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宫欢:第一皇妃(全集)》 第1章 楔子 天启十年。 春晖园的海棠开得正艳,落英缤纷,仿佛也随着满园的人欢庆着这场瞩目的婚礼。 楚荞望着前方一身喜袍的挺拔男子,他是帝国最年轻的权贵,大燕帝国绝无仅有的外姓封王,天下多少女子梦想着成为他的新娘。 她一直以为,嫁给他会是她这一生最幸福美好的事。 然而十天前,这个她等了十年,爱了十年的男人求娶了新封的宝镜郡主,一夕之间,她从正妃沦为侧妃。 她不明白,那个曾经抗旨冒死一心护佑她的凤宁澜,那个顶着风雪跋涉一夜只为将一束新开的红梅送到她面前的谦谦少年,去了哪里? 十年前,在这春晖园中他们一套回风舞柳剑名动天下,先帝御旨赐婚,而今时今日这场她期待了十年的婚礼,却成了她一生的梦魇。 她看着前方携手而行的一对璧人,一步一步随着朝大殿走去,进殿之时扶着她的嬷嬷却踩到了她的裙裾,她竭力想稳住身形,却被一股猝不及防的力道推倒在地,打断了婚礼。 “楚侧妃离京多年,就学得这般没规矩了吗?”高座之上的晁太后冷声斥道。 尹宝镜快步过来扶起她,明明一脸关切却难掩眼底深藏的笑意,“表姐手怎么这么凉?” “没事。”楚荞摇头。 尹宝镜却是满脸关切,“表姐你脸色不太好,曹御医你过来瞧瞧是怎么了?” “我没事。”她冷然回绝,抓着她的那双手却不容她有半分拒绝。 晁太后眉眼微沉,冷声喝道,“郡主好意,你还这般不识抬举。” 御医上前搭上她的脉搏,神色变得异常沉重,望了望脸色苍白的女子,出声道,“回皇上,太后,楚侧妃是……是……” “到底是什么,表姐病得很重吗?”尹宝镜一脸焦急地追问。 “楚侧妃是……动了胎气。” 一语仿若平地惊雷,谁人不知宁王近几年一直远征在外,楚侧妃身在帝京却有了身孕,这个孩子又是从何而来? 一时间,满殿哗然。 “原来早跟人有染,竟还有脸带着别人的孩子嫁给宁王。” “该把那对奸夫淫妇一道抓起来,大火烧死。” …… “够了!”凤宁澜厉声喝道。 楚荞望着一步一步走来的男人,那样冰冷淡漠的目光,仿若冰刃将她的心寸寸凌迟…… 她终于明白,她心中的那个凤宁澜,已经不见了。 晁太后凤眸一沉,厉声喝道,“来人,把这不知廉耻的贱妇拖下去杖毙!” 尹宝镜不动声色地从楚荞身旁退开,神色同情地看着她,看着这场由她一手策划的闹剧划上期待中的结局。 然而,得令上前的宫人还未碰到她的衣角,便被猝然而至的一道寒光血溅大殿,众人心惊胆颤地望向殿外…… 只见白衣清冷的男子缓缓而来,清隽精致的容颜,完美得不可思议,一双凤目冷然如雪山清泉,潋滟不染铅华,眼下一点红色的泪痣又平添几分妖娆,如仙似魅,直让满园春光烂漫的丽景刹那间……黯然失色。 众人震惊,已然明了他的显赫身份。 他径自走到楚荞面前,低眉微笑,“你还真是不听话,做了本王的女人,你还想嫁给谁?”楚荞面上血色缓缓褪尽,全身不可抑止的微微颤抖,决然否认:“我……不认识你。” “不认识?”他笑,俯首间,冰凉的唇擦过她的耳廓,声音温柔而残忍,“两个月前,你还在本王身下婉转承欢,现在腹中怀着本王的孩子,你说——认不认识?” 两个月前…… 该死的两个月前,她最痛恨的两个月前…… 第2章 缘起缘错(1) 上京还在飘雪,江南却已是春风和煦,繁花似锦了。 莲湖之畔,一行马车如长龙停在一座大气雅致的庄园外,楚荞拂开马车窗幔,看着园门处高挂的匾额。 上书:宸苑。 这便是大燕帝国宸亲王的江南府邸。 他是帝国唯一一位享有封号的皇子,更拥有着独立的封地,这是大燕开国数百年来,绝无仅有的第一人。 宸,北极帝王之星也。 这样的封号,足见燕皇对这位皇子的宠爱和看重。 今日,她便是被燕皇送来的礼物之一,宽大的马车内还有其它五个礼物,其中一名紫衣女子紧紧攥着衣袖,抖着声音说道:“我听说,每年送到这里来的人,都没有一个活着出来,我们会不会……” 话音一落,几个女子都不由小脸煞白。 楚荞皱了皱眉,不由想起京中关于那个神秘亲王的种种传言,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狠辣残暴,若非万不得已,她断不会来招惹这个活阎王。 大内总管太监单喜到大门处,朝侍卫道,“麻烦通禀王爷一声,陛下来了。” 侍卫并未因为御驾亲临而意外,面色如常,“王爷与北魏赫连太子出门踏青了,你们等着吧。” 普天之下,胆敢这般将九五之尊拒之门外的人,恐怕也只有这位宸亲王了。 楚荞星眸微眯,北魏太子在这里,看来七星莲确实被送来了宸苑。 直到夕阳西下,她们才随燕皇进到宸苑,苑内樱花满园,宛如人间仙境,楚荞无暇欣赏,满脑子盘算的是如何尽快把七星莲弄到手。 同行的几位美人颤颤巍巍地走着,那神情好比是要去地府阎王殿一般,单喜扫了一眼,斥道,“都笑一笑,别哭丧着脸。” 美人们一个个抖出笑容,却是比哭还难看。 这宸苑不是阎罗殿,于她们而言,却是比阎罗殿还要可怕的地方。 “皇帝陛下日理万机,来这江南,有何贵干。”人未至,声先到,清冷的嗓音却透着说不出的优雅。 众人闻声望去,落樱纷飞中白衣若雪的身影仿若九天临世的仙人,只觉世间万般锦绣风华,也不及这一眼的美好,那样超越凡尘的美,已经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那些本来对宸亲王怕得要死的女子,却在看到那样的绝世姿容后,芳心大动,楚荞不由感叹,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啊。 