能的……” “废物!” 萧衍顺手抓起茶盏,擦着男人的耳朵直接砸在了一旁的柱子上摔了个粉碎。飞溅的碎片割破了男人的耳朵,男人不敢捂住伤口,忙跪下低头认错。 “属下无能,还请太子殿下责罚。” “谋划?逃走?他自小长在深宫,除了红香阁哪里都没有去过,如何能够那般周密的谋划算计,让你们半点踪迹都寻不到?他一个连武功都没有的废物,从那么高的楼上跳下去,没有摔死已是万幸,你居然说是他自己逃跑的!” “属下不敢!是属下失职,还请太子殿下责罚。” 让贴身侍女替自己理了理衣襟,萧衍深吸口气,按捺下胸口翻涌的怒火,沉声道: “不要只在城内找,虽然不知道那些人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但我怀疑,他们极有可能已经出了城。你派人去城外找找看。记着,我要他‘完好无缺的,活着回来’。听明白了吗?” ‘完好无缺、活着’几个字,萧衍咬的极重。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安排。” “再给我毫无消息这种答案,你就用托盘拖着你的脑袋和报告文案一并呈上来,懂了吗?” “是,是。属下知道了!” 身着绫罗、头戴珠翠的侍女青鸾重又端来一盏茶奉上,犹豫着开口道: “太子,王后那里,似乎已经开始怀疑六王子不在王宫了。是不是……” 萧衍揉了揉发涨的额头,眉间紧蹙: “母后最近的脾气益发暴躁易怒,这么多年来一直都说睡的不好,总做噩梦。不如这样,你等会跟母后宫里的宋姑姑说一声,就说我看最近秋景正好,想要去庙里上香祈福,祈求母后身体康健。想要邀请母后一同前往,请她务必说动母后同去。” 见青鸾忙忙的出去,萧衍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喃喃自语道: “那个废物,他能去哪儿了呢?” 跟着沙华、冯不庸二人已经到了离国的萧珩,此时像个孩子一样,拉着沙华的手,在曼城繁华的街道上不时看看这个、瞅瞅那个。 “大哥,你看,居然有这么多面具!你看,哇,有这么多的样式!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呢!” 萧珩举起手里的一个鬼面面具,对着沙华笑眯了眼睛。连卖东西的小贩都不由得看得呆了,只愣愣的看着萧珩拿着自己家的东西又跑去另外一个摊位,连要钱都忘了。好在跟在身后的冯不庸忙忙的掏出银钱来,问了价格,付了账。 小贩收了钱,还不忘抓着冯不庸的袖子问道。 “这,公子啊,那位拿面具的,当真是男子吗?怎的笑起来比女人家还要好看啊?他们……” 小贩指了指紧紧攥着沙华一角衣袖的萧珩和站在一旁正笑的一脸温柔的沙华,对着冯不庸附耳悄声问道: “他们,莫不是夫妻吧?那个,据说大户人家的女儿要是想要出门逛街凑热闹,都喜欢穿一身男人的衣衫。那两位,应该就是哪家的公子带着自家媳妇儿出来逛热闹的吧?” 深深看了眼此刻笑得满眼星星,眼中似只有沙华一人的萧珩,冯不庸不由皱了皱眉,回头对着小贩笑道: “哈?哈哈哈!大叔,他们是兄弟,可不是您说的什么父亲!您可要小心,我家那位小公子虽然长得漂亮了些,却最是讨厌人家说他像女人的。小心他听到了发起脾气来,掀了您的摊位也不一定呢!” “不,不能吧?那么神仙一样的人品,怎么会呢……再说,那小公子他看着那位大公子的眼神……这个……” 见冯不庸不似在说谎,小贩虽然依旧有些狐疑,到底还是呐呐的住了口,也松开了冯不庸。 “我看了这么多年的人,居然今天看走了眼!哎呦呦,瞧我这眼神儿哦!对不起了,对不起了!” 一旁的萧珩并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的言行有何不妥,兴奋的拉着沙华跑到一个玉佩饰品摊前挑选了起来。 “大哥!这里的玉佩成色虽都算不得上乘,不过做工倒是都还算精巧,上面的雕刻也都栩栩如生、精致的很。” 说着,拿起一个雕刻着昙花图案的玉佩在沙华身上比划了起来。 “唔,这个样式虽好,但同大哥倒是有些不配。” 遂又放下,在一堆的配饰中仔细的翻找着。 “哟~小娘子这是在给自家相公选玉佩呢嘛!瞧瞧两位,这样貌,甚是登对啊。姑娘虽然穿着一身男装,依然是倾国倾城之貌啊!” 听到商贩将自己误认成了女人,低着头的萧珩,眼中霎时寒光一闪。待听得那句甚是登对之语,心里突然激荡起的欢喜将那点子不快瞬间就被冲刷的干干净净。抬起头对着商贩笑道: “大嫂,我可不是女人!” 那女商贩听着耳中分明的男声,知道是自己冒犯了,忙连连认错。而萧珩却只是无关紧要的对着一旁略有些尴尬的沙华调皮的吐舌眨了眨眼,随及拉起沙华的手腕便走开了。 第30章 如果是呢? “大哥,这个很好吃,你吃吃看!” 饭馆内,萧珩笑嘻嘻将已经夹到自己碗里的一道菜自然的夹给了沙华。见沙华笑着吃了下去,随及满足一笑,像个吃了糖的孩子。见沙华也替他夹菜,忙欣然将碗递了过去。 “啊~~呵呵!小公子,这个鸡味道也是极正,您也尝尝看?” 冯不庸抬手夹起一块鸡肉,送到了萧珩眼前。萧珩看了眼冯不庸,只淡淡的说了句: “多谢,我不太喜欢吃鸡。”,却并不打算去接冯不庸递过来的菜。 “嗯,这个确实味道做的不错。二弟,你不妨尝尝!” “那,那我尝尝吧!” 见沙华笑着推荐,萧珩用盘子接过冯不庸递过来的鸡块,却并不动筷,而是重又从盘子里夹了个新的,美滋滋的吃了起来。 冯不庸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萧珩的‘区别对待’,眼中的狐疑之色越发凝重。 “主上,您真的不觉得,您的这位二弟,看您时的眼光很不一样吗?” 晚上,安顿下了萧珩之后,冯不庸犹疑良久,终还是敲了沙华的房门,沉声问道。 见冯不庸一脸郑重,沙华也不由得心下多了一丝狐疑。却还是故作轻松的笑道: “不庸,你又来了!他只不过是小孩子心性。也许,是因为自小没有被人呵护照顾过,所以会比较黏人些。” “主上,您真的这么认为吗?” 看着笑容逐渐敛去的沙华,冯不庸继续道: “我想,这次应该不止是属下多疑这么简单。先不说相处了半个多月以来,属下至今没能看明白他。单说他对主上您表现出的过分关注以及乖巧……主上,没有一个男人,会对自己的兄弟投以那样黏腻灼热的目光。今天在街上,那些人可是都以为萧珩是您的媳妇儿!再说餐馆里,他几乎全程的注意力就没有离开过您。” “可能,他只是对骤然出现的大哥太过依赖?” 嘴上虽然这么说,沙华到底还是有些疑心。今天在路上陪着萧珩逛了大半天,因为他实在看起来很兴奋、很开心,沙华也就由着他拉着自己在街上乱逛。想到他小小年纪遭遇那般惨烈的变故和嗜心的折磨,沙华就狠不下心肠对他喊停。 想着不过就是耽误一天的时间陪他逛逛,也就罢了。不想,所有露过的地方总是不时对他们投以暧昧的目光。尤其是今天萧珩在外面表现出的极为孩子气的一面,再加上他那副比女人还要娇艳上几分的容貌,实在是想让人不误会都难。 如果只有一个、两个人误解,那就也罢了。但一群人都误解,那就说明他们本身确实存在某些问题了。 “瞧,您自己,如今不也开始疑惑了吗?” “今天在街面上,确实有很多人产生了一些误解。但是……” “您没发现,萧珩看着您的时候,眼睛里都冒着星星吗?而且,不管任何事情,即使是特别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他都喜欢找您、问您。作为一个男人来说,至少在我认知范畴内的男人来说,从没见过。” “我……” “主上,属下以为……” “大哥!” 不等冯不庸继续,萧珩在门外敲起了门。冯不庸神色一凝,却也只能将接下来的话生生吞了下去。这个萧珩,越看就越可疑,实在是无法让他生出好感来。 冯不庸不明白,为什么主上会选择这样一个人做义弟?冯不庸有一种预感,这个看起来乖巧无害的男人,以后很有可能会成为他们的大患。 “二弟,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白天跑得应该挺累的了,应该早点休息才是。” “没事,我不累。我看大哥的屋里还亮着灯,就想来,跟大哥说说话。” 萧珩说着看了眼屋里的冯不庸,像是此时才发现屋里有人,忙道: “呃,看样子,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你们应该是有要事要谈吧?那我,那我先回去了。大哥和冯先生,也尽量早些休息吧!” “呃,哦,那,那二弟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不想,房门才刚关上,萧珩再次敲起了房门。萧珩看着沙华,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道: “大哥,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啊?哦,很急吗?要是不着急的话……” “我,我想现在就想跟你说。” 屋内的冯不庸了然一笑,已经明白过来,萧珩十之八九是早已在外面听到了自己和主上在屋内的谈话。这是先发制人来了! “既然六王子和主上有话要说,那不庸就不再打扰了。不过主上,咱们离开洛国也有些时日了,差不多也该回去了。打探的事情,不急于一时,先回去扩充自身的实力才是最要紧了。” “不庸所言甚是。这样,咱们再待一天,后日一早便回程。” “如此,属下先回去休息了!你们慢聊!” 说着,冯不庸快步走出房间。房间里一下子沉默了起来。萧珩一会低头、一会儿又抬起头看着沙华,似满眼的话,却一个字也没有吐出口。 而沙华则是不知萧珩想要说什么?再联想到冯不庸先前的话,心里多少还是生出了些许的疑惑。可这疑惑,又是极难问出口的。 半晌,沙华笑着拍了拍萧珩的肩膀,问道: “二弟,不是说有话要同我说吗?怎么又不开口了?” “大哥,方才,在外面,我,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我知道!你一靠近,我就已经感知到了.” “那你,你相信冯先生说的那些吗?” “二弟,不庸没有恶意。他是个谋士,才识过人,有时候敏感多疑些也是有的。大哥很信任他,也依仗他。但,这件事情,大哥更倾向于相信你。” “那,如果我说,是真的呢?” “什、什么?” 看着烛光下满脸真挚望向自己的萧珩,那隐隐倒映着自己面庞的漆黑双眸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满含纠结,和渴望。沙华只觉得大脑突然嗡鸣的厉害。他虽然有些疑惑,但,和亲耳听到,那又是完全另外一回事了。 萧珩紧张的咽了口口水,依然觉得口干的厉害。终于鼓起勇气继续说道: “我说,如果我说我的确是 第31章 那只是错觉 “二弟,你,你别开这种玩笑。” “自小到大,我总是一个人。没有人关心我、没有人在乎我,没有人给过我任何的温暖。我就像是一只没有家的鸟,只能一个人在天上飞,不知道何处落脚,不知道何时是尽头。直到,让我遇到你。我知道这样说你一定会觉得很荒唐,可这是真的!” “好了,二弟,你,你别说了。你,你先容我......” “大哥,你信我,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在遇见你之前,我曾以为对这世界,我是没有感情的。似乎怎样都可以,怎样也都无所谓,什么,都入不了我的心。可是,可是遇见你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也可以那样在乎一个人。在乎到每时每刻都想要和他在一起,在乎到,眼神不自觉的就会追着他。我……” “够了,二弟,真的够了,别说了。你,你先回去,我……” “大哥,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人这样过。无论醒着、梦着,心里想的、念的都是你。你的笑,你的温柔,你的呵护。我一时一刻也不愿同你分开,想要更加的接近你,想要更多的了解你,想要把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统统拿来给你。看着你笑我就开心的跟什么似的,看着你皱眉我就难受到不行。我……” “够了!” 高声打断萧珩的喋喋不休。沙华捂着额头,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意识到是一回事,这样亲耳听一个男人,且还是自己看作是亲弟弟的男人对自己表白,说着那虚无缥缈的所谓爱恋,沙华只觉得脑袋发蒙的厉害。 对阵杀敌,阴谋算计,总都还有一个可以借鉴的事例,至少,也可以有对应的反击的手段和方法。可像是现在的这种情况,沙华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二弟!你,我,我们都是男人,怎、怎么可能……” “男人怎么了?都是男人又怎么样?那相公倌馆里不都是男人,不照样还是门庭车马不绝吗?” “那能一样吗?” 沙华有些急了。他突然发现,这个一直看起来乖巧听话的弟弟,原来还有这样执拗的一面。竟是如何也说不通的。 “怎么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不一样都是男人,不一样都可以做出选择的吗?” “那些,那些都是自甘下贱、自愿让人玩弄的兔儿爷。你呢?你堂堂梁国六王子,你,你……”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外人会怎么说我?我也不在乎世人怎么评价我。只要你,只要愿意接受我,只要你愿意爱我,我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在乎,我……” “可我在乎!”、 高声打断萧珩的话,沙华深叹一声,按着萧珩的肩膀沉声道: “二弟,你,你可能是因为自小的机遇,所以,可能对我产生了过度的依赖。因为一时分不清依赖和男女情爱的区别,所以一时错解了!真的,你,这真的不是什么男女之情。不是,不是!” “你是说,错觉?这一切的感觉,感受,都是我的错觉?” 萧珩抓着沙华衣袖的手紧了又紧,最后,又缓缓的松了开。呐呐的低声呢喃着: “错觉!你觉得,这,只是我的错觉!” “对!错觉!你错将对兄长的依赖,误以为是情爱,你,只是有些迷惑了而已。二弟……” “是吗?” 低垂着头的萧珩苦涩一笑: “大哥,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我,我先回去了!” “好……” “大哥!” 萧珩紧紧抓着门边,并没有回头,声音谙哑,带着一丝颤抖的恳求: “你能不能答应我,无论何时,你永远不会放弃我这个弟弟?我会努力整理自己的这份心情,努力,看清自己对你的感情。但是大哥,我不想失去你这位大哥。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对我最好,只有你真的关心我、照顾我。如果连你都不要我了,那在这个世界上,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好。大哥答应你,无论何时何地,你永远都是我的二弟,此生不变。” “…..好!” “二弟” 喊住缓步离开的身影,沙华深叹一声,轻声道: “你相信大哥,你所感受到的,不是什么情爱,只是一种依赖。你喜欢跟在大哥身边,只是单纯的因为,从前没有人这样温柔的待过你。那不是你所认为的男女之情或是怎样。答应我,别多想,好吗?你,永远都是我的二弟,我永远,都会是你的大哥!” “我知道了!大哥!” 待萧珩走近房间,早已回去的冯不庸重又闪了进来。见沙华神色间颇有些落寞,叹声问道: “主上,这位六王子,您打算怎么办?” 沙华又是一声长叹,轻抚着额头,沉声回答: “…..,送他回华都吧。” “可是,回道华都,应该不是他想要的吧?” “此时此刻,回到华都,比跟在我身边要好。一则,总比跟着我安全些;二则,让他冷静冷静也好。这个二弟……想是小时候,过得太苦了。” “许吧!” 冯不庸想到萧珩离去是那落寞萧索的背影,突然间对他生出了一丝的同情。这个人,显见得是个最没有心的。对这世上的一切,总是看得很轻、很淡,任何的人或事,在他心里都落不下什么痕迹。可往往也是这种人,万一动起了心肠来,那便是惊天动地、至死不渝的。 沙华看不明白,而他却明白的很。如萧珩这般灵性、悟性都顶佳的人,如何会判断不明自己的心意?萧珩就是因为太明白、也太心急了,反倒让自己一下子功败垂成。不过,对象是沙华,他这辈子,许也不会有成功的希望。 见沙华神色间依旧没有完全平复下来,冯不庸敲了敲脑袋,故意说道: “就算是男人,生得他那样的容貌,说实话,即使知道他是男人,属下有时候都不由自主的想要多看两眼。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主上,如此的世间绝色,纵然是男儿身,您难道真的一点点都不曾动过心?” 听了这话,沙华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差点立时跳起来,忙道: “胡说八道!就算二弟是女儿身,我也不可能会接受他。” “哦?敢问主上,这是为何?” “不庸,你不是不知道我身上背着的血海深仇,国仇家恨未报,何谈什么儿女私情?更何况,就算是儿女情长,我也已经有了曼珠。这辈子,我都已经许了她了。我答应过她,此生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永生不负。” 第32章 谣言四起 曼城王宫,玉珠殿 离国王上黎乾摩挲着曼珠几乎快要堆满整个寝殿的玩具物品,望着殿外的湛蓝天空,第无数次的喃喃自语道: “珠儿啊,珠儿,你何时才能回家来?父王挂念你的很。都快十年了,如今,你都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吧?也不知,父王还能不能一眼就认出你来?” 说完,想着以一个女儿奴父亲来说,怎么能认不出自己的宝贝女儿呢?忙又改口道: “不对!父王啊,定然一眼就能认出你来!父王的乖女儿,快些回来吧!” 九年的时间,洛国国王倒并未显得苍老多少,依旧英雄气概,体格壮硕巍峨。只是鬓角间,多少还是多出了一丝华发。 倒是当年那些曾在街头喧嚣叫嚷的七位王子,一个个出落的不是威武挺拔,就是如玉无双。惹得曼城里的姑娘们个个都成了‘墙头草’,见着太子便说太子端庄挺拔,见着二王子又惊叹二王子的清俊淡雅。 三王子的清风朗月之姿,四王子的冷傲孤寒之态,五王子的狷狂邪魅,六王子的爽朗威武,七王子的清俊可爱,都成了曼城乃至各国闺阁女儿中的一大谈兴。 “大哥,今日,我倒是听到些有趣的消息,很有些意思、” 快步走进太子黎昊坤平日里办公的地方,五王子黎昊然一把收起手中的折扇,脸上虽带着笑,眼中却带着一丝森冷之意。 黎昊坤自是知晓自己这位弟弟的秉性。如此神色,必然说明是有什么让他深觉有异的东西了。示意左右谋士及汇报的官员先行下去后,黎昊坤亲自给这位宝贝五弟倒了一杯茶,笑问道: “五弟,发生了什么事?竟也能让我们聪明绝世的五王子变了颜色?” “大哥,半年前洛国破国,华都城破,全族被灭之事您还记得吧?” 闻言,黎昊坤的神色跟着一凛。同为弱国,与离国有着衣带关系,对于洛国的情况,离王在听闻后也是惊疑不已。 当初还试图查访究竟是邻国哪家所为?可终究也是毫无线索。甚至,还有一种声音说,灭了洛国王族全族的,就是离国。不过,后来此事也就跟着不了了之了。 事情发生后,离王还曾派了人特意前去洛国慰问救助。不曾想,连城门都没能进去,就被恭恭敬敬的送了出来。东西倒是收下了,只是那华都,离国人却再未能够进得。这件事,一直是他们父子心上的一根刺。 “嗯,自然记得” 将手中的茶盏递给黎昊然,黎昊坤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黎昊然喝了口茶,继续道: “自从洛国破国城灭之事一出,因为那个莫须有的谣言,洛国已算是和我们离国半断交了。虽然也派了人来感谢我们的帮助,说了些场面话,但那沙华虽下山业有半年有余,却从不曾来我离国。显然,他是对那个谣言多了份心思的。” “不为别的,纵是看着小八与他的同门之意,还有离洛两国间一直以来的交好。若是他真信了那莫须有的传言,我倒是有些怀疑他当年所谓的‘天赋异禀’的传闻了。” “我觉得,他至少目前还是不信的。大哥,但我怀疑,有有心人想要故意让他相信,甚至是挑拨起离洛两国间的仇视敌对。而我最担心的是,这场乱世风波,会不会先从我们这里刮起来?” “你是说……” “破国灭族之仇不共戴天。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昂藏男儿,绝不会任由这种国仇家恨摆在面前而无动于衷。将心比心,若是这事发生在我们兄弟任何一个人身上,只怕都会向对方进行最最惨烈的报复。沙华到如今还没有任何动机,一是在积蓄实力,二,就是在做最终的确认。别看洛国现在很平静,可它就像是煮着沸油的锅,万一要是打翻了,万一当真被泼到了咱们的身上……” “所以,你今天得到的消息是什么?” 看向黎昊然,黎昊坤很肯定,自己这个五弟绝不是仅仅为了说这些特特跑过来的。这些事情,明眼人在最一开始的时候,就都差不多可以想到了。只不过是一直猜不到最后那只黄雀就是是姓梁还是姓夏罢了。 “沙华,偷偷来了曼城。” “什么?” 一向端庄沉稳的黎昊坤一下子惊得跳了起来,盯着黎昊然沉声问道: “你确定?他现在在哪儿?什么时候来的?以他的身份,为什么私下前来?而且完全不跟咱们联系?他来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现在已经离开了,来这里的目的虽然不敢百分百确定,但估计应该跟那个谣言分不开。我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有没有达到,我担心的是,那个有心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怎么说?” “曼城这几天突然多了许多外来的商贩、游侠,身份成谜,行踪也飘忽,查不到来路。且同一批人只出现一日便就悄然消失了,连查都无从查起。他们一到曼城,就去消息容易扩散的茶馆、酒楼四处散布沙华要来离国寻仇的谣言。还说什么洛国被灭一事,背后主谋乃是离国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离洛两国必有一场生死之战之类的谣言,说的还跟真的一样。而沙华,恰恰当时就正在城内。” “沙华走了多久?派人跟上去了没有?如果能追上他,留住他,然后立即回来告诉我。我要亲自跟他好好谈一谈。” “我已经派人追过去了,但是到现在还是没有一点回信。而且,派出去的几波人,没有一个回来的。我怀疑……” “你是怀疑,要么是沙华杀了他们,要么,就是那个别有用心的黄雀在背后捣鬼?” “不错!所以,现在这个时候,大哥你一定不能出去。而且,最好不要离开曼城。我怕有心人会利用沙华那臭小子的名义再对你下手。现如今,敌人在暗我们在明,而且似乎有意在切断我们与沙华之间的联系……” 黎昊坤敲着桌子苦思了半日,还是理不出头绪来,满脸纠结对着黎昊然问道: “五弟,你觉得,那个神秘的黄雀真的能有这样的神通吗?能够将整个布局做得如此滴水不漏?” “不知道!一切都还只是猜测。” 第33章 世间竟无一人爱我! 失踪了半个多月的梁国废物六王子,突然满身狼狈的出现在了一处山林间的荒废茅草屋内,被急的已经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郭亮‘成功’寻回并带回了王宫。非常凑巧的刚好赶在了梁后祈福归来,回宫前一天的晚上。 “你这个废物,这段时间死去哪儿了?知不知道我派了多少人去找你?啊?你还知道回来?” 听到消息快马加鞭赶回的萧衍看着许久未见的萧珩,瞧着他苍白憔悴的模样,分明心里是心疼的,可是嘴上说出来的话,听起来却是相反的。至少在萧珩看来,萧衍只是担心万一真的弄丢了自己,怕没办法给父王交代,又责怪自己给他添了不必要的麻烦而已。 虽然心里对这位太子王兄十分无感且反感,但萧珩还是装出一副受惊的表情,嗫嚅着回道: “我,我被人绑架了。好,好不容易才逃了,逃了出来。” “你真的被绑架了?他们绑架你干嘛?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有没有伤到?啊?” 说着,就要上来脱掉萧珩的衣服检查。怎奈一贯柔弱的萧珩却死死护着衣襟,死活不让萧衍碰自己半分。 间萧珩拒绝的意志很坚决,萧衍破天荒的尊重了他的意愿,送开了抓着萧珩衣襟的手,皱眉沉声问道: “你怎么回事?” “我,我没事,没,没事。” “这么长时间吃不好睡不好,你怎么可能没事?他们……” 望着萧珩瑟缩的惨白小脸欲言又止,萧衍犹豫了半天,想到他可能会遭受到的折磨,就有一种想要将那些人大卸八块的冲动。 握着萧珩肩膀的手不觉加重了力道,直到萧珩呼痛,这才缓缓的松开。萧衍深叹口气,缓声问道: “他们,那些人没对你怎么样吧?” 以萧珩的姿色,又是在女装的情况下被掳走,即使最后发现他是男人,那些禽兽说不定也会…… “没,没什么。他们就是,狠狠打了我一顿,不给,不给我东西吃而已。” “那就好!” 听到萧珩这么说,萧衍大大的舒了口气,拍了拍萧珩的肩膀,让人给萧珩那些衣物、食物后,就让他回去了。 至于接下来对那些绑架萧珩的人,虽然人已经找回来了,萧衍依然并不打算放过。依旧命令郭亮继续缉捕捉拿。 萧珩漏风的破旧寝殿内,方才还一副柔柔弱弱、似乎一阵风就能被吹倒的废物六王子,此时却端坐在暗黑的破殿中,完全变了副模样。 望着垂手侍立在下手的萧怨,萧珩冷声问道: “萧怨,派去离国的人,全都撤回来了吗?” “都撤回来了,主人。除了战死的之外,被盯上的那几个人,也都已经服毒自尽了。” “被留下的尸首都处理干净了吗?不会被人抓到什么把柄线索吧?” “不会!他们本就是不存于这个世界上的人,即使拿着他们的尸体,离国也绝不会查到什么。他们本来就是影子,影子隐在黑暗里,怎么可能会被发现?” “那就好!” 萧珩摩挲着在离国曼城时,替自己和沙华一人买了一个的玉扳指。沉吟了半晌,涩然开口: “沙……我大哥呢?他们怎么样了?回到洛国了吗?” “您的大哥武艺超群,我不敢让他们跟的太紧,一直远远的乔装跟着。按照脚程,今日午时他们应该已经进了华都城了。明后日就会收到飞报,到时再向主人禀报。” “唔……” 见萧珩似郁郁寡欢、满腹心事,萧怨犹豫再三,终开口问道: “主人,怎么好好的,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再跟您那位大哥多待上一段时日。” 萧珩没有回答萧怨的问题,脑海中依然回荡着沙华当日决然的拒绝。他说那只是一时的错觉,只是将依赖错误以为是依恋。可沙华不明白的是,若他萧珩不爱那个人,又怎会对他产生依赖? 世间之人无数,可唯一进得了他萧珩心里的,却只有沙华一人。望着黑漆漆连星星都没有几颗的夜空。萧珩大大的呼出一口白气,苦涩一笑: “萧怨,这个世界上,竟没有一个人爱我!呵呵!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真心爱我!就连我真心真意的说我爱他,他都不愿相信。他还告诉我说,那只是我的错觉……呵!错觉!” “啊~~啊?” 反应过来萧珩说的是谁,萧怨瞬间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道: “您,您是说……不,不会是,那个沙……您那位大哥吧?” 萧怨一直以为,萧珩口中所谓的执念,所谓的想要得到,只是说的与沙华的那份兄弟之情。他万万没想到,在萧珩的心中,对沙华保持的,一直是这样的一份心情-----爱恋。 这也就能很好的解释,为什么他会对离国那位素未谋面的公主那般敌意深重了。 “怎么,连你也不信?连你也觉得,这很荒唐?” 萧珩依旧抬头望着天空,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喜怒。可是萧怨知道,他此刻是在伤心。 萧珩有千张脸万张面,很多时候都让人摸不准他的想法。很多时候,他笑并不是因为他开心。要么,是他在生气,要么就是对那人杀心。 但只有真的伤心的时候,他才会这样望着天空或某一处地方,呆呆的看着,眼睛一眨不眨。这么多年了,这样的萧珩,只有每一次他母亲忌日的那一天的某个时刻,才会偶尔看到。看着这样的萧珩,萧怨不明白心头那酸酸涩涩的感觉是什么?但他深知,他不喜欢萧珩此刻的脆弱。 在萧怨的眼里,萧珩就应该是算无遗策、能够将这世间的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生杀予夺,只要他想,他都能做到。玩弄人心,只要他愿意,让人为他甘愿赴死也不过如是。那才是萧怨想要看到的萧珩,才是萧怨甘愿生死追随的主人。 萧怨不喜欢萧珩此时的无助脆弱,更不希望看到他的失望难过。沉默良久,萧怨喃喃开口道: “……不,不管主人您 第34章 我要这天下作陪嫁 “是么!” 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萧珩只觉得心空荡的厉害。 想见他,想念他的微笑,想念他的温暖,想念他的声音。疯了一样的想他。可纵然如此,他却只是将自己的这一腔热情故意曲解成了‘错觉’! 想起那夜沙华说的那些话,一向聪明过人,能够将人情人心算计到极致的萧珩,也只能束手无策只余苦笑。 “萧怨,我答应过他,要整理好自己对他的心情。可是我发现,才仅仅是这么短的时间,我就已经想他想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见到他,想时时刻刻的见着他,知道他过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生病,有没有难过?想得整颗心都在揪痛。萧怨,我是不是生病了?” 萧怨很想点头说‘是’,很想说‘您得的病叫相思病’。话到了嘴边,又被生生咽了下去。萧怨知道,此时的萧珩,根本不需要他回答什么。他只是需要一双能听的耳朵,并不需要一个会说的嘴巴。 “若不是那个冯不庸,若不是他一直在一旁总是看透了一切的样子无时无刻的打量我,探究我。如果不是他多事,或者,大哥根本就不可能察觉。如果是那样,我或许还可以多一些时间陪在他身边。至少,不必那么急忙忙的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了个彻底……我一直以为很聪明,可我发现,在他面前,我就像是什么都不会愣头青!” 深叹一声,萧珩转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怨,涩然一笑: “萧怨,我想,我可能真的离不开这个人。我怎么会,这么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连自控都不能……” 许是萧珩此时的背影太过萧索,许是那苦涩无奈的喃喃低语太过沙哑哀伤,萧怨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沉沉的,说不出的难受。 自小到大,萧怨陪着萧珩从一无所有,到如今掌握着一支非常庞大的地下暗影部队。他从未见过萧珩如此落寞无助的样子。(当然,那些在外面装样子做戏的时候并不作数。) 他一直以为萧珩是没有心的,无论见着什么?无论经受如何血腥残暴的洗礼,他总可以轻轻松松的淡漠以对。 一直遇到那个叫沙华的人,让萧珩这个万年冰川也有了一丝烟火气。萧怨其实并不适应萧珩的这种突然转变,却也并不排斥。但他不喜欢看到萧珩此时落寞无助的样子,非常不喜欢。 嗫嚅着张了张嘴,重又闭上。萧怨踌躇良久,望着那抹消瘦淡薄的背影道: “主人,我不知道爱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心情?但,既然离不开他,那就,彻底得到他。一个男人而已,莫说一个,便是十个百个,我也替你寻来。” “萧怨!” 萧珩的声音依旧很轻,清冷冷的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可萧怨仅是听到自己的名字,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激起,整个头皮都微微有些发麻倒竖。立时单膝跪下,低头听训: “是,主人!” “沙华的一根汗毛,也不能动。不管是谁,记着,谁碰他,我、要、谁、的、命。” 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杀机。萧怨很清楚,萧珩从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他既然说了,那就一定会这样做。 “知道了!可是主人,如此,却又该如何得到他?难道,您要一辈子这样遥遥远远的望着他吗?” 幽幽一声长叹,萧珩似在对萧怨说,又似只是在自言自语的一般,喃喃低语着: “得到他……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看见我的心,明白我的情。” “我常听那些戏文里唱的,大多喜欢一个人,想要得到对方时。总是会投其所好,给他最最渴望、最最想要的东西。如此,对方一感动,便也就欣然接受了。主人,他如今最最希望的,是什么?” “最想要的……” 萧珩低头苦涩一笑,眼中的落寞越发深沉: “自然是报仇了!那份国仇家恨,他怎么可能放得下?他那样的人,自然是要血债血偿,绝不赊欠的。” 眼中的神色一凛,萧珩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轻轻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报仇!对了,报仇!” “可、可是,主人,那洛国灭国屠城的真正凶手,不正是……” 萧珩一个眼神,让萧怨生生将下面的话吞了回去。瞪着萧怨的头顶,萧珩冷声斥道: “以后,不管在任何时候,记住,洛国的仇敌是离国,与梁国无关。” “是!是!” “报仇,想要报仇,自然需要力量。而洛国如今,最缺的就是力量!” 萧珩自言自语着喃喃说完,转头对着跪在地上的萧怨吩咐道: “萧怨,我要拿下整个大梁国的江山。” “什么?” 诧异的抬头,萧怨有些不能理解,刚才还为情所困、为情所苦的人,怎么突然之间又像打了鸡血似的这么兴奋?还,还要拿下整个大梁国? 大梁国的江山,除非梁国王室也如洛国一般全部死绝,只剩主人一人。否则,就算是剩下个襁褓中的婴孩,也绝对轮不到众人眼中的废物六王子来继承。 若想当真拿下梁国的江山,那就只有兵变这一条路了。可是兵变…… “主人,这,复仇可以。纵是杀了那个王氏,也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可拿下整个大梁国,以咱们如今的实力来讲,会不会有点困难?咱们虽然有暗影死士,可并没有军队,在整个朝堂也完全没有任何的根基可言……这……” “只要计划得当,没什么不可以的。” 轻柔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萧珩望着漆黑的夜空,嘴角咧开一抹嗜血的冷笑: “谁叫他们全都欠我的?既然要还,那就彻彻底底的还个干净。” ‘沙华,你真正的血海深仇,我来为你报。我不止要替你报仇,还要用整个天下来做我的陪嫁。我要与你,我要陪着你,一同俯视这天下。将所有曾经欺辱过我们,敌对我们的人,全都塞进枯骨血海中,永不得超生。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凛冽的寒风透过破损的门窗呜呜咽咽的刮着。萧珩披紧身上的貂皮,笑了。 第35章 兵变 一 昏暗的烛光下,梁王看着这个身披黑色大氅,身形清瘦纤细,眉眼间与玉美人足有七八分相似的入侍者,恍惚间,还以为是当年那个玉美人回来了。、 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怔,老梁王死死盯着萧珩,一把掀开身前的茶几,快步走到萧珩身前。捧着萧珩的脸,颤声问道: “芙蓉,是,是你吗?你,回来了?这么多年了,你从不曾入过我的梦,我还以为,你恨我,再也不愿见我了。芙蓉,芙蓉,是孤王对不起你,孤王,对不起你啊……” 骨头被老梁王勒的微微发疼,萧珩仰起头,将眼中氤氲出的泪水生生憋了回去。缓声道: “父王,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您还能记得我的母亲!真是,叫我意外呢!” 听到是男人的声音,老梁王眨了眨,重又自己端详起来人,皱起的眉头逐渐舒展开: “你,你是,你是珩儿?你是,你是孤的珩儿!” 老梁王激动的泪流满面满面,萧珩却仍旧还是淡淡的,清冷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喜怒来。只淡淡的说道: “父王,您还记得我!” “珩儿!我的珩儿!父王怎么可能忘了你?你是父王的心肝肉啊,父王如何会忘了你?父王的好儿子,你,你怎么大半夜的,偷偷跑父王这里来了?” 方才初见时的那一点点怅惋,在听到梁王的这些毫不走心的话语之后,全都变成了脸上的冷笑。 那个曾经会抱着自己指点天下的慈父,那个亲手教自己识文断字的父亲,那个,曾经那般伟岸高大的父王,此时在萧珩眼中,却只是个谎言满腹的伪君子。 长长的睫毛在缓缓眨动的间隙,萧珩眼中最后的那一丝温情和迟疑,也逐渐被冰冷的杀机取代。萧珩轻拍着梁王的背,忽然,浅浅的笑了: “父王,您忘了,今日,是我母亲的祭日。” “祭、祭日?这么、这么快,一年又过去了?” 梁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萧珩只当没看见,浅笑着答道: “是啊!时间过得好快!十年的光阴,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从前,孩儿总恨时间过得太慢。如今回头想来,却又觉得,这十年时光,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 十年了,梁王那曾经笔挺的脊背,如今也显得有些佝偻。十年未见,不见了当年的雄姿英发,多了些英雄迟暮的老态。 “父王,十年不见,您不问问,我过得怎么样?好不好?” 望着梁王已经显出了沧桑的面颊,昏黄的烛光下,梁王眼神犹疑着,不时拿眼觑着屋外。萧珩知道,他在奇怪什么? 十年来从不曾被人闯破的安防,如何今夜,却如此轻松的就被自己这个‘废物’轻松过关? 今晚原本应该被送来的,该是精挑细选的一位少女。据传是个八字极好,在服用了那特殊药物之后,可以将自身的阳寿转渡给梁王的阴女。可时辰到了,来的却是自己这个废物儿子,而不是可以替他延年益寿的阴女。 萧珩了然于心,却并不点破。不待梁王回答,接着一连串问道: “父王,您能想象堂堂梁国王子,却居然饿得只能偷东西吃吗?” “您知道,手脚被死死绑着浑身不能动弹,拼命挣扎却挣扎不得的滋味,是一种怎样的绝望吗?” “您知道,活人被火活活烧死是什么样子的,又是什么味道吗?” “您知道,一个男人,却被当做女人一样凌辱。被逼着当众穿着裸露的女装,摆出各种羞于启齿的姿势,供人嘲弄、取乐,是怎样一种心情吗?” “什、什么?” 梁王没想到,刚才还泪眼汪汪、轻声软语的儿子,突然间便换了一幅面孔。虽语气声调未变,但那质问的口气,却是明明白白的。 “这么多年,我在这梁国王宫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您从来也没有关心过吗?就像,当年您毫不关心我母亲被活活烧死一般。” “你,你放肆!你怎么可以这样跟父王说话?我是你的父王,是这大梁国的王!” 萧珩冷冷的看着气的瞪圆了眼睛,抖着手指着自己的‘父王’,讥讽一笑,说道: “是啊!您是我大梁国的王上,是梁国最最尊贵的存在。可您身为梁国最最尊贵的王上,却连保护自己女人的能力都没有!龟缩在那柄叫做权力的宝剑之后,任由它肆意割伤您身边最最亲近的人,您却一点想要将它收回剑鞘的想法都没有!” “你……你……” “父王,您忘了,我的母亲玉美人,是怎么死的?您当真没有不到吗?当时孩儿喊您的凄厉嘶吼?您当真没有听到,我母亲被烧得凄厉痛苦的嘶吼么?她曾是我大梁的第一美女,曾是享誉天下的绝世美人。最后,却被您的王后以一句简简单单的狐媚君上,活活烧死!” 最后四个字,是从萧珩的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每一个字,似都能压断一根神经般的沉重。那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眼眸,看起来哪里像平日里窝囊无能的废物?梁王此时才发现,对于自己这个小儿子,他似乎并不太了解,又或者,根本就不了。 “呵,活活烧死!” 滚烫的泪,终于还是冲破眼眶滚滚而下。萧珩看着无言望向自己的父王,眼中带着无尽的痛苦和悲伤。就像一个被困绝境的小兽,在做最后的困兽之斗般。 “您能体味到皮肤被烈火灼烧时的痛楚吗?您能感受到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无助吗?您能明白,您曾经口口声声最爱的那个女子,她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究竟承受了怎样的痛苦吗?你能明白吗?您不明白!说到底,终究不过是您自私罢了!终究不过是,我的母亲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后宫美人,与您的江山和权势比起来,微不足道的连权衡利弊的必要都没有罢了!” 一声声如泣血般的控诉,反倒让梁王熄了心中的怒火,看着那张像极了玉芙蓉的脸,望着那滚滚流出的泪水,梁王也跟着滚下了泪珠。当年的事,他不是不知,萧珩这些年在王宫里所受到的委屈,他不是不晓。 可是,为了梁国的天下,为了王朝的稳固,他不得不牺牲他们母子,保全他座下的王权。如今,太子年轻气盛、很是杀伐果决,再加上王氏明里暗里对太子的襄助,整个大梁国,几乎已经到了只认太子不认王上的地步。他这个王上,何尝不是走得如履薄冰? 第36章 兵变 二 回想起这么多年因为梁后的不喜,自己对萧珩的无视。再联想到梁后那日渐蛮横古怪的乖戾性子,萧珩会过着怎样凄苦不堪的日子。越想,梁王越觉得实在亏欠萧珩母子太多。越想,眼中的泪水掉的越多。 心里的愧疚像是溃了堤的堤坝一般,瞬间溢满整个胸腔。此时此刻,梁王不再是那个整日汲汲营营与政务中谋求一席立身之地的可悲君王,而是一个父亲,一个,对儿子满心满怀愧疚的无能父亲。 “是父王,是父王对不起你们母子!孩子,是父王的错!父王,父王当初不该那么软弱,不该,不该任凭王氏那个贱人把弄后宫,眼睁睁看着你的母亲……” 将跪哭得倒在地的萧珩抱入怀中,梁王也同样哭得哽咽不止: “你知道父王有多难受吗?心爱的女人不能救,心爱的儿子不能看护,父王,父王是个失败的父亲。父王,父王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亲,父王该死啊!父王……” “这世上没什么人是该死的,也没什么人是不该死的。我亲爱的父王!只不过,时间到了,终究都逃脱不了一个生死轮回的定数罢了。” 缓缓抬起的脸上依旧泪痕斑斑,却突兀的绽放着狂肆阴鸷的笑。萧珩望着泪眼迷蒙的梁王,眼中的悲戚瞬间消失无踪,只余满目决然: “父王,既你自知欠我们母子太多,便就一次性的将那些欠下的,都还了吧!如何?” 轻抚着梁国君上颤抖不止、泪泗滂沱的脸,萧珩温柔的、轻轻的将他脸上的涕泗一点点缓缓的擦拭干净,就像是在擦拭一个珍贵的宝物一般。 “我那母亲着实可怜的紧,她在下面这么些年,想必早已寂寞的很。不如,您先替我去陪陪她,如何?” 说完,在梁王反应过来之前,长剑瞬间穿过梁国国君上的身体,只余一把剑柄,仍旧握在萧珩的手中: “你……你……” 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满目阴鸷狠厉的萧珩,梁王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平日里大家口中说的那个‘废物王子’。 “我什么?” 萧珩挑眉看着梁王,一侧的嘴角高高勾起,双手合力,生生将梁王体内的剑横了过来。 噗~~ 老梁王一口鲜血直接喷在了萧珩的脸上。颤抖着手指向萧珩,却半天喊不出一个字来。 萧珩拿出手帕轻轻拭去脸上的血渍,脸上的笑意越发深邃。轻舔了一口手上残留的血渍,温热的、带着血液腥臭味的血液,让萧珩嫌恶的皱了皱好看的眉间。 微微皱了皱精巧的鼻头,萧珩那比女人还要柔媚上三分的脸上,带着快意的狠厉、阴毒的笑意: “没想到吧?传闻中那个柔柔弱弱、比女人都还要不如的废物小儿子,居然也会有弑君杀父的一天?” 声音轻柔如水,却冰冷的叫人骨缝生寒。 萧珩不满的嘟起还挂着一丝血痕的红唇,似在抱怨今天的饮食并不可口一般,轻声抱怨道: “父王,您的血,居然也是臭的呢!腥臭难忍的很!” 对于老梁王不断快速流逝的生命,萧珩却似毫无所觉,笑的肆意灿烂。 “你……你为何……为何要……” “为何要杀你,为何要扯下自己的狐狸皮,暴露自己豺狼的本性是吗?” 像是孩童在被大人考教时的一般,萧珩状似烦难的歪了歪脑袋,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了答案似的,笑嘻嘻的半蹲在老梁王的身前,瞪着亮晶晶的眸子,笑意嫣然的幽幽答道: “因为,我需要权力呀,父王!我需要用整个梁国的国力,去帮我的沙华哥哥夺回江山,报屠城灭国之仇呀!我要用整个天下,来弥补他曾经受过的苦难;我要将整个世界,都送到他的脚下!” “什、什么?你……” “对!就是洛国那个唯一幸存下来的王族遗孤!我知道你们当初都做了什么,虽然你们打着离国的旗号,但我却清楚,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的。这还得多亏了您的那位宝贝太子,连征战杀伐都不辞辛劳的带着我这个‘消遣’。报应不爽,当日你们既灭他满族,今日,你们也同样一个都跑不了!我要用大梁国所有直系王亲的血,去祭奠沙华的灭国屠城之仇。” 说着,萧珩缓缓低头靠近梁王的脸,一字一顿的幽幽说道: “谁要他哭,我便要谁死!” 说到最后,连嘴里喷出的气体,仿佛都裹着一层寒冰。 “你……你这个,逆子……逆子……来人啊,来人……快来人,给我,给我拿下,拿下……” “父王,咱们之间的体己话还没有说完呢,您叫外人进来做什么?” 萧珩悠哉哉的托着下巴,笑嘻嘻的看着无力挣扎的梁王,连阻止的打算都没有。 见没有人理会自己的呼救,梁王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口,大喘着粗气,狠狠瞪着眉目如画、悠然浅笑的萧珩,恨声提醒: “你,你别忘了,你也是我大梁国的王子!是我大梁国的直系王亲啊!” “王子?哈哈哈!” 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萧珩高声大笑,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在烛光下,那滴泪闪烁着一道光,啪嗒一声,掉进了脚下的地毯中,瞬间消失无踪。伸手抹去眼角残留的泪渍,萧珩看向梁王,勾唇一笑: “从小到大,您将我扔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对我不闻不问,任由我自生自灭。你何曾拿我当过你的儿子?分明是男儿身,只因长了张女人的样貌,便要自小遭受皇兄们的羞辱玩弄!他们又何曾拿我当过是自己的兄弟?同样都是皇子,同样都是您的儿子!他们,就可以高高在上,整日肆意张扬、横行无忌;而我,却要被逼着穿女装、扮女相,甚至……甚至……甚至要做那勾栏院里最最下流的无耻勾当!嘻嘻嘻嘻!我亲爱的父王,您瞧瞧您的这个‘儿子’,已经堕落肮脏成了什么样子了?王子?哈哈哈?这世上,哪有在自己的国家,却活得连猪狗都不如的王子?啊?” “你……你……” 两人正自僵持着,一身着内官服饰的清瘦男子突然出现。完全不理会梁王让他快去喊人报信的吩咐,男子径直走到萧珩身前跪下,垂手禀告道: “主人,太子带着亲兵逼宫来了。” “什、什么?你,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您慢慢看着就是了!我亲爱的父王,夜还很长,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烛光下,萧珩的笑脸显得狰狞而恐怖,全然没了那份清俊秀美。 第37章 兵变 三 “太子带了多少人?” “回主人,太子以为宫内的一切都已经打点妥当,所以此次带来的人数并不多。只有亲随侍卫几十人而已。他们此时只怕已经进了宫门,直奔此处而来了。” “嗯,知道了。那几处的人手也都安排妥当了吗?” “是,统领已经都安排妥当了。只待丑时一到,立即动手。” 萧珩满意的点了点头,漆黑的眼眸中渐渐闪耀起了火光。殷红的唇角浅浅勾起,抬手拭去嘴角血渍的同时,轻声嘱咐道: “记住了,尽数满门,鸡、犬、不、留!” “逆子!你难道真的要……你……他们,他们是你的兄弟呀!你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呀!你怎么敢,怎么敢……” “哈哈哈哈!兄弟?我在他们的眼里,不过就是个可以任意玩弄戏耍的戏子、玩意儿罢了!连这公司普通的奴才都不如!我在你们眼里,不过就是个多余的废物。一个平日里闲暇无聊时,可以随意拿来消遣赏玩的玩意儿!生母是娼妓,她的儿子便也终究不过是勾栏院里的一缕烂柳是吗?兄弟?哈哈哈!逼我穿上女装受众人嘲笑羞辱的时候,谁曾想过我是他们的弟弟?逼着我去红香阁做那天下第一美人的时候,我那太子大哥何曾想过我是他的弟弟?”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怎敢……” “胡说八道?哈哈哈哈!您说我胡说八道?” 萧珩狞笑着一把扯开腰间的束腰带,任由上衣滑落露出满是疤痕的上身。如羊脂玉般莹白润泽的肌肤,让身上遍布的疤痕愈发显得狰狞可怖。萧珩指着身上的伤疤,挑眉一笑,慢条斯理的介绍着: “这几处,是孩提时太子亲手用蜡油烫的。腰腹这处剑伤,是您的二儿子逼我与他练剑时故意刺的,理由就是,娼妓的儿子不配做他的兄弟,他要除了我这个来历不明的祸害!手臂的这颗‘妓’字,是五哥哥专门找人给我烙上的,说是为了让我不会悖逆忘祖,忘了自己的根本。” 说完,又挑眉指了指那刺目鲜明的满身鞭痕,挑眉笑道: “哦,对了,还有这遍布的鞭痕,是您的发妻,大梁国的王后,这十年间给我留下的烙印!” 那满身的伤疤,坑坑洼洼、遍布露出来的上半身。有些,甚至才刚结痂不久。萧珩指着身上,这十年间遭受过折磨的桩桩铁证,就像是在说故事一般云淡风轻的耐心‘解说’着。 “呵!父王,您又何曾当我是您的儿子?在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在我被逼着亲眼看着母亲被活活烧死的时候,在我被绑住手脚动弹不得,凄厉哭喊的时候,您在哪里呀?您那时候怎么不冲过来对我说,我是您的儿子呀?呵呵!如今,您倒是有闲情逸致同我论起亲情来了!” “我,我……不!你胡说!你胡说!他们不会的,他们,他们……” “胡说?哈哈哈!我倒也希望这一切都是胡说呢!我曾经比谁都希望,自己经历的这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可怕的噩梦!梦醒了,母亲依然还活着,哥哥们对我疼爱友善,父王对我慈爱宽容,没有那么多的挣扎苦难,没有那么些个绝望无助……” 萧珩在哭,梨花带雨的脸上满是悲戚苦楚;可下一秒,却又笑了,笑得张狂狰狞: “不过,都不重要了!过了今晚,那些曾经辱我、欺我、毁我、谤我的人,全都会死!我会用他们,还有他们亲族之人的血,来洗刷我曾经受到过的所有屈辱!所有!” “你……你疯了……你疯了…….孽畜,你敢!你……” “对!我是疯了!我为什么不能疯?凭什么只允许你们残害我,我却不能用同等的手段报复你们?凭什么你们可以享受无尽的风光荣耀,而我却只能在阴暗的臭水沟里腐烂恶臭?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我也要让你们尝尝,只能活在黑暗里的滋味!” 瞪圆的眼中满载着无尽的杀意,尖利的嘶吼在这一片死寂的宫殿内回荡不休。 “我,你,我,来人啊!救驾!来人!救驾!来人!来人!” 老梁王大喘着粗气,无力的呼喝着一直隐在暗处的暗影护卫,只可惜唤了许久,却连半个人影也不曾进来。 “父王,你还在期望您的那些暗影护卫会来救驾是吗?放心,黄泉路上,您不会孤单的。他们,已经被孩儿先打发下去为您鸣锣开道了。” 难以置信的等着一脸悠然自得的萧珩。梁王不相信萧珩说的是真的,可是事实却正如萧珩所言的这般,的确一个暗卫都没有出现。 “你……你……怎、怎么,可能……” “您想说,我怎么可能将您的暗卫全部一网打尽是吗?啊!父王,孩儿忘了告诉您一件事情!您的暗卫,有一半都是我的人呢!还有另外一半,方才前不久也被全部灭口了!至于您的那些个禁卫军,那个对您忠心耿耿的萧佑恒,他的头颅,就放在我给您端来的那个盘子里呢!” 对着梁王挤眉一笑,随及接着道: “哦,对了,不止是萧佑恒,您那位发妻的人头,我也替您一并拿来了!既然是夫妻,自然是要‘同生共死’才好!您说呢?” 萧珩大力掀开由大红色的喜布盖住的银盘,萧佑恒带血的人头,就这么端放在茶几的正中央。旁边,郝然就是梁后圆睁着眼的头颅。 “王,王后……萧统领……” 此时此刻,梁王眼中最后的一点点光亮也在逐渐熄灭。连王后和萧佑恒的人头都能如此轻易取了,萧珩的实力,早已超出了他的想象。但梁王想不明白的是,一个从小就被拘禁在王宫里的‘废物’,是怎么获得如此的实力,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的? “你,你!怎么可能?他们,他们都是我自小培养起来的孩子,怎么可能?” “您忘了,我也是,自小被您‘培养’的孩子呢!” “不,这不可能!你自小长在深宫,他们……” “您忘了,我自小,就是跟着宫里的一众小太监和小宫女一同长大的!且还是最最低贱、最最没有身份可言的太监宫女!身为梁国六王子的我,自小就是在奴才中间长大的!连稍微有些体面的奴才,都可以随随便便的踩在我的头上!我得感谢您呀!若不是自小让我同那些小太监宫女一起吃馊饭、被毒打,我还结交不了那些愿意为我舍生忘死的‘朋友’们呢!” 望着萧珩眼中仿佛能够冰封一切的恨意,梁王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寒。这个儿子,自己似乎,从来都不曾了解过。他,已经可怕的让人不敢直视了。 第38章 兵变 四 “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呵呵呵!八岁那年,因为实在饿得紧,我跟着一个新入宫的小太监钻过狗洞去想要偷偷弄些吃的。谁曾想,居然糊里糊涂的被抓进了您为自己招募训练死士的那群孩子里。我记得,刚进去的时候,乌泱泱的足有三四百人,可等我终于寻着机会逃出去的时候,却只剩下了不到百人!” “你……你怎么,怎么……” “呵呵呵!!堂堂梁国六王子,整整失踪了三个月,身为父亲的您,却毫不知情!哈哈哈哈!父亲!这便是您所谓的父子亲情!” 萧珩笑得张狂且放肆,眼角却还是不自觉的染上了一丝水汽。冰冷的眼眸看着梁王逐渐灰败下去的面色,萧珩笑得冷漠而疯狂: “为了活下来,我们就像是没有情感、没有知觉的野兽一样,彼此算计、互相残杀!在别人还懵懂初识人事的年纪,我敬爱的父亲,您的儿子,就被您培养成了一个魔鬼!” “不……不……不……” 梁王无力的摇晃着几乎已经不能动弹的脑袋,满面痛苦。一滴泪,缓缓从无神的眼中滚了出来。慢慢的,梁王苍白泛青的脸上终于不再有任何的表情。 看着悄无声息,低垂着头坐在地上的梁王,萧珩扬起的嘴角缓缓垂下,睫毛眨动间,那泪便滚滚涌了出来。缓缓走到梁王身旁躺下,将头枕头梁王的腿,抓起梁王已经冰冷的大手轻轻放在头上,轻声呢喃着: “父王,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多绝望吗?母亲的叫声那么凄厉,那么痛苦。我想要去救她,想要替她把火灭掉,或者哪怕是一剑穿心让她去的舒服些也好啊!可是我做不到!他们死死将我按在地上,我的脸磨破了,我的嗓子哭哑了。可是没人帮我,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我。我喊你,疯了一样的喊你,求你出来救救我母亲,救救那个可怜的女人,救救你的儿子。可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为了你的王位,你抛弃了我们。是你,先抛弃我们的,父亲。” “这么多年,我就像是一条掉进了粪坑里的蛆虫,不停的爬呀、爬呀,想要努力爬到一个可以容我稍稍喘口气、歇息一会儿的地方;想要找到一个不那么阴寒冰冷的地方,能够好好的睡一觉也好!可你们身为我最亲的人,除了悲哀和折磨,却丝毫给不了我半刻的温暖!我堂堂梁国王子,却活得猪狗不如、烂如臭粪!” “父王,我也想要好好活着,想要像个人一样的活着。可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王宫里,活着有多艰难,您知道吗?您知道,饿的抓心挠肝的滋味儿吗?您知道,像个狗一样去吃东西是什么样子吗?您知道,您的王后为了逼死我,为了折磨我,她使了多少丧尽天良的恶毒手段吗?” “父王,我也想要活着,像个人一样好好的活着!可若要我好好的活,你们,就活不得了!别怪我,我只是,冷怕了,痛怕了。我只是,突然尝到了温暖的滋味,食髓知味了而已。你们给不了的,沙华哥哥可以。既如此,你们,便替我下地狱吧。” 如自言自语的轻声呢喃着,萧珩望着已然冷去的梁王,唇角最大限度的咧到耳根。眼中噙着泪花,不停在眼眶里回来滚动,在眼睛眨动的瞬间,滚滚滑落。 那泪,在冰冷的神色里,似随时都能结冰一般。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打开。萧衍裹着一身冰寒一只脚踏进门内,第一眼便扫到了躺在梁王怀中的萧珩,随及扫过明显没了气息的梁王以及桌案上的两颗头颅。 伸手制止跟在身后的一众侍卫,萧衍快速转身关上房门,大踏步走过去将萧珩拎了起来,眼中满是担心和关切: “怎么样?可有受伤?这屋里发生了什么?谁曾来过?嗯?” “太子,丑时到了么?” 萧珩脸上挂着泪,并不回答萧衍的问题,呆呆的出声问道。 “什么?” 以为萧珩是被眼前的场景吓傻了,萧衍脱下最外面的袍子将衣冠不整的萧珩包裹住,抱在怀中,不自禁亲了亲萧珩的额头,沉声道: “别怕,别怕。我来了,有我在,谁都伤不到你。你……” 话还没说完,萧衍低头看向胸口处,那里,正插着一把匕首。只剩下手柄的地方,被一只纤细苍白的手紧紧抓着。怀中那原本娇媚凄苦的脸上,此时却挂着冰冷的嗜血笑意。 萧衍紧皱着眉头,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平日里见着自己就只会战战兢兢、畏畏缩缩的‘六弟’。他怎么也想不到,那样的一个人,居然也能拿起刀,刺进自己的胸膛。 “你……你,你竟然……” “竟然有胆量杀你是吗?呵呵!” 萧珩后退一步,嫌恶的一把掀掉披在身上的外衫,举起带血的右手指着萧衍,狞笑道: “你知道,为了等这一天,我等了多久吗?十年了!整整十年了!你母亲残害我生母,十年间对我极尽折磨羞辱之能事。而你呢?你逼着我穿着那些暴露的女装,摆出各种姿态来,供你和你的那些亲近下属品头论足不算。还特意叫画师将我的丑态一一画下来!你是我的哥哥,你是我的哥哥呀!你是我的哥哥!可你却这样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清丽的眸子此刻却瞪得溜圆,仿佛要吃人的一般。看着萧珩挣的通红的惨白面容,那满脸青筋暴起的脸上,满是狰狞的屈辱和愤恨。萧衍赤红着眼眶嗫嚅了半天,却半个字也没能说出口。他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 为什么?萧衍也曾千百遍的问过自己这个问题。自己有多在乎、有多在意眼前这个人,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可是越是在乎,越是在意,就越是恨他的身份,恨他们之间这无论如何也剪不断的血缘关系。 即使他是男人,哪怕他是男人,只要他不是梁国的六王子,只要他不是自己的弟弟…… 可命运就是跟他萧衍实实在在的开了一个绝对不应该开的玩笑!自己有多么想要靠近他,就有多么想要毁灭他。 这种矛盾的情绪像毒蛇一样没日没夜的折磨着萧衍,也逼着萧衍折磨着萧珩。 第39章 兵变 五 对决不该生出念想的人,生出了不该有的非分念想。这让萧衍很迷茫,也很抓狂。有多少次想要杀了萧珩?连萧衍自己也算不清楚。可每每见着那双凄楚无助的眸子,见着那涩涩发抖的畏缩模样,萧衍就再下不去手。 对他,萧衍放不下,舍不掉,更忘不了。该死的渴望他,又止不住的想要毁灭他。 上次萧珩走丢,萧衍的第一反应其实是庆幸,庆幸自己终于可以从这种畸形的矛盾中解脱,庆幸自己也许以后不会再被那个人的身影所迷惑。 可庆幸之后,紧接着就是空荡荡的失落,像是失了心爱的玩具,再不能找回快乐的孩子。 他自小养尊处优,想要什么便有什么。从来他萧衍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王权,富贵,便是这天下,也在他的筹谋算计之内。 唯有萧珩,只有他,让他萧衍近不得、远不得,丢不得又要不得。如鲠在喉,却又只能任由他一日日戳破咽喉的敏感神经,每每痛到难以下咽。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得。 他折磨萧珩,却又见不得别人欺负萧珩。逼着萧珩穿上暴露的女装,拉着一帮人品头论足做足了纨绔子弟该做的一切。可萧珩不知道的是,所有那些曾经陪着萧衍一起嘲弄他的人,无一例外的全在事后被灭了口。而那些让画师画出来的女装画像,每一帧都挂在萧衍的密室里,那是,他见不得光的秘密,也是他死都不愿意承认却早已心知肚明的不堪。 后来,开始疯狂的找他,哪怕得罪母后,哪怕顶撞父王。可这个逼得人几乎快要发疯的家伙,却什么都不知道。从来见着自己不是躲闪就是恐惧。如今看来,似乎更多的,却是憎恨! 烛光下,萧珩勾长的细柳眉微微扬着,高挺的鼻梁,苍白毫无血色的唇轻轻勾起,再加上较之女子更为尖细的下颚线条,眉目流转间,整个人说不出的娇媚动人。 如画的眉眼比之普通女子更加深邃,那带泪的浅笑,似一根刷在心上的羽毛,勾动着萧衍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伸手,勾住萧珩的脖颈将萧珩拉倒近前,额头抵着萧珩的。虽然心里早已知道了答案,萧衍还是忍不住问道: “他们,都是你杀的?嗯?” 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在萧珩眨眼的瞬间滚落。萧珩看着近在咫尺的萧衍,望着那双深邃的不知杂糅了什么进去的眼眸,唇角的苍白笑意越发加深,压弯了如画的眉眼。 “是啊!你的父王、母后,还有那个萧佑恒,都是我杀的!还不止呢!你宫内的上上下下还有二哥、三哥、四哥、五哥全家,今夜,我要灭了你全族上下!呃~~” 喉咙被萧衍狠狠扼住,缺氧的脸先是挣得通红,随及变得越发惨白如纸。可萧珩至始至终却一直在笑着,即使连气都喘不过来,却依然在笑。 “你笑什么?嗯?你以为,刺我的这一下,就能要我的命吗?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们,同样也是你的亲族?我,是你的大哥!那里躺着的,是你的父王!纵然母后……” 见萧珩眼白上翻,萧衍终究还是猛的松开了死死扣紧萧珩脖颈的手。任由萧珩痛苦的拱缩着被,咳得站不起身。 “咳咳咳咳咳!哈哈哈哈!” 被松开的脖颈在氧气灌入的瞬间开始拼命的咳嗽起来,似要将身体里的五脏六腑也一并咳出来的一般用力。边咳,萧珩边抬头望着满脸悲痛无措的萧衍,继续夸张的笑着。 “你笑什么?你到底在笑什么?” 萧衍不喜欢萧珩此刻狂放无忌的笑,他很想撕了萧珩脸上此刻的笑意,彻底的撕烂。 萧珩捂着满是红色勒痕的脖颈,边咳边笑道: “咳咳,我笑,你居然,居然跟父王说的话一样!哈哈哈!兄弟!父子!哈哈哈!太子殿下,您何曾有一日拿我当做您的兄弟?什么哥哥会逼着自己的弟弟穿着暴露的女装任人品头论足?什么哥哥会逼着自己的弟弟去青楼假扮娼妓?哈哈哈!天下第一美人!我的‘好哥哥’,你还真是疼我呐!” “我……” “兄弟?是兄弟,你会拿我当玩物一样玩弄?是兄弟,你会一遍遍的践踏我作为一个人的尊严?是兄弟,你会……你会……” 萧珩笑着,笑着,那脸上的笑却瞬间变得沉重无比,沉重的,再难以为继。满眼的落寞萧索,那瘦削的身体,似随时都能倒下。就在萧衍以为他即将要哭出来的时候,萧珩却又笑了起来,满眼落寞孤寂的笑了起来。 “呵呵!这偌大的梁国王宫,这么多的所谓兄弟、父王,却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将我视作家人!没有一个人,真心的,在乎过我,疼惜过我!如今,你们却又一个一个的跑来跟我谈什么父母兄弟?哈哈哈!多么讽刺?多么可笑?多么无耻?” 屋外,骤然响起了兵器相交的打斗声响。喷溅的鲜血铺染在窗上,在夜色下,仿佛一幅泼墨的意境山水画。 萧衍听着屋外混战的声音,不可思议的看向萧珩: “你,你什么时候,你到底……” “哈!还真不愧是父子呐!连这表情和言语都几乎一模一样!太子殿下,您放心,明天一早,你太子带兵逼宫,弑父杀弟的名声就会远远的流传开去!太子殿下,您不是一向抱负远大吗?我便帮您,再加上些不一样的东西!如何?” “你……” ‘你’字才出口,萧衍随及被人从身后一剑贯穿了心脏。看着不停滴落血线的剑尖,萧衍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杀自己的人是谁,随及气绝身亡。而他的身后,露出了萧怨满是杀机的脸。 用力拔出刺入萧衍体内的长剑,萧怨剑尖着地,对着萧珩单膝跪拜: “主人,都办妥了!” 殿外兵器交接声和呼和的打杀声很快便落了下去。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屋外,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的尸体。 萧珩瘦削的身体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深吸口气,抬步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门外,呼啦啦跪了一地的黑衣杀手,和殿内的萧怨同样的姿势。剑尖着地,单膝跪地。 第40章 梁王新立 “主人。” 跪倒在地的黑衣人整齐的对着萧珩叩拜。萧珩抬头看向微微泛起了一丝鱼肚白的遥远天际,并未回头,对着身后紧跟着出来的萧怨吩咐道: “萧怨,传话出去,太子昨夜逼宫弑父,残害手足,已被我当场击杀。梁王临终前,临危授命我为梁王,即日即位。以后,我便是这大梁国的王。” “是!主人,若是有人质疑……” 低头看了眼一地的血色汤汤,萧珩冷冷轻语道: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一夜之间,在大多数的人都还沉浸在甜美的梦乡时,大梁国的天,突然就变了。太子深夜带兵逼宫,派人屠戮二王子、三王子、四王子、五王子满门的消息不胫而走。所有人在睡眼惺忪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仿若兜头被浇了一盆冰水。 “左相,昨夜之时,不知左相怎么看?” 白发苍苍的梁国右相罗权拉住疾步快走的诸葛熠,看了眼四下全都默契十足、低头疾步离去的其他臣工,附耳低声问道。 诸葛熠故作不知,边继续向前疾走,边低声反问道: “右相何出此言?如今不是人人都在传,是太子谋朝篡位,带兵逼宫弑君不成反被六皇子所杀么?” “左相!都是明白人,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以君上对太子的看中,这大梁国早晚都是太子的,他又何须再去多此一举?再说,还派人连夜将其他几位兄弟并他们的妻妾子嗣一并诛杀殆尽。太子虽平日行事张狂人性了些,但却也并不至于阴毒至此。” “如今传言鼎沸,都说是太子造反亲手弑父,后又被一心救君的六皇子反杀。大半夜的太子居然携武器进王上寝宫,已是铁证。右相久居朝堂,自然知道这舆情的可怕!” “右相不觉得此事发展的太过蹊跷吗?太子因何带人深夜闯宫还携带武器?又为何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王上寝宫,六皇子又如何会出现在王上的宫中?平日里那般弱不禁风的一个人,又是如何那般轻易就杀死了久战沙场的太子?这其中的关系,右相可曾想明白?” “明白?当日所有知道真相的人已被全部灭口,你我身为人臣,服从便是。如今大梁国只剩这么一位独苗,不捧立他,难不成,还想造反不成?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当此乱世之秋?唯今之际,只有尽快捧立新君,安定朝堂、稳定民心方为第一要紧之事。至于其它,此时也不必追究那么许多。要知道,” 说着,诸葛熠看了眼四处,附在罗权耳边悄声道: “不止是几位王族直系血脉近乎一夜之间全族尽灭。那权倾一时的王家,同样也惨遭灭门之祸。右相,那位传言中的废物六王子,只怕要比我们能够想象到的还要深不可测呀!如此的算无遗策,且一击即中。小小年纪,后生可畏呀!如今毒蛇已经亮出了獠牙,此时若不想重蹈王家的覆辙,明哲保身乃是最明智之举。我可是听说,那位新王曾放过话:‘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大家,各自珍重吧!” 说完,看也不看早已变了脸色的右相罗权,随意拱了拱手,快速登轿回府。忙啊!一夜醒来,突然头顶的天说变就变了,能不忙吗?家里,朝里,一堆的事情。 如果自己梳理出来的事情经过没错,那这位新王,可要比老梁王和太子更加难对付。手段之残暴狠厉,简直世所罕见、令人不由得心惊胆寒啊。能亲手灭了自己血亲全族,这得是多狠的心肠手段才行啊? 自己一家子老小的性命,可都系在自己身上呢,一步走错那可就是万劫不复,怕呀! 此时,被群臣忌讳的新王萧珩,已经换了件淡蓝色的常服,慵懒的躺在老梁王的寝殿内。寝殿已经被连夜收拾齐整,连一点点的血迹腥气都不存。 殿外不时远远传来凄厉的惨叫声,是那些曾经欺辱过萧珩的那些老仆人的声音。抚摸着手上的玉扳指,萧珩略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那声音刚开始听着也还算悦耳,此时,却已是让人生了厌了。 “萧怨!” 一声轻喝,‘忙得’微微有些出汗的萧怨快步走了进来。 “主人,您叫我!”见萧怨满脸春风得意之色,知道他‘玩’的很是尽兴。 萧怨是萧珩救回来的第一个孩子,在那个人间地狱一样集训营里,他本是被淘汰了的无名者。要不是萧珩救了他,还给他起了名字,他早已是那树林里的一具小小骸骨了。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的际遇问题,这世上,萧怨只对萧珩一个人俯首帖耳、恭敬顺从。而其他人,尤其是在他心里被划归为敌人的人,他的手段,极其凶残。 “那些不开眼的奴才,你若高兴,折腾几下倒也没什么。但我这梁宫又不是烈狱,仔细着些,早些打发了。” 对萧怨的行为,只要不出格,萧珩基本都可以包容。便是他的一些不太能被常人接受的怪癖,萧珩也可以全盘接受。 “是,主人!” 轻抚着手里的白玉盏,萧珩幽幽一声轻叹,轻声呢喃着: “现在,那些曾经欺辱过我的人,给我带去无尽痛苦和灾难的人都死了!你说,我是不是,是不是有可能,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可以走近那道光了?我,好想他,想得快要疯了。” “您现在是大梁国的王,而他,只是一个四处漂泊无依的孤独浪子,您若喜欢,我这就替您将他捉回来,送进比翼居!嘿嘿!那里,我可替您抓了不少尤物进去了……” 萧怨话没说完,响亮的一巴掌清晰的在清冷殿内响起。萧怨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摇了摇嗡鸣不已的耳朵,愣愣的看了眼横眉倒竖的萧珩后,这才发觉自己失了言。忙跪下请罪: “君上息怒,萧怨知错!” “萧怨,你记着。这世上的所有人,你都可以欺、可以辱。在我的权力之下,权势、地位、荣宠,只要你高兴,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 第41章 再入魏京 萧珩散发的冰冷气压压抑的叫人喘不过气来。不停擦拭着满头的冷汗,萧怨实在想不明白,这么一个光是周身散发出的冷冽气势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人,之前怎会被外人一直误以为是只纯良可欺的小白兔?有这么嗜血残酷的小白兔吗?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放出风去,就说我忧思过度、抑郁成疾,现在张贴皇榜招募天下贤才医治病症。若能医治好我的并,原以一半江山作为答谢。” 萧怨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萧珩,不止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也开始怀疑萧珩的脑子是不是出了毛病。一半江山!开什么玩笑? “一、一半江山?君上,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下面那些朝臣……” “若他们敢多言,你便替我教他们如何闭嘴。咱们王族的血流了那么多,他们如果觉得还不够鲜红,想要给这片天下再加点颜色,我倒也并不介意。” “……是。是。” 萧怨忙点头称是,忽又想起之前就被以医病为由招募过来的那帮医者,忙问道: “那,那些被招募过来的医生?” “你看着顺眼的,留;欺世盗名者,诛杀!” “那,留在何处?以后如何处理?” 盯着那几乎比零下四十度的严寒还要要命的冰冷眼刀,萧怨抖着嗓子问了最后一句。 “好吃好喝的供着,以后,自有用到他们的时候。记着,有真才实学的,务必善待礼遇。” “是!” 看着萧怨忙忙出去的急切背影,萧珩微微一笑,望着殿外逐渐变得昏暗的天空,轻抚着那枚玉扳指,低声呢喃道: “沙华,我想你了。这个大梁国,我已替你拿下了。你,何时回来?” 风,卷着一地的思念,悠悠荡荡的飘向远方。那里,正有一人单骑,飞速冲着梁国华都风尘赶来。 “珩弟~~” 沙华裹着一身尘土,正待冲进大殿,却见萧珩正双眸放光、虽面色依然苍白,但明显不是传言中将死之人的状态。此刻,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大哥,你来啦!” “这,怎、怎么回事?不是说你病势沉重,急需……” 见萧珩此时状态看来,似并无大碍,沙华一直提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再想到一路入梁宫都是畅通无助,还一直有人接引带路,明白过来的沙华对着萧珩释然一笑,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罢了、罢了,被骗就被骗吧!总比他真的病重不治来的要好! “呵呵!我就知道,大哥定然不会舍得我孤独病死的!” “说什么胡话?” 不待沙华抬步进去,萧珩赤着双足,脚踩在冰凉凉的大理石地面上,快步走向殿门口那个满身风尘却无比勾动自己心弦的男人。 不顾沙华口中‘慢些走’的叮嘱,萧珩脚下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直到用力扑进那比自己宽阔了几分的胸膛,那一直在眼眶中晃动的泪珠,终于沿着面颊滚滚滑落: “大哥!我等你好久了!” 紧紧抱着沙华壮实的腰线,萧珩一直晃动不安的心,此时才算是缓缓地落回了胸腔。纵是全族血亲的血,也洗刷不去的屈辱、愤懑,那一直如滚烫火油一般在心内翻腾不已的的嗜杀恨意、狂躁嗜血,在沙华结实有力的怀抱里,竟如此轻易的便消弭无踪。 粗实的大手轻抚着萧珩的头顶,沙华虽不喜此刻与萧珩的过度亲昵,终究还是忍着并不曾推开他。轻拍着孩子般黏在怀中的萧珩,哑声轻叹道: “梁国王族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 “大哥,如今这世上,我便只有你了!” 深深嗅着沙华身上微微带着些许汗意的熟悉味道,萧珩满足的笑了,眼角挂着一丝泪珠。自遇着沙华之后,萧珩发现自己流泪的次数突然变得多了许多。从前,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遇到何种羞辱,虽也曾装过柔弱、扮过可怜,却从不曾哭过的自己,在沙华面前,却总会哭得像个孩子。 ‘那些真正害你全族被杀,害你国破家亡的人,我全都替你杀了!他们如何对你,我便如何对他们。以后,纵便天地倒悬、血流成河,纵然尸横遍野、枯骨满山,我永远都会陪你一起! 这江山、这天下,身为血性男儿的你自也该是喜欢的。那我便夺了来,送你!沙华,沙华,你可知,我爱你爱得,连我自己的一丝丝立锥之地都没留么?’ 沙华不知道萧珩此刻真正想的是什么?只道他太过用力的拥抱,是因为一夜间痛失所有亲族的缘故。同样经历那种痛苦的沙华,自然能够明白一夜之间所有亲族尽数死于非命的痛苦和绝望,遂也同样紧紧搂着萧珩,希望能分担他哪怕一点点的痛苦。 想到华都当日满城血色、遍地横尸的惨绝场景,想到自己亲眼见着亲人永逝的绝望悲愤,沙华理所应当的以为,此时的萧珩,也该是那般的心情无二。 “嗯,无论何时,大哥永远在你身边,绝不背弃。” 萧珩抬头,亮晶晶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看着一脸郑重的沙华,含泪笑问道: “大哥此话,可当真?” “大哥何曾骗过你?自然当真!”轻拍着萧珩的头,沙华像哄小孩似的轻哄着萧珩。 “那大哥,你不怪我先前的鲁莽冲动?你,你不讨厌……” “二弟,我说过,那只是你一时的错觉,只要你想通了,就什么都好了。放心,你是我认定了的弟弟,永远都会是。无论何时,何地!啊,对了,珠儿要是见了你啊,应该也会很喜欢你的。你知道吗?你的眼睛,和我那师妹很像!哦,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我那师妹,就要下山了!” 沙华的话,让萧珩原本雀跃不已的心不由得沉了又沉。见沙华一提到那个师妹便双眼放光的眼眸,萧珩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沉沉的。那种酸酸涩涩却又夹杂着愤怒的情绪,让他差一点把控不住自己的理智。 将头重又埋进沙华怀中,萧珩紧紧搂着沙华的腰,哑声呢喃道: “你千里单骑、直奔华都,难道,就只是因为我是你的二弟吗?” “自然!你我既为异姓兄弟,自当祸福与共。你有事,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真的,只是因为这样么?” 萧珩的话很轻,轻的如一阵烟,还没等沙华听清,就散了。 第42章 沙华被囚 一 沙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又是什么时候中的软筋散?迷糊中醒来,眼中所见的,却是此生从未想过之不堪。 体内的内力完全无法被调集,两处肩胛骨分别被两条金灿灿、做工颇为精致的链子锁住。金链另一头连着漆黑的由精铁所铸的粗大链条,直接挂在了房梁上。 身上不轻不重的压着什么,待清了清视线再次望去,却只见萧珩倾世的容颜近在咫尺,却竟是一身女人的装扮。 “珩弟?你,你在做什么?发生了什么?你不是一向最恶女装,为何?还有……” 沙华动了动无力的胳膊,正要继续追问,萧珩却出口打断了他的话。 “大哥,伤口可还疼吗?” 几乎快要滴出水来的双眸满是怜惜的看着沙华,萧珩娇艳欲滴的红唇微微颤抖着,低头亲吻了几下沙华裸露出来的胸膛。 他这是? 沙华瞪大了眼眸,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真的是自己那个一贯孱弱胆小的义弟谋划算计的。他到底是从何时开始的谋划?自己,又是如何着了他的道? “珩弟,你到底在做什么?” 望着身着一身女装紧紧贴着自己,面上娇艳如三春桃花的萧珩。沙华大声喝止那双不断在自己胸膛游移的细嫩纤长的手指。 “怎么?你不喜欢?” “我、不、喜、欢。” 看着此刻打扮的娇艳如花、比女人还要美艳上几分的萧珩,沙华眼中不仅没有半分惊艳,反而更多的却是愤怒。怒其不争的愤怒! 这个弟弟,究竟什么时候竟变成了这副模样?他不是说最厌恶被当成女人吗?他不是说,最厌恶被逼着穿着女装,四处献媚的那个自己吗?为何,如今却穿着这样暴露的几乎哪里都遮不住的裸露衣衫,做出此等勾栏相公、贱籍女子才会做出的事情来? “为什么?” 捧着沙华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娇媚中带着万千缱绻情思的眸中缓缓的氤氲出一片泪花,莹润如玉的肌肤在烛光的照耀下披上了一层淡浅色金光,让萧珩整个人看起来犹如刚从画中飘临的仙子一般。 “所有人都夸我长了一副好皮囊,一副让女人都要羞愧难当的容颜。他们都爱看我这副模样,连我那见惯了宫墙柳色的哥哥,都爱强迫我身着女装让他欣赏。为何,独独你却不喜欢?” 偏为中性的声低哑的轻声呢喃着,哀怨凄苦的颤声如浅浅幽鸣的琴弦一般,丝丝撩动着人的心弦: “沙华哥哥,我不美吗?我长得不好看吗?为何,你却总是不愿看我呢?” 缓缓靠近疯了一般似已肖想了千百万年的惨白双唇,尚未待轻柔触碰,额头便被沙华用力的狠狠撞开。 沙华被金链锁住的肩胛骨,又开始汩汩的向外翻涌着鲜血。他却似乎并不知道疼,狠皱着眉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烦厌: “珩弟,你骗我、囚我,我都不恼。可你不该,不该这般辱我!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我离开!那么,我权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过。” “没有发生过?我对你的爱,难道也可以权当做是没有发生过的吗?辱你?我的爱,为何于你却成了侮辱?我的爱,对你而言便就这般不能容忍、不堪接纳吗?为什么?沙华哥哥,为什么?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那么疼惜我、那么看顾我。为了我千里单骑独笨华都!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丁点是因为对我的爱怜吗?” “我疼你、怜你,是因你的身世,是因为我们的同病相怜!珩弟,我一直以来,都是将你看做是我的亲弟弟一般。纵然你的容颜绝世倾城,胜过世间女子无数。可我从不曾对你有过半分的旖旎邪念!在我眼里,你只是个需要温暖的,还没有长大的孩子,我从来……” “罢了!不要再说了!” 沙华的这些话,他早已说过许多遍。自第一次向他剖明心意,他就一直在以兄弟之情拒绝自己的示爱。这些伤人的恼人说辞,他听倦了,也听厌了。 “既然不愿爱我,那又为何要给我错觉?既然不肯爱我,为何又要让我感受到爱的温暖?为何,又在我好不容易跟着你爬回人间的时候,一脚狠狠的将我踢回地狱?你可知,在被你一次次的拒绝后,我有多难过、多绝望吗?” “珩弟!那不是爱!只是孩子一种的偏执占有!你以为的爱,根本就不是爱!你明白吗?” 沙华不明白,萧珩为什么一定要把兄弟之间的患难与共误解成是一种爱恋?那样的情感,可以生死相托,但却绝没有情人之间的暧昧温存。可他为何就是不懂?为何,倔强的一定要将曲解成情爱? “不是爱!呵呵!你一直告诉我那不是爱。每一次的呼吸、每一次的醒来、每一次的微笑,全都是因为你。开心是为你,伤情是为你。看着你对我笑,我就像是得到了全世界一样的满足,看着你难过,比我自己受伤还要痛苦。想要给你全世界最好的,想要时时刻刻的陪着你、守着你,想你想到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你却说这不是爱?那你告诉我,这不是爱,又是什么?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 捧着沙华的脸,萧珩放任心底最深处的卑微和渴求肆意流窜。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谁能够让他放下所有的伪装,那便只有沙华,只有眼前的这个男子。 “我宁愿你跟我说让我忘了你,我宁愿你跟我说对不起。我也不愿听你一次次的反反复复的告诉我说对你的情感只是个美丽的误会!因为我知道,那不是误会,更不是什么错觉!我萧珩孤冷了半生,唯有你给的这份温暖,让我找回了作为一个人的知觉。沙华,那是爱!真的是爱!为了你,要我怎样都可以。权势、地位、天下,只要你想,我都愿意帮你抢来。我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要,我只要你爱我,只要你爱我……可以吗?可以吗?” 泪,似流不尽的天河水,在萧珩的脸上肆虐成灾。萧珩看着眼前近在咫尺、连呼吸都彼此交融的男人,望着那肩头被自己下令穿过琵琶骨的特制金链。鲜血,正汩汩不停的自伤口中流出。萧何缓缓地、一点一点将唇靠近那血殷殷的伤口,轻轻地、如小兽般缓缓舔舐着。 第43章 沙华被囚 二 温润的触碰带起沙华周身微微的战栗,沙华想要出口制止,最却被萧珩的手精准捂住。抬头,沾着血的唇瓣扬起一抹苦涩捂住的笑意: “大哥,沙华!我一路踏着鲜血走向你,趟过血河、爬过骨山,只是为了把我的这颗心献给你而已!别总是拒绝我,别总是一味的想要推开我。我只是个男人,一个爱你的男人。我真心诚意的、满心热切的爱着你而已。我的爱,并不糟糕,并不恶心。求你,求你别再说那些伤我的话了,好吗?” 萧珩在笑,唇角高高的扬起。可眼睛却在哭,汹涌的泪水肆意冲刷着绝美的面容,给这份夜色也徒添上了一分凄婉。 “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口中的那个师妹吗?沙华哥哥,我喜欢你眼里倒映着我身影的样子,我也想要你只是提到我就满眼星光的样子。我也想要你总是时不时牵挂我、叨念我。我也想像你师妹那般,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将她时时挂在嘴边。你若只喜欢女人,可以啊!只要你喜欢,我便是为你做一个女人又如何?只要你喜欢,只要……我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却总要一而再的推开我?你不是说,要与我不离不弃、相守相携吗?你不是说,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吗?你不是说,纵然这个世界都对我转身背离,你也一定会守在我身边吗?为什么,为什么却又将我推开?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好?只是因为我不是女人吗?只是因为……” 亲吻着萧珩的脸颊、胸膛,出口的话语,卑微的仿佛一个即将失去生命的人在死死紧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沙华!为什么你看不到?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我对你的心呢?为什么,你就是不愿看呢?我不是天生犯贱,我没有那么恶心,也没有那么糟糕。我只是,我只是爱你罢了,只是想要你爱我而已啊!为什么每次出口却都是拒绝和疏离?我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珩弟,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对于萧珩过激的行为,沙华没有嘶吼,甚至没有激烈的拒绝,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冷冷看着。仿佛正发生的这场旖旎情事,完全与他无关的一般,叹声问道。 望着眼前那双冷静的叫人不由心寒的双眸,萧珩只觉得一颗心在不停的下坠。轻飘飘的,似没有任何重量的一般。 心,没来由的慌乱。他不喜欢沙华此时此刻的理智,那种冷静淡然到让人只觉愤怒的理智,几乎快要烧毁他最后的那一点自制。 萧珩自恃聪明绝顶,自诩算无遗策。但在沙华这里,他似乎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算什么都是输。他的容貌,他的智慧,在沙华这里,似乎完全没有任何一点点的吸引力。那种挫败到了极点的颓然,让他无力,深深的无力。 “呵呵!在做什么?我知道!我自然是知道的!我在努力的、拼了命地想要活着!而你,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可能!为了活着,我必须要得到你,无论用尽任何的卑劣手段,我都必须要得到你。” 捧着沙华刚毅的脸颊,长长的睫毛在眨动间,滚滚的泪珠就这样汹涌而下。在遇着沙华以后,萧珩的泪,似乎便成了随时可以泛滥决堤的堤坝。 萧珩不喜欢这样无助的怯弱。恨透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无助。可对方是沙华,他只能认输,只能,乖乖的举手投降。 “沙华,爱我好不好?权势、天下,所有你想要的我都可以为你夺回来。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求,只求你能够爱我,只要你爱我!好不好?好不好?啊?” 卑微到了尘埃里的祈求,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最后的无力求助。萧珩已经将自己彻底踩进了尘土里,砸进了微尘里。在沙华跟前,他并不在乎那所谓的尊严,所谓的骄傲。只要沙华能够爱他,只要沙华答应爱他,自尊如何?骄傲又如何?都无所谓,全都无所谓。 “珩弟!” 悠长的叹息,透着满满的无奈和挣扎。沙华并不想伤他,更不想要看到萧珩如此卑微无助的样子。他希望萧珩可以像在曼城时的那般洒脱欢乐,像个孩子一样的享受以后的灿烂人生。 他如今已是梁国的王,尊贵的地位,姣好的面容,聪明的头脑。这世间的男男女女,太多让他尽情挑选的余地。纵便他喜欢男子,作为大哥,沙华也不会带有任何的偏见异议。 可沙华不明白,为何他却独独对自己固执到如此偏执?自己的心,早已给了出去,根本已经容不得其他任何一个人进驻。 “我说过,我与你之间,只有兄友弟恭这一种可能。男女之情,你我之间,绝无可能。” 已经听了无数次的回答,可是每一次听来,于萧珩而言,依然钝痛如新伤。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我不是女人吗?我有着不输于这个世间任何一个女子的绝世容貌,我背后还有大梁国的兵马国力,你想要复国、复仇,我有兵马粮草无条件的供给。沙华,大哥,只要我们联手,只要你愿意爱我,这大梁国所有的一切,我拥有的所有的一切,全都是你的,都是你的啊!便是你要这整个天下,我也愿意为你夺来,亲手奉上!” “二弟!你也说了,你如今已是梁国的王,梁国之富庶非洛国可比。你还如此年轻,你的人生有着太多太多的可能,太多美好的未来。你应该守着这份荣耀,守着这个国家,做一个王该做的事情,而不是……” “什么可能?什么未来?没有你的未来,对我而言根本没有半点意义。王!我为何会做这个王?我为何……” 握紧的拳头紧了又紧,萧珩将脸用力甩到一边,任由眼泪滴落。 “你知道,一个自小活在阴冷黑暗里的人,对光的执着吗?你知道,一个被冰封的人,对温暖的执着吗?你知道刚孵化出的鸟儿对第一眼见到的那个‘母亲’的执着吗?我就是你从冰层中孵化出的那个幼兽啊!我认定了你,这辈子,再不可能更改。不、可、能!这天下,这王权,对我而言,都没有一个你来得重要,你还要我说多少次?还要我怎样说你才能明白?” 第44章 万里绝尘为一人 熠熠星辉下,一骑飞奔不停的汗血宝马顺着官道奔驰如电。曼珠不记得自己这样飞驰了多久。除了身下的红狼疲累时稍作休整以外,她就没有离开过飞驰的马背。 自从得知沙华梁国被俘,现下更是生死不明。曼珠的脑中除了营救沙华之外,再无法容纳其他。 离开山门前,师父在赐下雌雄双剑的同时也将曼珠逐出了师门。 “曼珠,今后无论你和沙华的际遇如何风云变幻,为师希望你永远不要忘了你们山中同修同练的十年光阴。更不要被尘世纠葛蒙蔽自己的心。如果可以,师父希望你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毛头小丫头……” 想起自己无故被赶出师门,曼珠对梁国那位新上任的国君又多了一重怨恨。若不是为了营救沙华,她也不会选择拿起背上的日月双剑。 当时因为感应到沙华的危险,曼珠根本无暇顾及师父离别时的担忧和不舍。私以为只要是下山的弟子都会被逐出师门一次。背起双剑,在山门外磕了头之后,便连夜下了山。 ‘上次沙华离开时也是被师父告诫了一番之后逐出了师门。理由是他最终拿起的是乾坤刀。这次自己为了营救沙华拿起了日月双剑,师父故伎重演也是有的!师父一生统共也就收了我跟沙华两个徒弟,若当真全部逐出山门,谁来继续光大小灵山的门楣?’ 如此想着,曼珠心下再无任何疑虑,在昏暗的星辉中继续打马狂奔。 两日后,一席男装、满身尘土的曼珠,终于赶到了梁国都城---魏京。 不亚于普通男性的身高,因常年习武颀长有力的身形,面孔更是魏京中少有的清秀不凡。虽满身尘土,依然引来了各路行人的侧目驻足。 无视周遭人群或钦慕或记恨或不怀好意的目光。曼珠将马缰交给一旁的小二,变换出男性的嗓音,低声吩咐小二喂马顺便弄些吃食。 “小哥此次前来魏京,不知有何贵干啊?看您这般风尘仆仆,想是有什么急事?”将马绳绑到一旁的马桩后,小二满面笑容的端着一盘牛肉,一碗炖鸡,一碟包子,外加一壶烧酒送了上来。 曼珠睨了眼多出来的炖鸡,沉声道:“这碗炖鸡小二哥送错了。” 原本拿起的筷子缓缓放了小下来。右手握住剑柄,不动声色的瞧了眼马棚内吃的正香的红狼。提起的心稍稍放了放。那红狼鼻子刁钻的很,稍有问题的马料它都是一口不碰的。 “没错!没错!这是小店的老板娘特意为您添上的!小哥尽可享用!”小二笑着说完,掉头便要走开。 “无功不受禄,小可受之有愧。” “哟!小郎君莫不是怕我这小店是家黑店不成?”话音未落,一阵刺鼻的脂粉味儿扑鼻而来,呛得曼珠忍不住捂住鼻子轻咳一声。随即,一抹软玉温香便扑倒在了曼珠怀中。 一位身穿艳红纱裙、丰胸微露、少妇打扮的女子正满面桃红,双目沁水一般,含情脉脉的盯着曼珠 “不知这位俊俏的小郎君来自何处?来这魏京城有何贵干呢?”声音柔媚入骨,若换做是个男人,只怕早已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即便曼珠是个女子,如此酥麻魅惑的嗓音也是让她一阵头皮酥麻。 “在下一路风尘,满身脏污,若是脏了姑娘的衣裙反倒不美了。”握剑的手重新拿住筷子,左手顺势摸了下怀中女子纤细的腰肢,引来一阵娇嗔。 “哟!小郎君的手可不像您表现出来的那般正人君子哦!”怀中女子搂着曼珠的纤腰,越发显得的媚眼如丝,引得周围一阵狼嚎。 “小娘子说笑了!美色在前,又是如此极致的诱惑,小子怎会不动心呢?”说着,脸上露出一副垂涎之色,成功让怀中女子起身离开。 “呵呵呵,小郎君果然是个明白人!不如我们楼上一叙,何如?”脸上虽依然带着媚笑,眼底却是冰寒一片。 “不忙,等吃饱了饭再谈不迟。”说完,曼珠大咧咧开动。仿佛桌边站着的只是一团空气,而不是一个娇滴滴的俏娘子。 那店老板原本因着那匹汗血宝马的缘故,想要试探曼珠底细。继而发现她亦如其他男人一般色字当头时,也就没了继续打探的兴致,只想早些解决了曼珠好将汗血宝马据为己有。 后又见曼珠吃相斯文,全程目不斜视,全然没有一丝急色鬼的模样,心里又再次泛起了狐疑。 如此举止,配上她身边的剑,以及举世难寻的宝马,胭脂不相信曼珠的身份会太过简单。思及此,原本杀人劫财的心思又收了回去。财可以贪,命也是要要的。 “小郎君此番前来魏京可是投亲么?”半趴在桌上的老板娘盯着稳如泰山的曼珠,吐气如兰。 “奔丧,送葬……” “敢问是奔谁的丧,送谁的葬啊?” “该死之人。”吃饭的动作没停,曼珠看向老板娘的眼中带着显见的寒光。 出生皇家,常年修习诡道之术的人,再怎样满怀救世济人之心,该懂得的奸险恶佞也还是懂得不少。更何况,方才那老板娘眼中露出的寒光杀气,丝毫不差的入了曼珠的眼。 空气似乎一瞬间凝滞了一般,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会良久之后,老板娘略显慌乱的理了理一丝不乱的鬓发,强笑道:“哟!奴家忒不懂事,竟搅扰了小郎君用餐!这便退下了!” 临走时顺便端走了那碗炖鸡。 一旁的小二低声问道:“老板娘,您不是要探那小子的底吗?怎么就这么走了?这炖鸡为什么要端走啊?” “找死啊?没看见他从头到尾就没碰过这碗炖鸡吗?” “是啊!他为什么不吃?您的枯骨相思毒下在炖鸡里根本不易被察觉,当年那么多侠士豪客都栽在了这毒上,难不成他居然发现了?” “狗屁的侠士豪客,一群不入流的登徒浪子罢了,少放你娘的屁。”老板娘对着小二的脸狠狠啐了两口,扭着如柳的腰肢上了楼。徒留一地惊叹和惋惜。 不死心的小二想要跟上去继续追问,不想被老板娘一个窝心脚狠狠踹了下来。摔下时的动作分明带着不弱的功夫。 曼珠冷眼瞥见店小二苦笑着掸去身上的灰尘,若无其事的继续捧着笑脸迎客。饮尽最后一杯酒,放下一两碎银,起身离开。 第45章 敢轻薄我的男人? “够了?不,不够!远远不够!你知道我想这一天想了多久?你知道我有多么疯狂的渴望你吗?你知道透过缝隙去感受阳光却得不到阳光照抚的感觉,比从来都没有见过阳光还要冰冷么?你知道……” 极力压抑着心头激荡的情绪,连最后的那声叹息都打着旋一般的颤抖着。萧珩直直看进沙华的眼中,让他将自己的坚定和执着一丝不苟的看进眼里。 “这才只是刚刚开始!我要你,沙华,我要定你了。我要让你彻底属于我,我要让你一生都陪在我的身边!让你永远都不能离开我!哪怕,哪怕为此付出我的一切。我也在、所、不、惜。” 刺骨的冰寒如利剑般射入萧珩眼中,纵然萧珩心冷如寒冰,但对面的那个人是沙华,是他倾尽所有去爱恋的沙华,他无法做到无动于衷,更无法,不受伤。 “萧珩,你莫不成忘了自己答应过我什么?别忘了,你还是一国之君!是梁国的王!” “一国之君?哈!那又怎样?你以为,我当真稀罕这个位子?若不是为了……” 快速止了话头,萧珩抿了抿唇,点头承认: “是!我是答应了,要尊重你的意愿和想法,绝不强迫。可是我现在反悔了!我不想再等了,我也,等不了了……” 红纱飘落,浑身赤裸的男人彻底点燃了萧珩眼中的疯狂。 双手捧着沙华的脸,不顾他的反抗用力固定。带着一种近乎算是朝圣的心情,向着肖想已久的唇渐渐靠近…… “欺负我的男人,你似乎并没有事先征得我的同意!” 冷冽的女声自身后响起,原本醉意朦胧、神思痴迷的萧珩瞬间恢复了清醒。眼中霎时闪出一道厉芒,阴狠的眸子死死盯着突然出现的黑影。 这里的守卫看似松散实则严密非常,能通过重重防备摸到这里,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善茬。最重要的是,她是来抢人的!那就,必、须、死。 脱下自己的外袍盖住沙华几乎毫无遮拦的身体,萧珩的嘴角在转身的瞬间挂上了邪肆的笑意----那是,他杀人前惯用的表情。 “你的男人?” 萧珩狼一样的眼眸死死盯着一身夜行衣的曼珠,眼中的杀气若是能够有形,曼珠只怕早已万箭穿心。 扯下面罩,露出自己的清丽姿容,曼珠状似漫不经心的偏着头,看向已然披衣坐起的沙华,朗声笑问道: “沙华师兄,你说是也不是啊?” 听到师兄二字,萧珩面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那个他从未见过面却早已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人,此时此刻,居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还来和自己抢人!再见沙华此时看她的神色,萧珩不由捏紧了拳头。今日,绝不能让她活着离开! 初听见熟悉的嗓音,沙华只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直至见着那张清丽脱俗、古灵精怪的俏脸,沙华僵住的脸终于绽放出一抹笑容。两年未见,小丫头长高了,也越发漂亮了! “傻丫头,你怎么来了?”。 见曼珠一身尘土,沙华的心像是被蜜蜂蜇了一下般,哆哆嗦嗦的肿痛了起来,又带着掩饰不住的丝丝甜喜。这个傻丫头,怕是一路都不曾休息过,眼中的血丝密布,也不知,已经几日不曾合过眼了。 连被幽禁、被轻薄,沙华都还觉得尚好,虽生气,却也并没对萧珩真的恼怒。但此时,见着了曼珠身上的狼狈和脸上的疲惫之后,沙华突然就觉得,萧珩做得确实有些过火了。 见沙华先是一笑,接着便皱眉不语,曼珠俏丽的脸庞故意染上了一层羞恼,烛光下越发显得娇艳欲滴、娇媚可人。. “我要是再不来,你可就要被别人抢走了。还说什么此生定不相负,这才多久的时间,就被人家绑到了床上去了。啧啧啧!师兄,看你以后如何有脸回去见师父他老人家。真真是丢尽了我的人。” 一听这话里话外明显想要气死某人的意思,沙华知道,师妹这是动了气了。这小妮子不仅平日里古灵精怪爱惹是生非,还有个护短的毛病。自己今日这番受辱,她要是不替自己报仇,那就不是离国公主了! 想到十年前曼城引起的那场骚乱,沙华此时想来,依然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我说师哥,人家问你话呢!快说,你是谁的呀?” 光阴中的曼珠面颊略有些苍白,故意矫揉造作的咬唇质问的娇嗔模样,叫沙华看了不由得失笑不已。她这是看出了萧珩的软肋,在故意戳他的伤处呢! 这张脸,在梦里、梦外思念了整整两年,不想,今日却在这般的情形下相逢。沙华倒并不觉得有多丢脸,只是满心的相思、满腹的言语,此时此刻,却什么也说不得。失落之余,还有一丝恼意。 盯着那张俏脸瞧个不住,心上软的仿佛能渗出水来一般。沙华顺着曼珠的问话柔声回答道: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既说我是你的,我自然便是你的!” “你听见了!” 听到沙华的回答,曼珠立刻面带挑衅望向萧珩,故意摇头晃脑耸了耸肩,端出一副胜利者的正宫姿态: “但不知,梁国国君俘虏我家男人来此,是何居心?方才我可是亲眼瞧见你轻薄了他,这笔账,我可要好好的跟你算一算!” 刚才还半带含笑的俏脸立时换做了一张阎王脸,冷冷的瞪着同样对她怒目而视的萧珩。 初初见沙华被锁住琵琶骨几乎动弹不得,浑身更是被扒了个精光任由这厮羞辱,曼珠满心的愤怒几乎不曾让她原地爆炸。 原本,被轻薄了几下倒也还不算是最要紧的。可恨的是,一向老成持重、端庄规整的师兄,居然受到如此奇耻大辱。就算师兄可以忍,自己也忍不了。 “找我算账?既然知道我是谁,你觉得你有那个资格吗?” 见着眉目流转间柔情缱绻的二人,见沙华在曼珠出现后,眼中那闪烁着的光亮从未离开过曼珠的视线。萧珩只觉得满心的愤恨、妒忌都化作了满腔的杀意。 他不明白,更不甘心。这样一个无论是样貌还是实力都比不过自己的女人,凭什么能够这么轻易的赢过自己? ‘该死的女人,若不是你,沙华也不会对我这般无动于衷。若不是你,沙华定然能够接受我的心意!若没有你……你该死。’ 第46章 那就试试 “我们的师父是谁,你应该听说过吧?凭你今日对我家师兄做下的卑劣行径,你觉得,我可能会饶过你吗?” 曼珠盯着萧珩如毒蛇一般阴森看向自己的双眸,毫不示弱的回以冷笑。周身的气场开始缓缓有了变化。 “哼!不自量力!” 嘴角同样噙起一抹冷笑,萧珩一个响指间,十几个身穿黄金铠甲的护卫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殿内。动作一致,快速将萧珩保护在了中间。 “啧啧啧!” 曼珠双手环胸,皱着精致的鼻头、嘟着嘴,一副极不赞同的神色朝着萧珩摇头叹道: “轻薄我师兄也便罢了,居然还让这么多人围观!梁国国君的口味果真重的可以!但只你虽喜被人围观,我这端板方正的师兄却是很不乐意的。今日,你既这般欺辱了他,我也就只能斩了你的双手、双脚,挖了你的双眼,把你做成人彘了!” 说着,曼珠嘴角冷笑、双眼喷火,拔出身后的长剑左右持在手中,一副随时准备冲上去拼命的架势。 “哼!你以为,仅凭你区区一人,能威胁得了我?” “那就试试!” 曼珠帅气的歪了下头,双手握剑向下一甩,两道整齐的剑鸣声随及破空传来。对着微微后退一步的萧珩冷厉一笑,曼珠周身骤然戾气纵横。屋内的烛火突然剧烈的摇曳了起来,忽明忽暗的烛光,让整个房间的亮度跟着下降了许多。 呼~~就在烛火再一次倒下看似即将熄灭的当口,曼珠突然动了。 黑暗中瞥见曼珠向自己冲来的动作,萧珩的嘴角跟着扬起了一道弧度。他绝对相信,有这几个人在,这个女人根本不可能近得了自己的身。这个时候意气用事,她根本就是在找死! 只可惜,事情的发展却并不似萧珩想的那般。方才还气势汹汹一副准备活剐了萧珩的曼珠,居然眨眼间急速后退,举起双剑齐齐用力,径直将锁住沙华的金链砍断。 摇摇曳曳的烛火在下一刻还是颤颤巍巍的重又燃了起来。待萧珩反应过来发现上了当,虽急忙催人上去阻拦,却依然没能阻止曼珠顺利砍断困住沙华的那条做工精细的金链。 砍断链条后,曼珠瞬间背起沙华,提气纵身直接窜至屋顶,飞奔向红狼(曼珠骑来的坐骑)所在方向的同时,左手不停从袋子里掏出一粒粒黑色的豆子撒向身后。在那些豆子掉落地面的瞬间,一阵黑烟顿时飘起,随及,那黑烟就化作了一个个身穿漆黑铠甲的士兵。气宇昂扬的挡在了追来的那些人身前。 这是曼珠近几年偷学的一门禁术—--撒豆成兵。不过,她学艺不精,且这门禁术本就有违天道,那些黑豆子化成的黑甲兵士都只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几乎毫无战斗力可言,只能形成人海战术。在那些训练有素的梁国兵甲手起刀落间,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很快便化作一阵黑烟散去。 “珠儿,听师哥的话,你放下我自己先走。带着我,你今晚无论如何恐怕也走不出去。珩弟他,不会真的伤我……” 沙华很想立刻从曼珠纤瘦的背上跳下来,横刀挡在那些追兵前。怎奈琵琶骨被锁,虽被斩断了金链,剩下的那截却仍旧牢牢的嵌在沙华的骨头里,依然不能动弹。曼珠纤细的身躯虽然高挑,但毕竟是个女儿家,又是背着自己夺路狂奔。光只是听着曼珠略有些吃力的喘息,沙华已经心痛内疚到不行。 怎奈小妮子却是个倔性的,将有些滑下去的沙华往上颠了下,霸道轻叱道: “既然将你救出来了,就没有将你一个人丢下的道理!师哥,便是今日我死在这里,我也不可能丢下你一个人走!所以,给我闭嘴!” 虽然曼珠速度很快,只可惜,身后追来的人速度更快,再加上她还背着一个人,速度上自然是落了下风的。 眼见不能按照原定路线逃脱,曼珠只等临时改变方案,奔着一处深林冲了进去。原以为夜深林深,至少能缓一缓他们追来的步伐。但令曼珠没想到的是,那些人居然对这片深林极其熟悉,很快便步步紧逼追了上来。将曼珠她们逼到了一处断崖边上。 对着曼珠步步紧逼,背着沙华喘着粗气,曼珠看了眼黑漆漆的崖下,汗湿的衣襟在崖风的吹动下湿冷冷的贴在身上,微寒。 跟着追了上来的萧珩盯着此刻颇有些狼狈的曼珠,嘴角噙着冷冽的笑意: “杀了她!取得她首级者,赏黄金千两,赐校尉!” “要我的人头?”曼珠戒备的望着逐渐围上来的一干人,挑眉挑衅一笑,冷声道: “我的脑袋,如今还好端端的长在这颗脖子上。若谁想要,便凭本事来取。不过先说好,打不过,你的命,可就要归我了!姑奶奶下手可从不知道轻重,是生是死,你们可要自己担待着。” “阿珠。” 沙华看也不看萧珩一眼,只满脸担忧的看着曼珠,再次劝道: “破了杀戒,可是要被赶出师门的!他们,定然不会杀我的。以你的本事,若不恋战,从此处逃出去倒也还不算难……” 不等沙华把话说完,曼珠轻轻将沙华放到崖边的一块大石旁,嘟着嘴不满道: “切!同你一样,在出山门之前,师父他老人家已经将我逐出师门了!还说,此生非死不得回!师哥,为了你,我可是被师父一路追着赶出来的!到时候我若是想他老人家了,你得陪我一同回去。若师父要罚,还是从前的老规矩,全由你一人承担!” 不知怎的,沙华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曼珠被师父拿着浮尘一路赶出山门的场景,不由得笑了: “……好!那就,不要手下留情!只要你不伤着,别人的生死,我无所谓。” 说着,抬头看向一直死盯着自己的萧珩,面目清冷: “萧珩,若你今日放我们离开。你我之间,或还有可以转圜的余地。可若你今日伤了她,无论生死,我沙华,定与你不死不休。” 声音不重,却一字一句完完整整的传进了萧珩的耳中。似一道闷雷,炸的萧珩几乎站立不稳。握紧的拳头死死攥紧,萧珩咬紧牙根,终还是苦涩一笑,望着那黑暗中并不能看清的脸庞,轻声呢喃道: “已经到了这一步,我还有什么退路吗?” 说完,脸上戾气乍起,阴森冷喝道: “那个女人,杀、无、赦!” 第47章 杀机动 “悬崖风大,师哥你撑着点,待我收拾完了这帮宵小,便带你回家!” 像是没有听到萧珩口中的滚滚杀机,曼珠小心翼翼替沙华裹了裹身上的披风。这山风,还是挺凉的。师兄可除了这件披风基本就没穿什么衣服! “哼!回去?今日我就送你回阎罗殿报道!” “呀!师哥,这个宵小之徒居然还敢口出狂言!” 曼珠指着不远处的萧珩,像是小孩子拌嘴找打人告状一般。晃了晃脖子松泛了一下有些发僵的肩颈,曼珠对着沙华挤眉一笑: “等着,我这便去封了他的那张臭嘴!” “师妹,千万小心!” 虽然心里万般不舍,沙华到底还是没有阻止。这个师妹的性子,从不是随便听话的。况且,今日她因自己受辱,当真动了气。曼珠又向来都是个有仇当场就报,从不隔夜的。若是不叫她打上一架,反倒让她难受。 至于危险……沙华忍受着丹田内的刺痛,决定只要情况不妙,就算废了一身的修为,拼上这条性命,也要保曼珠安全。 “知道了!还有,别担心,我一定不会有事!” 曼珠对着沙华自信一笑,转头,瞬间变成了浑身煞气满满的玉面罗刹,日月剑的剑尖直指萧珩所在的方向: “死变态,当真以为我不跟你打,是因为怕了你?仗着人多势众就想欺负我们?哼,做梦!今日,姑奶奶就叫你看看欺负我家师兄的下场!” 话音刚落,曼珠脚下发力,手中的长剑一分为二,分别握于手中,纵身便杀进了同样冲杀而来的黑甲军之中。 十二个手持铁棍的黑甲军快速围拢,齐齐举棍朝着曼珠狠狠砸来。眼见势不可力敌,曼珠眼神一凛,双手举剑格挡的同时,仰面下腰,趁着圈子被彻底围死前,径直冲了出去。 纵便如此,那庞大的力道还是让曼珠的双手手腕一阵发麻。若不是练惯了手中的这柄剑,此时怕是都已经握不稳了。 “梁国国君果真好气派!派了这么多的好手只为对付一个姑娘家!这份气量,当真叫我佩服佩服!” 曼珠斜眼瞥了眼如一朵深夜绽放的昙花一般、娇俏可人立于不远处的梁国国君。脸上带着不屑的嘲讽。不动声色的晃了晃发麻的手腕,曼珠继续出言讥讽: “啧啧啧,长得倾城绝世的容貌,不想竟是个蛇蝎般的心肠。可惜呀,可惜!就你这样,纵然没有我,我那一贯端正方直的师哥,怕也是不会喜欢上你的。小子,想跟我争男人,你怕是还不够!” 说完,还特意傲娇的扬了扬下巴: “再说,我与他相识于年少,自小同吃同睡,同门学艺。总角相遇、弱冠重逢。我与他有着太多太多年少的美好记忆。他为我捕过鱼、捉过鸟,为我挨过打、受过罚。我与他之间的故事,说个三日三夜也是说不完的。就凭你,如何同我比?” 虽已陷入四面楚歌、岌岌可危的境地,曼珠却像足了战胜的斗鸡,趾高气昂的很。 被深深戳到了痛楚,萧珩被气的胸膛一起一伏,几乎不曾喷出几口老血。俊美的脸更是在恼恨下狰狞到扭曲: “呵!好!很好!你们还等什么?还不赶快杀了她?” 黑甲军开始还有些面面相觑。之前主上可是说过,无论他说怎样的狠话,伤了那女的可以,却绝不能当真要她性命。所以,一路上他们虽追得紧,却从没下杀招。就是打斗,也是象征性的曼珠出手才出手,其余时间一律看他们打嘴仗。但,此时此刻主上的态度,似乎看起来又像是真的想要那丫头的性命的一般…… “之前说的话统统不作数,现在、立刻,我要这女人的项上人头!” 萧珩指着曼珠,眼中的怒火和恨意几乎喷涌而出。 眼见情形不妙,就在沙华准备不顾一切冲出去之际,曼珠却先一步退到了沙华身边,一把抓住沙华青筋已然暴起的胳膊,一手对着沙华的气海穴用力点了下去 “师兄,别胡来,打不过,咱们先撤就是!” 说着,不待排成一横排瞬间气势骤变,冲杀而来的黑甲军杀到,曼珠直接背起沙华纵身跳下了山崖。 “不要~~” 萧珩的凄厉吼叫被耳边呼呼灌入的山风吹的只能零星听到一点,并不很清晰。 就在两人身体快速坠落的同时,沙华一手用尽全力抱住曼珠的腰,一手努力的想要抓住手边能够抓住的一切物体。曼珠则是双手紧抱着沙华的腰,努力运气极力想要稳住不停下坠的身体。 怎奈本就一路风尘奔波,再加上背着沙华夺路狂奔了许久,又跟那些个高手过招几许,身体确实也是透支的厉害,那口气竟越是着急越是调不起来。 好在崖壁上生长出的草木众多,在一路压塌了许多之后,两人终于险险的挂在了一个从山崖间斜着伸展出来的一株老松上。 “呼~~师哥,你没事吧?” 黑暗中曼珠看不太清沙华的脸,刚问完,随及感觉到了沙华胳膊上正流淌出来的黏腻鲜血。 “你,你受伤了?怎么样?伤的如何?师哥?师哥,你应我一声!师哥!” 挂住两人的老松已经发出了不堪负荷的声音,曼珠顾不得那么许多,只不停推着毫无动静的沙华。 “唔~~我现如今还算没事,若是你继续这么摇下去,我们两个,就都要有事了!师妹,师哥如今,可是经不起任何的折腾了!” 沙华的整个右胳膊已经几乎没了知觉,肩胛骨处也再次流血不止。身上这身穿着跟没穿差不了多少的披风,基本挡不了什么风,山风一吹,浑身冻得瑟瑟发抖。 先是被封了肩胛骨,方才曼珠又一下让他彻底泄了气,再加上先前试图强行调动气海,如今的沙华,当真可以算是‘手无缚鸡之力’了。 “呜~~你方才为何不理我?吓死我了你,我还以为,还以为……” 曼珠像个小猫似的呜咽了一声,囔着鼻子差点哭出声来。水汪汪的大眼睛此时终于适应了周围的黑暗,见沙华还能勉强支撑,提起的心终于重又放回了肚子里。 “还以为,唔,还以为我什么?呵!放心,师哥答应了你要娶你过门,还要生十七八个孩子呢。什么都没做到,师哥,师哥可舍不得死……” 眼见沙华暂时无碍,还能陪自己磨牙打屁,曼珠收起了眼里的泪珠子,开始打量起两人此时的处境。 不期然,那老松不远处,竟就有个半露天的洞穴。曼珠心下一喜,调动起丹田最后一丝力量,抱起沙华,咬牙纵身一跃,踩断了那根老松后,终于踉跄着跌进了那处洞穴口。 第48章 崖下洞穴 “唔~~” 后背的撞击和身上直接压将过来的重量,让曼珠忍不住痛呼出声,一口气憋在胸口半天吐不出去。要不是沙华费劲的自己翻下去,曼珠非常怀疑自己可能会以被压死这种极其耻辱的方式滚进阎罗殿。 “珠儿,怎么样,没事吧?” 虽然整个人已经疲累痛到不行,沙华还是挣扎着想要扶着曼珠站起来。只可惜才刚挪回曼珠身边,就彻底失去意识,倒在了曼珠身上。压得曼珠又是一声闷哼。 等到沙华再次醒来,人已经进到了山洞里,身下铺着厚厚的一层树叶,软软的,很舒服。身体酸痛到几乎失了一半的知觉,沙华舔了舔干涩有些开裂的唇,努力睁开眼睛想要搜寻曼珠的身影。身体刚微微一动,怀中便传来一声轻微听不清是什么的唔哝囔语。略一低头,就发现了那个将她自己缩成了一团,像个小猫似的挤在自己胸前的曼珠。 见小丫头睡得正香,沙华惨白着脸虚弱一笑。大手轻揉了揉曼珠头顶有些凌乱的发丝,眼里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这一路,她只怕都是风餐露宿没有好好休息过。紧接着一上来就在比翼居大打了一架,然后背着自己又是逃跑、又是跳崖,还要硬撑着照顾自己这个昏迷不醒的病患。堂堂一国的公主,如今因为自己的缘故,却落魄到如此境地。 低头看着曼珠满是褶皱尘土的衣服,有些蓬乱的发,沙华只觉得这颗心像是还被挂在那颗老松树上悠悠荡荡的晃着。缠缠绵绵的凄苦伴着一丝飘飘渺渺的甘甜,就那样在心上不停的打着太极,忽上忽下的,缠绵悱恻了起来。 感受着此刻正紧贴着自己的温度,沙华的心,比这两年间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安稳。一直紧绷的神经,就那么不知不觉的松了下来。好像重又回到了两人在山中时的光景,简单的美好,没有那么沉重的国恨家仇,没有那许多逼不得已的算计筹谋,没有什么尔虞我诈、疆场杀伐。 两年了,多少次想要偷偷回去见她一面;多少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念着她的一颦一笑辗转难眠;多少次,幻想着能有她在身边的日子。 如今,她不远万里为救自己奔驰而来,沙华心里既是激动,又觉心酸。这个自己下定决心要护她一生快乐无忧的小丫头,却因为自己,饱受风餐露宿、穷途末路之苦。 “辛苦你啦,傻丫头!” 轻轻揉了揉曼珠的头顶,俯身将曼珠整个抱入怀中紧紧抱住,沙华再一次进入了梦乡。 这次,梦里不再是夜夜萦回的血腥沙场,不再是空荡死寂的遍地荒冢。湛蓝的天空下,一个身穿紫衣的小丫头,正蹦蹦跳跳的朝着自己飞奔而来。从八岁的曼珠再到十八岁的曼珠,小丫头一点一点在长大,可那灿烂的笑容,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变。 “师哥!我来啦!” 沙华迎着那张笑脸柔柔的笑了起来,大大的张开双臂,稳稳的接住那个径直跳入怀中的娇俏身影。 肩上传来的痛楚,让沙华脸上扬起的笑意,下一秒就变成了龇牙咧嘴的吃痛。 睁眼,却见曼珠额头微微冒着一些汗珠,正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试着替自己拔出还嵌在肩胛骨内的那条金链。 见沙华醒来,曼珠勉力给了沙华一个笑脸,眼睛却仍旧死死盯着沙华肩胛骨上的伤口。曼珠一手按住伤口,一手加重手上的力道,用力一拔,那条金链裹着血肉,终于被拔了出来。 沙华强忍着将即将脱口而出的那声痛呼吞了下去。可下一秒,药粉初初洒在伤口处的火辣炙痛还是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 “忍着点,这鬼东设计的太精巧了,为了防止随便被拔出来,那家伙居然在链子上设计了倒钩。插进去容易,想要拔出来,却要很受些苦楚。” 紧紧按住沙华不断流血的伤口,曼珠一提到萧珩就恨的咬牙切齿。 这厮也有脸说什么爱?哪有什么狗屁的爱,是以伤害为前提的?为了得到,为了占有,无所不用其极。打着爱的名义,却行伤害之实,还一脸委屈的一副自己很受伤的样子!简直无耻至极。 虽然早已疼得冷汗直流、面色更是惨白一片,沙华还是勉强给了一脸戾气的曼珠一个笑脸,强忍着痛哑声安慰道: “没事!这点伤,很快就能好了!” “没事?哼,你这一身的工夫差点尽毁,这也叫没事?虽然骨头没伤着,可这个位置也是很要命的。最近这半年,你根本就别想再上马耍刀了。还很快就能好?怎么好?” 气鼓鼓的将瓶瓶罐罐重新收拾起来,曼珠气得随手抓起手边的一块石头扔向洞壁,直接将石头砸成了碎石。 “那个叫什么萧珩的,我一定不会放过他。敢伤你,我非要他也尝尝被人锁了琵琶骨的滋味不可!更可恶的是,他居然敢跟我抢人?不知所谓!” 气哼哼的说完,曼珠严厉的盯着沙华,食指几乎就要敲在沙华鼻尖了: “以后,不许再见他,知道了吗?别跟我说什么异性兄弟之类的鬼话,他心里可根本就没有拿你当大哥!” 见小猫咪瞬间变成了小老虎,沙华咬了咬唇,心里不知怎的,却有些想笑。这丫头,原来是在吃醋呢! “他虽然这件事情上做得有失偏颇,不过,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自小被折磨凌辱不说,不久前更是全族一夜之间尽数被屠,只剩了他一个。许是对方也觉得他是个没用的,所以才没把他放在眼里吧。他长这么大,着实不易的很。珠儿,他其实,挺可怜的。师哥的族人也尽数被灭,到现在也不知是何方所为?师哥,很能明白他无依无靠的恐惧。他只是,想要有个家罢了。只不过是,方法用错了。” 见着沙华眼中的落寞,曼珠如何不知,他在经历了那场惊天变故之后,所要承受的悲痛和凄苦?一夜之间被破国屠城,全族尽数被诛。这样的血海深仇,岂是简单诛心二字可以描述的? 轻轻拥住沙华的肩膀,将额头贴着沙华的,曼珠轻柔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让沙华荒芜枯寂的心,一点点泛起了一丝温度: “师哥,别怕,有我呢!不管发生什么,我总会在你身边的!” 第49章 为什么必须是他? “找到了吗?” 崖上,整整端坐了两天两夜的萧珩面容憔悴的问向再次归来复命的萧怨。 此时,除了萧怨,其他人根本不敢靠近萧珩附近三尺以内。在萧怨被紧急召唤来之前,已经连续杀了五个了。 “……,还没有……” “废物!” 一把夺过萧怨递上来的茶盏狠狠摔碎在萧怨脚下,萧珩吊着好看的浓眉,满眼的戾气。 萧怨立时跪倒在地,任由打碎的茶盏碎片刺破膝盖,躬身回道: “君上,我认为,找不到,恰恰说明他们还活着。如果他们当真跌落了山崖,至少地上多少也该有点血迹才是。我带人将崖下每一寸地都翻过来找了一遍,还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我想,要么他们直接就逃了,要么,他们根本就没有真的掉下去。此崖颇高,说不定,有什么树杈或是洞穴之类可以让他们临时栖身也未可知。” 萧怨的话,让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萧珩瞬间恢复了理智。回头看向那翠绿绿的深崖,萧珩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对……大哥的工夫那么好,他师妹的工夫自然也是不会差的。他们还是至上道人的弟子,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对!他们,他们肯定没事!没事……” 萧珩最后一个字一说完,身体随及直挺挺向后倒了下去,幸而萧怨一把上前抱住。 五日后,沙华带着一个神秘男人出现在华都城的消息就传了回来。萧珩听到沙华无碍,心里先是一喜,再听到他与那个‘神秘男子’行止亲密的话,面上的笑一下就垮了下去。习惯性的吩咐侍女上酒。 这几天萧珩是怎么折磨他自己的,萧怨在一旁看得很清楚。每天除了处理国事的时间,只要一空闲下来,萧珩便没命的喝酒。自己虽不止一次的劝他休息,少饮酒,可换回的不是威吓,便是完全的忽视。 实在见不得萧珩继续这样折磨自己的行径,萧怨此时也顾不得死活,抖着胆子故意装作没有听到萧珩让他退下的吩咐,开口问道: “既然他已经安全回去了,主人为何还是这般自伤?这几日主上通不曾好生吃过饭,也不曾好好休息过,只一味不停的喝酒。喝酒伤身,恳求君上为了大梁,保重身体。” “哼!为了大梁!” 萧珩慵懒的半撑起上半身,如画的眉眼微眯,将手中的酒杯举到眼前,看着右手大拇指上的那个玉扳指,凄然一笑: “这大梁国,我原是为了他才夺过来的。若没有他,这权力、这江山,我要来又有何用?不过都是些冷冰冰的、没有温度的东西罢了!” “既如此,为何,您后来又不让我们继续追捕他们了呢?” 萧怨不懂,在将萧珩救回梁宫后,刚刚恢复了意识的萧珩就让他将所有撒出去的人,全都撤了回来。还吩咐即使在路上无意撞见,也绝不准打扰。 “我原以为,即使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他的人也是好的。只要能日日见着他,我这颗心就不会总是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可是,当那个女人出现了以后,我才发现,我其实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贪心。我不止想要他的人,更想要他的心,他一心一意的爱。想要他,眼里有我的样子。” 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萧珩抿唇苦涩一笑: “那夜在崖边,我气的并不是那个女人的几句嘲讽挑衅。而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我一眼的疏离。他的眼睛,一直都停留在那个人的身上,一丝一毫也没有留给我!他们之间有同门之谊,有青梅竹马之爱,有相守相携之诺。而我呢?除了跌跌撞撞的一腔热忱,一腔不被承认、不被认可的热忱之外,我什么都没有!呵!什么,都没有!” “萧怨,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我不曾骗他来;如果,我不曾困住他,还锁了他的琵琶骨;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至少,我还是他怜惜的弟弟,还是他愿意不顾一切保护的弟弟。会不会,一切都会变得不太一样?” 不可思议的看着满脸痛苦悔恨的萧珩,萧怨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是真的?萧珩的性子,从来都是谋定而后动,他从不打无把握之仗,也从不懂得什么叫后悔。可如今,因为一个男人,一个根本对他无心无情的男人,他居然开始怀疑自己! 看着此时如瓷娃娃一般,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成渣的萧珩,萧怨只觉得胸口闷闷的,难受的厉害。他不明白那所谓的情爱到底有什么好?究竟有着怎样的魔力,能够让一个冷情冷心的人,缠绵纠结到痛苦如斯? “君上,为何一定要是他呢?比翼居里掳来的各色男色,孔武有力的、姿容耀眼的,各色男色应有尽有,您也只是看看便作罢了。为何,为何却一心独求那无家无国的孤子沙华?” 手中的酒杯被捏得咯吱作响,萧珩绝美的面上浮起一片朦胧的苦涩。 “为何?呵呵!为何?还能是为何?左不过,因着这颗心罢了!” 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萧珩涩然苦笑,望着摇曳不休的烛火,幽幽一声长叹: “习惯了黑暗的人,在遇见光的瞬间第一反应会是躲避。可是再是习惯了黑暗的人,在见过了光之后,都会不由自主想要靠近。那是,人的本能反应。而他,就是我的那道光。你明白吗?” 压抑的幽幽一声长叹,萧珩沙哑的声音在夜幕中显得有些不真实,带着一丝易碎的脆弱。此时的萧珩,像极了一个满身裂痕的瓷娃娃,仿佛只要呼吸重那么一点点,他都可能随时应声而碎。 “萧怨,在这个世界上,活着,要比死难太多了。一口气断了,终归这辈子的功过是非也算是了结了。可怜的,是那些不甘就死或求死不能的。只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苟延残喘的活着。呵!像一群卑微的活在阳光下的行尸走肉! 你知道吗?见着死人,我并不难过,我反而替他们高兴。至少,他们终于可以从这个世界解脱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冰冷的地狱,可以,不用再苦了。真正苦的,都是那些被活下来的人。只要活着,他们就得去争、去抢,去厮杀、去争斗。都必须被逼着长出獠牙和利爪,血淋淋的厮杀争抢。太冷了!人心,太冷了!就像是住在了一个冰冷的极寒地狱里,到处都是严寒冰冻,所有人都冷漠的看着你一点点被冻死,完全无动于衷! 而沙华,他是我唯一仅存于世的温暖,是我漆黑世界里唯一照进来的那束光。他给了我温暖,给了我光亮。没有他,我会被活活冻死的。可我,还不想死。所以我只能赖着他,无论如何,都必须赖着他。怎样都好,只有在他身边,我才能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才能感受到生命的一丝丝温度。没有他,我的世界,只有冰冷和黑暗。那样的日子,我,过怕了。” 第50章 右翼先锋军统领 洛国华都 在华都城外驻扎训练的洛国军士,此时正围拢在一处,吵吵嚷嚷的看着黑豹子刘世千欺负‘新人’。 此人是主上此次外出带回来的,长得按照刘世千的话来说,那就是油头粉面的小白脸一个。天生长了一张女人脸,让人看了就来气的那种。 对于沙华此次带回来的那个叫贾珠的白面小生,刘世千本就没有太多好感。虽然身量不矮,可就那纤细的身量,只怕稍微大点的风就能将他吹翻。可就这么一个娘们儿唧唧的一个人,主上居然还让他做右翼先锋军的统领!这直接触碰了身为原统领,如今降级为了副统领的刘世千的逆鳞。 虽然对于官衔等级他黑豹子向来是视为无物的。可不当一回事归不当一回事,让他堂堂黑豹子受于一个小白脸、兔儿爷的辖制下,这口气他怎么能忍的下去?既然跟主上完全说不通,那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让这小子自己走人。 至于这小子和主上的所谓‘裙带关系’,刘世千更是不惧。主上从来不是一个会事后给人穿小鞋、算旧账的。只要将这个不知道哪儿蹦跶出来的跳梁小丑弄走,让主上知道这是个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主上定然也是不会说什么的。 军营又不是什么烟花柳巷之地,这种软软绵绵的兔儿爷,最好的去处不是内帐吗?送来军营里做什么?看着就碍眼!一贯就是个直肠子的刘世千可不会拐弯抹角那一套,心里想什么,嘴上直接就说了出来: “长得像个娘们儿似的,也敢来军营这种全是男人的地方!居然还敢大言不惭的想要指挥我们?呵呵,真当我们洛国男儿都没了血性不成?告诉你,军队是只有强者才能生存的地方,打仗流血更是男人家的事情。小兔儿,你怕是尚未断奶把?这么细皮嫩肉的,万一不小心磕着碰着,还不得回家找母亲哭鼻子去?奉劝你,还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的好!” “刘副统领说笑了!在下可不是什么不正经的兔儿爷,而是你们右翼先锋军的统领。” 尽管对面的黑脸粗汉一个劲的往自己脸上喷口水,曼珠依然面带微笑,站在原地岿然未动。不过,心里已经开始磨牙怎么整治这个粗莽不知礼数的大笨熊了。 “呵!统领?就凭你?你有什么资格做我们的统领?一个还没断奶的公子哥儿,不在家里好生养尊处优,也敢跑到我这里叫嚣?信不信爷爷动动手指就能碾死你?” 如洪钟般的吼声迎面扑来,曼珠忍不住掏了掏有些发蒙的耳朵,眸中已然染上了怒意,嘴角的笑容却是越咧越大。仰头斜觑了一眼高出自己一个头还多的刘世千,慢条斯理极带挑衅意味的说道: “看样子,刘副统领是对我这个刚上任的统领很有意见?” ‘副’字,曼珠特意咬得很重。那刘世千被人踩着了痛脚,本就漆黑的脸如今更是成了锅底,紧握着榔头大的拳头,圆瞪着似乎能吃人的大眼,果然像极了一头发怒中的豹子。 “小子,我就是对你这个统领有意见,怎么样?军营不是烟柳巷,在这里是要凭真本事吃饭的。你以为,凭你三两句甜言蜜语、撒娇撒痴,敌人就能缴械投降吗?” “唔~~六副统领说的没错。军营这种地方,确实是应该凭本事说话的。” 曼珠双手环胸站在刘世千身前不到一步远的地方,不论是从身高还是体型上来说,乍眼看去,刘世千都强出曼珠太多。再加上两人站得这么近,这种对比就显得更加强烈了。 故意仰起头让刘世千看到自己脸上此时的表情,曼珠挑衅一笑,说道: “不知,六副统领是否有雅兴,和本统领我切磋一二?” “小子,我黑豹子的一双铁拳,可不是你这细胳膊细腿可以承受得起的。万一要是被打趴下了……” 刘世千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瘦小小、柔柔弱弱的小白脸,居然有胆量向自己宣战!将握紧的拳头举到曼珠的眼前晃了晃,恶狠狠的‘提醒’道。 曼珠倒是不以为意的双手环胸点了点头,一副理所应当的架势: “比武切磋,自然有些伤痛也是在所难免。若我果真不敌,那是我贾珠技不如人。这个统领的位子,我自然也是没脸继续坐下去的。可若是,六副统领你输了……” 不等曼珠继续说下去,刘世千浓眉一横,高声喝道: “我刘世千若是败在你这样的小白脸手下,也没脸再继续活在这世上了。当即以死谢罪,如何?” “啧啧啧,六副统领言重了!以死谢罪大可不必!不如这样!如果我真的一不小心赢了你一招半式的,那你以后,就安安心心的乖乖做我的手下,听我的号令差遣,如何?嗯,就是当我小弟的意思,如何?” “敢让我黑豹子给你这个小白脸当小弟?你小子莫不是昏了头了?” 曼珠话音刚落,一阵喷溅的口水再次狂飘而来。滚滚如雷的嗓音让曼珠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口气!这口水!这大破锣嗓子!这些个当兵的,也实在太粗糙了些! 回想起自家大哥二哥身披铠甲时的英姿,曼珠对着眼前这个又黑又壮的大块头直摇头。太粗鲁,也太粗俗了! 掏了掏嗡嗡的耳朵,曼珠不管对面的黑豹子如何黑着脸、瞪着眼,一副想吃人的德行,依旧慢条斯理的耸了耸肩膀,说道: “你就说比不比吧?比武总得要有个彩头才有意思。这便是我要求的彩头,若你愿意,咱们这就比试比试。当然,若你刘副统领胆小不敢,我贾某也绝不会强逼你。” “你!你敢说我不敢?” “我,我方才不是就说了吗?” 曼珠故意学着刘世千的语调回道。气得刘世千一张黑脸已经比锅底还黑了。 “好!比就比!小子,今天老子要是让你站着离开校场,就算老子输了!” “那,贾珠可不是占了您大便宜了?” “哼!你莫不成还真以为,你能赢得了我?”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曼珠对着盛怒的刘世千挑眉一笑,周身的气场霎时陡然一变。整个人瞬间绷紧,就像是一把亟待出鞘的利剑。 第51章 校场比试 一 原本对曼珠不屑一顾的刘世千,在注意到曼珠周身气场的变化后,眼中的神采也逐渐由轻蔑转成了狐疑,再到严肃。 他突然觉得,主上这样安排,也许确实有他的道理。这个人初初见着时,除了一张白白净净的女人脸之外,并没有什么值得看进眼中的。但周身此时散发的凌冽气势,却让人感受到了一个顶级剑客才有的千钧之势。年纪轻轻便能有此气势,实在难得、难得。 但,对他有所改观是一回,这小子嘚瑟欠收拾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刘世千心里暗下决心,今天一定要好好杀杀这贾姓小子的傲气,让他也好好知道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谦逊两个字,可不止是让人拿来念的! “好!兵器还是拳脚,我、让、你、选!” 说完,黑豹子先一步走向校场中心,站在了擂台上,敲响了挑战鼓。 这是冯不庸设下的一个挑战擂,旨在鼓励下级军士勤练武艺。只要下级军士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的能力挑战比自己职位高的人,不管被挑战者是谁,就算是主上,只要接到了战书,也必须要应战。 只要挑战成功,轻则金银珠宝奖励;高则职位晋升。当然,如果挑战失败,那发起挑战的人也是要接受惩罚的。至于如何惩罚,那就看被挑战者的心情了。 迄今为止,被要求脱光光围着校场跑十圈的,或者要一口气喝下一整坛酒的,又或是打扫一个月马圈的各种奇怪要求不一而足。 不过,将士之间有个不成文的默契,不管你怎么不怕死、不怕挨整,这个军营里有三个人是绝对没人会去挑战的。 第一个人自然是君上沙华。不止是因为身份上的特殊性,更多的是众人对沙华的绝对敬重。 第二个人是冯不庸,人家是谋士、军师,跟他们这些大老粗肯定是不一样的。而且,军师有一个诨名叫黑心狐狸,惹了这个家伙,只怕到了黄泉、过了奈何桥,可能都还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第三个,就是黑豹子刘世千。无他,他的那双铁拳且不必说。此外,他的武器便是一双铁锤,那可是打遍军中无敌手啊!多少人在他那双铁锤下伤了性命,就算是被那巨锤轻轻擦到,都是要重伤的。 众人见曼珠虽身量也算高挑,怎奈干干巴巴的骨瘦如柴,又是个白白净净的书生面向,再不以为他能在那黑豹子手底下走过几招几式。今日黑豹子作为挑战者,那是十拿九稳的必赢之局。 “主上,这群家伙越来越没有规矩了,怎么可以对您带回来的人如此粗鲁无礼?要不要属下过去调停一下?” 沙华饶有兴致的看着耸了耸肩膀,不急不缓的向着擂台走去的曼珠,冷硬的嘴角浅浅扯出了一抹笑意。挥手止住想要过去阻止的冯不庸,轻声道: “那个黑豹子性子太急太冲,也确实需要有人给他打磨打磨了!” 冯不庸眨了眨眼,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一时耳背听差了?刚才君上说的意思是,吃亏的很可能是那个黑豹子刘世千?这,怎么可能? 仔细又看了看主上亲自骑马带回来的那位‘义弟’贾珠,冯不庸实在看不出这个白白净净干瘦干瘦的家伙,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其实,对于主上让贾珠做右翼先锋军统领一事,冯不庸也是不赞同的。但主上执意如此,他也不好继续再深劝。 双眼从未从曼珠身上离开过的沙华,自然看不到冯不庸眼底的疑惑和狐疑,只面带诡异(至少在冯不庸的眼里是这样)的轻柔笑意,还隐隐带着那么一丝骄傲的小意思。 在山里的时候,连师父他老人家都逃不脱这小魔女的魔爪,刘世千这次,是踢到铁板了!眼见小丫头气势如虹的缓步步入擂台,沙华不仅半分不替曼珠担心,反而饶有兴致的拉着冯不庸打起了赌: “不庸,咱们要不要打个赌?珠儿能让那黑豹子在一炷香之内就败下阵来!” “什、什么?什么?” 这次,冯不庸极其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主上不但毫不担心自己那细皮嫩肉、一看就从没吃过苦头的奶油小兄弟,反倒担心那粗鲁蛮横的漏人刘世千?这位师弟难道果真是真人不露相?只是这显而易见的白脸小相公形象,实在是让人看着难以相信呐…… “唔~还是赶紧先把军医叫过来备着,不出一炷香,那大黑豹估计就得倒地不支了!” 转身离去的低沉的声音里,分明还带着几分戏谑! “不,不会吧?就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娇少爷?” 在冯不庸手指所指的方向,曼珠的身量虽也算高挑,只是那纤细柔弱的身量,再加上贴身裁切的劲装,愈发显得曼珠纤瘦柔弱,缺了些军营男子普遍的虎猛气概。 “小子,劝你还是快快回你娘的怀里喝奶去吧!这里可不是你们这些还没断奶的小白脸该来的地方!小心,咱们刘统领动动手指头,可都能碾死你!” 擂台下的士兵自然是偏向和自己日夜操练、征战沙场的刘世千的。很是幸灾乐祸的对着同样站上了擂台的曼珠嘘声道。 “贾珠不才,倒是很想见识见识咱们刘副统领是如何动动手指就能将我碾死的?” 说着,对着刘世千嘴角轻勾,挑了下眉。颇有些浪荡公子调戏良家女子时做派。 “既然这小子如此不识趣,刘统领还跟他客气什么?揍扁他!” “揍他!揍他!揍他!” 一旁围观的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吼的这一嗓子,引得众人纷纷附和。 曼珠冷冷瞥了眼人群中最开始发声的位置,嘴角扬起的弧度一直不曾放下。瞥了眼面黑如锅底的刘世千,拱手笑道: “刘副统领,还请不吝赐教!哦,对了,若是我侥幸赢了刘副统领,记得请刘副统领脱了衣衫,宽了底衣,绕着这军营跑上一圈!” “好大胆小贼,实在不知所谓!” 原本还想对曼珠手下留几分情面的刘世千,此时已是被气得七窍生烟、三魂离体。举起铁拳,虎虎生风的照着曼珠的门面直接砸将下来。 第52章 校场比试 二 见刘世千拳风将至,曼珠身体后倾,只右脚尖着地,顺着刘世千铁拳的来势快速后移。待刘世千拳风之力即将送尽,曼珠右嘴角微微一扬,以掌为刀,快速劈向刘世千的脖颈。被刘世千单手打退后,抬腿对着刘世千的面门横扫而去。 见手刀刚走,腿风又至,刘世千不敢托大,双拳挡在身前格挡住曼珠的横踢,所及身形扑出,双手抓住曼珠尚未来得及收回的右腿,在空中旋转半圈后用力扔飞了出去。 耳边风声呼啸,被扔飞了出去的曼珠一脚蹬断了擂台边的一个木柱,悬空飞转两圈后,终是有惊无险的单膝跪在了擂台内。 曼珠没想到这脾气暴躁、长相粗鲁的刘世千,不仅力大无穷,居然动作还如此敏捷,果然如同豹子一般。正如师哥沙华所言,果然是位有力的悍将!思及此,曼珠抬头看向刘世千的眼中多了一分慎重和敬佩。 “刘副统领,果然好功夫!在下佩服!” 曼珠缓缓站起身,对着刘世千再次拱了拱手。这次,她是发自内心的认可了这个黑豹子的能力。 “小子,你也不赖,刚才那两下,你下手很准,动作也很快。不过,我可并没有用尽全力。既然你有点本事,那接下来,我可就不再跟你客气了!” 话音刚落,刘世千周身的气势瞬间飙升 “哦?刘副统领原还想同我客气客气?我可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你脱光了绕着军营跑的潇洒身姿呢!” 不动声色的晃了晃被那黑豹子打的有些发麻的胳膊和腿,曼珠犹还不忘嘴上占便宜,气得刘世千几乎胡子倒竖,瞪得铜铃一般的牛眼越发要吃人了! “看招!” 拳风带着劲风瞬间呼啸而至,曼珠自知那拳风的威力,自是不敢硬撼。脚下用力,身体骤然升空,跃到擂台边一脚踢断一根柱子,随及照着刘世千的门面一拳送了过去。 那刘世千岂会害怕区区一根木桩?根本躲也不躲,一拳直接砸了过去,生生将一根木桩子打散成了烧火的木柴。随及,拳风对着曼珠再次呼啸而至。 见刘世千再次扑杀而来,曼珠调起丹田之气,同样握紧双拳,对着刘世千的铁拳竟不躲不避的直接迎了上去。可就在拳头即将抵上刘世千铁拳的前一秒,曼珠的身形诡异一转,那拳头径直对着刘世千的下颚打了过去。 刘世千右手刚格开,曼珠左腿紧接着踢向刘世千的脆弱部位,刘世千冷静的用腿踢开,曼珠的手又朝着他的眼睛进攻了过去…… 曼珠的进攻速度突然变得非常快,逼得刘世千一时间只能被动防守,无法继续进攻。而就在刘世千抓住一个机会准备反扑之际,自己死穴的位置居然已经被曼珠找到,并且稳稳的捏在了手中。 汗水顺着刘世千的额头滴落在一片凌乱的擂台上,刘世千很清楚,只要这小子再稍稍用一点力,自己这条命,今天就算交代在这里了。虽然很不甘心,但他必须承认:自己,输了。 缓缓收回距离曼珠的细脖子只有拳头距离的大掌,刘世千收回身形气势,看着曼珠得意的笑脸,面上长长卷卷的胡子抖动个不停。半晌,方才低沉着嗓音冷声道: “我,输了!”、 说着,就开始动手解起了自己的衣带。 “刘副统领且慢!” 曼珠急忙开口阻止刘世千的动作。让他脱光了绕着营地裸奔的话,只是一时意气的气话。她一来根本没有爱看人裸奔的习惯,二来,他虽然为人粗鲁,却也是个极有傲性的。 若今日当真让他这么做了,那这刘世千十之八九不是死就是走,曼珠可不想刚来就给师哥捅娄子。再说,跟这个刘世千打了一架之后,她反而开始欣赏起他这一脸乱糟糟的胡子和那双斗大的牛眼了! “我黑豹子说话算话。既然挑战输了,自然被挑战者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气呼呼的刘世千却并不想领曼珠的这个假人情,狠狠将束衣的腰带扔到一旁,接着就要扒衣服。 “慢着!” 见刘世千怄气还要继续脱,曼珠急忙出声制止: “既然挑战输了的人要听被挑战者的,那我既让你不要脱,你还脱什么?” “小子,刚才是我一时大意,我黑豹子说话算话,认赌服输。可你一会儿一个主意,是个什么意思?耍着我玩吗?” 刘世千声如洪钟般大吼道。 “我记得,比试前,你可答应过我,如我侥幸赢了,你要做我小弟,乖乖听我吩咐的!” 曼珠掏了掏又开始有些耳鸣的耳朵,心里盘算着以后怎么调教调教这头野性难驯的黑豹子,让他稍微学着‘闻言软语’一些?就像那个冯不庸,那就很好嘛! “我……” 刘世千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吐出来也不是,咽又咽不下去,哽的实在难受。 “刘副统领可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你……” 如果可以,刘世千实在想撕了眼前这个小白脸的一张笑脸。胸口剧烈的起伏上下,刘世千深呼吸了许久后,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对着曼珠担心跪地,拱手抱拳沉声道: “属下刘世千,拜见统领!” 刚才两人对打的过程虽然说起来很长,但其实发生的却很快,结束的更快。众人只觉得两人身形腾挪跳跃间,还没太看明白究竟是怎么动的手,胜负已然就分了!要命的是,黑豹子居然败了!而比这更要命的是,黑豹子居然认下了这个小白脸,哦不,是新任的贾统领。 见刘世千跪下叩拜新任右翼先锋军统领,其余观战人等也全都跟着纷纷跪下,高呼: “拜见统领!” 冯不庸不可思议的看着正站在擂台中央接受众人拜见的曼珠,心内默默感叹主上的英明以及他识人的本领。自己可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那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贾珠,居然能够让黑豹子刘世千成为他的手下败将!简直是不可思议! 忙忙转头对着笑得满面含春的沙华提醒道: “君上,我可从没答应和您打赌!” “不愧是我的珠儿!哈哈!” 冯不庸:……珠、珠儿……珠儿? 反应过来这个称呼所代表的亲昵值后,冯不庸忍不住瞪圆了本不算大的眼睛,看了看被围在人群中的曼珠,又看了看一脸很是与有荣焉、从未笑得如此灿烂过的沙华,被自己脑子里突然窜出来的念头吓得生生一个激灵。 第53章 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庸,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不待冯不庸哆哆嗦嗦的在开口还是不开口的两难间徘徊,沙华眼神继续看着不远处的曼珠,幽幽说道。 冯不庸:……嘎?想象?哪样? “珠儿,是我的师妹?” 这次,沙华终于收回视线,直视着冯不庸的眼睛。 冯不庸:……师妹!~~师妹? 冯不庸脑海中的硕大问号,在再次回味了一下那句‘师妹’的含义后,瞬间变成了一个更大的感叹号! 这,那高高挑挑的、虽颇有些女儿家相貌,却气质言行并无女儿家娇柔之态的‘小白脸’,竟是个实实在在的女儿家? 冯不庸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用力咽了口口水,舒缓了一下有些激动的情绪。转头又看了眼心不甘情不愿低头认输的那头黑豹子,嘴角的笑意再是如何也压不住。 也就是说,那个一向自命不凡的黑豹子,今日居然败在了一个女儿家的手下!冯不庸试图幻想了一番黑豹子日后知道真相后的场景,不觉双肩一紧。摇了摇头,算了,还是别想了。可怕!~ “您师妹不是说一直在山里吗?如何……” “这次去魏京,遇到了些变故,是师妹不远万里跑去救了我。若不然,只怕我还不知道何时能够回来!不庸,珠儿是师妹这件事,这军中只有你知道!” 说完,沙华拍了拍冯不庸的肩膀,唇角微微扬着,转身回了营帐。 感受着肩膀处刚才的重量,冯不庸打了个不深不浅的冷颤,突然觉得,知道这个‘秘密’还不如不知道呢!没想到,主上竟也还有这样无赖霸道的时候。 自从贾珠来了军营之后,所有人,包括一向反应迟钝的黑豹子刘世千都发现,向来温和待下的主上,似乎、好像、貌似,变得很有些阴晴不定。前一秒还好好的视察训练,下一秒便突然冷了脸,大力拂袖而去。 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生气似的,那袖子甩的,简直可以说是虎虎生风。弄得正在和新来的贾统领培养‘感情’的一众兵士,很是莫名其妙。主上那怒气,看样子十之八九是对着他们发的,可是,有一个算一个,没一个人明白主上究竟是在气什么? “哎,统领,主上这是怎么了?” 刘世千抵了抵曼珠的胳膊,一张黑脸伸长了脖子追随着沙华明显气噗噗的背影。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同样不明所以的曼珠没好气的赏了刘世千两个白眼,转身继续带领手下弟兄操练。心内感叹男人的心思实在难猜,尤其是像自家师哥那样,心思本就深沉,还总是不愿意明说的男人。 自打曼珠和刘世千两人那天在校场比试了一番之后,两个人倒是跌破众人眼镜,惺惺相惜的很。曼珠对刘世千大而化之、憨憨傻傻的性子很是欣赏,刘世千也是对曼珠小小年纪,行为处事上的落落大方以及一身俊俏的功夫非常欣赏。 可最近这两天,就连神经大条的刘世千都发现,主上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有那么点不明所以的、瘆人的感觉。尤其是在看到他和贾珠在一起的时候,那张不比自己白多少的黑脸,几乎都快绿了。 刘世千理所当然的将之归结为,主上还在为上次自己和贾统领在营地私自饮酒,并喝了个伶仃烂醉有关。当时,两人喝了一夜的酒,那是越聊越投机,越聊越开心。当场就指天誓地拜了把子、认了兄弟。 刘世千私以为,主上因为贾珠这个义弟又跑去多认了一个‘大哥’回来,害得他身为君上却比自己矮了一层,这才一直气不顺。否则,他也不会私下里从不改口喊自己‘大哥’了!所以,最近见着君上,都有一种老鼠见了猫的犯罪心态。 殊不知,他越是这样,沙华的怒火烧的越旺! “师哥,你叫我!” 见营帐内没有外人,曼珠笑嘻嘻的喊着最熟悉的称呼,拿起沙华用过的茶盏,很是豪爽的牛饮了三杯才罢。 喝完后,又一脸嫌弃的说道: “唔,这茶已经寡淡了,没了初时的香气。师哥,记得换茶!” 啥怀背对着曼珠,仔细研究着早已熟烂于心的图纸,假装没听到曼珠的话,僵着脸并不理睬。 看了眼自家师哥挺直的背影,曼珠挠了挠还渗着汗珠的额头,有些不明白他到底在气什么?心内不由感叹男人的心思实在难猜,尤其是像自家师哥那样,心思本就深沉,还总是不愿意明说的男人。 “师哥,你怎么了?生什么气呀?” “嗯?什么?生气?我生什么气啊?” 嘴上说着没生气,脸上那一副别别扭扭的表情却昭示着他此刻的坏心情。 “哦~~你没生气?” 装作没有看到沙华明晃晃的臭脸,曼珠眼珠提溜一转,耸了耸肩膀: “既然没生气,那我就先回去跟他们训练了!等一会儿还要带着那帮家伙骑马练射箭……” “你倒是忙得很!” 某人自己都没有发觉,这话说出来带着多大的醋意和哀怨。像极了被冷落空闺的少妇对丈夫不理不睬的控诉。 “啊,可不是!我当初跟你争取来这个右翼先锋军统领的位置时,可是下过军令状的。必然会在一年内给你带出一个铁骑死士团来。时间紧迫,自然什么都要加紧啊!再说,如今的形式也并不容乐观……” “我饿了,想吃饭。” 不等曼珠噼里啪啦继续说下去,醋瓶子已经彻底拧不起来的某人开始耍起了无赖。 曼珠歪着脑袋仔细再三观察了自家师兄好一会儿,不明白这个一向端方持重的师兄今日怎的如此作怪?这不是才用过早饭没多久吗?这是发的哪门子神经?不过,看在他伤还没有好的份上,曼珠决定还是大度一点,不和他一般见识。 “那,不然,我去替你跟伙房那里说一声,让他们给你……” “我今天要吃你做的饭菜。” 不等曼珠说完,沙华接着补充道。 “哈?你说什么?” 此话一出,曼珠本就有些晕眩的脑子彻底瓜了! 第54章 主上,留条活路行吗? 以为是自己太热,突然出现了幻听,曼珠咻的一下冲到沙华身前,盯着沙华一脸严肃的黑脸,再次确认道: “你刚才说,你要吃我做的饭菜?” 说完,不放心的摸了摸沙华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起胡话了? “是啊!” 某醋缸抓住曼珠的手,紧紧握住,望进曼珠满是疑惑的眼眸,认真的点了点头: “你之前不是说过,在我生辰的时候,会亲自给我准备一顿生日宴的吗?” “生辰?啊,对,生辰!师哥的生辰,难道是今天?” 见曼珠仍旧一脸迷糊完全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某满身酸气泛滥的醋缸瞬间变身炸毛兽,一把捧住曼珠的头,随及狠狠吻了下去。半晌,方才惩罚性的咬了下曼珠有些肿起来的红唇,哑声恨道: “对!今日是你师哥我的生辰!你必须得亲自下厨给我做一桌子的菜。必须!” 某醋缸的内心os是:你有时间和那个黑豹子彻夜喝酒聊天,有时间天天陪着那帮大老粗操练修习骑射,却连我的生辰都给忘了个干干净净!罚你做饭就算是便宜你了。 “可,我做的菜,你敢吃吗?” 曼珠看着瞳孔深沉如海的沙华,非常诚恳且认真的问道。对自己的厨艺,曼珠十万个自信,铁定不是人吃的。 她可从来没有下过厨呀!自小到大,所有吃食都是师哥负责,师哥走了之后,就是师父他老人家带着她有一顿没一顿的混着。反正时不时的,师父就会去打些‘秋风’回来,根本饿不着她。 “只要你肯做,我就敢吃!” 在曼珠眼中,沙华此刻的表情很有些视死如归的味道。可,既然寿星发话了,不给做,似乎确实有些不太好。往年在山里,起码自己也会准备些水果花草给他的。 “好,好吧……” 知道自己竟忘了自家师哥的生辰,曼珠自以为对沙华今天的反常终于有了结论。虽然提出来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算了,一年一次的生日,曼珠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去做做看。至于操练的事情,交给刘世千也是一样的。 “唔~~对不起嘛,师哥。我不是故意忘了你的生辰,实在是最近太忙了……” 说着,曼珠伸手圈住沙华的腰将脸完全埋进沙华怀中。呜呜囔囔的似道歉又似在撒娇,让沙华酸的牙疼的小心脏,终于开始慢慢回甜。 屋内的两人你侬我侬,屋外给他们站岗放哨生怕被人突然闯入的冯不庸却只觉得寒风彻骨!这两个人干脆就是不想让自己活了呀!这一天天的,不仅要防着别人看穿曼珠的真实身份,还要给他们幽会把手望风。最可恨的是,还要被硬逼着看他们你侬我侬!简直是惨无人道啊! 自从知道‘义弟’其实是‘师妹’这个事实之后,冯不庸对沙华和曼珠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亲昵那是全然理解和接受的。可是自己知道他们的真实关系,别人却不知道啊! 别说其他人了,就连那个一向反应迟钝的黑豹子都开始旁敲侧击的问他,‘贾珠’和主上究竟是什么关系了! 想到远在梁国有一个新进的梁王对君上虎视眈眈一心想要占为己有,军营里还有这么一个同他出入同行,举止亲昵的‘义弟’!冯不庸就头疼的厉害。 得,要是关于男风的一丝丝消失传了出去,只怕梁国那边也不会消停。再一想想后续可能造成的连锁反应,冯不庸都想撞墙了。 快步走出的曼珠刚好撞见正拿头撞门柱的冯不庸,到底是女儿家,想到刚才的一幕幕很有可能全被这个心思深沉的家伙瞧了去,立时涨红了脸。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闷声道: “军师,您这,爱偷听墙角的毛病,可实在不怎么好!” 说完,曼珠快步离去。留下独自在风中凌乱的冯不庸,憋闷的只想对着沙华来场死谏。偷听,以为谁想听的吗? “唔,不庸,偷听的毛病,确实不大好!” 身后传来沙华幽幽的一声轻叹,让冯不庸更想死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两人总是做些让人长针眼的事情就算了,还合起伙来欺负人! “君上,要不然,您直接公开您这位‘义弟’的真实身份得了!”、 跟着沙华快速步入营帐,冯不庸只觉得沙华那颇有些偷了腥的猫一般的自得笑意很是碍眼。 “嗯?为何?” 轻揉了揉尚还留有一丝软糯香气的唇,沙华根本没有注意到冯不庸那一脸便秘的表情。 “若不然,您就和您这位‘义弟’稍微保持一点男人间该有的距离。” “男人间该有的距离?什么意思?” 一句反问,让冯不庸一口气噎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憋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算重新组织起语言能力来。如果不是看在对方是君上的份上,冯不庸现在很想敲一顿那颗黑黢黢的脑壳。 “就是,您跟我保持着的这种的距离!” “唔~~怎么说?” 这次,沙华真不是装傻,他是真的没听明白冯不庸想说的是什么?这个家伙一句话都能在肠子里拐上十几道弯弯,从来不是个有话直说的。 “您不觉得,您和您的这位‘义弟’,有时候表现的有些过于亲昵了吗?” 能不亲昵吗?动不动就趁着没人的时候抱着,还时不时的就亲几下。冯不庸在心里幽怨的补充了一句。 “所以?” 见沙华仍旧还是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冯不庸默默运气,长叹一声道: “没有一个男人,会跟另外一个‘男人’动不动的拉拉扯扯,还动不动就吃醋。” 男人两个字,冯不庸咬得极重。 “吃醋?什么吃醋?吃什么醋?” 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破,沙华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决定继续装傻。 ‘天啊!劈下一道雷直接劈死我吧!’冯不庸在内心不禁仰天长啸。 好在这位很没有良心的主上还算没有完全‘丧尽天良’,拍了拍冯不庸耷拉着的肩膀,抿唇点头承诺道: “不庸,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你放心,我以后一定注意!” 被感动的就差感激涕零的冯不庸,在见着沙华不要命的吃下那位‘义弟’准备的所有菜肴之后,决定这辈子都不再相信这位大爷在曼珠问题上的任何承诺了! 那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吃下去不死也要半残的‘饭菜’,他居然干干净净、笑眯眯的,全部、完全,吃了个干干净净! 第55章 我来带你们回去 “统领,副统领他们在疾风山被围,正拼死鏖战。这是他让属下,属下带回来的!” 被两个人架着过来回话的情报兵说完最后一个字,直接就晕死了过去。那匹他骑着回来的马,在距离营地不到两公里的地方就因为中箭再加上一路狂奔,死在了路上。他是一路死撑着一口气冲回来的。 握紧手里用血写就的密信,曼珠死死攥紧了拳头。她万万没想到,这次原只是带着他们一群人外出骑射训练,顺便来一场小型的野外特训。不想,竟然会发生这么多诡异离奇的事情。 先是马匹骤然受惊,失蹄狂奔。要不是红狼有着天生对马群的统御能力,只怕这些马早就四散跑远了。即便如此,等到一切恢复有序之后,时间也已经到了深夜。 后来刘世千说这些马受惊的蹊跷,白日里又因为发现有人曾鬼鬼祟祟的在这片地域活动过的痕迹。所以在和曼珠一起布置好防御后,第二天天未亮,就带着人趁黑抹了出去,想要探一探周边的情况。 谁曾想,这一去就是一天一夜未归。曼珠抬头看着逐渐亮起来的天际,那不远处的山峦之后,可就是大夏国的领地了。如果说之前的马匹受惊只是意外,那么这次刘世千的遇袭可就透着那么点阴谋的味道了。 “统领,怎么办?刘副统领统共不过带了十三个人,虽然个个武功不弱,如果被大面积围困,只怕凶多吉少。” 跟在一旁的杜壮和曼珠一样一夜不曾合眼,本就熬的发红的眼睛在听到刘世千被围后,更是几乎不曾睚眦俱裂。 想到刘世千此刻深受重围的处境,曼珠的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右手小拇指放在嘴边轻轻吹响,一匹红色烈马随及嘶鸣着飞奔而来。将手中长剑背到身后,曼珠纵身跳上马背,对着跟在身后的杜壮高声喝令道: “杜壮,我现在命令你暂代统领一职,将余下的兄弟们全部安全带回大本营,立即拔营动身不得有误!” “统领,您,您难道要独自一人去就刘副统领?万万不可啊!您此时孤身前去,无疑羊入虎口。属下带着所有兄弟和您一起去救刘副统领,就是死,也要和你们死在一起!” “不行!事情没有我们之前想的那么简单。我总觉得自己被什么人算计了。我得好好想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杜壮,为今之计,要以大局为重。万一对方还有什么其他的目的,咱们洛国如今势弱,若毫无防范那就更糟了。你必须立即带着将士们回去,通知主上加强戒备。放心,我一定安全带他们回来!” “统领!” 杜壮一把抱住曼珠的腿,梗着脖子死活不肯撒手: “您要是真的要去,至少也要带着属下一同前去。一路上多少也还能有个照应。若您不准,您倒不如现在就砍了我的脑袋!” “是啊统领,我们要死一起死,要去一起去!绝不苟且偷生。” 见杜壮跪了下去,其余人等也跟着跪了下去,高声吼道。 曼珠来了也有一段时间了,虽然刚开头众人都瞧不起这个白白净净的小白脸,可一年多以来的朝夕相处,一同训练、一同玩笑,甚至偶尔还一同受罚,众人早已将曼珠视作生死兄弟。不说他和君上的‘裙带关系’,光只是看着平日里的情分,他们也不可能让曼珠一个人前去冒险。 见众人脸上的坚决,曼珠虽心内感动,却也知道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举起手里马鞭狠狠抽在杜壮的身上,见杜壮生生受了一鞭却仍旧咬牙死撑,曼珠一脚将他用力踢开,厉声威吓道: “胡闹!军令如山,你们竟然敢违抗军令?信不信一个一个的,我都给砍了?” 说完,声音随及又柔和了下来,对着重新直挺挺跪着的杜壮缓声道: “那里山峦起伏,林木丛生,人越少越容易隐身后撤,我一人前去,说不定带他们回来的机会还会大一些。带你们一起去,那才是去送死!如今敌我情况不明,不宜冲动行事。你快些回去禀告君上多加提防,我去去就回。” 见杜壮仍旧要开口,曼珠继续说道: “放心!就算我是只羊,对方也绝对不是那只能吃掉我的老虎。更何况,还有那个黑豹子在呢!大家放心,我一定安全把他们带回来。” 高高举起手中的马鞭,曼珠对着跪倒在地的兵士高声喝令道: “现在,听我的命令,立即拔寨回营,违令者,斩立决!” 说完,狠狠一抽正不耐烦瞪着马蹄的红狼,如一道红光一般,向着情报兵所指的方向飞驰而去。 红狼极具灵性,不仅可以统领马群、识途认路,而且可以寻着气味快速找到方向。接近目的地后,到了红狼无法上去的地方,曼珠飞身下马,对着红狼一挥手,红狼随及转身离开,找藏身之所去了。 山里林草灌木茂盛,一个人窝进去,很容易便能隐匿掉身形。寻着打斗过的痕迹,曼珠终于在一处还算隐蔽的山洞里找到了刘世千一行人。刘世千手臂负了伤,裹着厚厚一层绷带,额头上缠着绷带的伤口也渗着血。带来的那十三个人,如今只剩下了七个,且还一个个都不同程度的负了伤。 见曼珠闯了进来,原本高度戒备准备再次冲杀的几人,身体瞬间松了下来,难以置信的看着几乎可以说是从天而降的曼珠。 “统、统领?我不是在做梦吧?您,您怎么来了?” 张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停的眨眼,揉着眼眶。谁料揉着揉着,眼睛却越揉越湿。似乎觉得大男人这种时候哭鼻子有点丢人,用袖子掩饰的擦了擦,只当做是眼睛里突然进了沙子。 “你们在这里,我当然得来了!” 笑着拍了拍张华的肩膀,曼珠对着抖着黑胡子的黑豹子灿然一笑,状似轻松的揶揄道: “没想到咱们刘副统领也有今天!哈哈哈!瞧你这狼狈劲儿,看你以后还好意思天天跟我叫板?” “你小子,这里这么危险,你跑过来干什么?营地怎么办?那些驻扎在营地的将士们怎么办?你这是擅离职守……” “行啦!行啦!那些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就不劳你操心了!杜壮已经带着他们回大本营了,你的密信我也让他一并带回去了。师,主上肯定会见机行事的。你放心!” 说着,拍了拍刘世千的肩膀,笑道: “我来带你们回去!对不起,让你们受苦了!” 第56章 谁是统领? 黑豹子颤抖着卷卷的一大把浓黑胡子,眼圈可疑的又红了红,揉了揉鼻子,不自然的扭捏道: “虽然你是统领我只是个副统领,本来我也不应该说这些的。” 曼珠:既然觉得不应该说,其实也是可以就不用说的! 可惜,刘世千并没能听到曼珠心里的期望(就算听到了,他也会当做没听到),话锋一转,继续道: “可我还是要说,你这样丢下部队一个人跑过来实在有失妥当!如今敌我态势不明,对方明显就是冲着咱们来的,你居然还傻乎乎的自己往刀口上撞!你小子是嫌自己命太长了还是……” 说着,举着那只受了伤的胳膊指着曼珠,一副‘你是不是没长脑子’的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擦了擦不断喷到脸上的口水,曼珠忍不住盯着刘世千胡子上沾着的一坨坨白色唾沫,拼命忍着笑,赶紧打断刘世千还想继续喋喋不休的叨叨: “行啦,行啦!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如今我都已经过来了,说什么都晚了!” 见刘世千又想开口,曼珠忙开口道: “豹子哥,如今我这个拖油瓶,可是跟定你了!你若是想说什么‘怎么来的,就再怎么偷偷回去’之类的话,告诉你,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当然,如果你确实非要逼着我先回去也行!那我就一路招摇过市,把人全都给引过去!” 见曼珠一副二五不溜的无赖嘴脸,刘世千绝对相信她说得出来就一定做得到。这小子,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他不敢干的! “你……” 你了半天,刘世千也你不出个所以然来。揉了下有些发酸的鼻子,刘世千故作生气的转过身去,不打算搭理这个不识好人心的家伙。 (刘世千极自觉的忘了,他自己也是个不识好人心的。) “统领、副统领,对手已经摸过来了,距离我们不足两百米。” 不等曼珠和刘世千两人掰扯完,出去警戒望风的秦五忙忙的跑了回来。上一刻还嬉皮笑脸的曼珠,立时沉下了脸,望向刘世千沉着问道: “对方是什么来路?跟昨晚突然出现的神秘人是一伙的吗?是夏国的人还是哪里派来的?” 刘世千原就黑沉沉的黑脸此时越发阴沉,对于对方的来路,他也是一直雾里看花看得不明不白。