然而,白衣墨发的男人连看都懒得看,冷冷道,“之前送的那些东西是什么下场,皇帝陛下都忘了吗?” 东西?! 楚荞愣了愣,敢情她们在他眼里,不过是跟一个茶壶,一个茶杯一样的东西。 “祈然,你也到了该纳妃的年纪,总需要有个女人在身边照顾。”燕皇温声相劝,信手指向楚荞,“这是出身书香世家的,一手绝妙的茶艺,想必你会喜欢。” 说着,单喜走到楚荞面前,说:“还不上前,替陛下和王爷煮茶。” 煮茶?! 楚荞方才想起,她冒名顶替的那个人确实出身书香世家,一手茶艺绝妙。 可是,她这个冒牌货根本一窍不通啊。 单喜见她不动,不由低斥道,“还愣着干什么?” “奴婢……奴婢紧张,怕做不好。”楚荞低声惊惶应道。 “你……” 那名紫衣女子含笑上前道,“公公,奴婢也略懂茶艺,可以帮忙。” 单公公点了点头,楚荞乐得轻松。 自始至终,燕祈然对送来的一众女子连眼都没斜一下,冷声哼道,“皇帝陛下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本王不需要。” “祈然!”燕皇声音一沉,不由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 燕祈然剑眉紧拧,不耐烦地别开头,“皇帝陛下千里迢迢下江南,到底有何贵干?” 半晌,燕皇平息下来,直言道,“我来看看你母亲,还有就是……宁王出征鞑靼,中了巫毒,太医院上下无一人可解,你师承鬼医圣手,想必对你而言不是难事,朕希望……” 楚荞一听提及凤宁澜,顿时竖起了耳朵,她也知道宸亲王身负一身绝顶医术,但他从不出手救人,如果今日燕皇能够请他前去救治,那么,她也不必再冒险去偷盗七星莲。 然而,燕祈然丝毫没有给半分面子,冷冷一笑,眉目森然,“本王没有杀他,已经是莫大的仁慈,还要我救他?” 燕皇叹息,“祈然,就当是……朕这个作父皇的请求你,宁王是不可多得定国安邦之才,失之可惜……” “皇帝陛下!”燕祈然截然打断他的话,面色森冷如阎罗,“听好了,本王与凤家……誓不两立,不死不休!” 楚荞听得咬牙切齿,她家凤宁澜哪里招他惹他了,不过仗着承天帝对他的宠爱肆意妄为,等凤家扶持二皇子当了太子,看你拿什么跟凤家势不两立,不死不休? 单喜见父子二人争执不下,连忙朝她们二人使了个眼色,紫衣女子信手折了枝樱花插在发间,朝楚荞道,“好看吗?” 楚荞点了点头,眉目如画,人比花娇。 女子端起茶朝着二人走去,步履优雅,娉婷生姿,将茶一一放到燕皇和宸亲王面前,而后乖巧的立在一旁。 燕皇抿了口茶,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望向对面的人。 燕祈然眉梢微挑,目光落在女子发间那枝美丽的樱花,漂亮的凤眸微微眯起。 “把她折花的手,砍下来。” 女子震惊地抬起头,腿一软跪在地上,“王爷……” 黑衣侍卫长刀出鞘,血线冲天而起,刺耳惊心的惨叫响彻九霄,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斩落在楚荞面前,手指还在微微抽搐着…… 楚荞愣愣地站在那里,僵硬如铁,只因折了一枝花,便要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如果这个人知道,她觊觎着那株不世珍宝七星莲,她的下场……她不敢去想。 白衣墨发的男子云淡风轻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几名女子,淡淡说道,“把这些东西扔去北郊喂狼。” 众女子花容失色地磕头求饶,一个个磕得头破血流。 而那白衣墨发的男子依旧神情淡淡,目光冰冷如天山之巅千年不化的雪。 楚荞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定定地望着落在自己脚边那只血淋淋的手,没有哭泣,亦没有求饶。 燕祈然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你不怕死?” “我怕。”她抬眼直直望向他,“可是我不会求你?” “为何?”男人冷冷一笑。 “你这样冷血而残暴的人,求了也不会有用。”楚荞不卑不亢地直视着那双深沉冰冷的眼睛,淡淡说道,“王爷有失去过自己至亲至爱之人吗?” 燕祈然和燕皇二人面色都不由微微一变,各自埋藏心头多年的伤痛被人撕破。 “如果你有,如果你体会过那种失去的至亲之人的痛,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地去夺取他人的性命?”楚荞的眼神渐渐锋锐,神色决然。 说罢,扶起那瘫倒在地的紫衣女子,“我们自己去北郊。” “慢着。”一身玄色龙纹锦袍的男子从树后阔步而出,俊若天神的面庞轮廓分明,有着北方男子独有的粗旷大气,朝燕祈然道“这丫头有意思,本太子要了。” 燕祈然淡淡瞥了一眼,“只此一次。” 楚荞望了一眼周围个个满脸恐惧的女子,说道,“要么放了她们,我留下,要么还是把我一块扔北郊喂狼吧。” 