深叹口气,刘世千摇头答道: “暂时不清楚是何方神圣?不过,我推测应该不是夏国的人。这些人都穿着夜行衣,浑身上下遮的死死的,除了眼睛什么都不露。而且身法极其诡异,下手更是快准狠。明摆着就是来杀我们的。除了一开始问了我们一句谁是统领之外,他们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就是不停歇的追杀。” “统领?” “对!在我回答他们我就是统领的时候,他们似乎显得很诧异,但在那之后就一直对我毫不留情的下死手。那些死去的兄弟们,全都是为了保护我才……” 曼珠眸子又沉了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又想不起来到底自己忽略了什么地方?那些人找统领,那说明目标一开始就定的是她了! 可她下山之后就一直跟师哥沙华待在洛国,连离国都不曾回过。甚至都没敢告诉父母兄长自己已经下山的事实。那又是谁,知道自己是右翼先锋军的统领,还堂而皇之地的派人过来截杀?按理说,她应该没有时间和机会去得罪什么人才对。 不容曼珠继续细想,洞外的打斗声已然清晰的传了过来。疾步奔去的同时,曼珠取下后背的长剑拿在手中,对着身侧面沉如水同步疾步的刘世千挑眉一笑: “黑豹子,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我真实的实力吗?今天我就让你看看,我的看家本事!” 与此同时,两人已经步出了洞外。曼珠手中的长剑突然一分为二分别握在左右手,脚尖轻点地面,身体在空中自由旋转一圈半,稳稳落在了正与几个兄弟颤抖的黑衣人身前,双剑在旋转的同时,隔开了几个黑衣人的攻击。 “听说,你们在找我?” 双手持剑压在身侧,曼珠看似慢条斯理的扫过追过来的这十几个浑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黑衣人,脸上冷笑,眼含杀机。 “你是何人?” 问话的却是从方才起就一直站在一旁‘瞧热闹’的一个黑衣人。声音极其沙哑,似破风箱一般呕哑难听。 曼珠轻扯了下唇,眼中的杀机愈甚: “你们一直在找的人!” “贾珠!” 曼珠话没说完,刘世千风一般冲了过来,挡在了曼珠身前,戒备的瞪着虎视眈眈的一群黑衣人,咬牙切齿低声怒吼道: “你他么没事别乱认,我才是统领,你瞎闹腾什么?” “黑豹子,你已经为我担了够多的了,接下来,让我自己扛。放心,我抗的住!” 对着刘世千点头一笑,曼珠一把将刘世千推到身后,左右晃了下脖颈,面若寒冰: “他是副统领,我才是真正的统领。你们一直要找的人!” “你?” “听说,你们想杀我?” 曼珠直视着不停审视着自己的那个黑衣人的眼睛,嘴角刚抬起便又放了下去。歪了歪头,周身的气势瞬间暴涨,双剑也被举在了胸前,做出了随时进攻的姿势。 “我能知道原因么?” “我们只负责要你的命,至于原因,下去跟阎王爷问去吧!” “别听他胡说八道,我才是统领!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想想也知道不可能是他。你们要找的人是我,有本事冲我来!” 刘世千手提两把铁锤,站在了曼珠的身侧,高声喝道。 “是我!我是统领!” “不,我才是统领!” “滚蛋,老子他么的才是统领呢!要杀就杀我!” 其余几个人见状,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站在了曼珠和刘世千身侧,也一个个嚷嚷着自己才是统领。 “嘎嘎嘎~~” 像是被拉动起来的破风箱吱吱哑哑的鼓动声一般的笑声,听起来无比的刺耳难听: “不必争!不管你们究竟谁是统领,你们所有人,今天都得死。” “呵~~那就试试!” 说着,曼珠提剑朝着出声的黑衣人径直扑杀了过去。 擒贼,先擒王! 第57章 鏖战 大战,在曼珠身形动作的瞬间,瞬时爆发。 曼珠脚尖点地,双手横挽双剑,在两个持刀扑杀来的黑衣人对着她砍下的瞬间,突然消失了身影。再出现时,已经在那两个人的身后,而那两个人的脖颈上,分别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血痕,鲜血,在下一刻喷涌而出。 原本对曼珠的攻势有些漫不经心的黑衣人,瞳孔骤然一冷,看向曼珠的眼神由错愕转为戒备,手中的刀不由得握的紧了紧。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瘦瘦弱弱的小子,居然有这么强的爆发力。下手快准狠,完全不给对方留半点余地。 “有点意思!” 黑衣人眼中射出一道寒芒,迎着曼珠的攻势,横刀而上。刀剑相撞摩擦的声音沉闷又刺耳,火花在摩擦的刀剑间瞬间燃起。在曼珠压制住黑衣人的瞬间,黑衣人抬脚对着曼珠的胸口狠狠踢去,曼珠同样抬脚相迎。两人同时踢中对方腹部,分别向后急退数步。 呼啸的风在曼珠身侧鼓动,吹动着曼珠略有些凌乱的发。曼珠双眸冰冷,望着黑衣人同样满是杀气的眸子,没有更多废话,再次提剑杀了过来。 她很清楚,今天这场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既然一定非要有人死,不是自己这方自然是最好的。更何况,对方不仅是特意来杀自己的人,还伤了自己这方那么多的兄弟。 曼珠的身形很快,黑衣人的动作同样不慢。刀剑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不时还会有三两点火星自刀剑相接处蹦出。初时所有的进攻,都被黑衣人手中的大刀一一化解。第一轮,不分胜负,平局。 两人令人眼花缭乱的快速对打让周围的黑衣人根本无法插入战局,只能在一旁等待进攻的命令。不多久,曼珠和黑衣人齐齐收势,分别站在不远不近的两端,冷眼观察着对方。天地间,突然变得很安静,静的似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你的功夫,师从何人?” 黑衣人破风箱一般谙哑沉闷的声音幽幽响起。 “想知道?” 曼珠放下持剑的双臂于身体两侧,微微轻侧着脑袋,右侧嘴角微微抬起冷笑道: “先告诉我你们的来历。” 哼!~~ 黑衣人一声冷哼,并没有接话,扫视了一圈周围待命的几人,根本无需多言,那几人立即对着曼珠扑杀了过来。 另一边,包括刘世千在内的其余几人虽然奋力迎战,奈何全都不同程度受了伤,且奔逃许久,体力消耗巨大,到最后只能围拢成一圈,勉力支撑。 若不是原本围拢他们的人,一部分转而开始进攻曼珠,他们连如今勉强维持只怕都很难做到。即便如此,除了刘世千之外的其余几人,不同程度的都再次负了伤。 见曼珠成为主要攻击目标,几人虽然心急如焚,一时间却完全无法抽身前去帮忙。 几个黑衣人同时持刀齐齐向着曼珠砍来,曼珠不敢托大,双剑隔开左右劈砍过来的两把刀,紧接着抬脚踢飞砸过来的一把流星锤,闪身险险躲过身侧飞来的一把利剑,可终究还是双拳难敌四手,虽然已经听到风声极力避开,后背还是结结实实的被砍了一刀。 后背被划开的伤口汩汩的涌着血,曼珠疼的一阵龇牙咧嘴,从小到大,除了那次搭救师哥被迫跳崖之外,她还没有被伤的这么惨过。想到梁国,一道灵光突然用尽曼珠脑海,然而不容曼珠多想,密集的攻势紧接着压了过来。 曼珠眼中发狠,手中的双剑双柄相抵,剑柄突然变长,剑身收缩,竟然直接变成了两头带着锋刃的长枪一般的兵器。 曼珠将手中的‘长枪’舞的虎虎生风,那密集的影子似有实体的一般,如盾牌一般护住曼珠,让那些攻击根本找不到明确的目标方向。 噗嗤~~噗~噗~噗~ 黑衣人接二连三的或是被挑了颈动脉的血管,或是划破了胸前、胳膊、大腿上的血脉,待曼珠停下后,原本围拢着曼珠攻击的人,无差别的全都躺在了地上。 噌~~ 刀急速划破空气的声音迅速来到耳边,曼珠侧头躲过的同时,脚犹如踩着空气一般快速反转,对着正收身回护的黑衣人飞起一脚结结实实踹在了他的胸口上。径直将那黑衣人踹下地面,后退着倒飞出去好几米远。 黑衣人身形尚未停下,曼珠跟着纵身飞出,手中的‘长枪’再次杀到。虽未能刺中黑衣人的要害,依然划破了黑衣人的胸膛衣衫,瞬间便见了血。 一个鲤鱼打挺快速起身,黑衣人望着此刻身染鲜血,如地狱鬼刹一般立于身前的曼珠,万万没想到,这个一开始看起来清瘦白净、没什么威胁性的小子,居然越战越勇,最后将自己手下的一干人等几乎杀了个干净! 瞥了眼也已经基本结束了战斗的刘世千那头,曼珠看了眼全身戒备挡在那破风箱嗓子黑衣人身前的两个黑衣人,左右晃了晃脑袋,对着破风箱嗓子冷笑问道: “看样子,今天要死的人,不会是我们!” 曼珠话刚说完,解决了其余最后一个活口的刘世千,带着剩下的几人也站到了曼珠身侧。 “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的,我还可以考虑放你们一马,留你们一条性命。” “哼~~你以为,杀了我们,你就能安然无恙了吗?哈哈哈哈~~告诉你,只要你不死,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来杀你。而你身边的那些人,也会因为你的关系,被连累!放心,下一批人,应该马上就要到了!我在下面,等着你!” 刚说完,黑衣人抬手给护在自己身前的两人一人一刀,直接结果了他们的性命,随及对准自己的心脏,用力刺了下去。 “统领,现在怎么办?” 看了眼躺了一地的尸体,刘世千深叹口气,看着曼珠问道。 曼珠默默收回手中的长剑背回后背,心里隐隐已经猜到了对方可能是谁?看了眼凌乱的战场,曼珠一声长叹,拍了拍刘世千的肩膀: “逃!” 第58章 我一定带你们回去 曼珠绝对相信那个破风箱声音的黑衣人没有骗她(他也没必要骗她)。不过,她还是没有想到,对方会来的这么快,追的那么紧。更棘手的是,夏国那边已然也发现了他们这群‘不速之客’,同样派出了官兵搜捕他们。 若是被夏国的人抓到,那就真的不止是‘要命’这么简单了。如今各个有实力的国家都在厉兵秣马蠢蠢欲动。尤其夏国的君上一向是个有远略更有野心的政治家,最近几年被夏国收归编拢的小国可是不少。 (谁都知道这场乱世大战随时都可能会打响,只是如今,谁都还没有打算由自己起这个头罢了。) 若是弄不好,给夏国留下什么把柄,洛国如今正是虚弱的时候,岂不是将由头送上门去让人家堂而皇之吃掉你? 几人不敢耽误,虽然满身伤痛,依然用最快的速度,在躲避不明黑衣人追杀的同时,快速逃避夏国官兵的追捕,尽最大努力想要尽快逃离夏国境内。只要离开夏国,至少追兵也能少一家! “呼~~咱们现在是到哪儿了?” 曼珠看着四周黑漆漆完全辨不出方向的密林,对着身旁正发着烧的刘世千低声问道。 可能是因为伤口发炎的缘故,刘世千烧的有些厉害。虽然曼珠给他用了能够退烧的草药,但毕竟一直不能得到休息,再加上一路上的夺命奔逃、征战,也没怎么吃过、东西喝过水,刘世千嘴巴早就干得破皮了。 一张黑脸此刻却惨白的吓人。曼珠只得紧紧拉着他,不时强拉着他说些话,让他稍微保持一点清醒。以他的体型,在逃跑的情况下背着他实在困难。扔下他,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曼珠最怕的,是他睡下去就再醒不过来了。 “到……秦五,咱们现在到哪儿了?” 听见曼珠询问,刘世千强打起精神,使劲拍了拍不断晕眩的脑袋,沙哑着干涩的嗓子问道。 “统领,副统领,对不起,我,我现在也分不清楚这里是哪里?之前逃跑的时候就闷着头往前窜,根本没有看路。现在天这么黑,天上连个星星都看不到,咱们又不能点火把。我……” “没事!这不能怪你。” 刘世千虚弱的拍了拍秦五的肩膀,脑袋无力的靠在了曼珠的背上。此刻对于刘世千来说,他的脑袋几乎占据了整个身体重量的一半。身体是虚晃的,在感知得到和感知不到之间来回晃悠。而脑袋,却是实实在在的重的厉害,下面的脖子,似乎随时都能被压断一般。 “豹子哥,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曼珠根本都不用去试,后背传来的滚烫热度早已透过汗湿的衣衫传了过来。 “唔~~” 刘世千无力的点了点头,眼睛微眯着努力看向黑漆漆的四周,怎奈视力已经开始模糊,根本看不清什么。 “老子撑得住!那个,小白脸,说真的,要不然……” “给我闭嘴!再敢说让我丢下你自己跑的屁话,老子就活拆了你!” 狠狠打断刘世千的话头,曼珠一拳打在身旁的树身上,直打得树叶沙沙作响。 “呵呵~~” 被骂的刘世千无奈的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只觉得呼出的气体都滚烫的要命,身体却又诡异的冷得不行。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刘世千咧着大嘴巴哑声轻笑: “你倒是想,可你不舍得!哈哈~~” “滚!你以为你是什么金刚大将啊?老子不舍得你什么?” 歪着脑袋看着身后的刘世千,曼珠闷闷的骂完后犹不解气,气呼呼的咬牙道: “我最后一次告诉你黑豹子,死不死的都好说,可要我没脸没皮的丢下自己的兄弟自己跑路,休想!大不了就是一起去阎罗殿,刚好人多热闹,黄泉路上还有个人斗嘴呢!” “对!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咱们都是从血海尸山里爬出来的,还会怕死吗?活着,不过是为了给死去的亲友报仇而已!” 张华狠狠抹了把湿润的眼睛,看了眼又少了两个人的队伍,脸上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然。 “嗯!咱们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生死一条命!” 秦五眼神坚定的看了眼身侧的两人,跟着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 “放心!我一定能带你们回去!咱们,一定会活着回去!” 颤巍巍的幽幽一声长叹,曼珠虽然话说的坚定,心里却实实在在的没了底。如今追兵步步紧逼,自己这方又是伤的伤、死的死、病的病,再加上一无后援,二无补给,就是饿也能活活给饿死。 抬头看了眼黑漆漆不见一丝星光的夜幕,四周的漆黑如同此刻几人的处境一般,完全看不到半分光亮。他们更像是被黑暗吞下去的慌不择路的小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黑暗消化的一丝不剩。 正在曼珠怅惋惆怅之时,不期然,熟悉的嘶鸣声骤然传了过来,却正是她的坐骑红狼! “我想,我们也许真的可以回家了!” 嗯? 啊? 什么? 就在众人一脑门问号不知所云之时,曼珠对着小拇指吹响一声,漆黑的夜幕下,哒哒的马蹄声快速逼近,很快就出现在了几人的眼前。 “哈哈哈~~红狼!居然是你小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快扶着豹哥上马,其余人等,大家再辛苦一下,咱们连夜赶回去!回家!” 红狼的到来,无疑是给陷入绝境的几人打了一剂强心针。一个个虽然身上没少缠着破旧衣服烂绷带,依旧精神头十足的跟着红狼这匹千里名驹汗血宝马一路狂奔。 在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的那一刻,他们也刚好返回了先前驻扎的营地。那里,正有一队骑兵兄弟伸长了脖子不停朝着们奔来的方向眺望。 在认出了红狼之后,几个原本只是站在战马身侧的兵士立即翻身上马,飞一般朝着曼珠他们飞驰而来。 金色的阳光暖暖的洒在这片略显荒芜的土地上,土地上正飞速奔向彼此的人们,欢笑着、呼喊着彼此的名字,最后狠狠的、用力的抱在了一起。几个在生死边缘数次徘徊、血腥厮杀的汉子,此时却抱着来人,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他们终于还是活着出来了。可是,那些没能跟着一同出来的兄弟,却永远的留在了那片森林里。 第59章 我到底该怎么做? “废物!” 啪~~ 响亮的掌掴声在漆黑空旷的大殿内骤然响起。萧珩狭长的丹凤眼危险的眯起,瞪着跪倒在地的萧怨,眼中杀机弥漫。 “是!” 知道萧珩动了真气,萧怨不敢去捂火辣辣的脸颊,忙跪直身体,低头领罪。这件事情是他一手操办的,办砸了,他自然难辞其咎。 “大哥那边呢?什么反应?” 低沉森冷的声音,在说道‘大哥’二字时,不自觉的轻柔了许多。 “洛君似乎并不知道真正伏击那臭丫头的是什么人?洛国那边很安静,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顿了顿,萧怨抬起头看向萧珩: “主人,我想,那个臭丫头应该也猜不到是我们下的手……” “哼~纵便是真的知道又能如何?” 冷哼一声,提到曼珠,萧珩脸上不由染上了暴戾的杀机。这个女人,必须要死!而且必须要死在他的手上。 “他,还好吗?” 这个他,自然不会是旁人。萧怨悄悄揉了揉鼓胀发麻的面颊,头越发的低了低: “因为洛君这段时间一直在军营,咱们安排的细作无法渗透进去,所以……不过,” 萧怨有些踌躇,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将这个事情如实的报告给萧珩。沙华对于萧珩而言是怎样的存在,他早已知晓。 只是,他却始终不能明白,究竟是怎样刻骨铭心的留恋不舍,可以让主上对那沙华念念不舍至此?同是男人,萧怨并没有觉得,沙华有任何值得叫人动心动情之处。甚至,因为萧珩的缘故,他对沙华不知不觉的生出了一种排斥和厌恶。 “不过什么?” 沉声一叹,萧怨嗫嚅着开口道: “听说,自从那个,那个跟他一起回城的小子来了以后,一向冷脸无笑的洛君身上也多了一分人气,也开始会笑了。脸色,脸色也变得比从前好了很多。那个,似乎,似乎还隐隐有人在猜测洛君的取向,说他,说他是不是,断、断袖……” 拇指上那枚自从戴上就再没拿下过的扳指在强烈的压迫下骤然裂开,除了被捏在指尖的那半截,剩余的部分在漆黑的夜色中滚落地面,彻底失去了踪迹。 “呵!~~呵呵!哈哈哈哈~~~” 萧珩怔愣片刻后突然仰头大笑,眼中带着无尽的悲哀和对自己的嘲弄。双眼充血泛红,莹白的面庞青筋毕现。 “因为我是男人,你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可如今,却心甘情愿为了那个女人背负喜欢男人的名声?你不是最在乎名声的么?怎么,在她那里,名声却就变得这般轻贱无所谓了?你说我是一国君主,不可胡闹放肆。可你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说道最后,萧珩几乎是在声嘶力竭的嘶吼。像个独自在黑暗中孤独挣扎的困兽,奔头无门,只剩下满心的愤怒和凄惘。 嘭~~哗啦啦~~ 周围的瓷器饰品被接二连三的摔碎在地,一阵阵破碎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不时回荡,亦如萧珩此刻空荡突撞的内心。 摔碎的瓷片刺破了萧珩赤着的双足,他像是不知道痛的一般,就那样径直踩在那些碎片上,任由鲜血染红那一地的碎片。 见状,萧怨顾不得死活,扛起萧珩将他放在了卧榻上,随及捧起他的脚想要替他拔出扎进脚底的碎片。谁知,却被萧珩一脚狠狠踢开。 “主人!主人……您是梁国的王,是大梁国最尊贵的男人。您要什么没有?您为什么一定要是他呢?您……” “呵呵~~” 萧珩似半点不觉得疼,缓缓抱住膝盖,双眼空洞无神的看着黑暗中的某一处,嘴角微抬,笑了: “是啊!以我的身份地位,以我的样貌人品,要什么样的人得不到?可我偏偏,偏偏,却只要那一个,就只想那一个!可叹命运何其不公?我此生所求不多,唯他一人而已。却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终究,不可得!哼~~呵呵~~” “主人……” “萧怨,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么输给那个什么都不是丑丫头。我不甘心,我拼上了所有去追寻的温暖,居然那么轻而易举的就被她抢走。我不甘心……” 萧珩抬头望着隐在暗影中萧怨,如画的眉眼渐渐微眯 “我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我要做点什么才行。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行。” “主人,我这就派人,这次再多派些人过去,我就不信……” “不用!既然这次杀不了她,下次就更没什么机会了。那个女人,可不是个善茬。我要的东西,自然该亲手夺过来才是。” 眼眸微眨,那一点点刚刚冒出的水汽瞬间消失无踪。唯有满满的冰冷的嗜杀在眼眸间流转。 “你下去吧!” 对着还想说话的萧怨挥了挥手,萧珩重又将头埋进臂弯间。厚厚的大门打开又合上,带起一阵风吹动着屋内轻飘飘的纱幔。 漆黑的殿内没什么光亮,萧珩黑灯瞎火惯了,到了晚上,如果太亮,他反觉得刺眼。破碎的瓷片站着一片片血迹散落一地,萧珩静静的看着,眼眸深沉的是看不到底。 “沙华,究竟要怎样?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能看懂我的心意,才能明白我对你的心意?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留在你的身边?没有你,我的世界就只剩下一片黑暗和冰冷。我冷怕了,真的冷怕了!如果你不曾将我放到枝头让我看到过天空,我想我会心甘情愿待在尘土里慢慢腐烂的。可是如今,如今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空荡的大殿没有人回答他,只有缓缓飘动的纱幔,轻悠悠的不时拂过眼前。 离国曼都 “什么?小八下山了?” 黎昊昕瞪着自家这位自小足智多谋的五弟,对他方才说的话仍旧有些脑袋发蒙。 “不可能!小八若是下山,怎样都会通知我们才对,怎么,可能……” 越说心里越发没了底,黎昊昕渐渐敛去脸上干涩的笑意,面色严肃缓缓站了起来。这个丫头从小就肆意妄为惯了,这事,她还真能做得出来! “这个小八,她不会真的不顾父王母后和几位哥哥,跑去洛国给那沙华当什么兵卒吧?” 看了眼几位哥哥几乎不是要喷火就是要吃人的表情,黎昊恒默默在心里替那个沙华祈祷,希望他最好在他们几兄弟找他算账之前,早早的,知情识趣的赶紧挂掉。 第60章 这东西能吃? “那,现在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务之急,自然是把那臭丫头给带回来!一个姑娘家,堂堂一国公主,我离国的明珠,居然跟一群粗糙莽夫待在军营里!成何体统?” 黎昊坤紧皱着眉头,光是想想自家小妹此时身处的环境,就心痛如绞。 兄弟几个都是自小把这个宝贝妹妹疼进眼珠子里去的,知道她此刻极有可能跟一帮大老粗在军营里餐风饮露,谁能受得了? “我现在就去华都,把小八接回来!” 黎昊昕说着,闷头就要往外冲。好在被老六黎昊明死死按住。 “四哥,小八是一定要接回来的。但是如今我们还是得要见机行事。如今父王母后还不知情,若是如你这般横冲直撞,父王母后必然会知晓。这几年父王的身体差了许多,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教他知道小八如今身在洛国军营,他不被气死才怪。” “就是,四哥,连老六这么个混不吝的愣头青都懂的道理,你怎么却想不明白?” 黎昊明很少听到自己家五哥偏帮自己,一开始还挺高兴,却越想越觉得似乎这不像是偏帮,更像是在诋毁! 身处洛国军营的曼珠还不知道自己身处洛国军营的事情已经暴露,更不知道自家几位哥哥正摩拳擦掌的打算立即将她‘追拿归案’,还在兴致勃勃的给倒霉催被抓来试菜的刘世千介绍自己的‘战果’。 “怎么样?看起来还不错吧?” 刘世千瞪大牛眼看着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炸起的胡须忍不住颤了又颤,重又看了眼老神在在依着门框的曼珠,战场杀伐果断的黑豹子,却只觉得手中的筷子似有千百斤的重量,如何也拿不起来。 狠狠咽了口口水,刘世千抖着卷卷的黑胡子试探着问道: “我说,你,真的、要我吃?” “当然!” 曼珠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若不是为了让你吃,喊你过来做什么?” “为什么?” 刘世千几乎可以算是哀嚎着‘质问’道: “我已经很久没找过你麻烦了呀!你干嘛要害我?” “嗯~~” 曼珠坚定的摇了摇头,拍了拍刘世千的肩膀,笑眯着眼睛柔声道: “这不是谋害,是犒赏!” “犒赏?犒、犒赏?” 刘世千:谁家犒赏是拿命来接着的?你这菜要是吃下去,这哪是什么犒赏啊?你这分明就是‘毒害’啊! “是啊!为了犒赏你没有食言而肥,活着跟我回来了,所以我‘特意’亲自下厨,给你做了这么一桌子的菜!怎么样?够诚意的吧?” 不说‘特意’还好,一听曼珠说‘特意’二字,刘世千就怄的想撞墙。这种好意,接受不是,不接受也不是。难啊! 回想起当时自己昏沉将死时,貌似好像是随口答应过贾珠,回来一定要尝尝贾珠的手艺那话。刘世千恨不得回到那时候一巴掌拍晕自己,闲着没事儿逞什么能啊?现在报应来了吧! 指着一桌子红的、绿的、黑得、白的,看起来颇为‘精彩’的一桌子菜,刘世千狠狠咽了口口水,声音都开始有点打哆嗦: “我,我觉得咱们身为将领,单独开小灶并不太好,有碍与士兵之间的团结。再,再说…..” “就一顿饭的事情,那些家伙不会这么小气、斤斤计较的!” “可,可我觉得吧,我这伤才刚刚好,我……军医前一阵子可是叮嘱我还是要注意饮食的。” 刘世千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半月前。 “哎!我说你小子不要狗咬吕洞兵不识好人心好不好?这整个洛国,除了我师兄,你可是第二个有幸品尝到我手艺的人哎。能做给你吃你就偷着乐吧,怎么还一副上刑场的架势?难不成,吃点菜还能吃死人啊?” 刘世千非常认真的回想了一下上次沙华吃完之后的光景,手抵着下巴极其严肃的点了点头,认真回道: “死人,倒是还不至于。可中毒,那就是板上钉钉了。” “哎,我的好心,你拿来当驴肝肺是不是啊?我告诉你,今天我还给你杠上了,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全都给我吃完它,吃不完,你今天甭想走出这帐篷。再不吃,小心我囫囵个儿给你全灌下去!” 小魔王拿出王霸之气,唬得黑豹子一愣一愣的,却仍在徒劳企图自救: “哎,哪有你这样的?你个大男人学人家做什么菜啊?那,上次主上因为吃了你做的菜,直接食物中毒了好吗?要不是主上底子好,命都去了半条了。我,我宁愿战场杀敌被人砍上几刀,也好过在这里吃你这些东西。” 说完,摆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来,非常坚定的给了曼珠一个后脑勺。 啪~门框上的一节木框直接被曼珠生生手劈了下来,扬起一阵木屑,飘飘扬扬的在阳光下倒颇为有些美观。 小魔王磨着牙浅笑问道: “我就问你,吃、还是不吃?” “我,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原还想来场视死如归、宁死不屈的戏码,但见曼珠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黑豹子果断认怂。快速拿起了被冷落了很久的筷子,盯着桌上的饭菜瞅了半晌,皱着黑漆漆的眉毛再次为难的看向曼珠: “可,可你确定这东西它真的能吃?” “人做出来的东西,人为什么不能吃?你一个当兵的糙汉子,矫情什么?跟个小女人似的。” 曼珠没说的是,就是因为上次将师兄吃的跑了一天的厕所,所以才找你这黑豹子做实验。若他能吃了,自然师兄也应该无碍,若他也不能吃,那师兄自然更不能吃了。当然,这话,曼珠打死也不会说出口的。 盯着盘里看起来似乎最安全的一盘青菜瞧了瞧,刘世千刚打算下筷子,一个白嫩嫩、圆滚滚,裹着一层油渍的东西及时映入眼帘。 仔细看了又看,黑豹子绝望的抬头看向曼珠问道: “那个,我请问一下,这盘绿油油的,是什么菜?” “看不出来吗?当然是青菜啊!你看,形状都没变呢!” “呃,那里面这长长的白色的……” “哦,可能应该是菜虫!我估计是洗的时候没洗干净!” 小魔王仔细看了眼青菜叶子上的那根白色条状物,瞬间恍然大悟。 第61章 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带着一颗绝望的心,举着一只颤抖的手。看着白白嫩嫩裹了一层油水的虫子,刘世千忍着作呕的冲动,果断放弃这盘,转战红红的、看起来似乎放了许多辣子的一盘。 在即将下筷之前,刘世千再次生生顿住问道: “呃,先打扰一下,我这,纯粹真的只是因为好奇,这菜是……” “我说黑豹子,你怎么突然变得跟冯不庸一样婆婆妈妈、唧唧歪歪的起来了?有话就问,有屁快放!让你吃个东西怎么还这么难?” 曼珠不满的瞪着眼睛,双手环胸,明显不耐。 刘世千:……不是我吃个东西这么难,而是你做的东西首先得要‘能吃’啊! “好,那你告诉我,这盘菜里面,这黑红黑红的、长长的,我能大概看出来是辣子,那这,辣椒之外的这个,黑漆漆的,这是什么?” 刘世千指着黑乎乎透着黄,外层裹着厚厚一层油的,似肉又似非肉的食物,非常认真的虚心求问。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是猪肉啊!” 曼珠心虚的摸了摸鼻子,理不直气不壮的回道。 咣当,刘世千手中的筷子直接掉到了桌子上。生无可恋的望着曼珠,叹声问道: “你们家都这么吃猪肉的呀?这半斤猪肉你硬是加了足足半斤的红辣子进去呀!还有,”黑豹子几乎已经是在绝望的咆哮了: “猪肉是配着辣子炒的吗?” “管它的,反正不就是放进锅里炒一炒,熟了就行呗!哎,我说,你怎么那么多瞎讲究啊?” 某位小魔王对于一向粗糙的黑豹子突然间的‘矫情’深不以为然,私以为这厮就是在想法子故意跟自己唱反调。吃个饭而已,整得跟上刑场似的。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不是质问就是慨叹。 “这是我瞎讲究的问题吗?你再看看这鱼,这是鱼没错吧?还好你还保留了鱼的形状,否则,我还以为是块烤焦了的马肉呢!哎,你再看看这鱼鳞,居然还竖着这么多鱼鳞在这里!哎,我问你,鱼的内脏你都去了吗?” 刘世千发誓,他真的只是想找个由头堵住曼珠的嘴,让自己逃过此劫。谁家吃鱼不去内脏的?就是这群大老粗也知道那鱼胆什么的好歹也得弄弄的。 万万没想到的是,曼珠居然真的一脸不以为然的反诘道: “啊?还要去内脏?不是扔锅里炸一下就行了吗?” 说完,还献宝一般的拍了拍刘世千的肩膀,仗义一笑: “哎,跟你说,这鱼可是我亲自去湖边抓来的,新鲜着呢!” 刘世千:……再新鲜老子也没法吃啊!吃这个?还不如直接叫我吃生的呢!这个要是吃下去,那不是事关生死,简直就是生不如死啊! 见曼珠好像第一次知道原来做鱼还要去鱼鳞去内脏,刘世千再是如何勇武也不敢闭着眼把这么一桌子菜硬塞进嘴里。 这哪里是吃饭啊?这分明就是受刑啊!而且,还是酷刑!刘世千越想越觉得,主上有这么个不着调的师弟,实在是太可怜了!上次主上吃了这贾珠做的一桌子菜,那可是足足跑了一整天的茅厕啊!最后脸都泛菜色了!还得装出一副笑脸来安慰这个厨艺界的一等小白,哎,惨啊! 为保安全无虞,又能不打击这位厨艺界天才破坏王的积极性,刘世千决定还是牺牲下小我,象征性的尝一口汤应该还是可以的。 拿起勺子看了眼就只飘着一片油花的‘白开水’,饶是再不讲究,刘世千也不想喝下这像极了泔水的‘汤’。 对着这么一桌子的菜能忍着一直不吐,刘世千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忍耐到极致了。像上次主上那样能够眼都不眨,还能笑眯眯全部吃下去的勇气和胆识,他实在是没有! 咣当一声,刘世千演技极为拙劣的扔了手中的勺子,捂着胸口的位置开始不停的喊肚子疼。 “哎呦,我这肚子,哎,怎么突然就这么疼了呢?不行,我得要去上茅厕。不行了,不行了,哎哟,哎呦……” 无奈仰天翻了个大白眼,曼珠懒得提醒这个演技拙劣的家伙胃和心脏的位置在哪儿?正要出言嘲弄几句,冯不庸爽朗的笑声随及传了进来,让曼珠失落的双眸瞬间一亮。 “哈哈哈!怎么,黑豹子,这饭都还没吃呢,你光看着,就吓坏肚子了?这可是贾统领特意为你准备的,你可不能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啊!” 见来了救兵,刘世千激动的都快要老泪纵横了,哪里管冯不庸说了些什么?只死死抓着冯不庸的胳膊生怕他立时反身跑出去,抖着大黑胡子无比谄媚的笑道: “不庸!不庸你来得正好。你来替我先尝尝我们统领的手艺!啊,我,我是真的不行了。我有急事儿啊,急事儿,必须马上去处理。你们,你们慢慢享用,慢慢享用!” 说着,战场上横刀立马,怒杀八方的黑豹子,居然脚底抹油,迅速开溜了。 “哎,不是刚才抱着胃喊肚子疼吗?怎么又变成有急事儿了?嘿,臭黑豹子,我做的菜就这么入不了你的眼吗?啊?” 不管曼珠在身后如何喊,刘世千头也不回的越走越快,只恨自己只长了两条腿跑的慢了。 见刘世千毅然决然头也不回的离开,曼珠回头看向笑意逐渐开始凝固的冯不庸,俊俏的脸上缓缓绽放出了笑意。虽然走了一个,这不又来了一个! 冯不庸偷瞄了眼那一桌‘五彩纷呈’的菜肴,实在没勇气让自己同主上一般视死如归一把,狠狠咽了口口水,僵硬的对着曼珠抬了抬嘴角: “贾、贾统领,我,我想起来我也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哟!都这么晚了!呵呵,不能再拖了,等赶、赶快……” “军师,什么事那么着急啊?您还没吃饭呢吧?要不然,先垫吧点再去?” “不,不用,不用!” 冯不庸差点把头摇成拨浪鼓,僵笑着试图想要从曼珠身旁走过,却被一条胳膊生生拦了下来。 “啊!不庸也在!珠儿,听黑豹子说你今天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沙华的声音此时在冯不庸听来简直犹如天籁一般!见沙华大步走了进来,冯不庸差点就想扑上去狠狠亲他一口了。恩人啊! “主上,您来的正好!这是,贾统领特意为您做的!呃,那个,你们,慢用,慢用。” 说完,用不逊于刘世千的速度迅速脚底抹油,开溜了。这种事情,冯不庸认为这世上除了沙华,没有人能够坦然笑眯眯的把那一桌子‘东西’吃进肚子里!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啊? 第62章 你竟是个女人? “你,你竟然是个娘们儿?” 黑豹子颤抖着乱糟糟的大胡子,瞪着铜牛眼,指着曼珠惊吼道。万万没想到,他原本只是试探性的想要寻求一下主上和贾珠的实质性关系(最近军营里对他们两人之间的真实关系,那可是提起来就心照不宣的暧昧窃笑。弄得刘世千闹心又好奇)。 原只是想冯不庸八卦一通,没成想,居然被曼珠碰个正着,还炸出了这么个惊天大秘密。) “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能战场杀敌了?” 曼珠一边欣赏着刘世千的过激反应,一边悠哉哉坐到桌旁,替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品了起来。 黑豹子指着曼珠我啊、你啊的半天,好不容易才开口,委委屈屈的控诉道: “我,你,你是个女人,你还天天跟我们吃住在一起。你是个女人,你还,上次我们突围的时候,你居然还抱着我睡?” 曼珠:……?抱着睡?什么时候?呃,貌似好像是有抱来着,可是…… 话音刚落,察觉到沙华冷冽的‘关爱’目光,刘世千赶紧低头做检讨。随及又想起自己才是受骗的那个,又挺起胸膛对着曼珠指控道: “你一个女人家家的,你跑到军营里来做什么?你还,你还天天跟我们在一起胡打海闹的。你还,对了,你还偷看我们洗澡!” 黑豹子觉得可能是自己的嗓门有点飚得太高,沙华‘关爱’的视线再次火辣辣的送了过来。 曼珠:……?为什么总觉得这只黑豹子在使坏?他说的的确是事实不假,可是,事实上并不是话里描述的那样,容易让人引起瞎想的旖旎场景啊! 见沙华明显面部一沉,曼珠觉得再不开口解释只怕得糟,忙轻咳一声,对着沙华解释道: “这个我必须要解释一下!这就是个意外!真的,纯属意外。那天突围回来的路上,大家全都灰头土脸的,正好遇到一处山泉,为了庆祝大家劫后余生,我就提议让大家洗干净了再回来。” 见沙华面沉如水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善,似乎还越来越严重,曼珠赶紧补充道: “哎,师哥,说清楚啊,我只是洗了洗脸和头而已。” “可你一直在‘看着’我们洗啊!” 委屈的心,颤抖的胡子,刘世千怄的都快要哭了。浑然未觉沙华那几乎已经开始要吃人的眼神。 人家清清白白、尚未娶妻的清白男儿,纯洁着呢,居然被这么个女流氓给看光光了!正常女儿家见着男人不都是避开走的吗?怎么这个家伙居然一点避讳都不讲,还堂而皇之的乱看啊?不知道男女有别的呀?不知道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啊? 曼珠:……这只死黑豹子肯定是故意的! “哎,你们当时可都穿着裤子的!我特意叮嘱你们穿着裤子下去洗的!” 曼珠不停觑着沙华越来越黑的脸,犹在企图垂死挣扎。可恨这只死不开窍的黑豹子仿佛一点也看不见此时此刻沙华周身的微妙气场变化,犹在滔滔不绝的控诉着: “可是,可我们当时只穿着一条亵裤,一进到水里……哎,你一个女人家……” 曼珠:……天啊,降下道雷劈死这只臭黑豹子吧! 这次,沙华的目光可就不止是火热了。看着不怕死还想要继续挣扎的曼珠,根本不容曼珠再多说半句,直接拦腰抗起,径直走了出去。 冷冷的丢给身后还想要控诉的刘世千一句: “你放心,不管她看了还是没看,我都会让她忘了她之前看到的。” “哎,不庸,主上会怎么惩罚那臭小子呀?啊,不对,是臭丫头。” 见主上黑着脸抗着哀鸣不已的曼珠快步离去,黑豹子收起那一脸委屈屈的小媳妇模样,黑脸一抹,瞬间化身八卦大婶儿。 瞥了眼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刘世千,冯不庸笑着摇了摇头。没想粗心的黑豹子,居然也有这么细心且黑心的一面。自己刚才都被他那精湛的演技给蒙过去了。 “这种风花雪月之事,咱们这些个没经历过的大老粗就不要乱猜想了。反正,终究不会是坏事!” 回头想起一直以来收集到的所有信息以及萧珩的言之凿凿,冯不庸原本轻快的心头重又变得沉重起来。 如果,事情真的向着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那么,如今两人有多浓情蜜意,以后,就会有多么痛彻心扉。 察觉到沙华明显的不豫,曼珠乖乖呆在沙华怀中不再闹腾。搂着沙华的脖子,听着沙华稳健有力的心跳,曼珠依旧没想明白沙华到底是在气什么? “师哥,你在生气?你为何要生气?又不是我被别人看了去。” “你抱着刘世千睡觉?” 沙华毫不掩饰自己此时的醋意,别别扭扭的问道。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曼珠登时差点跳起来,忙忙解释道: “哎,师哥,这个我必须要说清楚。当时那只臭黑豹子正发着高烧,整个人都迷糊了。马都骑不了。我一看没办法,就抱着他一同骑着马回来的。你是没见他当时烧成什么样了,我都怕他会挺不下来。不过,好在最后他还是挺住了,否则……” 闻言,沙华心疼的将怀中的曼珠又抱得紧了紧。虽然吃醋是真,但演戏的成分其实更大些。如今想到她野外征战逃亡的辛苦,再想到当初自己以为她们逃不出来,心急如焚的焦灼,再多的醋意也被满心的疼惜挤得没了半点立足之地。 “唔,这不是安全的回来了嘛!别担心了!嗯?” 曼珠难得的乖顺撒娇让沙华很是受用,嘴角难以遏制的不停上扬。忽又想起洗澡一节,好不容易塞起了盖子的醋坛子,瞬间又倒了下去,立时垮了脸委屈控诉: “你还偷看他们洗澡……” “哎,这个我更要说清楚了。一,我不是偷看,我那是正大光明的看。” 见沙华绷起的脸僵硬的有些吓人,曼珠的求生欲瞬间上脑,急忙摆手解释: “不是,那个,只是帮忙他们看着衣服而已。而且,我故意选了个离他们比较远的位置,几乎什么都没看清!真的!” “几乎?” 被轻轻放到床榻,望着沙华越凑越近的脸,曼珠突然生出一种入了虎口的紧迫感。 “呃,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真的,我什么也没看见。唔~~” 话还没说完,巴拉巴拉还想乱七八糟解释一番的唇彻底被沙华封住,再说不出话来。 第63章 我该拿你怎么办? “师哥,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咱们同塌而眠似乎,可能,并不大好……” 见沙华似乎并没有就此离开的意思,也没有放自己离开的意思,曼珠非常‘好意’的提醒道。 “我此生早已认定只你一人,怎么,你却还不曾只认定我是吗?再说,我们自小到大同塌而眠也不知几许,怎的如今却要同师哥生分起来了?” 感觉今天的沙华似乎尤其的敏感、多疑,联想到自己给他造成的连番‘刺激’,曼珠决定暂时先避其锋芒,忍他一忍,待其势弱了之后,再行计较。 “呃,自然是只认定了你的!呵呵呵,不是睡觉吗?睡吧,睡吧!” 说着,翻身朝里面一躺,整个人紧紧贴着墙壁。听到沙华脱鞋上床的动静,身体又不自觉的向墙壁蠕动了几分。 “我可记得你小时候最爱钻我怀里睡的。怎么,如今大了,嫌弃师哥了?” 看着几乎贴在墙壁上的曼珠,沙华面上忍不住染上了一缕笑意。这个小妮子,只有害羞的时候才会这般软萌可爱! 曼珠:我已经睡着了,我什么也没听见。 下一刻,不等曼珠挣扎,温暖的胸膛随及贴了上来,将曼珠紧紧禁锢在了怀中。 “唔~~你这一身的臭汗,下次记得洗了澡再上床。” 沙华皱了皱眉头,嘴上说着嫌弃,手却没有松开分毫。 曼珠暗暗磨牙:我已经睡着了,我什么也没听见。不能咬人,不能咬人。 可惜,待曼珠反应过来时,牙已经咬上了沙华坚硬的胳膊。 “唔~师妹,若是你饿了,师哥可以替你取找些吃食来。师哥的肉,可硬的很,不好吃!” 曼珠紧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我已经睡着了,我什么也没听见。 身后传来沙华胸膛微微的震动,沙华发出的笑声就在耳边,痒痒的钻紧耳朵里,轻轻的撩拨着曼珠的心。 许久,已经沉入梦想的曼珠转身抱着沙华的腰,往沙华的怀中钻了钻,嘟哝了句完全听不懂的梦话后,继续沉沉的睡着。 点了点怀中人挺翘的小鼻头,沙华宠溺的揉了揉曼珠柔软的长发,却如何也睡不着。虽然极不愿意相信,但如今查到的所有线索,矛头都隐隐指向离国。想到当日回城后看到的惨状,想起自己被屠戮殆尽的族人,沙华没办法劝自己放下这份血海深仇,权当不曾发生过。破国灭族之仇不报,何以为人? 可怀中抱着的娇软身躯,正是那仇敌的掌上明珠。不仅对自己情深义重,甚至不顾生死的救过自己性命,两人更是早已生死相许。此情,亦同样不可辜负。 “傻丫头,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爬上了中天的月,听不明白沙华的纠结矛盾,依旧清冷高傲的在半空,冷傲的注视着这个世界。 “主人,您真的,非要这么做不可吗?您,您可是我堂堂大梁国的王上。那个洛王虽也勉强被称作是王,却也只是个名头而已,与您却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您,您放着好好的君上不做,您要将整个大梁国拱手相送?这……” “萧怨,什么时候,你也可以管到我的头上来了?” 把玩着手中的兵符和玉玺,萧珩双腿架在桌案上,像个顽皮不知世事的孩子,半分没有之前当朝时的狠绝霸道。要知道,当他提出对洛王俯首称臣的时候,连一向乖觉的左相都跳出来直接反对。 在君上毫不犹豫的斩了右相的项上人头,顺便将罗家三族近亲尽数以谋逆严惩之后,才让下面的所有人全都闭了嘴。当然,中间还穿插着左相自请辞官一节,但在收到君上要么人留下,要么全族的人头留下的威胁后,最后也不得不战战兢兢、悻悻而回。 一个人死不打紧,说不定还能落个千古诤臣的美名。可要是搭上全族人的性命,那就是愚蠢至极了。 “属下不敢!” 虽然萧珩此时语气、声调,甚至是表情都没有任何的变化,但萧怨却清楚的知道,只要自己再多说一句话,即便是他,也逃脱不了主人的惩罚。萧怨相信萧珩舍不得杀了他,但生不如死的惩罚,却一定跑不了。 既然是主人乐意做的事情,他又何必拦着?再说,那个沙华,终究也未必会同意接受。 “知道就好!此事已成定局,你替我看着点下面的人,发现有异动或是异心的,格杀勿论。便是让这魏京再多染上几层血色,我也在所不惜。” “是!知道了!主人,那左相那里……” “他知道的太多了,又已经生出了异心,不必再留着。” 萧珩摸了摸座下冰冷的王座,精致的面容个甚至看不出多少杀气,仿佛此时不是在谈论一个人的生死,只是在百无聊赖的聊天。 “那,他的族人……” “全府,尽诛。” 闻言,萧怨嘴角扯起一抹冰冷的嗜血笑意。全然不觉得白天才刚杀了右相满门,上下鸡犬不留,晚上再将左相一家全族灭门,终会造成怎样人心惶惶的境况? 虽然在萧珩面前萧怨一直表现的唯唯诺诺,但是在外面,他却一直都是嗜血残忍的代名词。他的疯狂和残暴,让整个大梁国的人几乎全都闻风丧胆。最可怕的是,主上却是一点也不清楚他在外的所作所为,一直对他宠幸有加,极其信任。 在今天之前,包括左右相在内的所有梁国官僚,谁都没有想过一向温和待下、颇有些与世无争意味的软绵君上,居然也有这嗜血无情的一面。他们更想不到的是,那些平日里萧怨表现出来的狠绝残暴,其实大多都是萧珩示意下的操作。 “是!” 看着端坐王座,仿佛天下已然尽在他之手的萧珩,萧怨眼中的得意之色愈甚。由于主人的样貌长得过于清俊秀丽,别人或许会被他比之女子还要美艳上几分的容颜欺骗,以为他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枕头。但他却很清楚主人的狠绝。 一个能够亲手灭了自己至亲血族全族的男人,又怎么可能是个只懂得唯唯诺诺的小绵羊? 这大梁国一夜之间直系皇族死伤殆尽,只剩了他一人。他却能一夜之间就稳下了朝堂局势甚至成功登顶上位。如今,更是稳稳的将整个朝局掌握在手中,甚而慢慢显露出了逐鹿天下的野心。 这样一个心狠手辣、满心算计的男人,也不知道外面那些蠢货怎么会以为他是个软弱可欺的小绵羊?哪里又会有这种 第64章 再见四哥 曼珠没想到十多年之后,会在如此温馨又透着几分诡异的情形下再次见到四哥、五哥和七哥。 当那声熟悉的仿佛日日萦回耳边的‘小八’在十几年后再次响起,曼珠先是一怔,待回头看时,只见三位一身劲装的哥哥在逐渐围拢的人潮中,如利剑一般冲开人海,一路披荆斩棘,打飞众人,向着自己急速奔来。 “四哥?五哥?七哥?” 曼珠初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或是在做梦,待看着越来越近的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庞,意识到这一切不是梦境之后,脸上骤然绽放出狂喜,边大吼着‘全都给我住手’,边向着那三个身影冲了过去。 “哈哈哈~四哥、五哥、七哥!你们怎么来了?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们怎么知道我下山啦?你们,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怎么身边也不带点侍卫?你们可知这是军营重地,这样贸贸然的冲进来,有多危险啊?呜呜~~好想你们啊!!” 曼珠飞扑进四哥黎昊昕的怀中,像个树袋熊一般挂在自家四哥的身上不下来。搂着黎昊昕的脖子噼里啪啦的甩出一连串的问题。 黎昊昕在看到曼珠飞奔过来的瞬间便笑着张开双臂,稳稳接住曼珠并不能算娇小的身躯。唔,长高了,也重了。 听到那句‘好想你’,黎昊昕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责怪瞬间全部化作了柔情,轻拍了拍曼珠的柔软的头顶,正待说些什么,一旁的老七直接冲上来毫不留情的给了曼珠一个暴栗,恨声控诉道: “怎么,你眼里就只有你这宝贝四哥,你五哥、七哥就压根看不到了是不是?亏我们还日日想着你,念着你,你倒好,竟是早把我们忘到天外去了!” “哎呦,七哥,疼!呵呵!小八哪里能忘了?只不过是见着你们太开心了,一时乱了分寸,还没来得及罢了!” 说着,敏捷的从黎昊昕的身上跳下来,一把紧紧抱住黎昊恒,像个孩子似的蹦蹦跳跳。 “七哥,我想死你们了!呜呜呜~~你都不知道,我夜夜做梦都能梦到曼城,梦到父王母后还有几位哥哥们……” “嗯,如此想念我们,下山了却不回家,径直跑到洛国来还一待就是这么久,这么长的时间连个音讯都不给。” 被亲亲五哥戳中要害,曼珠悻悻然松开七哥黎昊恒,乖巧的抱着五哥的胳膊,脑袋搁在五哥肩膀上,乖乖巧巧的道歉: “五哥,对不起,小八不是故意不回家的。当时确实是因为事出有因,后来,又因为师哥他……” “几位不请自来,擅闯我军营重地,不知有何贵干?” 曼珠话未说完,沙华低沉略微沙哑的声音随及传来。看了眼沙华辨不出喜怒的面容,曼珠总觉得今天的师哥似乎有些不太对。似乎,冷漠的有些不太对劲。 (曼珠认为就算几人因为小时候的一番‘过节’还存着一分疏离,却也不至于冷漠如斯。) “洛君有礼了!此番不请自来擅闯贵军,实乃我兄弟心急,考虑不周,还请洛君见谅。我家小妹这段时间承蒙洛君照顾,我们,这就带她回去了!” 黎昊昕说着,抓起曼珠的左手,握住,尚未迈开步子,就被一众怒目而视、手举武器的兵士纷纷拦住了去路。而曼珠的另一只手,同时落入了沙华的手中。 “要走,还是要留,也该珠儿说了算才是。” 声音未变,音色也未变,曼珠却敏感的从沙华的话音中听出了一丝冰冷,带着杀机的冰冷。被沙华握住的右手被捏的有些疼,曼珠疑惑的看了眼此时面无表情的沙华,并没有出声提醒,而是快速扫视了一眼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肃杀的四周。心中的疑惑越发深重。 自家兄长来带走自己,即便沙华有些不情愿,却也不至于态度冷硬至此。再加上,侧耳听来,洛国的将士们在知道三位哥哥的身份之后,对他们的敌意不减反增,这就颇为耐人寻味了。 “师哥,出了什么事?” 曼珠快速扫视了一番周围,见到三位哥哥的狂肆瞬间被压下,冷静看进沙华此刻深不见底的双眸,沉声问道。 望进曼珠满是疑惑的不解双眸,沙华握住曼珠右手的掌心不觉又紧了紧,他不想让她走。他害怕,此番一别,便也就成了此生永远的诀别。他更害怕,终有一天,他们战场相见,满眼只剩仇恨。 沙华紧紧盯着曼珠的脸,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把眼前这个小女人彻底融进自己的血肉中,无论走到哪里,都同自己一起。他不愿与她分开,哪怕只是分开一天,光只是想想,也是一种煎熬。 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若再失去她,沙华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就此崩溃。她那不算宽阔的肩膀,却替他稳稳的撑起了一片天空,一片尚能容他自由呼吸的乐土。若失去她,若终究只能与她为敌,若…… 喉咙滚动良久,沙华终于低哑着嗓音,带着一丝脆弱,带着一丝忐忑,带着一丝恳求,看着曼珠幽幽道: “师妹,我不想你走。” 下一刻,沙华握住曼珠右手的手腕被黎昊恒用力抓住。 “不管你想不想她走,我们都一定会带她回去。男女授受不清,洛君还请自重。” 沙华看了眼脸上虽带着笑,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的黎昊恒,眼中的冷意越发沉了沉,同样加重右手臂的力量,对抗黎昊恒的施压。 黎昊恒终究还是有些不敌,手腕明显颤抖的厉害。黎昊然见状,同样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沙华的手臂,脸上带着一眼就能被识破的假笑,靠近沙华轻声道: “洛君似乎忘了,您要留下的这个人,正是我们的妹妹!身为她的哥哥,你觉得,我们会放任自己的妹妹留在一个全是男人的军营里吗?还有,虽不知洛君因何对我兄弟如此敌意,但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离国,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沙华望着黎昊然似笑非笑、近在咫尺的脸,黝黑的脸庞越发深沉如水: “你离国对我洛国,当真能够做到问心无愧吗?” “虽不知洛君对我离国有何误会?但,男人之间的事情,就不要把女人牵扯进来了。尤其,那个女人还是我们都各自珍视的。” 说着,黎昊然手上骤然加重力道,对着沙华沉声提醒: “你抓疼我妹妹了。” 第65章 我要一个解释 黎昊然的话,让沙华下意识松了紧抓着曼珠的手。眼睛瞥过一直看着自己的曼珠,随及轻垂着头,青筋凸起的大掌缓缓地、死死紧握成拳。 此刻,沙华不敢看向曼珠望着自己的那双澄澈透明的双眼。在见到黎家三兄弟的瞬间,他脑海中第一瞬间想到的,就是当日国破城灭、全族尽诛的苍凉绝望。 空城啼血,万物俱寂。那日的华都,是沙华一直以来,也是永永远远摆脱不了的噩梦。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有记忆、有思想,他就没办法忘记那日的凄怆悲凉。 他忘不了那满城白幡,户户悲啼的凄惨场景;忘不了被高高悬挂于城墙的几位兄长的头颅,忘不了满身箭矢的父王,忘不了服毒身亡的母后,忘不了那些备受凌辱的宫人。他忘不了,那一幕幕至死不能释怀的滔天恨意。 夜夜梦回,耳畔回响的全是族人们凄惨无助的悲鸣哭嚎。全是质问他为何还不替他们报仇的泣血控诉。 这份盈沸九天的恨意,这场他从一开始就咬牙切齿、拼尽一切想要展开的报复,在他见着他们兄弟三人之后,就如地震海啸一般搅碎了他所有的理智。 如今所有的证据,所有的线索,全都将矛头指向了离国。曾经,他因为曼珠而犹疑不定、迟迟不愿承认。但他也很清楚,这场仇恨,不仅是他的,也是华都城里所有尚还苟且的洛国子民的。他不能仅凭自己的一己私断,就彻底否决离国是凶手的可能。更何况,如今收集到的所有证据,全都剑指离国。 他心里的天平曾因为曼珠毫不犹豫的倾斜过,可是此时,因为那被唤醒的仇恨和愤怒,那道曾经被他称之为理智的天平,逐渐开始往回倾斜。直至今日,他也不能明白离国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可如今,在真正见着‘离国王族’之后,似乎那些想不通的理由,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一直以来压抑在心底的仇恨、悲愤,在此时此刻被彻底的唤醒。沙华此时才惊觉,原来一直以来自己那些强撑出来的淡定,那些强逼出来的冷静自持,都只是被压抑着的疯狂咆哮而已。此时的他,就像是一个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汹涌着的仇恨,就是炽烈的岩浆,随时都可能会喷薄而出,毁灭一切。 他不敢看着曼珠,他怕让她瞧见他眼里此时已经掩饰不住的杀机和恨意。他更怕,自己会亲手毁了在这世界他唯一眷恋的温暖。 在沙华的内心最深处,尚且还存着一丝侥幸,一丝‘也许离国真的是被栽赃’的侥幸。所以,他此刻不知道该怎么办? 自那场地狱里活下来的人们,不会在乎什么栽赃、什么诬陷,他们只在乎他们看到的,只一心仇恨着他们所认为的仇敌。他们的族人、至亲,也有太多在白甲军手下死于非命,沙华没办法让他们冷静的看着径直闯入眼前的‘仇敌’,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愿。 曼珠确实被沙华抓的很痛,但她自始至终一直没有开口提醒。她此刻在意的,不是被捏得渐渐发麻的那只手,而是这暗潮涌动,逐渐变得肃杀危险的气氛。 在沙华松开自己手的刹那,曼珠下意识揉着已经被抓得发白,麻痛的右手,脸上虽带着一丝吃痛,眼睛却始终直直的看着沙华。她在等他的解释。 对于沙华的‘异常’,他对待兄长诡异莫名的态度,乃至于此时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曼珠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问,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希望沙华能够主动开口,希望能够听到沙华的道歉和解释,希望所有她此刻担心的,都只是自己一时的多想。可现实,却终究还是狠狠的给了她一耳光。自始至终,沙华都不曾看向她,他一直低着头,而是低着头,似沉吟,又似在躲闪。 “君上,他们是离国的人,不能放他们回去。” “对,杀了他们,为逝去的亲人报仇。”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报仇!报仇!报仇!” 听着耳边群情激奋、不断激昂的怒号,曼珠本就皱起的眉头越皱越紧。来了洛国这么久,虽然沙华和冯不庸他们一直明令禁止,但曼珠多少还是听到了一些传言。 但那些一听就知道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故意泼脏水的谣言,曼珠百分之三百的确信师兄一定不会相信。 再兼之沙华对她的态度从没有任何的不妥之处,曼珠从来没有设想过沙华会相信那些不羁的谣言,更不相信沙华会对那些无稽之谈上心。她只当这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只当自己不顾性命陪他疆场逐鹿已经可以充分证明了自己父兄的无辜。 但此时此刻,一直对沙华坚信不疑的曼珠也开始迟疑了。 此时沙华的态度,众人的态度,让她对这个待了近两年的地方突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陌生感。那些刚才还笑容满面和自己嬉笑怒骂的‘兄弟们’,此时却口口声声、面容可怖的想要活撕了自己的兄长! 那些饱含着恨意的怒骂,字字句句都如诛心之箭一般,让她心中大恸。 转头看向依旧默然无声的沙华,见沙华始终没有想要看向自己解释一二的意思,喉咙干哑的曼珠咽了口口水,沉声唤道: “师哥,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说些什么?” 沙华身体微微一僵,好在,奋力挤了进来的冯不庸及时插了进来。 “君上……” 匆匆赶来的冯不庸见事态似乎正朝着一发不可收拾的方向急速发展,示意众人冷静的同时,同样看向面上此刻瞧不出任何情绪的沙华。 杀了这三个人,固然可以解一时心头只恨,可也就相当于和离国正式开战。以离、洛两国如今的军事实力来说,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更何况,这中间,不止是家国仇恨这么简单。这个为了主上甘心女扮男装、为他殊死搏命的女人,正是离国的公主。主上一直对离国是凶手这件事讳莫如深,最大的原因就是她。她是主上心里最后亮着的一点光,若是…… “师哥,我要一个解释。” 曼珠的声音,再次出声幽幽响起。 第66章 杀他们,先杀我 “当日他们便是不请自来,破我城门、毁我家园、伤我亲人,灭我王族!如今,他们居然再次不请自来强闯我军营!真当我洛国无人吗?杀了他们……”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突然呼喝了一声,原本因为曼珠和沙华之间的低气压,逐渐冷却下来的群情再次激荡了起来。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群情激昂的呼喝声不绝于耳,曼珠环顾一圈几乎全都赤红着眼眶、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三位兄长的众将士,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沙华。她想要一个解释,想要沙华亲口给她一个解释。 “师哥,我、要、你、一、个、解、释!” 见沙华依旧没有任何反应,曼珠一把抓住沙华的胳膊,强迫他看着自己。 “解释?我洛国死去的万千百姓和谁要解释?被惨遭屠戮灭族的我洛国王族,又该和谁要解释?你知道国破城灭,站在一片血海尸山之间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吗?珠儿,我给不了你任何解释,我给不了任何人任何的解释!这份血海深仇,我必须要报,不得不报。不管他是谁,不管……” “四哥,洛国一事,是否真的与我离国有关?” 曼珠出声问道,依旧紧紧抓着沙华,眼睛看进沙华满是悲痛的眸中。 她明白他沙华的悲痛、了然沙华的怆恻。因为懂得,所以她更心疼他所遭受、所必须要承受的那些绝望,那些无助和悲凉。 所以,她愿意放下一国公主的身份,陪他在这个几乎没有什么实力、弱小的随时可能会被覆灭的国度里苦苦支撑。 哪怕要她女扮男装,哪怕要为他疆场厮杀,哪怕,为他手染鲜血。她从未对沙华哭诉过第一次杀人时的恐慌和胆颤,因为她知道他有着太多太多要处理、要担心、要烦心的事情。 军队、粮饷、国政、外交,太多太多的事情压在他的身上,她努力的想要替沙华多分担一些,再多分担一些。但实际上能做到的依然极其有限。 所以,哪怕再难、在苦,为了沙华,曼珠都可以忍,都甘之如饴。可是这次,这次不同。他要杀的,那眸子里此刻翻涌着的愤怒和嗜杀,对着的,是自己的兄长! “没有!洛国一事,与我离国毫不相干!” 黎昊昕、黎昊然、黎昊恒三兄弟异口同声、掷地有声的高声回道。 “你听到了!他们说没有!” 三人的话音未落,曼珠忙看着沙华,忙忙说道。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又委屈的小小颤抖,眼圈瞬间便红了。下巴止不住的颤抖着,曼珠不得不抿紧双唇,以防止自己真的一下子哭出来。 “珠儿……” 沙华看进曼珠强忍着泪水的眼中,心,像是踩在了棉花上,找不到任何一个着力点;又像是正抵在刀剑上,顿顿的、涩涩的疼。 如果可以,他多想紧紧抱着她,吻着她的额头向她连声道歉。他多想有人站出来大声的告诉他,那天冲进华都城的不是银甲军,他们最后遁去的方向不是离国,或者离国当日的军营没有任何的异动。哪怕,哪怕只是告诉他,被留下的那为数不多的几具尸首,不是离国的人。 可如今搜集来的所有的证据和消息,矛头全部都指向了离国。一桩桩、一件件,俱是铁证如山!他不可能因为那三个人轻轻松松的一句否认,就当真信了他们。他不是三岁的孩子,更不是未经历过波云诡谲、尔虞我诈的愣头青。 国与国之间的事情,除了谋算、便是欺瞒,哪里有什么真实可言? “你信我吗?” 曼珠忙忙接着问道,双眼继续死死盯着沙华深沉悲伤的眸子。根本没有任何的迟疑,沙华随及回答: “我信!” 这个世界上,他最最信任,就只有她。眼前这个正满眼委屈、泪意盈盈的小女人。 “我信我的父兄,信他们不会骗我。更信他们的为人,信他们不会做那种卑鄙无耻的偷袭行径,更不会做出那样灭绝人性的勾当。你想想看,这么做,对离国有什么好处?我们本就是邦交甚好的邻国,彼此互通商贸多年,王族间也是互动频繁。且,天下间都知道,你我还有同门之谊。我父兄他们有什么理由这么做?离洛两国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啊!何至于,何至于……” “贾统领!” 冯不庸深叹一声,沉声叹道: “刚开始,主上也是不信的。他甚至带着我去了梁国、夏国和离国。我们都怀疑是有人再蓄意陷害离国,故意挑起梁国之间的纷争。可是……” 冯不庸看了眼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的沙华,终究还是闭眼说道: “当日袭击华都被留下的银甲军尸首我们已经确认过了,确是离人无疑……” “这不可能!” 黎昊然断然否认道: “这绝不可能!当日我们也是在洛国遭受攻击之后才得到的消息。父王知晓消息后立时便派我和六弟带人前来想要襄助,只是还没等我们踏进洛国地界,便被洛国边境守卫拼死阻了下来。无奈只得返回。怎么可能会是我离国的人?” “哼!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可抵赖的?你们以为,你们不承认,我们就不能断定是谁了是吗?天理昭昭,今天,我们就要用你们三个人的头颅,祭奠我洛国被你们割了头颅悬挂城墙的几位王子殿下!” 人群中的一声厉声嘶吼之后,此起彼伏的怒号声再次传遍四野。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我是离国公主,曼珠!” 曼珠的声音,盖过众人激昂有序的高呼,清晰的传进了所有人的耳中。高扬整齐的呼喝声,如褪去的潮水一般瞬间消弭。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公主?离国的公主?右翼先锋军统领,那个和大家同吃同寝,一同训练,一起经历生死的‘兄弟’,居然是个公主?还是离国的公主?这,这么可能? 擦去脸上不注意滚落下来的泪珠,曼珠身呼一口气,松开沙华的胳膊,站在了三位兄长身前: “要杀他们,你们得先杀了我!” 第67章 离洛返离 “师哥,今天,要么,你先杀了我,再杀了他们。要么,让我带他们回去!” 曼珠红着眼看着沙华,日月剑稳稳握在手中,剑锋距离沙华的侧颈,仅有分毫之差。 似没有注意到正抵着自己脖颈的那把发着锐利寒光的长剑,沙华深沉如海的双眸定定的看着曼珠,一滴泪,正缓缓自她的眼眶中滚落。 他知道,那泪,是因为他。终究,他还是让那个自己一心疼惜的姑娘伤了心、落了泪。 空气瞬间变得凝滞了起来,周围的洛国将士在瞬间的怔愣之后,全都拿起了手中的武器,直指向曼珠和黎氏三兄弟。黎氏三兄弟默契的站在了曼珠的身后几个方位,将曼珠护在了中心。 人群,像是滴入胡说中的涟漪一般,以曼珠和沙华为中心,一圈一圈的散了开去。见形势已经变得一触即发,冯不庸急的满头大汗,忙忙对着曼珠高声劝道: “贾统领,不,曼珠公主,我知道你无心伤害君上。但毕竟刀剑无眼,有什么事情咱们可以进到帐内慢慢谈……” “师哥,你怎么说?” 根本没有听冯不庸说了什么?也并不看向肃杀的四周,曼珠只死死盯着此刻面色凝重、看不清任何情绪的沙华。她在等他一个答案,一个,关乎到他们未来的答案。 世间似乎一瞬间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死寂,耳边除了呼啸着的风声,就只有风擦着兵刃的似尖利、似沉闷的低鸣。 “洛君当真要与我离国开战吗?” 见沙华只是怔怔的看着曼珠并不作声,黎昊然断然高声喝道: “我离国虽是个弹丸小国,但以洛国如今的形势来说,与我们开战,却也并非什么明知之举。洛国如今正是内政不稳、外强觊觎之时,如此时与洛国开战,最终的后果会是什么?洛君心里应该很清楚。” “你以为,你威胁得了我?” 沙华干涩的嗓音带着几缕沙哑,视线从曼珠的脸上稍稍移开,深沉凄幽的神色在面向黎昊然时瞬间变成了一片肃杀。 那眼风如刀一般,让黎昊然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沙华的杀机。 “洛君睿智英明,怎会慑于舍弟的一句小小威胁?当然,贵国今日的这份阵仗,同样也威吓不到我们兄弟三人。” 看了眼眼眶泛红的曼珠,黎昊昕微微一声轻叹,握住曼珠死死紧握成拳的那只手,放低了声调: “洛君,纵然我们说上千万遍的无辜,但既然洛君不信,那也是徒劳。虽然不知道为何当日被留下的尸首会是我离国的军士,但,我可以负责任的再跟您说一句,洛国一事,与我离国,毫、无、干、系!望洛君不要落了有心之人的算计。” “事到如今,你们还是不肯承认!” “不是我们做的,我们凭什么要认?” “还同他们费什么话?杀了他们,救回君上!” “杀!” “杀!” “杀!” 一时间,平静下去的群情激奋愈演愈烈,随时都有可能失控。曼珠自然明白众怒之下可能招致的结果会是什么?剑锋微微挪近,一道血色的红线随及出现在了沙华的脖颈上。 “师哥,我只要你一句话!” 曼珠几乎颤抖着牙根问道。耍惯了的长剑此时却不听话的开始颤抖不休,努力紧了紧手中的剑,曼珠看向沙华的眼中透着一丝无助、一丝祈求。 她从未想过,自己手中的长剑有一天会对着师哥,这个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守护的男人。她不知道,如果沙华执意要杀了三位哥哥,她该怎么办? 仿佛感受不到脖颈处的伤口,沙华幽深的眸子紧盯着曼珠,闭眼,重又缓缓睁开。终于在深叹一声后,低沉着声音幽幽开口道: “放他们走!” 听到这句话,不止是曼珠,就连冯不庸和一直隐在人群中左右为难的刘世千,同时都默默松了一口气。 看了眼依旧没有任何动作的人群,沙华提高了声调,高声吼道: “让他们走!违令者,斩!” “君上!” “君上!” “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激动的大吼让沙华脖颈处的伤口越加深了些,沙华却似浑然不觉的一般,只紧紧看着曼珠。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收了长剑,看着她犹豫着想要上来确认他的伤口,最后却被黎昊昕紧拉着快速走远。 “师哥,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查出幕后真正的凶手是谁?还洛国一个公道,还离国一个清白!师哥,你信我!务必信我!不是离国,不是!不是!” 曼珠的声音逐渐变得遥不可闻,亦如,他们此刻渐行渐远的这份距离。 望着那抹一路回头,快速消失在眼前的纤细身影,沙华握紧的拳头缓缓流淌出一道红色血迹。他多想追上求杀了那三个人,然后将她永永远远的困在自己身边,哪怕她恨他,即使她怨他。 可沙华知道,他做不到。他爱她,爱到胜过了一切,包括那份已经扭曲了的私心。可终究,这份爱还是不足以让他忘却破国、屠城、灭族之恨。 想到那些逝去的亲族,惨死的父王、母后,还有被削了头颅的兄长们,他没有办法原谅,死都不能。 “君上,您忘了灭族之仇了吗?您忘了破国屠城之恨了吗?您怎么可以就这么放他们走?他们是离国的王子公主,是我们最最直接的仇人啊!” “君上!这仇,不报了吗?” 带着哭腔的颤抖质问,于沙华而言更是声声的控诉。 呼啸的风似还夹带着呜呜咽咽的悲鸣,亦如当日那座血城的泣血啼哭。沙华看着只剩下几个黑点的远去背影,望着眼前一张张赤红着双眼、憋红了脸的将士们,沙华缓缓地,朝着众人单膝而跪: “沙华,愧对诸位兄弟。” “君上!” 所有的人全都跟着直挺挺跪倒在地,对着沙华抱拳回礼。 “沙华没有忘了当日华都一片血城的惨状,没有忘记诸位和沙华的屠城破国之仇。全族上下尽数被杀,此恨,沙华永世不能忘。今日,是我的过错,还请诸位原谅!沙华在此立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沙华,定会带着诸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第68章 回到曼城 阔别十二年,再次回到离宫,曼珠却恍惚有种自己从未离开过的错觉。熟悉的宫殿,熟悉的城墙,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还是十二年前自己离开时的样子。就连自己的寝殿,也依然保持着当日自己离开时的模样,甚至连父兄们采买给自己的那些礼物,都原封不动的保持着原样。 看着翘首等在宫门口,鬓角已经悄然染上了一缕岁月沧桑的父王,看着满脸喜色、眼中含泪的母后,看着他们身后站着的熟悉又恍惚有些陌生的哥哥们,曼珠不自觉飞扬起了嘴角,如孩提时那般,飞扑着冲进了父王依旧宽阔的怀中。 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熟悉的温暖。只是,如今的曼珠不能再骑着父王的肩膀,‘俯瞰’天下了。鬓角的那缕银白,想来也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染上吧?如此想着,曼珠越发心酸的厉害。 曾经如巨人一般用身体撑起了自己整个世界的父王,曾经自己一直以为是天上地下最最伟岸、最最强大的英雄父亲,原来,也是会老的。岁月,催长了自己,也同样催老了父母。 紧紧勾着离王的脖颈,曼珠笑着泪流满面,带着囔囔的鼻音撒娇道: “父王,珠儿回来了!珠儿好想你!” 哽咽到失声的离王,不停眨着泪意涟涟的双眼,最后终究还是没忍住,硕大的泪珠霹雳吧啦的滚落个不停。下巴颤抖的厉害,却只是无声的呜咽着,半天一个字挤不出来。 站在一旁的同样情绪激动的离后见自己被十几年未归的宝贝女儿‘彻底无视’,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一大一小,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笑骂道:、 “怎么,珠儿只想念你的父王,就不想念母后了是吗?坏透了的丫头,下山两年,不回家就罢了,居然一点消息都不捎回来,还跑去全是男人的军营里,去做什么统领?” “唔,回来就好!平安回来就好!王后,珠儿平安回来就行了,至于其他的,就不要再追究了!啊!” 离王一席话,让离后一口气噎住只得无奈笑叹。也不知是谁,当初在听到自己的宝贝女儿跑去洛国军营当什么统领的时候,气得直接将屋里的陈设摔了个遍不算,还口口声声嚷嚷着,等她回来要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不孝女! 谁知宝贝女儿这才一回来,当初发下的那些狠话就统统忘了个干净! 大哥、二哥都已娶了妻,还各自有了自己的孩子。看着一个六岁、一个五岁的两个虎头虎脑的小侄子,曼珠不由感慨,离家时自己还是个不知世事的孩子,如今回家,家里竟已经有了同自己当年差不多大的小娃娃了! 同几位哥哥嫂嫂分别厮认了一番之后,众人簇拥着曼珠,热热闹闹去往已经为她备好了接风洗尘宴席的离后寝宫正殿。 至于大老远接曼珠回来的三兄弟,则非常完美的被彻底忽略不计。彼此看了眼莫名有些失落的‘难兄难弟’,三人摸了摸鼻子,默契一笑,紧跟着追了上去。家里的太上女回来了,被忽略这种小事,嗯,以后只会是家常便饭! 喧喧闹闹的一通忙乱之后,曼珠躺在熟悉的寝殿床榻上,却半分的睡意也没有。被白天团圆的喜悦冲淡了的忧思再次悄然占据了脑海。 想起临别前师哥那双深沉忧郁的眸子,想起的孤独无依,想起离洛两国间的误会,想起那隐藏在暗处挑拨一切的幕后黑手,曼珠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终还是披着衣服,走到了临别前一夜,四哥连夜叫人挖出来的池塘旁。 如今,它有了个名字,叫望归池。池塘里种上了许多的荷花和各色的彩莲,满满当当的,将整个河面几乎都掩盖了起来。翠绿的荷叶间,一道大理石铺就的小道通向池中的湖心亭。 湖心亭统一用的汉白玉,亭子四面用垂质感极佳的影纱缎料围了起来,夜风徐徐吹来,月光下,长长的粉色纱幕在墨绿色掩映的湖心浅浅的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让看着眼前的一切,纷繁复杂的心绪不禁也渐渐平复了些许。 抬头看着墨蓝色天空中悬挂着的一轮圆月,曼珠突然想起临别前一夜,四哥带着自己在湖心的小船上许下过的承诺。那个,在山里她试了无数遍却从未成真过的,关于月亮公公的诺言。 那夜,也似今晚一般,是个圆月之夜。 “月亮公公!” 望着中天那闪耀清冷的明月,曼珠嘴角缓缓扬起一抹笑意,双手背在身后,轻轻的,声音透着一丝沙哑,柔声唤道。 “哎~~” 低哑的一声应答,轻悠悠从身后响起。曼珠回头,只见一身白衫的四哥站在月光下,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月光洒在黎昊昕的身上,像是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银光。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想来,也就不过如此了吧?曼珠如是想着,随及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嫣,看着自家四哥低声呢喃: “这次,总算是应我了!” “睡不着?” 黎昊昕将风衣披在曼珠的身上,瞬间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曼珠的头顶。 “嗯~!” 曼珠乖巧的点了点头,跟着坐在了亭中的坐凳栏杆上。 “因为,沙华的事情?” “嗯~~四哥,我不明白,师哥为何会就这样信了那些无稽之谈?稍作深究就可以发现诸多错漏的,显而易见的栽赃,为何,他却看不明白?” “所谓当局者迷,华都城破,全族尽数被灭,他能硬撑着不倒下,还将那个风雨飘摇的破败国度一力撑了起来,其实已经非常不易了。这份恨,他已经压抑的太久太久,太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我知道!” 幽幽一声长叹,曼珠何尝不知道沙华的艰难和痛苦?正是因为知道,正是因为明白,所以下山两年来,她家不回、亲不见,只一心一意的陪在他身边。 “可是,究竟是谁,心思这般歹毒,谋算这般细致,竟能将所有的蛛丝马迹全都剑指离国?” “不知道……” 黎昊昕也是幽幽一声长叹,大掌轻柔的摩挲着曼珠的头顶。 “是有人,终于耐不住了吧!” 第69章 洛国国相 “四哥,我们,最后不会和洛国对立吧?” 曼珠抬起枕在黎昊昕肩头的脑袋,看着自家四哥的侧颜,轻声问道。轻柔的大手转过曼珠的肩膀,黎昊昕看着曼珠,浅浅一笑: “珠儿,无论未来如何,你都要记着,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是你的错!无论将来发生什么,答应四哥,忘了它们。不要像沙华那样带着漫天的仇恨活着,那样太累了。我们的小八,就应该是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四哥不喜欢看你难过,所以,答应四哥。万一,我是说万一,不要去恨、不要报仇,全都它们忘了,忘得干干净净。四哥不求别的,只求你能够一世喜乐!” 端秀的眉峰微微蹙起,曼珠狐疑的看着黎昊昕毫无破绽的笑脸,心里不知怎的,微微有些发慌: “四哥,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见曼珠问的正色,黎昊昕微微一怔,随及展颜笑道: “没有!” 大力揉了揉曼珠的头顶,黎昊昕重新将曼珠的脑袋按回自己的肩窝,让曼珠靠在自己的身上: “四哥只是看着当日沙华那样的情形,有些替他难过罢了。若你如他那般整日活在无尽的痛苦和折磨里,四哥会死不瞑目的。无论是父王母后,还是我们兄弟几个,我们大家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够快乐无忧的度过一生。” 提起沙华,曼珠胸口又开始闷闷钝钝的痛了起来。 “四哥!我是离国的公主,我也姓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同你们站在一起!” 曼珠抱紧黎昊昕的肩膀,望着头顶的那轮圆月,缓缓的闭上眼睛。微风轻轻拂过池塘,荷叶和荷花的摇曳声响轻轻悠悠的传进耳边,如水面上的一圈圈波纹,缓缓的晃动进心里。 “傻丫头!” 黎昊昕浅浅一笑,轻柔的摩挲着曼珠的头顶,还像小时候那般,哄着她入睡。 “四哥,我们,所有人,都会获得幸福的!相信我,那个幕后的黑手,我一定会把他抓出来,碎尸万段!” 朦朦胧胧的声音已经浸满睡意,却还是固执的用最柔软的声线说着最狠的誓言。 “嗯~~四哥自然相信小八!” “四哥,小八已经长大了!” 曼珠的声音低低的、哑哑的,仿佛呢喃自语。轻柔的大掌在头顶缓缓摩挲,曼珠舒服的像只慵懒的猫儿,就这么在清风明月之下,在四哥的怀中,沉沉熟睡。 那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夜晚,美好到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曼珠都在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睡着?为什么不能陪着那个如玉的男人,再多聊几句、多说几句?为什么,不多看几眼那夜明亮耀眼的圆月?当然,那是在她失去了生命中的所有光亮之后的事了。 此时此刻,同站在一片月华之下的沙华,不得不面临着两难的抉择。 夜幕掩映下的旷野似一张大张着的黑漆漆的血盆大口,又似一张漫天交织的大网,让人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清冷的月华淡漠的洒向这片大地,照不清远方,也照不明内心。沙华就这样仰头望着中天的那轮圆月,望了许久。 “君上!” 犹豫再三,冯不庸终于还是忍不住走到沙华身边,悄声唤道。 “珠儿,最喜欢这圆月了。初来山里时,她总是在月圆之夜,对着天上的月亮喊‘月亮公公’,喊着喊着,便就哭出来了。那时候,我就只能假装自己不敢一个人睡,想方设法挤去和她同塌。就像,我假装害怕打雷,其实是担心她害怕。呵呵~~” 低哑的笑声透着难以言喻的落寞,沙华终于收回仰望的视线,转而看向正一脸忧心看着自己的冯不庸: “不庸,你信吗?在第一眼见着她的时候,我便认定了她是我此生的妻子!那时候的她,在城墙上来回翻舞着,像个坠落凡间的精灵。我自小便是个古怪不爱理人的,却不自觉的主动出声招惹她生气,惹得她哭了,心里又是酸疼,又是得意。” 想到当初初见时曼珠那张气鼓鼓被自己说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转头找离王帮忙的憨傻模样,沙华略显苍白的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从小到大,我应该是第一个触碰她逆鳞的人!可是她不知道,其实,她也是唯一一个,我喜欢逗弄的人!” 冯不庸应和着扯了扯嘴角,跟着叹道: “男孩子,在初初表达自己钦慕之意时,总会用力过猛,往往反倒会适得其反!” “呵!是啊!初时,珠儿可是恨透了我这个‘登徒子’!总是处处给我刁难不说,无论如何一心为她,却还总没有一句好话!我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哄得她愿意唤我一声师哥,接受我所有的示好。不庸……” 重又抬头遥望着天边的那轮明月,沙华略带一丝颤抖的轻叹声里,透着几许无助和凄楚: “她是我生命里,最后的那道光。可我,如今却要亲手将那道光关在外面!” 冯不庸看着身侧近在咫尺的沙华,却总是隐隐有一种他距离自己很遥远的错觉。似乎他和自己此刻并不在一个空间里,他的那个世界,被黑暗笼罩着,正狂风肆虐。 曼珠,是唯一可以点亮那抹黑暗的烛火。可如今,那烛光正在肆虐的狂风中不停摇曳、时隐时现,随时都有可能覆灭。 沙华宽阔伟岸的背影,此时在夜幕下,却显得无比瘦小无助。他更像是个找不到回家路,迷失在了茫茫荒原的孩子,孤独的、倔强的伫立在黑暗里。第一次,冯不庸对眼前这个似乎永远坚毅果敢、杀伐果决的君上,生出了一丝疼惜。 他的孤独,他的绝望,他的无助,他的脆弱,在这片黑暗里,在这清冷的月华下,被抽丝剥茧的扯了出来。他在痛,他很痛。可他,却连喊痛的权力都没有。那个唯一能够让他止痛的人,如今,却是他必须要斩断的前情。 他不舍、不甘,却无可奈何。 “君上……若您,若您当真……我们,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拿下离国。纵便是……以离王溺爱女儿的程度,说不定他会愿意同意让贾统领做女王,如此,您只要和贾统领成婚……” “不庸,你自然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打断冯不庸甚为凌乱的说辞,沙华最后看了眼天上的那轮明月,一声长叹后决然转身: “回吧!从今以后,萧珩,就是我洛国唯一的国相。” 第70章 萧珩献国 “臣,萧珩,拜见君上!” 经年未见,沙华从没想过,再次见到萧珩,会是如此戏剧性且充满矛盾和艰难抉择的场景。 大庭广众之下,萧珩就那样将梁国的玉玺和兵符高高举过头顶,恭恭敬敬的双膝跪拜。以堂堂一国之君之尊,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倒在地,倾身下拜。 正午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箔,闪耀着刺目的光辉。一身素衣、只用一根玉簪简单将头发挽起的萧珩,加之那消瘦的体态,让人雌雄莫辨的绝美容颜,实在美的叫人移不开眼睛。 平日里粗野惯了的将士们,此时却全都凛声屏息,连大气都不敢喘。第一个划过他们脑海的念头却不是萧珩是谁?却是担心若自己呼吸太过用力,会不会吹到了眼前这个消瘦羸弱的‘病美人’? “二弟,你,你这是何意?事关国家大事,岂容你儿戏胡闹?” 沙华在瞬间的茫然后,忙忙搀扶起萧珩,双臂用力,硬生生将他架了起来。感受到怀中人的嶙峋瘦削的身体,心里因从前之事生出的几许芥蒂,不由得被怜惜之心冲淡了不少。从前他便瘦削的厉害,如今,更是只剩了一副骨架似的。 “大哥,你到底还是没有放弃我!” 萧珩苍白着脸,如画的眉眼弯弯,对着沙华灿然一笑。眼角的泪珠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泽,缓缓滴落。 “你……” 长幽幽一声轻叹,未容沙华开口,萧珩身体一软,径直倒在了沙华怀中。抱着怀中那骨头都有些硌人、轻的不像话的消瘦身体,沙华怀疑这小子到底有没有认真吃饭?怎么身体能够轻成这个样子? “你叫萧怨?” 沙华看着正执意跪在地上、垂手听训的萧怨,无奈开口问道。 “是的,君上!” “我不是你的君上……” “主、主上既已拜了您为君上,您自然就是小人的君上。” “呼~~我不可能接受……我知道他心里必然有自己的苦衷,可……” “启禀君上,原一开始,小人也是不同意我家主上这么做的。只是,若君上知晓我家主上自小受到过的苦楚,若您知晓他从小到大身处的境遇,若您能明白,哪怕只是有那么一丝丝的明白他心里的伤痛和无助,您就应该知道,他对您,有多么依赖,多么看中。” 萧怨深叹口气,见沙华没有厉声喝断自己,继续接着说道: “八岁上,主上亲眼见着亲娘被人在眼前活活烧死,他喊哑了嗓子,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只能紧紧攥着那么一小撮自火星里抓出来的,一把夹杂着杂物的骨灰,小心翼翼的裹在一个旧绢子里,就这么贴身带着。直至今日,依旧日日贴着胸口挂在脖子里。” “我大梁好歹也是富庶强国,他堂堂六王子,却自小在梁宫里缺衣少食,饱受奴才们的白眼和欺凌。连梁宫里稍微有些体面的奴才,都过得比主上好,甚至为了依附上意,故意的作践他!馊饭、破衣,还要时常受到梁后的刁难、毒打,几位年长王子的羞辱、谩骂,甚至是伤害!甚至于,甚至于还要被逼着穿上女装、扮作风尘女子,任人戏狎玩弄。” “那样的侮辱,那样的屈辱,他生受了十几年。若不是至死不能甘心,若不是一心想要为母洗冤,主上只怕早已活不成了。可,可还没等他完成自己想要做的,梁国竟就被不知来历的一帮人一夜之间全族尽诛!他一个备受欺凌冷落的无能王子,被众人推着登上了这高位。下面权臣当道、肆意揽权,各国蠢蠢欲动、野心勃勃。主上,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今天,是小人见他睡的最最安逸坦然的一天!” 萧怨转头看了眼还在沉沉睡着的萧珩,对着沙华咣咣咣连磕三个响头,红着眼眶沉声求道: “小人从来没见我家主上对谁这般倾心相付过。我知道,您不喜欢他之前对您做出的一些举动。可是,那些全部都是出于对您的爱,对您的依赖,对您的割舍不下呀!您不知道,在您走后的这两年时间里,他每天都过着怎样的日子?他曾经跟小人说,您就是他漫漫黑夜的那一盏烛光。若是没有您,他的世界将会再次陷入一片漆黑阴冷。他说他从前冷惯了,原以为是不怕的。却原来,冷怕了的人,在遇着那一丝丝的温暖之后,就再难忍受从前的黑暗和冰冷!” “他这一生,已经过的太苦太苦。所以,小人恳求您,求您接受我家主上的托国之愿!您只需许我家主人一个小小的国相之职,能容他在您身侧,给他一寸安心乐土即可!恳求君上成全!哪怕,哪怕您不接受他的心意也无所谓!只要,让他能像现在这样,能够安安心心的睡上一觉便好!” 说完,萧怨再次倒头跪拜,磕头如捣。不愿见萧怨真的磕死在自己屋内,沙华无奈扶起他,转头看了眼此刻睡的沉稳,却双手紧紧攥着自己外套的萧珩,沉声道: “你们主上既好不容易睡着,你就不要在这里继续吵他了。让他好好睡吧!至于托国一事……” “君上难道不想要报仇吗?破国灭族之仇,您难道真的不想报了吗?” 沙华扶起萧怨的双手瞬间用力,几乎不曾掐进萧怨的胳膊里。萧怨没有喊疼,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只紧紧盯着沙华的脸,将他细枝末节的神情全都尽数收落眼底。他知道,他终于戳中了沙华的痛处。 “我大梁国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君上只要接收了我梁国,便可即可挥兵讨伐离国,报您的血海深仇!” “你,你怎么会知道?” 眼中的震惊瞬间被冷意冰冻,沙华看着一脸淡然的萧怨,缓缓收回了手,周身的气势陡然变得尖锐了起来。 萧怨并没有在沙华逐渐凛冽的气势下显出太多慌乱,依旧继续说道: “您以为,我这堂堂的梁国国相就只是个吃干饭的酒囊饭袋吗?您为什么会突然不顾安危暗访离、夏、梁三国?不就是因为对是否当真是离国所为有所怀疑吗?您为何又会突然加重对离国边境的用兵?不就是因为您已经基本确定了真正的凶手吗?” 眼神一挑,脸上几不可查的闪过一缕嗤笑,萧怨接着道: “若小人再告诉您,当日离国对洛国用兵,我梁国本打算坐收渔翁之利彻底拿下华都,这才逼得离国火速退兵。而当日也因为只是太子的一时兴起,故逼退了离兵之后,思虑再三我们也并未攻城只是原路返回了,您信吗?” 第71章 冯不庸之死 静谧的夜,安静的连虫鸣声都几乎不闻。如洗的月华清冷冷的照亮着一路空旷的马道,马蹄的飞踏声正由远及近的快速传来。 咻~~一道冷箭瞬间划破了黑夜的宁静,马儿嘶鸣着双蹄高高抬起,在紧接着接二连三射来的冷箭下终于还是支撑不住,重重摔倒在地。马背上的人,则在马儿倒地前的一瞬,狼狈的远远滚了出去。 冯不庸来不及查看坐骑的情况,在身体挺直滚动的瞬间猫身警觉的看向四周,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宝剑。额头有血缓缓的滚了下来,顺着眼角,带着一丝麻麻痒痒的温热。冯不庸不敢伸手去擦,一双眼睛警惕的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夜,很近,一片死寂般的安静。这一刻,冯不庸无比后悔当初撇下黑豹子刘世千独自一人去离国的决定。但凡今日黑豹子在,自己也不至于受此等伤害威胁。 “几日不见,军师这是打哪儿回来的呀?” 黑暗中突然传出的犹如毒蛇吐信一半的阴冷声音,熟悉的叫冯不庸止不住打了个冷颤。剑尖瞬间直指声音来源的方向,冯不庸微眯着双眼看向那团逐渐靠近的黑影,冷声开口: “你果然有鬼!” 宽大的黑色披风下,那缓缓掀开头顶的遮挡露出来的面容,不是那如今整日和君上同进同出的前梁国国君,现洛国国相萧珩,却又是谁? 偷摸出城去离国曼都找曼珠,这实实在在是一招险棋。冯不庸不是没想过萧珩的机敏和警觉,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居然真的敢在华都城外对自己动手。 “有鬼?” 莹白的唇角微勾,萧珩低沉的声音在这空旷的深夜野间似地狱出来的勾魂罗刹,又是含着剧毒的毒蛇嘶嘶吐着蛇信,森冷的叫人脊背发寒: “军师何意?我倒不知了!” “事已至此,梁君大可不必在我跟前继续演戏。” 看清了来着,冯不庸反倒不慌了。抹了一把糊在眼睑上的血迹,走到跟随了自己多年的黑鹰前,蹲身替它缓缓闭上了至死未能阖上的双眼。 “梁君!” 露出莹白的牙齿在月夜下似闪着光的一般,萧珩露齿讥诮一笑,眼中没有半分的笑意,只盛着冷冷的杀机: “军师自始至终,都不曾拿萧珩当自己人呐!” “自己人!” 冯不庸回头看着月夜下全身依旧裹在宽大斗篷里的萧珩,同样回以讥笑: “梁君说笑了!梁君是梁国国君,不庸却只是洛国百姓,如何敢与梁君说做是‘自己人’?再者说,梁君此时此番做派,可不是对着‘自己人’会做出来的!” 冯不庸看了眼躺在地上早已没了生气的马儿,又指了指此刻浑身狼狈的自己。 “军师不妨说说,这几日,军师都去了哪里?见了何人?说了些什么?” 萧珩并不接冯不庸的话茬,好整以暇的看着此刻尚打算做困兽之斗的冯不庸,那眼神,仿佛是在看着一具尸体。 “梁君既然开口问了,必然是已经知道了。既然梁君已经知晓,又何必再浪费不庸的唇舌?今日既已到了此番境地,冯不庸自知难逃一死。若梁君有心,索性倒不如让我死个明白。将当日真正的事实如实以告?” “事实?明白?呵呵!军师既这样问,自然是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又何须我多费唇舌?” 萧珩好整以暇的看着冯不庸,将方才冯不庸对自己说的话,完完整整的回敬了回去。 从一开始,萧珩就不喜欢这个过于聪明机警的冯不庸。 当初在曼都时,若不是他,依着自己的性子,绝不可能那般冲动的对沙华表明心迹。若当初不是因为太过着急失了分寸,让沙华对自己生出了芥蒂,也许,两人现如今就不会是现在这样欲近却始终近不得的情形。 如果不是因为那次突兀的表白,让沙华对自己一再的推离、冷落。萧珩相信自己绝不会那般冲动的囚禁他,差点彻底断了自己与沙华之间最后的那一点点维系。 萧珩不喜欢冯不庸,讨厌他的聪明,讨厌他总是时不时的探究,讨厌他总是不同于别人的理智冷静,更讨厌他总是时常缠在沙华身边。很早开始,萧珩就一直想要冯不庸的性命。只是一来他和沙华一直同行,他不想殃及池鱼。二来,想着沙华需要用人,他好歹也算是个人才。 只是如今,自己既然来了,那么这个‘军师’,就显得可有可无了。再加上,他居然时至今日还不死心,跑去离国寻曼珠那个贱人。所求为何?根本连猜都不用猜就能知道。 既然冯不庸想要拆散他和沙华,想要毁掉他一心筹谋的计划,萧珩自然不能再容忍冯不庸继续活着。 萧珩给了隐在黑暗中的杀手一个眼神示意,下一刻,一道刺目的寒光自萧珩眼前快速闪过。紧接着,喷溅的血柱汩汩的血流声和脑袋在地面滚动的声音传入耳中。 看着冯不庸那混着鲜血和泥土的狼狈头颅,萧珩嘴角轻轻扬起一抹弧度,随及消失无踪: “从你逼得我不得不向大哥表明心迹开始,你就该死了。能留着你活到今日,已是看着大哥的份上给你的宽宥。冯不庸,要怪,就只能怪你太自作聪明。当年若不是你一再试图窥探,我不会那般冲动,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囚禁,那么,我和他之间,也许就不会是今天这样彼此两难的局面。你自作聪明的愚蠢,毁了我原本可以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可能,你本就该死!哦,你放心,你的死,会成为我加速毁灭离国的一步秒棋!怎么样?没想到吧?你对我的怀疑,却成了我达成目的的一大助力!冯不庸,下辈子,别再遇到我!” 缓缓将掀下去的帽子盖过头顶,萧珩在远处隐隐传来声音的瞬间,带着一同前来的杀手快速隐身在了黑暗中。 清冷的月光下,一马、一尸、一头颅,就那么静静的躺着,再没有半分声息。渐渐开始零星响起的虫鸣,亦如凄苦的哭嚎一般悲戚。 第72章 发疯的黑豹子 冯不庸死了,被人斩断了头颅,如垃圾一般扔在了华都城外的马道上。沙华不敢相信,前几天还活生生和自己分析时局,侃侃而谈的冯不庸,只短短几日不见的间,竟就变成了一具无头的破败尸体。 “死狐狸!死狐狸你怎么了?你给我起来,你他么给我起来你听到没有?不是说要查出真正的幕后凶手为我洛国亡魂报仇吗?不是说要一起荡平这世间的污秽不堪吗?不是说好了,等报了仇之后咱们一起遁世隐居,各自娶一房妻子,还要让咱们的孩子结娃娃亲的吗?你这满肚子坏水的死狐狸怎么能说话不算话?你他么的怎么能说话不算啊?啊?你不许装死,你给我醒过来!我命令你给我醒过来……” 同样不愿相信的,还有刘世千。整个洛国,真正知道冯不庸去了离国的,只有他刘世千一人。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如果早知道冯不庸最后离开前那句似真似假的玩笑居然真的一语成谶,如果……如果当日他死皮赖脸的非要一同跟去不可。是不是,是不是也许结果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啊~~~” 思及此,刘世千双臂青筋暴突,径直抓起站在冯不庸遗体旁哭得‘梨花带雨’的萧珩,将他脚不沾地的高高举起。赤红的眸子仿佛能够吃人的一般: “说!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干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哪里得罪了你?怎么就这么让你容不下?你说,你说啊!” 锋利的刀刃直直抵在了脖颈、胸前,发了疯的黑豹子只当没看见,赤红的双眼只死死盯着一脸悲戚之色的萧珩,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刘统领何出此言?我也是方才才知道军师遇害之事。这,怎么可能会是我做的?虽然我与军师相识的时间不比刘统领,可也是自几年前便结下的深厚情谊。平日里我是怎么待军师的,众位自然都看在眼里,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若是可以,萧珩甚至愿意代军师去死!他不止是刘统领的朋友,也是萧珩视之亦师亦友之人啊~~” 萧珩哭得通红的眼眶不断有泪水滚落,尚带着一丝苍白的面容此时越发显得楚楚可怜。看在众人眼里,愈发对萧珩多了一丝怜惜,对刘世千多了一分不耐。 是以,在萧珩的亲随护卫拿着武器直指刘世千的时候,洛国的许多将士并没有同一时间反向对峙,反而颇为不解或是不耐的看着发了疯一般的刘世千。 “刘统领,我们主上可是将整个梁国都进献给了洛国。更是一心一意帮助洛国整顿政务、军务,竭心尽力为洛国报破国之仇。刘统领说话可要凭良心,更得有根据才好!” 阴恻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警告,萧怨手中的剑,在刘世千举起萧珩的瞬间便抵在了刘世千的心窝。若不是萧珩示意他不可乱来,这个刘世千早已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我他么不管什么献国不献国的!我只问你,冯不庸,冯不庸那只狐狸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杀他?啊?” 牙齿被咬得咯吱作响,没有立时扭断萧珩的脖子,已经用尽了他刘世千所有的耐性。别人或许会信了萧珩的这几滴假惺惺的眼泪,刘世千却打从一开始就对这个捧着玉玺兵符跪地献国的梁君没有任何好感。 先时还只是不明缘由的厌烦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家伙,后来,却是真真切切的开始讨厌他的存在,他的一切。 无他,自从这个国相来了之后,几乎便整日不离君上的身边。那露骨到就差向全世界宣告爱意的眼神让刘世千只觉得头皮发麻。说也奇怪,之前曼珠还没有揭破女儿身时,也曾和君上过从甚密。他却从来没有那种全身鸡皮疙瘩掉满地的不适感。 曼珠从来不会像这个人一般,小心眼的甚至不愿意君上和其他人多说哪怕一句话。那种像是想要在君上身边围上一圈铁通才好的独占欲,让一旁的刘世千看着都觉得窒息。 “刘世千,你在干嘛?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给我松开!” 沙华的震喝依然没能让刘世千松开紧紧拎着萧珩衣领的铁掌。眼见萧珩脸色越发苍白,抵着刘世千脖颈的剑尖郝然见了一丝血迹,沙华拧眉高喝: “来人啊,刘世千以下犯上,给我把他拿下。” “我明白刘统领此时定是悲痛逾甚,一时乱了心神,他一定不是故意的。还请君上看在刘统领只是一时怒急攻心的份上,不要太过处罚刘统领。” 被救下的萧珩虚弱的靠着沙华堪堪站立,却依旧好心的替刘世千开口求饶。只可惜,黑豹子刘世千却半分不领他的情: “谁他么要你假好心?萧珩,萧珩有种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来人啊!还不快快将他拿下!” 随着沙华一声令下,一直左右为难的洛国将士不得不蜂拥而上拦住想要上前截住萧珩的刘世千,毫不意外的迎来一顿暴揍。 已经彻底失了理智的刘世千,像一头发了疯的豹子,十几个人都压制不住,只不顾一切的要去找萧珩拼命。在一路打翻了几十个阻拦他的将士后,最终终于还是被十几个人堆叠着死死压在了地上。 鼻涕、眼泪、灰尘,在那长长的、卷卷的胡子上糊了一块又一块,刘世千此时却根本顾不到这些,瞪大了一双牛眼,本就黝黑的皮肤在竭力的挣扎下越发深沉发黑。根根青筋在黑黢黢的皮肤下暴突明显。对着被关上的房门厮声厉吼: “萧珩!萧珩你他么给我说清楚,你给我说清楚……” “啊~~~” 眼见萧珩被沙华远远带离,彻底脱力的刘世千哑声嘶嚎后,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死狐狸,死狐狸。我这臭老黑没用,我没用……” 人群逐渐散去,除了右翼先锋军的一帮老人,空旷的校场再无一人。 “秦五……” 许久,彻底苦累的刘世千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望向沙华的大帐,眼神锐利如刀: “你第一个想到的是谁?” “什、什么?” 一旁鼻青脸肿的秦五揉了揉红通通的鼻头,一时有些愕然。 “我说,你第一个想到的凶手,是谁?” “我……属下不知道……” “我他么让你说!” 嘶哑的吼声,却没失了平日里的威严,秦五看了眼面沉如水的刘世千,深叹口气,眼神也恢复了平日战场上的森冷: “离国!” 第73章 早知如此 “离国” 秦五略有些惶然,回答的却毫不迟疑。不止是他,几乎洛国的所有人都认为,除了离国,不会再有第二种可能。 “为什么?” 毫不意外秦五的回答,刘世千鼻子里轻哼一声,哑声问道。 “什、什么?” “为什么认为是离国?” “什么为、为什么?” 茫然的看着一脸凝重死盯着自己的刘世千,秦五其实更想问一句为什么?为什么那么显而易见的敌人统领偏视而不见,反而要去质疑一心为洛国殚精竭虑的国相? “为什么你想都不想就说是离国?” 秦五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只觉得身上被揍的地方越发疼的厉害了。统领的眼神,此刻当真是比刀子还要锋利,比冰雪还要冷厉啊! “这,这大家都这么认为的呀!现如今除了离国,谁会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致军师于死地?尤其是在梁君投诚洛国之后,如今洛国的气势无人能比,谁会在这时候触这个霉头?当然只有备感压力的离国了。况且,国相不是还派人抓到了两个离国派来刺杀军师的奸细吗?” “倍感压力?谁说的?” “国、国相啊!”眨了眨眼,秦五接着道: “不、不止是因为国相这般说过。这,这本来不就是事实吗?” “事实?哼!什么是事实?事实又是什么?” 刘世千一再咄咄逼人的质问,让秦五不由得心内忐忑。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仿佛被军师‘附身’了一般的统领。那双黑漆漆似幽深不见底的双眸,是自己从未在统领身上看到过的。 秦五只觉得嗓子干哑的越发厉害,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不觉越说越没了底气: “事实,事实就是离国为了霍乱我方军心,特意派人杀了军师啊!这不是,杀手都被一并抓回来了吗?” “杀手?他们带回来的,可不是什么杀手,只是两具早已咽了气的尸体。” “可,可他们身上也确实有离人的纹身图腾啊!且那图腾,是绝对无法仿造的。” “死人的话,大都是活人假借死人的名义说给活人听的罢了。其间真真假假掺杂了多少,谁都说不清楚。” 看了眼随处可见的梁国黑甲军,看了看零星散落尚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洛国旧将。刘世千不自觉想起了曾经一群人在校场上比试时的场景。那时候的洛国虽然兵少将稀,虽然头顶着破国毁城之恨,可大家的心,却是紧紧维系在一起的。就算是只有一个馒头,大家也都会一人一小口的分着吃。清贫,可却从未觉得贫苦。 现如今,粮草充足了,将士兵勇也比之前多了许多。武器装备、器甲护具更是焕然一新,可是,彼此间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人们谈论的越来越多的,是对离国的仇恨,越来越关心的,是何时去覆灭离国? 本就欢愉很少的军营越发没了欢乐,所有人都在被仇恨滋养着,浇灌着,像一簇簇生长在黑暗里的食人花,阴暗、恐怖。而给与这份黑暗养分的,正是那个让所有洛国人感激又尊敬的国相,前梁国国君---萧珩。 “如今这洛国,已经不是从前的洛国了。” 涩然一声嗤笑,刘世千擦了把眼泪鼻涕,缓缓站起身。任由秦五替自己拍打着满身的泥土,刘世千看着那仿佛阻隔了一切的营帐,深吸口气,对着秦五轻声叹道: “秦五,你若是还拿我当统领,就牢牢记着我说的话,那个萧珩,绝对有问题。” 秦五拍打的动作微微一顿,抬头看了眼刘世千,眼中的惶惑一闪而逝,随及坚定的点了点头,重又继续起手上的动作。 虽然不明白统领这么说的理由,更不明白统领先前那番仿若失心疯的所作所为。但比起国相,他更愿意相信统领,无条件的相信。 “是!” 不止是秦五,右翼先锋营的其他将士同时异口同声的低声回道。 方才为了阻止刘世千,更多的是担心其他人硬来上了他,右翼先锋营的将士死死将刘世千围在了中间,名为压制,实则却是护卫。故而,如今围拢着刘世千的一帮人等一个个不是鼻青脸肿捂着鼻子,就是龇牙咧嘴扶着腰。 但在刘世千面色严肃的说出那句话后,没有半分的迟疑,所有人都面色严肃的看着刘世千,郑重点头应和。没有半个字的诘问,更没有一丝丝的质疑。 在他们的眼里,刘世千是可以以命相托的首领、兄长、战友,就算是此刻刘世千让他们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他们也不会有任何的迟疑。更何况,是相信他说的话? 再者说,自从这个国相来了洛国之后,虽然洛国的国力一日千里,但却总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异。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可就是,让人打从心底里觉得膈应。 最大的感觉就是,和君上之间似乎多了些什么阻碍,不似从前那般自在了。 “虽然不知道统领为何会这般疑心国相,但既然统领觉得他可疑,我们必站在统领这边。” 看着被自己打得不轻、鼻青脸肿却满眼坚定看着自己的一众部下,刘世千脏兮兮的胡子抖了又抖,抿唇半日不语。最后,重重拍了拍几人的肩膀,沉声叹道: “我知道你们心里大多都有疑惑,以为我本末倒置、不明是非。但其实,军师临去离国之前,曾经找过我。他跟我说,万一他出现了任何的意外,十之八九,就是那萧珩干的。” “什么?军师,军师真的这么说?” 谁也没想到,军师既然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今日这场杀身之祸,更有甚者,已经早早预告了自己的结局以及最有可能的凶手。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说,但他为人一向谨慎,既然他这么断定,自然有他的道理。这也是为什么我方才会对萧珩那样的原因。” 有些信任,是不需要用言语去表达的,就像众将士对刘世千的无条件信任一样,刘世千同样无条件相信冯不庸。相信他的判断,相信他的所有推测。包括,那个可能会震惊掉所有人下巴的,冯不庸关于洛国当日被破国屠城真相的大胆推测。这次他之所以同意冯不庸孤身悄然去找曼珠,就是因为,他信了冯不庸说的那些,关于‘阴谋’的假设。 一想到冯不庸身首异处的惨状,刘世千八尺高的壮汉不由得再次悲从中来,渐渐再次红了鼻头。 “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早知道……我当日拼死也该跟他一同去的!我他么怎么能真的就放他一个人去了呢?我……我……” 第74章 萧珩这个人 待曼珠收到冯不庸的死讯,已是多日之后。 “什么?五哥,你方才说,谁死了?” 听到冯不庸的死讯的第一瞬间,曼珠下意识的想要否认这个事实。那样一个世事洞察,算无遗策的人,他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让自己死了? 放下手里被掰成了两半的、尚未雕刻完全的小木马,曼珠拧眉看向同样面色凝重的五哥黎昊然,不死心的追问道: “五哥,消息可靠吗?已经证实了吗?中间会不会有什么错漏?冯不庸那只死狐狸,他是属猫的,有九条命呢。当初洛国城破,华都城血流千里、横尸满地的情况下他都活了下来,他,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死了?是不是消息有什么误差?是不是听错了?啊?” “如今洛国在为他大办丧仪,举国哀痛,小八,消息错不了。” 黎昊然犹豫再三,终还是开口道。他没有说的是,如今洛国已经将冯不庸的死彻底算在了离国的头上,举国上下全都是一片讨伐离国,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呼声。 照如今的态势,再加上梁国萧珩的强势加持,离洛两国间,说不定不久就得有一场血战了。 “怎么,怎么会?他,我们前几日才见过面,不久前我们还曾把酒言欢、畅谈人生,怎么,怎么才短短几日的工夫,他就……” 想到那平日里总是云淡风轻的笑着,仿佛什么都动不了他那份宁静的淡然。想到他时而狡黠使坏,时而机警透彻的洞察,想到他不久前和自己说的那些话,曼珠在眼泪滴落的瞬间,骤然想起师哥此刻可能面临的处境,心头不由得一紧。 如果冯不庸的猜测是真的,如果,这一切都有那个萧珩在暗处的谋划算计,那么,此刻最危险的,就是师哥沙华。 “不行!不行!师哥,师哥有危险!我,我不能放他在那儿。如今不庸走了,谁还能替师哥看着他?刘世千是个没心眼的大老粗,这种尔虞我诈的事情,他根本玩不转。不行,我要回去,我要去找师哥!我要跟他说清楚,我……” 刚迈开步子的曼珠被黎昊然按住肩膀一把拦住。他知道曼珠此刻最想做的是什么,但他更清楚,如果她这么做,最有可能的后果会是什么? “五哥,你不要拦我。如果不庸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这一切的背后,绝对少不了萧珩的谋划。我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场布局,但我知道,从他对师哥献国投诚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在开始收网了。我不能看着师哥眼睁睁被他蒙蔽,如果,如果不庸猜测的不错,那个萧珩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挑起离洛两国的彻底反目,甚而厮杀!不行,五哥,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去找师哥,我要跟他说清楚,把所有的一切都说清楚。” “小八!小八你先冷静。冯不庸这个人我还是知道的。论天资、论谋略,他绝对不下于我。以他的心机手段,尚不能逃脱背后那人的算计,你要是这么贸贸然去洛国,很有可能会落得同样的下场。不,以你身份,你只会更惨。我知道你担心那个沙华,但是,一切还是从长计议,绝对不可鲁莽。” “对啊!你知道这几年,我们明里暗里派了多少人想要去接近洛君?可最后呢?连一个活着回来的都没有。对方把我们算的死死的,我们却连对手究竟是谁都还没能弄清楚。光只这份心计和谋算,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不管那个隐藏在暗处的黑手究竟是不是萧珩,对方的目的明显都是朝着我们来的,小八,切不可冲动行事!” 听到消息疾步赶来的黎昊昀带着秦枫快步走了进来,帮着黎昊然一同劝道。 “难道,我就只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吗?那个萧珩,我虽然和他接触不多,但他的冷血残酷,从之前他对付我的一二手段就可窥其一斑。不庸的死,极有可能就是他干的。师哥身边可用之人本就不多,如今萧珩举国投诚,看着是助长了洛国的实力,其实实际的权力依旧在萧珩的手上,师哥,很大一定程度上应该已经被他架空了。这个时候,不庸再一去,师哥身边就没人了。我……我真的好担心他……” “那个萧珩,他曾经试图伤害过你?” 紧跟着赶了过来的黎昊昕一听这句,旁的话就全都成了耳旁风,根本都没能进得了耳朵。 “嗯!当初他囚禁了师哥,要不是千机鹤给我讯息,带着我找到了那里,我根本难以想象师哥居然沾染了这样一个疯子。” “疯子?” 黎昊明挠了挠头,相较于曼珠对萧珩的忌惮,他却并不认为那个萧珩有任何的可取之处。相反,在很多人的眼里,萧珩就是个最最无能的君上。 试问这世上,谁能在国力远远强于对方时,却带着玉玺举国投诚托国?就是再再无能的昏君,怕也做不到。而他萧珩却实实在在的做了,不仅做了,还做的大张旗鼓。 从前一直有小道消息传说萧珩酷爱男风,一直恋慕洛国国君沙华,众人也只当做是一场笑谈,一言即过,但是现如今,却是有不少人将之看成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甚至有传言说,那梁国,就是萧珩给自己带过去的‘嫁妆’! “不是一直传言,梁国的新任国君最是个没有气血、骨气,自小懦弱无能的兔儿君主吗?那么一个不顾尊严、不避流言,托国他国君主自甘为臣的男人,就算有些心计,也不至于能织出这么大一片网吧?再说,论年岁,他可和咱们小八同龄,洛国当初遭遇破国屠城之时,他才多大?且那时,他可不是梁王,只是一个备受母兄欺凌的无用王子。” “可就是那么一个人,在梁国王族一夜之间尽数被屠之时,却安然无恙的活了下来。不仅活了下来,竟还成功做了王座,成了梁王。不仅如此,托国一事事关重大,在他提出后,整个梁国居然没有太大的震荡就这么平稳的接受了!我也觉得,萧珩这个人,不可小觑。” 黎昊然唰的一把打开折扇,不是为了耍帅,这是他在大脑急速运转时的一个下意识动作表现。越扇,额头的冷汗反而冒的越多。 自己怎么就忘了,那个最近一直活跃在各国流传的奇闻异事里的那个萧珩了。如果这一切的背后真的都是那个萧珩,那自己这一向自负聪明绝顶的脑袋,就真的是装了一堆大粪了! 第75章 君子一乐 “年龄,和一个人的心计谋算并不是完全对等的。梁后怎样的跋扈恶毒?在各国多有耳闻。可他依然完好无缺的活了这么大,不仅活了这么大,最后居然还成功的坐上了梁王的位置。简简单单的一句狗屎运,可没办法解释为何梁国王室会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而他却安然无恙的活着登上了王位!” 说到最后,黎昊然基本已经是在咬牙切齿了。一向自负算无遗策、洞察世事的自己,但在这件事情上,却愚蠢的像个白痴!更加让他忍无可忍的是,这小子居然胆敢伤害他们唯一的妹妹! 如果说萧珩的扮猪吃老虎只是让黎昊然觉得丢了些许脸面,那么伤害曼珠这件事情,就是踩了他的死穴了。离国的七个王子,妹控的名声那是远播各国。 在曼珠才满十四岁,尚在山中跟随师父修炼时起,就陆续有一些王侯公子亲自或是亲信举着拜帖想要来说亲。每次都毫无例外的被几位王子以各种名目给整得一肚子鸟气还发作不得的回去了。 光只是说个亲都能给闹成那样,这次的‘欺妹事件’,在离国这几位王子心里造成的激荡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尤其是在曼珠说出自己被一路追杀逃亡、差点几次活不下来的时候,几个大男人一开始还都是气愤填膺,渐渐的就开始眼圈泛红,眼含热泪了。 “珠儿,是五哥不对,五哥应该早点探查到你已经下山的消息的……叫你受苦了!” “不,是四哥不好!自你下山开始,四哥就应该有所感应才是。对不起,让你独自在那个洛国军营里待了两年,吃了那么些个苦楚不说,居然还被人追杀!” 被自家四哥、五哥一左一右揽着,曼珠方才因为担心沙华的那点子凝重被两位哥哥突如其来的感性时刻弄得顿时烟消云散。 自小到大,曼珠从未见几位哥哥们在自己面前掉过泪。按照他们的说法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且身为哥哥的‘自觉’让他们一向注重在唯一妹妹跟前的形象,从不会做有损哥哥威严的事情(虽然在一贯被宠坏了的曼珠心里,其实并不存在多少)。 “呵呵!四哥、五哥,我这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毫发无伤的回来了嘛!那件事情,其实算是黑豹子和右翼先锋营的弟兄们替我挡过去了。要不是他们……” 有些无措的拍着两位哽咽着声音的哥哥的背,曼珠话还没说完,又一层拥抱裹了上来。外圈黎昊恒、黎昊明也紧跟着抱住四哥五哥,同样跟着红了眼眶。嘴里还恨恨的放着狠话: “小八,你放心,那个萧珩管他是个什么东西,敢把注意打到你的头上,六哥我就叫他好看!敢欺负你?也不想想你上面有几个哥哥呢?敢设计害你!我,我一定要他好看!” “对!六哥,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要是不收拾得他下辈子见了小八都绕着走,咱们就不算完!” “嗯!对!” 紧紧抱着自己的怀抱宽阔温暖,因为疼惜自己的道歉和狠话温柔有力,曼珠不觉也跟着红了眼眶。何其有幸,此生能够得到这般一心爱护自己、宠溺自己的亲人!何其有幸,此生能得到这几位将自己视若珍宝的兄长! 这厢不等曼珠出言宽慰几位哥哥,大哥洪亮的声音带着几分揶揄传了来: “哟!今儿这是怎么了?一个个的全都抱成了一团。都多大的人了?就算是兄妹也是男女有别要知道避嫌不是?老三,你在这里也不知道管管?” 目前离国的军务基本全由老大黎昊坤,也就是离国的太子全权负责。所以,很多时候他都不在王宫内。 像是深怕旁人不知道他是个宠妹狂魔似的,此番刚一回来见过父王母后,就急忙忙跑来了曼珠的玉珠殿。 “大哥回来了!二哥呢?此番没有一同回来?” 被自家大哥点了名的黎昊昀抬眉一笑,半分被训斥的自觉也没有。只含笑看着还紧紧抱作一团的几兄妹,眼角瞥见身旁投来的柔软注视,浅浅的回了个笑意。 “嗯,二弟和父王母后一会儿就到。小八这里,咱们就让位给父王母后吧。父王可都抱怨了多次了,责怪我们兄弟几个打扰了太多他与小八的天伦时光。今日,咱们兄弟几个索性让一让,让小八陪着父王母后吧!” “哼!早该这样了!” 黎昊坤话音刚落,离王黎昊乾中气十足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见几兄弟分外识趣儿的速速离去,方才还板着一张脸的离王瞬间笑得眉眼弯弯,哪还有一丝一毫方才板正十足的君王架势? “宝贝女儿,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了!离家这么些年,虽然年年父王母后也都替你操持生辰宴,总归此番是你回来后过的第一个生日,必得隆重热闹些才好!” “正是!正是!这些年你不在宫里,每每到了你的生辰,你父王总要跑你这里来偷偷的哭一场才罢……” 离后才刚一开口,便被惧内翘楚、自家夫君黎乾忙忙打断了话头。 “哎呀!孩子才刚回来,你说这些做什么?生辰,咱们说生辰的事情!” “好!你说!你说!” 离后嗔怪的推了一把离王,眼角眉梢却都带着隐藏不住的暖暖笑意。想了十几年的女儿终于回来了,这么多天了,还是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 这么多年,离后已经想不起究竟有多少个午夜梦回,自己在睡梦中突然哭醒,然后独坐在窗前后悔着当初做下的决定。 “我同你母后想了不少的点子,你来一起参考参考?顺便,可有什么想要的礼物没有?父王无论如何都必替你寻来!” “女儿什么都不要!只要父王母后身体健康、永远年轻,只要哥哥嫂嫂和侄儿们全都健康无忧,女儿就别无他求了!咱们啊!就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顿团圆饭,就够了!父王,您看您的胡子可都生出来好几根白的了!” 说着,曼珠挑起离君的那缕白胡子,嗖的一下便扒了下来,疼得离王一个激灵。离君微微一皱眉,随及任由宝贝女儿圈着自己的脖子,憨憨的笑了。轻拍着曼珠的手背,幽幽长叹一声: “如今你回来了,父王同你母后,就再没什么其他的所求了!只盼着,你们兄妹此生都能够安稳无忧,也就罢了!” “父王!母后!会的!我们全家人,都会好好的!” 搂着父王和母后,曼珠像个孩子似的腻在两人中间。直到多年以后,曼珠依然清楚的记得当日的那份温情,那份,温柔的悸动。 第76章 月夜送别 “珠儿,你还是要去是吗?” 听得来者声音,在正缓缓关闭房门的曼珠身体陡然一僵,随及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嘟着嘴巴、拧着手指、低垂着脑袋,走到了孤身前来的离后身前。 “母后,我……” “冯不庸的死讯,我同你父王先你一步便知晓了。” 看着月下女儿满是诧异的神色,离后替曼珠理了理有些不平的衣领,继续说道: “在知道了冯不庸的死讯之后,我便知道你一定会想要回去洛国。” “母后……” 曼珠没想到,平日里总是不声不响、并不多说什么的母后,其实一直默默的关注着自己,将自己看得这般透彻清楚。 “知女莫若母!” 像是早已知道曼珠在想什么?离后对着曼珠浅浅一笑,只那笑意却只留在了唇角。轻抚着曼珠的头顶,离后满眼尽是不舍和担忧: “私心里,母后其实是并不希望你去的!姑娘家家的,没名没分的在洛国的军营里陪了他两年,却连个像样的信物都没给你留下一样半件!” “母后,师哥,向来是个说话算话的!他……无需那些东西……” 接到母后嗔怪的眼神,曼珠呐呐的闭嘴了嘴,敛眉低头继续做乖乖状。 见母后并未出言责怪,寂静的夜此刻越发显得寂然无声,曼珠不觉微微开始有些心慌,深怕母后正在酝酿着如何开口不让自己去。若当真母后不让去,曼珠不知道,自己坚定想要前去洛国的决心,还能剩下几成? 以如今离洛两国之间微妙的关系,曼珠能够理解父母兄长不愿自己前去洛国的担忧。但是,想到沙华此时此刻的处境,却也并没有别的选择可以容她去选。 “母后,师哥他,实在是这天底下再可怜不过的。亲族一夜之间尽数被屠戮,在这世上,我便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如今不庸身死,他身边又藏着那么一个毒如蛇蝎的萧珩,我实在放心不下……” “母后知道!” 离后轻叹一声,握住曼珠无措交织的双手。小时候,只要曼珠做错了事情,在离后身前就是这般扭捏无措的模样。虽然长了十多岁的年纪,在母亲面前,却依然没改了从前的本性和习惯。 “所以,母后今夜才会独自孤身前来!” 搂过曼珠的肩膀,离后抱着怀中如今已经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女儿,不觉想起当日她被迫离家时的场景。整整一十二年的光阴,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却不能陪着这唯一的女儿长大。陪她聊些女儿家的心事,陪她讲解些女儿家的小秘密,陪她,一起走过这十二年的美好光阴。 “珠儿,母后其实,一直在后悔当初送你进山的选择。如果,如果母后当初不坚持送你去拜师,如果,你一直留在父王母后的身边。会不会,你这十几年的成长,我们就能够多参与一些?会不会,你的人生,我们就能够多分享一些?会不会,你也就不必受那许多的苦楚和波折?每每想到你缺衣少食、照顾不好自己,母后就后悔的不行……” “母后!女儿很好!真的很好!” 弯着腿将整个人缩到离后怀中,曼珠还像个孩子似的,将脑袋在自家母亲怀**了又拱,仰头看着母亲风华如旧的容颜,柔声安慰道: “若不是您坚持让女儿去拜师,女儿此生怎能有幸领略仙家风采?又如何能够认识师哥?虽然女儿下山前发下重誓决不可将山中情形讲与山外之人,不过,母后,那仙界中的事情,真真非我凡尘中人可以想象的!您何曾见过那~~么~~大的鸾鸟吗?您可曾想过深野荒山之内,竟还能藏着鸟语花香的桃源之地吗?还有,在那皑皑冰川之间,女儿居然还看到过布满鲜花的山谷哎!您知道吗?仅隔着一道冰缝,外面是极寒之地,里面确实四季如春、蝴蝶飞舞的仙境胜地!哈哈,还有我那师父……” 说起从前跟着师父游历那几次的所见所闻,曼珠立时眉飞色舞了起来。为了让离后能够身临其境,曼珠更是极尽搞怪夸张之能事,说的神乎其神、玄之又玄。分明八九分都是真的,自她这么一渲染,反倒叫人当真的信不起来了! 离后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听着,也不插话,也不多问,脸上的笑意,在曼珠那活泼灵动的渲染下,始终不曾消失过。她怎会不知,女儿此刻,更多的是在彩衣娱亲,只为搏自己一笑呢? “珠儿,你真的快活吗?开心吗?幸福吗?” 看着曼珠的眼睛,离后缓缓收敛起笑容,一脸郑重的问道。 “嗯!母后,女儿如今很幸福,很快乐!每天都好像随时能飞起来一样!女儿真的很好,很好!” “好!那就好!珠儿,母后想和你说的是,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只要你觉得幸福,无论你做什么,母后都会支持你。你的父王和几位兄长,也都会支持你。但你要记得,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们,都是你的依靠,你的港湾,是可以让你放下一切的防备和伪装的地方!明白吗?” 离后的声音柔柔的,轻的仿似一阵被清风吹来轻抚在面颊上的轻纱,温柔的叫人沉醉。听明白了母后话中的意思,曼珠孩子似的嘟起嘴,将脸埋进了母后怀中。半晌,才在离后怀中囔囔着说道: “嗯!珠儿知道!珠儿明白了!母后,珠儿知道错了!珠儿不该下山两年音讯全无。不该不声不响的让你们担心!珠儿,珠儿知错了!” 离后抱着曼珠腻歪在怀里的身体,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又扬起来。虽如今已经长大了,却反倒比小时候更黏糊了些似的!轻拍着曼珠的背,离后轻柔的训斥仿似催眠曲一般柔软动人: “嗯!这件事,确实是你做错了!下次,可不能再这么无声无息的悄声溜走了!这里是你的家,不是关住你的牢笼,明白吗?” “嗯!珠儿明白了!” 良久,离后看了眼头顶已渐歪斜的明月,松开怀中的曼珠,唇角轻轻一勾,催促着: “好了!时候不早了,快去吧!” “母后!” 看着离后那双欲言又止、满含不舍的双眸,曼珠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到底该说什么。只勉强给了个笑脸,说了句“女儿去去就回”,随及转身离去。 “珠儿!” 待曼珠步下台阶,离后忍不住在身后忙忙喊了一声,待曼珠回头,却只是强笑着说了句“万事小心!”后,再没有他言。 离别的夜,总是分外清冷。 第77章 错恨之伐 “小曼,你当真舍得让珠儿走?” 望着已经渐渐消失了小小身影的遥远一点,离后深深一身长叹,身体缓缓倒进身后拢过来的温暖怀中。 “夫君,你也醒了?怎么方才不出来一同送一送?” 黎乾掀开披风将离后冰凉的身体拢紧入怀,脸贴着脸替离后暖着同样冰凉凉的脸颊,望着已经彻底消失了踪影的跃下黑点,忍不住跟着一声长叹: “我怕我要是出来,这丫头就走不了了!你说的,她有她的选择,我们做父母的,只能引导,不该干涉太多。” “嗯~~孺子可教!” 感受着身体四周围拢着的舒适温暖,离后抬头望着头顶那轮尚不算太圆的明月,浅浅的、幽幽的一声长叹: “十二年前,是我一意孤行要送她去山里拜师。如今十二年后,决意送她月下离开的,还是我!夫君,你说,我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若你当真做错了,你觉得,我会默不作声的容你错下去么?” 浅浅的笑自唇角缓缓荡漾开,离后晃了晃脑袋,在离君怀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动作同曼珠如出一辙。看着头顶歪斜的明月,哑哑的、低低的俏皮浅笑道: “嗯!你会!” 月夜下,曼珠骑着红狼,急速奔向洛国,满心急切。可她不知道的是,那个她一心担心、满心思念的男人,正带着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将她的母国都城围拢得水泄不通。 本是满城欢庆的公主诞辰之日,兼之又是公主归来后的第一个生辰,,离国王宫内自不必说,曼都城内的百姓们也都自发的做了许多彩灯、信物,替公主祈福求寿。 公主不仅是离国最最璀璨的明珠,还是至上道人的入室弟子,在百姓们心中,那可是几乎可以与仙人比肩的神圣存在。 摩肩擦踵的闹事街道,谁也没有想到,会突然出现一大波手持利器的杀徒。也不知那些人是如何冒出来的,如何混进了城内,只是等到被惊吓到的人群反应过来开始四散逃亡时,这才发现,整个曼都城内,已经四处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和疯狂的尖叫。 不容维持秩序的士兵冲上前来,那些奔向兵甲们的百姓纷纷在身后追杀过来的砍刀下没了性命。纵然一些兵士逆着人群冲了上去,也是很快便败下阵来,纷纷倒在了血泊中。 鲜红的血,从块块,连成了一片片,最后,竟缓缓流成了小溪。王宫的大门被打开,身穿铠甲的王子们带领着银甲军朝着刺杀者们快速冲杀了过去。 就在人们以为惨烈的流血即将结束之时,城门外震天的喊杀声清晰了传了进来。飞箭、流矢,震耳的城门撞击声…… 大家此时才明白,这场杀戮,这才算是刚刚开始。 如潮水般涌入的黑甲兵就像是杀不完的一般,那可怕的战斗力和恐怖的实力,对人数上本就劣势的银甲军来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大哥~~” 出城迎战的黎昊坤在乱箭之下瞬间被扎成了马蜂窝,黎昊昕嘶吼着冲过去将他抱住,尚未等关闭城门,下一波的剑雨彻底断了他的回城路。 平日里温润如玉的二王子黎昊晙,见到城门口大哥和四弟的惨烈死状,眼眶几乎不曾崩裂,血红的血丝如同发狂的野兽一般,疯狂的斩杀着汹涌而来的黑甲军。同样发疯的,还有跟在他身后一同杀来的还有老三黎昊昀,老五黎昊然,以及一直跟在黎昊昀身侧的秦枫。 战争开始的莫名其妙,结束的却清晰明了。离国,败了。彻底败了。 看着被万箭穿心的长子、四子,被斩了头颅的二、三、五子,看着那临死前都要死死攥住儿子手心的秦枫,黎乾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深深的后悔。 如果,如果自己宽容的接受那个孩子,如果,自己不曾如旁人那般反对那样一段并不容于世俗的情感,如果…… 那秦枫和昊昀,会不会在这短暂的一生中,能够获得更多的快乐和幸福?是不是,会少了那许多的顾及和隐忍、躲闪?自己这个父亲,终究做的不够好! “王后娘娘,殁啦!” “太子妃殁啦~~” “晙王妃殁啦~~” 喊杀声中隐隐传来的颤抖嘶鸣,让立于城墙的黎乾身体轻晃,差点站立不稳。他想起临别前,妻子淡然无畏的那一抹浅笑: “夫君,无论何种境地,曼儿都同你一起面对!你放心的去!家里有我!” 握紧手里两人年轻时的定情信物,看着乌压压如黑水般破城而入的黑甲军,黎乾脸上挂着释然的浅淡笑意,轻柔的轻吻了一下手中的荷包,柔声呢喃道: “夫人,稍且等等为夫!” 一步、一步、一步,脚踏着满地的鲜血,沙华稳稳的一步步走上城墙,走近,正站立城墙边的离君---黎乾。青筋暴突的额头和颤抖捏紧的拳头昭示着他此刻极力的隐忍和克制。 “黎乾,欠我的,该还来了。” 冷冷的声音,似来自地府的催魂曲,比周遭带着浓浓血腥之气的风更加叫人胆寒彻骨。 黎乾看着平日来欢声笑语不断的曼都,如今变得血色汤汤,犹如人间地狱。看着哭嚎躲闪却无能为力只能任人鱼肉的宫女、百姓,眼泪,自眼眶缓缓滑落。 转头,看着睚眦俱裂瞪视着自己的沙华,黎乾幽幽一声长叹: “小子,我黎乾此生,许与你父王有愧,但却绝不欠你分毫。今日你破我城门,毁我家园。此技不如人,我亦无话可说。但我家小八,望你看着昔日同门之谊,放她一条生路,让她此生,安然度日。” “欠或不欠,你我自该心知肚明!我华都如何城破,全族上下最后又怎会鸡犬不留?这些,你自该比谁都清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不是你,我只找欠我的人讨债,不相干之人,自然不会株连。” 看着沙华赤红的双眼,黎乾突然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好一个不悔!沙华,我只希望,你当真永远不会后悔今日之所为!但你记得,你一定会后悔!且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呵!我已生不如死的苟活了十年!一个游荡世间的孤魂野鬼,还怕什么生不如死么?” “血海尸山一剑遥,空城孤守人鬼嚎。百鬼行将曼都去,枯骨断肠华自寥。这是至上道人当年让你带来的那封书信里的内容。这一日,我早就料到了。只是,千算万算,不曾料到我家小八对你的情深。千想万想,不曾想到你竟真的这般不顾一切的破我城门,伤我百姓。” 瞥见正打马狂奔而来的那抹身影,离君眼中满溢起浓烈的痛苦,转身背对着城外,面向沙华,面色肃厉的沉声道: “沙华,留我珠儿一命,是你救赎自己的唯一机会。” 说着,离君仰身倒下,在嘶哑的呼唤声中,从容的闭上了眼。 “珠儿,对不起!曼儿,为夫来了!” 第78章 破国屠城 今日是我的生辰,而你,却以我母城一片血海、百里横尸来为我庆贺! 飞身上马,茶肆顿时飘起漫天尘埃。顾不得店主的抱怨,曼珠嗡鸣的大脑此时已经几乎无法思考,唯一仅剩的一丝理智只够驱使她飞身上马,向着来路疾奔而去。刚才茶肆的人说了什么?洛国正举国攻打曼城?不可能!怎么、可能?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师哥,师哥怎么会?他怎么可能?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曼珠猩红着双目,目所能及只有那一条弥漫着烟尘的前路。最后一丝丝的希冀,在见着远处的滚滚浓烟后,彻底变成了惊恐的绝望。 脚下稍一用力,红狼像是知晓了曼珠的心思一般,飞也似的朝着浓烟冲天的方向,疾驰奔去。 曾今熟悉亲切的黑甲,如今却成了曼珠挥抹不去的噩梦。那是洛国的铁甲军,离国的呢?曼城的甲军和百姓呢?挥鞭将试图拦截自己的黑甲军军官打翻在地,红狼高扬起马蹄,径直从被打趴在地的黑甲军身上飞跃了过去,片刻不停的冲进了城门。 城内,早已成了一片尸山血海的阿鼻地狱。入目竟是鲜血和尸骸,老人、孩童、妇女、银衣甲军的尸体四处横陈。 血,将整个街道染成了红色,缓缓的汇聚成了溪流,在并不算平坦的路面,弯弯曲曲的流淌着,一缕一缕,渐渐汇聚成势。 女人的惨叫、哭嚎,男人、兵士们最后的搏命嘶吼,老人们颤抖的呼喝,孩子尖锐的哭喊。乱了,全都乱了。喜庆的装饰物被凌乱的踩烂在脚下,亦如,曼珠此刻正片片剥离的心。 “住手!住手!我让你们住手!百姓何辜?老人孩子何辜?你们是士兵,不是强盗土匪!住手!住手!” 满城狼烟滚滚,四处惨叫连连,曼珠一心想要救人,怎奈如黑水般的黑甲军潮涌般压来,又如何是她能够阻挡的?眼角不期然瞥见城头孤立的熟悉身影,猩红的眼眶几近崩裂。 “父王!不要!” 飞身踏上红狼的马背,曼珠几乎直立在马背上,向着正不断下坠的黑影略身飞去。 噗通、噗通、噗通,耳边除了擂鼓般的心跳和哒哒的马蹄声,曼珠再听不到任何其他。近了,近了;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接住他,一定要接住他。 脚下的脚蹬突然断开,几乎站立在马上的曼珠在空中翻滚着狠狠摔飞了出去。顾不上胸腔内激荡不已的腥甜血气,曼珠高举双手,向着飞速下坠的离君纵身飞了过去。 颤抖的指尖只来得及虚虚的擦过那瞬间如风般略过的衣襟,眼角的阴影一闪而过后,那个曾经高大伟岸、温柔可爱的父王,就这么软软的趴在了地上。 泪,在下坠的疾风擦过身体的瞬间,滑落。 咚~~~重物撞击地面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中。飞身在半空的曼珠看着那不断溢出鲜血的、熟悉又觉陌生的身躯,胸口突然一阵腥甜,似被重拳狠狠击在了心脏处,一口黑血直接喷涌而出。 “父王~~” 凄厉的沙哑嘶吼声在这片喊杀声震天的血色曼城,如山谷回音般在头顶盘旋。曼珠急速飞身而下,双膝着地,重重跪在了倒地不起的离王身旁。 “父王……父王……父王……珠儿回来了!珠儿回来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珠儿错了!珠儿错了!父王……” 抱着离王软绵绵的身体,曼珠颤抖着双手不停擦拭着离王口中不断汹涌出的鲜血,看着离王逐渐变得涣散的瞳孔,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珠、珠儿,你…..不,不该,回……来……快,走……” “不!珠儿不走!珠儿要陪着您生死一处。是我的错!是珠儿的错!我错了!父王,珠儿错了!珠儿大错特错!珠儿错啦~~父王……” 手捂着离王跳得越来越无力的心脏,曼珠不停的将真气输入离王体内,欲借此延续离君的性命。纷乱的大脑,如今已经拒绝任何对形势的考量,她管不了那么多,也不想再去管了。 “不!珠儿,父王,父王已经不行了!你,不要再耗费真气。你,快走!快走!离国已破,你今后,今后要隐姓埋名,安安稳稳的过此一生。答、答应为父,不要报仇,不许报仇!父王只盼你,一世、一世喜乐无忧。快走!快走!” 曼珠摇头拒绝,斗大的泪珠不停被抛洒进昏沉压抑的空气里。 “不~~不要~~珠儿不走!珠儿死也不会走!” 说着,更加用力的抱紧离王的的身体,像个无助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周围已经密密麻麻围了一圈的黑甲军,个个提着滴着血的大刀、长矛、利剑,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却是谁都不曾上前出手。 “珠儿,父王、父王很后悔,后悔当初,不该将你送去山中学艺。小小的年纪,远离父母兄长,一个人在外孤苦飘零,父王每每想起,总是悔不当初。你的母后虽嘴硬不说,但我知道,她最是舍不得你的。原只想着,过几年便将你接回,不想,后来洛国出事,离国也受到了牵连,动荡不安。思量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将你留在你师父处。父王,父王不是故意留你一人在外,父王……” “呜呜~~我知道!珠儿知道!珠儿都知道!是珠儿对不起你们!珠儿不该任性,不该一下山就跑去洛国两年无音讯。不该偷偷趁夜偷跑出去,更不该在这个时候,这个时候离开你们。是珠儿不好!是珠儿错了!珠儿错了!” 抱着离王呜呜咽咽的哭着,曼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除了颤抖着抱紧随时可能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父王,她什么也做不了。 身体颤抖的厉害,连带着整颗心似乎都在不停的紧缩、再紧缩。大脑因为极度的悲痛有些晕眩,四周全是群狼环伺的敌国士兵。可曼珠顾不得了,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父王要走了,那个自小宠她、疼她,对她千依百顺、为她极尽小心呵护的父亲,随时都会撒手离开。这是她从未想过的天崩地裂,是她连想象都觉得撕心裂肺的极致烈狱。 “珠儿,听话!不要恨,更不要报仇!生活在仇恨里的人,太苦了。父王希望,你永远都是那个嬉笑怒骂、喜乐随心的小丫头。父王……” 话没说完,黎乾的手都还没能碰到曼珠哭得红肿狼狈的惨白脸颊,便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彻底涣散开来的眼睛圆睁着,看向那喊杀声依旧震天的内城宫宇。那里,还有他的妻子,和儿孙们。 第79章 她是我兄弟 “父,父王?父王?父王~~~啊~~~” 那温暖的熟悉大掌,却再也无法轻抚自己的脸庞。那总是含笑宠溺看着自己的眸子,此刻却毫无声息的瞪着远处的宫宇,再无半分生机。 曼珠用力抱着离王彻底没了生气、血殷殷的身体,沙哑的声音,连同此刻颤抖不已的身体,如同紧绷到了极致即将绷断的弓弦,颤抖着发出最后的哀鸣: “父王,父王你再看看珠儿好不好?你再应我一应好不好?你再抱一抱我好不好?父王!珠儿回来了!珠儿以后哪儿也不去,就只陪着您和母后,好不好?父王,父王你醒过来好吗?父王最疼珠儿了,一定不会舍得丢下珠儿一个人。父王,珠儿害怕,珠儿,珠儿好怕……理我一理,你理我一理好不好!珠儿害怕……父王……” 可惜,那个会放下君王的威严,让自己骑在脖子上玩耍的那个父王;那个一心疼爱女儿,临送别时哭得凄凄惨惨的父亲;那个总爱一脸宠溺、欢喜的喊着自己宝贝女儿的爹爹,如今却悄无声息的躺在自己的怀里,如论她如何声嘶力竭的哭喊,再不会醒来应她一声。 噹~~ 一柄铁锤咻的将飞刺向曼珠的利剑用力挑开,一身黑甲的刘世千熊腰挺直,站在了跪地悲哭的曼珠身前,对着刚才出手的萧怨怒目质问: “萧怨,你他么的想干嘛?” “黑豹子,相国有令,凡离国王族,全部诛杀一个不留。你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想要战场违抗军令吗?” 萧怨没想到满眼苦恨看着曼珠的刘世千,居然反应这么快,瞬间便察觉了自己的偷袭,成功救了曼珠一名。捂着发麻的手臂暗自懊恼的同时,对着刘世千厉声喝问警告。 “老子管你什么相国不相国的?在老子眼里就只有王上,没有什么狗屁相国。王上有令,遇到曼珠,不许为难、更不准伤害。老子倒是要问问你,偷偷摸摸的偷袭她是想要干嘛?难道你想要违抗王命不成?” “黑豹子!别以为你是军中的老人就可以目中无人,随意侮辱相国!” “若是行的端、做得正,何惧什么侮辱?再说,老子何时侮辱过谁?萧怨,你不要一时小人得志,就四处挑拨离间!” “你!” 从前在梁国,何人敢这般对他萧怨说话?如今到了洛国,却是被这刘世千百般的挤兑欺辱,萧怨早已对他心生了一肚子的怨气。 如今更是被他耽误了杀死曼珠的绝佳时机,再加上他对萧珩的一再辱骂,心中压抑已久的怨毒一发不可收拾,手拿利剑直指刘世千,对着身后的士兵厉声喝道: “相国有令,血洗曼城,离国王族余孽,一个不留!给我杀!” “我看谁敢!” 萧怨杀字尚未出口,刘世千一个狮吼瞬间将萧怨的声音盖了下去。双手举锤用力一撞,嗡鸣的音浪刺耳,像被电过一般龇起的虬须炸起,赤红着双眸,犹如嗜血的野兽一般。 尚不容众人捂住耳朵阻挡那刺耳魔音,黑豹子如雷般的滚滚狮吼紧随而至: “今日只要我黑豹子在此,谁他么也不能动我兄弟分毫!” “黑豹子!你疯了!你难道要叛国投敌?” 萧珩手捂双耳,冲着发了疯般的刘世千大吼道。 “老子他么的不知道什么叛国、什么投敌?老子只认贾珠这个兄弟!当初我们在一起征战沙场、血染黄沙之时,你他么的还不知道在哪个便宜娘的怀里喝奶呢!今日,谁若是敢动他一根毫毛,我黑豹子手里的这双铁锤,可不、认、人!” 黑黢黢的面上一片肃杀之气,乱糟糟的胡子上甚至还依稀可以看到一两滴刚才说话时喷出来的吐沫星子。 只凭着一声怒吼、那一身的血腥戾气和嗜血的铜铃双眸,萧怨手下的人愣是被震慑住,半天没敢动弹。 察觉到自己震慑于刘世千的威吓,萧怨越发怒火中烧,对着身后的士兵厉声高喝: “还愣着干什么?刘世千叛国投敌、一并诛杀!” “谁敢!” 整齐的呼喝自刘世千身后响起。右翼先锋营的一种见识长矛、钢刀齐刷刷指向萧怨一行,齐齐一步跨到刘世千身侧,与他并肩而立,同样怒目相向。 “你们~!你们难道都要跟着黑豹子造反吗?战场抗命,投敌叛国,可知乃是株连九族之重罪!” “九族?忘了告知萧统领,我等大多九族尽数被杀,只剩了我等孤身野鬼。我们,就是自己的九族。今日之事,就不劳烦萧统领费心了,此中是非功过,自有君上裁决。” 秦五好歹读过几天书,虽然说话绵里藏针,但至少不那么冲人的厉害。杜壮这个大老粗可就没那许多话里机锋了,直白了当的骂道: “你个不知所谓的小白脸,别他么的给我们乱安罪名。谁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反贼,谁自己心里清楚!我们是奉王命保护贾珠。你是因为什么,你自然心里也清楚的很!别叫我再说出好话来!识相的赶紧给老子滚蛋!否则,你萧怨就会是我今日刀下的第七十二个亡魂!” “你!你们!” 虽然对刘世千这头粗蛮的黑豹子以及右翼先锋营的人极是不爽,但萧怨很清楚,此时内讧,最后吃亏的可绝不仅止他刘世千和右翼先锋营。 况且,以沙华对他们的倚重和信任程度来说,说他们叛国投敌,根本就无法服众。到时候坏了主人的事,那可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权衡再三,萧怨只得不情不愿的让手下众人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两方人马中间,引起这场骚乱的曼珠,却仿似眼前的剑拔弩张与自己毫无干系一般,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慢慢的向着城楼走去。 周遭厮杀的人群就像是有意识的一般,自动的为她清出了一条路来,那些打斗中的黑甲军,居然谁也没有向他出手。 沾满鲜血的脚底,每走一步,就在原地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萧统领,王上有令,命你速速打扫战场,救治受伤的伤病。至于其他,就不劳烦萧统领费心了。” 刘世千的铁锤带着千钧之势,直接拦住了萧怨意欲跟上曼珠的步伐,眼中带着明显的警告之色。杜壮染血的长刀,更是警告意味十足的拦在了萧怨眼前。 第80章 泣血三问 “黑豹子,我敬你是军中老人,一再忍让。你可不要得寸进尺!” 望着眼前那把血淋淋的长刀,萧怨极是不甘的后退两步。他很清楚,如果不退,这帮黑面黑心的活阎罗真的会直接砍过来! 而且,最后还很可能不需要他们负什么责任。顶天了也不过是打上几军棍,在床上意思意思的趴几天而已! “豹爷爷我别的不会,得寸进尺倒是跟贾珠那小子学得不错。你可以试试,看看我还能‘得寸进尺’到什么程度?” “你!你随意伪造王命,就真的不怕被王上惩处吗?” “是不是伪造,到时候请王上来一问便知分晓。此刻却容不得你在这里胡乱猜疑。再不快去,我治你个贻误战机之罪!滚!” 耳边的吵嚷喧嚣似就在身边,又似距离自己极其遥远。曼珠赤红着双眼、睚眦俱裂,双目死死锁紧城墙上的那抹黑影,一步一血印,一步一断肠。 一路的血色脚印,在幽暗的路上绽放出一地的汤汤血色。曾经熟悉的城楼,如今却似变成了食人的猛兽,正大张着血盆大口等待着自己的羊入虎口。 看着在烈风中衣冠飒飒的那个黑衣男子,曼珠一径走,一径笑了起来。先是不自然的颤抖着面部肌肉勾起唇角,逐渐的,脸上的笑容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狰狞。 那撕心裂肺的笑声,伴着那震天的喊杀声,呜呜咽咽的,在整个曼城的上空回荡,回荡。 曼珠想起幼时在城楼上那火花四溅的初见,想起一同上山学艺时彼此间由相斗到相护的少年情谊,想起山门临别那夜的无声泪别,想起那疾行万里相救的信义,想起战场相携相守的默契,想起曾经那一幕幕甜蜜美好的过往…… 可这一切的一切,在此时看来,竟是如此的讽刺可笑! 自己曾经一心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甚至愿为他背弃家国也要厮守终生的男人,如今,却双手染满她亲族的鲜血! 带着乌泱泱的铁甲军,破了她的国,毁了她的家,逼死了,她最最亲爱的父王! 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沙华,你曾国破族灭,便也定要我也尝一尝这个种滋味是吗?’ “为什么?” 曼珠定定的站在沙华身前几步远的地方,身体像是被冻结了一般,竟再难向前移动分毫。喉咙滚动半天,最后却只咬牙挤出这短短的三个字来。 ‘为你奔袭万里,为你沙场戎装,为你手染鲜血,为你洗手羹汤!为了你,我弃父王母后于不顾,一心一意的陪着你、守着你。替你复国,为了征战。可你,却以破国血城来报答我对你的情谊!’ “为什么?” 微颤的、低哑的声音,似下一秒就会哭出来。对眼前这个极力维持清冷,却将手心掐住血来犹自不自知的男人,曼珠曾经有多爱,如今就有多恨。 “为什么?” 曼珠声嘶力竭的嘶吼着,眼眶中不停打着转的泪珠,阻隔了望向沙华的视线。 滴答~滴答~ 眼中一滴泪、掌心一滴血,同一时间滴落。 昏暗的天空下,一红一白,同时染上了一种叫做绝望的灰暗。吧嗒,吧嗒,滴落在地面,破碎成了一片片无处可寻的悲哀。 沙华紧紧握起的拳头一滴滴向下滴着血滴,可他此刻却丝毫感觉不到疼。心脏此刻正承受着的痛楚,已经完全压制了身体其他器官的感知能力。 望着那张惨白悲怆的小脸,沙华拼命压抑着想要冲上去将她紧紧抱入怀中的冲动,下意识微微踏出的右脚,缓缓地,缩了回去。 风,带着灌耳的嘲讽,呼啸着从两人之间穿行而过。带走了所有叫做‘曾经’的回忆,只留下一地死亡般的冰冷。 那风呼啸着,透过每一个毛孔渗透进肌肤,最后如毒蛇一般钻进心里,冷得让人牙齿打颤。冷的,每一根骨头,都像是结上了冰凌。 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沙华拼命压制着身体的颤抖,喉结滚动了半天,终是沉声一叹、哑声回道: “亡国灭族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沙华枉生为人!十几年前,我第一眼见到的洛国都城,就如现在这般的场景!我的父皇、母后、两位兄长、一位姐姐,他们被齐齐吊死在城楼上,男人满身浴血吗,浑身狼狈;女人衣衫不整、满面惊恐!我亲族三千七百六十四人全被诛杀,满城百姓死伤殆半……曼珠,你可知,我有多恨吗?” 转过脸,曾经那般柔和的面颊如今变得冷硬如铁;曾今温柔的能掐出水来的双眼,如今只剩满目的清冷无情。 “你的父兄给我留下了一座死城,如今我也还他们一座死城。有来有往,不拖不欠!” 看着眼前这张极近又极远的脸,曼珠觉得自己的心一直在往下掉。那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她甚至感受不到双手双脚的存在。 它们现在,颤抖的太过厉害。 “国仇?家恨?呵!原来,原来……哈!原来……” 圆瞪着仿佛能吃人的赤红眸子,曼珠满腔汹涌着澎湃的怒意,她想要嘶吼,想要疯狂的嘶吼。 可,望着那双如今清冷凉薄、毫无情谊的眸子,胸腔中盛涌着的怒意不知怎的,竟是瞬间被冰冻了一般,连骨缝里都透着冰寒。 “原来,你从不曾信我!原来,你竟从不曾真的信我。你一直都在利用我!一直都在骗我!那些海誓山盟、那些天荒地老的誓言,都只是在做戏而已!你分明已经恨毒了我,却还能每日里装出那般情深似海的模样!我竟,竟也就这么傻傻的信了!……” 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背影,曼珠只觉得心痛如刀绞。 那个自己曾经深信不疑、可以为之生与死的男人,居然,从头到尾,就是个欺骗自己的大骗子! 而自己,却还为了他,打算抛家弃国的去陪他!何其讽刺?何其愚蠢?何其,可笑? 手,死死抠进掌心,每一条经络都狠狠暴起。沙华想要大声告诉她不是!不是她想的那样,不是她认为的那样。 他爱她,他是如此的爱她,爱到甚至想过要放弃这份深沉到几乎要焚灭他神魂的血海深仇!他真的有想过的!如果,如果不是……如果不是不庸的惨死……如果不是…… 沙华嗫嚅着唇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瞥见城下那滩血红,终究,只是无力闭眼。 第81章 血城断情 眼前这个早已将自己整个胸腔填充的密密麻麻的人儿,那是他此生最爱的人呵!可如今,她也同自己一般,失了家,没了国。而那个罪魁祸首,正是自己!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辩解?去祈求原谅?强压下想要拥曼珠入怀的强烈冲动,沙华缓缓转开眼,不再去看那双充满悲愤的眼。 城墙下的那一片血海尸山的地狱,曾是自己在梦中萦回无数次的畅快报复。一直以来,自己都在幻想着,筹谋着这一天的到来。 可是此时此刻,这场原本该畅快淋漓的复仇,比起身后女人给她自己的那狠狠几个巴掌,沙华突然觉得,这场报复荒唐的有些可笑!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为什么,竟就伤了这世间最爱自己的人?那些所谓的传言,所谓的证据,真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离君临死前说的那番话,成了扎进沙华心底无法拔除的倒刺,让眼前的这片血雨腥风,突然变得寂寥乏味,荒唐莫名。 可,如今一切都已成了定局,回不去了,全都回不去了! “你既,当真认为是我父王兄长灭了你洛国,那我这洛国的公主,自不该继续活着!沙华,无需你动手,我自己了断!” 曼珠立于城墙,俯视着城墙下几乎算得上是一边倒屠杀的战局。死死捏紧了拳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哽咽着咽下最后一滴泪水,背对着同样背对自己的那个男人,语声谙哑: “这里,曾是你我相识的地方。如今,也便作为诀别之地吧!沙华,记着,我恨你,恨你!” 葱绿色的身影瞬间从墙上跃下,容不得半分思考,察觉到的沙华本能的跟着跳了下去。 这几十丈高的城墙,曼珠若一心求死,根本活不成。 凝气甩出自己的长袍,宽大的袖子如蛇一般绕在了曼珠的腰上,却在下一瞬被曼珠用剑斩断。 那个正不断下坠的人儿,连最后一眼,都不想再瞧见自己!心内绞痛不已,沙华顾不得身后将士的厮声惊呼,脚下用力,不顾一切的向着不断下坠的曼珠追了下去。 ‘她不能死,就算此生的仇怨再无法解开,哪怕以后的人生只剩下怨毒和折磨,曼珠也绝不能死。’ 沙华的眼睛里,此刻只能看到眼前的那抹葱绿色身影,其他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奋力一跃,在落地之前紧紧抱住纤瘦的身躯,随及后背无可避免的狠狠撞上了地面。饶是强壮如沙华,还是免不了痛到闷哼出声。 咽下冲到喉咙的血腥,沙华压抑住满心的痛楚和怜惜,哑着嗓子,冷声开口: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今日一座血城已经还了当日的血债,曼珠,从今以后,我的命便是你的。你尽管放手报复,我的项上人头随时等你来取。只是,在我死之前,希望你还活着。” 按住曼珠双肩的手微微颤抖,沙华不动声色的将曼珠推开。他怕自己下一秒会忍不住,不顾一切的拥她入怀。 他怕,怕再也不愿松开这个正颤抖个不停的瘦削肩膀,怕自己下一秒就会不顾一切的将她带回去。恨也好,怨也罢。只要能守着她,只要能有她在身边。 可他,哪里还有资格要求她的陪伴?哪里,还有资格奢求她的回头?屠城破国灭族之痛、之恨、之殇,他懂,他刻骨铭心的懂啊! 沙华还清楚的记得,当日初见时,那个在城墙上上下翻飞、好不快活的小小疯丫头。那个鼓着腮帮子,倔强任性不肯低头的小鬼头。那几个,为了妹妹从此与自己结下了‘仇’的几位哥哥。 如果,如果没有那场屠城,如果,没有今日这场匆忙的复仇。是不是,一切也许都会不一样?是不是,也许,就不会是如今这般血淋淋的覆水难收? 但这世间,何曾又有什么如果? 曼珠没有答言,只赤红着双眼、睚眦俱裂的盯着眼前几乎摔成了血泥的父君,牙根咬的吱吱作响。 赤红的眸中,只剩下满溢的怨毒和仇恨。 “灭国屠城之仇不共戴天。沙华,既今日我不死,你我,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了。你我同门之义、年少之情,自今日起,一、刀、两、断!来日再见,我必亲手血刃你于剑下!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我黎曼珠与你,生、死、不、休。” 沙哑的厉吼仿若沉闷的空谷奔雷,震的沙华只觉双耳鸣响发麻。 “…….好…….” 良久,沙华听见自己干涩沙哑的声音。心痛吗?沙华问自己。 不知道!几乎感觉不到跳动的心脏,如今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木然。转身,耳边只有曼珠的决然断情之语,眼前,似乎还在不断重复着她纵身跃下时的绝望悲怆。 “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曼珠曾经银铃般悦耳的欢笑,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明明只是一个擦肩的距离,却远的,似乎用尽一生也再无法企及。 沙华带着黑甲军疾步离去。方才救曼珠时伤着了内脏,一阵阵涌上来的血腥气,他快要控制不住了。 ‘终于,我们还是成了仇敌。是我选的,是我逼的你恨我,是我…….为何,最痛的,却也是我?曼珠……’ 刚走出城门,再抑制不住体内翻腾的血气,沙华大口吐着鲜血,狠狠从马上摔了下去。手中紧紧握着的,是曼珠方才狠心割断的一缕断发。 手背上有两滴黏湿的泪痕,一滴是曼珠的,一滴,是沙华的。 “曼珠,曼珠,” 彻底失去意识前,沙华无声的喊着。从此以后,那个为了自己不惜飞奔万里赴身营救的小女子,将再不会笨拙的为他洗手做羹汤,不会粗鲁的为他浆洗衣物,更不会陪他执手天涯。 她的笑,她的闹,她的种种娇嗔可爱,都被自己,亲手扼杀了…… 思及此,沙华苦涩的笑了起来,只是那比哭还难看的笑,也并未能维持到下一秒。 他彻底昏了过去……. ‘曼珠,曼珠,曼珠……一场屠戮,碎的不是一个人的心,冷的也不是一个人的情。曼珠,你可知,若可以,这天下,这江山,甚至这场嬴沸九天的仇恨,我都想放下!可我不能!我不能呵!……’ 第82章 母后,孩儿回来了 走了,都走了。 沉闷的脚步声和兵甲摩擦的飒飒声渐行渐远。曼珠脱下身下残破的衣袍,一点点,将父王的尸骨包起来。如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小心翼翼的,双手端正捧着,一步一步,走回离国的王宫后庭。 她知道,那里,有父王最想见到、最想要陪伴的人。也是,她最想要见到、最想要陪伴的人。 这个曾充满了自己和哥哥们的欢声笑语,母后的管束教导,父王的宠溺大笑的宫宇。如今,却冷得如同陌生的地狱。 安静,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死寂。呼啸的风声似乎连带着将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思绪,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生机,一并吹散的干干净净。 怀抱着父王的尸体,曼珠麻木的一步步走着,像一具完全没有知觉的行尸走肉。 “父王!父王!” “哎~父王的乖宝贝!小心些,可不能摔着啊~若伤着了,父王可是会心疼的!” 眼前闪过儿时的自己在城墙上向着父王挥手呼唤时的场景,记忆仍旧那般的鲜活,就好像昨日才刚发生过的一般。 那渗着血的温度,分明还是热的。可怀中的身躯,却早已冷了。 “父王,咳咳,珠儿,珠儿受伤了,疼的厉害,您再替珠儿呼一呼可好?只要父王呼一呼,珠儿就不疼了。” 将怀中的冰冷身躯搂的紧了紧,曼珠用脸颊贴了贴离王的额头,冷,好冷。 抬头看了眼那高高矗立的城墙,曼珠欲哭的唇角艰难的牵起一抹苦涩弧度: “父王,那城墙是我自小玩惯了的,我都不会有事,您怎么可能会真的有事呢?这是您的诈术是吗?他们都走了,您醒过来好不好?父王……珠儿,珠儿不想玩这个游戏了,珠儿不想玩了,醒过来,醒过来好么?” 呜呜咽咽的风声吹的耳膜鼓胀生疼,昏沉阴暗的天空似一张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将世间所有的生命一瞬间吞入腹中,只余满地血腥残破的城桓。 清冷的泪滴自紧闭的眼眶中缓缓滴落,曼珠睁开眼,望向那不远处被血色浸染的‘家’,缓缓迈开步子。 “父王,珠儿,这便带您去见母后,和几位哥哥、嫂嫂,还有那两个小侄儿。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珠儿再也不离开你们了,好不好?” 一路踩着带血的脚印,终于缓步走到了后庭。 迎面的枕霞居,一向高贵出尘的母后,孤零零的悬挂在自己的寝殿大梁上,深秋的风吹着不停摇摆的尸身。 赤红的眼睛直愣愣看着那在风中微微轻晃的纤柔身躯,曼珠想哭,一时间眼中却溢不出丝毫的泪来,只干涩涩的疼的厉害。摇了摇头,那眼中骤然汹涌而出的泪水连带着被甩落进仍在淌血的地面。 滴~~答~~ 那是,心脏龟裂的声音。 “珠儿!” 耳边似幽幽传来月夜临别前,母后微微带着一丝哽咽颤抖的呼唤。 “知女莫若母!珠儿,万事小心啊~~” “啊~~~~” 撕心裂肺的沙哑嘶喊,由轻及重,又由有及无,在整个曼城的上空,幽幽回荡。 小心翼翼将手中的父王放在台阶旁,曼珠踉踉跄跄的站直身体,双膝陡然用力,狠狠跪在了尘埃中,溅起一地和着血的尘土。 沙哑的喉咙滚动着,却几乎已经发不了声,只呜呜咽咽的嘶哑呜咽着,如同啼血般悲嚎不休。 曼珠挪动着膝盖,额头狠狠磕在地上,片刻便见了血。就这样,一步一叩,向着悬挂在正庭中,一身素衣的母亲挪动。 秋意正浓,天地间,似只剩下曼珠以额击地的沉闷声响。 “珠儿!身为公主,毫无一丝公主做派,比个平凡的小家女子还要不如。整日里比你几个哥哥还要野,如此下去可怎生是好?” “母后,珠儿知错!珠儿回来了!” “珠儿!一个人独自在外切记不可到处生非惹事,若有什么不顺,也不可委屈了自己。想家了,记得随时回来。” “母后,珠儿回来了!珠儿,错了!” “珠儿!我的珠儿!一别十几年,你这丫头怎的也不知道抽空回来看看!莫不是把父王母后并着几位哥哥全都忘了?你这小没良心的……” “母后,珠儿回来了!我回来了!” “珠儿,身为一国公主,总要背负很多命运交付给你的责任和试炼。珠儿,母后总是望着你幸福的!” “母后!珠儿回来了!珠儿错了!珠儿错了!” 每一次挪动膝盖,就会在原地留下一滩的血迹;每一次叩首,地上也总要留下一片殷红。曼珠就这样一步一叩、跪着叩头到了离后的身下。 将离后悬空的双脚放到双肩,曼珠几次尝试着站起,无奈体力不济,精神涣散,每每刚支起身体,就颓然无力倒下。 悬挂在半空的离国王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底下的女儿无力的狼狈挣扎,声声泣血般嘶哑低吼着。 那殷红的血,沿着她来时的路,铺了一路。 离后那早已失去了生机的眸中,骤然流下两行黑红的血泪。那是,一位母亲对女儿最后的痛惜和不舍。 她在哭,为了这个必须独自活下去的女儿,为了这个,此刻正一寸寸凌迟着她自己的女儿。 刚咬牙跪立起的曼珠,不期然瞥见不断滴落在地的血滴,狐疑间抬头看见母后眼中不断滴落的血泪,早已通红的眼睛,似也能溢出血来的一般。 “啊……” 声嘶力竭的悲号,仰头望着那张毫无血色的惨白脸颊上,那两行无声的血泪,曼珠只觉得,整颗心仿佛瞬间被搅得粉碎。 惨白的脸被生憋的通红又再次惨白一片,牙齿被咬的咯吱作响,不知何时被咬破的唇角正缓缓流淌着温热的深红色液体。 曼珠双手紧紧抓住肩膀上母后的双足,右膝支起、倒下、支起、再次倒下。 “啊……” 泪,断线般从眼眶中砸落。死死咬紧的牙间也渗出了血珠,终于,曼珠挣扎着站了起来。早已被石子磕破,流血不止的双膝,此时根本无法让曼珠感知到半丝的疼痛。 浑身血红,脸色惨白,衣服破碎凌乱。跟离后相比,此刻的曼珠,看上去更像个死人。茫然的瞪着一身白衣、即便身陨依然高贵出尘的母后,曼珠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第83章 什么都没了 大脑晕眩的厉害,堵塞在心头的绝望,像是一条贪婪的毒蛇,不断沿着肠道爬进身体,一点点的吞噬掉着曼珠最后的一点生机。 甩了甩头,曼珠的眼前重又恢复了光亮。 “母后,孩儿把父王带回来了!他就在门外,孩儿这就带他进来,让你们团聚可好?” 轻声抚摸着离后冰冷的惨白容颜,曼珠说着,踉踉跄跄的回到离王身侧。没有力气再双臂抱起离王沉重的身躯,她便用破损的衣服将离王背在背上和自己绑在一起,一半走、一半爬,就这样爬回了离后身边。 轻轻将离后放于殿中榻上,轻手轻脚的除去离后身上的一身素装。曼珠知道,母后这身素衣,是在为整个离国送葬。也是,为她自己送葬。 “母后最爱蓝色,珠儿这就为母后穿上您最爱的那套衣衫!母后,平日里您总是为我们兄妹几人担心忧虑。尤其是我,总是最最让您忧心放不下。如今,您不用再为我忧心了!好好跟着父王和几位哥哥先去那里等着珠儿,珠儿很快就会去找你们!你们,可要走的慢些!” 一点点、轻轻逝去离后脸上的血泪,曼珠颤抖着手,覆盖住母后大睁着的眼睛,那眼,却并未能如愿合上。 颤抖不已的下巴开合半天,却挤不出半个字来。青筋凸起的额头缓缓抵住离后冰冷掌心,好冷,比那冬日里的寒石还要刺骨。如火烧板刺痛嘶哑的喉咙唔囔着,许久,曼珠抬起头看着双目圆睁不得瞑目的母亲,似要滴出血来的双眸再次涌出泪来: “母后,女儿回来了,珠儿回来了。珠儿会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您,您放心!” 