赫连璟剑眉高挑,“你这丫头,得寸近尺。” “不愿意算了。” 赫连璟转头望向亭中一脸漠然的男子,“这些本太子也要了,不准不答应,不然跟你绝交。” 燕祈然皱了皱眉,默认他的话。 楚荞被转手给了赫连太子,其它几名女子被送出了宸苑,燕皇知道请不动燕祈然相救宁王,也起程回京去了。 赫连璟望着楚荞的背影,“这丫头,有趣得很。” “何以见得?” 赫连璟侧头望了他一眼,笑道,“你这样的一张脸,是个女人见了都会脸红心动,她方才虽然也是,但那是装出来的,就连害怕……也是装出来的,本太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对你不动心,不害怕的女子,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这样小心伪装混进宸苑,必有着不可告人的企图。 燕祈然眉目一沉,“该杀了她。” “所以说,你这人活得太没趣。”赫连璟望着女子的背影消失在花林深处,神秘一笑,“猫捉老鼠岂不更有意思?” 正去往北苑的楚荞,顿觉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凤宁澜身中奇毒,命在旦夕,她必须在十天之内拿到七星莲,才能救他。可是这一个宸亲王,一个北魏太子,个个都精明得变态,想在他们眼皮底下动手,谈何容易。 前苑。 赫连太子正满心亢奋地讲述怎么玩这个猫捉老鼠,却被燕祈然冷冷地打断,“让你找的人,怎么样了?” 赫连太子愣了愣,坦然道,“没进展。” 燕祈然漂亮的眉皱起,“都三年了,你都干什么去了?” “人海茫茫的,你让我找一个你都不知道长相的人,哪那么容易。”赫连璟朝花梨桌边一座,端起茶仰头一饮而尽,“我看我是爱莫能助了,你自己找吧。” 燕祈然回头睖了他一眼,“我若能自己办,何必找你?” “哎哟,无所不能的大燕宸亲王也有办不了的事啊。”赫连太子笑得有些得意,摸了摸刀削似的下巴,喃喃道,“我倒真好奇,你要找的那个小丫头是个什么样?” “嗯?”燕祈然目光一沉。 “一个能让你这无心无情之人牵挂多年的女子,我怎么可能不好奇。”赫连太子仰头大笑,被他一瞪又不得不憋住了。 “你要这么闲,早些滚回北魏去。”燕祈然冷冷道,静静望着满园盛放如雪的樱花。 经年之前,也是在这江南,也是在这樱花盛开的季节,他与母亲被一路追杀走散,双目失明,被一名少女所救,在那段挣扎于生死边缘的黑暗时光,幸得有她。 他们约定,待他复明,来年樱花盛开之时,江南重聚。 然而,年复一年,花开花落,她……始终未来。 赫连璟爽朗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会帮你找到她。” 这个出生于最光鲜富贵皇族的天之骄子,他拥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身份,权势,地位,却无法拥有人间最平凡的幸福。 赫连璟回到北苑,一身青衣的女子正靠在窗边出神,他走近一把钳住女子纤细的腰肢,“美人可是在想本太子?” “你干什么?”楚荞恼怒,却又不能暴露武功引人怀疑。 “中原人不都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他笑着凑近女子娇艳的双唇,“本太子救了你一命,美人难道不该报答一番吗?” 楚荞正想给他一记断子绝孙腿,却有一道白光闪电般从窗外窜入,而后男人便一动不动,一团白白的东西站在他的头顶,一身白毛,无风自舞,甚是潇酒。 “爷的女人,你也敢睡。”那团白竟然会说话。 楚荞皱了皱眉,“耗子,你怎么来了?” 那团白一听顿时炸毛,大叫道,“爷不叫耗子,爷叫白玉堂,白玉无暇的白,玉树临风的玉,相貌堂堂的堂。” 这是一只耗子。 一只玉树临风,相貌堂堂,武艺高超,会说人话的……耗子。 楚荞关上窗,问道:“你来干什么?” “爷来保护你。”那团白跳到桌上,说道,“顺便看看爷的情敌,是个什么模样?” “情敌?”楚荞愕然。 白耗子双爪抱胸,“爷不会让姓凤的抢走你的。” 楚荞在桌边坐下,谆谆教导,“耗子,咱们人妖殊途,不会有好结果的。” “楚荞,你个忘恩负义的女人,爷活了几百年的清白都被你毁了,你这么不负责。”玉树临风的白公子,怒了。 楚荞更郁闷了,自从八年前她一不小心撞见了它洗澡,白二爷一口咬定她看了它的裸体,一哭二闹三上吊要她负责,并从此以她的未婚夫自称。 “方才不是爷及时出现,英雄救美,你早被人占了便宜了。”白二爷继续怨念。 楚荞听着一口一个爷,头疼地抚额,“那么,白英雄,可否告诉我,钱疯子呢?” 她十年前被送往西域,然后结识了一人一鼠,莫名其妙被拉着拜了把子,于是便有了神兵山庄三位当家。 钱疯子老大,商容。 神鼠二当家,白玉堂。 她被立为三当家,号称楚财神。 二人一鼠一致认为天下最有钱的是皇帝,于是便开始锻造设计最好的兵器,于是这些年大燕国库的银两大半都进了他们的腰包。 “他说,你嫁了人就不会再回神兵山庄,那男人死了更好。”白二爷诚实地转达了老大的话。 楚荞咬牙,“认识你们两个,真是我人生最大的失败。” 白二爷闻言,落寞地转身,准备离开。 楚荞了皱眉头,道,“耗子,你干嘛去?” “爷心碎,走了。”