风,卷着曼珠嘶哑到无力的轻喃,打着旋窜进天际。离后圆睁激凸的双眼,在那声轻的仿似没有任何重量的轻喃语中,缓缓地,闭了起来。 “唔~~” 眼睛干涩的厉害,那种仿佛针刺般的痛楚会让人误以为这双眼睛随时都能彻底失去光明。可看着缓缓闭眼的母亲,曼珠终是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像个孩子般晃着离后的胳膊,声声哀凄哭求: “母后,母后您再睁开眼看看珠儿,你再,你再唤一声珠儿,再唤珠儿一声好不好?是珠儿不好,珠儿不该趁夜离家,珠儿不该忘记上有高堂在室,珠儿,珠儿错了。您醒过来,您醒来惩罚珠儿好不好?您骂珠儿一顿,您……” 曼珠多么希望眼前的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多么希望母后突然坐起身来柳眉倒竖指着自己一顿狠狠的训斥。多么希望,这满宫的冰冷荒蛮,全都只是一场闹剧,一个,大家为了戏弄她而故意整出来的荒唐闹剧。 如果真是那样,如果,真的是那样,那该多好?纵便自己真的哭成了个瞎子,那又有什么关系? 可,不是呵!身下的母后是冰冷的,满宫的荒败是真实的。遍地的鲜血那么刺目,耳畔除了呜呜咽咽的哭声,再没有任何一丝人声。 无助的趴在离后的身上,曼珠四下望去,哭得像个迷了路的孩童。她,找不到家了。 “小妹,怎的哭了?谁敢惹哭我离国最最尊贵的明珠?大哥去替你教训他。” “小妹,来二哥瞧瞧,唔,怎么都哭成个小花脸了?别哭了,二哥替你报仇!” “小八,怎么哭了?来三哥哥这里。” “小八,哪个王八犊子敢欺负你?告诉四哥,四哥这就去找他。” “小八,你是打算自己报仇,还是五哥哥帮你?放心,你若想让他生不如死,五哥哥一定让他求死不能!” “嘿,小八,又惹事被母后训了吧?” “哎,小八,七哥给你看样好东西!” “珠儿!怎么哭了?又被母后教训了是吗?呵呵!不难过不难过!有父王在呢!父王带你骑马马好不好?” …… 熟悉的声音耳畔在回荡,曼珠抬起溢满泪水的苍白脸颊,急忙寻着声音起身回头望去。只见几位哥哥跟在父王身后,浑身闪烁着耀眼的精光,器宇轩昂、神采奕奕的陆续走进门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温得让人心头一窒的微笑。 “父王,哥哥们!” 干涩肿胀的眼眶再次刺痛温热的厉害,泪,不知不觉间再次汹涌而下。曼珠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委屈无助。自小到大,从未感受过的委屈,惶然。看着金光熠熠、言笑晏晏望向自己的亲人,曼珠瘪着嘴,哭得哽咽无声。 “唔,你们,你们怎么才来?怎么,这会子才来呀?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小八都快吓死了?知不知道,我方才做了一个多么可怕的噩梦?” 梦!对!方才看到的那些,都只是场噩梦罢了!只是梦!如今梦醒了!他们自然都还是活着的!都还在的! “四哥……我方才做了个特别可怕的噩梦……” 泪,模糊了眼眸。曼珠用力抱住脑袋,将头整个埋进臂弯里,像个受极了委屈正向家长哭诉的孩子,沙沙的、嘶哑着几乎说不出话来的嗓子: “我梦到城破了,父王、母后,还有几位哥哥,都阵亡了…….那感觉好真实,痛得我心都快没了知觉。呜呜呜……小八以后,以后再也不胡闹了,再也不会惹是生非。小八要做曼城最最高贵温柔的公主,陪着父王母后和哥哥们……我们……” 含泪抬眼,眼中那瞬息间闪过的狂喜被清冷的寒风一吹,瞬间便没了踪迹。入眼处,只剩满城的血色悲凉。那溢满眼眶的泪,是被瞬间定格了的一般,缠绵于血红色眼眶,久久不愿滴落。 “我,我们……” 风,卷起一地的血色刮过,金光消散,几人的身影,如烟般在眼前消散了干净。 -----不,不是梦呵! 门边正躺在血泊中的六哥和七哥;城墙头被斩了首级的二哥三哥和五哥;被万箭穿心的大哥和四哥。还有摔得血肉模糊的父王…… 被护在嬷嬷们怀中却依然被乱刀屠戮的小小孩童,同样悬梁自缢的几位嫂嫂,死死跟随在三哥身旁的枫哥哥…… 血色重染下的城郭,只余遍地荒凉,哪里还有半点生机? 心,像是被揉碎了的干枯树叶,零零碎碎的在冬风里破碎凋零,只余一缕荒冢尘土。 凝固在眼眶中的泪珠挣扎着跌落眼眶,曼珠颤抖着手,轻抚着手掌下母后毫无温度的面颊,五官几乎纠结在了一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比哭声还要悲彻心扉的沙哑笑声,在这片只剩死气的王城上空久久徘徊不散。 没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了。 第84章 血城治丧 泪,在一次次的跌倒中被摔成了粉碎,曼珠忘了哭,忘了一切。此刻的她只有一个念头。收敛,装裹。 这座皇城中每一条曾经鲜活的生命,她都要将他们像活着时那样,打扮的光鲜美丽,送他们,最后一程。 “母后,你知道吗?那年我跑去城墙上胡闹,其实是七哥怂恿的!七哥自己想到城墙上去玩,无奈父王下了禁令。七哥知道父王最疼我,便怂恿我先上去。后来我被母后扔去师父那里时,七哥愧疚的不行,抱着我狠狠哭了一场!” 施粉、描眉,最后就着身上的血小心翼翼的涂抹在母后苍白的唇上。身穿一身水湖蓝裙子的离国王后,面目栩栩如生的静静躺在那里,安静的、听着自己心爱的小女儿讲着从前的过往。 “五哥!其实我这次回来,本想着给你介绍个姑娘的。那姑娘长相还在其次,妙在性格谋略上都能与五哥你打个平手。五哥虽眼光毒辣,想来若你见到了,必也是会喜欢她的!她叫离欢,生死离别无人欢的离欢。你可喜欢这个名字?不要紧,你一定会喜欢她的,我送她下去陪你,可好?” 将分离的尸身和头颅小心翼翼的放好,用金线织就的布帛仔仔细细的将被割裂的颈部缠裹住。换了一身白衣的五王子,依旧是从前那个风度翩翩的如玉公子。 “三哥,其实我从很早开始就知道你和枫哥哥相互喜欢的事情!虽明白你们的苦衷,但对我这个妹妹,你如何竟也这般欺瞒?我的哥哥,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对我而言,都是世间最好的哥哥啊!不过没关系!我不怪你瞒我!如今枫哥哥就在你身边,以后,你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从此以后,你们无需再顾虑任何人的眼光,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你可欢喜么?” 曼珠轻轻将黎昊昀和叶枫的双手交叠,轻轻将三哥黎昊昀的头靠在叶枫肩上。就像她曾不经意间瞥见他们单独在一起时的那样。 “大哥、二哥,几位嫂嫂,宇珩宇衍我都带来了,你们现在应该在下面相聚了吧?那里不会有杀戮,总归是个比这里要好的去处。小珩小衍,你们一直喜欢看姑姑飞,现在你们自己也可以飞了!可还开心么?” 手抚着苍白冰冷的小小脸颊,曼珠的耳边似乎依旧能够听到两个小家伙无忧无虑的欢快笑声: “姑姑,姑姑!再飞一个!再飞一个!” 两个小小的娃娃,在见到那样凶恶的地狱场景,最终停留在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一丝惧怕。此刻更像是睡熟了一般,安安稳稳的,似乎随时都能眨动几下睫毛,立时醒过来。 “四哥!几位哥哥中四哥是最宠我的!从小我就知道,四哥是个最神奇伟大的哥哥!他可以满足小八所有的心愿,是小八永远的月亮公公。七岁离家之前,我哭闹着要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你便真的让人一夜之间挖了片大池塘,注满清水后带着我夜赏繁星!你说这一生,无论小八去哪,无论小八碰到什么,只要抬着看着天上的月亮,你就会来到我身边……” 曼珠一根根拔掉四哥黎昊昕身上插着的箭矢,任由激射出的血浆不时喷溅到身上、脸上。轻柔的、仔细的,擦拭着满是空洞的身体。 待拭到那惨白毫无人色的冰冷面庞时,刺痛的眼眶泪珠滚滚,和着脸上的血浆,直如血泪一般。 “四哥,月亮没了!星星也消失了!我找不到你了!我,好怕…可我不敢说了。我怕一旦说出来,就真的连一丝丝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都没有了!” 颤抖着之间轻抚着苍白冰冷的脸颊,曼珠不知道,此时更冷的,究竟是这双手,这张脸,还是,这颗心? 总是带着暖暖笑意的英俊脸庞,如今只剩下冰冷的苍白。他冷冰冰的躺在那里,任由曼珠声嘶力竭的哭嚷着、呼唤着,却再不能回应一句,再不能,拥着曼珠轻声抚慰。 “小八,别怕!四哥在呢!四哥一直都在呢。” 耳边似有若无的轻柔低声轻唤,轻轻拨弄着心上那根已经绷死的弦。无声,却带来极致的剧痛。 曼珠大张着嘴,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疲弱的身体软软的扑倒在黎昊昕冰冷冷的胸前,单手死死攥着那只再也不能轻抚自己头顶的冰冷大掌,死死的、紧紧的,握着。苍白的同样没了人色的面上青筋暴起。 ‘唉,小八,我新近刚知晓了个极有趣的去处,如何,要不要你七哥哥带你一同去见识见识?不过先说好啊,若是被抓了,你得跟父王说是你的主意!’ 曼珠瞧见一脸坏笑的七哥正故作神秘的站在自己身前,脸上的笑异常灿烂耀眼。 曼珠瞬间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向着七哥伸出手,干裂的唇角艰难的也扯出一抹笑来: “好啊!七哥去哪儿小八都跟着,七哥说是小八的主意,那便是小八的主意。若是父王生气,我便说全是我的注意!七哥……” 伸出的指尖只触碰到一片荒芜的虚无,定眼,那个方才还在对着自己笑容灿烂的七哥,却只是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八,看!这是六哥哥新寻着的宝贝!你看这把剑,不比你的那双日月剑差吧?我给你说……’ 抬眼,健硕的六哥正手捧着一柄重近百斤的铁剑满脸得意的走来。 “六哥?六哥!” 曼珠慌忙的张开双臂,跌跌撞撞的扑了过去,却只是一个踉跄重重跪跌在地。 疼吗?早已经觉不出疼痛了。曼珠惨白着毫无人色的脸,用力的、紧紧的抱住双肩。 冷,好冷。整个世界似变成了一个无声的可怕冰窖,虚晃晃的,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不存在。 “小八!” “小八?” “嘿!小八!” “珠儿!” “傻丫头,我们走啦,你,要好好的!” 虚浅的身影,随风而来,又随风而去。一声声的呼唤轻语分明就似真的一般。似真若幻的虚影,曼珠慌忙伸手想要抓住,入手,却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 耳边似还能听到那声声熟悉的呼唤、浅笑,目所能及处,却只剩下一具具冰冷的躯壳,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 满目唯有汤汤血色、遍地横尸体。风,吹过屋檐,呜呜咽咽犹如鬼哭一般。偌大的王城,毫无一丝生机可言。 第85章 麻衣称王 无助,无助到连呼吸都觉得沉重;绝望,绝望到满城的灯火亦照不亮一颗迷失不安的心。 漆黑的暗夜,像是一个张着巨口的怪兽,一口一口,不急不徐的吞噬着天地间唯一仅存的那一丝丝光亮。 那抹光,要灭了。 曼珠知道,那个正在风中明灭摇曳的,是她的心。也是,她所有美好快乐的曾经…… 风,轻轻吹过。不带一丝犹疑,噗的一声,曼珠的世界,终于彻底坠入黑暗。 曼珠疯了,只要见到她此刻行景的人都会认为曼珠疯了。整整七日,她几乎不眠不休的在这座死城中忙碌。 昏倒了便睡在一群尸山中;即便吃完就吐,她还是硬逼着自己吃完了御膳房里准备下的那些饭菜。即便已经发嗖发臭,即便没有一丝丝的胃口,即便吃完后可能连胆汁都要吐光。 那些原本该是她喜宴上的美味珍馐,如今,纵便是馊了、臭了,她也该吃了才是。 她不停的说着话,即便明知再不会有任何一句答言,即便整个空荡荡的皇城只剩她一个活物-----不,她也已经算不得活物了。满身的脏污早已发臭,浑身的血渍污垢甚至比那些死于战场厮杀者更甚。 感受不到冷暖,体会不到病痛,曼珠就如一具行尸走肉,穿行在这座只剩血尸的曼城。 从皇族到亲贵,再到殿中四处的宫女,嬷嬷,内管,侍卫。曼珠没日没夜的忙碌了七日,在将整个皇城的尸身全部收拾妥当后,几把大火,将尸山血海的地狱化作了一座火城。 一身麻衣布衫,跪在一片火海前,毫无血色的苍白面颊在火光中亦显不出丝毫温度。刚有些结痂的额头再次涌出鲜血,流到脸上,滴到土里,渗入心底…… “不孝女曼珠,叩别父王;不孝女曼珠,叩别母后;不孝女曼珠,叩别叔公;不孝女曼珠,叩别….叩别….叩别…” 咚~~咚~~咚~~ 一次又一次,一下又一下,每一次叩首,都代表着一次诀别和愧悔。 一地血泪,满城新坟。 皇城外的曼城街道上,仍然存活下的百姓在清理这个血城的同时,日日注视着那个已经疯了七日的公主。 看着她一点点将皇城城墙上、城门口,那些齐整的、不齐整的尸体慢慢搬运回城中。 看着从城门口一直燃烧到皇城中心的巨大火炬阵。 看着那个仿若游尸的瘦削女子,一点点,将自己深埋进黑暗里。 没有人过去帮忙,更没有出声打扰。他们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守着她、望着她,同时,也坚信着她。 坚信她瘦削的脊背,会一直这样笔直的挺立着;坚信她,在埋葬了曾经的所有生与死之后,会回过头,和他们一起,扛起剩下的罪与罚。 他们知道,她埋葬的不仅仅是那个曾经的家,还有她自己。那样深刻入骨的悲痛,生不如死的绝望,他们懂。 正因为懂得,所以才不愿去打扰。 痛吧,痛吧,痛到连心跳都无力,痛到眼睛再无法流出泪水,痛到心里只剩下仇恨和复仇。那时,人也就彻底的死了。死了,也便就不会再继续痛苦。 都是一群活在阳光下的孤魂野鬼,总要给些时间,让各自把自己的后事办了。 清晨的阳光渐渐点亮了这座荒败的血城。黑暗在阳光和火光的双重夹击下逃无可逃,瞬间被碾压得支离破碎。 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响、浓烈到呛人的气味、灼热的火浪…… 所有仍旧‘活着’的野鬼们,怔怔的看着这场仿佛可以将天都烧通的大火。静静的看着,看着漫天火光,看着火光中唯一没有被湮灭的纤瘦身影,看着那个瘦削却似乎扛起了整片天地的亡国公主。 瘦削的背,硬是生生救起了众人已经泯灭了所有希望的心。他们知道,有她在,离国,不会亡;有她在,家,不会散;有她在,仇,必可报。 从此以后,她,便是他们的天,是他们继续存活下去的动力。 她独自一人埋葬了那个皇城,埋葬了曾经的那个家。但这场国丧,他们不会让她一个人,永远不会。 “国丧…….” 满眼被火光映红的老人,颤巍巍的拄着拐杖站起身,用尽浑身力气,喊得声嘶力竭。 “国丧…….” 身边的小娃娃用脏兮兮的袖子抹着眼睛,不停啜泣的同时,抖着嗓音嘶吼。 “国丧…….” 一身血污的女子手拿裹尸布,早已哭肿的眼脸盯着眼前瘦削挺直的背,努力让力竭的身体同样挺直。家里的男人全部被杀死,自己也惨遭凌辱。如今,唯有复仇是她能够活下去的支撑。 “国……国丧…….” 奄奄一息的士兵咳血声嘶,眼见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他不知道平日里混打混闹的兄弟还有几人活着,他也不知道疼得已经失去知觉的身体是否还能再次冲锋陷阵。但那抹倔强挺直的脊背正坚定的告诉他‘活下去,去战斗,去报仇!报仇!’ “国丧…….” 血顺着嘴角不断滚落,在滔天的火光中,被映照成妖冶的红。 没有丧钟,没有仪仗,甚至没有棺椁。离国的王、王后、王子带着整个离国的亲贵、半城子民,一起被埋葬在了通天的火海之中。 唯一送他们的,唯有这响彻九霄的呐喊:“国丧……” 风,卷起一地的悲痛绝望,刮过树梢,留下无数如鬼哭般的悲戚。 从此以后,活下来的,就都成了没有家的孤魂野鬼。一群绝望到无力的,满心只剩仇恨的野鬼孤魂。 绝望到无力,绝望到将自己连同那些死去的尸体一并埋进土里,然后,一同从黑暗的泥土中长出复仇之花。 此后的生命,便只有一个目的----报仇,报仇。那是,唯一还能让这些行尸走肉活下去的方法。 “啊~~~~” 凄清的晨光下,一身麻衣、血渍满衫的瘦削女子站在漫天的红光中仰天长啸,似要将胸腔中最后那一丝气力也一并全然耗尽。 沙哑的、绝望的的声音在空旷的血城中不紧不慢的回荡、盘旋。像一个垂死的灵魂,在做着最后的生的祭拜。 哔啵燃烧的声音更像是悬挂在纤弱神经上的一个个巨大铁球,撕扯着最后一丝属于‘人’的情感。 “啊~~~~” 血红的泪,映着金红色的火光,彻底迷蒙了本已昏黑的双眼。死死攥紧的双拳不断有红色血珠滴滴滴落;苍白泛青的面颊被在火光的映衬下泛出了一丝不正常的血红,额间根根暴起的青筋,仿佛随时都会爆裂一般异常凸显。 浓黑的黑烟平地而起,在苍茫无垠的天地间孤独的、固执的飘向遥远的天际。带着满地的凄苦、悲怆。 “王!” “我王!” “离王!” “离王!” “离王!” 嗫嚅的声音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响亮,带着颤抖的哭声,颤抖着满心的坚定,最后变成铿锵的嘶吼。 复仇!复仇!血洗了天地间的这片焦土,让生命的种子,在涂满鲜血的大地上,重新涅槃。 复仇!复仇!既然做了行走在阳光下的孤魂野鬼,那就顺便带着那帮魔鬼一同下地狱! 复仇!复仇!既然生而不能为人,那便一起同死做鬼! “离国国君曼珠,临危受命,在此祭告诸天神佛:从今日起,我,便是这离国之王!灭族之仇、破国之恨,刻骨铭心之辱。离、洛两国,从此,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沙华,我曾多么想给你一个温暖温馨的家!我曾不止一次的奢望,能与你过着琴瑟缱绻的快意生活。为此,我甚至做好了为你背离父母、远离家国的准备。可你,却用一座染血孤城、满城尸山血海,让我看清了自己的愚蠢和无知! 我本想带你去天堂,而你,却将我生生拽入了地狱!我恨你!此后余生,我对你只有恨,只有恨,只有恨……’ 风,卷起一地悲凉,化作阵阵仿佛能割裂皮肤的冷冽秋刀,卷着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和绵延没有尽头一般的黑烟,直上九霄。 天子泪,万里孤魂无处归。 天子恨,枯骨血城尽荒冢。 第86章 嗜心执妄 “珠儿!珠儿!” 正急速急行军的洛国军队中,豪华的马车上,一身黑衣、昏迷不醒的沙华无意识的呼唤着曼珠的名字。泪,一滴一滴顺着眼眶奔涌而出。 “珠儿!珠儿!” “师兄!” 小小的一团伴着漫天花雨,轻灵的向着自己飞奔而来,整个世界都充斥着她银铃般欢快的笑声。 突然,明亮的场景瞬间陷入一片灰暗。羸弱孤凄的小小身影瑟瑟发抖着,被无边的血色黑暗缓缓吞没。 “我好害怕!谁来帮帮我?谁来救救我?师兄!沙华!沙华!沙华!” “曼珠!不要!曼珠!快逃!快逃!珠儿,莫怕,莫怕,我在,等我!等我!等我!珠儿!” 蓦然睁眼,入眼处,除了头顶那不停晃动的车顶,什么都没有…呵!是梦呵!是,梦呵!如今的自己,哪里还有那个资格? 心,仿佛失了重的一般空洞得厉害。酸酸胀胀的疼、尖尖涩涩的苦。抬手捂住那处几乎感受不到跳动的地方,沙华惨白着脸涩然苦笑。 救她!那一座血城、满地孤魂,全都是拜自己所赐呵!自己亲手葬送了她,也葬送了,他们这一世所有幸福的可能。 ‘曼珠!曼珠!曼珠!’一声声的呼唤,是心底最真切的渴望。 那个为了他千里奔驰救援的小女子,那个为了他披甲上战场、女扮男装的战士,那个为了他不惜手染鲜血的小傻瓜,那个为了他心甘情愿洗手作羹汤的一国公主,终于还是没了!消失在了他的决绝和狠心之下。 沙华知道,穷尽这一生,曼珠都不可能原谅他。他经历过国破族灭的绝望痛苦,他明白那样的孤绝无助是怎样锥心蚀骨的痛。 而她,她更是亲眼见证了君父的惨死,至亲的鲜血,挚爱的背叛。她的伤、她的痛,她的恨、她的怨,只会比自己更甚。 “沙华,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我曼珠与你,生、死、不、休。”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那个狂傲的、体贴的、可爱的、傲娇的小小女子,终是被自己,弄丢了。 这场仗,分明是自己赢了,分明赢得那么漂亮。呕心沥血、夜夜企盼的复仇终于实现了,终于可以宽慰亲族的在天之灵。可为什么,心,却痛的这般厉害?灭国屠族之仇一朝得报。为什么,心里却没有半丝的快慰? 赢了吗?沙华问自己。可输了她,纵便是赢了这天下,又能如何?连个想要分享、可以分享的人都没有,这孤零零的高位,冰冷冷的王座,不过就是个束缚自由的牢笼,挣脱不掉的枷锁罢了。 “沙华,你醒啦!有没有觉得好一点?先别乱动,你从城楼上摔下来时伤的不轻,内脏受损颇重,需要好好调理一段时间方可。如今你觉得如何?” 萧珩的声音不期然撞入耳中,沙华瞬间掩起眼中的脆弱,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沙哑的声音透着疏离的冰冷: “你?谁让你进来的?我睡了多久?” 艳丽如三月桃花一般的绝世容颜,让世间的一众女子也要自惭形秽的倾城之貌,在沙华眼中,却如那路边的烂花野草一般,分文不值。 萧珩如玉的面上瞬间闪过一丝落寞,转瞬即被很好的掩去。依旧面带微笑、柔声回道: “你已昏睡了七天七夜,期间还一直高烧不断,我实在担心你……” “出去……” 不待萧珩继续说完,沙华冷声打断,并下了驱逐令。 “沙华……我……” “没听见我说的话吗?出去!”语气中已带上了狠厉之色。 萧珩绝美的面容终是染上了愠怒,愤怒下微微泛红的面颊,让粉俏的十里桃花亦因之逊色,微微泛红的眼眶半是恼恨、半是忧凄的望着眼前心如寒石一般的男子。 柔柔的、哑哑的声音,透着几分委屈、几许不甘、几丝落寞,轻飘飘的挠在人的心上,麻麻痒痒的,仿佛经年的陈酿,醉人心脾。 “你便这般不能容我吗?我不奢求别的,只要能时时陪在你身边即可。纵是这点子要求,在你看来,也是过分的奢望吗?” 转头,不再看那张满是卑微祈求的脸,迟疑半晌后,沙华无奈深叹: “萧珩,我给不了你你想要的。你,放手吧!离开我,梁国的都城,我仍旧为你留着。那里,会是你永远的家。若你要重新独立为王,我必鼎力支持。你真的大可不必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如此卑微的俯身在我跟前。我……” “不!我不要!那个位置本就是为了你才去争的。我本不喜欢做什么国君,更不喜欢那些打打杀杀和尔虞我诈。我做那些,不过都是为了你罢了。既然我不能将你强留在身边,那我便举全国之所有,换一个能陪伴在你身边的机会。我只要陪在你身边。其他一切的一切,我都不在乎啊!” 望着那双充满热忱、散发着无尽光亮的清丽双眸,沙华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个义弟从对自己扭曲的依恋中彻底清醒。 萧珩说那是爱,沙华不懂,也不认为是。如此执妄到几乎已经成魔的依恋,究竟是爱,还只是一种孩子气的霸道任性? 囚禁、强迫,这些萧珩都试过了。在发现全然无效之后,他捧着一国的玉玺双膝下跪,向自己俯首臣称。唯一的请求就是留在自己的身边! 原本可以顶天立地傲视一方的男子,却不顾世人的唾弃辱骂,只一心一意的想要留在自己身边。沙华不明白萧珩对自己的执念究竟缘起于何?又怎会执拗至此? 对于这份早已畸形的情谊,沙华接受不得,却也无力抗拒。对于一个整日游离于仇恨与算计之中的飘零孤魂来说,一个义弟的分量,重的让人根本难以想象。 所以,即使在被那般无礼的囚禁之后,即使曾被他千里‘追杀’,沙华还是没有办法放下这已经所剩无几的‘亲人’。 他在等萧珩的改变,沙华以为,终有一天,萧珩一定能够明白,他那所谓的爱不过是场偏执的妄执罢了。 他以为,萧珩终究有一天会遇到自己真正想要守护一生、陪伴一生的那个人,那时,一切的纠缠磋磨,终将会烟消云散。 届时,不管萧珩认定的那个人是男是女,沙华都会送上自己最最诚挚的祝福,保他们一世的富庶融化、喜乐平安。 如果能够预知到以后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将要带给自己的诸多难以挽回的悲剧,此时的沙华,许也就不会这般一声太息后,再次默然允许了萧珩的恳求。 第87章 落花人独立 温凉的夜,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气,浸润着皮肤的每一个毛孔。凉,却不是不能承受的冷。 望着那一汪倒映着清明的圆月和深蓝色天空的水池,曼珠耳边似还能听见四哥心疼不舍的叮嘱: “小八,你记着,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我,只需口中念一句月亮公公,我便会立时出现在你的眼前!所以,咱们不哭了好吗?” 曼珠还记得自己哭红着眼睛、将满脸的鼻涕眼泪蹭到四哥洁白的儒衫上后,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的问: “唔!真、真的吗?四哥,四哥便是那月亮公公吗?小八只要唤一声月亮公公,四哥便会出现在小八眼前?” “嗯!四哥就是小八的月亮公公啊!是小八永远永远的月亮公公!只要小八呼唤一声,纵是天涯海角,四哥也会立时赶过去!好不好?” 哭花了的小脸立时破涕为笑,笑嘻嘻的窝在金冠少年的怀内,肉肉的小手指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咯咯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若四哥是月亮公公,那,四哥是会从月亮里飞出来吗?” “嗯!四哥会乘着月光,架着天马,飞到咱们小八的身边!” “那,四哥可要说话算话,不可以抵赖!” “四哥何曾骗过小八么?” 少年宠溺的脸上信誓旦旦。可是,在曼珠到了山里的第一晚,就哭唧唧的边对着天上的月亮公公流泪,边咒骂自己的四哥是天底下最大最大的大骗子! 不管自己喊了多少声‘月亮公公’,或是对着天际挂着的那弯月亮喊多少声四哥,那个说即刻就会出现的四哥,却始终都没能出现。 亦如,现在…… “月亮公公~” 犹豫着、缓缓的张开口。曼珠抬头看着悬挂枝头的圆月,轻轻的、几不可闻的哑声轻唤着。 “月亮公公~”声音又大了一些,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压抑。 “四……四哥……四哥……” 滴~答~ 硕大的泪珠倒映着圆圆的月亮,啪嗒一声从眼眶中滑落。曼珠背着手,缓缓地、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风,带着夜特有的凉湿,软软的吹在身上,冰凉凉的沁骨。清朗的明月将漫天繁星照应的几乎看不见,黑漆漆的夜幕中,似只有那一轮清冷滚圆的月亮,冷清清的飘在天上。 “四哥~小八想你了。” 风,吹着树叶沙沙的响着,像是在回应着曼珠沙哑的低声轻语。 “小八!” 熟悉的、清浅浅的柔声呼唤,就像是四哥从前一直呼唤自己的样子! 曼珠忽的睁开双眼,任由滚滚的泪珠噼里啪啦掉落。向着漆黑的四周不住的搜寻,却哪里还有那温良如玉的俊秀身影? 突然动荡起来的心房像是一瞬间再次被冰冻。 低头看着水中那一汪依旧干净澄澈、盛着满池子月色的水面,曼珠用力拭去面颊上挂着的晶莹水渍,嘴角,是惨淡无光的苦涩笑意。 “四哥!满月了。你们在那里,可也能见着此处的月亮么?那里的月亮,大抵该比这个暖些吧?” 瞥见一直恭恭敬敬躬身侍奉在侧的王顺,神色间瞬间变得冷厉了起来: “王顺,还记得咱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吗?” “回禀君上,奴才不记得了!” “那,还记得你从前的样子吗?” “主上忘了,从前的那个王顺,早就死在了主上的剑下,成了一缕亡魂。如今的王顺,不过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罢了。一个躯壳,哪还有什么从前?” 风,吹过发梢,荡悠悠卷起一丝怅惘,曼珠苦涩一笑,望着当空的皓洁明月,哑声叹道: “是啊!我们,不过都是群没有了灵魂的‘尸体’罢了!哪还有什么从前?又何来什么以后?罢了!罢了!” 王顺嗫嚅着唇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幽幽一声轻叹,将所有的疑问和担心全都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那个人,此刻应该在某一个自己不知道的角落里,正轻松惬意的活着吧?只要她能够好好活着,自己忍受的这些,也便算不得是苦楚了。 “主上,夜深了,咱们回去吧!” 银碟抱着披风,急匆匆的赶了来。主上已经在这里一动不动的站了整整两个时辰,期间不准任何人靠近,就这么呆呆的、默然的站了整整半个夜。 在这整个离国王宫里,也就银碟敢这般‘打扰’陷入沉思中的君上。 听到银碟的轻声提醒,曼珠最后看了眼水中的月亮,眼中的脆弱、哀伤,转瞬间化作无声无息的冰冷淡漠。 “是啊!夜,深了……今晚的月亮,似乎太圆了些。” 最后看了眼水中倒映出的圆月,曼珠并未回头,冷声道: “王顺,立刻填了这个池子,再不许让我看见它。” 银碟和王顺面上皆是一怔。这片池塘,君上曾珍若性命,如今为何? “什么?填、填了?可是,主上……” “填了它,下次我再来时,不想再看见它。” “可是……如今夜已深了,这么大个池塘,想要一夜之间填平,这根本……” “既然当初能一夜之间就将它挖出来,自然也就可以一夜将它填平。若是填不平,王顺,你就把自己一并填进去。” 冷声说完,曼珠转身大踏步离开,再没有瞧那汪池水半眼。人都不在了,还要那人挖出来的池塘做什么? 风,卷着满满的凄凉悲苦缓缓飘过,曼珠的耳边似乎还能听到自己初初见着这一夜之间变出的池塘时,那惊喜、爽朗的笑声。还有四哥宠溺的呵护,父王母后嗔怪却溺爱的轻声叮嘱;几位哥哥此起彼伏的呼唤。 珠儿~小八~ 那一夜,也似如今日这般,是个月满之夜。一家人坐在凉亭内,虽带着丝离别的感伤,却依旧是圆满的、幸福的。 如今,月还是那个月,但人,却再也没有了。除了一个孑然独立的孤魂野鬼,这轮满月之下,还能照得出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有。 ‘今时今日,这轮明月于我而言,只有孤苦凄凉。四哥,对不起,小八不敢再看了!’ “银、银碟姑娘,这,这一夜之间,让我哪里去找人来填了这么大一片池塘啊?您能不能和主上说说,让她起码通融个一两日?这……” “总管糊涂了,主上的命令,既然下了就得要执行。银碟如何能够劝说得?为防主上真的将您一并塞进这湖里,您还是尽快开始吧!” 银碟抬头看了眼中天中那轮浩浩皎洁的明月,轻轻拭去眼角不小心滚落下来的水珠,小跑着,追上已经走远的曼珠。 那抹背影,落寞孤寂的叫人无端心生出无限悲苦凄凉。银碟知道君上心里的寂寞悲凉,但除了替她落泪、为她默默心疼,那颗心,她终究是暖不了。 第88章 恨他,恨他 曼珠终究也还是没有将没能完成任务的王顺真的填了池塘。她也从没有真的想过要他的命,至少如今是。 人生至苦,谁都有不得不活在这个世上的理由。她是因为仇恨,而王顺,则是因为爱。 这个傻子,为了那个他一心恋慕,却从来未曾将他放在心上的女人,甘愿净身做了自己的王宫总管。背井离乡,举目无亲,小心翼翼、谨谨慎慎的跟在自己身边。还要不时忍受自己的故意刁难和为难,可他从来不曾有过任何的抱怨,更不曾有过任何逃跑或是不理智的冲动行为。 因为他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他的生死,都关乎着那个他最爱之人的生死。他必须活着,只有活着,那个人才能活着。好好的、无世无争的活着。 曼珠没有告诉他,那个他一心想要守护的白月光,那个他宁愿牺牲自己也要成全她的幸福的女人,那个,他视之逾生命的女人,早已惨死在了战乱之中。 她死在了她最爱的男人身前,却没能换来他的半点眼泪甚至是一丝丝的怜悯。在那个人的心里,除了一个沙华,再无其他。 他看不到别人待他的真心,亦如,他看不到别人的痛苦。他的世界,简单的只有那一个男人,也只装得下那一个男人。 “你无法想象,一个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对光的执着。你不会明白,一颗冰封已久的心,因为一个人融化成水的温柔。你无法懂得,他对我,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说,带着满眼的痴迷和狂热。他从来不避讳自己深爱沙华的事实,更从不在乎世人对他的唾弃和鄙夷。这世上,除了沙华,任何人都影响不到他的情绪。 曼珠不能理解那样一个剔透玲珑,得天地造化的男人,如何竟能为了另外一个男人疯狂执拗如斯?更不明白,为何,他能将自己视作是毕生的死敌?难道,仅仅只是因为嫉妒? “你有家人,有父母兄弟,他们爱你、宠你、护你,什么都为你着想。可是我,除了他,我一无所有!呵!可笑的是,就连他,也是向着你的。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你什么都有,父母、兄弟,爱人。他们愿意无条件的宠爱你,满足你所有的要求,原谅你所有的任性。可是我,我从来都只有我自己!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什么都没有。我就像是长在阴沟里的一团野草,日渐被臭水腐蚀,直到腐烂在那条臭沟里。我从来没有感受到过温暖,从来没有感受过被关怀、被呵护的滋味。从来没有人,耐心的哄过我,从来没有人,愿意倾听我的思想,顾及我的感受!直到我遇到沙华。他让我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也是可以有温度的。原来,阳光,也可以是暖的。” 曼珠记得上次两人‘见面’时,他说过的话。 如果不是两人都极尽心思的想要致对方于死地,也许,曼珠想着,也许,那会是一个不错的‘交心’时刻。 “你视我为死敌,仅是因为,他曾经爱过我?” 几年了,那个名字,依然无法坦然的从嘴里说出来。似乎仅仅是从嘴里说出那个名字,都是对逝去之人的亵渎和侮辱。 曼珠想,自己也许确实已经恨毒了他了。那个,同自己一样被破国灭族了的男人。那个,亲手为自己造了这场血海尸山的破国梦境的,自己曾深爱过的男人。 “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狭长的狐狸眼鼓荡着杀气,带着嗜血冷笑的脸却美的连她这个女人都心生嫉妒。萧珩,的确有颠倒众生的本事。曼珠想,果不愧是当年曾轰动一时的‘天下第一美人’。 “所以,你真的爱他?纵然他是个男人,纵然,他并不爱你。” “爱?” 萧珩嗤笑一声,轻佻的眼神瞥过曼珠面无表情的脸庞,问的老神在在: “你怎知,他并不爱我?难不成你以为,他如今还会再爱着你?别忘了,他可是亲自带人灭了你的国,屠戮了你所有亲族。” “够了!” “你的父王母后” “够了!” “你的兄长嫂嫂” “我说够了!” “你所有的亲族血脉……” 噌~~日月剑出鞘的吟鸣声自剑身嗡鸣传来。 曼珠双眸赤红,左手紧握成拳,拿剑的右手颤也不颤的指着萧珩。方才若不是他闪身的快,萧珩的项上人头,已成了她的掌中物。 “你会武功?” 萧珩会武功,其实曼珠倒并不奇怪。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毫无保留的重重一击,居然可以让他如此轻易的逃掉?更让她没想到的是他那诡异身法,竟如此的,该死的熟悉。 “哼!关于我,知道的越多,就只会死的越快!不过曼珠,你算是个例外。因为无论你知道多或是少,我都会用尽一切手段去要你的命!无论今日是否可以杀得了你,这个,都算我附赠你的一份礼好了!记着,我不仅会武功,而且,不会比你差!” 邪佞的笑自唇角微微勾起,眼中的杀机在唇角扬起的同时不断上涨,周身的杀机更是毫无保留的四散而出。 “杀我?哼!大可放马试试。” 唇角同样跟着微微扬起,曼珠周身的凌厉杀机紧跟着毫无保留的释放而出,鼓荡的整齐将两人的衣珏吹的上下飘飞。 距离两人最近的圆桌在一阵猛烈的颤动之后,凄凉凉的散体肢解。若不是那个人的突然闯入,若不是萧珩提前意识到故意撞上曼珠的剑尖,曼珠其实也并不能确信那日能出那个屋子的究竟是谁? 又或者,可能谁都出不去? 可终究那个人还是来了,带着一身的风尘,在急急的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快速抱住萧珩倒下的身躯,不理会自己激动的嘶吼和想要拼死一战的怒骂,在刘世千的掩护下,施施然的抱着他的‘天下第一美人’相国,快速离开! 曼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激动?她告诉自己,那只是因为见到仇人之后的自然反应。但心底深处那生涩的钝痛,那最后一根被压断的神经,到底意味着什么?曼珠不知道,更不想知道。 “贾统领,那个,君上和他,真的,真的没什么的。那个……” “黑豹子,我不在乎他和谁有什么?我只是,想要杀了他而已!” 曼珠听到自己如是说。压抑的清冷嗓音带着陌生的颤抖,亦如,她飘忽不定的心。 曼珠,你要恨,要恨,要恨…… 扎进掌心的指甲带出丝丝缕缕的血肉,曼珠却并不觉得疼。心,空荡的厉害,莫名的,躁怒,想要焚毁一切的躁怒。 第89章 痛吗? “君上,痛吗?” 跪坐在地轻柔的替曼珠处理伤口的银碟纠结着小脸,晶莹的泪珠在晕黄的烛光下闪烁着凄美的色泽。 ‘痛吗?怎么,可能不痛?’ 捧着被掐烂的掌心,银碟只觉得整个胸腔都充斥着刀枪剑弩,疼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疼,傻丫头,哭什么?我不疼,不疼。” 曼珠抬起被厚厚的缠了十七八道,包裹的像个骨折患者的左手,笨拙的替银碟擦了擦满是泪珠的面颊。这个丫头,自跟着自己的第一天起,这爱哭的毛病就从未改过。 无论自己如何好言相哄也好,厉声呵斥也罢,只要自己哪怕受了一点点的伤回来,银碟那泪珠子,似永不会干涸似的,总是落个不停。 原不愿被包裹成骨折病人的左手,也在银碟的泪水涟涟下,不得不听之任之凭她折腾去。嗯,如今右手也在享受着同样的‘高级’待遇。 “怎么可能不痛?我光是看着都觉得疼的受不得,您如何会不痛?” 唔,小丫头显见的是越来越不把自己这个‘君上’放在眼里里了,竟开始学会了疾言厉色! 曼珠心不在焉的胡乱想着,却下意识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不敢看银碟那双泛着泪光的盈盈双目。 一滴滴的泪珠落在殷着血的掌心,刺刺的、麻辣辣的疼,在曼珠微微起茧的掌心荡漾起一阵空荡荡的酸楚麻痛。 眼前,恍然间闪过父王红着眼眶的温柔双眸。曼珠想起,自己第一次练习骑马从小马驹上摔下来时,一向威武神勇的父王第一次在自己眼前红了眼眶。 先只是倔强的颤抖着下巴,最后终是忍不住抱着自己受伤的小小膝盖,哭得老泪纵横,还发誓要将那‘发了疯’的小马驹拉出去炖汤。 让正哭得伤心的曼珠愣是一时间怔愣当下,不知是该替小马驹求情还是该稀罕父王的‘脆弱’? 只是如今……物不是,人亦非。 “珠儿,听话。不要恨,更不要报仇。生活在仇恨里的人,太苦了。父王希望,我的珠儿永远是那个嬉笑怒骂、喜乐随心的小丫头。” 曼珠想起父王临终前最后的叮嘱,想起那双至死不能瞑目,圆睁着的涣散双眼,干涩的眼睛开始有些刺痛。 低头,嘴角不自觉扯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看着被裹得粽子一般的一双手,曼珠幽深的眼眸缓缓荡漾起一阵阵幽黑色的涟漪。 ‘父王,终究,珠儿还是违背您的期许!’ “君上,那洛国狗贼和梁国贱人,已经逃离了我离国境内。看样子,他们此番是有备而来。属下派去了五拨人马,全部折损,无一生还。” 心头缓缓飘荡起的那一丝丝脆弱,随着随从林川的一句话,瞬间消弭在了黑夜里,连一丝丝的残影都寻不见。 曼珠抬头,光影中纤瘦笔直的身躯如一把锋利的剑刃直立,那生冷的眸子,似带着见血封喉的剧毒。好看的眉眼皱起,狭长微眯的眸中霎时间杀气隐隐。 感受到曼珠周身气场变得凌厉,银碟收尾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及继续着最后的工作。头也不抬对着身后不请自入的林川冷声轻斥: “林川,这次鼓动君上以身犯险的账,回头我再找你算。君上受伤了,你难道看不到吗?连伤口都还没有处理结束,你又来扰君上清净。” 别看银碟平日里对曼珠千般温柔、万般体贴。对旁的人,尤其是‘浑身冒着臭气的男人’,却是极为冷酷且疏离的。 纵便曼珠身旁的这些大老粗们再是如何小心翼翼的陪着小心,也换不到银碟的一个好脸。 自然,君上在时自是例外的。只是那灿若桃花的笑容里,除了君上之外,从来没有旁人的份罢了。 被银碟‘骂’的哑口无言,平日里千军万马前、刀光剑影中依然面不改色的糙汉子,却可疑的红了脸。挠了挠有些油腻的脑门儿,林川像个犯了错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一般,不知所措了起来。 “呃,那个,对,对不起。银碟姑娘,不是,君上,我……” “银碟!不可对林统领无礼。” 责备的瞪了一眼银碟,见小丫头嘟着嘴不情不愿的低头坐到一边生起了闷气,曼珠转头看向将身体快扭成了茄子的林川: “知道了!这次,是我太心急了。我没想到,他居然可以为了萧珩,真的不顾死活的偷偷来曼都……更没想到,萧珩居然隐藏的那么深。终究,我还是低估了这个人。” “那个萧珩,不男不女的,整日里只知道围着沙华那狗贼转悠。如今,各国关于他们两个的传闻多如牛毛,大多不堪入耳。属下觉得,倒也不乏一定的道理。” “那个萧珩,原本就是真的。我只是没想到,他居然……” “嗯?真、真的?” 见林川黝黑的脸上打着问号,曼珠不愿再继续多言,挥手打断他带着满满期待的欲言又止。 “以萧珩的心机城府,再加上那个人的领兵和作战能力。若让他们继续发展下去,只怕离国复仇的希望会越来越渺茫。既然这次,萧珩可以用苦肉计让他以身犯险。我倒是不妨也用点苦肉计,让他们生出些嫌隙来。” 想到沙华临离去前最后深深看向自己的那一眼,曼珠四处漏风的心,莫名生出了一丝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温度。 为什么?真的只是怕他们强强联手吗?真的只是为了复仇吗? 曼珠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什么?君上,您又要以身犯险?您伤都还没好……” “银碟,我这掌心这点子,哪里算得是什么伤?” 将自己的两只粽子手在银碟眼前晃了晃,曼珠无奈的拍了拍银碟的脑袋,就想要解开那被缠了十七八道的绷带。 方才任由银碟包扎,只是为了安抚她的担心。但如今,却已不再是可以继续哄着她玩闹的时候了。 对于他们的顺利逃离,其实最一开始曼珠就已经想到了。 只是,想到,和接受,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痛吗?看着逐渐显露出来的模糊掌心,曼珠问自己。 该是,痛的吧? 第90章 师哥,救我 “主上!就当银碟求您,银碟求您。不要去!咱们,咱们不要报仇了好不好?银碟陪着您,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到了何种境地,银碟生死都陪在您身边。好不好?咱们,咱们不要报仇了好吗?” 死死抱住曼珠的腿,银碟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不理智和激动到底是因为什么?陪在君上身边这么多年,她究竟是怎样的性格?银碟自问比谁都清楚。自己再是如何的哭闹,终究也无法改变君上已经下定了的决心。 那,此时的自己,究竟又是为什么? 因为那幽深瞳孔下明显可以看到的疯狂涟漪?还是因为,这颗此时此刻突然不受控制、忐忑不安的心? 银碟不知道。可是没来由的,她不想要君上再和那个男人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牵扯。 哪怕是恨,哪怕真的只有恨。 长长的发丝披散在脚边,腿被银碟死死的紧抱着,丝丝缕缕的温热自衣衫晕开,一点点,浸润着曼珠那颗空洞破碎的心。 涩涩的、麻麻的,疼。 “君上,就让银碟陪着您,陪着您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好不好?咱们不要再恨了。恨了那么久,您不累吗?多少次,多少次您其实都可以轻易的要了那个人的命,可终究还是在最后一刻停了手。您下不了手的,您杀不了他的!您每次都说杀他,可哪一次,哪一次不是为了死在他的手上?君上,银碟求您,放下吧!放下好不好?不要再恨了,不要再恨了好吗?” 想要推开银碟的手,最终只是轻轻的放在了银碟的头顶。曼珠低头看着银碟低垂的头顶,心像是被大钟狠狠撞过了似的,摇摇摆摆、无边无际的晃动着。 又像是被浸泡在了腌制多年的老酸菜坛子里,酸酸的、涩涩的,钝钝的,酸楚着。 被隐藏在暗夜里连自己都骗过的丑陋,突然被不留余地的揭开。曼珠突然有些无措,无措之余,又觉得有些难堪。 是吗?不是吗?真的,不是吗? 那看着他抱起萧珩离开时,心底深处的愤怒又源于什么?望进那双幽深无底的眼眸时,那丝丝缕缕缠绕着心脏的委屈和酸楚又是什么? 是吗?可以,是吗? 那个人亲自带人破了自己的城,灭了自己的国,杀尽了自己的亲族,毁了自己此生所有幸福的可能。怎么,怎么可以爱?怎么,还能去爱? 不,曼珠,要恨,只能恨,你只能恨。 散开的飘忽眼眸在短暂的犹疑后渐渐凝缩,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幽深。快速点在银碟的昏睡穴上,曼珠稳稳接住银碟倒下的身躯,随及将银碟交给一旁的林川。 “派人送银碟回宫,等她醒了,告诉她,禁足半月。” 将脸颊上依旧挂着泪珠的娇软身躯交给身后的侍从,林川望着坚定走进黑暗里的那抹纤细身影,突然记起,这颗离国最耀眼的明珠,也曾是那个犯了错总会被离后禁足的小丫头。 如今,她却也有了爱禁人足的习惯。 多久了?似乎,所有人全都已经忘了,那个纤细的背影,她也是个女人。一个,连哭都不被她自己允许的女人。 也就只有银碟,只有她,还能看到一丝丝被主上隐藏的密不透风的脆弱。可,银碟到底还是进不了那个地方,解不开,那个已经被主上捆得死死的心结。 握紧手中的长剑,林川苦涩一笑,自己的,又何尝解得开?说到底,不过都是群活在阳光下的孤魂野鬼。 活着,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本就是场煎熬,一场,连死都不能自主选择的残酷刑罚。 屋外的黑夜,如一张大大张开的血盆大口,很快,便吞没了那个人的身影。林川幽幽一声长叹,坚定的、快步跟着走进身前的夜幕中。 只余身后幽幽闪烁的烛光,孤零零的在暗夜里,静静的摇曳着,似随时都会在下一刻彻底熄灭。不断滴落的烛泪,缓缓流淌到桌台上,很快便凝固。 沙华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还能收到曼珠的来信。 ‘师哥,救我!’ 短短的四个字,却像是一剂强心针,让沙华早已忘了跳动的心瞬间差点从胸腔里跳出来。 三年了,自当日的那场诀别已经过去了三年。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较量从来没有停止。虽然,说起来大多只能算是曼珠的单方面挑衅。 他不止一次的想要死在曼珠的手上,却又总是一再的活了下来。其中不乏萧珩的从中‘作梗’,但更多的,沙华知道,是源于曼珠的‘不愿’。 终究,纵便她已经恨毒了自己,还是没办法,真的对自己下死手。沙华知道,她想杀了他,但,更想死在他的手上。 背负了全族人的血海深仇,死,就成了一种奢侈。沙华明白求死却不能的那种绝望无助,更明白每天都仿佛活在地狱里的那种苍茫无力。 背负了至亲期望的这条残命,在屠城的那一日,就彻底不再属于被生留于世的那个‘活死人’了。从那以后的每一次呼吸,都是折磨,每一个日出日落,都只剩无边的冰冷和黑暗。 她想杀了他,却也怕,真的杀死他以后,被彻底独留下的那份孤独寂寞吧?这个世上,唯一还和她有着诸般牵扯的,也就只剩了自己这个‘仇人’了。 沙华全然理解,那种只有仇恨才能勉强逼着自己继续活下去的苟延残喘,该有多么沉重,多么,悲凉。 曾经的自己,因为曼珠的存在,在这世间至少还能留有那么几许的柔和温暖。可是曼珠……而她,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拜他所赐! 缓缓将写有曼珠亲手笔迹的信件折叠好放进贴近胸口的位置,沙华不是没有想过,这又是曼珠的另一个计谋,又一场算计。 可算计又如何?阴谋又怎样?这条命,沙华早已将它放进了曼珠的掌心,任她随时拿去。那点子计谋算计,却又算得了什么? “曼珠,无论你想要的是什么?但凡是我所能给与的一切,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能获得哪怕万分之一的慰藉,刀山火海、地狱黄泉,我甘之如饴。如果……如果……” 抬头看着头顶璀璨的夜空,沙华涩然一笑,只觉得心头突然冒出的那句‘如果’,呆傻的可笑。 第91章 知己?仇敌! “你觉得,他会来吗?” 萧珩看着眼前这个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下,却悠闲自在的仿佛在逛自家后花园的女人,嘴角带着一丝嘲弄的笑意,眼中却只有凌厉的杀机。 “你觉得呢?” 曼珠耸了耸肩,淡然反问。轻嗅了嗅手边开得极是娇艳的牡丹,仿若闲庭散步一般,全然无视气势汹汹的一帮黑甲军。 “是我在问你!” “洛相何必多此一问?若他不来,岂不正合了洛相的心意?若他来了,洛相也大可如从前那般,想法子将他彻底留在你身边。对于洛相来说,总是不吃亏的。又不是第一次,想来,洛相也是驾轻就熟的很。” “你胡说什么?” 被戳中了从前的痛处,萧珩面色愈发的难看。狭长的眉眼微眯,死死咬紧的压根,隐隐有股血腥气自口腔缓缓的蔓延开来。 “胡说?呵呵!是不是胡说,洛相心里自然最是清楚!” 无视萧珩几乎要吃人的‘炽热’眼神,曼珠慢条斯理的摘下一朵牡丹,转于指尖赏玩。歪着头继续道: “如今,各国都在疯传洛相与洛君之间的关系,可是精彩纷呈的紧呢!光我离国,就出了不下十种的版本!洛相难道不曾耳闻?啧啧啧,大多很是不堪入耳呢!” “我和他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更轮不到这天下人指摘些什么。” 听出了萧珩低沉声调中隐藏不住的激动愠怒,曼珠挑眉冷笑: “嘴长在人家的身上,洛相,虽贵为梁国的前任君主,今日的洛国国相,却也很难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吧?” “谁敢骂他一句,我便要谁的命,谁敢辱他一言,我便屠他满门!我倒要看看,这天下有多少像你一样不怕死的疯子!哦~~” 萧珩说着,声调一转,带着三分讥笑、七分嘲弄: “我忘了!你如今,于这世上早已是孤身一人!你的‘满门’,是他亲手带人杀尽了的!” 手中的牡丹在掌心一点点被碾碎,曼珠斜晲着笑得一脸得意的萧珩,眼中闪过一丝厉红,随及嘴角同样牵起一抹讥笑: “洛相,其实我一直很好奇,手上沾满至亲族人的鲜血是种什么感觉?踩着亲族的鲜血一步步走上那王座,然后亲手将王座卑微的送到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手里,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看着萧珩同样开始泛红的双眸,曼珠心底缓缓溢出一种报复后的畅快感。 两个同样浑身绑满了绷带的人,两个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死穴在哪里的人,想要在言语上刺痛对方,实在是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事情。 曼珠是如此,萧珩亦是如此。有多想要对方的命,就有多了解对方的经历。就像萧珩知道曼珠的死穴,曼珠,同样也清楚萧珩的死穴在哪里。 当年梁国王室的离奇集体‘暴毙’,萧珩诡异的‘临危授命’,到处都存在着太多的不合理。原本曼珠只是根据坊间传言以及自己搜集到的证据兀自做的一些猜测,如今看到萧珩此时的表现,竟是越发让曼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笃定的同时,却也忍不住心惊不已。能下得去手灭了自己的亲族满门,一个活口都没留。这个男人,得要心狠到何种地步? 偏就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到连自己亲族都不肯放过的男人,却死心塌地、无怨无尤的选择深爱着那个人。卑微的,甚至不在乎自己的声誉,却容不得世人说那个人一句的不是。 为什么?仅仅因为,那短暂的相遇、相知? 曼珠的‘卑微’和‘不爱’,终究彻底戳破了萧珩心里最后的那一点点痴念。 想到沙华在救了自己之后,径直将自己送回梁国旧都(魏京),随及离去。想到沙华临去前留下的那句:‘二弟,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二弟,是梁国的王上’,想到自己的一片真心始终换不到沙华哪怕半点的垂怜和回应。 想到,那双冰冷冷的、全无半分留恋的双眸。萧珩心底那束摇曳不已的烛火不觉又暗淡了几分。什么感觉?还能是什么感觉? ‘呵!最懂你的,竟却是最想你死的那个人!’ 望着曼珠眼底毫不掩饰的讥诮嘲讽,萧珩赤红着双眸,双拳死死攥紧,心内只剩苦笑,一时,竟半个字也说不出。 双手沾满鲜血如何?踏着亲族鲜血爬上高位又如何? 手染鲜血?只要不是自己或是沙华的血,那么流谁的血,又有什么干系? 那些所谓的‘亲人’,从不曾给过他半分的温暖,这世上于他萧珩而言,唯一的温暖便是沙华,只有他,唯有他一人而已。 卑微!纵使是卑微,却又能如何?那黑漆漆的看不到一丝光亮的黑暗里,他是,唯一的一束光啊!这个冰冷的仿佛冰窖的世间,他,是唯一的那一抹温暖啊! “如今是在梁国,你不要一口一个洛相!” 见萧珩仿似在这场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中落了下风,护住心切的萧怨立时补充了上来,锋利的剑刃直指曼珠,厉声冷喝道。 “咦?如今各国都知道梁国国君举国投诚洛国,还做了洛国国相一事。怎的,能做得,却不能让旁人说得?洛相,莫不成,您对这洛相一职,竟是满心怨怼、极不情愿的?如此,只怕那洛君会甚是失意呢!” 瞥了眼面色难堪的萧珩,曼珠笑得越发揶揄嘲弄。 “你……” 啪~~ “你给我闭嘴!” 响亮的巴掌伴着萧珩厉声呵斥,终于让愤懑不满的萧怨闭了嘴。怯怯的看了眼盛怒下的萧珩,萧怨虽对眼前的女人万分不喜,终究还是乖乖的闭嘴站到了一边。 “你知道,飞蛾为何喜欢扑火吗?” 转头,萧珩直直望进曼珠的眼底,曼珠见惯了狠厉的娇艳面容上,快速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苦涩脆弱,快得,曼珠一时竟连反应过来的时间都没有。 并没有等待曼珠的回答,萧珩紧接着继续道: “因为在飞蛾的眼里,只有那一团火是温暖的。整个世界都是漆黑一片,只有那一团火可以给它一点光亮、一丝温暖。它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不顾一切的扑过去。哪怕被烧成灰烬,哪怕,死在那团火里。” 第92章 我不过,是想要活着罢了 ‘扑火么?倒是,贴切的紧!’ 曼珠嘴角刻意扯起的那抹冷笑再难维持,眼里的那抹嘲弄被嘴角逐渐敛去的那丝冷笑撕扯着,纷然破碎,如烟般迅速消失无踪。 望进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空洞悲凉,如毒蛇一般缓慢爬上心头。 那双眸子的主人在笑,如玉的面容桃花般娇艳,如画的眉眼少了平日里惯常的疾言厉色、杀意滚滚,多了那么一丝丝瓷娃娃般的脆弱忧伤。 飞蛾扑火!至少,至少他还能选择当一只飞蛾,至少,他还有可以扑火的机会。 回神,眼前漆黑的眸子里,正倒映着一张苍白的清冷面容。分明熟悉已极,却又,极致的陌生。 ‘她是谁?是我么?我?我又是谁?’ 曼珠问自己,却给不出一个答案来。惨然挑眉,耳边继续传来萧珩幽幽的轻语: “我与你不同,你是天之骄女,自小集万般宠爱于一身。你永远不会明白被人死死踩在脚下的滋味,永远不会明白厌恶到死却又不得不极力忍受的煎熬。你永远不会知道,当尊严和骄傲被彻底踩进泥土里,当全世界全然对你释放恶意,当整个世界黑暗的没有一丝丝光影,那样的绝望,是怎样的刻骨铭心,冰寒刺骨!” 不懂么?如何,不懂?身处地狱是何等滋味?她曼珠又不是没有尝过。就是因为尝过,正是因为懂得,才更加明白,那痛、那冰冷,有多么锥心刺骨的难捱? 不懂?曼珠倒是真的希望,自己真的可以不懂! 空空荡荡的一座浸血的空城,空无一人的血城尸山,那曾经熟悉、如今却又陌生的叫人害怕的周围的一切。 绝望!亲手焚了一城的亲族,亲手葬了所有的至亲,甚至,亲自埋葬了自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甚至连死,都身不由己、命不由心。 那一串串带血的凌乱脚印;那一具具冰冷残魄的尸身;那一个个惨白冰冷的面容;那,那样漆黑到似乎永远都不可能再等到天明的无边黑夜。 那对心脏一遍遍做着凌迟的曾经的一幕幕,锥心的一处处。那冰冷月夜下,只能对月孤坐、对影独酌的每一夜。 所谓的绝望,大抵,也不过如是了吧? 不懂么?如何,不懂? “你尝过,空荡荡的心突然被挤压的满满当当的幸福感吗?你感受过,在暗无光亮的黑暗里突然收获一束光明的狂喜和卑微的珍视吗?你能明白,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一缕光亮的小心翼翼和不顾一切吗?” ‘倒是,真的不明白!’ 轻轻摩挲着被自己掐出了深深凹痕的惨白指尖,曼珠微微失神的眸子重新在萧珩的脸上找到了焦点。 ‘美人,果然总是得天独厚的!’ 曼珠想,纵便自己是个女人,见着如此这般脆弱的仿佛一碰便碎的萧珩,心底终究也还是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怜悯。 这个男人,纵便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心狠如铁,却独独对那个人,用尽了毕生所有的温柔。 低头、拧眉,再抬首,眼中那抹不合时宜的怜惜早已消失在了清清冷冷的眉眼之间。 怜悯么?呵!都不过是活在这个世界的孤魂野鬼罢了。怜悯,多么奢侈且遥远的东西! “洛相聪明绝世,怎奈记性,却似乎并不是太好!” 曼珠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将萧珩眼中那如一层薄冰般清薄的脆弱,瞬间击碎成?。 “主人,和她费什么话?直接一剑杀了,岂不大快人心?这么多年,多少次都让她在最后关头溜之大吉,今日她既然自投罗网,绝不可再放过她。” 一旁的萧怨中还是没忍住,如毒蛇一般的嗓音幽幽传了过来。曼珠斜晲了一眼满脸戾气的萧怨,唇角只微微轻扯,慢条斯理的看向此时同样恢复了往日清冷乖戾的萧珩。 “她的命,我自然要取,但,却不是现在。” 曼珠毫不意外萧珩的回答,可心,却终究还是因他的这句回答,几不可查的微微颤了颤。这个男人,当真爱惨了那个人。 爱到,甚至可以为他压下心底汹涌澎湃的嗜血杀戮。 微微一挑眉,面上云淡风轻,手心,却不知何时,早已被那花刺划破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小小伤口,正氤氲着血珠,缓缓凝聚。 “洛相的这番情深,倒是当真叫我刮目相看!不顾世俗眼光,不理尘俗污言秽语,只一心向往着心里的那道白月光!啧啧啧,连我都要被感动了,怎的洛君却迟迟不接受你的心意呢?” 这话,明着是打抱不平,却谁都听得出话里的揶揄和嘲弄。 “话说回来,要说悲凉,总也比不过离君。至少,我不曾被自己的挚爱亲自带人破了自己的国,屠了自己的城,灭了自己的族!说到这个,我自认总还是差了离君些的!” 听了曼珠的揶揄嘲弄,萧珩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嘴角扯起一抹冷笑,轻启朱唇,用最毒的针,刺最痛的伤口。 嘴角的那抹嘲弄冷笑还没成型,就瞬间消弭于无形。曼珠艰难的扯动了下嘴角,刚想继续反唇相讥,清幽幽的香气缓缓飘入鼻翼间,待曼珠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软倒了下去。 “珠儿,快走~~~” 父王当日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场景骤然出现在眼前。 心,像是被狠狠揉烂了的纸团重又被扯平,然后被一遍遍的重复撕裂着,痛的曼珠瞬间红了眼。 一身素衣的母后,在凄冷的寒风里挂在殿中央,身体飘飘荡荡的轻晃着。 头颅被悬挂于城墙的二哥、三哥和五哥,万箭穿心被射成了刺猬的大哥和四哥,浑身染血的六哥和七哥…… 血,满眼的血;死寂,整个世界只剩下一片死寂。 曼珠看见,手持乾坤刀的沙华,正满面戾气的,一步步逼着父王不断后退,不断后退,直到,那身影再难坚持,直直向着地面坠去。 呜呜呜~~呜呜呜~~~ 曼珠呜呜咽咽的哭着,嘴里含混不清的喊着不要,喊着快逃,喊着,沙华。 啪~~嗒~~ 一滴泪,不偏不倚的滴在了那刚刚滴落的血珠上,倒映着一张惨白紧皱的脸,双双砸进地面,溅起一片飞溅的、肉眼不可见的血红。 萧珩蹲下身,轻蘸起一滴曼珠嘴角的泪,缓缓放于口中尝了尝,涩涩的、苦苦的。 轻拍了拍已经几乎皱到了一起的惨白小脸,萧珩的眼中,不知不觉竟氤氲起了一丝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怜惜: “曼珠,我不过,是想要活着罢了。可如果我想要活着,你便不能继续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所以,就请你,去死吧。” 第93章 你对她做了什么? 血,漫天的红,像一张逃不掉的大网,将曼珠死死的困在了其中。 那一个个午夜梦回每每让她惊醒的噩梦,那一次次让她彻夜难眠、孤坐天明的凄冷,那,冷得叫她寒彻骨髓的彻心孤独和无尽思念。 曼珠逃不了,无力去逃,她只能沉沦,沉沦在这场比毒命更加残忍的,噬心黑暗里。 “父王、母后,珠儿回来了,珠儿错了,珠儿回来了……” “四哥,四哥,小八想你,不要走,不要走” “不要离开我,不要留小八一个人。我害怕,呜呜呜,我害怕……” “师哥,师哥……沙华…….沙、华……” 多久了?这声师哥,有多久没有听到了? 从前,那灵动的,总带着一丝微微上扬的清润呼唤,总是欢快的叫他听到就神清气爽。如今,时隔经年,再次听来,却只余咬牙切齿的满腔恨意! 可至少,她还是唤了他!那个,她已经三年不曾唤过他的称呼。 怀里瘦削苍白的小脸紧紧皱成了一团,只几日不见,她又瘦了许多。浑身的骨头,就像她此时刻意冷硬的性子,硌得他生疼。 “你对她,做了什么?” 沙华没有抬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怀里毫无意识,死死攥着自己的一角衣襟,无声呜咽的曼珠。只觉得那一颗说不上是在跳动还是已死去的心脏,此时也似她那皱起的苍白小脸一般,紧紧的皱着,连呼吸都分外困难。 “我问你,你对她做了什么?” 没有等到回答,沙华低哑的声音越发冷了冷,再次冷声开口。撇过头,看向萧珩的眼眸,是仿佛在看仇敌一般的冰冷,嗜血压抑的冰冷。 望进那双毫无半分温度的眼眸,萧珩只觉得,一颗心像是失重了的一般,飘飘忽忽的寻不到一个支点。又像是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在不停的下坠、下坠。 刚才,就在萧珩对着陷入昏迷的曼珠说完最后一个字,从天而降的沙华带着一阵冷风飞一般的冲了进来。用力一掌狠狠将萧珩打倒在地的同时,单手便将陷入昏迷的曼珠圈入了怀中。那样小心翼翼的细细打量,那样满眼疼惜的轻柔抚摸,那样,刺心的温柔…… “呵~~~哈哈哈~~~” 捂着胸口缓缓站起身,萧珩沙哑的冷笑此时听起来却是那样的凄婉悲凉。用尽了所有的心意,使尽了所有的努力,可终究,还是没能换来他半分的垂怜、疼惜! ‘沙华,为什么,我只要你心里的哪怕一个角落的那一点点也好,为什么,你却吝啬的连那么一点点的奢求都不能满足我?我做错了什么?’ 被打伤的地方分明在腹部,萧珩却只觉得,那闷闷的跳动着的心脏,疼得更厉害些。抬手拭去嘴角不知何时挂上的血丝,萧珩颤抖着下巴,双眼氤氲着雾蒙蒙的水汽,就在所有人都诧异冷心冷情的萧珩竟也会哭的时候,他却咧嘴,突兀的笑了起来。 “我对她做了什么?她如今还活生生的躺在你的怀里,你觉得,我能对她做了些什么?啊?” 最后那抑制不住的颤抖,终究还是出卖了他故作出的坚硬。眼中的伤痛,明明白白的就那么摆在那里,分明,分明那么明显的摆在那里,可那个人,那个自己一心在乎、唯一在乎的那个人,却连看也不曾看上一眼! 爱,没有用,痛,也没有用!那恨呢?望着沙华怀中那个此刻满脸泪痕、满脸苍白痛苦的曼珠,萧珩自嘲一笑: ‘恨?你的恨,对他而言,同样什么也不是呵!’ “没对她做什么!没对她做什么,她为何此时昏迷不醒?为何,一向强作坚韧的小人儿,如今却这般满脸泪痕的躺在这里?为何,会这般脆弱的躺在你的大梁王宫?” “不错,我是想杀了她!我甚至想把她千刀万剐、挫骨扬灰,让她永坠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永远,永远都不能再来打扰你,打扰,我们。” 将沙华眼中的凌厉完完整整的映射进心头,萧珩脱力一般惨然一笑,颤动的喉结上下滚动,接着缓缓如呢喃般轻声叹息道: “可终究,终究我还是留下了她的性命。即便她堂而皇之地的就这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极其挑衅的出现在了我的家里,非常找死的对于言语挑衅极尽嘲讽挖苦之能事!我还是依然没有让她血溅当场!沙华,你觉得,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何到现在还不杀了她?为何还要留着她的性命等你赶来?” “你,不、敢!” 沙华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却像是一把钢刀,瞬间将萧珩的心血淋淋剖成了两瓣。 是啊,就是,不敢呵!他怕,怕自己若真的明目张胆的杀了这个女人,回来后将如何面对沙华?他怕,沙华怨毒的眼神;更怕,连如今这般卑微的留在他身边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萧珩惨然苦笑,却连扯起一片唇角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萧珩,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给她下了什么毒?” 冰冷的声音,分明带着严厉的警告。 低头,将眼中的所有委屈、凄苦全都掩进逐渐暗淡下来的黑暗里。萧珩抬起头,嘴角重又挂起了那毫无香气的美艳笑意: “哼~~我不过,请她尝了点荼蘼香罢了!” 荼蘼香,伤不了性命,但却,可以诛心! 瘦削得苍白小脸此时满面冷汗,曼珠的眼眸半眯半睁,似醒着、又似陷入了沉睡的一般。 长长的睫毛再挂不住那逐渐滚圆硕大的泪珠,啪嗒一声,滴落在了地上。那声音很轻,沙华却只觉得,如万斤重的一般,重重的砸了他的心上。 “疼!!好疼!!沙华,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嗫嚅的轻呼,像一把生了锈的刀,一寸寸磨切着沙华那几近绷断的痛楚神经。抱紧曼珠的双手青筋暴突,沙华赤红着双眼,凌厉的眉眼冷冷的瞪着此时笑得灿若桃花的萧珩,咬牙开口: “给我解药!” “解药?哈哈哈!解药?” 萧珩仰天大笑,笑得狂放癫狂。眼角的泪珠忍不住滑落眼眶,萧珩轻轻用手拭去,转头看向沙华时,满眼的伤痛和委屈被疯狂的怒意和杀机掩盖了个彻底: “没、有!” 第94章 因为是她 “你,居然想要杀我!居然,想要杀我!” 赤红的双眸溢满碍事的泪珠,萧珩狠狠甩头,将眼中的泪意甩出眼眶,任由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肉,精致的面庞青筋暴起。 ‘论年纪,我应该虚长你几岁,若承蒙不弃,我愿同你义结金兰,从此做个异姓兄弟。肝胆相照、祸福与共!’ 萧珩还记得初遇时,沙华曾给自己许下的诺言。 ‘二弟莫怕,有大哥在,谁也动不了你!’ 萧珩依然清晰的记得,沙华提刀杀出草屋之前,跟自己允下的许诺。可如今,伤他的,竟就是当日那个满口说要保护他的人!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你,不该伤她。” 简洁冰冷的一句话,却犹如一把钝刀,一下下割裂着萧珩本已破烂不堪的心。 只因,伤了她!那自己呢?此时此刻被他用刀直抵着脖颈的自己呢?他心里,可曾有一丝一毫的顾虑过? 没有吧?呵呵!怎么,会有? “你答应过,此生无论何时何地,对我不离不弃、肝胆相照!你许诺过,只要有你在,你绝不容任何人伤我……” “是,我是说过,真心实意。” 握刀手稳稳的毫无半分晃动,沙华看着满眼悲戚的萧珩,终于还是仁慈的将刀稍稍移开了一些。 血,顺着刀面,缓慢的如一条细细长长的溪流,在刀身上滚落,滴滴答答、淅淅沥沥的,落进土里,连一丝丝血花,都不曾溅起。 “原本,你我可以是最亲密的异姓兄弟。沙华此生注定孑然无依,你,曾是我认定的生死兄弟,是我愿意倾尽一切去疼爱的兄弟。我容忍你的任性,纵容你的放肆,甚至在经受了你那般的羞辱之后,我依然只当是你懵懂不知世事的任性胡闹。” 沙华顿了顿,看了眼怀中眉间紧锁、满面泪痕的曼珠,被愤怒冲刷过的心脏,重又缓缓纠到了一起。下巴轻摩挲着曼珠柔软的发顶,眼中的柔和在转向萧珩的瞬间变得冷硬: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她!这世上,她是我唯一的逆鳞,绝不能碰!可你,竟敢伤她?” “那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她早就设计好的?我从没有请她来梁宫,更没想过要在梁宫,在你明知道她在我这里的情况下伤她。我只是,我只是气愤不过她的一再挑衅,想要……” 察觉到话语里一再被踩踏下去的卑微,萧珩抿唇收言,一声苦笑。 “当年,她从我这里将你掳走。因为她的出现,我与你几乎不曾彻底决裂!整整三年,你对我不理不睬,不闻不问!若不是因为她,你我何至于至此?因为她,你重伤卧床半年。因为她,你不顾安危的独自奔闯千里。因为她……全都是因为她!可她,她却一心只要你死!不止一次的布局设计,反反复复的挑衅陷害!而你却一直这般护着她!为什么?凭什么?” “因为是她!”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回答,让萧珩本就沉到了深渊的一颗心,越发沉闷凄苦。不是不知道沙华会怎么回答?可,纵是再多的心里准备,在真刀真枪的伤害面前,依然脆弱的不如一张纸。 “为了她,我可以放下所有的一切。我甚至曾打算放下所有的仇恨,忘记所有的悲剧,只为和她一起!可你……可我,最终还是彻底伤了她……你却还想要杀她?萧珩,欠你的,从来都是我沙华,曼珠什么都不欠你的。若你有任何的愤恨和不满,冲我来。动她,我一定会让你见识到我的可怕。相信我,我绝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信!他萧珩如何会不信?这么多年,太多太多次的伤心、失意,不都早已证明了么?可是,不甘心呵! 陪在他身边的分明是自己;为他舍家、弃国的是自己;不顾世人的流言蜚语,一心陪在他身边的还是自己。可为什么,到头来,他的选择,却从来没有在他萧珩身上有过哪怕半点的迟疑? “呵!是么?那我呢?那我呢?她曼珠算什么?又为你做过什么?她有我爱你吗?有我对你死心塌地、不顾一切吗?就因为我是男人,就因为我的男儿身!你就可以这般无视我对你的情感,这般伤我吗?” “我与她自小相识,一同吃住,一同学艺,一同长大。一同经历沙场征伐,一同面对这世间的疾苦众生。她为我枯坐山门、痛哭整夜;她为我奔袭万里、奋身救援;她为我掩去红妆、披甲上阵;为我手染鲜血、沙场搏命。若她果真不爱我,她又何苦过得这般痛苦荒凉?我倒宁愿她真的不爱我。如此,便也不会这般的恨,这般的怨,这般的,自我折磨。” 轻抚着怀中略显粗糙的脸颊,曾经那般爱笑的小脸,如今却总是习惯性的皱着眉头。 “她让自己活得人不人、鬼不鬼,她的那些挣扎和恐惧,那些无助和绝望,你不懂。我懂!” “你懂她!是啊!你如何会不懂得?便是真的让你站在这里任她凌迟,想来你也是乐意的!可我呢?我呢?为你毁家灭国亦毫无怨言的我,为你受尽世间之人的嘲笑讥讽却依然无怨无悔的我,为何却丝毫也入不了你的眼?我求的不多,只要你的心上有我一个位置便好!便是以男儿之身、一国之君的身份做你后宫的一介妃子我都甘愿!为何你的心,却永远只有她?连一丝一毫也不愿分出半分给我?为什么?” 颤抖的哭声中掺杂着太多的不甘、无力和委屈。他不是不知道无望,不是看不清沙华的真心。 只是,只是沙华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啊!纵是到了生命尽头亦不能让自己放弃的他,自己却又该如何放手? 放不下,便只能抵死的纠缠。爱也好、恨也罢。这一生、一世情,终究只能错付。 “因为是她!因为是她曼珠!这一生,除了她,我无法再爱上任何一个人。谁都不行。萧珩,这与你的身份、性别全然无关。只因这一生,我认定的人,只有曼珠,唯她而已。” 如今,连‘二弟’也不是了!惨然一笑,萧珩收起眼里的凄凉,冷声反问“” “是么?若我今日,定要强留下你,非要她死不可呢?” “你可以试试。要么,你留下我们两人的尸体;要么,我杀尽这里的所有人。今日,只会有这两种结果。我,由着你选!” 第95章 你真的要杀我? 将曼珠背在身后,用宽大的外袍牢牢将两人绑在一起。 一道劲风擦着萧珩的鼻尖飞过,几缕发丝,悠悠荡荡的自身旁飘落。还是原来的位置,还是原来的姿势,只是萧珩制作精美的华服胸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血痕。不深,却足以见血。 带血的乾坤刀,在暗淡的夜幕幽幽释放着冰冷的杀机,沙华单手提着长长的刀柄,迎着萧珩狠厉中透着极致疯狂的赤红眼眸,神色平静。 “你…竟真的想要杀我!” 比起那伤处,更令萧珩心痛的,是沙华眸中的那抹灰暗。 萧珩看得清楚,那一刀,沙华是当真动了杀机的!若不是自己下意识的躲闪,那一刀,当真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你的功夫,果然比我想象的要好的多!二弟,对你,我似乎真的有太多太多的不了解。” “不了解!呵!你又何曾,何曾真的想要了解过我?纵便我赤裸裸的站在你的面前,纵便我满心虔诚祈愿,可你的眼里,又何曾有过我一丝一毫的位置不曾?” 萧珩仰头惨笑,眼角的泪珠,在脖颈上扬的同时,悄然滚落,瞬间湮没在了四周笼罩下来的黑暗里。 “试探!就只是为了试探,你便能当真对我动杀机么?若我真的不躲呢?若我当真躲不了呢?大哥,你有想过,我会怎么样?你,想过吗?” 面对萧珩嘶哑的质问,沙华一时有些怔愣。他似乎,真的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手里的乾坤刀,是自小便玩惯了的利器。沙华自信,绝对能使得分毫不差。 可,在出手的那一刹那,正如萧珩所言,他早已料定了萧珩会躲闪,甚至想到了他可能选择的退路。却唯独,没有想过萧珩会不会不躲? “可你,终究还是躲开了,不是么?” “是啊!我终究还是躲开了!” 幽幽的轻语呢喃,轻得连吹过脸颊的夜风都听得艰难。萧珩用力擦去眼中氤氲起的泪珠,凄苦的面颊微微轻抬随及幽幽落下: “沙华,你当真知道,如何最能伤我!这世上,能如此伤我的,也就唯有一个你罢了!可纵便你这般的伤我,我还是,我依旧还是,放弃不得!你可知,我有多么厌恶这样的自己?多么痛恨这样的自己?我把自己彻底踩进了泥坑,可你,却连踏着我走过都不愿!” 背上,一直意识昏沉、半睡半醒的曼珠,始终沉浸在当日国破城灭的那场血色离别中,迟迟无法醒来。 那逐渐扩大的氲湿,似带着灼人的温度,一点点,焚烧着沙华破漏的心。那抹湿意像是有自己的灵性,沿着皮肤一点点钻进沙华心内! 痛,像是滴在宣纸上的墨,一点点晕开。搅动起整片心房的波澜。 “四哥,小八好怕,小八好害怕。你醒过来好不好?不要丢下珠儿,不要丢下小八一个人。父王、母后,哥哥们,不要离开我,不要……” 谙哑的呢喃在耳边幽幽响起,如同暴风雨的滚滚惊雷一般,在沙华的心内轰鸣不已。这个自己曾发誓要一生守护她快乐无忧的姑娘,最终,却是被他亲手剥夺了人生中所有的欢愉。只留给她无尽的伤痛、遗憾,和泪水。 大掌轻柔的摩挲着肩膀上的头顶,沙华想起同在山中从师时,每每月圆之时,小丫头总爱对着天上的满月喊‘月亮公公’,喊着喊着,便就哭了起来。 每到那时,自己便是这般轻抚着她的头顶抚慰,说一些不着边际、也不知好笑不好笑的笑话。 而她,总是很给面子的破涕为笑,明灿灿的眸子里带着炫目的光亮,柔柔的从自己的怀里抬起脑袋,略带一丝沙哑的声音囔囔的笑说:“师哥,你的这个笑话,当真一点儿也不好笑!” 可如今,她再也不会笑;再也,不会那般甜甜的、软软的,喊自己师哥了吧…… “解药!” 看向萧珩的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急切,带着深沉得让人窒息的温柔疼惜。该死的,刺眼。 见萧珩只是不发一语的看着自己,沙华伸出手掌,再次提高了声调,一字一顿冷声道: “解、药!” 嘣~~ 耳边的嗡鸣声越来越大,萧珩仿佛听到了一根弦彻底绷断的声音,带着直刺心窝的刺心嗡鸣。 ‘你的眼中,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的痛楚,我的,竟分毫都入不了你的眼!沙华,对我,你何其狠心!’ 颤抖的喉咙上下滚动,萧珩胸脯起伏再三,幽深的眸子如一头暴怒的猛兽,似随时都能扑上来将猎物彻底撕裂。 “解药!哈!解药!好啊!既然你由着我选,那么,我也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只要你发誓,此生再不见她,永远陪在我身边,不止是荼蘼香的解药,这天下,我也一并拿来送你,如何?” “我说过,此生,你我只能做兄弟……” “可我不想做你的兄弟!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你的兄弟!我爱你,爱到连家国天下都可抛弃,爱到尊和严骄傲都一并踩进了泥土里。你却一直跟我说什么‘兄弟’?我不要做你的兄弟,我要你,这世上,我唯一的执念,便只有你,只有你!” “二弟……” 幽幽一声长叹,终结在了身后曼珠轻声的啜泣中。 荼蘼香,虽对身体无害,却毒在攻心。它会让中毒者不停在最可怕的噩梦中循环往复,直至崩溃。曼珠,等不起…… “别再让我重复,解药!快给我解药!” “好!那我再给你一个选择。陪我一夜!只要你陪我一夜,明天一早,我就把解药给你。我对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不讲信义,但对你,我从未食言过。沙华,你知道的!” 握着刀柄的手掌紧了又紧,沙华听着耳畔幽幽传来的压抑低啜,眼神逐渐变得凌厉: “如此,那我便真的不再客气了!” 被血色层层晕染的乾坤刀在沙华手中被舞成了一首美妙的舞曲。稳健的脚步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向着被护卫者逐渐后退萧珩逼近。 分明自己才是人多势众的一方、分明所有的赢面都在自己这边,但在沙华迫人的气势之下,众人竟不自觉的纷纷后退。 连那些顶尖的杀手都不能奈何得了的沙华,即便是装备精良的黑甲军,在不得伤害沙华的死命令之下,在此时盛怒的沙华面前,根本就毫无招架之力。 第96章 因为我恨她 当冰冷的刀锋再次抵上脖颈,萧珩嘴角缓缓扯起一抹淡然笑意,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如果就此死在他的手上,是不是,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这么痛了?是不是,这颗永远无法着落的心,也就可以彻底落地了?倒也,很好! “全都给我住手!住手!” 萧怨慌乱的嘶吼让整个世界在一瞬间陷入了静止。沙华冷冷看着喉结不断滚动的萧珩,第一时间,伸手拍了拍背上的曼珠。 还好,方才的一番打斗,她并没有被伤着! “洛君,你知道自己现在拿刀指着的人是谁吗?若不是我家主人,你洛国能有今日跻身大国的实力?若不是我家主人,你的灭族之仇可以这么轻松得报?若不是我家主人一再耗尽心力的维护,你早已不知死在这个臭丫头手上多少回。如今,你却因为这个一心要你命的人,把刀架在了一心帮你、护你、重你、敬你、爱你的人的脖子上!” “萧怨,不要管我,给我杀了那个女人,不计一切代价的杀了那个女人!” 冷冷的声音,不带半分的情绪。萧珩眉眼带着淡淡的笑意,瞥了眼脖颈间散着寒光的刀刃,转头对着萧怨轻声命令道。 利刃轻轻划破皮肉的刺痛自脖颈间传来,萧珩却是感知不到痛楚的一般,脸上的笑意愈发加深,只是那眼眸间汹涌着的疯狂,冰冷的叫人骨缝生寒。 “主人!” “我让你杀了她!不顾一切的杀了她!听到了没有!” 说道最后,已经是声嘶力竭的时候。 “二弟,你……” “不是一心要救她吗?你不是满心满眼里只有一个她吗?那好,既然你不顾一切要救,那我就不顾一切的杀!” 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沙华,萧珩恨恨的用力眨去眼中不断氤氲出的泪水,却总是刚一滚落,便重又糊住了双眼。隔着泪水,望着微弱的火把倒映下不断闪烁跳跃的熟悉身影,萧珩哭得像个委屈至极的孩子。 “够了!萧珩,你到底还要疯到什么时候?你一定要让我们这份兄弟情义,彻底恩断义绝才肯罢休吗?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恨珠儿?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做错了什么?她的存在,就是个最大的错误!她将你从我身边掳走,就活该被千刀万剐。为什么?呵!你觉得是因为什么?你知道我有多讨厌她,多么,嫉妒她吗?!我嫉妒她什么都有,而我,却什么都没有!” “她自小便有疼爱她的家人。父母、兄长,全都视她如珍似宝!她有尊贵的地位,美丽的容貌,所有人的喜爱。她还有你给与的无条件的爱~!” “可我呢?我呢?我什么都没有!自小到大,我的整个世界都是黑白的。在遇见你之前,我的世界全然的黑暗、连一丝丝的光都透不进来。冰冷、孤独,绝望。这就是我的人生!凭什么?同样是王孙贵胄,凭什么我就只能卑微的活在冰冷的黑暗里瑟瑟发抖,而她就能够五彩缤纷的活在阳光下,享受所有人的宠爱?” “我知道,年少起,你便在这梁宫里备尝了世间的心酸冷暖。受尽了诸般苦楚折磨。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对你百般谦让、诸般宽慰,无论你做了什么,做过什么,私心里,我总是向着你,也总是一再的原谅你。可你的不幸,与珠儿何干?你牵罪于她,却是万般的不妥。” 看着火光倒映下那张委屈至极,因愤恨而扭曲的脸,沙华的语气,终是柔缓了下来。 忆起两人一同去离国曼城那年,那个笑得没心没肺、满眼星辰的少年。沙华心里的愤怒,终究还是被逐渐翻涌起来的不舍渐渐掩埋了下去。 萧珩,只不过是个缺少关爱,一心寻求关注的孩子罢了。虽然手段有时略微极端了些,可终究,他也同自己一般,只是个无家无根的乱世浮萍,只能做一世的孤魂野鬼。 让萧珩对自己有了不该有的念想,却又迟迟不能掐断这份痴缠,追根究底,还是他沙华的过错。不能全然归罪在萧珩一个人的头上。 “不妥?呵呵!我本没有奢求太多,这世界上,我只要你,我只要一个你就足够了!全世界都给她,我都无所谓,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只要你能够陪在我身边就好!可是,可是她的到来却彻底打破了我所有的幻想,打碎了,我所有通往幸福的可能。” “我恨她!我恨她偷走了我的希望,恨她连最后一丝喘息的存活空间也不留给我。恨她完完全全的占据了你的心。她为什么要活着?她的存在,就只能时时刻刻的提醒着我,我有多么的卑微、多么的不堪、多么的肮脏!她为什么不能死?这世上所有欺负我的人、看轻我的人,全都该死,统统都该死!更何况,她还一心要你的命……” “萧珩……” “啧啧啧,谁能想到,堂堂前梁国国君,如今的洛国国相,如今却像个弃妇一般在这里声嘶力竭的指责、谩骂。还当真是出好戏!” 嘶哑的声音,幽幽自沙华身后传来,让争执地面红耳赤的两人,同时噤声。一直紧皱眉头、低声啜泣的曼珠,不知何时,竟已经悄然的醒了。 “听起来,人家分明是不喜欢你的,你却死皮赖脸的硬要贴上去,还将得不到回应的过错,怪罪在全然不相干的另一个人身上!洛相这颠倒是非、指鹿为马的功夫,倒是当真令我钦佩的紧!” 不理会萧珩的错愕,曼珠故意搂紧沙华的脖颈,甚至用脸颊极是亲密的蹭了蹭沙华的侧脸,继续气死人不偿命的‘炫耀’: “我倒不知,凭我一个小小离国的孤女君主,如何竟能欺负得了堂堂洛国国相,梁国君上?倒是梁君,总是一味的视我如死敌,时时欲杀之而后快。竟不知,这世上的道理何时都成了你家的了,全凭梁君一张嘴说了算?莫不成,梁君竟还有语断乾坤的本事?” 感受着脸颊许久不曾感知到的缱绻温柔,沙华只觉得整颗心瞬间轻飘飘的飞扬了起来。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抹宠溺的笑意,出口的声音,甜腻的让萧珩心头再次狠狠一窒: “你醒了!” “你居然醒了?” 同时出声的,还有萧珩。狭长的丹凤眼微眯,萧珩眼中的激动、愤懑瞬间消弭无踪,只余满眼的杀意滚滚。 第97章 你,为什么要来? “是啊,你一直在那里像个弃妇般的哭泣哀嚎,吵得我如何继续安睡?自然就醒了。” 沙哑的声音透着几分无力和疲惫,才刚刚从无尽的噩梦中醒来,曼珠此时,连拿起剑的力气都没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居然能够自己醒过来?但既然醒了,那就直接受死吧!” “哼!你以为,我会怕?” 分明声音里没有几分力气,曼珠仍旧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姿态来,甚是狂傲的对着萧珩有来有回,寸步不让。 沙华微微一愣,想起这句话,当年她飞驰万里来救自己时,也曾说过。那时的曼珠,在烛光的映衬下,脸上似放着光的一般,神采飞扬、不可一世。却不似此时这般的气息异常、全凭一口气在死撑。 不欲在此与萧珩再有过多牵扯,沙华收回长刀,留下一句:“二弟,既然珠儿已经醒了,今日就此别过。你,好自为之。”,随及背着曼珠,上了房顶。 曼珠只觉得软绵绵的身体在沙华的背上稍显颠簸的跳了下,随及人已经上了房顶。 熟悉的路径,身后熟悉的追杀呐喊,萧珩熟悉的嘶吼,似乎还是从前的味道,却又,什么都不一样了。 “萧怨,你知道这世界上,比死更冷的是什么吗?是你用尽了全力、喊破了嗓子,那个充斥了你满心满眼的人,却只知道装聋作哑,对你的心,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世上最最绝望的事,原来不是无望的活着。而是,卑微的、无望的爱着!” 看着不断消失在夜幕下的身影,萧珩转头望着紧紧将自己护在怀内的萧怨,涩然一笑问道。幽幽的血痕在嫩白的脖颈间尤为的刺目显眼。 “什、什么?” 疲惫的闭上眼,颤抖的睫毛,终还是出卖了萧珩此刻故作出的坚强冷静。睁眼,眼中的那抹湿意在望进黑夜的同时,瞬间消失无踪: “那个女人,杀、无、赦。” “是!” 风,如利刃般切割着每一寸的肌肤,疼,滚烫的身体,仿似在被凌迟的一般。那夜风顺着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皮肤纹路,肆意的钻进身体,顺着血管,快速占领全身四肢百骸。凌厉的冰冷,毫无怜悯之心的钻进骨缝,卷着彻骨的冰寒,将整颗心,冻结成冰。 萧珩紧紧抱着双臂,身体颤抖着,一步步踉跄着走回那黑漆漆连灯都未掌的寝殿。习惯了黑暗的人,对刺眼的光亮,便不那么容易习惯了。 可还是,好冷啊。好冷…… “你,为什么要来?” 谙哑的声音,如梦呓一般轻浅,幽幽的,穿过沙华的耳畔。沙华着急着赶路,却仍旧极有耐心的侧过耳朵,又问了一遍: “师妹,你方才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 “师妹!” 听着耳边熟悉的呼唤,曼珠软软的趴在沙华结实有力的背上,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又是酸楚、又是苦涩、又是甘辣。苍白的唇角扬起一抹嘲弄的笑意,眼中,却清冷的仿若荒漠: “你我,早已恩断义绝,‘师妹’二字,洛君怕是唤不得。” 奔跑的速度微微一缓,随及重又加速。方才胸腔间那一缕因曼珠的主动亲昵而聚积起的欢愉,如沙漏般瞬间漏了个干净。 胸口闷塞的厉害,沙华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是错,不说什么,也是错。喉头滚动再三,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彼此,就这样彻底沉默了下来。四周突然变得很安静,耳边除了沙华奔跑的急促呼吸,就连虫鸣兽吼的声音也全都消失了。 “师哥?我为何要叫这小老头为师哥?不要!” 沙华还记得,小小的娃儿倔强的撅着几乎能挂住油瓶的嘴巴,死活不愿改口的刁钻模样。也还记得,小丫头为自己冲冠一怒拔师父胡须的场景。 “师哥!师哥!那个老不羞的师父又罚你啦?你等着,我这便去揪了他的胡子!” “师哥!无论到了何时何地,你要记得,师妹永远会在你身后,我,永远是你的依靠!” 还记得,在自己下山那夜,隔着山门呜呜咽咽对自己许下的诺言。分明还是个没什么力量的小丫头,却总爱逞能的说什么要护卫自己,事事总爱为自己出头。也不知,她知不知道,护卫,那是男人该做的事情。而她,从来都是他最最想要守护的人啊! 可正是那个自己一心要守护一生一世的小小女娃儿,到最后,却被自己亲手埋葬进了地狱! 在报仇之前,沙华满心最大的愿望,就是报仇雪恨。可当心愿一朝达成,他最悔恨的,却也还是那场华丽的‘复仇’。 午夜梦回,他总能在耳边听到那一声声泣血的质问;她纵身跃下城墙时的决绝眼神;那赤红的,满载着怨恨的眼眸…… 如果时光可以倒回,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来,如果,如果……沙华想,也许,也许结局会不会,不至如此惨烈? 紧贴着的脊背宽阔温暖,似能阻挡这个世界所有的风寒雨雪。但,那最最蚀骨的冰寒,却也恰恰源自眼前之人。 幽幽一声长叹,太多的情绪、太多的酸楚、太多的痛苦,全都在这一声长叹声中,再次被冷冷的压回了心底的那处蒙尘角落。 虽然料到沙华在见着‘师哥’二字之后,一定会来。可当他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当他一人一刀为了自己孤战群兵,当两人再次亲密无间的靠近彼此,当他,重又用那样温柔的让人沉溺的眼神看着自己,曼珠的心,还是不由得有些慌乱。 那种,苦苦死撑了太久,极度疲累之下的无力。那种,突然想要放弃的可怕念头,莫名的涌上了心头。 一句‘为什么’,带着心底被自己唾弃了千万的脆弱;同时也是曼珠在提醒自己,此时正不顾一切救下自己的这个男人,他曾做过些什么?自己这满心的累累伤痕,又是源自于谁? 全族的血海深仇在身,她不能软弱,不能疲惫,更没资格恬不知耻的奢望那空中楼阁一般的遥远幸福。 她只能恨,只能恨。 爱,早已在国丧那日,伴着那一城的尸山血海,被埋葬进了染血的黄冢。 身后,不时蹭到的枝叶上,一缕血色在夜幕下,被很好的掩了下去。来时的那一路,淅淅沥沥的血迹,给紧追而来的追兵提供了最好的线索。 第98章 曾经的曾经 荼蘼香的余毒未散,脑海中昏昏沉沉的闪现过曾经一幕幕钻心刺骨的染血画面。身前紧贴着的宽阔脊背滚烫温暖,可紧靠着的曼珠的那颗心,却越发变得冰寒刺骨。 咻咻咻,不断有箭矢快速擦过身畔深深扎进附近的树身或是地面,沙华闪转腾挪不断,愣是半分也没让背上的曼珠伤着,便是擦破点皮都不曾。 一路不停的疾驰赶来,紧接着就是马不停蹄的背着曼珠逃离梁国铁甲军的追杀。沙华渐渐开始变得有些气息沉重,额头的汗珠也在不断密集凝聚。 身体的疲累,尚在可承受的范围。可心头不断翻涌起的苦楚酸涩,却让沙华的心再一次浸泡在了酸甜苦辣咸混杂的酱缸里。 沙华想起,当年那个不远万里、单身匹马闯入梁宫解救自己的曼珠。想起曼珠风尘仆仆、从天而降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样子;想起她狡黠的对着自己灿然一笑,那一刻自己仿若置身于银河星海般的惊喜。 想起,她背起自己一路奔逃,为了自己一力抵挡千百追兵,却坦然自若无惧无畏的样子。 “有师哥在,我怕什么?” 沙华想起逃出后自己问曼珠当时可曾害怕时,曼珠微微扬起下巴,略带些狐疑,却满眼星光笑看着自己时的样子。那样满心的信任,那样,坦荡的无畏。 纵然那时的自己,弱的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纵然,那时的自己,只能无力的依靠着曼珠的庇佑。可她,仍旧无条件的信任自己可以保护她,可以,守护她。 她曾那般的信任他,不夹杂丝毫的怀疑,没有半分的惶惑。纵然天地倒悬,纵是山平海枯,纵是,当初置身于满眼赤红、仇意深重的千军万马间,曼珠依旧相信自己绝对绝对不会伤害她!沙华知道,她从未曾怀疑过自己对她的信任,亦如,她对自己的。 可终究,他还是辜负了。辜负了那一份纯粹的喜欢,那一份绝对的信任。那,曾经唾手可得的幸福。 命运,有时就是这般磋磨人的心肠。给了你唾手可得的幸福可能,却又总在那份幸福上,笼罩上一层遥不可及的易碎泡沫。 啪嗒~~一声轻的根本来不及听清的破碎声,带走了那原本彩色梦幻的幸福。 一笔血海深仇,将那曾经五光十色的简单快乐,瞬间便淹没进了血海里。尽此残生,终是洗也洗不净的了。 额头的汗珠不停的氤氲着,凝聚成斗大的水粒,如泪一般,在急速的奔跑中,不停被甩进身后的黑暗里。 沙华不停的跑着,耳朵时时注意着身后的动静,脑海中不时冒起一些奇奇怪怪的不合时宜的问号。 ‘如今自己背着曼珠跑了这么些都觉辛苦,当初的曼珠,是怎么咬牙将浑身无力的自己一路不停的背着跑了那么远的?’ 混乱纷杂的思绪,到了这里瞬间戛然而止。沙华望着眼前黑洞洞的悬崖,不由无声苦笑。命数,当真是个叫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东西! 当年曼珠背着自己一路逃亡,最后被逼到了悬崖边,今日,两人再次逃亡,竟却好巧不巧的,被赶到了同一个地方! 无论人间时世如何风云变幻,这片山林,似乎永不会受什么影响,仍旧按着自己的节奏,慢慢悠悠的,缓慢爬过那漫长却又极其短暂的一年四季。 呼啸的山风吹在曼珠仍旧混沌迷糊的脸上,微微唤起了一丝清明。脸上潮湿的泪,被山风一吹,冰冰凉凉的像是被湿透的帕子糊住了脸,微微有些窒的人透不过气来。 眼角瞥见身旁不远处那硕大的挡风大石头,曼珠恍惚忆起:似乎曾有一个不可一世、发扬恣意的女孩儿,曾为了她受辱的心上人,与那登徒子大打出手的场景。 曾经那个女孩儿,虽身陷重围、体力透支,被高手环伺身处下风,那颗心却坚定的犹如那块磐石,从不曾被恐惧动摇过分毫。 曾经那个女孩儿,可以毫不顾忌的对着天下说:‘那是我的男人,我一心宠着护着的男人,谁敢欺负他,我要谁的命。’ 曾经……那个女孩儿,也曾眼眸璨若星河;也曾,心有所爱、心有所依、心有所系、心有所喜。 呼啸的山风灌进衣领,不停歇的沿着每一寸的皮肤毛孔渗透进血脉、窜过四肢百骸,直达那颗早已破漏不堪的心。 冷,好冷。 曼珠打了个激灵,身体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虽极力压制,可牙齿相磕的声音,还是清晰的传入了沙华耳内。 “珠儿,可是冷么?” 下意识蹭了蹭肩头曼珠的脸颊,冰凉潮湿的触感让沙华眼中的钝痛进一步加深。意料之中的毫无反应,沙华安抚的拍了拍曼珠的头顶,将绑住曼珠的衣服重新系的紧了紧,瞥见正快速奔来、一脸急切的萧珩,二话不说,纵身跃下了悬崖。 呜呜的风声不断灌进耳中,将萧珩那低沉嘶哑的低吼统统挤出了耳廓。 “珠儿,别怕!” 呼啸的风声,同样将沙华在纵身跃下的瞬间,低喃于曼珠耳畔的轻柔低语吹散无踪。长刀在悬崖壁上不时划出一道道火花光亮,随及便被漆黑的夜幕瞬间吞噬殆尽。 两个人的重量加在一起,下坠的势头让沙华初初有些应对不及,好在终于在划出了一段距离后,稳稳将刀插进了崖壁缝隙,终于还是停住了不停下坠的趋势。 背着半是昏沉、半是清醒的曼珠,沙华双手死死攥紧长刀刀柄,挣裂的虎口不断有鲜血涌出,让本就艰难维持不再坠落的沙华越发变得百上加斤。 尝试了几次,沙华依旧未能找到附近一处可以着力或是临时休憩的地方。喘着粗气,感受到耳畔微微传来的极力压抑的低浅呼吸,沙华微微舒了一口气,虽心知不会得到任何回答,却仍是不死心的问道: “珠儿,你没事吧?可有伤着?” 耳畔一阵风过,呜呜咽咽的在漆黑幽深的山间夜里犹如鬼哭一般。低低鸣叫的虫鸣声开始缓缓传进耳内,沙华屏息等了良久,耳畔除了那不知几何的虫鸣声、风声、沙沙声,再无其他。 许是这山间太过幽静,空荡荡的让整颗心也跟着变得空荡了起来。呼啸的风刮进沙华心里,带起一阵阵的呜咽悲鸣,在整个心房间回荡、哀鸣。 酸酸的、涩涩的,难以言明的孤凄清冷。 第99章 只有恨 唯有恨 挂在刀柄上的两人,在山风下摇摇摆摆的来回飘荡着,亦如两人此刻飘荡不安的心。 “放心,放心,师哥答应了你要娶你过门,还要生十七八个孩子呢。什么都没做到,师哥,师哥可舍不得死!” 曼珠记得,当日两人坠落山崖,在她差点以为沙华就此殒命之际,沙华玩笑着说出口的承诺。 那时的自己,除了一丝女儿家的羞涩,更多的,是欢喜他活着。可如今,承诺碎、空余恨。自己,也变成了那个一心想要他死的人! 当初有多爱,今日便有多恨;当初有多甜蜜,今日,便有多苦涩。 手臂上见骨的伤口不断汩汩有血涌出,曼珠苍白着毫无血色的唇角,嘴角浅浅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若,今日能就此死在这里,倒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累了,太累了。 原来,恨竟比爱还要噬骨蚀心。原来,活着,竟也可以沉重如斯、荒凉如斯。原来,放不下,才是人生至苦。 虎口涌出的血液让圆滚的刀柄越发滑腻,沙华虽勉力维持,却坚持的越发艰难。拧眉看向四周,却始终寻不着当日坠落下来的那个凸出来的洞口平台。 “珠儿!抱歉!今日,怕是你我都要葬身于此了!本想救你,却不想,却是害了你!” 身上的汗水被山风一吹,凉意一点点浸润着每一寸的毛孔。沙华无力苦笑,想要撇头看一眼曼珠的侧脸,入眼的,却只是曼珠的后脑勺。 “洛君忘了,在跃下城墙的那一刻,曼珠,就已经死了。” 低哑的嗓音幽幽传入耳畔,得到曼珠的回应,沙华心里掀起一阵欣喜。用力紧了紧有些下滑的双手,待反应过来曼珠话中的意思,眼中骤然亮起的那道光,便如流星一般,迅速从眼眸中划过、消失。 “珠儿,你,此生早已恨毒了我,是么?” …… 熟悉的凄清寂静,沙华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曼珠回答,还是,不希望曼珠回答? 压抑着长长吁一口气,尚未等沙华反应过来,卡着刀身的岩壁突然松动,咔嚓咔嚓两声后,两人再次向着压下急速下坠而去。 半空中,沙华强提一口丹田里已所剩不多的一点真气,只来得及翻身让曼珠在上,整个人便带着曼珠直直砸进了山洞露出的那一小处方寸平台上。 强烈的冲击让沙华眼前骤然一黑,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晃了晃半懵半晕的脑袋,沙华想到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当初,背着自己同样砸下来的曼珠,该有多痛? 将昏迷不醒的自己挪入洞中安置妥当,她,又该忍受了多少的煎熬?可是,她却从未提过一句!一句都不曾。 她曾抱着自己温柔的说:“师哥,别怕,有我呢!不管发生什么,我总会在你身边的!” 可,那样一个姑娘,那个为了自己出生入死、受尽危难苦楚的姑娘;那个为了自己手染鲜血、破了杀戒的姑娘;那个为了自己女扮男装隐身军营的姑娘;终究,还是被自己弄丢了。 恨~~ 如何不恨?那破国灭城,全族尽丧的血海深仇,他沙华不是没有经尝过。那被独自留存于世,连死都不得自由的凄苦无助,他沙华不是没有备尝过。如何,能够不恨? 被最爱的人,毁了自己最爱的家,毁了原本可以和美幸福的一生。却叫她,如何不恨? 轰隆隆,山间的天气,就如孩子的脸一般,说变就变。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让双双摔得差点散架的两人避无可避,结结实实的淋了个正着。 等沙华终于缓过气来,解开捆绑住两人的衣服,摇摇晃晃将曼珠抱进洞中时,两人都早已经被淋得透湿。 燃起的篝火,让黑漆漆的洞穴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也让曼珠手臂上那见骨的伤口,彻底暴露在了沙华的眼中。 望着那还在不断流血的伤口,看着曼珠苍白的没有半丝血色的瘦削脸颊,沙华瞪着几乎快要撕裂眼眶的双眸,极力压抑着心头翻涌而起的怒火(对自己的怒火),颤抖着手,小心翼翼的,替曼珠做着包扎。 “对不起!珠儿,对不起!我,我还是让你受伤了!我……” “这伤,是我自己弄的。若不然,洛君以为,那荼蘼香的毒我如何强行解开?” 冷冷瞥了眼沙华青筋暴突的脸,曼珠面上带着冷笑,漫不经心的说道。 曼珠到死都不会承认,让她自昏沉意识中暂时唤回一丝理智的,是萧珩那句要沙华陪他一夜换取解药的话。 旁的对话,懵懵懂懂间曼珠根本听不清,却独独因为那句话,她醒了那么一刻。在清醒的瞬间,曼珠用匕首狠命的刺穿了手臂,靠着极致的疼痛,让自己保持着那几分清醒。 她害怕,害怕沙华真的会答应。至于为什么害怕,曼珠不知道,也并不想知道。 “这里……是当年你万里飞骑,驰援梁国救我时,咱们坠落的悬崖岩洞!还记得吗?”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望着噼里啪啦燃烧着的篝火,沙华如梦呓一般,轻声道。 同样的两个人,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境遇。只是如今,曾经的恋人却已变成了再也无法缓和的生死仇敌。 如果可以,沙华多希望,这么多年的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场可怕的,虚无缥缈的梦。梦醒了,一切还如从前一般,一切,都没有变。那该,多好? “洛君想是忘了,那个曼珠,早就死了!你问一个死人曾经,岂非白问么!” 受伤的右胳膊几乎不能动弹,血混着雨水黏稠稠的贴在身上,难受的紧。冷冷的答完,曼珠缓缓将自己缩成一团。 冷,面前便是熊熊燃烧的火堆,热热闹闹的霹雳吧啦燃烧着。那样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温暖,分明近在咫尺,却又似乎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冷,好冷。那双眸中跳动着的劈啪作响的火焰,似也在这清冷的眸子里,渐渐冷却了温度。 曾经,曾经,那些个曾经,曾是你亲手毁灭的。如今,却又来和我谈什么曾经?我们之间,如今除了恨,便再没有其他。 只有恨、唯有恨。只能,恨。 第100章 洞中绮梦 老天似乎终于对这世间的纷乱和杀戮生出了疲倦,不停的用雷电和雨水冲刷着大地,想要彻底洗掉那片早已被鲜血染红了的土地。轰隆声络绎不绝,每到闪电落下都带着震耳欲聋的咔嚓之声。 曾经那个一到打雷便一定要自己抱着才能入睡的小丫头,如今山洞外电闪雷鸣,她却似毫无所觉的一般,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隔着火焰,沙华看不清在火光映衬下,曼珠忽明忽暗的脸。那张脸上,再没有了从前欢脱明快的笑,只余淡漠至极的清冷。那双眸子,也再没了从前的如海星辰,只剩下幽深空洞的绝望,黑漆漆的,似见不到底的深渊。 “你……” 沙华想问,伤得如何?可还痛的厉害么?冷么? 嗫嚅再三,待望进那双满是空洞的双眼,却是半个字也问不出口。 废话,一个满心伤痕之人,却深中荼蘼香之毒。心力交瘁之余,手臂刺目的伤痕亦是深可见骨。 逃亡,坠崖,淋雨,她一个姑娘家,堂堂一国之君、离国最耀眼的明珠,曾经最受宠爱呵护的一国公主,却要忍受着常人所不能忍受的极致折磨。怎么不痛?如何不痛? 从前,可以毫不避讳的将她抱入怀中安慰照顾,疼惜安抚,如今,却连靠近一步都小心翼翼的不敢造次。 从前,不消问,便会自己爬进怀中来的小丫头,如今,却远远的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极力的,想要远离! 沙华惨然一笑,继续加了些柴火,让火堆的火烧得越发旺了些。然后起身,快步走进了洞外的****、电闪雷鸣中。 “别怕,我去外面替你守着。你,安心休息!” 浅浅的轻柔低喃,在轰隆的雷声中,清晰的闯进了曼珠的耳膜。缓缓地,撩动起曼珠心底深处那被她死死压抑着的冲动疯狂。 不时闪过的雷电,让洞外如大山一般伫立洞口的那道身影,不时闪过眼前。伤口有些发炎,再加上淋雨,曼珠本就因荼蘼香昏沉的大脑越发沉重,身体麻麻刺刺的痛着。脸颊分明很烫,可身体,却又诡异的冷得厉害。 颤抖着抱紧不断打颤的冰冷身体,曼珠望着大雨中如山般壮硕宽阔、仿佛能够抵挡一切风雨的那道宽阔身影,泪,不经意间模糊了眼眶。 为什么?为什么在给我造了那么一场人间烈狱之后,在将我彻底推入地狱之后,却又假惺惺的想要来装什么‘救世主’? 为什么要在我已经将自己彻底放逐黑暗绝望之际,你却又带着满身的温暖想要融化我周身的坚冰? 为什么,不让我简简单单的只要恨就好?为什么要给我早已绝望的心上,加上那么沉重的希望? 看着我在爱与恨之间纠结痛苦,你很欢喜吗?看着我在生与死之间抉择两难,你很开心吗?看着我活得这般生不如死,你很快活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 刺耳的雷声,在耳膜上跳着热闹的踢踏,一点点,将曼珠脑海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一点点拉扯、噬咬,直到,彻底绷断。 噌~~~ 曼珠脑海中,响起一阵琴弦绷断的嗡鸣之声。 好,要疯,那便一起疯;要下地狱,那便一起下地狱吧! 发着高烧的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曼珠猛然起身,晕眩的大脑在一瞬间的黑影后,重新获得光亮,仿若踩在棉花上的一般,曼珠跌跌撞撞的,朝着漫天大雨中的沙华冲撞了过去。 见曼珠向着自己虚弱的疾步走来,沙华惊诧担心之余,心下,竟却诡异的逐渐变得平静。 若,我的命便是你一心想要的,若,我的死可以换得你哪怕片刻的安宁,这条命,我甘愿亲手奉上! 担心曼珠再次淋雨,沙华快速步入洞内,却也只是让自己站在了不会被风雨淋到的位置,再不向前多迈一步。 衣领被抓起,身体顺着曼珠使力的方向配合着甩了出去。背,狠狠的撞在了洞中的石壁上,沙华此时却分毫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感。 唇上突如其来的冰凉柔软的触感,让沙华震惊到瞳孔放大,瞬间忘了所有的动作,只被动的,承受着曼珠带来的,痛并快乐的极致‘惊喜’。 夜,黑的看不清前方,不时砸下的闪电忽的在黑暗中霸道的撕出一条裂痕,却又在下一刻转瞬恢复一片漆黑。 泄愤一般狠狠吻上已经冻得发紫的薄唇,曼珠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做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要纵着自己的心;单纯的,想要顺了自己的意。 为什么?天知道为什么?既然要疯,那就彻彻底底的疯个彻底。 疯狂的撕咬,在沙华的身体上留下一个个带血的牙印。看着那张明显被情欲迷离了双眼的深沉眼眸,曼珠原本苍白的脸上,此时带着一丝不太正常的陀红,用力扯开沙华腰间束腰的腰带,笑的邪魅肆意: “怎么?不敢?还是不愿?” “你,你可知自己此刻在做什么吗?” 强烈的刺激让沙华一向睿智的大脑瞬间停摆,怔愣的望着眼前这张早已让自己嵌入神魂,思念入骨的脸。 此时此刻,因发烧而陀红的脸颊犹如全然绽放的荼蘼花,美的让人窒息,美的让人彻底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和自制之力。占有她,占有她!脑海中反复回荡着的,只有这简单的三个字。那如魔鬼般的字眼一点点钻进耳朵,再钻进心里,让沙华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摧枯拉朽一般全线崩溃。 “呵呵呵!我在做什么?你觉得我在做什么?” 曼珠恨恨的再次对着那双薄唇咬了下去。并没有什么经验的曼珠,只觉得牙齿连带着整个鼻子都被撞得酸痛到不行。但比起那份完全可以被忽略的酸痛,身体不由自主的战栗却让她连稳稳站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紧紧靠着沙华,勉强站着。 只能在心里默默肖想的人儿此刻正毫无顾忌的肆意吻着自己,一向对着自己只有冷漠和仇恨的眸子,如今却染上了少有的少女般的娇羞。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加让沙华深感刺激的事情了。 纵横沙场亦面不改色的洛国国君,此刻却像个未经人事的傻小子,笨拙的、强势的,夺回了属于男人的主导权。 洞外的暴风雨依旧在无情的肆虐着,冷冷的山风吹进洞中,却分毫吹不灭这一地旖旎蚀骨的纠缠。 第101章 我们,回不去了 泪,顺着曼珠迷离的眼角不断滑落。感受着彼此之间的身体交缠,像愤怒的野兽一般不停撕咬着与自己密不可分的身体,曼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只是那泪,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不断的从眼眶中滚轮。无论沙华如何小心翼翼的吻去,立刻又会有新的泪珠覆盖上迷乱的、挣扎的、绝望的脸庞。 “曼珠!曼珠!曼珠!” 像是从灵魂深处在呼唤着自己一般,那样的轻柔缱绻,那样的情意缠绵。委屈,像是挣脱了牢笼的野兽,不停的在心底深处掀起滔天巨浪。 沙华,你爱过我吗?你,真的爱我吗?我曾以为你真的爱我,我曾以为,我们真的可以一世相守相携、直至白头! 我曾一心以为,在你我的世界里,只有互助、守望,绝不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我曾以为…… 可你毁了我,毁了我的梦,毁了我所有的期盼,所有的努力!灭族、屠城,你一夜之间,让我从高高在上的公主,沦为了山河破碎的亡国之君! 家、国,都让你毁了!如今你再做这些,又有何用?圆我的一场梦吗?好!既然你这般想要给,我自是却之不恭…… 紧紧抱着沙华此刻滚烫炙热的身体,曼珠的心却只觉得悲凉一片。身体和意识,似乎被完全的阻隔了开来。分明身体正与沙华骨骼相缠、抵死缠绵;心,却冰冷的仿似已经全然没了知觉。 冷,好冷! “珠儿,不要再恨了,不要再恨了好吗!什么国仇?什么家恨?统统都忘了,我们,我们一起归隐山林,做一对神仙眷侣好不好?” 任由沙华替自己拢着汗湿了的发,曼珠呆呆的望着头顶那黑洞洞的洞顶,空白的大脑,一遍遍萦绕着那句‘不要再恨了,不要,再恨了。’。 可以吗?真的,可以不恨吗? “我们去找师父他老人家,去随着他一起云游四海,济世救人,好不好?再不理会这世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就让所有的仇恨随着那些杀伐争斗,一起重入轮回。我们,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作为两个全新的生命,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曼珠缓缓抬起未受伤的手臂,轻抚着沙华那近在咫尺的俊颜,指尖轻柔的摩挲着,感受那熟悉的、炽热的温度。 温馨的场景,一时间让两人同时都有些恍惚,那些如烈狱般煎熬的岁月,是否,都只是一场可怕的梦?只是,一场噩梦? 可惜,不是呵! “你忘了,我和你,都被逐出山门,再也回不去了!” 低哑的声音,透着一丝苦涩,带着一缕无奈。 “师父他老人家会收留我们的!他不喜我们杀戮,却从未认真想要弃我们不顾。他必是在等我们回去!对了,我们回去!回我们的茅草屋,回我们的小竹林。咱们一起栽种的百花园,我们再将它扩大几倍如何?以后等我们有了孩子,你教他们习文练字、我教他们武艺兵法,我们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在山中一世相守、白首不离,可好?” “孩子……” 曼珠的脑海中,幽幽浮现出沙华口中的那个‘未来’。清幽的竹林间,沙华带着孩子们在竹林间习武,曼珠坐在长满花朵的篱笆院内边缝着衣服,边轻声叮嘱他们小心些别伤着自己。偶尔笑着抱怨几句为什么都这么不听话? 沙华让孩子骑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如出一辙的对着自己扮起鬼脸,然后大笑着跑开。阳光慵懒懒的洒在身上,径直的照进心底,暖暖的。 曼珠耳边,竟似真的听到了孩子们爽朗清脆的笑声,带着阳光的温度,一点点,挤进脑海。 “我们,还回得去吗?” 迷蒙的视线带着近乎卑微的渴望,还能,回得去吗?能吗? “能!能!一定能!若你信我,若你还愿意,若你……” 千军万马于阵前亦可以面不改色的堂堂离国君主,此时此刻却紧张的像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 只要曼珠答应,纵便是立刻放下这一国之君的身份又如何?权柄高位,从来就不是他所求。他一心要的,不过是与曼珠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 ‘还能回得去吗?’ 血染的曼城、充斥着死亡的血城,坠落城楼的父王、悬于宫宇的母后。还有身首异处的二哥、三哥、五哥;万箭穿心的大哥和四哥,倒在母后殿宇前的六哥、七哥。还有王城亲族上上下下上千人的性命。 那座记忆中的血城犹在昨日,隔着那么深的国仇家恨,却又,如何回得去? “终是,回不去了……” 眼中微微亮起的那抹光亮,犹如转瞬即逝的流星,瞬间划过曼珠的眼眸,如一柄利剑,刺痛着沙华的心。 脸上的苦涩笑意,犹如滴在白绢上的血滴,迅速晕染出一片血殷殷的悲戚荒凉。 终究,沙华等来的不是曼珠的点头,而是一枚能让人动弹不得的银针。 “沙华,屠亲灭国之仇,你放得下,我却放不下。亲眼看着父皇纵身身亡,亲眼见着母后悬颈殉国,那些平日里我最亲、最爱的,那些老的、小的,男的、女的。他们,都是我的血亲,都是我的挚爱!不共戴天之仇,曼珠一时一刻也不敢忘。” “幸福,许本就不是你我之流能够奢望的吧!今日之事,你我,两不相欠。来日,你我之间,终有一场生死决战。到时,你便死在我手里吧。我也会在你坟前自刎而死。以后,生生世世,我们,永世不再相见!” 裹紧身上残留着两人体温的沙华的外袍,曼珠再不回头,快步步出了洞外。一夜风雨,不知何时,早已经停了。 灰蒙蒙的天际,那一丝刚刚冒头的光亮,根本撑不起依旧暗沉的世界。 前面的路,一片泥泞;来时的路,也只有她一个人的脚印。 唇角牵起一抹不痛不痒的苦笑,一滴泪珠,在曼珠收回视线低头看路的同时,缓缓滴落,砸在身旁的一片树叶上,倒映着,这支离破碎的灰暗清晨。 清晨,带着彻心的凉意。萧珩圆睁着一夜至天明的双眼,呆呆的望着紧闭的大门,直到,那吱呀一声的开门声响起。 “消息放出去了?” 沙哑的声音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萧珩揉了揉算账的眉心,在听得那一声肯定的回应后,涩然一笑,背向门口,缓缓地将自己缩成一团。 冷,好冷。 第102章 ‘偶遇’夏君 尚未走出多远,远远一队骑兵,向着曼珠快速打马飞驰而来。不多一会儿,便将曼珠围在了中间,男人不善的哄笑声、马蹄的踩踏声、马匹的嘶鸣声,扰的曼珠不由眉心深锁。 “离君,好久不见!今日如何这般凑巧,竟能在此处得以偶遇?想是上苍亦垂怜我对离君的一片拳拳之心,不忍叫我思念成疾,故而特特派了离君来拯救我的吧?” 曼珠冷眼微抬,看着坐在高头大马上,正满脸戏谑之色俯身瞧着自己的夏国国君---诸葛昱。 这个人自三年前向自己提请婚盟被拒之后,一直未尝有其他动静,若不是今日骤然‘相遇’,曼珠都快要忘了这个人的长相了。 诸葛昱今年年仅四十,二十三岁上接掌夏国,一直有称霸天下之心,乃是经世治国之能才。 夏国在他的带领之下,从原本的一个商业大国,如今已经郝然成为了具备称雄天下之实力的军事强国。最近这几年,更是东征西讨收归了不少远处的小国。 若不是基于对梁、洛两国的忌惮,只怕离国如今,也早已成了夏国的囊中物。如此想着,曼珠不由嘴角噙起一抹冷笑。 不知,究竟是该钦佩萧珩这份极尽奢侈的求爱;还是该感谢他间接的保护了离国暂时的偏安一隅。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夏国也就打起了曼珠的注意。欲要联合离国,共同对付梁、洛两国的联合。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是朋友。可如今这个世界上,又哪里有永恒的朋友? 曼珠很清楚,离国在诸葛昱的眼睛了,也不过是桌子上的一盘菜罢了。所谓的合纵联盟,不过只是早吃和晚吃的差别而已。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依附?离国纵是再弱,那也是有骨气的。 “哦!不想竟能在此偶遇夏君!不知,夏君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曼珠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披风,上面还隐隐残留着一些沙华的气息,莫名的给了曼珠一丝丝她并不愿承认的安全感。 “今日见天气甚好,一时技痒,就想着出来游猎一番。不成想,竟能有如此天缘,让我在此偶遇离君!不知离君此番来我夏国,有何要事?怎的孤身一人前来?如何也不通报我一声,让我也好略尽地主之谊,盛情款待一番。也不至于失了礼数!您说呢?” 如此战乱之际,尤其梁国和夏国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友好的情况下。堂堂夏君居然亲自带兵来两国交界之地游猎?骗鬼都没人信的话,曼珠自然更不可能相信。 能让这只老狐狸冒着奉献亲身前来,曼珠不知是该感慨一番自己的无上‘魅力’,还是该咒骂一番萧珩那个毫无节操底线可言的疯子? 如果不是他泄密,那夏君如何能够这么快知晓自己的位置,好巧不巧的在这处荒野之地将自己逮个正着? 曼珠心里冷笑,面上依旧面不改色的云淡风轻,只当没听到夏君的调侃,朗声回道: “未尝通报擅自借道夏国,实在是曼珠的疏漏!此番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夏君原谅则个。来日,曼珠定当恭送拜帖,亲自登门谢罪!” 曼珠心知今日之事只怕不能善了,只希望越快能够脱身越好,话音刚落,微微略一拱手,便打算转身离去。 果不其然,一声嘹亮的哨响,方才骑坐在马上的一众骑兵齐刷刷纵身下马,立于马旁。手中的兵刃明晃晃的昭示着他们的态度,以及来者不善。 扫了眼一个个面色肃穆的夏国兵士,曼珠暗暗提气,转身看向依旧稳稳端坐马上的诸葛昱。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眼神锋利如刀: “夏君,这是何意?” “哎~~离君好不容易来我夏国一趟,怎么能这么快就走呢?再说,看离君这身装扮,昨夜必是经历了什么难事。离君莫怕,有我诸葛昱在,谁敢欺负你离君,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将胸脯拍的梆梆作响,要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只怕得要感天动地到痛哭流涕一番。 只可惜,诸葛昱碰上的是曼珠,一个在这世界上冷心冷情到近乎绝情,唯有沙华能够撩动她情绪的人。 不急不慢的用束腰带将披风绑在身上,曼珠晃了晃咯吱作响的肩颈,嘴角的冷笑越发加深: “夏君盛情,曼珠原不该拒绝。只是夏君也该知道,如今我那家里,已不是我当家,竟被银碟那小妮子全盘拿住了。我早答应了她今日必回,若是不尽早回去,她的眼泪珠子,只怕就该将我淹了!你也知道,小孩子家,最是容易哭的!” 脸上带着笑,望着诸葛昱的双眼却满是毫不掩饰的冰冷戾气。手中原本被布包裹着的日月剑,也已经露出了剑柄。 “离君,还是这般拒人于天理之外!” 眼神微眯,望着全身戒备的曼珠,诸葛昱眼中的兴味愈盛。他一向是个极为狂傲的人,世间女子在他眼中,根本就是用来传宗接代、巩固王权的器物,与屋子里的摆设无异。 因着卓然的地位、依旧年轻俊朗的外形,以及对天下虎视眈眈的野心。对他投怀送抱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年轻美貌者有之,聪慧过人者有之,高门显贵者有之。 却从没有一个女子,如曼珠这般,接二连三的拒绝他。甚至,毫不掩饰对他的不喜和防备。 越是得不到的,越是能激发他想要得到的斗志。曼珠,无论从战局出发,还是个人原因考量,都成了他诸葛昱必须得到的猎物目标! 诸葛昱不急不缓的语速,让曼珠的瞳孔跟着不断微缩。曼珠不得不承认,自己,便是诸葛昱今日设伏埋网,想要捕获的‘猎物’。 而且,在劫难逃。 “夏君,依旧这般咄咄逼人!” 曼珠说着,目光扫视了一圈围在四周、杀气腾腾的夏国兵士。 “再是如何‘咄咄逼人’,在离君这里,显然也是行不通的!在下的一片拳拳爱慕之心,还望离君,切莫误会!” “若是,我不肯乖乖跟你走呢?” 说着,曼珠周身的气势暴涨,手中的日月剑也彻底扯掉了灰布。 诸葛昱似没有看到曼珠此时的戾气,依旧纹丝不动稳坐马背,脸上带着从容的浅淡笑意,缓缓摇头道: “离君不会!毕竟,您心爱的银碟姑娘,现如今正在我夏宫做客!” “什么?” 第103章 受困夏宫 银碟二字,让曼珠原本鼓动的衣珏瞬间归于平静。冷眼看着面容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夏君,曼珠虽心下不信银碟会违抗自己的命令真的追过来,可却又不敢完全肯定,她真的不会追来。 这个小妮子,对世上其他的都是淡淡的,但对自己的事情,却一向看得比什么都重。此次事关自己生死,她到底会不会抗命?曼珠真的不敢赌。 曼珠眼中的阴霾越发冷厉,面上却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嗤笑一声道: “夏君说笑了!我家银碟,自然是在我离宫,怎会跑去夏宫闲逛?想是夏君认错了人!” 诸葛昱深邃的双眸眨也不眨的盯着眼前一身狼狈,却自始至终表现的淡定从容的曼珠。闪烁着晶亮的眸子,是看到感兴趣的猎物时才会露出的兴奋激动。 他太喜欢这个拼命把自己活成一个男人的女人了!也只有这样野性难驯、傲气无双的女人,才配得起他的征服欲。 “离君若是不信,大可就此离去!诸葛昱绝不强人所难!” 挂着马鞭的右手腕微微抬起,那些刚才还气势汹汹、仿佛随时都会扑将上来的人,居然全都收起了手里的武器,给曼珠放开了一个豁口。 望着一脸‘正直坦荡’的诸葛昱,曼珠将将迈出去的那只脚,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既然夏君一番盛情,我就却之不恭了!” “离君太客气了!” 脸上扬起一抹得胜者的笑意,诸葛昱不待曼珠反抗,霸道的伸手一捞,径直将曼珠拉上马背,牢牢固定在了怀中。 滚烫的呼吸几乎紧贴着曼珠的耳朵,曼珠嫌恶的撇开头,刚打算一掌打过去,却终究还是因为诸葛昱的下一句话,不得不投鼠忌器。 “离君不要忘了,若是伤了我,那银碟姑娘会遭遇些什么?可就难说了!” “夏君果不愧是堂堂一位大国君王!用一个小小女子的性命作要挟这种事情,也做的这般驾轻就熟。如此的胸襟气度,着实叫某钦佩。” 在周围高亢的哄笑声下,曼珠咬牙沉声骂道。若不是现下情势所逼,她真的很想把几乎黏在自己后背的那堵肉墙给砸个粉碎。 “呵呵!离君过奖了!在下自以为,作为一个有称雄天下之心的君王,这点子心计和手段,自然是要有的。圣人,从不是我辈君王之流,可望其项背的!” 说着,诸葛昱动作极是夸张的靠近曼珠的脖颈深嗅了一口气,嘴巴近乎抵着曼珠的耳廓调笑道: “唔~~离君身上的气息,我却不是很喜欢!不过,没关系。在离君这里,我可以‘既往不咎’!” 曼珠恨恨的将脸偏向另一侧,面上虽带着一丝极力克制下的愠怒,在夏君看不到的眼眸深处,却冰冷的仿似冰冻了三尺的寒冬,没有半点温度。 之所以选择束手就擒,其一自然是因为担心万一银碟不听话真的追来;其二,也是因为曼珠衡量过彼此间悬殊的实力。 与其此时被狼狈的如猎物一般‘捕捉’回去,身受重伤彻底失去逃跑的能力,还不如稍稍示弱,先行找个台阶下来。以利动之,以卒待之,方为上策。 有时候,距离危险的东西越近,短时间内,反而会越安全。曼珠不信那个不惜将她的行藏透露给自家敌国的萧珩,会不准备自己‘万一逃脱’之后的后手。与其到时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倒不如直捣黄龙,釜底抽薪。 进了夏宫,曼珠毫不意外的四下看了看完全没有银碟半分影子的殿宇,转头看向一旁笑意盈盈正用马鞭缓慢击打掌心的诸葛昱。言语间带着毫不客气的揶揄: “不成想,堂堂夏国君主,一代枭雄霸主,竟学足了市井间的地痞做派,嘴里竟是没一句真话的。” 此时的诸葛昱,明显看上去非常的开心。是那种猎物到手后,得胜者的喜悦。他自信以夏宫的铁桶防御,只要曼珠一脚踏进了这里,那之后的事情,就由不得她了。、 任她曼珠再是如何尊贵无匹的一国之王,到底也只是个女流之辈。如今铁甲军将所有退路全部堵死,整个夏宫更是高手如云,就算曼珠插上翅膀,诸葛昱也自信能将她从天上射下来。 沉浸在喜悦中的诸葛昱对于曼珠的冷嘲热讽全然没有放在心上。拿下离国对他而言只是小事。但拿下眼前这个女人,在此时的诸葛昱看来,却比夺取整个离国让他更加有满足感。 看着明显面色不豫的曼珠,诸葛昱脸上的笑意加深,即便想要轻扶曼珠肩膀的右手被毫不客气的重重拍开,仍旧保持着柔柔笑意: “正所谓兵不厌诈,离君亦是带兵之人,自该明白‘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诡道之理。” 说着,话锋一转,诸葛昱脸上的笑意不自然的敛了些许: “说到底,还是离君太过看重情义的缘故。岂不知,‘情’、‘义’二字,于这世间,最是伤人伤己。不过,也正是因为珠儿的这一点,才让我更觉珠儿之可贵!” 听到珠儿二字,曼珠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这两个字,已经好多年没有听到了。如今自眼前这个一脸阴谋算计的男人嘴里说出来,曼珠心内毫无半分怅惘,只觉得如鲠在喉,恶心的厉害。 这个人,显见的是觉得自己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夏君慎言,珠儿这个称呼,可不是夏君可以唤得的!” “珠儿何必如此见外?我多少虚长你几岁。纵便你无视我对你的一片赤诚之心,好歹我们也能做个异姓的兄妹,一声珠儿,如何……” 话尚未说完,砖瓦破裂之声随及从头顶传来。待诸葛昱反应过来,闪烁着寒光的刀锋已然距离身侧不远。若不是护卫冲下来的及时,诸葛昱一点都不怀疑,这把刀只怕已经砍掉了自己的脑袋。 此时,那把刀的主人正赤红着一双眸子,双眼似要喷火一般圆瞪着,略微沙哑的声音冷的像是从地狱里传出的催命魔咒: “她说你唤不得,你便如何也唤不得!” 第104章 齐闯夏宫 上 不止是诸葛昱,究竟连曼珠也未曾料到,沙华会这么快的追了过来,不顾一切的,强闯这守备如此森严的夏宫! 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将屋内几人的面容也全都蒙上了一层暗影。诸葛昱微眯着双眼,不可思议的紧盯着突然从天而降的洛国国君—沙华。这个近几年风头逐渐超过他,神秘莫测且据传残忍至极的“魔”王。 他没想到,这个亲自带兵屠戮离国都城的沙华,居然会为了区区一个曼珠奋不顾身的孤身独闯敌国腹地! 更没想到的是,原本只是想要利用离国来暂时牵制一下洛、梁梁国的扩张,竟不曾想还有这样的惊喜! 要知道,虽然夏、洛两国明面上尚未兵戎相见,但私底下的暗流涌动、你来我往,可不少。对于夏国来说,沙华这条命的价值,可要比曼珠高出太多太多了。 “萧珩啊萧珩!我这次,可是真的要好好‘感谢’你才行了!” 死死盯着同样赤红着双眸定定瞪着自己的沙华,诸葛昱嘴角微微扯起一抹嗜血的笑意,阻止己方护卫的高声呵斥,晃了晃脖颈后朝着沙华拱手笑道: “哦?不成想竟是洛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洛君既有心来我夏国做客,提前告知一声,我必亲自去城门前迎接。如何,却独自一人从我夏宫的房顶上窜了下来?难不成,洛君是喜欢我夏宫顶梁上的夜色?” “哼!梁上君子与市井小人,倒也是绝配!” 仿佛没有听到曼珠话里慢慢的嘲弄和揶揄,诸葛昱一把扯过曼珠,身旁的护卫随及将刀架在曼珠的脖颈间。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诸葛昱,是个男人,就别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拿刀抵着一个女人的脖子,堂堂一国之君,你也真做得出来!” 沙华本就赤红的眼眶越发红了,拿刀的手青筋暴起,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时砍了眼前这个仍旧笑意盈盈、看似云淡风轻的诸葛昱。 “洛君此言差矣!所谓君子,不过都是群迂腐的整日活在虚妄里的痴人罢了。你我皆乃现世枭雄,自该知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才是王者之道。您说呢?” 诸葛昱脸上在笑,微眯的眼中却透着冰寒,在曼珠和沙华之间来回看了几眼,最后饶有兴致的将脸瞥向曼珠,不顾曼珠逐渐惨白的面容,幽幽笑道: “再者说,若我记得不错,两位的身上,都背负着屠城灭国之血海深仇吧!我记得,当年,可是洛君您亲自带兵生屠了曼城,离国王族,自王上、王后,到七位王子,一众王族宫人,全部惨死,无一幸免。啊,好像……若我没记错的话,老离王可是被你逼着生跳了城墙,摔成了一滩肉泥吧?可怜那离后啊,当年那也是艳绝天下的一代才女,连同期的所谓天下第一美人都不能望其项背。最后,却只能孤零零的吊死中堂。惨啊!惨啊!” “诸、葛、昱!” 一口银牙被咬得咯吱作响,见曼珠惨白阴郁的小脸,死死扣紧掌心的带血指甲,沙华再听不得诸葛昱口中多说出哪怕一个字。闪烁着寒光的刀锋带起一阵冷风,朝着诸葛昱呼啸而去。 诸葛昱连眼睛都没眨,带笑的面容半分未变,只听当啷几声刺耳碰撞声,几道火花飞窜而过,向着诸葛昱砍过去的长刀被众多刀剑长矛层层架了起来。 虽然最先抵挡上去的刀剑被沙华的刀锋瞬间劈砍成了两半,奈何终究寡不敌众。沙华只得眼睁睁看着诸葛昱一把搂过一时间似忘了动弹似的曼珠,甚至挑衅的朝自己眨了眨眼,一时间却不能真的拿他怎么样。 见沙华被气得面色铁青,诸葛昱越发笑得得意。故意搂过曼珠的肩膀,紧贴着曼珠的耳廓柔声哄道: “珠儿不必伤怀。当日的血海深仇,我今日便替你报来!” 说着,指着已经被夏国兵甲重重包围,正竭力厮杀的沙华,高声喝道: “擅闯我夏宫者,杀、无、赦!” 此时的曼珠,眼前除了一片浓的化不开的血红,耳中除了父王那一声声如泣如诉的临终叮嘱,什么都看不到,也什么都听不到。 兵甲交接的碰撞声,兵器刺穿皮肤的声音,鲜血涌动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在被无限的放大、再放大。又似一切都离自己好远、好远。远得让曼珠错觉此时的自己还身在那场血色汤汤的屠城之日。 “珠儿,珠儿,珠儿……” “小八,小八,小八……” 耳畔不断回荡着父王母后和兄长们声声呼唤。眼睛微微有些湿热的刺痛,空荡荡的心脏再次有条不紊的痛了起来。 ‘多久了?珠儿这个称呼,久远的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名字了。珠儿!小八!父王,母后,兄长们,没了你们,珠儿这个名字,小八这个称呼,于我,早已毫无意义!’ 曼珠低头,嘴角微微上扬,带着惨淡笑意的面容瞬间恢复平日里的孤傲冰冷。嗡鸣的大脑逐渐从脑海中的那场血色场景中抽离,耳畔的厮杀声和刀剑的碰撞声逐渐变得真实了起来。曼珠低头看了眼黏腻的掌心,不知何时,竟已满是鲜血。 状似无意扯过诸葛昱的一角衣擦了擦手,曼珠看着不远处正打得不可开交、鲜血横飞的‘战场’,仿佛看戏一般,只冷眼瞧着,全然无视诸葛昱不时投来的打量目光。 “珠儿莫怕!有我在,这个人再不可能伤你分毫!” 大力拍掉欲要再次靠过来的大手,曼珠森然瞥了眼诸葛昱,再次冷声提醒: “夏君看来不止人品不好,记性也是不怎么好。我说过,珠儿这个称呼,夏君你唤不得!还有,我,从不知害怕为何物。夏君,大可不必在我这里惺惺作态。我不是那深居闺阁、天真不知世事的公主小姐,夏君实在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曼珠话音未落,稍有些力逮的沙华后背被狠狠砍了一刀,身体下意识向前一倾,在卡顿的瞬间,同时数把刀剑向着沙华齐齐杀了过去。 分明那刀剑并不是砍在自己的身上,曼珠却觉得背上突然疼的厉害,胸口更是沉闷的难受。眼中的冷冽在看到刺向沙华的刀剑时,瞬间化为杀机。 在曼珠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夺回自己的剑,稳稳的架在了诸葛昱的脖颈间。一条血痕,幽幽的自剑身划开。 “住手!否则,我手里的剑可不长眼睛!” 冷冽的话语,一字一句,让诺达嘈杂的殿宇瞬间寂静无声。 第105章 齐闯夏宫 下 “离君,你不要忘了,与你有血海深仇之人是谁?我这是在帮你报仇,你如何不感谢我,反倒恩将仇报起来?” 诸葛昱皱了皱眉,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曼珠不但不想要欣赏仇人惨死乱军之中的‘快意’场景,竟还打算出手相救!他们之间,到底是恨,还是什么?这个时候与自己如此明显的决裂对立,对于这个女人来说,可没有任何一点点的好处。 “多谢夏君体谅。但,我从来没有让别人帮我报仇的习惯。我自己的仇,自己报,不劳夏君费心。还有,他的命,是我的,只能死在我的手上。夏君这般越俎代庖,是笑我无能吗?” 抵在脖颈间的长剑清晰的告诉着诸葛昱,这把剑的主人此刻绝不是在开玩笑。那散发着冷冽寒气的剑刃,随时都有可能割开他的颈动脉。纵然群兵环伺,纵然刀剑相逼,这个女人的手,却连晃都不曾晃动一下! “那你想要怎样?” 抬头,曼珠看向此刻也正眼神复杂望着自己的沙华,喉咙像是被气体堵住了似的,张了张嘴,最后只略略沙哑的挤出三个字: “放了他!” “他?离君说的是,洛君?哈!” 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笑话,诸葛昱止不住笑了起来。 “放了他!离君只当我这夏宫是那随时可歇脚来去的酒楼客栈么?你以为,我此刻放了他,他能逃得出我这天罗地网的围捕?离君莫要忘了,这里,可是我夏国的王宫!最精锐的兵丁,最强大的高手,可都聚集在这里。” “能不能出得去,那就得要看我们自己的本事了!夏君,不必替我们担心!” “我们~~” 脸上的笑骤然一冷,诸葛昱冷声嗤笑,不顾脖颈间微微渗出的血痕,转头看向面色凝重的曼珠: “我们两个字,我原以为,我与离君用起来,至少也会比洛君更匹配些!不成想,离君竟能有如此胸襟度量,与那屠家灭国的血海仇人,也能互称‘我们’!” 一字一句,却比刀剑还要诛心。 ‘我们’,是啊,早已没了‘我们’。自己,却竟还在心底深处抱着这种虚妄的奢望不成么?可若不是,那此时此刻,又是为了什么?他的死,不一直都是自己一心期盼的吗?为什么,为什么到了最后,却忍不住要救他?为什么? 察觉到曼珠拿剑的手微微抖了抖,诸葛昱找准时机,打算趁着曼珠微一愣神的工夫对她实行反制。 就在诸葛昱打算反制的瞬间,察觉到了异样的沙华双眸一凛,长刀飞砍,身体转瞬间扑杀而至,直接将诸葛昱逼退。 随后,身体毫不停歇抱起再次怔愣当下的曼珠,直直冲出屋顶。在黑夜,中踩着屋瓦急速奔逃。 耳畔的风呼啸着穿梭而过,身前是温热滚烫的宽阔脊背,身后是不断飞射而来的箭矢。曼珠收回手中的长剑,颓然苦笑,将脸深深埋进沙华的颈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若今日真的逃不脱,同死在这处异国他乡,似乎,也是个并不算坏的结局。若当真能够就此殒命,算不算,算不算是上天的一种垂怜? 咻~~一把飞箭刺破沙华小腿,奔跑中的沙华身体不自觉向前扑倒,终还是咬牙撑住,紧了紧背上的曼珠,继续脚下使力。 血,顺着破开的伤口汩汩的向外汹涌,沙华却似不知道疼的一般,咬牙继续狂奔,速度重又加快了上去。 漆黑的夜幕下,谁也没有看到,一把利箭,正插在曼珠的后肩胛骨,汩汩的鲜血,沿着来时的路,洒了一路。 夜,黑得像是再也不会有天明,冷的仿若寒冰地狱。曼珠顶着满头的冷汗,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火光映在她的脸上,折射出两道深深的泪痕。 “父王,母后,不要,不要走,不要丢下珠儿……” “四哥,月亮没了,连星星也没了。四哥,小八害怕,小八,小八好怕……” “大哥,呜呜呜不要伤我大哥。二哥,二哥快逃。枫哥哥,枫哥哥,三哥,我三哥……五哥,六哥,呜呜呜呜~~七哥,七哥你醒醒,你醒过来~~~” “天黑了,天黑了,母后,好冷,珠儿好冷。珠儿,珠儿……” “父王,珠儿好痛,珠儿,好痛啊……” 曼珠尖瘦的下巴不停的颤抖着,在噼里啪啦燃烧的篝火声中,陡然睁开了满含泪珠的赤红双眼。 身前是燃烧正旺的火堆,身后,是滚烫暖热的胸膛。曼珠微微动了动身体,受伤的地方立刻叫嚣起了尖锐的痛楚。 紧拥着曼珠的铁臂不轻不重的将曼珠圈在怀中,头顶柔软的触碰,是沙华唇瓣安抚的轻吻。曼珠眨了眨眼,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此时到底是在梦境还是现实?或者,此刻她到底是还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曼珠只微微一动,沙华便有了察觉,试了试曼珠已然退烧的额头,这才长长嘘了口气,关切问道: “珠儿,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疼的还厉害吗?” 曼珠抬头,望着头顶沙华那布满青色胡渣的下巴,心,密密麻麻的酸疼了起来。眼中原本氲干了的泪珠,重又涌了上来。 熟悉的温柔,未变的气息,依旧,那般让人着迷,诱人沉沦。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一个待自己温柔到了极致的人,却亲自带兵破了她的国,屠了她的城,毁了,她此生所有幸福的可能?为什么在毁灭了她的整个世界以后,又跑回来,为她不顾一切的搏命,假惺惺的,对她关怀备至? “洛君忘了,那个珠儿,已经死了。” 曼珠这才察觉,嗓子此刻干涩沙哑的厉害,连大声的清晰说出话来,都显得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扶助曼珠肩头的大掌,缓缓地,滑落了下去。曼珠强忍着痛楚,在沙华的知情识趣下,将身体从沙华的怀中,挪了出去。 没了身后的温热,曼珠只觉得一道道冷意肆无忌惮的直直从后背灌了进来,冰冻的厉害。 沉默,长久的沉默中,只有柴火的劈啪作响,在这片昏暗的山洞中发出一丝丝微弱的声响。 曼珠盯着眼前不断跳跃的火苗,觉得似乎还应该再说些什么,却又疲惫的,连说一个字都觉得疲倦。 第106章 那便,恨吧! “珠儿……曼珠,我,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仿佛躺身在寂静的银河里沉浮了千百年,耳边除了劈啪作响的燃烧声,再无其他。 心,空荡荡的上下起伏着,像是无根无萍、随风飘飞的蒲公英,纷乱的、无序的杂乱跳动。干涩的唇瓣蠕动良久,沙华舔了舔有些蜕皮的唇角,张了张嘴,终于开口,哑声问道。眼中忍不住荡漾开的那一抹卑微的期待,让人只觉得揪心的疼。 “为什么?” 曼珠微微扬起的唇角瞬间垂落,看着眼前不断跳跃的火焰,当日屠城国破的一幕幕场景,重又在眼前一帧帧的铺展开。 不时蹦出来的火星里,有父王那至死不得瞑目的双眸,跳跃的火焰里,有母后至死依旧滚烫的血泪。哥哥、嫂嫂们,两个不及弱冠的侄儿,那些备受凌辱而死的宫人,那些,惨遭屠戮的族人。 曼珠也想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要救他?满城的血,全族的恨,不该恨吗?真的,不恨吗?午夜梦回,那夜夜折磨自己难以闭合双眼的噩梦,那整夜整夜让自己痛到难以呼吸的血色汤汤。为什么?为什么? “珠儿……那些恨的、怨的,我知道,知道很难忘怀,也知道,无论我再说什么、做什么,都弥补不了对你造成的伤害。可,可若是可能,若是,若是你愿意,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给我们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可不可以……” “重新来过!” 曼珠抬头,透过跳跃的篝火望着对面的沙华,惨然一笑: “重新来过?你我之间,隔着尸山血海,挡着国仇家恨,你告诉我,如何重新来过?” “你并没有真的放下我!你并没有真的彻底放下我不是吗?不要这么折磨自己好不好?曼珠,我情愿你一心一意的只恨我,我宁愿你将我视作此生死敌,对我再无半点怜悯。我,我也不愿你活得这般煎熬折磨。可,若是哪怕有一丝丝的可能,哪怕只有那么微弱的一点点的可能,你,能原谅我吗?让我偿还你所有的幸福,让我,让我照顾你余下的生命。我会给与你我的所有,我……” 抓着胳膊的的双手力量微重,曼珠被仔细包裹好的伤口重又挣裂了开。瞥了眼重新开始洇出血色的纱布,曼珠眼中带起浓浓的嘲弄之色,惨白的唇角微扬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长大以后,你我之间的每一次交锋,似乎都要带点血!沙华,这样的‘重新开始’,你敢要吗?” “敢!” 坚定的眼眸一瞬不眨的看着曼珠,手中的力道,在意识到自己失态的瞬间,立即松了开: “只要你愿意,刀山火海,我都敢!” “即便,是永坠地狱不得轮回么?” “碧落黄泉,矢志不渝!” “呵呵~哈哈哈哈哈~~” 曼珠放肆的仰头大笑,笑到眼泪止不住的涌出眼眶。含泪的眸子,在看向眼前的男人时,却分外的冷冽冰寒,带着刺骨的嘲讽: “沙华,若是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你是个最最痴情无韬的绝世君子!可笑你的矢志不渝,却是建立在我国破家亡,全族尽灭的基础之上!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沙华未曾包扎处理过的小腿,在刚才剧烈的动作下,微微结痂了的伤口重又挣了开,汩汩的鲜血再次欢快的涌动着,带着沙华心底最后的那一丝丝旖念。 是啊,当初自己不能放下的,又怎么能够奢望曼珠能够放下?那样痛彻心扉、灭绝一切生机和希望的血海深仇,还是活生生的在她的眼前血淋淋的展开的!自己,有什么资格请求她放下?又有什么资格,渴求那虚无缥缈的原谅? “你我,终究还是从两小无猜,走到了生死两难!沙华,如今再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话,你不觉得,太多余了么?” 冷冽的沙哑声音,犹如一声冬雷,打算了沙华脑海中所有的弥漫开的幻想,血淋淋的现实赤裸裸的摆在眼前,痛得沙华心头一阵哆嗦。 苦,好苦。可,即便这般苦楚难当,为了眼前的这个满心满眼恨意的女人,他也必须咬牙活着。让她去恨,让她去怨,让她,还有一个可以逼着她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至于,为什么要继续活着?沙华也曾问过自己,却得不出答案。许是,害怕此生太苦,来世,她再不愿见着自己吧。 如此,纵然活着已经成了摧心的折磨,却也似乎,要比彻底失去她来的要好些。 “.…..好!!那便,恨吧!曼珠,恨我吧!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不值得你丝毫的同情和原谅。恨我吧,我会一直站着那里,等着你给我的,最后的凌迟。” 低沉沙哑的声音,伴随着沉闷的倒地声,让这片空洞的空间再次彻底陷入死寂。 曼珠看着昏迷倒地、面色不正常陀红的沙华,这才察觉他还在不断冒血的小腿上的伤口。静,死一般的安静。 曼珠的整颗心,也突然间空寂的仿佛死了一般。又或许,它早就已经死了。 意识到自己下意识伸出去的手,曼珠用力收了回来,在狠狠给了自己两个耳光之后,终于还是忍不住抱着膝盖,嚎啕大哭。 分明该恨他的,分明该一刀扎进他的心窝才对。可是看着那张被烧得陀红的脸,看着那不断渗血的伤口,曼珠却只觉得空寂的心,被一深一浅的踩出了黏湿的泥泞。 想要杀他,却又不得不拼了命的阻止自己不要抱他。想要恨他,心却又无能为力的受他左右摆布操控。 曼珠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又能够怎么办?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竭力的嘶吼,在空洞的洞内回响。青筋暴起的额头被深深埋进臂弯,曼珠哭着哭着,终究抵不过身体的虚弱,紧跟着昏迷倒地。 一大一小两个靠得极近的手指间,不远不近的隔着。跳跃的火光,照在两人一红一白,却同样面色异常的脸上。 此时此刻,一身戎装的银碟正跌跌撞撞的在不远处的山林间快速窜行。带着林川和一队卫军,向着曼珠此刻藏身的方向,急速奔来。 第107章 饮鸩止渴 “银碟姑娘,那个人,难道真的要就这么放了?” 背着昏迷不醒的曼珠快速走出山洞,林山急速离去的步子猛的在洞口停住,赤红的眸子闪烁着无尽的杀机。 方才,若不是银碟以身挡在那个人身前,此时此刻,他不可能还有机会活着。 银碟忙着替曼珠擦拭冷汗的手微微一顿,回首看了眼如破娃娃一般,满身灰烬蜷在阴影处一动不动的沙华,含泪的眸子蒙上了一层灰暗。 “林统领,如果你还想要咱们君上好好活着,那个人,永远不要动。” “可,他同样也是君上一心要杀的人……” “可他,依旧好好的活到了现在!” 怅然一叹,银碟轻抚着曼珠紧皱着眉头的苍白面颊,声音轻的似这晨间轻荡着的风: “林统领,在这个世界上,主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恨,已经没什么可以让她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若连他也死了,君上也就彻底没了活下去的理由。” 林山回头看了眼即使昏迷依然愁眉紧锁的君上,背上这个轻的不像话的女人,一直是他们仰望着、倚赖着的明灯。 因为有了她,才有了离国的重建,才有了复仇的可能。 她,是他们的擎天柱,是撑起这场仇恨的利剑,是,点亮所有离人前路的灯塔。 一直以来,她就像是一座大山,牢牢的挡在他们身前,给他们信念,给他们目标,给他们,活下去的理由和希望。 可是,他们似乎很早就忘了,她也是一直活在黑暗里的那个人。那个,同样需要慰藉、需要方向、需要光明的人。 但是,谁又能来替她点亮一方前路,谁又能,替她扛起一份重量? 国仇、家恨,她比谁承受的都要多,却又比任何人坚强的更早,更快。她的那些坚强,全都源自于那份恨,对那个男人的,碎心蚀骨的恨。 君上的身上,不仅要背负蚀骨的国仇家恨,还有所有离人的命运,整个离国的未来。那些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都负累不堪的责任和压力,她自始至终,一声不吭的全部抗了下来。 一直以来,她从未展现过丝毫属于一个女人的柔弱,坚强到,让他们这些人早已忘记了,她还是一个女人的事实。 她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无尽的黑暗里,入目尽是无尽的漆黑,只有那抹恨意,能让她些微看到一丝丝的方向,感受到,一丝丝活着的悸动。可若那抹恨消失了······ “银碟,我似乎有些明白了,你当日那场没来由的、不理智的哭闹。可是,恨,总要有个尽头。否则,这样生死不能的挣扎在这个世界上,只会更痛苦。” 望着泛白的天际,林川的话,只到嘴边,便被清晨清冷的山风,吹散进了晨露里。 “我知道……我这是,在让她饮鸩止渴罢了!可,即便是饮鸩止渴,我也希望,她能够在感受到一丝快乐之后,再从容赴死。终究,谁都逃不过终结的命运,不是么!” 涩然一笑,银碟轻轻抚平曼珠额头蹙起的眉川,似哭似笑的幽幽道: “林统领,你偶尔总说,我不能明白你们活在地狱里的心境。可其实,从很早开始,我就已经备尝了地狱之苦的滋味。是主上,给了我重返人间的可能,给了我,生的希望和意义。我知道自己成为不了她的那根浮木,可我,还是想要拼尽所有,努力替她寻一个哪怕只能暂时得以栖身的洞穴。” 轻柔的声音,带着戳心的坚定。 林川目光状似无意的瞥过银碟欲哭未哭含着泪的脸,心里,不深不浅的荡漾起几波名叫怜惜酸涩的涟漪。 这个平日里看起来总是柔柔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被吹倒的小小女子,却总在君上的事情上,一再的强势且孤注一掷。 她总是头也不回的追着君上的身影,永远看不到,身后的另一双眼睛。 当然,林川也根本不敢亦不会让她看到。 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孤魂野鬼,配不上那遥不可及的幸福。银碟,她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 想起在山洞中,她不顾一切的扑倒在被自己一脚踢飞,滚进篝火灰烬里的沙华身上。想起那双坚定的、不容丝毫抗拒的眼眸,想起只要自己的剑再晚收那么一点点,极有可能造成的后果,林川就止不住双手的颤抖。 这个小丫头,在有关君上的任何事情上,向来都是从不惜命的。 她倔强的仰望着君上,一心守护着她心中的那轮明月,甚至,忘了她自己。 她是那么的倔强,倔强的,叫人没办法不心疼。 “丫头,无论是君上还是我们,都因为那场灭国屠城之祸,沦为了这世间的孤魂野鬼。幸福,于我们,早已是难以企及的梦幻泡影。那些所谓能够得以暂时停歇的安稳角落,对于我们而言,只是会令我们越发痛苦的折磨的罢了。” ‘可你,你的人生,不该陪着我们一起腐烂。’ 林川想说,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我知道,你们的孤注一掷,你们的不留余地,你们的至死不渝,我都知道!我只是,忍不住心疼她而已。她总是不会心疼自己,总是,一再的把她自己逼到悬崖绝壁。如果连我都不能替她心疼些,这世上,就没人心疼她了。你知道,我有多想让她安安稳稳的睡一个好觉,多么希望,能看一眼她发自真心的笑意么?为此,哪怕永远沉沦地狱,银碟亦甘之如饴。” 带着丝丝颤抖的浓浓鼻音,像一把生了锈的锯子,一点一点,摩梭着林川那颗发了霉、生了锈的心。 分明并不觉得如何疼,却又总觉得,那颗早已死去的心,正汩汩的涌着黑血,将整颗心,浸泡的鼓鼓涨涨、酸酸涩涩。 是为了背上这个被命运加注太多不幸的女人,也是为了,身旁这个被命运一再戏弄的小丫头。 努力维持的面无表情有了一丝丝开裂的痕迹,林川回头看了眼洞内仍旧纹丝不见动的沙华,赤红的眸子微闪。 抬脚,离去。 “咱们,回去吧!” 第108章 龙虎斗 “我道是谁?原来是梁君大驾光临!哦,不对,如今,应该叫洛相才是!” 一声嗤笑,诸葛昱冷眼瞧着对面乌泱泱满是肃杀之气的‘不速之客’,眼中的冷意,几乎快要冰冻这微微泛白的清晨。 如果不是他萧珩大张旗鼓的带兵压境,此时那两个人只怕已是自己的囊中物。 “如此大张旗鼓的带着人来,怎么,洛相也听闻,我夏国出现了两只奇禽异兽,也想要来一睹为快?” 反应过来诸葛昱口中的奇禽异兽是谁?萧珩原本晦涩的眸子越发森冷,打马走到两军对垒的中间地带。诸葛昱见状,紧跟着打马上前。 虽然洛国今日,已经算是极其危险的大军压境。但诸葛昱此时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这个神秘莫测、又骂名昭昭的前梁君、今洛相,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意料之外的威胁。 这里怎么说,到底是夏国的地界。萧珩虽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带兵压境,但却绝不会随便轻易真的开战。 都是聪明人,对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彼此都是门儿清。此番阵仗,与其说是挑衅,倒不如说,是增加谈判胜算的一种价码加持。 两人都很清楚,此时两方拉出来的人马,只是牵制对方的棋子而已。真正的争斗,在此时谁都看不到的某一处角落里。 谁先找到沙华,谁能顺利带走他,谁才是这场角力的最终胜利者。如今两人要做的,只不过是各自为自己暗地里派出去的人争取时间罢了。 “既为奇禽异兽,想来必得天地之精华滋养,享无上天恩之眷顾,又岂是我等凡胎俗物可以随意观瞻的?” 萧珩如画的漂亮双眸冷厉生寒,面上,却是云淡风轻的淡然笑意。盯着同样皮笑肉不笑的诸葛昱,冷声回道。 “洛相此言差矣,麒麟虽为神兽,然,尊却不敌神龙。龙,才是天地间第一至尊神兽。天子欲见,麒麟又岂有不现身之理?” “哼!夏君,这是自比真龙天子了?” 冷眼觑着马背上昂首挺胸、风姿卓然的诸葛昱,萧珩不得不承认,论谋略、论城府、论胆魄、论野心,每一项,诸葛昱都是沙华王天下这条路上极其强劲的一个对手。 而最最致命的,是沙华根本就没有逐鹿天下、争雄权势的野心。 “呵!明人不说暗话,自梁、洛两国合并以来,不少小国自愿来朝,纷纷称臣。一些不愿俯就的,洛梁两国的铁骑也用实力踏平了他们的傲气和自大。怎么,洛相今日是想说,洛君竟没有王天下之心不成?” “哦,对了!” 挑眉邪佞一笑,诸葛昱毫不掩饰眼中的嘲弄揶揄之色,觑着萧珩那张比女人还要艳丽上三分的俏丽面颊,如登徒子一般,眼睛自上而下将萧珩上上下下打量了个彻底。 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黑,便是生气时那隐忍不发的模样,也别有一番别样的风情。 风情!诸葛昱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的身上用‘风情’这两个字,虽觉可笑,却又无比的贴合。纵便是勾栏院里那些专供人赏玩的小倌,也绝没有这般让人雌雄难辨,带着致命吸引力的风情。就像是罂粟,明知有毒,却依然能让人前赴后继。 据搜集回来的消息,这些年洛国的扩张壮大,基本都是萧珩在背后一手操作。以萧珩的才干和野心,若非心甘情愿,根本不可能以堂堂一个大国国君之尊,俯身屈就一个风雨飘摇的小国君上。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做到,遑论堂堂一国之君上。 如此想着,诸葛昱心里不由生出了一丝对沙华的嫉妒。 沙华这个男人到底何德何能?无论男的、女的,竟都愿意为他不顾一切?一个,可以抛却国仇家恨,不顾一切相护。一个,愿意背负世间所有骂名,甚至甘心屈居人下,只为留在他身边! “我记得,上一个毫不避讳、这样胡乱打量我的人,被我挖了双眼,砍了四肢,埋进了粪坑。夏君觉得如何?” 严如三寒的冰冷语调让微微有些出神的诸葛昱瞬间回神。 “洛相未免太严苛了些!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过多看了几眼罢了,何至于将人做成人彘,让人死后都不得超脱?” “萧珩私以为,做人事说人话的,那才是‘人’。那些披着人皮的蝇营狗苟,实在是当不得‘人’这个称呼,更不必有‘人’的礼遇。夏君又以为如何?” 仿佛没有听到萧珩话里的暗讽,诸葛昱嘴角扯起一抹明显带着嘲弄的调笑,转而笑问道: “对于梁洛两国合并,梁君对洛君俯首称臣一事,坊间流言甚多。更有那起子心脏口臭的小人,将梁君说成了一个没有一点男儿刚性的兔儿爷。我虽不信,但到底抵不住坊间如沸的流言,今日既见着了梁君,还要请梁君不吝解惑才是!” 手中的缰绳被捏得咯吱作响,萧珩看向诸葛昱的眼睛几乎不曾喷火。稍许,也学着诸葛昱暂时失聪,仿若没有听到方才诸葛昱话里的嘲讽,萧珩脸上扬起一抹冷笑,眼中一抹杀机转瞬即逝: “传言之所以叫传言,就是因为他的不真实和夸大其词。夏君英明神武,想来也是不会信了那些市井小明口中的几句谬谈的。” “洛相,这是在将我的军呢!” “岂敢!” 两人面上笑的不动声色,眼神却已在半空交接了不知几许。许是嫌笑的多了,脸有些僵,诸葛昱话锋一转,面上立时便换了颜色,厉声质问道: “既不为奇禽异兽而来,但不知洛相浩浩荡荡的带着这么一大帮人来我夏国边境,又是所谓何来呀?洛相自该知道,以洛国此番作为,可算作是十足的挑衅和宣战了!” “哪里!夏君误会了!实在是我突然来了兴致想要游猎,追着一只山麓也不知怎的一路狂奔,竟就追到了夏国边境,不想,竟叨扰了夏君的良辰美梦。还请夏君饶恕则个!” 萧珩嘴上说着歉疚,脸上却分毫看不出半分歉意。诸葛昱却也不以为意,只好整以暇坐在马背上,聊胜于无的看着萧珩毫无诚意的表演。 两人之间这种诡异的‘平和’,在夏国一员大将打马上前附耳禀报诸葛昱的瞬间,终于还是被彻底打破。 第109章 暗夜魔君 “君上,有探子回报,洛国的那头黑豹子,出现在了稽阳山。” 听得夏守城附耳回禀,诸葛昱挑眉看了眼双眸死死盯着己方的萧珩,不动声色给了夏守城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除了刘世千,还有一群行踪路数很是诡异的黑衣人,一时间看不出是什么来路。派出去的人,有几波同黑衣人交过手,基本全军覆没。活着回来报信的,没说两句话后就七孔流血、气绝而亡。手段毒辣残忍,倒有些像是暗夜的刺客。” “暗夜?那个诡异神秘,自称人间魔君的家伙,也掺和进来了?这个沙华,还真的是让我层出不穷的惊喜连连啊!” 诸葛昱扯唇冷笑,对沙华这莫大的‘个人魅力’越发好奇的厉害。 两个奇奇怪怪的‘君主’,再加上一个神神秘秘的‘魔君’,还有一个远在仙山不知踪迹的‘神仙师父’。这个沙华,要说他命苦,也确实算得是个苦命的。但要说幸运,也的确幸运的有些太过了。 “他们看样子,似乎也是为了找人。只是,不知道是为了救,还是,为了杀?”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救人还是杀人,不得我夏国的同意随意进出我大夏,便是当、诛!这件事,只怕下面的人不不行,你亲自去办。” “是!可是君上,您这里……” “放心!萧珩是个聪明人,他不敢!” 诸葛昱低声对着夏守城吩咐完,尚未等夏守城打马回旋,被‘冷落’一旁的萧珩微微抬起右手,洛国带来的弓箭手随及齐齐拉满弓,将箭矢对准了诸葛昱和夏守城。只等萧珩的一声令下。 没想到萧珩当真敢不顾一切的乱来,诸葛昱原本透着几分轻松的眸子瞬间凛起,像一头全神戒备的狮子,眸带寒芒,死死盯着同样满眼冷厉的萧珩: “萧珩,难不成,今日你当真要同我夏国开战?” “夏君,话还没说完呢,怎么就急着要走呢?” 眼里一片冰霜,萧珩的脸上却依旧带着笑,嗜杀的冷笑,透着那么一丝决然的疯狂。 “夏君不是很好奇,我同沙华究竟是什么关系吗?今日,我倒是不妨据实以告。” “能够如此公然直呼君主的名讳,自然不会是简单的关系!” 不理会诸葛昱的冷言冷语,萧珩嘴角的笑意加深,眼中的那抹冷意,也愈发疯狂: “事已至此,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我今日到此的目的,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他,是我哪怕覆灭了整个天下也在所不惜,势要守护到底的人!今日,莫说是与你夏国正式开战,若你胆敢伤他分毫,你伤他一分,我便要你还百分千分。你若敢伤他性命,我定要你夏都血流千里、伏尸百万!” “哼!好大的口气!洛相当我夏国的兵勇都是泥塑的吗?洛相若有兴致,今日咱们大可以比划比划,看看究竟是谁家的兵勇更胜一层!” 说着,夏守城拔出佩于腰间的长剑,剑尖直指萧珩。后方的萧怨见状,忙带着一队护卫骑兵打马急急赶上,刷刷刷同样拔出佩剑相对。 如此,两边的军队紧跟着一同压了上来。长矛对着长矛,剑尖抵着剑尖,整个场面瞬间剑拔弩张,哪怕一个喷嚏,都可能直接导致一场混战的爆发。 大战,一触即发。两边的两位领头者却依旧只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如老僧入定一般。 “夏君自然明白,此时若夏、洛两国开战,最后只会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夏君志在天下,自然知道这其中的轻重。” 不久后,萧珩率收回视线,缓了缓语气,开口道。 “乱世天下,有志者可得。这天下,又何止我诸葛昱一人想朵?洛国若无称霸天下之心,又怎会在短短几年之内四处接纳降国,铁骑踏平不臣之地呢?” “不错,这几年,洛国确实扩充的很快。但,洛国欲要王天下的,是我,不是他。说实话,我并不喜这天下,甚至并不喜这世间。而我之所以想要得到天下,是为了将这天下拿来送他。可若没了他,这个天下,这个世界,于我而言,便只是一个牢笼,一个合该被毁灭的存在。” 见诸葛昱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萧珩决然一笑接着道: “这世上人的性命,除了他,其余的,在我眼里统统都一样。沙华,是我此生唯一的软肋,也是萧珩为人的最后一道底线。若没有了他,萧珩于这个世界,就只会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我从来不在乎生死,更不看重所谓的权势。我在乎的,只有一个他,唯有他。若你敢伤他,萧珩在此立誓,方才所言,绝不会只是威胁!别怀疑,救世,我也许做不到;但灭世,我一定可以!” 看着萧珩眼中那逐渐炽热的疯狂,诸葛昱眉峰紧蹙,不得不重新审视他方才说的那番话的分量。 一个自小被传言是个废物的王子;一个从小备受欺凌折磨,在众强环伺下一夜之间登上王位,转瞬便把控权利,甚至顺利委身‘卖国’的君上。一个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带兵逼境,甚至不惜公然宣告对另外一个男人的特殊在意,毫不在乎世间流言蜚语的疯子。 这样一个人在极度激动下说出的话,很多时候,不是威胁,而是警告。又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宣战。 萧珩,也许远比他看上去的,还要更加深不可测!看着眼前几乎赤红着眸子的萧珩,诸葛昱的脑海中,莫名闪过‘暗夜魔君’四个字。 眸中精光一闪,几乎就在一瞬间,诸葛昱就笃定了自己的判断。如果不是他,那暗夜的刺客怎么会如此巧合的突然出现在稽阳山? 如果,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就是传闻中的暗夜魔君,那么,自己在这世上真正的最大竞争对手,很可能就不是洛君沙华,而是,眼前这个男生女相,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前梁国国君,洛国国相。 “暗夜,魔君?” 萧珩眸光微微一转,神色半分未变,更未出口否认。 第110章 别怕,我在 上 背着仍旧高烧未退的沙华,刘世千用外袍将沙华牢牢绑在背上。幸而他天生身形比常人更加健硕高大,纵便背着同样高大的沙华,也并不见多少吃力。 一双滴血的铁锤紧握,刘世千像一头觅食的豹子,恶狠狠的盯着逐渐围拢过来的夏国兵勇,浓密的黑胡子在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下一晃一晃的颤动着: “不怕死的,尽管放马过来。你黑豹子爷爷别的本事没有,送你们几个上西天倒是容易的很!” 黑豹子的脚下,已经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堆方才围攻者的尸体。暗深色的裤脚湿哒哒的,也不知是露水,还是血水。 “君上有命,凡擅闯我大夏者,杀无赦!” 领头将领一声高喝,原本被刘世千周身的杀气镇住的众人,再次举起手中的武器,向着刘世千杀将而来。 噹~~ 刘世千一锤砸飞砍过来的长刀,闻得身后兵器砍来的呜咽声,侧身避过的同时,就势抡起另一只手中的铁锤狠狠便飞砸了过去,直接命中那人的胸膛,带着一道气旋,将那人狠狠的砸飞了出去。 