白二爷背影凄凉。 “耗子。”楚荞唤道。 耗子不回头。 “白二爷。” 继续走。 “白公子。” 白二爷停下,从果盘抱了个果子啃得凶猛,想他也是穹苍神域,白止神王座下,首席大弟子,风迷仙娥无数,怎么到了楚荞这里就油盐不进了。 “耗子,谢谢你来帮我。”楚荞心中感激,想到凤宁澜道,“我必须在一个月内拿到东西,不然他……” “他死了,爷娶你。” 楚荞秀眉一沉,拎起它就往外扔,“滚回你的耗子洞去。” 白二爷赶紧抱住她的手指,笑得谄媚:“好了好了,爷帮你找。” 夜黑风高,一人一鼠在房中密谋。 虽然情况紧急,但她也知道,冒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必须先摸清楚宸苑的地形,做好万全的准备,一击必中。 “照你这计划,等找到七星莲,姓凤的早见阎王了。”白二爷威风凌凌站起身,说道,“直接点齐了人马,劫了宸苑,还怕找不到?” “耗子。”楚荞一伸指头,将它按着坐在桌上,“一个帝国亲王,一个北魏太子,我可不想后半辈被子都被他们通缉追杀。” 再者,燕祈然与凤家势不两立,若是让他追杀到七星莲是救了他,恐怕连凤家也会牵连在内。 “想我堂堂穹苍神域,白止神王座下首席大弟子竟然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太有失身份了。”白二爷昂首望屋顶。 楚荞懒得理会它,说道,“沁儿明天就到了,你和她把我冒名顶替的那个女子一家安排好,别让他们事后查出蛛丝马迹。” “爷知道了。”白二爷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袍子,说道,“你莫再让那太子占了便宜,否则,爷一定剁了他的爪子。” 它白二爷八年都没占上的便宜,岂能便宜了他人? 楚荞将赫连璟搬回床上安顿好,大摇大摆地出了房间,借着给赫连太子找夜宵的晃子对宸苑的地形进行摸底。 第3章 缘起缘错(2) 月下,落樱如雪,有人影于林中剑舞,进退起伏间,白衣翩然,恍若是入世而来的天外飞仙,樱树被剑气所震,筑于树上的燕巢掉了下来,新生的小燕哀鸣出声,舞剑之人剑尖一挑接在手中,温柔的笑意在他眼底悄悄绽放,恍若是春天里的第一缕阳光,将寒冰化为春水…… 黑暗中的女子无声观望着,不觉中…… 一眼,成痴。 直到,他足尖一点飞身将燕巢送回树上,她渐渐回过神来,却有更深的疑惑涌上心头。 如此一个对鸟儿这样弱小生命都珍重爱护的人,真的是外界传言那个杀人如麻,冷血残暴的亲王吗? 楚荞一晚摸清了宸苑的地形,只是她的计划还未来得及开始,天一亮赫连璟便大着嗓门道,“收拾东西,回北魏。” 这时候被带去北魏,她还怎么找到七星莲,拿什么去救命在旦夕的凤宁澜? 她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暗自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刚从宸苑出来,她便被粗野的赫连太子扔上马车,抬头一看对面静然坐着的男人,立即一掀车帘,“我不坐马车。” 赫连璟哈哈一笑,扭头对马车内的人道,“喂,别欺负我女人!”说罢,打马跑到了队伍最前。 楚荞不想看着眼前的阴睛不定的男人,于是闭上眼睛假寐,希望耗子能早点看到她留下的暗号,趁着现在宸苑防守松懈帮她快点找到七星莲。 可是万一找不到,她要怎么做,才能让赫连璟重返江南,回到宸苑。 直到下了马车,她才从赫连璟口中得知,燕祈然一行是要去往锦州,从江南到北魏途经锦州,于是就一同上路了。 茶寮内,宸苑随行的侍从在桌上椅上铺上洁白的绸布,燕祈然方才入座,赫连璟对此人的洁癖早已习惯,啜了口茶,望着不远处女子的背影,说道,“你说,她明明是冲着你来的,怎么就见了你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地躲着?” 燕祈然接过侍从奉上的茶,一语不发。 赫连太子皱起浓眉,说道,“她就是一小丫头,我们一块算计人,是不是不太厚道?” “是你,不是我们。”燕祈然淡淡说道。 “本太子从没遇到过这样胆大的女子,在帝国皇帝的眼皮下,混进你这个亲王地盘,你说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燕祈然闻言凤眸微微眯起,这个女子胆大,又极善于隐藏内心情绪,一路在马车上,他竟从她面上瞧不出一丝蛛丝马迹来。 赫连璟端着茶碗,望着不远处的女子,目光中渐渐透出喜悦,“我越来越觉得这丫头好看,讲话好看,就连骂人的样子都让我欢喜。” 他端起茶一饮而尽,朝边上的男人说道,“说好了,不管有什么事,你不许伤她性命,这女人,我看上了。” “是个女人,你都能看上。”燕祈然搁下手中茶杯,朝马车走去,目光却也不经意扫了一眼楚荞的方向。 楚荞坐在地上烦闷地揪着草,耗子都干什么去了,怎么还不给她传消息过来? 突然间,她发现周围有些不对劲,整个树林安静得可怕,没有虫叫鸟鸣,似乎连风声都在悄然静止…… 马车内的燕祈然,冷冷出声:“泷一,招待一下周围的客人!” 赫连璟浓眉一沉,喝道,“女人,上马车。” 话音一落,万箭如雨中,紫衣飞扬的身影从天而降,一头金色的长发随风飞舞,在阳光下光茫耀眼,那样独一无二颜色的头发,她再熟悉不过。 