随即,身前、背后,又是几道疾风破空扑来。刘世千甩起双锤,径直将那一双铁锤舞成了一道铁盾,速度之快,让人连铁锤的样子一时间都看不清。 咻~~ 箭矢的破空之声带起周遭空气的一阵破碎鸣叫,朝着刘世千疾飞而来。即将没入刘世千胸腔的带毒箭矢,稳稳停在了距离刘世千胸前不足一拳之隔之处。 箭身,握在了沙华的掌心。一直因高烧昏昏沉沉的沙华,竟彻底醒了。 “主上,你可终于醒了!再不醒过来,黑豹子可就得成死豹子了!” “黑豹子,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沙华一开口,方觉嗓子干哑的厉害。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沙华扯掉外袍,提刀和刘世千背对背站在了一起。 “嘿!越是如此危急之时,死生存亡之际,越是要快活些不是?都不知还能活上几时,若苦着脸就这么去了,还不得让冯不庸那只死狐狸笑话死?” 提起冯不庸,刘世千强笑的脸不自然的微微抽搐,鼻头不觉有些发酸。这么久了,还是没能找到杀害死狐狸的真正凶手,今日若是逃不出此劫,还真是有些不甘心。 对于其他人口中所传的曼珠是凶手这件事,刘世千根本半个字都不信。曾经以命相托的兄弟,纵便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可对她的人品,刘世千深信不疑。 纵便来日战场厮杀之时,彼此有可能以命相搏、不死不休。但战场之下,曼珠绝不会做这种小人行径。对自己的兄弟,这点子笃信他还是有的。 “放心,今日,我定会带着你活着回去!” 晃了晃微微有些晕眩的脑袋,沙华握紧手中的长刀,因高烧微微泛红的眸中泛起嗜杀之气。 回头看了眼沙华,刘世千怅然一笑: “从前,贾朱那个家伙也曾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曼珠~黑豹子,她叫曼珠!” 一刀劈断飞过来的箭矢,沙华将一把长刀舞的虎虎生风,瞬间收割了三个刀下亡魂。两人跳进站圈打了一轮,重又背靠背站在了一起。刘世千笑着续起了方才的话题: “我知道!可我还是习惯叫她贾朱!虽然自打一见面就觉得那小子清秀的过分,男生女相的样子让人见着就烦,可我却从未怀疑过她会是个女的。更没想到,她当初会不顾一切的孤身前去救我们,斩钉截铁的说,会带我们回家!” 提到曼珠,沙华冷厉的眸中不觉透出一丝温柔: “她,从来都是个不会叫苦喊累的姑娘。倔强的叫人……” 话未说完,马匹的嘶鸣声不远不近的传来,让两人的眸子同是一凛。这个声音,对于熟悉红狼的他们来说,再熟悉不过。 “珠儿!” “贾朱?” 沙华和刘世千异口同声,默契看向彼此。 红狼的声音像是给两人打了兴奋剂,本已显出疲态的两人突然战斗力猛增,将所剩不多的夏国兵勇很快全部斩杀殆尽。循着红狼声音的传来的方向,急速而去。 另一边的曼珠,虽然好运气的并没有碰上搜山的夏国兵勇,却也极其不幸的遇到了萧珩派出来的黑衣人。 “君上,属下求您,带着银碟姑娘,快走!” 此番本就没有带多少人来,除了先时带来的一队总共只有十几人的护卫军,就只有银碟仓促带来的五个人。 银碟除了轻功尚可,遇上这样的阵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曼珠本就负伤,再加上高烧尚未完全褪去,如今也是强弩之末,再加上黑衣人强劲的攻势,本就寥寥不多的护卫军,越发零落。 林川业已负伤,虽仍旧顽强抵抗,怎奈敌强我弱,形势已是非常危急。眼见又有两人先后殒命,林川冲着誓死不肯先行离开的曼珠几乎是用吼的。 “我说了,今天,要么咱么好运一起冲出去,要么,就一起葬在这稽阳山。要我撇下你们独自逃走,死也不行!” 双剑在手,曼珠将银碟紧紧护在身后,双目凌厉的盯着同样如鹰般盯着自己的黑衣人。自从碰面伊始,他们从头至尾没有说过哪怕一个字,却目的十分明确的欲要致自己于死地。 纵然危急如斯,曼珠面上却没有分毫的惧色,面带冷笑望着对手,哑声再次问道: “通知夏君掳了我去还不算,他竟然还派了你们出来对位围追堵截,二次追杀!怎么,他竟没安排你们救人一事么?” “你,知道了什么?” 一直未曾开口的黑衣人不期然竟冷声开口。那声音,隐隐让曼珠觉得熟悉,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希望我知道的,不希望我知道的,我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 “那,今日便越发不能让你活着离开了。” “有我在,看你们谁敢!” 那黑衣人头领的话尚未说完,沙华几近咆哮的沙哑嘶吼也尚未落音,一阵疾风刮过,冷冽的刀锋瞬间带着寒气挡在了曼珠身前。 有两个黑衣人微一愣神,随及便被刘世千一双铁锤砸得双双倒飞了出去。 远远瞧见曼珠溅了一身的血迹,纵然心里明白大多应该不是她的,还是让沙华免不了看的一阵心惊肉跳。 当日城墙上她纵身跃下的那一幕,那裹着一身鲜血决然断情的一幕幕,是他夜夜不能安睡的可怕梦魇。 “珠儿,别怕,我在!” 对着身后的曼珠安慰一笑,沙华如一座大山,稳稳的挡在了曼珠的身前。 第111章 别怕,我在 下 眼前那瘦削却坚硬挺拔的背影,如山一般挡在了身前。所有吞噬人心的黑暗杀机,所有鲜血淋漓的冰冷杀戮,仿佛一瞬间便被他彻底阻隔在了一个遥远的,只需观赏的地方。 曼珠原本生冷坚硬的心,忽的像是被什么狠狠砸了一下。不疼,像是心脏被硬生生挤进了什么东西,柔柔的、软软的,酸酸的、涨涨的,伴着被冰冻后骤暖时的些微刺痛感。 “别怕,我在!” 许是因为尚在病中,额头尚未散去的高热让神志并不那么的清醒。曼珠望着挡在身前的背影,不觉偷偷红了眼眶。有一种叫做委屈的情绪,开始悄无声息的在心头蔓延。 ‘你终究还是来了!你怎么,才来?’ 曼珠想起,从前在山中时,每每遇着雷暴的天气,那无论是年少还是年状的臂弯,永远柔软有力的将自己紧紧护在怀里。 只要有他在,只要他在的地方,自己永远不必有任何的担心,恐惧。对这个世界,对这世上的,任何人、事、物。 他,曾极尽小心的呵护着那颗自己托付在他那里的那颗心;极尽爱意的,宠着那个曾全心全意信任、恋慕他的自己。 可终究,那片被他一力撑起来的伊甸园,却也是被他亲手毁了个干净! 紧了紧手中的双剑,曼珠深呼一口气,眨掉眼中那莫名涌出的一抹潮湿,用力晃了晃发胀的脑袋。 脆弱,从来不是她能享有的权利。从前的她不会,如今的她,更不会。 她的世界,如今只有仇恨,只有复仇。只有,对他的绵绵不断的恨意。 “珠儿,你怎么样?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让我看看……” 沙华的到来,让原本杀气腾腾的黑衣人瞬间偃旗息鼓,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曼珠瞥了眼悄无声息消失在密林深处的黑衣人,深知他们不会离得太远。心里暗自冷笑,脸上重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冰冷。 隔开沙华伸过来的手,曼珠向后后退一步,微微低垂的眉眼抬起,清冷的眸中,再没有半分可被读取的多余情绪。 “多谢洛君出手相助,曼珠在此谢过。” “珠儿……” 沙华伸出的手就这么不尴不尬的举着,一时间忘了要收回去。对面那苍白瘦削的面容,带着极尽疏离的冷笑,扬起的唇角,满是讽刺和嘲弄: “洛君见着‘自家人’却不相认,反倒将人赶走,却不知,是何道理?” 那样冷的眸子,无论见着多久,还是无法习惯,无法,淡然。叹息着收回手,沙华尚未出声,一旁的刘世千的大嗓门先一步响起: “‘自家人’?贾统领,你误会了。那些人我们不认识。我们也是刚巧在附近,听到红狼的叫声,这才急急赶来的。你,怎么几日不见,你这小脸儿又瘦了半圈?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你这浑身的血,你受伤了?伤哪儿了?哪个王八羔子伤的你?是那帮混蛋吗?你,我这里有我自制的金疮药……” 刘世千举着药瓶的手,被林川一剑隔开: “不管你我之间恩怨如何,今日多少算是你们救了我们,林川在此谢过。但,我家主上的事情,就不劳你洛国将军费心了。” “什么洛国、离国?我,我就是想要关心关心我自己的兄弟,关你什么事?” 满心担心着曼珠此时的状况,刘世千来不及着恼林川的‘不识抬举’,等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急的都开始有点口吃了起来。 “她,是我的君上,不是你的兄弟!” 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林川闪身挡在了曼珠身前,血色的眸子,如染了血的一般,闪烁着冷冽的杀机。 “她就是我的兄弟,是可以以命相托的兄弟……” 铜铃大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眼前这个不识抬举的家伙,若不是见他伤的实在不轻,刘世千早一脚将他踹飞出去了。 “以前是,以后,不是了。” 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刘世千尚未结束的话头: “黑豹子,从前的那个贾朱,早就已经死了,回不来了。她死在了战场上,死在了那个血色城墙。你知道的,你看到了。” 那冷冷投射过来的眼神,更像是钻心的利剑,狠狠扎进了刘世千的心窝。那是,明明白白的控诉。 “不,贾朱,我他么不管你是曼珠也好,是离国的君上也罢。你是我的兄弟,是我刘世千早就认定了一辈子的生死兄弟。我,我,我知道,知道当初是……可,可那也是因为……” 望着如今满脸只剩冷冽和疏离的曼珠,刘世千几乎冲口而出的话到底还是被咽了回去。这个一向说话口无遮拦的家伙,突然想起了冯不庸那只狐狸当初临行前的那句小心萧珩。 脑海中骤然闪过的灵光如流星般一闪而过,刘世千瞪着眼睛、张着嘴巴,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如果,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似乎,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因为什么?因为洛国华都的那场破城灭国之仇吗?你是想说,你们只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只是以一座血城,还了一座血城的仇恨?” “我……我不是……” 张开的嘴巴嗫嚅了半天,却只是无力地呢喃着吹不进任何人耳中的自语。刘世千无法否认,一直以来,他的确都是那样想的。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男子汉大丈夫,如此灭城辱国之仇若不得报,何以立于这天地间?又有何面目面对逝去的亲朋乡邻,和那些不幸留存于世的孤魂野鬼? 当初的华都,犹如尚未苏醒的沉睡者,于半梦半醒间,被屠杀在了惊恐的噩梦里。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些无助的哭嚎和奔逃,那流淌着逐渐汇聚成溪流的深褐色鲜血。那一具具倒地的尚留着余温的尸体。 前一秒,分明前一刻大家还嬉笑怒骂着过着平平淡淡的平凡人生。下一刻,却就分别圆瞪着不能瞑目的双眼双双赶赴黄泉。 没有真正经历过地狱的人,永远无法真的明白地狱的惨烈和可怖。就像没有真正经历过死亡的人,永远无法切实的体会到生命的珍贵 可,若当真一切都是一场早就被布置好的局……那这一切,就真的太可怕了…… 第112章 是你,选择不信我的 “珠儿……” 那双再次被冷硬武装起来的倔强双眸,让沙华怀疑刚才那一闪而过的、闪烁着泪意的缱绻委屈,只是自己的一时错觉。 那冰冷的疏离像是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又像是一道永远只可以被看见,却不可触摸的结界,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扯着,越来越远。 沙华不由想起初入山门时,那个被雷暴吓得独自躲在被子里嚎啕大哭,不停喊着月亮公公的小小丫头。分明吓得浑身颤抖个不停,却依旧嘴硬的不肯服软半分。 曼珠浑身染血的模样逐渐在沙华的眼中后退,那一年年的时光,仿佛在转瞬间就在曼珠身上重新走了个来回。那初入山门的小小曼珠,此刻,俏生生的站在沙华跟前。 嘟着能够挂起油瓶的小嘴巴,把头用力的撇向一边,重重的哼了一声: “哼!我乃是堂堂离国公主,怎会害怕?” 粉嘟嘟的小脸鼓鼓的,眼角的余光不时的扫过身旁的人。那故作倔强的可爱模样,像带着腐蚀性的毒雾,一点点,噬咬着沙华那颗本已经坑坑洼洼的残心。 ‘如果,如果我还如幼时那般对你耍着无赖,缠着你、赖着你。珠儿,是不是,能不能,我们能不能,还有重新拥抱的可能?’ ‘如今,在你面前,我是否,还有能够故作软弱的权利?如果,哪怕只是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能够利用我的软弱和无助赖在你的身边。你可知,便是被世人嘲弄唾骂,我也甘之如饴、心甘情愿。’ ‘如果……如果能让我重新见着你的笑颜,纵便立时而死,我亦,死而无憾了。’ “珠儿……” 伸手想要拍一拍那粉嘟嘟的小脸,身前骤然弥漫而来的冷意让沙华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那小小的娇俏身影,重又变回了一身染血的狼狈模样。 防备的眼眸,染血的衣襟,没了,都没了。那毫无防备、满心信任的热烈眸子,仿似昨日般鲜活可爱。那仅一个跨步的距离,却又远的叫人窒息。 心,到底是真真切切的疼了起来。那一片片晕染在曼珠身上的血色,缓缓的蔓延进了沙华的心底,深深浅浅的,淹没了那颗酸痛到逐渐难以呼吸的心。 这世上自己最想保护的人,这世上自己最挚爱、最心疼、最珍惜的人儿,却也是被他伤的最深、最重、最狠的那个! 这一身的血迹,满目的冰冷疏离,全都是拜他一手所赐!无论原因是什么,他,终究是伤了自己最爱的,也曾是最爱自己的那个人。 后悔吗?每每午夜梦回,见着那双眼盛满赤血仇恨的双眸怨毒的望着自己,愤然跃下城墙的那一幕,惊坐而起的沙华总会问自己。悔吗? 可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纵然知道会后悔,纵然明知会深受重伤,却依然不可不做。 家国道义,忠孝仁义。横亘在这些之间的情爱,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的重要了。至少,如此铭心刻骨的痛之前。在,真真切切的见着眼前那女子冰冷的疏离和疯狂的执拗,不顾一切的自我折磨之前。 “洛君又忘了,珠儿这个称呼,不是你可以叫的!” 眼中倒映着的那张脸面容苍白,眼眸透着坚定的疏离和仇恨,右侧的唇角微微抬起,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 “洛君的国相一心欲要置我于死地,洛君却又不止一次的救我于危难。洛君这番举动,怕是会寒了洛相的心呢!” 尖锐的利箭自曼珠扬起的唇角精准的刺入心脏。沙华耳边仿佛真的听到了箭矢的破空之声,它划破皮肉,直直的扎进了那颗本已破败不堪的残心,溅起一片血雾弥漫。 沙华眼前,似真的见着了曼珠满身染血、倒地身亡的场景。手捂着骤然一阵窒息的胸口,沙华眼神骤然凌冽。 颤抖,自指尖渐渐传进心脏,带起一阵恐惧的战栗。刚才发足狂奔的紧张,此时,似一下子全都泄了气,只余下满腔的疲惫和颤抖。 他不在乎会伤了谁的心,可,却在乎眼前站着的这个人的命。至少,在他倒地身亡之前,曼珠,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她,是他这辈子唯一珍逾生命的家人、爱人,也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仅存的牵挂和眷恋。是他仅存于世间的,与美好尚留有一丝关联的光。 尽管,那道光带着暗沉的血色。 曾经,他护不了那些被屠戮的亲族;如今,纵是拼尽所有,他也要护她周全。至少,在他死之前。无论她接受不接受,愿意不愿意。 “珠……” 握紧的拳头咯吱作响,沙华苦涩一笑,声音暗哑低沉: “能不能,能不能,至少让我陪着你,走出这片山林?像从前,在山里时那样。只要,只要片刻就好,哪怕,只有那短短的片刻。我真的,好怕......嗯?” 曼珠知道,他在示弱。将自己低进尘埃里的示弱。 唇角不深不浅挂着那抹冷笑,缓缓地沉了下去。曼珠冷硬的面容不自在的现出了斑斑的裂痕。 低头,深呼吸,再次抬眼,那冷硬的笑意重又挂在了眉梢。只是那笑,冰冷之余,分明透着难言的苦涩: “从前!什么从前?你我之间,哪里还有什么从前?你忘了,那个‘从前’,早就被你亲手斩于血城,早就,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和那日血色都城的逝者一起,散了。” 干涩的嘴唇嗫嚅着,沙华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只是颤抖着唇,开不了口。一缕腥甜自口腔慢慢蔓延开来,渐渐化作满腔的苦涩。 从前,是啊,哪里还能有什么从前?自己心里那一丝丝完全不现实的期望,终究,也不过就是一场虚妄的空想。 那一夜,只是一场旖旎绝望的梦罢了。 曼珠仰起头,将眼中那可疑的湿意堵回胸腔。沙哑的声音带着几不可查的颤抖: “是你,选择不信我的!” 转身,再不看一眼背后的那个人。曼珠知道,就算自己不同意,他也会一直跟着她一直走出这边山林。她无力阻止,也无意阻止。 她知道他的两难,明白他的痛苦。生逢乱世,真真假假,谁又能真的说得清楚?可,错了就是错了。血债,终究须得血来还。 “沙华,你我之间,到底还是爱得不够深,不够疯。所以,才绕不开国仇家恨,才撇不开血雨腥风。我是个没喝孟婆汤,依旧游离于这个尘世间的孤魂野鬼,哪里配有曾经?哪里,又有什么资格奢谈明天?” 只是这些话,终究也只是成了呢喃于唇齿间的喃喃自语。 第113章 对峙 剑拔弩张的夏、洛两军,犹如两头搏命前森冷对峙的虎豹,仿佛随时都能亮出尖利的利爪撕破敌人的胸腔,却又诡异的沉默安静。 肃杀的气氛越发变得凝重,连带着整个空气都变得生涩凝滞。所有的将士都瞪红着眼睛,紧张又安静的,等待着各自军长的作战指示。 凝滞的气氛,最终被一阵烈马的嘶鸣彻底打破。 这场对峙的直接导火索,以一种近乎天神降世般的姿态飞奔而来。至少,在此时的萧珩眼中,那个手提钢刀、满眼肃杀,快速奔来的男人,虽一身狼狈,却浑身都裹着一层耀眼的金光。 那样耀眼,那样,让人心安。 “大哥,你回来了!” 自沙华出现的那一刻,萧珩的眼神便黏在了沙华的身上,片刻不曾稍离。仿佛世间除了那个被他放进眼里的男人,再没有其他。 如画的眉眼含着滚烫的清泪,泪意盈盈的望着骤然从天而降的‘战神’。看的自认为经得起任何大风大浪的诸葛昱,不由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以示‘敬意’。 若不是方才凌厉的对峙,让诸葛昱见识到了这个天生一副女相的萧珩,究竟是个怎样的恐怖存在。他死也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如相公馆里的小倌一般,表现的柔弱无助的男人,就是方才那个可以随时与自己血拼到底的魔鬼疯子。 这个男人,变脸比翻书还快。戏演的,比专门演戏的戏子都要精妙绝伦。 背着光本来的男人径直打马上前,来到了对峙的两军之间。像是商议好了似的,排头兵们收起了互相抵住的冷兵器,给沙华让出了一条宽敞的路。 “舍弟冒昧,惊扰了夏君的清幽,还请夏君不要见怪!” 拍了拍萧珩的肩膀以示安抚,沙华前出萧珩一个马头的距离,隐隐将萧珩护在了身后。对着诸葛昱拱手作揖。分明一身的狼狈,却端正的犹似朝堂之上。 诸葛昱看着一身衣着狼狈,却又奇怪的并不让人觉得狼狈的沙华。望进那双如海般幽深莫测,正同样回视自己的双眸,不由心内冷笑。 轻轻松松一句惊扰,随随便便的就把刚才的剑拔弩张解释成了一场犹如小孩子过过家家似的淘气胡闹。就算自己想要兴师问罪,也得顾虑一下为着这么一点‘小事’是否值当? 更何况,堂堂大夏国的国君,与一个‘小孩子’当真计较,岂不要叫天下人笑掉大牙? 这个沙华,看着端正方直、浑身正气凌然,却原来,也有这般阴损厚颜的一面。 依着诸葛昱的脾气,有人胆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上门挑衅,他绝不可能还会给对方活着回去的机会。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一直视为劲敌的家伙。 眼中的杀机,在瞥见沙华身后那个方才还期期艾艾的装成个小白兔,在沙华看不见的角落再次换上了一张狼皮的萧珩后,瞬间消失无踪。 审时度势才是聪明人所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依着那三人之间错综复杂的纠葛缠绕,今日实在没有必要将原就大可不必的火药桶,转到自己这里。 嘴角微抬,诸葛昱对着沙华优雅的作揖回礼。全然忘了先前在夏宫与沙华的种种,淡然笑道: “洛君,别来无恙!” “有夏君的时时牵挂,沙华,怎敢有恙?” “呵呵!无碍就好!无碍,最好!” 嘴上带着笑,眼里却透着凌厉的刀锋。两人眼神在空气中交锋了数十个回合,一时间却是难分胜负。 眨了眨略略发酸的眼,诸葛昱心下微微有些嫉妒起了沙华的好体力。疲于奔命这么久,这场争锋中却半点没落了下风。心内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一通,面上依旧带着不动声色的笑意: “瞧着洛君颇为狼狈,不知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若不嫌弃,倒是不妨去夏宫略做修整,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见诸葛昱眼都不眨的睁着眼睛说瞎话,沙华声色不动的敛眉微微一笑,眼里的讽刺揶揄不用言说,也表达的明明白白: “不必麻烦。魏京城距此颇近,沙华就不去叨扰夏君的清幽了。毕竟,夏宫此时,应该也正忙碌的很。” 明白沙华是在暗示他们临走前搅起的夏宫那场动荡,以及杀出夏宫时造成的破坏。诸葛昱紧盯着沙华的瞳孔瞬间紧缩,嘴角咧开的笑意越发深了深: “如此,我倒不好多留了!” 身下的坐骑像是各自感觉到了主人间彼此涌动着的汹涌杀机,开始不安的晃动马蹄。安抚的拍了拍身下的战马,沙华敛起眼中方才的戏谑挑衅,‘诚恳’致歉: “多谢夏君的盛情邀请,改日,沙华必定登门致谢。今日之事……是舍弟太过鲁莽。小孩子家,难免有些心浮气躁,不谙城府也是有的。” 诸葛昱不知道在沙华眼中,萧珩是不是真的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还只是表面上的推诿之词? 瞥了眼沙华身后那双警告防备之色深沉的秀丽双眸,诸葛昱不动声色心内冷笑。面上却是一副谦恭随和的淡然笑意: “洛君太客气了……夏、洛、梁三国一向交好,进水不犯河水。今日之事,自然只是个小小的误会!” 如果只是一个洛国,就算今日夏、洛两国正式开战,诸葛昱心内至少能有七成左右的胜算。尚还有奋力一搏的底气。可若再加上沙华口中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事情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想要赢,也得要有命能够享受胜利后的果实和荣耀才行。诸葛昱自然不是傻子,在明知变数不定的情况下,忍一时之气这点子小事,根本算不了什么。 一场几乎即将演变成血雨腥风的对峙,最后在两人的三言两语间,不知不觉化为了虚无。仿佛之前那沙场搏命的肃杀敌对,只是一场梦境。 就像是海浪冲刷过的沙滩,一切,重又回复成了从前平静祥和的模样。只是洛国的都城,悄无声息的,从华都搬到了原梁国的都城—魏京。而且,还用两座城池的代价,从夏君的手中换走了稽阳山在夏国境内的那半座荒山。 谁也不明白沙华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不过,人们大多认为是为了萧珩。让萧珩在坊间流传的‘蓝颜祸水’的美名再添一笔新闻。 只有沙华自己心里清楚,他为的,不过是那点子仅有的‘回忆’。 第114章 她早就不得好活了 “君上已经这样昏迷了一天一夜了,她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呀?再不醒过来,银碟姑娘怕是得要哭瞎了。” “哎……谁知道呢?君上被背回来的时候,我远远地瞧见了,浑身都是血呀!人能有多少血可以流啊?我怕……” “你怕什么?” 平日里只负责洒扫粗活的小宫女,原只是为了守夜熬困,胡乱聊着此时最最上心的话题,不成想竟被一向严厉苛责的王总管逮了个正着。吓得立刻弓着头不敢作声。 “君上吉人自有天相,轮不到你们在这里乱嚼舌头。是嫌干活不够累是吗?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嚼这些烂蛆。小心我拔了你们的舌头下酒去。” 一句话,吓得两个小丫头战战兢兢、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哭什么哭?君上还好好地在里面躺着呢?你们号丧给谁的?啊?赶紧滚下去。滚、滚、滚。看着你们就心烦!” 两个小丫头年岁都不大,被王顺这么一吓,魂都快丢了大半。听见不准哭的话,立即拼命忍着眼泪。再听到让滚的话,简直如听纶音一般,忙不迭的低头拔脚就走。 怎料刚一转身,就被一道银白色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你们两个,以后不用在宫里伺候了。王顺,给她们些银两,让她们明日一早离宫吧。” 清冷略带沙哑的声音,却是正好刚从曼珠寝殿出来的银碟。 “君上身边,不留嘴皮子浅的。你们应该庆幸,自己知道的不多。但,若是坊间多出一句关于君上伤病的话,你们两个,就再也活不成了。明白了吗?” 无论两个小丫头如何磕头如捣的求饶,银碟丝毫不为所动,强硬的让人架走了她们。看着小小声哭哭啼啼远去的两人,王顺甩了甩手里一直用不太习惯的浮尘,眸中闪过一丝狠厉: “她们两个,需要灭口么?” “不必。她们,还只是小孩子罢了。” “小孩子,才更容易坏事。” “能坏事的,都是有心坏事的人。和年龄长幼无关,只关乎人的本性罢了。” 瞥了眼眼眶红肿,满眼血丝的银碟,王顺嗫嚅着想要开口问一句‘君上如何了?’。嘴巴却像是被什么粘起来了似的,如何也张不开。 “君上无碍,她只是,太累了,睡得有些沉。” 王顺不知道,银碟是如何得知他的心思。可他知道,银碟一定会知道。无他,这个离宫里,要说最了解他的人,除了银碟,无人能出其右。 他们就好像是两个磁性相同的磁铁,彼此了解,却又彼此防备、彼此讨厌,又奇怪的彼此珍惜。 “无碍就好!” 喉头滚动再三,也只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平日里,王顺很善于说些糊弄人的鬼话。那些全然不走心的假话,随便张口便能来得。正因为不走心,所以才那般轻贱易出口。越是带了心的,越是凝重难以言说。 “王顺,她不会轻易死的。” 沙哑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和故作的坚定。王顺知道,她这是在提醒他,也是在告诉她自己。 ‘是啊!她一定不会死的!’王顺默默的在心里跟了一句。 曾几何时,王顺曾不顾一切的想要杀了曼珠,杀了这个给与了他人生中最大的耻辱,和最大威胁的女人。这个,毁了他一生的女人。 不,在王顺的眼里,曼珠早就不再是个女人。她根本不是人,是上天专门派来惩罚他的魔鬼。强撸他进离宫,强行取消他作为一个男人的资格,甚至,用他此生最爱的女人的性命逼他留在离宫。 “这辈子,除非我死,否则,你但凡离开离宫半步,那个你一心以命相护的女人,必定惨死当下。我曼珠说出的话,绝无虚言。记住,以后,你的名字就叫王顺,顺服的顺。” 王顺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更加恶劣的事情是她曼珠不能做出来的。银碟总说这位君上可怜,而王顺,却只看到了这位不男不女的离君的可恨。 直到,当他冷静下来,有足够的耐心看到她满身涌溢出的悲伤和孤独。直到,那个满月的夜。他恍然醒悟,原来,那个在他心里如妖魔鬼怪一般残忍可怕的人,也会脆弱的那般不堪一击。 “你还想杀她吗?” 冷不丁的提问,让王顺不由得愣了愣。是啊,便是进了这离宫,他也曾不止一次的想要刺杀这个女魔头一血前耻,想要,那不知为何的‘自由’。 多久了?那把专门用来刺杀曼珠的匕首,他甚至已经忘了被他放在了哪里?那颗想要杀她的心,不知何时起,竟淡薄的连提起都觉得诧异。 “知道她为什么一直要留你在身边吗?” 没有等来王顺的回答,银碟并不着急,缓缓地继续开口。低低的轻语,像是在诉说,又像是,喃喃的自语。 “她其实,一直盼望你能真的杀了她。她其实,一直等着你杀了她的那一天。她不能杀死自己,所以,她折磨你,让你恨她,让你,有足够的理由去杀她。你说她是上天派下来惩罚你的魔鬼,说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骂她不得好死,骂她……” “我……我没有……” 王顺低下头,他很想否认的更加理直气壮一点点,很想指着这个坏透了的丫头的鼻尖警告她: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要总是一再提起。 可毕竟,她说的全部都是事实。他,做不到坦然的开口呵斥。 “可其实,她早就已经不得好活了,哪里还怕什么不得好死?你有理由去恨她,可她,更有理由恨你们,不是么?所有的悲剧,都是从你们梁国先开始的,而所有悲剧的开始,都是先由你们这些斥候密探而起。可最后,一切却都成了她的罪恶!她只是,只是想要报仇而已。你们理直气壮的帮着沙华报了那所谓的‘血海深仇’,却不能接受她替自己报仇吗?她,也是那个被无辜屠灭全族的可怜人啊!也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孤女啊!为什么,为什么……” 滚烫的泪珠刺痛了银碟赤红的眼眶,她想要宣泄,想要嘶吼,甚至想要带着一队人活劈了那两个奸/夫/淫/夫。 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除了替君上哭、替君上痛、替君上委屈,她什么也做不了。银碟恨透了自己的无能,却也只能对自己的无能,无能为力。 第115章 察觉有孕 离君病了,一向坚毅果敢强悍到让人随时随地忘记她性别的离君,连续在朝堂上惨白着脸吐了好几次之后,‘离君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时间,各种流言四下蔓延,有心的、有情的,都将眼睛放在了离宫的大门上。 怎奈离宫宫规森严,再加上王顺和银碟这两大内宫护法,让欲要窥探其间一二的有心人始终不得其法。如此,倒是越发助长了一波无聊的风闻和揣测。 此时,‘病重’的曼珠惨白着一张几乎毫无血色的脸颊,瞪着银碟以性命相威胁,带进来替她‘诊病’的太医许安。干涩的嘴唇被咬出了血,腥甜的血腥气息在口腔内不紧不慢的蔓延开来,一如曼珠此时此刻,仿若被温和清炖的心。 嗡鸣的大脑,此时此刻仍旧不停回旋着许安刚才的那句: “您这是,喜脉?” 初初许安那震惊、惶惑的深情,并不比此时的银碟和王顺好上多少。 “许安,你到底会不会诊脉?君上虽为女子,却从未嫁人,何来……何来……” 王顺颤颤巍巍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完,林川噌的一声拔出手中的佩剑,上下牙齿几乎不曾被咬个粉碎: “老子现在就去活劈了他!不,我要活活剁碎了他!~” 仍处在震惊的银碟猛然打了个激灵,瞬间明白了林川只得那个‘他’是谁?除了‘那个人’,除了那个人,还有谁能近的了君上的身,甚至是…… “林川,你发什么疯?现在是你抽风的时候吗?万一要是这件事情被外面的人知道了,那是比君上真的得了重疾还要要命的事情。你,你给我老实点待着,先想想法子再说。” 本欲拉住林川,却被林川一个用力震飞了出去的王顺不顾胸腔内沸腾的血气,死死抱住赤红着眼,一副要吃人模样的林川。扯着嗓子大声吼道。 指尖扎破了掌心鲜嫩的皮肉,一点点的血色自银碟攥紧的拳缝缓缓滴落。 滴答~~滴答~~ 声音很轻,轻的除了银碟谁也听不到。声音又很重,仿佛每一声、每一滴,都是踩在银碟心脏上的重重一脚。 喜脉~~喜脉~~君上,终究还是忘不了那个人,她,终究还是忘不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了。原来除了恨,除了锥心蚀骨的恨,还留有着一丝君上自己至死都不愿意承认的眷恋。 原本寂静的殿宇突然闹腾的犹如市井菜场,曼珠却似充耳不闻的一般。颤抖着双手覆盖住仍旧平坦的腹部。 分明身体除了恶心之外并没有太多的感受,分明,在许安告诉她怀孕一事之前,并没有什么感觉。可此时此刻,她却真切的感受到了腹中存在着的一个生命。那个,和她骨肉相连,血脉相承的小小生命。 曼珠想起临别前,身后沙华留下的那段话,他说: “珠儿,若你当真要我的命,只要你来取,我随时给你。可如果,如果哪怕只有那亿万分之一的可能。如果我们能够放下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王权富贵、军权天下,为了你,我皆可抛,皆可弃。我,会一直等你,至死不渝。” 手心下,似真的感受到了小小的心跳,曼珠惨白的唇角微微勾起,颤抖的嘶哑嗓音连她自己都没能听得仔细: “重新开始!枯骨早已入土经年,已死之人,谈何开始?又该,如何重新开始?” 眼中的苦涩在抬头的瞬间,便被冰霜封印了个干净。曼珠看着同时投射过来的六道目光,对着许安沉声下令: “许安,替我备一副药。” “什、什么药?” 虽然心里清楚君上指的是什么,许安润了润干的快要冒烟的嗓子,下意识的重新问了一遍。本能的,他不愿这么做。不只是因为那条刚刚显露出生存迹象的小小生命。 凌厉的眼眸冷冷的扫了过来,许安抖着胆子,硬着头皮跪了下去: “君上三思!那药势如猛虎,刚烈的厉害。您的身体又这般虚弱……这么多年来,您全靠一口气在硬撑,若是再用了那个虎狼之药,您的身体,就越发亏空的厉害了。届时,届时……” “生死有命,若能这般早早死了,倒也不失为是我的造化。生死我命,不需你管。” “不行!君上,不可以!不可以!” 银碟哭喊着扑倒在曼珠脚下,抱着曼珠的膝盖瞬间哭得泣不成声。渗血的掌心一点点濡湿了曼珠银白色的外袍,犹如冬夜雪地里绽放的红梅,清冽,冰寒。 “君上若要一心寻死,请求君上先一剑刺死了银碟!免得银碟肝肠寸断,碎心不治而死!” “君上的剑下,也请先带上许安的这条狗命。” “我是君、上!你们,居然敢一而再的对我以命相挟。信不信我当真赐死你们?” 厉声的呵斥,软绵的没有几分气力。加之情绪稍有些激动,刚缓和下去的恶心又再次泛了上来。曼珠顾不得其他,捂着嘴又开始干呕个不停。 “君上,君上你怎么样?君上……” “滚~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滚~~” 用力推开跪起身想要照看自己的银碟,曼珠穿着粗气,指着红着眼眶,下巴不停颤抖的林川: “将他们,全都,轰出去!轰出去!还有,去,去给我买,买一副药来。立刻就去!” 坐在曼珠寝殿前的石阶上,被同样无情赶了出来的王顺戳了戳兀自哭个不停的银碟,示意她靠着自己的肩膀,悄声问道: “你说,林川那根只知道唯王命是从的木头,不会真的去给君上弄药去了吧?” “不会!” 王顺侧了侧身体,让银碟靠得更舒服些。嘴角含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为何?” “因为,他不会。而且,就算他买了来,在我死之前,他也没机会将那药送到君上跟前。” “银碟,她,怀了自己最恨之人的孩子。” 怅然一叹,王顺不知道,究竟是该替曼珠心酸,还是该替她悲哀。 肩头的重量骤然一轻,随后又沉沉的压了下来。银碟沙哑的声音犹如梦者的呓语,轻的几乎听不清: “可,她还是怀上了那个她本该最恨之人的孩子。” 第116章 此生,足矣! “锁了君上寝殿的大门,这可是大逆不道,是大不敬。你就不怕君上,真的下令赐死你呀?” 玩笑的语气,没人知道里面含着几分真,几分假?就连王顺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他更清楚,即使屋子里那个再次昏沉睡去的女人真的要赐死她,只怕银碟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个傻丫头,满脑子除了这位君上,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有她自己。 “哈!是呢!欺君之罪,按理说,就是判个五马分尸也不为过了!” 银碟回头看了眼身后被自己亲手落了锁的大门,涩然苦笑道。 她不怀疑曼珠一定会非常非常生气,甚至不怀疑会有人真的想将她五马分尸以泄恨。但她坚信,里面正被她锁着的那个人,不会。 她太明白曼珠的孤独,她的孤苦,她的,生不由己、命不由心。 她有多寂寞,就有多不舍。如今,能活着陪在她身边的人已经不多了。自己这半个仆人、半个家人,已经成了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牵挂。她,舍不得。 银碟在心里唾弃自己卑鄙的同时,又忍不住的小小得意。 “嗯!我倒是有幸见过一次五马分尸的场景。将人的头和四肢分别绑在五匹烈性的马儿身上,然后一声令下,五匹马就分别向着五个不同的方向狂奔。被绑在中间的那个人,瞬间身体就被绷得笔直。血肉筋骨被无限的撕扯、拉伸,你知道人被拉扯到最后都成了什么样子吗?” 故意想要挑起银碟的胃口,王顺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缓缓地放慢了语速: “身上的每一寸纹路、每一个汗毛都开始渗血。那皮肉逐渐紧绷到极致的声音,啧啧啧,光听着都让人觉得头皮发麻。任你再是如何的英雄豪杰,到了那个时候,除了哀嚎之外,也再没了其余的办法。不过,便是哀嚎,也是不会太久的。因为到了最后,他根本疼的连发出声来都不可能了。只能无助的祈求哪个好心人能给他来上一刀,给他个痛快。可终究,他还是只能那么等着,一瞬,像是一生那么长似的等着。” 像是还不够满意银碟故作轻松的紧绷,王顺顿了顿,接着绘声绘色的说道: “最后的最后,砰~~的一声,闷闷的,声音并不会很响。这个人,就彻底四分五裂消失在了这个世上,连具完整像样的骸骨都没有。血,会喷溅的四处都是。可是你信吗?就是任凭那些血流在地上不去清理,过不了几日,也便彻底没了踪迹。就像是那个彻底消失了的人一样。似乎它们,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的一般!嘿嘿!” 如冰的眸子掩着一抹笑意,银碟从那张看不出真实情绪的脸上看不出王顺此刻的心情。可是莫名的,她觉得悲伤。 银碟瞥了眼身后的大门,声音闷闷的,如惨白的月华一般惨淡: “王顺,被撕裂之后,便也就感觉不到疼了。最疼的,是在被撕裂的前一刻,每一寸血肉经络都在被疯狂拉扯时的撕裂感。那,才是最最抓肝挠心的痛。而她,却日日都在受着那种撕裂感的凌迟。” 抬头看着深蓝夜空中的那一轮残月,银碟坐直了身体,轻柔的声音刚一出口,便被夜风吹得零落散乱: “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害怕,你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及早抽身。可我,早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从君上将我救回来的那天开始,我的退路,就已经和君上的墓碑埋在了同一个地方。我这样折腾,与其说是为了让她活,倒不如说,是为了让她能更好的去死。我不想,让她裹着满心的仇恨和遗憾愧疚死去。我希望即使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眼里看到的,心里想到的,也会是一束光,而不是,一片漆黑的地狱……” “银碟,我到底还是小瞧了你!” 这一次,王顺的眼里只有实实在在的欣赏。这个年纪不大就备尝世间冷暖的小小姑娘,她从来最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最明白,此生活着,是为了什么?她,原来早已活得如此通透。 转头对着王顺柔柔一笑,银碟重又靠到王顺的肩上: “不!你不是个爱小瞧别人的。你只是,还没有将这里当做是你的归属罢了。你的心,一直在天上飘着,一直,不肯落下来。” 心,不由自主的随着头顶那轮来回摇摆的月亮轻轻缓缓的晃动着。像是倒映着月亮的一汪井水被扔进了石头,瞬间破碎成了无数的银亮光点。 “你忘了,我是俘虏,是被君上俘虏回来的俘虏。” “不,你不是俘虏。你和我们所有人都一样,是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而已。其实你很清楚,如今的你,再回不去那个人的身边。世界如此之大,却已经没有了其他可容你安身立命的去处。能容你得以片刻栖身的,也只有离国这一片人间冥府了。 可你,又不肯就这么轻易的让自己融入这片天地。你一直觉得国仇家恨才是我们之间的宿命,你一直不愿承认你其实早已被我们同化,成为了我们的一员。你一直倔强的想要保持内心的愤怒和对君上的仇恨。可是王顺,问问你的心,你,真的还恨她吗?你我之间,又何来的什么国仇家恨?不过都是些被人愚弄耍玩的棋子罢了,把他们的贪婪变成压在自己身上的所谓‘责任’,何其荒唐?” 被人戳着心窝子一层层将包裹着那颗心脏的武装拆除,王顺不觉微微有些出离了愤怒。 像个和兄弟姐妹争吵时吵输了的孩子,一把推开靠在肩头的银碟,用力站了起来。背对着身后的一轮残月,颇有些狗急跳墙意味的压低声音,声嘶力竭: “你总说我,你总是说我。那你呢?你又何尝不是棋子?你又何尝能够真的随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愿?你,你当真以为我看不来,你……” “我自然是不能的。” 打断王顺呼之欲出的那个答案,银碟仰望头王顺身后的那轮残月,幽幽开口: “我也,从来没有想过。我只是,只是努力的想要做君上书岸上的一根烛火,能够为她,在黑夜里照得那么一丝丝的幽光。此生,足矣。” 第117章 我不走 “银碟,你大胆!居然敢幽禁君上!你当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是不是?” 殿门一开,闪着寒光的剑刃便抵在了银碟的脖颈间,凉凉的,透着几许森冷的凉意。一如,此刻持剑的那个人冰冷的声线。 听着耳畔的声音多少恢复了几许气力。银碟抬了抬手中端着的餐盒,对着满眼盛怒的曼珠灿然一笑,语态轻松的说道: “银碟自知死罪难逃,也没想过逃。不过,在赐死银碟之前,君上,可否先用了早膳?您最近胃口不好,又一直呕吐不止,人又瘦了好几圈了。” 抵着脖颈的剑森冷依旧,动也不曾动一下。银碟瞥了眼宝剑,仿似无所觉的一般,任由锋利的剑刃刺破皮肉,脖颈就这么顶着剑刃,缓步走向曼珠。 “银碟,你疯了?真的不要命了?” 眼见银碟脖颈间逐渐加深的血色红线,曼珠终还是恨恨收了剑,一把捂住银碟渗血的伤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银碟的命都是君上给的。只要君上高兴,任何时候,银碟都甘愿奉上这条贱命。可是君上,银碟,银碟不能看着您自伤。不能看着您一步一步把自己逼到退无可退的绝境里。银碟不能……” “别说傻话,小孩子家家,什么死不死的?” 忘了本就是自己最先开的头,曼珠皱着眉头打断银碟的话,对着殿门外叠声高喊: “许安呢?许安!许安!快给我滚进来。” “那,君上可愿意进食吗?” 稳稳端在手里的餐盒自始至终不曾被放下,银碟提着餐盒再次往曼珠眼前送了送,却被曼珠直接打翻在地。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关心我吃不吃早膳的事情。先顾着你自己吧。许安?快点给我滚进来听到了没有?” 飞溅出去的汤膳和破碎的碗碟,径直溅了疾步冲进来的许安一脚面儿。躲过不停转着圈儿的一个空碗,眼见曼珠紧紧捂着银碟的脖子,地上还落了几滴血滴,许安忙不迭拿出止血的药物。 “没事没事,只是点子皮肉伤。好在伤口并不深,虽留了点血,倒也并不打紧。只是,银碟姑娘这几日要注意别让伤口沾了水。否则,伤口好不快。万一再发炎感染,那可就要留疤咯。” “君上,还生银碟的气吗?” 全然无视许安的‘恐吓’,银碟只可怜兮兮的望着一脸担心的曼珠。她知道曼珠一定舍不得杀了自己,但是这气,生久了也是会伤身的。 见小丫头对她自己的事情根本半点不伤心,曼珠无奈,恨恨的弹了一下银碟的脑门儿,连珠炮似的对着许安问道: “许安,她真的无碍吗?虽然伤口并不深,可小丫头方才流的血不少,又是在脖子这么要命的地方……” 直到许安最后拿性命担保,银碟真的只是一点子皮肉伤,曼珠这才停止了喋喋不休的询问。 看着跪在地上一脸祈求望着自己的银碟,心里的那股气,不觉就泄了个干净。悠然一声长叹,曼珠无奈的揉了揉银碟头顶的柔软青丝,缓声道: “好了,不生你气了,快起来吧。刚才那一剑,便算是给你的教训了。” “谢谢君上!” 笑得像个吃到糖的孩子,银碟笑眯了眼睛,一骨碌便站了起来,哪有一点点患者的样子?但这份快乐,也仅维持到曼珠说出下一句话之前。 “银碟,你,跟着王顺,一起离开离宫吧。收拾收拾,明天就走。” “什、什么?” 脸上的笑瞬间凝固,银碟怔怔的看着一脸肃色的曼珠,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君上,你不要我了吗?您不要银碟了吗?” 泪,在笑意掩去的瞬间滚滚落下。银碟扑通跪倒在地,颤声抱着曼珠的双腿,哭得声暗嗓哑: “银碟做错了事情,要打要罚都可以。便是一剑了结了银碟的性命,银碟也心甘情愿。可是,可是您不能不要我,您不能不要我啊!君上!银碟知错了,银碟真的知错了!再也不敢了,银碟再也不敢了……” “不,银碟,你没有做错。错的,是我。从一开始,我便错了。当你疯了一般贴着剑刃走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当初,我不该将你留在身边,更不该将你视作生存的浮木。我的绝望、我的愤怒、我的怨恨、我的无助,那些所有的软弱和不堪,我本不该让你看到。可终究,你还是看到了。你一心想要替我背负,可是银碟,那是我的命,是我的债,你,不该拿自己的一生,为我殉葬。我曾许诺过,要让你无忧无虑的快活一生,可是跟着我,你无法真的快活。离开我吧,永远的离开。只有如此,你才能远离不幸。我,就是你的不幸。” 轻抚着银碟的头顶,曼珠知道银碟对自己的眷恋,也明白银碟对自己的倚赖。可是,继续留在自己的身边,对银碟并没有什么好处。如今时局动荡,乱世已现,与其陪着自己在这人坑里煎熬,倒不如回归山林,无忧无虑的恬淡一生。 这份国仇家恨,是她的,不是银碟的。小丫头早已过早的尝遍了世间苦楚,不该继续陪着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活在这片烈狱里。 她,值得更好的人生。 “不,不,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您怎会是我的不幸?你是我灰暗生命里唯一的光彩啊!当初要不是您出手相救,银碟早就死在了那个地狱里,根本不可能逃出生天。您给了银碟第二次的生命,给了银碟从未感受过的温暖,给了银碟家,给了银碟希望,给了银碟此生连想都不曾想过的幸福。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怎会是不幸?怎么会是不幸?” 这次,银碟是真的慌了。便是方才直面曼珠的愤怒,她也没有这般慌乱过。她预见到了曼珠的震怒,却从未想过曼珠给出的最后宣判,会是让她离开。 她并不害怕死亡,却害怕余生没有曼珠的生不如死。 “没有所谓的背负,没有所谓的殉葬。银碟只是想要无论生死的跟着您,生也好,死也罢。君上在哪儿,银碟便要在哪儿。您是银碟的家,没了您,银碟只是个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银碟流浪怕了,我真的,怕了……如果不能留在您的身边,银碟宁愿一头撞死在这离宫。纵然是死了,魂魄也要守在您的身边,等着同您一同魂归黄泉。银碟不走,死也不走!” “傻丫头,真是个,傻丫头……” 第118章 她活得够久了 洛国新都:魏京 “主人!” 同样裹在一片漆黑里的黑衣人单膝跪地,对着一身黑袍、带着无脸面具站在黑暗里的暗夜魔君恭敬下拜。 “那个女人,当真要死了吗?” 清冷的声音在安静了许久之后幽幽传来,是让人一时难辨雌雄的清冽。 熟悉暗夜魔君秉性的黑衣人却很清楚,此时此刻,暗夜魔君那清冷淡漠的声音中,裹着一丝难以琢磨的隐约怒意。 “启禀主人,离宫戒备森严,属下安排的人一直没办法渗透进去。暂时,还都只是坊间传言,尚难辨真伪。” “流言!废物。” 啪~~沉闷的一巴掌,将黑衣人的脸直接打歪向一边,瞬间便高肿了起来。 “属下该死,求主人赐罪!” 黑衣人双膝跪地,将头重重砸进土里。他并不怕死,但他却害怕生不如死。萧怨的手段有多么残忍可怕,他可不只仅仅是风闻听说而已。他是宁愿死,也不愿落进萧怨手里的。 “死!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你的命我还有别的用处,暂且先留着。回去后,自领八十军棍,以儆效尤。” 黑衣人紧绷的身体听到最后,终于缓缓的松了下来。知道此事黑衣人才发觉,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湿了个透彻。 ‘还好!’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恢复了大脑运转的黑衣人这才想起一个也许算不得是疑点的疑点: 黑衣人:“是!多谢主人!主人,还有一点,属下不知算不算是个线索,不知当讲不当讲?” 站在萧珩一旁的萧怨看不清萧珩此刻的神色,但想到自家主人对那个离国曼珠的憎恶和重视,遂不待萧珩出声,冷声喝到: “快说!” “一直陪侍离君身边的那个叫林川的男人,不久前曾在药铺里买了一副很奇怪的药。” “药?什么奇怪的药?” “堕胎药。” “堕胎药?” “是!属下特意去问了药店的掌柜。那掌柜的还笑言,这世间怎么可能找到不伤身的堕胎药?” 虽然不明白林川一个大男人,且贵为离君亲随护卫,怎么还亲自去买这种药?但见身侧萧周身的气场瞬间凛冽,萧怨不敢多言,默默的站在一旁,不再吭声。 耳畔嘤嘤虫鸣不知是不是也感知到了某种不知名的危险,原本欢快的叫声不觉缓缓的歇了下去。 “知道了!” 半晌,萧珩留下清冷冷的三个字后,带着萧怨转身消失在了身后的黑暗里。 “主人,那个林川好好地买堕胎药做什么?难不成,他不小心搞大了谁的肚子,想要逼着人家打胎?” 别说萧珩,就连说出这话的萧怨都觉得可笑。怎么可能? “你觉得可能吗?” “……,确实不太可能。” “为什么?” “跟在那个女人身边的那些人,没几个有闲情逸致去搞大女人的肚子。况且,就算是真的,他也没有必要自己亲自跑去药店买那堕胎药。” “是啊!有谁,能值得他亲自跑这么一趟,还特特的询问有没有不伤身的药呢?” “……您是说……” 明白过来萧珩口中的谁指的是谁,萧怨不觉瞪大了眼睛,满眼的错愕和不信: “这,怎么可能?她?天天活得跟个行尸走肉没两样,她会?……” “哼!别忘了,她和大哥,曾一起独处过。” “可这也,她堂堂一国公主,怎么可能和男人无媒苟合?何况还是血洗了她全族人性命,与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公主?王子?山河破碎,所谓的‘公主’和‘王子’,也不过都只是曾经的一时好梦罢了。” “主人说的是!那些被射成了刺猬的,砍了头颅的,摔成肉泥的,又何尝不是堂堂王子、一国君上?终究也不过都是悬颈横梁,大梦一场。” 萧珩没有说话,只瞪眼望着眼前无边无际的汹涌黑暗,心,如沸腾的岩浆一般,汹涌着那个让他久久难以释怀的事实。 曼珠怀孕了,孩子是沙华的。 她怀孕了,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国仇家恨,两人之间阻隔着这样的血海尸山,可终究,还是没能阻止他们在一起。 她怀孕了,有了沙华的孩子,两个失去世间所有血亲,孤魂野鬼各自飘荡的两个人。因为一个突然出现的孩子,一个不在他计划内的,逃离他掌控的小插曲,他们在这世间重又有了血亲,有了,也许能够重新在一起的可能。 不,不可以。哪怕只是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绝对不可以存在。不可以! 萧珩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夜间的露珠,缓缓在直立如孤木的肩头凝结。濡湿着那颗,充斥着黑夜和疯狂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夜里的霜露沾湿了他的肩头,萧珩这才缓缓的动了下,眼中瞬间射出两道寒芒,对着身后的萧怨幽声吩咐: “萧怨,去替我送封信。” “是,主人。信给谁?” “离君,曼珠!” 转身看着满脸惊诧和不解看向自己的萧怨,萧珩并没有向他解释的心情,只冷声吩咐道: “这件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别惹起大哥他们的怀疑。记住,务必要让那个女人来,最好,是独自一人前来。” “主人是想……” “她,活得足够久了……” 湿冷的夜,让呼出去的气体都变得凝湿沉重了起来。萧怨望着黎明前漆黑无光的天际,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狞笑。 “是!属下这就去办!” 夜,像是发了霉的漆黑麦芽糖,只剩下漆黑和苦涩。 同一时间,曼珠和沙华曾两次跌落的无极洞(此为沙华命名)早已被布置一新。原本黑漆漆的洞内镶嵌着几颗闪烁的夜明珠,洁白的狐狸毛皮做成的裘毯暖暖的铺在原本铺着破烂稻草的位置。 躺在上面的沙华此刻正做着一个无比美好的梦,一个,他憧憬了一生却注定此生不可得的梦。在梦里,他和曼珠有了属于他们的孩子。 孩子骑在他的脖子上,兴奋的开心大笑着。曼珠则紧紧牵着他的手,甜蜜的依偎在他的身旁。风,吹动竹海,掀起一片柔柔的沙沙声,阳光柔柔的洒在三人的身上,整个世界都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里。 睡梦中的沙华,不觉跟着咧开嘴,扬起了许久不曾见过的笑容。 第119章 梦断 无极洞内,曼珠全身隐藏在黑斗篷之下,脚步放的极轻。当日于这无极洞中的疯狂痴缠、决绝断情似还萦绕眼前。想到当夜与沙华的骨骼相缠,纵是平日里的曼珠如何的杀伐决断,亦不免双颊陀红,倒是让一贯英气十足的曼珠平添了一份小女儿的娇态。 直到此时,曼珠也没能想明白,原本早已死寂的心,为何在见着那封只有寥寥数字的信笺时,突然之间就变得再难以自持的疯狂任性了起来? 亦如当年那个月夜逃宫的自己,心怀无限的忐忑和憧憬,悄然的,再次离开了那座城。 孩子,在让她陷入了绝对两难的同时,也让她不知不觉间,多了一丝对新生的憧憬和渴望。对曾经的眷恋和怀念,对未来的期盼和向往。 ‘如果,如果真的能够放下过去;如果,如果……是不是,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得到圆满和幸福?不再有杀戮,不再有猜忌,不再有无畏的争斗和死亡。生命,是不是也可以再重新渲染上斑斓的色彩?’ “珠儿,答应父王,不要报仇,不许报仇。父王只盼你一世无忧的活着。” “珠儿,不要恨,更不要报仇!生活在仇恨里的人,太苦了。父王希望,你永远都是那个嬉笑怒骂、喜乐随心的小丫头。” 心里草草给自己寻了个算不得是理由的理由,曼珠飞身上马。她不想再管那什么理智,不想再想那什么算计。 罢了,罢了,如果这个孩子是天意,那么也许,是天意让自己再活上一次。 洞中被收拾的很是清爽利索,竟连一丝丝的灰尘都不曾有。甚至在洞顶装饰了十几颗大小不一的夜明珠。犹以中间的那颗夜明珠最为硕大明亮。日常生活用的器具亦很是整齐,那摆放的方式,整理的习惯,显然全是出自沙华之手。 ‘他,难不成住在此处?’甩走脑海中突然冒出的诧异和丝丝动容,曼珠发现自己自妊娠以来,似乎越来越感性了。 缓缓坐在用雪白的狐狸皮毛铺就的石榻上,用手轻轻梳理着雪白的毛绒。曼珠记得自己只跟沙华说过一次自己喜欢白色的狐狸皮毛的话,不想他竟还记得! 听到洞口的脚步声,曼珠像个犯了错被抓包了的孩子,带着些许极力撑出来的倨傲,脸上却一点点的潮红,连着耳朵都一并泛起粉色。 “离君好大的雅兴!竟单枪匹马来我洛国辅都‘闲逛’!” 淡漠讥笑的揶揄之声,并不是沙华。曼珠蓦然抬头,眼中最后那一丝丝的羞涩,在抬头的瞬间,化作了冰冷的杀机。 中计了! “萧珩?” 看着越来越清晰的绝世美颜,纵使对这张脸的主人恨之入骨,曼珠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张脸不论长在哪一个女人的身上,都是可以让男人为之倾城倾国的绝世容颜。 这副心计若是正经想要于这乱世上称雄,怕这世间也鲜有敌手。 只可惜,萧珩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一个视天下、江山如儿戏,却偏偏爱上了另一个男人的疯子。一个,自己曾经的‘情敌’! “怎么?不是沙华,你很失望?” 摩挲着手中用各色宝石镶嵌起来的匕首外壳,萧珩清丽的面上挂着嗜血的笑。 “是你?” “我什么?” 聪明人之间,有些话无需言语,彼此早已明了。忍下心头骤然涌上的那一股恶心,曼珠惨白着脸,冷笑道: “想不到堂堂洛国国相,尽做些个冒名顶替,下三滥的下流手段。萧珩,每次遇见,你似乎都能刷新我对你的认知下限!” 不理会曼珠言语里的挑衅,萧珩天生妩媚的眼眸故意闪过几丝得以,如樱红唇轻启: “你难道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这里,又为什么,能够约你来这里?嗯?” 如画的眉眼透着几丝恼人的魅惑,曼珠知道,萧珩想暗示的是什么?她也同样清楚,沙华至死不可能那么做。可尽管清楚,心里还是不免窝火。 这里,是只属于她和沙华的,这个人,无论因为什么原因,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曾也是梁国堂堂的一国之君,却愿屈居人下将整个国家双手奉与洛国,只做个区区的相国。萧珩,不得不说,你这不爱江山爱君子的做法,倒是颇为让人敬佩。像极了戏折子里唱的那些个痴情戏子!” “死到临头,你以为,你说的这些想要激怒我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看着萧珩逐渐凛冽的眸子,曼珠唇角扯出一抹狂肆的笑,眼中却是冰寒一片: “呵呵!死到临头?信不信,只要他知道是你杀的我,你那个痴心尽付的‘大哥’,定然会要了你的狗命为我报仇?你一直以他的发言人自居,一直以他的最亲之人自处,可是萧珩,你应该也清楚,他根本,不、爱、你!” 不爱你三个字,仿佛一把钢刀径直刺进了萧珩的心脏。这句话,无论由其他任何一个人来对他说,都不会有曼珠这么大的杀伤力。 萧珩太清楚他自己在沙华心里的地位,也太清楚曼珠在沙华心里的地位。正是因为清楚,才会从始至终的嫉妒。正是因为嫉妒,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迫害。 可也正是因为明白,正是因为曼珠刚才脱口而出的那个原因,让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投鼠忌器。 “哼!不爱我!那又怎样?至少我还可以留在他身边!至少他还愿意见我!至少,我可以如今每天都能见到他。你呢?你能做什么?你的亲人屠戮了洛国皇城,鸡犬不留。你的父兄杀尽他的亲人。你以为他还愿意再看见你吗?”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事情的真相是怎样的?” “真相?呵!真相就是他五年前骗你离开曼城,然后带领洛国大军血洗了离国都城以血还血。真相就是洛君打破曼城,他亲自逼得你父王纵身跃下城墙,活活摔成了一滩肉泥!真相就是,你举族尽灭,国破城屠,全都拜他一手所赐。真相!哈哈!” 看着曼珠再也无法伪装,逐渐狰狞起来的惨白面容,萧珩笑的得意且大声: “哦!他还逼得你母后吊死宫中,还有你那几位姿容绝色的嫂嫂,你那两个可爱的小侄儿!你那几个或被射成刺猬,或被砍了头颅的哥哥,可全都是拜他所赐呢!曼珠,真相就是,隔着这么远的尸山血海,血海深仇,你,比我更加没有可能得到他!” 死死咬紧的唇舌一瞬间连张开的困难。曼珠想要解释些什么,对她和沙华之间的感情,或者是他们之间的过往,又或者是今天来此的目的。 可是曼珠说不出,来到这里只是因着一时的头脑发热。一个误以为或许自己还有资格幸福的错觉。 华丽的梦被恶狠狠的叫醒,只剩下血淋淋的残酷现实摆在眼前。 第120章 花落了 上 鼻翼间传来一股浓烈到极致的香气,抬头,精致的容颜此刻只让曼珠觉得狰狞如鬼魅。 待曼珠反应过来那味道是什么?身体已经完全卸去了气力,软软的连起身都困难。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不死心?为什么你还要对他抱有希望?他是我的,是我的!谁都不能从我身边抢走他,尤其是你!曼珠!” 被死死撅住的下巴似乎要被捏碎一般,疼的曼珠差点不自觉痛呼出声。看着萧珩面带狰狞的脸,看着那双炽怒的眼中爆发出的疯狂,曼珠突然觉得有些心疼。为自己,也为,眼前这个疯狂执着的男人! 得不到!终究,什么也得不到。她也好,萧珩也好。这辈子,他们都只能做一个被埋葬在黑暗里的影子,一个,连触碰阳光的机会都没有的影子。 “你明知他不爱你!明知他永远只会拿你当兄弟,你这般,又是何苦?” 就像是被人狠狠击中了软肋之后最最歇斯底里的反击,萧珩赤红着眼,将曼珠的下巴捏的咯吱作响: “你在可怜我!你有什么资格可怜我?他爱不爱我有什么要紧?我爱他便足够!至少我能陪着他,能每日见着他,跟他之间没有那么深的血海深仇!你呢?你呢?你才可怜吧?可怜我?你居然可怜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怀了他的孩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可那又怎样?又能改变得了什么?曼珠,你以为,你们还能回得去吗?啊?哈哈哈哈!” 萧珩凝白如玉的脸颊青筋暴起,瞪着曼珠的腹部,眼中布满了狠厉的冰霜,嘴角却扯起最大的弧度,疯狂大笑。 那笑声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尖刀,割裂曼珠的皮肤,钻进汩汩流淌的血液中,一寸寸切割、凌迟。 “你以为你们还可能在一起吗?这个暗结的珠胎只是你们无媒苟合的铁血证据而已。你以为一个小小的胎儿能够改变得了什么?” 月光下的萧珩笑的无比狰狞扭曲,眼中是狂暴肆虐的嫉妒和疯狂。 “你以为,你以为一个孩子能改变什么?他当着你的面血洗了洛国都城,残杀你亲族上下鸡犬不留。这样的你们,如何相爱?如何继续在一起?你们天生便是仇敌,不死不休的仇敌。不是你死,便是他亡!爱!哈哈哈!你们之间,配谈爱吗?被鲜血浸泡后的爱情只是残破恶臭的死尸!什么都不是!” 曼珠只觉得浑身的每一寸筋骨和皮肉都在撕裂,流血。痛,痛到手脚早已失去了知觉。冷,冷到整个身体似乎都已经僵死。 曼珠知道这是萧珩的诡计,她不停的告诉自己:“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浓到化不开的血红一点点渗透眼底。离凡似乎又看到了那天:父王从高耸的城墙上绝望跃下,母后身穿丧服孤零零的悬挂在自己的寝殿。七位惨死的兄长,以死殉国、以死殉情的嫂嫂们,僵硬着小小身体的侄儿们。那些曾今熟悉的、温暖的,如今都成了最最沉重的、最最疼痛的。 “幸福吗?我似乎,真的没有那个资格呵!” 泪,无声滑落,带着满心的绝望,破碎成灰。 “那一步一叩首、沿着血色踏出的,火光掩映下的国丧之路,你忘了吗?那么沉重的痛,那么深沉的恨,你忘了吗?全国遗族的复仇之路,你难道就这么算了吗?我们的惨死呢?我们九泉下的阴魂如何得以安息?曼珠…曼珠…曼珠…” 耳边似乎在回响着族人们愤怒的指责和控诉。父王母后、几位兄长、嫂嫂、侄儿、淑波兄弟姐妹们,他们似乎正围着自己哭诉,带着浓烈的无助和绝望。 曼珠听到他们在向着自己呐喊,带着强烈的愤怒和不甘。 有无数双手从地狱里伸出来,用力的想要将她拉入黑漆漆的深渊。曼珠无力挣扎,只得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的那束光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那是,她最后的一丝希望啊…… “是呵!我总是不能够的!我是恨他的!我只能恨他!我,爱不起,爱不起啊!”苍白无血色的脸上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和着眼泪鼻涕,额头的青筋根根暴起,狰狞、绝望。 颤巍巍的双手抚摸着已经开始显怀的腹部。那里,有她和沙华的孩子!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她的腹中健康的成长着! 身体似乎还残留着那天入骨纠缠时的疼痛,似乎还能感受到那几乎不曾将自己焚烧殆尽的炽热。曼珠曾错以为那会是她的希望,一个可能让她通向幸福的机会。 如今,她却不得不逼着自己恨它,恨这个根本一无所知的无辜婴孩。她甚至还没来得及确认自己的第一个、也会是此生唯一的孩子,到底是男是女! 萧珩说了什么,曼珠一个字也没有听到。她不停的告诉自己,你恨他,你恨它,你恨他,你恨它。你没有资格获得幸福。一个行走在人世间的行尸走肉而已,如何有资格获得爱?你早已埋葬了所有的爱,你的生命里只有恨,你只能恨。曼珠,你只可以恨!不许爱,不能爱,不可以爱!这便是你的宿命,你此生唯一的使命只有报仇!报仇! 曼珠觉得自己正颤巍巍坐在一艘破旧的渔船上,渔船破了洞,在不停的渗水,它快要沉了。可她手里什么都没有,只能无助的望着不断靠近的水面,抓紧手下的船舷。 水,终于还是漫进了口中、眼中…… 痛!腹部突然剧烈的痛疼起来,像是有千万把刀在腹中搅动。 “你……你对我,对我做了什么?” 死死按住痛到抽搐的肚子,曼珠惨白着如纸的脸,盯着萧珩狰狞到扭曲的脸,咬唇忍耐许久后,终于绝望的哭喊出声。 她知道,孩子,没了…… 温热的液体流出身体,曼珠似乎听到了它的哭泣。似乎是在向她告别,又似乎是在埋怨她的无能。闭眼,一连串的泪珠顺着紧闭的眼角滚落。毫无血色的嘴角艰难扯出一抹苦笑,沙哑的声音轻的像是来自阴间: “萧珩!我曼珠到底欠了你什么?你抢我爱人,夺我江山,毁我家国!如今,连我的孩子!连我的孩子你也不放过!萧珩,我也是个女人!我也只是个需要被呵护的女人罢了!” 睁眼,泪沿着惨白的脸颊滚落。感受着身体内那个小小生命的消逝,曼珠开始疯狂的咳血。身体在疼痛下不住的痉挛。 嘭,嘭,嘭……那正不断涌出的,不仅仅是鲜血,还有曼珠的心跳和呼吸。 ‘怪谁呢?能去怪谁?一切都是命,怎样挣扎都是徒劳。恨?如何再去恨?我连自己都已经恨之入骨了呀!’ 第121章 花落了 下 望着像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地的女人,萧珩的心像是被钝器击中一般,一时竟也麻麻的痛了起来。 那痛沿着各路神经一丝丝的蚕食,竟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剧痛。转身,不再看那个已经失了灵魂的躯壳: “怪只怪,我们都生错了年代。怪只怪,你我此生都爱错了人,恨错了人。怪只怪,你不该爱上沙华!他是我此生唯一能够活下去的理由。我也想要活着,活得,像个人!可我若要活着,你便活不得!曼珠,我一向是个自私恶毒的混蛋。你……生生世世,请你永远不要原谅我。来世,若……若我还能有来世,我定还你这一世凄苦,一生悲凉。今生,唯有对你不起!” 转身刹那,萧珩收起了手中的那把闪着绿光的匕首。终究,他没有对着躺倒在地的那个女人刺过去。 “这算是你对我的恩赐,还是惩罚?” 缓缓蜷缩起无力的身体,曼珠轻声呢喃。 洞外,一路不曾回头的萧珩突然停住快步疾走的身形,转身回望远处那抹几乎看不到的身影。 “曼珠,这是我对你的歉疚,也是,我对你的折磨!来世,若有来世,我定一丝不剩的还给你。只是今生,我放不下他,唯有对你不起。” 指甲狠狠掐进掌心,血沿着手指缓缓流出,轻轻滴入土中。风一吹,半分痕迹也找不到。瘦削的背影在夕阳下被拉扯得很长很长,萧珩凄惨一笑,擦去眼角不知何时挂上的泪珠。眼神一转,依旧是那个残忍无情的相国。 感受着体内血液的涌出,曼珠更紧的蜷起身体抱住自己。冷,好冷。像是置身在了地狱一般。周围全是黑漆漆的迷蒙雾瘴,曼珠更紧的蜷缩着身子,仿佛这样就能留住身体中那个正不断奔涌而出的小小生命。 “四哥,我怕!好怕!四周全是吃人的野兽,四哥,珠儿害怕……好怕……父王、母后,珠儿好想你们……你们,可还在怨我么?我好累,活着,好累……若,当真能这般就此死去,多好!多好……” 惨白毫无血色的唇角绽放出一抹凄美决然的笑。心,跟着那不断流出的血液,似也一点点放缓了搏动。迷蒙的睁开眼,洞外是遥远的仿佛永远也触不到的光明。 无力的摊开手心,一片落花颤巍巍的落了上去。 风,卷起洞外的一地落花,飘飘荡荡的飞了进来。绕着无力躺地的瘦弱身影,轻轻缓缓的飘落,犹如一场凄美华丽的最后告别。 盯着手心那片雪白的花瓣,苍白的嘴角扯出一抹苍凉无力的笑: “花,落了……沙华,花落了……” 恍惚见仿佛看见一抹纤细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冲了过来。曼珠无力去看清来人,也不想再去看清什么。 最后一次,曼珠纵容着自己的任性,让自己彻底陷入黑暗。 仿佛做了一场疲累至极的悠长噩梦,梦里,漆黑无光的黑暗里到处都是龇着血盆大口、流淌着血色涎液的恶鬼猛兽,眸中闪烁着凶狠的、碧绿色的光,恶狠狠的向着自己扑将了过来。 曼珠想要反抗,却发现身体根本动弹不得。她害怕,怕的整个人都在颤抖。她想逃,拼了命的想要逃,好不容易软软的站了起来,却瞬间便被扑上来的野兽扑倒。 吼~~~曼珠听到那震得人耳膜生疼的嘶吼声,漆黑的四周突然伸出了无数双手,不停的拖拽着她,想要将她拖进无尽的深渊。 曼珠想要嘶喊,想要呼救,一遍遍的呢喃着四哥,呢喃着师兄,呢喃着父王、母后和几位哥哥,可她说不口,像是被人将嘴巴缝起来了一般,她张不开嘴,无法呼救。 漆黑的世界里,分明没有一丝丝的光亮。曼珠却看见一片洁白的梅花缓缓地、荡悠悠的飘了下来,那纯洁的白,在飘下来的过程中逐渐染上了血色,一丝一丝、一缕一缕,最后,竟就这般变成了一片血红。 “花落了,花落了,花,落了……” “银碟,君上在说什么?” 曼珠只觉得浑身重的厉害,脑袋尤其昏沉、沉重。眼前似隐隐传来熟悉的声音,但她不知道那是谁?分明答案呼之欲出,可她想不起来,就是想不起来。 温凉的温度和柔软的肌肤附在了脸颊上,温柔的让人忍不住的脆弱、无法继续强自撑着那抹坚强。 “母后,花落了!父王,花落了!大哥,花落了。二哥,花落了。三哥,花落了。四、四哥,花,落了。珠儿,珠儿好痛!好痛!真的,好痛~~我撑不下去了,真的,真的撑不下去了……” 滚滚的泪珠,不断从曼珠的眼角滑落。 银碟抬起早已哭肿了的小脸,沙哑着声音,对着正满手鲜血的接生嬷嬷轻声道: “嬷嬷,花,落了!” “哈?什、什么?” “我说花落了!我说赶紧将那个死胎拿出来,我说必须要保住君上的命!否则,不止是我,屋子里的所有人,所有人全都得为君上陪葬!陪葬!” 说到最后,银碟几乎已是在声嘶力竭的嘶喊。一向温润可人的人儿,此时却红着眼眶,凌乱的发丝乱舞,像极了暗夜里夺命的修罗。 回头,扑倒在曼珠的床前,银碟紧紧抓着曼珠无力的双手,轻轻的、用力的捧着曼珠的脸,任由泪一滴一滴的滴到曼珠脸上,带着既酸又苦且涩的味道,缓缓流进曼珠嘴里。 “君上,您还有我啊!您还有银碟!您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在呢!银碟一直都在呢!不要放弃,不要放弃。求您不要放弃,撑下去,撑下去好不好?好不好啊王上?” 曼珠听不到银碟嘶哑的呼唤,只是一味的流着泪,一味的,狠狠哭着。 “原来,那些所谓可以重头来过的话,只是一场场最最摧心伤肝的谎言,假的,全都是假的。没了,什么都没有了。原本,原本就什么都没有呵!” 被萧珩可以调走后终于回转无极洞的沙华,眼前只来得及留下匆匆一片刺眼的鲜红…… 滚滚的天雷愤怒的在洞外肆虐,似是对这个世界太多的愤怒和不满。狂风呼啸,像极了悲戚的哭嚎。 雪白的狐狸皮上,用血写成的几个大字就那么毫无防备的刺入眼中。 ‘情入土,恨积山,三日后,生死断。’ 酝酿许久的大雨终于不再继续压抑自己,彻底从天空砸落。雷电的轰鸣遮盖了世间所有的声音,也彻底盖住了曼珠绝望无力的痛呼。 “沙华,我恨你!沙华,我恨你!我恨你!”声音沙哑,如泣如诉。 睁眼,还是那个威武不可犯的离国君上,一代女王。 第122章 亡心 低沉的气压沉沉压下,几十万人的战场,竟安静的鸦雀无声。凌冽的狂风将旌旗吹得飒飒作响,整个天地间似乎只剩下旌旗的烈烈呼啸。 曼珠单手拉着缰绳,打马缓步来至两军阵前。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右手颤抖的轻抚摸着马背上的一个黑色包裹。 里面装的,是她的爱,也是她,极致的恨。 眼见对方三军裂开一条通道,那抹熟悉的身影缓步打马踏来,曼珠右手轻抚的动作微顿,嘴角立时扬起一抹残忍的嗜血微笑,用力将手中小小的包裹扔了出去 ‘沙华,这样,你可会痛么?可否,也会如我这般痛么?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沙华一旁的副将在沙华下意识接过包裹前,先行将包裹挑翻在地。 “回去后,自领一百军棍。” 厉眉微皱,沙华冷冷开口,随及丢给跟在身侧的刘世千一个眼色。 “是!” 副将并未下马告罪,只于马上行礼应承。不待刘世千将他赶离,再次快速出枪,在沙华弯腰捡起之前,将黑色锦缎包裹严密的包袱径直挑开。 一个血淋淋、蜷缩着小小身子的胎儿孤零零的躺在里面,毫无生机。小小的四肢已然长出了形状,也有了模糊可辨的五官。 身体像是霎时被浸泡进了冬日间的冰河里,刺骨的寒,锥心的冷。 “那是你的孩子。沙华,你灭我全族血亲,今日,我还你在这世间的最后一滴血亲。” 沙华听见曼珠如是说。拉着马缰的手霎时死死攥紧,嘴唇紧抿,已是睚眦俱裂。抬头,不断泛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摇摇欲坠的消瘦身影。 “你,你有了孩子?” 望着那血淋淋的小小肉团,曼珠只觉得心脏被狠狠的撞击着,几乎快要没了呼吸。干涩的嗓子呜咽了半日,好不容易才颤抖着挤出一个字: “是!” “为什么?为,为什么?” 颤抖的质问破碎在凌冽的寒风里,带着锋利的刀割的痛楚。身体连着那颗早已碎裂成侪的心,在一刀刀的凌迟下早已鲜血淋漓。 同样遭受着凌迟的,还有坐在马背上的曼珠。曼珠只觉得此刻的身体像个破败的玩偶,凌冽的寒风狂躁的撕扯着那仅剩的一点点勉强还可以被称作是形态的形体。 冷,好冷。身体像是浸泡在寒天腊月的冰水中一般,冷的曼珠浑身都在打颤。 看着沙华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曼珠的脸上,恶狠狠的快慰着,灵魂却像是已经抽离了身体,陌生的飘在上方,看着那个陌生的、疯狂的行尸走肉。 毫无血色的苍白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曼珠双眸盛满恶毒,冷笑道: “沙华,当日你杀光我的血亲族人,屠戮我离国王族满门。今日,我也杀了你留存于世的唯一血脉!你可,满意?” 嘴上在笑,心却冷的仿若寒冰地狱。心似乎和身子完全隔离了开来。曼珠冷冷瞧着那个正自在复仇的快感中癫狂不已的女人,那个分明应该是自己,却陌生的仿佛根本不认识的疯子。 心,在一阵长久的麻木后猛然钝痛起来,像是被锈迹蚕食殆尽的铁块,正在一点点破败,粉碎。 曼珠捂着痛到几乎快要停止跳动的胸口,感受着不停碎裂的坍塌,她明白,想要将那份已然泛滥成灾的悲伤塞回,已是不可能的了。 痛~~ 原来,那个自己从未期待过,甚至从一开始就决意要除掉的小小生命,竟沉重的可以压毁自己心底里最后的哪一点点支撑。 死死盯着黑色锦缎内露出的小小血团,曼珠觉得,自己似乎又死了一回。漫天的血色涌入眼眶,她在笑,笑声在死寂般肃杀的战场上却犹如鬼哭狼嚎一般瘆人。 终于找回了声音的沙华,盯着不远处笑得异常癫狂的女人,猩红的眼睛几乎挣裂,嘶哑着声音质问: “你,杀了我们的孩子?你居然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子!你这个疯子!你居然亲手杀死了我们最后唯一的希望!你亲族灭我全族犹嫌不足,你还要亲手杀死我唯一的孩儿!曼珠……” 声音越来越高,语速越来越快。说到最后,沙华挣红了脸,几乎是在咆哮着嘶吼。血红色的眼睛,几乎快要将曼珠撕碎。整个战场都在回荡着沙华绝望的咆哮。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这一刻死去。唯有风,卷着曼珠仍旧不停的癫狂笑声,和着沙华愤恨到极点的咆哮。卷着,缠着,飘荡,远去…… 载着希望的一帆孤舟,在粘稠到让人窒息的浓雾中,终于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笑着笑着,以为此生再不会流泪的眼睛竟还是流出了泪水。那泪似断了线一般,完全失去了控制。 本就摇摇欲坠的人儿彻底松开马缰,任由虚弱无力的身体跌入尘埃,溅起一片迷蒙的灰暗。 痛!曼珠死死按住胸口,仰躺在地。 ‘踏吧!踏吧!让我就这么烂在泥里!就让我彻底烂在这里,烂到枯骨成灰……不爱了,不恨了,不想了,不求了!不敢了,不敢了……’ 抬手遮住眼睛,曼珠依然在笑。被泪彻底噎住的嗓子无法继续发声,她只能遮住不停流泪的眼角,咧嘴狂笑…… 无声,痛哭…… 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国仇、家恨,希望、绝望,情爱、仇恨。不要了,都不要了。 太痛了,太,累了。 悲鸣般的号角声响起,那是,撤退的号角。沉重的马蹄声,在有序的号令声中渐行渐远。期待的马蹄,并没有如预想般落在身上。 风中,隐隐传来沙华嘶哑的轻声低语: “曼珠,我们,此生终究还是无望了。我累了!不敢再继续奢望。半年后,洛、离两国的新仇旧恨。我们,一起算个总账吧!你要的债,我还。” 上马,包裹着小小血团的黑色锦缎已然不见。曼珠轻轻用拇指擦去眼角残留的泪珠,抬头,挺胸。残阳下,依旧还是那个骄傲冷酷、嗜血残忍的洛国女君。 呜咽的风,吹得旗帆飒飒作响。曼珠望着灰沉沉的天空,似乎什么都没变,却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心,终于彻底死了。 第123章 是我逼你来的 “怎么样?查到什么了?” 黑暗中,刘世千趁着漆黑的夜幕悄然溜进了已经闭门不出三日的沙华寝宫。未等刘世千从黑漆漆的一堆酒缸中寻出沙华的身影,满身酒气的沙华已经怀抱一个酒瓶悄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眸子晶亮沉静,哪里有一点点连醉三天三夜之人的模样? 刘世千自认秘密追查萧珩底细这件事做得极其隐秘,除了少数的几个心腹,整个洛国无人知晓。可君上却又是如何知晓的如此清楚?而且,一见面就清楚猜到了他的来意? “君,君上,你怎知我会来?又,又怎知我这几天去查了什么?” 无光的夜色掩去了沙华嘴角此刻扬起的冷笑,抱着怀中的酒瓶再次狠狠灌了一大口,见酒瓶再次见底,沙华晃晃悠悠转身,娴熟的在黑暗里摸索起了酒瓶。 “这两天,所有人都被我骂走了好几遍,唯独你,一次也不曾出现过!” “就因为这?” 刘世千揉了揉脑门儿,依旧没能想明白为什么? “萧珩跟我说,你一直在和他作对。他说什么,你就反对什么;他越是不让你做的,你反倒越是做的欢腾。总是处处与他针锋相对,时时对他吹毛求疵……” “主上,我老黑是个老实巴交的粗人,玩不来那个不男不女的妖怪那套蛊惑人心的把戏。咱有话直说,跟他作对这点,我老黑不否认。可是,吹毛求疵,就他?我只求他能少一刻在我眼前晃悠就谢天谢地了。还我对他吹毛求疵?您没看到他都安排我去的什么地方?打的什么仗?也就是我老黑命硬,回回都从死人坑了带着兄弟们爬了出来。否则……” 啪~~就在刘世千嗓门高起来的同时,沙华甩出手中的酒瓶连着砸碎了好几个酒缸。破碎的声响刚好把刘世千逐渐失去克制的大嗓门儿压了下去。 察觉到沙华暗示的眼神,刘世千赶紧捂住嘴巴,大气不敢出。直到窗外悄然出现的询问声悄然远去,刘世千这才长长的吁了口气。 “你堂堂一国之君,我也是个堂堂的威远将军,在自己家里还得小声说话,偷摸见面。这话说出去,谁信啊?” 越想越是气不过,刘世千捡起一个酒瓶咕嘟咕嘟也灌了起来。 “牢骚就先别说了。我只问你,查的怎么样了?” “那个家伙的行事风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异常缜密,滴水不漏。那日当值的那批人,无一例外全无活口。我查了这几日,也是半点头绪也没找到……” 垂头丧气的说完,刘世千突然反应过来沙华话里代表的意思,晦暗的眼眸瞬间便亮了起来,卷卷的胡子激动的一颤一颤: “君上,你,你终于肯相信我了?你终于肯相信,冯不庸那只臭狐狸的死,和那狐狸精小子有关系了?” “如果我不信你,你以为,你能一直和他作对到现在?” “哈?” 愣愣的盯着沙华半晌,刘世千这才突然想明白,为何每每自己落单遇险之际,君上总能恰如其分的‘刚好路过’? 为何,那个狐狸精身边的猎犬萧怨,永远总是一副对自己咬牙切齿,欲杀之而后快的样子? 他不是不敢下手,而是,根本没有机会得手! “君上,这么说,你一直都是相信我的!那,那你当初为何还要信了那个狐狸精的鬼话,为何,还一直把他留在身边。甚至,弄得现在,几乎实权旁落。外人看来是他梁国吃亏并入了洛国,可事实上,如今整个梁国和洛国其实都在那小子的掌控之下……” “王权天下,原就不是我想要的。他要,给他便是。他既已为了我,忍受了天下人的嘲弄和戏谑,这点子王权,给他便是。本没什么要紧。” “可……” “可是,珠儿……我必须要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以她的性子,即便是打掉那个孩子,她也绝不会叫我知道。那日的血字,那日,她为何会出现在无极洞?我必须要弄清楚。” 幽幽的呢喃,轻的像是泪烛里幽幽飘出的一缕烟,刚一出现,便散了。 提到曼珠,刘世千吸了吸鼻头,长长的胡子一颤一颤: “那个臭丫头,也实在过分倔强了一点。都伤成了那样,还死鸭子嘴硬。她那日,分明就是在一心求死!说老实话,若不是放心不下您,我当日就投诚去给她做护卫去了。小丫头片子,总也不能好好照顾自己。那小脸儿惨白的……都说女人生孩子是道鬼门关,她那副模样,根本就是已经到了鬼门关……” 想到当日那个在肆虐的狂风中癫狂号笑的曼珠,强掩在心头的酸涩苦痛再次难以遏制的泛滥开来。沙华摸了摸怀中的小小琉璃瓶,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用力咽下心中的酸楚和眼中的泪珠。 半年,半年的时间,真的能够让她冷静下来吗?半年的时间,足够她恢复吗?半年的时间,还有半年的时间。 ‘孩子,别怕。半年后,为父先去陪你。别怪你的母亲,她,只是伤的太深,伤的太重了。’ “这么担心她,你怎么还在这儿?怎么,不去陪你那个亦妹亦友的袍泽兄弟?你的,屠城灭国的仇人?” 刘世千的话还没说完,大门顿时被大力打开,萧珩裹着一道冷风,咻然冲了进来。 “萧珩,你好大的胆子,胆敢擅闯君上寝宫!你以为你是谁?别以为你是国相,就可以为所欲为,藐视君上。信不信老子我现在就砍了你?” “刘世千,你放肆,胆敢对国相如此无礼!” 未等萧珩有任何反应,跟在身后的萧怨已提剑对着刘世千砍了过去。全然不顾此为何地,更是直接无视了沙华的存在。 刘世千块头虽大,伸手却极为灵活。侧身躲过萧怨的攻击,二人未容多做分说,随及便打在了一起。 相比于刘世千的盛怒,沙华反倒是一脸的淡然。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萧珩的出现。 “大哥,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我的出现?” 无视身后混打作一团的两人,萧珩只直勾勾的盯着沙华。眼中有贪恋,有眷恋,也有,凄美的绝望。 “是我逼你来的,我自然知道。” 看着萧珩那种倾城绝世的面庞,沙华却只觉得那颗被酸涩浸泡的肿胀的心,渐渐冷硬了起来。冷意,顺着怀中的小小琉璃瓶,一直渗透进心底。 第124章 血梦 “大哥,你怀疑我?” 冷眼望着黑暗中那双泪意氤氲闪烁的双眸,沙华并不回答,沉声问道: “是你骗她来的?” 萧珩看着眼前似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沉默,似乎,只剩下沉默。 沙华:“是你做的?” 萧珩:…… 沙华:“真的是你!” 萧珩:“……如果我说不是,你会信么?” 沙华:“我只信事实。” 萧珩:“事实!什么是事实?从来你希望相信的,才是你心中的‘事实’。这次,你选择不再相信我,是吗?” 沙华:“萧珩,自始至终,其实我从未真的信过你。当初的义结金兰,本就是开始于一场逢场作戏。只是你当了真,而那时的我,刚好渴望着一份亲情。” 闪烁泪光的眸子微顿,一滴泪,随着萧珩缓缓轻抬的唇角,悄然无声的滑落。如画的眉眼,静静流淌着只属于眼前这个男人的脆弱和忧伤: “逢场作戏?你将我们的相识相知,只看作是一场逢场作戏的阴谋诡计?” 心,像是已经从那个冰冷的胸腔里掏了出来。沙华看着萧珩眼中逐渐变得幽暗的悲伤,却感受不到任何的一丝丝情感。 悲悯?不舍?失望?沙华觉得那颗心里分明应该有点什么,却只诡异的空白一片。 脸上带着无奈,眼中透着决绝,可心里,却空白的只有一片荒芜。波澜不惊、无动于衷的荒芜。沙华眨了下干涩的眼皮,冷声开口: “若你只求一份亲情,我想我会是个很好的哥哥。若你只要一个肝胆相照的兄弟,我想,我会是你极亲近的朋友。纵便是这王权天下,富贵荣华,只要你开口,我都可以给你。可是珠儿,我从一开始就和你说过,她,是我的命,你动不得。” 嗡~~~ 耳朵突然嗡鸣的厉害。萧珩晃了晃肿胀的脑袋,耳边仿佛真的听到了琴弦断裂的刺耳嗡鸣声。 自见着自己寝殿内放着的那块血布,萧珩一直死死紧绷的神经,终于在沙华掷地有声的最后一个字出口的瞬间,断了。 他说,她是他的命! 自己何尝不曾知道么?为何,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他?为何,一定要用尖锐的针狠狠刺破他好不容易勾勒出来的泡沫幻梦? 还不够伤么?还不够苦么?还不够痛么?还要怎样?到底还要怎样,他们才肯放手?到底还要怎样绝望、仇恨,他,才能彻底放下对那个女人的执念不舍? 究竟,究竟还要如何努力去赢得这个男人的心?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太多太多。可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筹谋算计,在那句顶顶动人的‘她是我的命’跟前,瞬间变得一文不值。 ‘她是你的命!那我呢?只是你的一个想甩却甩不掉的包袱是吗?我的那些付出,那些委曲求全,那些甘心下贱,难道就活该被轻视、活该被无视、活该被轻贱吗?为何,连做白日梦的权利,你都不肯给我?’ 萧珩用力抹去脸上挂着的泪珠,抿唇,将堵住嗓子的酸涩苦楚狠狠咽下。微微颤抖的声线,缀满沉的抬不起的苦涩落寞: “呵!王权天下,富贵荣华!这些,何曾入过你的眼?身外富贵,浮生繁华,又何曾到过你的心?你从来都知道,我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王权、什么天下,什么富贵荣华!我要的,唯有你的那颗真心,唯有,唯有一个你而已!” “若你当真如你所说的那么在乎我,你自越发不该伤她!可你,不止伤了她,不止一次次的想要取她的性命。你甚至,毁了她对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丝希望,毁了我与她这一生最后的一点点可能。萧珩,你,杀死了我的孩子!就因为你那所谓的爱,所谓的情,所谓的心不由己! 望着那双幽深的双眸中那汹涌翻滚而起的陌生恨意,萧珩只觉得恍惚正置身于一个极寒的冰窖中。四周是茫茫然看不到边际的黑暗,能够冻碎人心的极寒。 颤抖的喉头滚动许久,分明心里有千万句的话想要喷薄而出。分明,有着太多太多的不甘和委屈想要宣泄、想要嘶吼。 待那些话语汹涌到嘴边,却又似乎,说什么都成了多余。说什么,都只剩下难堪。 “你知道,独自走在无边的黑暗里是怎样的孤独恐惧吗?” 萧珩眼睛看着沙华,却又似乎,在透过沙华看着一个正孤零零瑟缩的躲在黑暗里瑟瑟发抖的男人。 那个人正拼了命的将自己努力蜷缩成一团,四周全是黑暗。他很冷,很冷。 “你知道,对于一个沉入深渊的人来说,那一道打入湖底的光代表了什么吗?它代表着希望,代表着重生。代表着,绝无仅有的唯一。” 对着沙华惨然一笑,萧珩不知道,此刻的自己除了苦笑,还能做些什么? 像是画皮成功的妖怪被生生剥去伪装,露出了血肉模糊、最最不堪的狼狈。难堪到了极点的萧珩,此时此刻,唯剩下苦笑而已。 “我何曾不知道你对我的不屑一顾?何曾不明白你对她的痴心不改?全天下的人笑我、骂我,辱我、贱我,我从来都不在乎。你总以为我只是执拗,只是偏执,只是模棱两可的分不清自己的情感归属!可事实上,大哥,真正弄不明白的人,是你!你总是优柔寡断,畏首畏尾。你永远顾忌太多,做事瞻前顾后。你分不清爱情和仇恨哪一个对你而言更重要?就像你一直弄不明白,男人对男人的感情,也可以如男女之情般的相爱相惜、相守相伴!” “我爱你,我要你。从一开始,我就把我对你的心情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你,从来未曾真的正视过。是你,一直未曾真的看过我的心,从未真的愿意了解我对你的情。你就像是在应付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的应付我。即便如此,也都不要紧,都不重要!因为承诺也好,源自怜惜也罢。只要能留在你的身边,只要能日日陪着你、守着你、见着你,怎样我都甘之如饴!只要,只要你能容我有一个小小的,可以做梦的空间就好!我要的不多!只是于黑暗里的一场五彩幻梦罢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却连最后这一点做梦的权利,你都不肯给我?” “你的梦,不该用她的血来画。” 幽幽的声音,仿若地狱放出的恶鬼的冷语。 第125章 我输了 彻骨的冰寒在两人身侧快速的蔓延开。萧珩像个被冰封住的冰人,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日日魂牵梦绕,时时牵肠挂肚,每日蚀骨思求的男子。 他在恨他。 萧珩知道,沙华此刻,定然是恨他的。 否则,那双眼里不会承载着那么多的愤怒和杀意。 否则,他不会利用包裹着自己亲身骨肉的血布特意引他前来。否则,他不会悄悄调换了宫内的军防,彻底换成了他的人。 萧珩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场算不上拙劣却也并不怎么高明的骗局,目的是为了什么? 他只是不信,或者说,不愿去信。他宁愿拿自己的性命去赌,赌一场注定会输的生死局。 如今,结局已定。他,输了。 “主人,我没有说错,今晚,这座梁宫就是一个天大的陷阱。主人,快,快走……” 萧怨自然不是刘世千那只黑豹子的对手,萧珩看着已然被打成了重伤,倒地奄奄的萧怨,缓缓地,将他的头颅抱入怀中。手轻抚着萧怨带着血污的脸,轻轻的摇了摇头,笑了。 “萧怨,自小,是我将你从死人堆里拖了回来。你那么小,又伤的那么重,那时,我既没有吃的,也没有能医治你的药。好多次我都以为你活不下来了,谁知,你竟那样命硬。烧得那么厉害,你还是活蹦乱跳的活了下来!你知道吗?确认你真的活了的那一刻,我幼小的生命里第一次感受到了欢喜!” 仔仔细细的替萧怨擦拭着脸上的污渍和口中不断涌出的黑血,萧珩索性坐在地上,让萧怨舒舒服服的躺在他的腿上。 漆黑的夜,分明没有一丝光、萧怨却清晰的见着了萧珩眼眶突然滑落的,那一滴闪烁着金光的泪珠。他知道,那是,为他而流的泪。 不断涌出鲜血的唇角缓缓抬起,萧怨看着头顶那张苍白淡然的脸,第一次,可以这么安静的,亲近的靠着他。 萧怨发现,原来,两个冷冰冰的夜鬼,抱在一起时,也是可以有温度的。 “我知道你天性凶残,凌虐成性。可我不在乎,这世上任何人的生死,在吾眼里都和一株草、一只虫没什么分别。那些人死在你的手里,是他们的命没你硬,是他们活该。萧怨,我和你,注定是只能下地狱的。早早晚晚,并没多少区别。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我不愿你死在别人的手上,你,还是把命还给我吧。” “主……先……一直在……身……” 不断吐血的口中已经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零碎的字节,就像是飘零的落叶,飘飘荡荡,拼凑不齐一句完整的话来。可萧珩还是听懂了。唇角扯起一抹大大的笑意: “好,你先去,我很快就来!咱们,一起下地狱!” 看着那根逐渐靠近的闪烁寒芒的长针,萧怨笑着,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能死在主人的手上,那是他此生最好的归宿! 怀中痉挛不止的身体渐渐消失了生机,身体,在缓缓停止的呼吸中,逐渐冷却。萧珩轻轻将萧怨平放在地,裹着一身的黑血,缓缓地,站了起来。 “我输了!” 微微耸了耸双肩,萧珩望着一直冷冷注视着自己的沙华,笑了。 恍惚间,沙华苍白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第一次带着萧珩在离国的街市上到处闲逛时的场景。那时的他,天真可爱的像个孩子。满眼的欢喜,满目的天真。如今,那双眼中,只有死气沉沉的幽暗,和让人看不透的深沉。 他说,他输了。那自己呢?算是赢了吗?算吗?沙华不知道。 “我是个游走于生存与死亡之间的魇,我的世界只有漫无边际的黑暗。唯有你,是我漆黑生命里唯一的一道光。唯一的,一抹温暖。可她,却轻而易举的抢走了我始终不可得的奢望!我在地狱里煎熬了那么久,一步一步的,一寸一寸的好不容易爬回人间。可她仅仅用一个微笑,一个眼神,用一夜的荒唐,就将我重新推下了地狱。我为何,不能用她的血,来画我的梦?” 魇,九魔一魇。作为暗夜魔君,沙华一时间,倒想不出比这个名字更适合萧珩的称呼。从前那个在阳光下对着自己灿笑烂漫的少年,终究,只是一场幻梦。 “萧珩,从前的你,从前那个我认识的你,不是这样的……” “那我应该是怎样的?就应该手无缚鸡之力的,任人随意欺凌,然后无力的掉两滴无用的泪水,对着苍天骂两句命运不公吗?有用吗?那有用吗?软弱,无助,在绝望面前,一点分量都没有啊!你知道眼睁睁看着生生母亲在眼前被活活烧死却不能救的无助吗?你知道喊破了嗓子,站了一院子的人却全都装聋作哑无人理会的绝望吗?你知道,尊严和骄傲被踩碎了烂进土里的不堪和耻辱吗?我试过软弱,可是,命运从不给我软弱的机会呀!” 萧珩摩挲着自己滑腻瘦削的脸颊,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天下第一美人!呵呵!谁能想到,前大梁国君,如今的洛国国相,就是那个消失无踪的天下第一美人?哈哈哈哈!你知道被逼着穿女装被男人狎弄是一种怎样的屈辱吗?你知道,被人扒得几乎丁点不剩,让那双狼一样的眼睛自上而下仔仔细细的逡巡亵渎是种怎样的羞辱吗?你又知不知道,对一个人全心全意的倾心相付,到头来却只换回算计和残害,有多么痛心疾首?” 挣红了原本一张苍白的脸,萧珩圆瞪者满是戾气的双眸,突然,重又笑了。 “既然这个世界对我无情无义,那我为何要对这个世界有情有义?既然天下人皆负我,那我为何不能视这天下为仇敌?我灭了我自己的九族,我屠了梁国所有对我不服的朝臣满门。呵呵!你知道吗?离、洛两国的不世血仇,也全是我一首操控出来的!真正屠灭了洛国华都的罪魁祸首,其实是我的那位太子王兄!因为那个女人将你从我的比翼居抢走,我恨极了她,故意污蔑离国罢了!” 萧珩的最后一句话,犹如一道天雷,狠狠击中了沙华的天灵盖,让他瞬间如电击般焦愣当场,大脑瞬间拒绝所有的反应,所有的思考。 第126章 我认输 “你、说、什、么?” 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的沙华犹如一头极怒发狂的狮子,死死扣紧萧珩的衣襟,径直将身形消瘦却并不矮小的萧珩举了起来。圆瞪着一双虎眸,几乎不曾睚眦俱裂。 “你不是都听到了么?又何必多此一问?” 仿佛没有看到沙华眼中汹涌着的激怒,萧珩淡幽幽的笑着,平静的眉眼间,笼着无法被忽略的疯狂决绝。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啊?萧珩!” “呵呵!哈哈哈哈哈!” 萧珩的笑声由浅及深,最后转为狂笑。任由脖颈被人扼在掌心,萧珩伸手逝去眼角不小心滚落的泪珠,笑道几乎身体快要打颤: “我不知道?哈哈哈!我这一生最大的悲剧,就是太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因为知道,所以不顾一切。又因为不顾一切,最后渐行渐远!大哥,一直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啊!你知道吗?你分不清爱恨,辨不明伪真。你只一直活在自己臆想出来的世界里,从来不曾,从来不曾认真的去看过这个真实的世界时什么样子?你活在你自己悲剧的梦里,然后带着一大片的人陪你一起,将这出悲剧演到死!唔~~” 萧珩一阵吃痛,被扼住的脖颈在沙华的大力下瞬间失去了呼吸,也止住了萧珩接下去的话。沙华大喘着粗气,紧扼住萧珩脖颈的手颤抖不止。 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只剩下当日杀入曼城时,那满目的鲜血,以及,曼珠那双绝望恨极的双眸。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两人之间的所有悲剧都是他一手造成。更不能接受,这所有的煎熬折磨全都是因为自己恨错了人,报错了仇。 “不!这不是真的!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是你的诡计而已是不是?你再说一遍,你又想骗我是不是?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额呵呵呵!” 竭力的大笑让本就窒息的胸膛的诡异起伏着。萧珩狞笑着,捂着被逐渐松开的脖颈,眼中燃烧着决绝的疯狂。萧珩笑着,直笑道脸颊僵硬的再难以维持脸上的弧度,这才干涩的收了回来,继而嗤笑道: “我说,真正屠灭了洛国都城、残杀你亲族几百余人的,其实根本就不是离国的军队!他们只是偷偷穿上了离国的衣服,换上了离国的旗帜,打着离国的名号让洛国的皇族开了城门。然后,在城门大开之际拔刀屠城了而已!呵呵呵,离国,离国根本就是个替罪羔羊!哈哈哈哈哈!你一辈子喊着报仇,一辈子喊着复仇,可惜,自始至终你根本就恨错了人,报错了仇!如何?屠杀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全族,毁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一生,最后却明白一切都只是场天大的误会。你们之间所有的悲剧,都是由你一手造成的。这种滋味,如何?哈哈哈哈!” “你胡说!” 下意识的一掌推出,丝毫未加防护的萧珩如一根断了线的风筝,径直被打得向后翻飞,重重落在了地上。 任由萧珩咳血不止,沙华扯起萧珩的衣领,再次狠狠勒紧: “说,这不是真的!你在撒谎,你在故意骗我对不对?你是在故意骗我对不对?所有的证据,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离国,指向了离乾。怎么可能不是他?怎么可能不是他?” “骗你?呵呵!我这辈子都在骗你。唯有对你的爱,和方的那番话,是完完全全的发自真心。可笑的是,那些真的,你通然都不信!而那些半真半假,并不能完全当真的,你反倒全都信了!沙华,大哥!所有的所谓证据,都是我故意做出来给你看的。所谓的证人,所谓的证据,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出来骗你的假象而已!哦~对了!” 说着,萧珩转头看向早已青筋暴凸,死死咬牙强忍的刘世千: “你猜的一点不错!你的那只死狐狸,就是被我杀死的!被我,亲手砍了头颅!” 听到这里,刘世千原本汹涌着怒火的心,竟莫名的闪过一片平静。对这个答案,他一点都不感到意外。握紧铁锤的大手紧了又紧,刘世千只阴冷冷的咬牙吐出三个字: “为什么?” “为什么?呵呵!因为,他太聪明了!太聪明,所以知道的太多。知道的多了,自然也就活不成了!” “你、说、什、么?” 噗~~ 伴着刘世千的一声怒吼,手中的铁锤顺势抛出,重重砸在了萧珩的胸口,直接将萧珩再次打飞的同时,落地的萧珩瞬间吐血不止。 死死抿住唇,萧珩依旧虚弱的笑着。看着沙华冷眼望着满身狼狈的自己,眼中,不觉氤氲出一滴泪来。 好累,真的,好累。 ‘沙华,我恐惧黑暗,却又不得不把自己埋葬进黑暗里。这个世界,除了黑暗,没有其他地方愿意收容我。我拼了命的想要抓住生命里的这束光,拼了命的,想要留住那份脆弱的温暖。可终究,命运还是跟我开了个不疼不痒的玩笑。我以为替远处扫除了阴霾的那束光,也同样是属于我的。却原来,不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私心奢望罢了! 你知道,这个世界让我有多害怕吗?我怕极了,我杀了那么多的人,抢了那么多金银珠宝,权势、地位、财富,我都有了!可我还是害怕!我每天战战兢兢的活着,却要每天装出一副高高在上、冷酷残忍的样子,让所有人都怕我,惧我! 其实他们不知道,真正害怕的那个人,那个人其实是我!是我!你们所有人都有朋友,都有患难的知己,都有兄弟姐妹。有亲人、有爱人。只有我,孤零零的,什么都没有!到头来,我依然还是什么都没有! 此生,我一心只求一个你。可终究,使尽了手段,用尽了心机,却依然求而不得!我就像个上蹿下跳的丑角,拼了命的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让自己挣个算得上是个人的人生。 可这该死的命运,却只是冷冷的抱着双臂看着我挣扎、沉落,挣扎、沉落,直到,彻底沦陷! 我认输了!不争了,更不抢了! 我,认输了。 既然你如此费尽心机要我的命,我给,我给就是!’ 第127章 萧珩之死 “为你,我忘了自尊,舍了骄傲,甚至,没了自我。我累了!君权王位,为你抛了;尊严荣辱,为你扔了。最后的最后,我也就只剩下这条命可以给你了!你既要,我便给! 其实,你真的大可不必如此费心劳力。我本就活在一片灰暗的地狱里。只一心仰赖着你的光而存活。如今,你将它们收走,我本就是活不成的了!对你的爱,就像是慢性的毒药,我早已毒入骨髓、病入膏肓,救治不得了。” 闪烁着泪意的眼眶,满溢着蚀骨的缠绵。萧珩望着眼前这个如今几欲将他剥皮拆骨的男人,泪,顺着嘴角缓缓扬起的弧度,缓缓滚落。 好累,活着,真的好累。这个让人作呕难忍的世界,如今,是真的不再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了。结束吧,都结束吧!为什么不呢? “你知道吗?你是我灰暗生命中唯一的一道光。自小到大,我只能孤零零的活在黑暗里。没人看得见我,没人听得见我,没人,在乎过我。是你,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温暖;是你,让我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也有属于我的色彩。是你,让我体会到了被疼惜、被宠溺、被照顾是怎样的感觉。 我是那么的爱你,爱到愿意不顾一切的为你。我杀兄弑父是为你,满手鲜血也是为你,我不止一次的设计想要弄死曼珠,全都是因为你!我是自私,我是残忍,我是满手沾满鲜血。我的冷酷、我的残暴、我的冷血,这些我都认!我是个死后只能入十八层地狱的恶鬼,我知道自己的恶!” 缓缓将嘴角的血渍涂抹在苍白的嘴唇上,绝美的面容如今却只剩下狰狞的决绝。摩挲着唇角,萧珩抬眼盯着死死捏紧拳头的沙华,眼中,是深埋着嘲弄的冷笑: “可是,沙华,你呢?你难道就高尚吗?你难道就清白吗?你难道,就只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吗?你明知我爱你爱得难以自拔,明知我爱你爱得根本控制不了我自己。可你还是一边享受着我对你毫无节制的爱,一边云淡清风的告诉我,这只是一种依恋!依恋?呵呵呵!我萧珩自小聪明过人,论聪明才智,自认这天下没几个人能比得过我。我会蠢得连依恋和爱恋都分不清楚吗?啊?” “强词夺理!简直岂有此理!我……” 刘世千挣红了一张黑脸,要不是沙华伸手制止,萧珩不可能继续‘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脱口而出的怒吼尚留余音在耳,萧珩却似丝毫未闻,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但是,既然我那么爱你,那么离不开你,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只要能让我留在你身边,只要能让我时时刻刻看到你,我怎样都无所谓。 国家我不在乎,权力于我更是狗屁都不是。在这世上,我唯一在乎的,只有你,唯有你啊!我为你献国投诚、甘愿屈居人臣;为你背负骂名,甘愿被人骂是一个委身男人身下的佞臣。我甚至愿意背上千古骂名,以男儿身做你后宫妃嫔中的一个! 可即便如此,即便我为你付出再多,你依然还是对我视而不见,无动于衷!为什么?凭什么?你说我不该用曼珠的血来画自己的梦!可她,她一早就已经打碎了我赖以生存的梦啊! 我只是想要活着,只是想要像个人一样的活着!为什么不能给我这个机会?为什么都要来和我争?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求,这世上我就只要一个你!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不顾一切的走向她。 那么多的仇恨,那么多的血债,那么多的怨毒,可却依然不能阻止你们走向彼此!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能看到我?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分出哪怕给她万分之一的爱来给我?为什么?为什么我此生就注定只能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冷冰冰的在黑暗里苟延残喘?” “你说完了么?” 冰冷的刀锋稳稳抵住了脖颈,冷,,好冷。萧珩不知道是这带着戾气的刀锋更冷些?还是,这颗几乎快要失了心跳的心脏更冷些? 瞥了眼映着自己鬼魅面容的刀身,萧珩脸上的笑意,却越发加深: “我恨她!这个世上我最恨的人就是她。所有凌辱我、欺负我的人都死了。一个一个的全都死在了我的手里。可这个女人,她抢了我的人,毁了我的梦,却依然毫发无伤的活到了今天,甚至有了我最爱的男人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恨她?怎么可能让她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她造成了我后半生所有的不幸,自然,也得跟着一起不幸才行。” 锋利的刀刃轻易便割开了白嫩的皮肉,激动的血管在刀刃的摩挲下瞬间被划出了口子,开始缓缓向外渗着血色的泪珠。 萧珩圆瞪着双眼,似不觉得疼的一般,眼中空洞无神,脑海中,不觉回想起了山洞中那个拼命将自己缩成一团,努力想要挽留住那抹无望生机的曼珠。 “可是我发现,我不仅恨她,我还可怜她。说到底,你才是她悲剧命运的罪魁祸首!虽然一再陷害、刺杀她的人是我,但诛她心的,却是你!堂堂一国公主,自小就远离亲人被送去深山修行。好不容易下山,她不回家、不探亲,一个女孩子女扮男装陪着你颠沛流离,陪着你战场厮杀。血洒疆场,满手鲜血。她堂堂一国公主,放下自尊、放下骄傲,就为了守着你,陪着你。可最后呢?你却亲自带兵灭了她的国,屠了她的城,毁了她的家!她最爱的亲人,全都死在了你的刀下!她还亲眼看着自己的父王被你逼着跳下城墙,摔成了一滩烂肉!呵呵呵!沙华,这一生,你负了我的心,负了她的情。这辈子最爱你的两个人,你全都辜负了!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握刀的手终于忍不住开始颤抖,萧珩笑看着沙华眼中一再克制却早已经泛滥成灾的自责和悔恨,看着那双眼中盛满的痛苦和懊悔,心里竟生出一丝报复的快感来。 “沙华,这辈子,我欠她的,可我,不欠你的。原本,我更应该死在她的手里。可既然我爱你,我还是选择由你了结我的生命。这辈子,我爱够了,也怨够了。来生,如果我还能有来生,我会尽我所能去弥补曼珠。弥补我曾对她犯下的所有罪孽。来世,咱们,就别再见了吧!我,痛怕了,也爱怕了!” 怔愣的看着手中被鲜血染红的长刀,沙华突然想起初相间时,那个如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般孱弱可怜的小家伙。 长得比女人还要精致上许多的面颊挂着晶莹的泪珠,眼中满是羞愤和无助,是那种让人看了后更想要狠狠蹂躏的极致脆弱的魅惑。 萧珩说的没错,这一场场悲剧背后,自己,真的那么无辜吗?真的,那么干净吗? 沙华不知道。可他知道,欠下的,就该还。 第128章 这命,我认了 “你知道吗?那天,在山洞里,我亲眼看着她从心怀希冀到心如死灰,我亲手葬送了你们最后那一点可能的幸福时,我的心,有多矛盾?我发现,我竟舍不得!那个女人,我竟不忍心再去伤害她!呵呵呵!可笑吧?最恨她的人是我,最想要她死的人是我。可最后,最心疼她、最明白她的那个人,也是我!那么痛,分明那么痛,她倒在血泊里的时候,早已痛的没了人形,可她却一声都没有哼!就那么蜷缩着,像个无力保护自己的婴儿!你诛了她的心,我,毁了她此生最后的一丝希望!沙华,这辈子,我欠她的,许,还欠这世上许多人的。可,这世上我唯一不亏欠的,便是你。可笑我这辈子唯一珍视的,却也是伤我至深的。我所谓的‘家人’毁了我的从前,而你,毁了我未来!这辈子,我终究是一无所有。终究,还是一无所有!” 滴~答~ 一滴泪,坠入刀身上汹涌滚动的血色里,瞬间便没了踪影。 沙华下意识捂住萧珩汩汩涌血的脖颈,心知再也救不了,却固执的不愿放手。 “咳~~终,终究,我……” 萧珩满是血迹的脸上缓缓绽放一抹释然的笑,望着眼前男人眼中那并不虚伪的关心,缓缓伸出的手,颓然落下,彻底没了生机。 夜,黑的似乎已经忘了还要天明,漆黑黑的笼罩着这个被悲伤和绝望死死包裹住的世界。沙华就那么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如一尊雕塑,僵硬的半跪着,抱着躯体已经彻底冷却的萧珩。脑海中不时闪过那张总刻意讨好自己的,满眼泪光却固执的朝着自己微笑的孩子。 “大哥!” “大哥?” “大哥……” 欢乐的,惊喜的,带着哭泣颤音的,压抑着愤怒的,倔强的。这个孩子说的没错,他,许真的对不起这世上的许多人,但却没有对不他沙华。至少,那些亏得欠的,他全都一分不少的还了回来。 亲手灭杀自己全族!他,视这世间所有为仇敌,却独独将自己视作亲人唯一。 “你说的没错,是我欠了你的。二弟,下辈子,别再遇到我了。好好地,过你的日子。” 生涩的声音溢满浓浓的疲惫,沙华用心擦拭着萧珩脸上的血迹,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平在地。 “黑豹子,以君王之礼,厚葬。” “可是……” “罢了,罢了。骗我的也好,欺我的也罢。悲剧早已酿成,如今再去追究当初,还有什么意义?珠儿说的没错,终究,是我不够信她。我的错,是我的错。我认。” “可……” 抬手打断刘世千的话,走到门口的沙华回头看了眼平静躺在地上的萧珩,涩然一笑: “他已经还清了他欠下的,如今,该是我还的时候了。” “可是君上,若萧珩那厮所言不假,我们离洛两国岂不是就中了这反间之计?与离国的这场仗,咱们还要打吗?说到底,我们都是受害方啊!” “这世间的恩恩怨怨,悲剧纠缠,若要当真盘出个对错来,怕也难得很。罢了!这场国仇家恨,困死了我,也困死了她。我们,注定只能在这场理不清、断不明的‘误会’里彼此折磨,我累了!累了!黑豹子,以后,洛国就交给你们了,替我好好的,带着他们活下去。” “君上!” 黑脸的黑豹子几乎不曾给急成个红脸的关公,一双铜铃大的眼眸圆瞪着,仿若要吃人的野兽: “君上!你再胡说,我老黑可就真生气了!便是刀山火海,有你在的地方,就别想撇下我老黑一个人去。生生死死,黑豹子都跟定你了,你可别想甩掉我。否则,哪日到了下面,还不得让那只死狐狸笑话死?” 揉了揉被震的有些耳鸣的耳朵,沙华望着黑漆漆的屋外,什么也没说,只重重拍了拍刘世千的肩膀,抬脚走了出去。 被乌云遮的严严实实的月亮,不知何时从云朵里探出了头来,一点点的,在云彩里跳动着,活泼的像个天真玩闹的孩子。 月下,银碟披散着一头乌黑的发,正哭得梨花带雨。 “君上,咱们不恨了,不怨了。咱们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银碟陪着您,平平淡淡的了此残生好不好?不恨了,不要再恨了好吗?” 轻抚着银碟的头顶,曼珠空洞着眼睛,抬头看向深蓝的天空下挂着的新一轮圆月。 又是满月!千千万万年的,它永远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个世间的生死别离,爱恨情仇。它只圆缺它的,从不管人间的聚散。 “傻丫头!别哭了,哭花了脸,仔细就不好看了!” 轻拭去银碟嫩白小脸上的泪痕,曼珠苦涩的扯出一抹空洞洞的笑意,却让抬眼看向她的银碟泪落的更凶。 “别怕,我会将你的后路安排妥当,纵然我不在了,也会保证你的……” “不~~银碟不要什么后路,不要什么未来。没有君上的未来,银碟要来何用?银碟所求,终不过是君上的平安喜乐罢了!若君上放不下那仇恨,银碟自也不会放下!无论君上去哪儿,无论君上做什么,都不可以抛下银碟。上天入地,银碟怎样都要跟随君上!至死不渝!” 顾不得尊卑上下,银碟扑进曼珠怀中,呜呜咽咽的哭得像个孩童。温热的液体渗透衣衫,一点点潮湿进曼珠的心里。 眨掉眼中的湿意,曼珠轻拍着怀中的脑袋,像哄孩子似的,轻哄着银碟,一如,当年四哥哄自己时的那般。 仰头望着头顶那轮明月,曼珠心里悄悄唤了声月亮公公,不觉便红了眼眶,谙哑了嗓子。颤声幽幽一声长叹,曼珠涩然苦笑道: “傻丫头,跟着我这么个孤魂野鬼有什么好?你还这么年轻,你的生命还很鲜活,不该为我就此陪葬。我的人生早已腐朽如枯木,你,该有你自己的人生了。这次,别再闹了,好好地跟着王顺去吧。他,会替我好好照顾你的……” “不要!不要!不要!没有了君上,银碟哪里还有什么人生可言?银碟生生死死,必是要跟着君上的,死也不能让银碟离开君上半分!不要,银碟不要!君上,不要抛下我,不要抛下银碟……” “银碟,我此番,是去求死的!你不能跟着……” “不要~~银碟不要离开君上~~不要……君上,银碟陪着您活着不好吗?银碟一生一世的陪着您,可好?咱们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你失去的还不够多吗?还不够吗?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残忍?为什么一定要对您这么残忍……” “傻丫头,事已至此,除了死,我早就已经没得选择了。我本早已是孤魂野鬼一只,这条命,这口气,只是苟延残喘的一道魂影罢了。” “为何活不成?怎会活不成?银碟会医术,银碟可以挣钱,银碟可以将君上照顾的很好、很好!银碟……” “太冷了!” 曼珠望着头顶的那轮满月,满目苍凉,手指着心脏,嗫嚅了许久后,终于开口: “这里,太黑、太冷了。因为怕冷,我左一刀、右一刀,生生把一颗心割了个七零八落。我以为等阳光照进来,就能些许暖和些。呵!终于,阳光透过伤口照了进来;终于,可以感受到渴望已久的温暖!可是,它却告诉我,血已经流尽了,我该死了!呵呵呵!终究,我还是只能被埋葬进冰冷的黑暗里!命,我不想认命,却总是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的,被逼着缴械投降。我累了,好累好累,我投降了。这命,我认了!” 月光似银白色的雨幕,洋洋洒洒的洒落一地悲凉。 第129章 回家咯! “我的族人们,已经等我太久太久了,是时候去找他们了!也不知,我那两个侄儿,是否还能认得我?不知,父王母后可还愿意认我这个不孝的女儿。几位哥哥们,会不会已经忘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傻妹妹?我,好想他们,好想,好想……” 如水的月光静静铺洒在漆黑幽暗的人间大地,曼珠望着远处那影影憧憧的黑影,心里,竟难得的清幽寂静。 当一切都已成了定局,似乎这世间的所有,也全都变得可有可无。无所谓悲伤,无所谓欢喜。究竟连那磋磨了自己一生的爱恨纠葛,似乎也被这清冷的月色洗涤的没了色彩。 轻抚着银碟头顶柔软的发,下一刻,怀中的小小身躯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哒哒的马蹄声在宫门外不轻不重的响着,曼珠背着手站在城墙之上,目送驾着马车的王顺载着银碟逐渐消失在苍茫漆黑的夜色里。 身后的圆月颤巍巍的悬在遥远的天际,月华在曼珠的身上铺洒出一道银亮的光晕。 王顺停下马车,回头看了眼远处城墙上如剑般矗立城墙的那个女人。背光的脸被隐藏进了漆黑的夜里,远远望去,几乎不能看清遥远城墙上那抹消瘦孤立的身影。也没人能明白,那颗破洞漏风的心里,究竟藏着多少的苦楚悲戚。 驾~~ 挥了两下马鞭,王顺再不回头,背着月光,将身后的那抹身影越抛越远。直至,再也看不见。 “王顺,她已经死了。我没什么可以继续威胁你的了,今日,我便放你自由。” 当从曼珠口中亲口说出那个自己早已隐隐意料到了的事实时,王顺并没有他自己曾经幻想过的那般歇斯底里。甚至,可以说是冷静的异乎寻常。 “我猜到了。” 王顺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他难以理解的冷漠平静。那个自己爱了一生,守了一生,哪怕用一生的自由也要去成全的女人,死了。可在听到最后通牒的那一瞬间,心里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太过特别的感觉。 甚至,都没有问一句她是怎么死的?死都已经死了,再去追究怎么死的,似乎也并没有太多的意义。许是在这个活死人墓一般的王宫里,自己的心也跟着慢慢的腐朽了吧!王顺如此想着,双手接过曼珠递过来的银碟,这个他一心视作亲妹的小丫头。 “银碟,拜托了!” 深深看了眼这个毁了自己后半生,本该恨她入骨的女人,王顺此刻,心里却再汹涌不起任何的恨意。这个女人,早就已经‘死了’,‘活着’,于她而言,是比死更残忍的刑罚。 对着曼珠微微颔首,王顺甚至没有给曼珠哪怕一个字的肯定回答,双手抱起银碟,转身便走了出去,大步离开。 …… 望着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马车,曼珠深深长出一口气,幽幽呢喃道:“走了!” 漆黑的城墙下,空荡荡的仿若一个正耐心等待着吞噬一切的猛兽。曼珠直直的凝视着火光中隐约不时闪动的地面,记忆不自觉的回到了当年那个乱哄哄、热闹非凡的午后。 爱女如命的父王,教女严格的母后,还有护妹无度的几位哥哥们。当日自己大闹的城墙就在脚下,如今,曾与自己同在城墙的所有人,却都已经不在了。 “秦校尉,我命令你立刻放行让我过去!你没见公主此刻在城墙上有多危险吗?万一若是不小心摔了下去,这么高的城墙,她小小的身子如何承受得起?若她当真出了什么事情,你有何面目见我父王,又该如何向他交代?” 曼珠记得,当日那个被秦校尉气的俊脸通红的四哥。记得那个铁面无私、安稳如山的秦校尉。记得,不怀好意撺掇自己冲上城墙的七哥。 记得…… 那些琐碎的一幕幕往事,如今想来,竟似昨日发生的一般,鲜活的,让人止不住的悲伤。记忆都还活着,可记忆里的那些人,却都已天人永隔。每天只能抱着回忆存活的日子,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理解那种孤独到死的悲伤。 “都走了……” 再次呢喃出声,曼珠缓缓张开双臂,眼前仿佛再次出现了当日纵身从城墙上飞扑到父王怀中时的情形。那宽厚结实的臂膀,曾是她最最美好的天堂。 “珠儿!父王在呢!快过来!” “珠儿!怎么又淘气站到城墙上去了?快给我下来,回去好好的面壁思过。” “哎,小八,这次可不是七哥哥我撺掇你上去的哈!回头挨罚,可不许牵累我!哎?你这丫头怎么好像瘦了?” “小八!怎么瘦成了这副样子?平日里不吃饭的吗?回头让你嫂嫂给你准备些你平日里爱吃的,好好地补补。姑娘家,要多吃点才好。” “小八,怎么了?谁欺负我们小八了?告诉六哥,六哥去替你收拾他。五哥肚子里坏水多,到时候我拉着他一起,不弄得他们下辈子见着你都绕道走,我就不是你六哥哥。” “小八别哭!” “小八,别怕,我们都在呢!” “小八,咱们回家吧!” “快来啊!站在那冰冷冷的墙头做什么呢?” “小八,四哥带你回家!走!” 黑暗中,一张张鲜活的面容站在城墙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暖心的笑意。曼珠痴痴的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温柔面庞,缓缓地,将手伸了出去。 “四哥,你们终于来接我了!父王,母后,哥哥嫂嫂们,我,我好想你们……回家,我跟你们回家!” 下坠的失重感瞬间被生生止住,腰间不断勒紧的力量让眼前的所有幻想瞬间消失无踪。曼珠看着空荡荡的掌心,不甘心的再次看向重又恢复一片黑暗的城墙下,一滴泪,顺着长长的睫毛,啪嗒一声,滴落进了下面的黑暗里。 风,吹过耳畔的发梢,卷着刺骨的冰寒,一瞬间顺着口腔冲入心脏,冰冰凉凉的疼。 “该走了,回家咯!” 反手抓住林川死死扣在腰间的绳索,曼珠深提一口气,脚下用力,瞬间回到了城墙上。 背对着身后的黑暗,曼珠走的头也不回。 第130章 碟殇 冷冽的风,如刀子一般刮得旌旗飒飒作响。对峙的两军,仿若两个从地狱里蹒跚爬出的恶鬼,全都赤红着双眸,恶狠狠的瞪视着对方,随时准备着将对方撕成碎片。 像是两个绝世高手生死决战前的彼此审视,偌大的战场,此时却安静的连一声咳嗽都不闻。灰茫茫的天地间,只余下呜呜咽咽的风,吹过旌旗,吹过铠甲,吹过冷冽的兵刃,呼啸着,悲号而过。 灰沉沉的天空低低的压在头顶,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充斥着这片只剩下灰黑色的战场。 曼珠一身戎装,遮住脸的盔甲将苍白无血色的面容,非常好的掩藏了起来。不远处的地方阵地,打马走在队伍最前沿的沙华却只着一身素衣,一直紧握在手的乾坤刀被他背在了身后。 自梁君萧珩薨逝那日起,沙华便一直只着一身素衣。众人只道他是在为萧珩哀悼,可没有几个人只道,他其实,是在为曾经犯下的罪错忏悔。 曼珠看着不远处骑在高马上,连铠甲都不曾穿的沙华,明显消瘦苍白的面容,在曼珠漠然的神色里,没能砸出半点的水花。 ‘该走的,都走了。此生,该失去的、不该失去的,我全都已经失去了。因为你。这个世界,再没任何可供我苟且偷生的理由。恨了这么多年,彼此纠缠了这么多年,沙华,你累吗?我累了。’ 风,卷起素白的衣袖,晃晃悠悠的飘飞在这片灰黑色的世界里。 “君上,我心知你今日是抱着必死的心来的这里。可只要有我老黑在的一刻,就绝不可能让你独自一个人孤身赴死。不止我不答应,我身后这些跟着你一起从那片血海里爬出来的洛国兄弟也不答应。最该死的那个已经死了,这场仇恨,终究也只能草草的无疾而终。老黑算不得是个好人,既然报错了仇,那便让它错到底吧。恨了离国这么许多年,早恨习惯了。到了最后,也就无所谓缘由不缘由了。也许,我们命里注定是要是在彼此手里的吧。” 说完最后一个字,刘世千打马带起一阵风,窜过沙华身侧,举着一双铁锤冲杀了出去。 杀~~~ 肃寂的战场瞬间喊杀声震天,沙华独坐于马上,看着疯狂奔跑向彼此的离、洛两国将士们。这场决战,他们等了多年,判了多年,无论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似乎能留给他们的,也只有搏命厮杀这唯一的选择。 那个无论何时永远耀眼璀璨的女人一马当先,手中的剑毫不留情的刺向昔日曾并肩战斗的兄弟?杀亲灭族的仇人? 嗡鸣的喊杀声、痛苦的哀嚎声,号角声,锣鼓声,所有的声音凑到一起,最后竟似滚雷一般,震得沙华耳膜鼓痛。 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庞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望着那一个个悍不畏死、决然向前的背影,陷入呆怔的沙华像是一个刚刚破冰苏醒的冰冻人,嘶声吼着: “住手~~不要~~” 嗖嗖嗖~~~ 箭矢的破空声,将沙华冲破喉咙的嘶吼彻彻底底的掩埋了个干净。四面八方,突然之间如蝗群过境一般,密密麻麻的箭矢铺天盖地而来。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片刺目的白,正由远及近,急速想着那箭矢飞扑之地,疾奔而去。 一身白衫的银碟,在这烽烟四处的战场如一只翩跹翻飞的蝴蝶,璀璨醒目。 “君上,有埋伏,小心!” 熬斗正酣的曼珠并未听到银碟的呼喊,待听到箭矢的破空之声时,那箭矢已然到了眼前。比起那冰冷的箭矢更快一步的,是那具软软小小、挡在身前的身躯。 深红的血色,在银白的衣衫上慢慢开出一朵朵妖冶的血色花朵。曼珠单手楼主银碟的腰,再三怀疑是不是自己失了心智,见了幻象? 她怎么会在这里?王顺不是带她走了吗?她此刻,不是应该在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安安稳稳、平平静静的过她的下半生吗? 为什么会在这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处死地? “君,君上,夏国,夏国早就买通了梁国的细作,他们,他们想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君上,中计了,快,快走!快走……” 怀中的银碟苍白着脸,不停有血水自口中涌出。曼珠握剑的手,不自觉的开始颤抖。 “王顺呢?在后面跟着他们的那些人呢?为什么?为什么让她一个人冲进这片死地?人呢?保护她的人呢?人呢?” 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的嘶吼。 这一生,这一生唯一留存的一丝丝牵挂,这一生唯一仅存的一丝丝温暖,也要这么失去了吗? 为什么?费尽心思筹谋计算,只为换她一个平安,为什么,竟连这么一点点小小的恳求都不能满足?为什么? “君,君上,是,是银碟以死相逼……王顺大哥,他,他去了他一直,一直想去的,地方。银碟,银碟也想,也想待在自己最想,最想待的地方。君,君上的身,身边。死也要,死在君上身边。” 手,死死攥紧曼珠的一角衣衫,银碟虚弱的哭着,委屈的像个迷了路刚找到家的孩子: “君、君上,再,再不要抛下我了!银碟不想,不想孤零零的,一个人。银碟,银碟好怕,怕再也,再也……” “嗯~好!不离开!再也不离开。对不起,我再不说让你离开的话,再不会把你送走。你永远陪着我,永远陪在我身边,我们永远都在一处,好不好?” “嗯~~好!” 银碟一直紧皱的惨白眉眼,缓缓绽放出柔和的笑颜。曼珠看着银碟眼中那陡然亮如璀璨流星的光,心,不由得狠狠颤痛了起来。 她也要走了,这个从来一心只知道自己的小丫头,这个自己在这世上唯一仅存的温暖,终于,也要冰冷了。 “银碟,银碟别怕,不怕!我会护着,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会救你!我一定会救你的。别怕!别怕!我在呢,有我在呢!” 紧紧抱着怀中不断因痛楚而颤栗的身躯,曼珠口中劝着银碟莫怕,自己却先慌了神。她很清楚,背上连中十几箭,其中两支更是直接透过胸口,纵是师父亲临,银碟,也根本不可能再活下来。 “君…君上!银碟不怕!不怕了!有您在身边,银碟,从来都是,无惧、无畏的!银碟…..银碟好开心!” 血,不断从银碟的口中涌出,似无穷无尽一般。曼珠不知道人的身体到底有多少血可以流?从前,无论自己受多重的伤,她亦从未觉得如此刻这般触目惊心。 心,一颤一颤的抖动,死死咬住牙根却依然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感受到曼珠的颤抖,银碟笑了,笑得很开心。原本已经灰暗下去的双眸骤然绽放出绝世的华彩,像是深夜里的自由绽放的昙花,凄绝、美艳: “银碟自小受尽欺凌,早已看尽了世间冷暖。本对这世间温情暖意不再有半分期盼奢求,却总是,在绝望无助时习惯的祈求上苍。祈求他能为我送来一位青裘骏马的翩翩公子,拯救银碟于水火。最后,最后银碟终于等到了!可惜,等来的却不是位公子,而是,是位姑娘!一位比世间所有男子都还要顶天立地、潇洒俊逸的姑娘!上苍总是,一次次的跟我开着这些不痛不痒的玩笑!君、君上!” 苍白着毫无血色的小脸,银碟双眼中的光亮正在快速的消退。捧着曼珠颤抖的手,银碟柔柔的笑着,如一朵开到荼蘼的血色蔷薇: “君上,银碟钦慕您,您可,您可知么?” 第131章 蝶恋花 上 “君上,银碟钦慕您,您可,您可知么?” 话音刚落,那双悄然暗淡下去的眸子,终于缓缓的闭合,永不会再睁开。一直噙着的泪珠,悄无声息的滑落眼眶,潮湿着曼珠颤动不休的睫毛。 箭矢刺破空气的破气声,伤痛的嘶吼声,兵器格挡的碰撞声。还有,那一次次刺入皮肉、溅出血沫的沉闷声响。曼珠像是一个溺水者,耳边呜呜咽咽的风堵住了她的听觉,眼中晃晃荡荡的泪珠遮掩了她的视觉。 她听不到,也不想听到;她看不到,更不愿看到。轻轻将垂落的手放置腮边轻柔摩挲,曼珠像是一个被扼住了咽喉无法喘息的窒息者,挣得面颊通红、额头青筋暴突。 走了,真的走了。那个总是对着自己巧笑倩兮的安静温柔的姑娘;那个曾经打雷下雨总是害怕到只能裹着被子嘤嘤哭泣的小丫头;那个每每自己受些伤回来,总是哭肿了眼睛还不罢休的爱哭鬼;那个总会羞怯怯的拉着自己的一角衣袖,总爱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那个在关涉自己性命时,总爱不顾一切的疯丫头…… 她死了。安安静静的、毫无声息的,就这么睡在自己的怀里,彻底没了呼吸。 厮杀声震耳的战场,那声低到几乎难以听清的告白,终还是一字不漏的进了曼珠的耳。 她说:“君上,银碟钦慕你。你可知吗?” 知道吗?许吧!只是自己,从来没有正视过她的这份情谊罢了!只是,自己从来不敢真的面对她的这份心意而已。终究,是自己负了她。 她走了,就如她一如既往待在自己身边时的模样,安安静静,无声无息。 她走了,从此以后,再不会有人紧紧攥着那角衣袖,怯生生的唤自己;再不会有人,因为自己的一点点小伤就哭成个泪人儿;再不会有人,哪怕哭得惊天动地、还能半声都不吭,倔强的即使豁出性命,也一心只求自己个平安。 她走了,安安静静的,就像是睡着了的一般。长长的睫毛在冷冽的寒风中轻轻摇曳着,若不是那浸满身下的血红,曼珠差点以为,她只是对这世界暂时的看倦了、看累了,只是短暂的,想要稍稍休息一会儿。 她走了,走了,也好! 这个世界,冰冷的就像是个只有隆冬冰雪的寒冬,太冷了。这样走了,也好,也好。 轻轻将银碟面上的血渍一点一点清理干净,曼珠甩去眼中的泪意,轻抚着那张惨白的娇俏面容,再次连续几次的深呼吸之后,曼珠终于找回了声音。颤抖的,沙哑的。 “傻丫头,让你走,为什么还要回来?今日这里,本就该是我的葬身之地,你又何苦……下辈子,下辈子记得不要再遇见我。如果真的不幸碰上,千万记得,转头就走。别等我了,好好去吧……” 盾牌遮盖住了天空,一丝丝阳光自拼接的盾牌缝隙中透进来,带起一串金亮的光。 曼珠清晰的记得,初遇银碟的那日,阳光正烈,小小的人儿穿着一身毫不蔽体的暴露红衣,一步一踉跄、不停的向前跑着,满眼慌乱、漫无目的。 几个护院打扮的男人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追着,口中淫词秽语不断,像几只逗弄着慌脚鼠的猫。 虚弱的身体让她跑得很慢,她知道这次只怕又得被抓回去痛打一顿。可只要还没有被抓回那个地方,只要,这两条腿还能迈得出去,她便不打算停下来。 几乎遮不住上半身的轻纱很是无用的拖着长长的曳脚,被疲累已极的小丫头一脚踩住,随及重重摔在了地上,嫩白的胳膊立时血流如注。 “你跑啊!你倒是跑啊!怎么不跑啦!啊?银碟,能被陆爷看上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既然已经进了勾栏院入了贱籍,就不要再装什么圣洁烈女了!趁早从了我们陆爷,好多着呢!” “不!你们不要碰我!我不要跟你们回去,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啪~~ 两个响亮的耳光瞬间让哭闹的女人闭了嘴,原本苍白的面颊瞬时便高肿了起来。不屈的泪珠在女子的眼中不停打转,女人紧抿着唇,无力的抱住双臂,在一群远远比她高大强壮的男人中间,如一只受惊的幼兽,瑟瑟发抖。 裸露在外的皮肤不时被淫心蠢蠢欲动的几个男人顺手摸上几把,所有人都在胜利般的哄堂大笑,似乎几个大男人欺负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是件多么无上光荣的事情一般。 没有人注意到银碟手臂上不断汩汩流出的鲜血,更没有注意到,她脸上满溢的泪水和绝望。 “你跑啊!你再跑啊?我告诉你,你就是跑到天边,我们也能把你抓回来。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几次三番给脸不要脸,非要狠狠教训一顿才能老实几天是吗?走,跟我们回去,回去之后,等陆爷兴致过了,嗯?啊哈哈哈哈哈……” 男人们心照不宣的笑着,满心里为自己有能力和别人合力欺负一个弱质女流而快活。 “谁来救救我!老天爷,救救我,救救我吧……” 小小的身子紧紧缩成一团,早已顾不得羞怯不羞怯,努力的拼命向后坠着。可一双手腕被一只铁掌死死钳制,无能为力的,被大力拖着,往来时的路上走。 在茶楼上将一切尽收眼底的曼珠转头给护卫一旁的下属一个眼神,林川随及从茶楼纵身跃下,三拳两脚便将几个护院打趴在地。 曼珠摇着折扇,不紧不慢的漫步走出茶楼。她不明白为何自己要管这档子‘闲事’?但她就是管了,而且打算一管到底。 “陆爷是谁?离国何时多出了这么一位姓氏的大爷?我竟丝毫不知?” 慢慢收拢着手里的折扇,曼珠一脚踩在犹自试图挣扎而起的男人手上,在听到一阵骨裂声以及男人痛苦的哀嚎后,这才满意的抬了抬冷硬的唇角。 “小子,敢这么对我们,你可知……我们陆爷,可跟当今君上沾亲带故着呢!惹了他,让你,让你走不出离国,离不了曼都城!” “呵!好大的口气!林川,我何时多了一个姓杜的亲戚?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转头问向始终一脸冰山相的林川,一脚踩着嚣张家仆的后背,听着让人满意的闷哼,哗的一声再次打开折扇,眼中的森森冷意让不小心与之眼神接触的家仆瞬间吓到失语: “查清楚这个陆爷的来路,诛杀!” “是!可要全部处理干净?” “除恶,务尽!” “是!那这个几人?” “废了他们手脚,扔进大牢。记着,摸了这姑娘几下,他们的手就要断几节。慢慢来,不着急。” 说完,曼珠脱下身上披着的外衫披在只及自己下巴的小女娃身上,对着眼角挂着泪珠,正怔怔看着自己的银碟缓缓伸出了手。 阳光洒在曼珠的身上,让背光的银碟看不清曼珠的脸。只清晰的记住了,眼前这人身上传来的优雅香气,还有,那一身的柔和暖阳。 第132章 蝶恋花 下 银碟像个受惊的小鹿,泪眼朦胧的瞧着似乎全身都在发着光的曼珠,缓缓的,伸手抓住曼珠的一角衣袖。 那天,分明烈日当头的紧,银碟却只记得一阵清风吹过心田,吹皱一池春水。 从此,银碟的生命中,除了君上曼珠,再无其他。 为之生、为之死、为之断肠、为之情殇。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感觉;甚至每一次的呼吸,每一个微笑,生而为人的所有行为、动作,全都只为了那一人-----君上曼珠。 “君上,银碟钦慕你,你可知么?” 曼珠抬头,透过缝隙看了看头顶的蓝天,湛蓝如水的天空稀疏的飘着几多云彩,干净澄澈的就如那日初相间时的日子。 曼珠记得转身的刹那,那只轻柔的、坚定的,抓住自己一角衣襟的小手。那颤巍巍满含泪水的小脸上,刹那间绽发出的绝世华彩。 “银碟,终于有家了!公子!” 泪,像是滚动在玉盘间的珍珠,那清晰泠脆的滚动声不停地在曼珠的心头旋转。 怯生生的,却怀着满眼憧憬和欣喜的眼眸,让曼珠鼻下微酸,差点落下泪来。 家!自己本已是个游荡于世间的孤魂野鬼,‘家’那个字,早已被埋葬在了不知几时的梦里。曼珠不知道,自己这个乱世中无根无茎的一缕浮萍,如何能给得起她一个家? 许是被阳光暖了手,许是被那温润了心,曼珠缓缓的对着眼前的小女孩伸出手: “若,你当真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会许你这一世的恬淡圆满。可好?” 轻轻替眼前这个娇小瘦弱的小丫头拭去不断滚落的泪珠,眼圈红了又红,那泪,终还是忍了回去。 一具行尸走肉,哪里配有眼泪? 苍白的小脸上先是一愣,停顿了稍许的泪珠越发滚得汹涌。颤抖个不停的唇角大大的咧开,又是哭又是笑,惹得曼珠一时间手足无措。 “嗯~~呜呜呜~~呵呵呵!此生此世,生生世世,公子在哪儿,银碟就在哪儿。公子,银碟有家了!银碟,有家了!有,有家了……” 脸上的泪越拭越多,担心自己的哭相太过丑陋,小丫头深深低下头,低低浅浅的呜咽着,像三月里的微风,几乎轻不可闻。只是那握着一角衣襟的小手,却越攥越紧,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根根青筋几乎都清晰可见。 从那以后,曼珠的一角衣襟总会有一只怯生生的小手轻轻攥着。无论到哪儿,都会听到那声轻轻浅浅、温柔至极的轻唤: “君上!” “公子!” 耳边似还能听到那熟悉轻柔的呼唤,可是怀中,如今却只剩下一具满身疮痍的冰冷躯壳。 “君上是一国君主,所以纵便伤了痛了,总也不能哭、不能说,甚至伤不能痛。没关系,银碟代您哭,替您苦。那些您不能与外人说的痛楚、难以言及的绝望,您不敢痛,那银碟便替您痛。” “君上,无论哪里,银碟都要跟着您。是生是死,碧落黄泉,银碟生生世世都要跟着您。您若是不要我,那,那就请君上直接将银碟就地正法。银碟甘愿,欣然赴死!” 银碟,那个曾经只到自己下巴的小小人儿,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寸步不离的小丫头,那个总爱攥着自己一角衣袖的小家伙,再也不能俏生生的喊自己一声‘君上’。 再不会有一个人,无论风雨、不顾伤病,自己走到哪里便跟到哪里;再也不会有一个姑娘,不顾性命的哭求自己放下;再也……再也不会了…… 曼珠知道,伸出的那只手,如今,再无法牵回那个默默为自己伤、为自己痛、为自己哭的傻姑娘。 那个傻姑娘,走了,彻底走了。 “君、君上?您,您竟是离国的君上?” 小丫头俏生生眨巴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睛,难以置信的仰头望着曼珠,娇俏的小脸上写满了震惊。 “怎么,不像吗?”低头笑问,眼中难得的带着柔柔的暖意。 缘分这个东西,真的很难说得清楚。一如曼珠的及时相救,一如,这世间难得再有人能让曼珠放下心防轻易靠近,而这个小小的丫头,却可以轻易的做到。 甚至,可以让那张像是永远只剩冰冷淡漠的脸上挂上笑意。 小小的人儿仰着脑袋,怯生生的看了眼一身遒劲男装的丰伟‘男儿’,又快速低下头,搅动的手指被捏得发红渐白。 “可是,可是,离国的君上,是……” “怎的?女儿家就当不得君上不成?女儿家,小银碟就不想继续陪在我身边了?” “不,无论如何,银碟永远都会陪在君上的身边!永远!” 曼珠想起,那日夕阳余晖下,小丫头望向自己的坚定目光,是那般的动人心魄。 如今,那个说要永远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姑娘,那个自己口口声声允诺她一世平淡幸福的姑娘,却先一步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做到了对自己允诺的生死不离,而自己,却并未能实现曾允诺她的平淡幸福。 “银碟,此生,终是我误了你!” 一滴泪,缓缓的从干涩鼓胀的眼中挤了出来,滚烫的、灼热的,滴到银碟沾了血污的脸上,和着那些个血渍,缓缓地、缓缓地流淌了下去。滴到血汪汪的地面,轻轻地,溅起一地血色水花。 “对不起!允诺你的那个家,终究还是给不了了!对不起,允诺你的平淡幸福,终究还是食言了!对不起,你的心意,我终究是辜负了!来生,别再找我,好好的,独自幸福,好吗?乖,我的小姑娘,睡吧!咱们不痛了!不必,再痛了!” 刺目的血色,染红了身下的焦土,也染红了曼珠的双眸。 漫天的箭雨,终于停了。整片天地间,似只剩下疯狂的厮杀呐喊在幽幽回荡。破碎的旗帜在烈风中飒飒作响,似在奏响着一曲悲戚的哀鸣。 号角的呜咽嗡鸣远远传来,清一色的夏国将士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望着背着银碟快速远去的红狼,曼珠转头看向快速涌来的敌军,抬手掀去头盔,双手各持一把长剑。沾满血迹的衣衫在烈风中飒飒舞动,周身的气势瞬间暴涨,在这片灰暗沉闷的天空下,犹如一个嗜血的夺命修罗。 一束束光幕,自天上垂落而下,如轻盈的银河止水倾泻人间。曼珠最后看了眼那道光亮,眉眼眨动的瞬间,杀机早已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离国的将士们听着!” 高举手中的长剑,曼珠对着一圈圈围拢在自己周身的离国士兵朗声道: “今日,便是你我超脱俗尘苦难之时。拿起你们手中的武器,让我们一起,并肩杀个痛快!离国大好男儿,不惧生、何畏死?岂曰无衣,与子同仇!杀!” 第133章 决战 上 乌泱泱的夏国兵勇嘶吼着冲杀而来,在先前的厮杀以及接踵而至的箭雨中死伤过半的离、洛两国兵勇分别围城一个圈,将各自的国君护在中心,在夏军的冲击下,两个人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缩小。 两个夏国骑兵出其不意从天而降,身下战马被洛国银甲军齐腿砍断的同时,手提长枪的两人也挥舞着各自手中的兵器,朝着曼珠飞身杀来。 被撕开的口子虽随及被堵住,但扑杀向曼珠的两人,却是再是如何也已经阻拦不及。 手中双剑嗡鸣,曼珠血红着双目,左右手中的雌雄双剑齐齐飞出,斩断非刺而来的长矛的同时,双剑稍作微顿,顺势朝着两人的脖颈横飞而去。 血,先是一条红线出现在两人的脖颈间,下一刻便如注般喷涌而出,两人随及跌落地面,淹没在众人的脚下。 杀~~~ 喊杀声已然震天,站的很近的两个人也要扯着嗓子喊才能微微听清对方的话语。曼珠抬头看了眼不远不近的天边那束始终照不到这里的光,转头看着不远处挥舞着长刀,不断向着自己艰难冲杀而来的沙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开始向着沙华的方向,走去。 ‘沙华!自始至终,你从未信我!所以,才会有当日那场诛心的血色屠戮,所以,才会有今生折胆虐心的这场纠缠。沙华,你可知,你我之间,最大的敌人根本不是萧珩,而是你!是你亲手摧毁了我们之间所有幸福的可能!是你,灭杀了我们所有可能的幸运!’ 森冷的剑身血色殷殷,曼珠挥舞着寒光厉厉的双剑,不断逼近那道熟悉伟岸的身影。那个曾让自己不顾一切也要守护的人,那个曾让自己不惜远离家国也要陪伴的人,那个孤独得曾让自己不惜摘心射月只想哄他一笑的人,那个,自己曾愿意为之背弃天下的人。 他在等她,曼珠知道,沙华,正在等她。等她最后给出的当胸一剑,等她给他的最后解脱。 那个男人,在见着自己同样向他走去时,于这烽烟遍地、尸横遍野的绞肉场,竟释然的对着自己,笑了! ‘曼珠,自明白一切的那一刻,我便再没了继续活下去的力气。可这条命既已允诺给了你,我便不可以死在别个任何人的手上。纵便是我自己,也不可以。’ 不断淌着血的剑尖终于还是抵在了沙华的胸前,冰冷冷的,闪烁着带血的寒光。 “沙华,欠我的,该还了。”森冷的声音,没有一丝丝的温度。 “……好……” 坚毅冷硬的嘴角扬起解脱一抹的笑意,看着浑身染血的曼珠,原本震天的喊杀声似乎也变得不再那般刺耳。 四处狼烟滚滚、血色殷殷的战场,似也变得不再那般压抑灰暗。看着还在不断涌来,似杀不完、杀不尽的夏国铁骑兵甲,染血的面上勾起一丝笑意,望着同样看向自己的曼珠,沙华展眉轻笑,似寻常聊天一般柔声问道: “珠儿,怕吗?” 拿剑正对着沙华脖颈的曼珠突然有些恍惚,仿佛眼这个轻语淡笑的男子,恍然还是从前山中的那个无双少年,沉稳中带着一丝顽皮狡黠。没有那些爱恨不得,没有那些割舍不下,没有那些生死不能。一切,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似乎,他,还是他,他们,还是那个他们。 “珠儿,怕吗?” 曼珠想起,自己当年撕碎了师父的一本孤本古书时,沙华的脸上便是这般清浅调侃的笑意。后来,曼珠为了逃避师父的责罚,谎称那书是沙华毁的。不想,沙华并不反驳,竟就那般默认了,然后在山门前整整跪了一日一夜。 怕吗?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怕的? 只是忽的,心里生出些许的感慨、些许的苦涩。若这之前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若这所有的悲剧都不曾上演。 是否,如今的曼珠和沙华,会是另外一个样子? 若没有那场血城屠戮,若没有这屠族灭国之恨,若,没有失了那个孩子……是否,我们之间,还会有另外一种可能? 噹~~ 一柄大刀在曼珠愣神的工夫带着凌厉霸道之势砍将过来,在曼珠醒神抵挡之前,已被沙华长刀一横直接挑飞了出去。 冷兵器相撞的声音将曼珠飘离的神智瞬间拉回,撞入眼中的,仍是沙华面带笑容的淡然双眸。 纵然此刻已深陷重围,上天无路、遁地无门,沙华却仍旧面目沉稳、半分不乱。 “珠儿,怕吗?”没等到曼珠的回答,沙华又轻声问了一次。 “怕?” 曼珠原本凝重的面容在见着沙华的笑后,也缓缓笑了起来: “怕?怕什么?死吗?” “呵!是啊,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离洛两国众将士听令,今生宿债,便以今日这场至死厮杀做最后了解。此后来生,咱们,无亏、无欠!” 原本彼此对峙的刀锋剑尖,转而全部指向了身后;一直以命搏杀的离洛将士,最后都将后背留给了对方。 争斗的久了,彼此之间似就生出了一种无言的默契,相杀、亦相惜。 “哎,黑豹子,你我之间争斗多年,不想,最后一程,却竟也能并肩作战!这辈子,能得你这么敌手,我林川也算没有白活!” “我刘世千这辈子能认识你这么个朋友,值了!哈哈!” “朋友?” 回头看了眼面色黝黑、露着两排大门牙的刘世千,林川微微一怔,而后畅然大笑道: “哈哈哈!好!好一个朋友!只可惜此时无酒,否则,吴生定要与你连干他三大碗!” “哈哈!那我们,就以血为祭、以死为盟,来生,定与兄做场生死兄弟,如何?” “痛快!那就,一言为定!” 两人大笑着,对着汹涌而来的人群,冲杀而去。 一批人翻飞倒下,另一批人很快举着长矛刀剑蜂拥而至,似杀不完的一般。灰沉沉的狼烟缓缓的飘散着,而那两个冲杀出去的人,就此,再也没有回来。 第134章 决战 下 “不要再恨了,好吗?” 任由身后呼啸而至的箭矢穿透肩甲,沙华一刀砍掉了曼珠身后的敌军将领头颅,抹去眼中热辣辣的血水,对着怔愣当下的曼珠,突然就笑了。 声音沙沙的、哑哑着,亦如从前同上战场时那般,温温的、柔柔的,注视着眼前浑身浴血的孤傲女子。 许是方才溅入眼中的血水太涩、太烫的缘故,刺的眼中生疼,眼泪突然就毫无预兆的滴了下来,沙哑的声音中,带着软软的哀求: “到此为止,好吗?来世,我们不要再斗了!就让所有的恨和悔,连着那些痛,全都埋葬在今生,埋葬在这里。以后,我们,就只是我们,可好?我陪着你,厮守永世,不离不弃!” 曼珠怔怔看着一路砍杀冲在自己前面的男人。看着他伤口处不断汩汩涌出的血液,看着他眼中许久未曾见到的畅快笑意。好久了,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微笑。 他,似依然还是那个他,英勇、伟岸;她,似也还是那个她,高傲、无惧。 只是,他们,却无法再回到从前的他们。恨过的,终究是用心恨过;爱过的,也曾诚心爱过。叹只叹造化弄人,终究也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 还恨吗?不知道! 还爱吗?不知道! 这场名为爱恨的大戏,起起伏伏的唱了这么多年,早已唱的筋疲力尽。连回头看去,都觉刺心。 爱与恨,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拔起身旁一具死尸身上的长矛用力掷出,沙华身后的敌军直接被贯穿了身体。满是血污的脸上回以苍白无力的苦笑: “厮守?呵!厮守!今日,就让你我最后一次,杀个痛快吧!是恨是怨,相守还是相忘,皆等我们死后再论吧!” “……好!” 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小女子,眼中是湿润的快要渗出水的温柔。抬眼,凌厉的杀气再次遍布眼底。 到处都是汹涌而至的敌兵,杀完一波又是一波,身下早已堆成了尸山,那些冲杀上来的人却依然疯狂绝然、毫不停歇。 前一刻还死守身旁的护卫,下一瞬就被砍成了肉泥。这个战场,已经彻底沦为了绞肉机。 已经挨了两道刀伤的右小腿被突然刺出的长矛贯穿,杀到脱力的曼珠颓然跪倒。被血浸染的刀柄几乎贴着曼珠的脸颊擦过,狠狠砍在了刺出长矛那人的脖颈间。喷涌而出的鲜血并未能丝毫阻挡那些已经杀疯了的敌兵。 两柄长矛在沙华回身阻挡前已经刺入了他的胸腔。低头看着曼珠满是嘲弄的脸和痛到麻木的眼,沙华终于长抒口气,咧着干裂渗血的嘴唇,笑了! 那血,溅进了曼珠的眼。曼珠望着沙华解脱的苦涩笑意,慢慢舒展开眉眼,也跟着笑了起来。伸手,抓住沙华伸出的右手,刚试图站起却再次被长矛贯穿了左腿。 充斥着腥风血雨的战场突然安静的似乎只剩他们两个。曼珠苦笑着摇了摇头,望着不断口吐鲜血的沙华,带着满脸轻松的笑意: “糟糕!站不起来了!沙华,欠我的命,此刻该还给我了!” “……好!” 轻抚着曼珠的面颊,一如当日二人身在山中之时,沙华宠溺的笑着,将胸口对准了曼珠手中的长剑。 “我的命本就是你的,这世上唯有你可以取走。曼珠,你的命,也给我吧!” 说着,沙华右手的长刀猛然一个回勾,两个刺出长矛的家伙瞬间便被封了喉。 再不管周遭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再不管这已经被血水浸染成红色的大地,再不管这世间的所有爱恨纠葛。此时的沙华,眼中除了曼珠,再无其他。 拔出旁边不知是谁身上插着一把刀,沙华笑着将刀尖同样抵在了曼珠的心窝: “不要怕!碧落黄泉,我都永远陪着你!” “……好!” 噗~~刀和剑同时刺入对方胸腔。 沙华的刀到底刺偏了些,望着已然气绝却面带微笑,在最后一刻还在努力抱紧自己的沙华;曼珠用手抓住刀刃,将身体往沙华怀中挪了挪,最后看了眼头顶的天空,笑着闭上眼。 “沙华,这一生,我爱你爱的太痛、太苦,爱的如此荒凉悲壮。爱到最后,竟连一个囫囵的尸身都是妄想!可,可我终究是爱你的!纵然恨极了你,纵然怨极了你,纵然……可我,我还是,爱着你。所以……” 最后映入曼珠眼中的,是那片被狼烟战火遮掩住的蔚蓝天空。没有刀光剑影,没有血肉横飞,那些即将劈砍下来的刀剑长矛,刹那间消失无踪。 整个世界,就只有那个男人的胸膛,还有,那一抹清清淡淡的蓝。 “君上,离、洛两国的贼军全部伏诛。只是离贼和洛贼两人的尸身像是被黏在了一起,如何也无法分开。” 不消手下报告,诸葛昱早已远远的见着了那一对相拥而眠的男女。他不能明白,究竟是怎样的深情,可以让他们视权利如草芥,是富贵如粪土,只一心一意的为情而死,因恨而终? 轻抚着似乎从未炽热跳动过的胸膛,诸葛昱心底突然泛起一丝丝惆怅。灰败的战场此刻已经成了他庆祝胜利的庭宴,但他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分明得到了一直以来筹谋期盼的,分明,自己赢了。却为什么在看着那至死相拥的两人时,有种输了的挫败感? 这一生,除了靠着权势地位得来的女人,是否,也能有那么一个人,在最最惨烈的地狱里,依然能够坚定的站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一同欣然慷慨赴死? 诸葛昱不知道,他只知道,这辈子,许也得不出一个答案来。他不会让自己落入如沙华曼珠那般的境地,更不会,愚蠢的全身心的爱上一个人。 那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拥有的能力。至少,他诸葛昱没有。 “将离君与洛君,按照帝王之礼合葬。记住,他们,不是逆贼。” 打马转身,诸葛昱不愿意再见那刺痛自己柔软的两人。 阳光,洋洋洒洒的洒在相互紧拥着的两人身上,给他们的身上淡淡的涂上了一层浅浅的金黄。 那日之后,坊间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相拥死去的离君和洛君,肉身最后消散在了日光里,两人一同升入了天堂。 第135章 终章 曼珠沙华 浑浑噩噩中恢复意识,沙华万没想到,多年之后,那个音讯全无、似早已不在人间的师父,居然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浑身金光闪耀,璀璨夺目。 “师父!” 沙华对着半空中盘膝而坐的尊师,跪地叩拜。 “沙华,因你一念之差铸下大错,终究还是致使离、洛两国生灵涂炭。为赎你罪过,为师要你永生永世守在那三途河边、忘川彼岸,替世间所有的死灵引路,给他们的灵魂予以安慰,不入轮回,不渡彼岸。你,可愿意吗?” “徒儿,甘愿!” “曼珠~~” 同样自破败的身体中回神醒来,魂体的曼珠跟着跪在了沙华身侧,同样对着半空中的至上真人跪地叩拜: “徒儿曼珠,叩见师父。” “曼珠,你已被我逐出师门,算不得是我的徒弟了。” 曼珠抬头,望着半空中那闪烁金光的熟悉身影,眉间微蹙,面上挂着明显的不满: “师父,师兄您也曾在临下山之际将他逐出师门,为何今日,您却只认他,不认我?” “你忘了,你师兄下山,是他自请逐出师门,而你,为师可是由着你选是去是留的!” 想起当日临下山前,师父曾一反常态,郑重其事的对自己说: “曼珠,若你选择下山,为师就再没有你这个徒儿。若你选择留下,此生,你都不可踏出山门半步。” “可是,那时是因为他……” 手指愤愤的指着身旁的‘罪魁祸首’,曼珠想起当日一骑千里,万里绝尘救一人时的场景。那时的他们,何曾会想到,故事的后来,那样沉重的国仇家恨会横亘在二人之间? “命数皆有天定,但命路却不止一条。为师曾有意为你违一次天道,闯一回雷关。可终究,你还是选择了那条最最坎坷崎岖的命路。到底是冥冥中自有注定,强求不得的。曼珠,今日,为师仍旧给你两个选择。一,同你这一世的家人同入轮回,以全此生未尽之缺憾。二,也同你师兄一般,去那三途河边,洗你此生的罪孽冤债去。” 转头看向同样正看着自己,欲说还休的沙华,曼珠重又抬头望向头顶的师父: “师父,徒儿若选了一,是不是,便彻底断了与您之间的师徒缘分?” “缘起缘灭自有时,不必强求,无需强留。曼珠,跟着你内心的声音即可,其余的,交给天命吧!” 话音刚落,一道金光瞬间刺入曼珠眼中,下意识闭眼后再次睁开,眼前,竟是那许久未曾谋面的亲人们: “珠儿~咱们回家吧!” “宝贝女儿,咱们回家吧!” 曼珠迷蒙着泪眼,看着笑意盈盈站在眼前的那抹璀璨的银白,那是,她最最亲爱的父王和母后! “父王,母后!你,你们好吗?珠儿好想,珠儿真的,好想好想你们!” “小八,走,跟四哥回家!” 曼珠看见,她的月亮公公正身披彩霞,于光芒中向她伸着手。 “四哥!你终于来接我了!珠儿,可曾让你失望么?” “君上,银碟陪着您一起回家吧!” 身侧,一身雪白的银碟笑意款款,柔柔的将手递到了曼珠眼前。 “嗯~回家!我们,回家!我终于回家了!” “曼、曼珠……” 轻哑低沉的声音,似叹息、似呢喃,浅浅的,如春日里的风,吹进了曼珠的心里。曼珠回头,只见一身破碎戎装、满身血色的沙华,满眼尽是欲说还休的缱绻,只那么浅浅的看着,终究,只是看着。 “回家吧!咱们回家吧!珠儿,君上,回吧!回吧!回家!” 柔缓的声音不停在耳边回旋,曼珠望着那一张张熟悉的、带着柔和笑意的脸,缓缓的、坚定的,退回沙华的身侧。 “父王,母后,哥哥们,嫂嫂、侄儿们,对不起!我终究,终究还是不能放下他!这一生,苦的不止我一个,还有他。若只留他一个在那茫茫忘川,太孤独了。我明白那种孤独的滋味,我得陪着他一起。陪着他一起苦,一起痛,一起孤独,一起,还债。这份错,这场冤孽情债,不是他一人之错,我得陪他一起受着。” 不用回头,曼珠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身旁传来的炽热视线。她明白他此刻的激动,也深知他此刻的感动。可是……错了便是错了,恨了便是恨了,再爱,也无法磨灭掉心底那早已生根发芽的恨。两难,却也只能无奈。 “可是……师父,徒儿不愿再见他。这一生,我爱倦了,也恨累了。我逃不了宿命的爱,也摆不脱天命的恨。既然挣脱不得,那我索性,闭眼任命。我舍不下他,不愿他独自忍受那永生永世的孤独煎熬,却也,不愿再见他。既然我们师出同门,就让我与他,同根生,同命连,却永世不得见吧。” 此后,暗沉沉的黄泉岸边,绽放出一朵朵硕大妖冶的血色花朵。点缀的黄泉路上一片艳红灿烂。 开在血色里的花,总是最能摄人魂魄的。所有途径花海的魂魄,都会在花香的作用下回想起曾经最最刻骨铭心的回忆。 或苦、或甜;或酸、或咸。有的,哭着哭着便笑了;有的,笑着笑着又哭了。可惜,纵再是铭心刻骨,喝下那碗孟婆汤后,却也全都变成了别人的故事和传说。 只有那一片无风自摇曳的火红花海,静静的听着,缓缓的说着。默默的立于忘川彼岸,守着这份永久无殇的永恒孤独和陪伴。从未遗忘,从不肯忘。 第136章 番外 故人归 “六哥!林千屿的事情,是不是你干的?” 身量颀长,眉宇间英气飒飒却也不失女儿家娇态的黎氏集团千金黎曼珠,气鼓鼓的双手还胸,质问着屋内正一脸无辜看向自己的男人----离氏七子排行老六的黎昊明。 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见着自家妹妹白玉般的脸上被气出了一丝红晕,黎昊明摘下手上的拳击手套,习惯性地捏了捏曼珠的脸颊,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得一脸无辜: “小八,你也知道,打小只要是我做的坏事,那十件里面有九件半都是受你五哥的指使。这个事情,我只是个执行者,具体怎么掰扯,还是找咱五哥去吧!你也知道,你六哥哥我天性好武,于这口才上,着实有限!” “你!你还装无辜,你们都是一丘之貉,沆瀣一气!” 越想越气,黎曼珠一把打掉六哥手里的拳击手套,瞪着一双怒意正浓的星目,恨恨的咬牙控诉: “我今年都二十八岁了,愣是一个男朋友都没谈过,这全都是拜你们七位哥哥所赐!要真是那些个蓄意想要接近我,对我图谋不轨的男生也就罢了。现如今,更是对我身边的普通同事下手了!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隐私,什么叫社交自由啊?” “哎,那小子可着实并不无辜哈!我在开打前那可是认认真真的问过他了,对你是什么想法?他可是想都没想,开口就说对你钦慕已久!” 扶着略觉有些昏沉的额头,曼珠看着满脸写着‘我打的对’的六哥,哽了半天,最终也只得幽幽长叹一口气。默默地告诉自己: ‘这都是小场面,只是打了一拳而已。淡定,淡定!之前要打要杀的时候还有呢,甚至还有一次,直接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死乞白赖追求自己的小开家的产业给收购了不是?’ “老六,听说你只揍了那小子一拳,下手太轻了啊!下次记得不要太过心慈手软,你一个五大三粗的,没看出来竟还有那等慈悲心呢?” 正说着,‘罪魁祸首’身穿一身得体的西装套装,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品盒,径直走了进来。 “主要是那小子太弱鸡了,我怕下手太重,再把人家打出个什么好歹来,到时候处理起来也是个麻烦。再说,传出去再叫人说我恃强凌弱总不太好。” “啧!倒也是,看着就一副白面小生的弱鸡模样,居然也敢肖想我们家小八,腰子不大,胆子倒是不小。小八,瞧五哥这次给你带了什......” 话没说完,黎昊然只觉一阵阴风吹入后脊梁,下意识的护住手里的食品盒子,躲也不躲的生生受了那一记当胸锤。脸上当即露出一抹吃痛的神色来,掩盖住了那眼底深处一晃而过的狡黠之色。 果不其然,前一秒还气势汹汹的黎曼珠,一瞬间便卸了所有的怒意,只剩下了担忧和心疼: “五哥!我是不是打重了?你觉得怎么样?你都察觉到我出招了,怎么也不知道躲一躲呀?以你的身手,完全可以躲开的嘛。” 黎昊然故意微微咳嗽一声,左手揉了揉被踢中的地方,故作虚弱的低声道: “咱们家太上女动怒了,还是五哥出的馊主意让你动了气,这一拳挨的不冤。只要小八能消气,莫说一拳,就是再打五哥几十拳,打到五哥吐血住院,五哥也绝无怨言!小八,可消气了?嗯?” 纵便是再多的气,看着五哥黎昊然那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也早没了什么气可生。无奈的瘪了瘪嘴,曼珠明知自己这是又中了五哥的苦肉计,却还是只能乖乖地陪着他把整场戏演完: “好啦!打都打了,还有什么气可生的?只是,再不许找林千屿的麻烦了,听见了没有?我和他就真的只是同事而已,而且,他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 “对吧!我就说嘛,以咱们家小八的审美,怎么也不肯能找个那么次的不是!哈哈~~呃,当六哥什么都没说。” 黎昊明在自家妹妹颇具‘关照性’的目光下讷讷的住了口,投出去的求救目光,则被非常干脆的忽视了个干净。 身为黎氏集团董事长的唯一掌上明珠,再加上那七个将她疼进了眼珠子里的哥哥们,生活了二十八年的黎曼珠愣是连一次认认真真的恋爱都不曾有过。 倒也不是没有那不怕死的挺身而出想要将被‘囚困高台’的公主解救出来,只是还没等他们找到接近高台的机会,就已经非常英勇的‘阵亡’在了七位哥哥的手里。 越想越觉得义愤填膺、气愤难平,为向哥哥们抗议他们这么多年来的强制干涉,黎曼珠冲动之下请闺蜜死党悄悄订了第二天飞往威尼斯的航班,悄无声息的就去了威尼斯。只留下一张字条,字迹工整的写着: 良会诚非远,佳期难相遇。今朝辞旧地,良人自可期。 急得被留下的一众哥哥们搓手跺脚,忙得人仰马翻,不亦乐乎。 且不说这边哥哥们的无奈忙乱,黎曼珠坐在水城的小船上欣赏着落日下恬淡闲适的浪漫之都,微微仰起头,呼吸着难得的自由气息。 一道金色的阳光洒在睫毛上,曼珠微微闭了眼,抬手向着那洒落最后炽热的阳光望去。不期然,一道深沉且饱含探究的视线自迎面的船上射来。 曼珠眼睑微抬,与对面船头坐在落日余晖中的男人四目相对,一瞬间,心脏似雷鸣一般不受控制的疯狂跳动了起来。 略微背光的男人头顶着炫目的金色光芒,如一位降临凡辰的神祇,端坐于船头视察民间悲喜。 扑通~~扑通~~扑通~~ 随着彼此船只的无限靠近,心脏的跳动声似要震破耳膜,又仿佛随时都能破开胸腔活生生的跳将出来。 两人的眼神似被黏着在了一起,如何也撕扯不开。眼见擦身而过的男人伸出一只手来,曼珠下意识的也跟着伸出一只手,待到彻底恢复神志,曼珠这才恍然惊觉,刚才坐在对面船上的男人,不知何时,居然已经跳到了自己的船上! “你好!我叫洛华!” 低沉浑厚的嗓音似经年的纯正烈酒,醉人心脾。曼珠看了看始终没有被放开的手,默默地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你好,我叫,曼珠!” 你有没有遇到这样一个人,不早不晚,在你决心去爱一个人的时候,恰如其分的相遇,宛如天意的相恋。 你有没有遇到这样一个人,不急不缓,似那随波而来的涟漪,一点点于心头荡漾开如沸的波浪。 你有没有遇到这样一个人,虽是初见,却如,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