眨眼之间,那人已近身前,五指成爪扣住她的脖颈。 “钱疯子,你要杀了我啊?”楚荞压低声音,咬牙切齿。 商容低笑,“我哪舍得,耗子说你有麻烦了,我来帮忙。” “你来添乱的是吧!”楚荞只恨手中没刀,要不真给他一刀。 商容笑容满面,一脸的好心,“耗子说找不到东西,要想办法让他们回去,我来把他们打残了不就回去了。” 楚荞一想,这样也不无道理。 “正好神兵山庄新研制的连发驽箭不知道威力如何,我顺便带来试验一下。”他接着说道。 “我看,帮我才是顺便,这才是你的真目的。” “哎呀,被你看穿了。”对方丝毫没有被说破的尴尬,反而笑得愈发灿烂,“这样吧,你嫁给白二爷,我去宸苑把那七星莲翻出来给你?” “耗子给多少金子收买你了?”楚荞咬牙道,自己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摊上这两个百年老妖,一个贪财如命,一个好色如痴。 正在两人讨价还价之际,赫连璟已经摆脱敌人,寒光冽冽的大刀携着千均之力朝着金发飞扬的男人劈头吹来,声如雷动,“放开她!” 商容衣袖间紫雾涌动,轻轻一摆,赫连璟被震得连退数步。 赫连璟抬手擦了唇边溢出的血迹,眸光锃亮,大有棋逢对手的兴奋,“既然这般身手,何必偷偷摸摸来刺杀!” “刺杀?”商容漂亮的眉微挑,说道,“我只是走到附近,有些手痒,过来打一架。” “你既手痒,本太子你替你剁了它。”赫连璟冷笑,转瞬如厉风狂卷而至。 还是方才一样的招式,商容满不在意抬手一拂,那刀锋却在他出手之时诡异地一转,划向他抓着楚荞的那只手,他逼得连忙松手。 虽然没有断手,但绣着金牡丹的衣袖被划开一道大口子,手劈上依稀可见血痕。 “女人真是祸水。”他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一手带着淡淡紫雾从伤口处一抚而过,那伤口转眼便不药而愈。 赫连璟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那样的事,绝不是一个常人可以做到的。还不待他回过神来,那金发飞扬的男人已经飘上了马车,“车内的高手,也出来过两招试试?” 他说着,紫雾缭绕的手探了进去,车内一道白光如龙盘旋而出,逼得商容飞身退出数十丈,消失在了从林深处。 楚荞愣愣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她比谁都清楚这个非人类的强悍,而这个宸亲王竟然这般轻易就将他逼退,其实力之高深,当真是鬼神莫测了。 正在她愣神之际,四周再一次被森森杀气笼罩,鬼魅般的黑影从四面八方疾驰而来…… 这假刺客刚撤,真刺客又来了,怎一个乱字了得。 赫连璟将她一抓,扔上马车,喝道,“照顾宸亲王先走。” 楚荞愣了愣,这才发现马车内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面色苍白,他纵然再功力深厚,对上商容那样的百年老妖,怎么可能毫发无伤? 外面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马车之内面色苍白的男子敛目静然而座,好似外面的一切与他毫不相干。 楚荞担忧的撩开车帘朝后望,她只是想让他们重回宸苑,不想伤了赫连璟惹麻烦。 一道寒芒猝然而至,燕祈然一伸手按下她的头,另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夹住了划破车帘的飞刀,淡淡说道,“他们不是赫连的对手。” 说话间,他苍白的唇印出一抹刺目的鲜红。 马车在林中疾驰如飞,紧追不放的黑衣人如影随形,楚荞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人拎着从马车落到了马背上,一路纵马疾驰许久燕祈然倏地勒马停下。 楚荞抬头望去,山崖上的桥已经被毁坏,看来这伙人今日真的要不惜一切代价,让这位帝国亲王葬身于此了。 “你的主子还真是不死心,年年月月都送这么多人头来,本王真是不知如何感谢。”燕祈然掉转马头,目光冰冷地望着追来的两人。 “那就拿你的人头来感谢吧。”一人声音冷锐而锋利,缓缓拉下了脸上的面巾,竟是昨日那因折花而被断手的紫衣女子。 “让你多活了几个时辰,真是可惜。”燕祈然淡淡说道。 “跟阎王后悔去吧!”说话间,淬毒飞针如暴雨般射向马上之人。 燕祈然拎着楚荞纵身一跃下马,另外一人却好似算准了他的动作,还不待他站稳便举剑刺了过来。 激战一个多时辰,楚荞渐渐听出燕祈然气息开始紊乱,想起之前商容那一掌,看来确实伤得不轻。 两人见他交战始终护着怀中女子,相互一望,于是攻击重心全冲着楚荞而去,燕祈然再有神通,也只有一手应战,加上重伤未愈,渐渐落于下风。 楚荞心神不由一震,此刻他完全可以不管她的死活全力对敌,胜过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正在她思量之际,一抬眼便看到那紫衣女子手中淬毒的利箭悄无声息的射向燕祈然的后背…… 燕祈然顿觉怀中一空,那娇小的女子刹那间灵巧如狸猫钻到了他的背后,利箭刺穿血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却没有一丝疼痛。 他方才明白,她做了什么…… 他一掌击退攻近的黑衣人,不可置信地扭头望向身后的女子。 楚荞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挡在了燕祈然的身后。 她踉跄地后退,撞上男子的后背,对自己的行为瞬间有些迷茫…… 他一把扶住她,却再度陷入单手对战的状态,两人再度故技重施,招招攻向他怀中已经命在旦夕的女子。 他被逼得连连后退,却将始终怀中的女子护得滴水不漏,一直退到了悬崖边上。那两人相互一望,出手更是毒辣,黑衣男子佯装刺向楚荞,却在燕祈然出手阻止的瞬间,剑锋一转划向他的颈动脉。 他一手制着那紫衣女子,根本腾不开手去阻止那致命的一击。 然而,正在对方正要得手之时,他怀中那早已经昏死过的女子,突然睁开了眼睛,眼神锐利,锋芒毕露,那中暗藏多时的淬毒飞刀,已经悄然刺进了黑衣人的咽喉。 对方不可置信地低头望着那只颤抖的手,目光倏地凶狠而决绝,拼尽一身的力气狠狠撞向燕祈然两人,三个人齐齐坠下深谷,淹没在云雾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楚荞隐约听到雨声,睁开眼看着简陋的屋顶怔愣了许久,方才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情。 她想坐起身,却扯动伤口,疼得她倒抽了口气。 “别乱动。”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将她按住。 楚荞闻声抬头,这才看到一旁白衣墨发的男子,他眉宇间透着深深的倦色,面色更是苍白得可怕。 他伸手递过一束药草,淡淡道,“吃了它?” 楚荞秀眉高挑,“我又不是兔子,干嘛吃草?” “虽然毒血已经吸出,但还有余毒未清,这是抑制毒性的药草。”他语气一如继往的淡漠,却隐约多了几分温柔。 吸毒?! 她不由扫了一眼他苍白薄削的唇,只觉心口处的伤,霎时灼热如火,一把抓过药草,望着茅草屋顶,啃得凶猛。 她十八年的清白啊…… 楚荞啃完药草和野果,又沉沉睡去,他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在她身上,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抚过女子的眉眼…… 每一处轮廓,第一个转折,都隐约与记忆深处那个影子重合。 他幽深的眼底渐渐褪去往日的冰冷,悄悄流溢出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得的温柔与怜惜。 次日黄昏,楚荞被一阵咳嗽声惊醒。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二人栖身在简陋的茅屋,屋顶已有多处在漏雨,空气中都沁着潮湿的气息。 燕祈然依旧坐在仅有的一张床榻边,眼底血丝遍布,整个人显得十分虚弱。 “你该不会……一直没休息吧!”楚荞试探着问道。 燕祈然淡淡扫了她一眼,“本王休息,只怕你现在也没命跟我说话。” 楚荞愣了愣,跳起来,不由分说就把燕祈然往床上推,“你给我躺这儿,他们找到这里之前,不许起来。” 燕祈然皱起眉瞪着她,还未开口便被烦燥的女子吼道,“看什么看,闭眼,睡觉!” “这么有精神,看来死不了。”燕祈然合上眼,淡淡哼道。 楚荞坐在他方才坐的地方,郁闷地抓了抓头发,这男人是哪根筋不对劲了,出手救她已经是天阳打西边出来了,还顶着伤照顾她三天三夜,难道从上面摔下来,摔坏了脑子? 她顺手拿过一旁小木桌上的药草,一边纠结,一边嚼,对于这个不该关心她的人,破天荒对自己照顾有加,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烦燥和不安。 夜里的山谷格外宁静,雨打树叶的声音清晰可闻。窄小破旧的床榻上,苍白的男子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那夜夜纠缠的梦魇又一次入梦而来…… “爹爹有事要出远门,祈然要在爹爹回来之前,好好照顾你娘,知不知道?” “好。可是,爹爹你也要早些回来。” 那一年,他四岁。 在风光秀美的小镇,有着俊朗慈爱的父亲,有着娴雅美丽的母亲,有着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却又在十一岁的那个春天——永远失去。 他自被万箭穿心的母亲怀中抬头,终于看到那个他与母亲苦苦寻觅多年的男人,只是…… 他却已经成了帝国的皇帝,他杀母灭族,不共戴天的仇敌。 …… 他修长的十指深深抠紧粗糙的床板,鲜血淋漓亦不自知。 楚荞有些看不下去,抓住他的手以免他再“自残”,然而,燕祈然这一场恶梦做了整整一夜,她怎么叫都叫不醒,于是整只左手便被他在睡梦中摧残险些残废。 天明,雨停。 燕祈然醒来便瞧见边上冷汗淋漓的楚荞,目光渐渐落实在那只被自己攥得腕骨断裂的手,一声不想地替她接骨,修长的眼睫垂下,掩去眼底深沉变幻的神色,蓦然问道,“你想要什么?” “啊?” “本王不会追究其它。”他抬头望着女子清澈的眼睛,语气不觉多了几分温和,“你想要什么,本王都可以应你,只要……你留在宸苑。” 沉默,无边。 他看到女子的眼底清晰的闪过种种思绪,震惊,不解,害怕……却唯独没有一丝他所期待的喜悦。 他执拗地望着她的眼睛,似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与此同时,山谷内传来马蹄声,愈来愈近。 楚荞隐约间听到赫连璟的大嗓门,踉跄着站起身,冲着来人的方向大叫,“我们在这里!” 燕祈然望着女子的背影,苍白的唇划过一抹不为人知的苦笑,而后回复一如往昔的犀利与冷漠。 回到宸苑之后,楚荞莫名其妙被奉为上宾,吃穿用度,奢华精致比帝国后妃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却一门心思在找七星莲的事上。 “已经七天了,七星莲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凤宁澜他……”想到远方还在受着毒发折磨的男子,她的心不由一紧。 “这怪不得爷,爷帮你把宸苑里里外外都翻过了,就是没有你要找的七星莲。”白二爷从一堆珠玉中,扒拉出一颗猫眼石收入腰包。 “可是……”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语,白二爷一个纵身钻到房梁上藏好,一双小眼睛悄然注视着屋内的一切。 第4章 缘起缘错(3) 楚荞起身开门,来人是宸苑的管事墨银,带着一行侍从进了屋内,说道,“赫连太子接到北魏加急国书,已经启程回国,留下话说等姑娘伤势好了,再差人来接。” “有劳墨总管了。”楚荞点了点头,又想起这几日并不见燕祈然露面,不由问道,“宸亲王的伤……可好了?” 墨银微怔,而后答道,“主子重伤,引发旧疾,一时也是好不了的。” 她闻言默默点了点头,之前总觉得他面色苍白得有些病态,原来是有旧疾在身。 “都把东西拿进来。”墨银朝着门外吩咐道。 话音一落,侍从们已经捧着锦盒将屋里的空地占得满满的。 墨银打开一个藏青绣着龙纹的锦盒,盒内小小的莲花发出星辰般的光辉,耀眼夺目,“这株七星莲是之前赫连太子刚刚送来的,是数百年难遇的奇珍,解毒补身再好不过了。” 楚荞看着盒中之物,瞬间僵硬如石。 她没想到自己一直费尽心机寻觅的七星莲,竟是以这样简单的方式到了自己手中,回想起自己这些日小心翼翼地步步谋算,只觉……有些可笑。 不久,冷血无情的帝国亲王齐集天下珍宝,只为讨一名女子欢心的传言在江南不胫而走。 人们纷纷猜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竟有着这样的幸运。 然而,就在第七天的夜里,宸苑北角一场无名大火,那名世人眼中的幸运女子葬身火海,香消玉殒。 那一夜,凉风寂寂。 楚荞于江南城外远远望着那片火花,而后一掉马头消失在夜色中。 宸苑内,白衣墨发的男子伫立于高楼之上,久久望着那片火光,一身黑衣的侍卫禀报道,“王爷,她走了。” 他负手回身,望向无边的夜色,淡淡的声音飘散风中。 “本王看上的,从来没有放手的道理。” 夜色沉沉,大燕边境,安阳城还是风雪飘摇。 鞑靼人屡犯边境,宁王奉旨出征,连战连捷,鞑靼人却暗中寻来了萨满巫医施以巫毒之术,宁王中毒已近一月,群医无策。 “尹院首,我等离京之时圣上便已下旨,若治不好宁王咱们都得人头落地,你倒是快想想办法啊!” 太医院首尹元齐皱着眉头来回踱步,他若有办法也不会在这里干等着了。 一人急步进屋,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尹元齐清了清嗓道,“各位大人都回去休息吧,宁王那里就由本官再试试。” 众太医陆续离去,一身风尘仆仆的少女从窗口一跃而入,将背上的包袱取下,道,“七星莲已经拿到了,可以开始救人了。” 尹元齐看到了光茫闪耀的莲花面上一喜,又瞬间苦恼道,“只有七星莲,也不可能完全解了巫毒。” “还要什么?”楚荞急切问道。 “还要有人愿以折寿十年的代价,替他引毒,只是引渡之人从此便要一生受着剧毒折磨……” “我来。” “可是……” “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楚荞望着窗外肆虐的风雪,坚定而决然。 数年之前,也是这样风雪交加的夜,她挣扎在冰冷黑暗的冰湖,谦谦如玉的少年朝她伸出了手,将她拉离了死亡深渊…… 那一刻的温暖,她仿佛握住了整个春天。 凤宁澜,这三个字从此成为她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存在。 三日后,雪初霁。 安阳南城,青云客栈房内,楚荞因为毒发双目失明,已经昏迷三天三夜。 初春的阳光照入屋内,一身月白绫裙的女子坐在榻边,眉弯如月,容色端庄,手中削梨的刀折射的寒光,每一个起落都是落在榻上之人的咽喉。 “大小姐,你还救她干什么?当年要不是因为她,宁少爷怎会御前悔婚,让你受尽羞辱。”一身青衣的侍女端着药进门,满腔气愤,“反正她现在半死不活,扔出去死在外面也没有人知道。” “死?”尹宝镜冷冷而笑,“那太便宜她了。” 她与凤宁澜指腹为婚,本可与他成为人人艳羡的一对璧人,可就在十年前,他却御前悔婚,对这个罪臣之女百般呵护,令她成为上京的笑柄。 她,如何甘心? 楚荞醒来,眼前一片无边的黑暗,隐约听到屋内有呼吸之时,“是谁在边上?” 尹宝镜凤目微抬,含笑起身,“表妹,你醒了?” “宝镜?”楚荞微微皱了皱眉,又连忙追问道,“凤宁澜呢?他怎么样了?毒都解了吗?” “宁王前日已经痊愈,带兵出征,讨伐鞑靼去了。”尹宝镜说道。 楚荞长长松了口气,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尹宝镜端着药走近,递到她手中,说道,“你也伤得不轻,先把药喝了。” 楚荞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方才问道,“表姐什么时候来得安阳?” “我现在也在御医苑,宁王中毒昏迷一事传回上京,陛下便下令所有太医前来安阳救治,我随便随父亲一道来了。”尹宝镜淡笑回道。 楚荞闻言点了点头,苍白的唇勾起一抹感激的笑,“如此,多谢表姐和舅父如此劳心劳力救治他了。” 多谢?! 尹宝镜无声冷笑,还真当自己是宁王妃了吗? “凤宁澜……他什么时候回城?”楚荞试探着问道。 一别数年,她刚回来,他却已重伤昏迷。此刻,她早已等不及要与他重逢了。 “听几位将军说,夜里就回城了。”尹宝镜接过她手中的空碗放到桌上,拿着丝绢仔细擦了擦手,似佛是要擦掉什么肮脏之物“等王爷回来,我就带他过来见你。” “表姐。”楚荞抿了抿唇,说道,“当年的事,你也莫再记恨于他。” “都这么些年,早过去了。”尹宝镜语中带笑,目光却冰冷如刀“你先休息吧,我要回驿馆帮父亲给将士们治伤。” 楚荞,我不恨他,可我恨不得……你死。 她出了门,转过走廊看到青衣的侍女,道,“让你找的人,可安排妥当了。” “大小姐放心吧,已经安排好了。” “宁王几时回城,可打听清楚了?”尹宝镜淡淡问道。 “已经问过了,子时三刻回城。” “那便好。”尹宝镜满意一笑,低头自袖内取出一个小低包,将一小截紫色的香料放入香炉,“天黑之后,给她点上。” 司棋微惊,她认得那是宫中的禁药——依兰依兰。 它与楚荞所服的药中一物相合,一旦发作便是会迷人心智,有引人合欢之效。 “大小姐,这样做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她虽然气愤表小姐抢走了大小姐的夫婿,但一个女子清白被毁,一辈子便完了。 “她不是想见他,我便让她见。”尹宝镜回头望了望楚荞的房间,冷冷一笑“让她心爱的男人,好好看看她在别人床上的浪荡样儿,那时……想必精彩。” 夜色深沉,子时二刻,安静的屋内渐渐弥漫起淡而奇异的香气。 楚荞苍白的脸渐渐泛起异样的红晕,连呼吸都变得灼烫,无处发泄的情热在全身流窜奔走,与体内那股阴寒的巫毒相互碰撞,让她身体有如撕裂般的痛,耳朵也开始阵阵嗡嗡作响。 “凤宁澜……”她低低唤着那个盘绕心中的名字。 房门推开,一张笑容淫邪的脸探头进来,榻上的女子因为痛苦的挣扎,衣襟微开,露出精致的锁骨,如玉一般莹润光泽,再往下那一抹若隐若现的起伏,更勾人心魂。 他喘息着俯下身去,压上的不是温软馨香的女体,而是一柄森凉刺骨的剑,长剑一挑,他被拨得踉跄后退。 持剑之人扫了一眼女子手腕未褪的瘀青,道,“主子,是她。” 话音一落,一道白影飘了进来,宛若九天的仙人掠影,男子一身雪色狐裘光芒灿烂,风帽压得很低,看不起他的面容,只那一身优雅尊贵的凛然气度,便让人不敢直视。 他直直走近榻边,修长如玉的手指迅速移动,封住了女子几处大穴,让她渐渐安静下来。 黑衣侍卫长剑一指墙角瑟瑟发抖的男人,冷声道,“杀吗?” 雪色斗蓬的男子坐在榻边,为昏迷不醒的女子一件一件穿好衣物,最后拿披风裹住,抱着起身,淡淡道,“脑袋暂且寄放在你脖子上,今日之事说出去一个字,你全家的脑袋,一并取了。” 子时三刻,宁王回城的号角声响起。 尹宝镜早早候在城门口,看到进城的马队,连忙上前拦住“王爷!” 一身黑甲的男子勒马停住,月色下眉目俊朗,剑微皱望着拦在马前的女子,“何事?” 尹宝镜含笑走近,低声说道,“楚荞来了,在青云客栈。” 男子薄唇微抿,一双黑眸霎时间翻涌如夜色下的深海,道,“先去南城。” 宁王带着众副将赶到青云客栈,正欲上楼便被一名黑衣男子伸臂拦住,“阁下稍等。” “宁王的路也敢……”一名副将上前咆哮如雷。 话还未完,寒光冽冽的剑锋已经抵上他的咽喉,“莫说宁王,皇帝来了也得给我家主子让路。” 说罢,楼上一身雪色斗蓬的男子缓步下楼,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而沉稳,似是怕惊醒了那护在怀中的人。 他下楼,与宁王一行人错身而过,走向门外。 宁王疾步上楼,去往那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间。 “……凤宁澜。”女子微弱的呢喃,被骤起夜风卷走,无人可闻。 马车朝着城北的方向渐行渐远。 楚荞身上的巫毒被压制住了,但体内那股灼热的力量却让她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不住地挣扎扭动着身体,想要摆脱这股热潮。 “……凤宁澜。” 男子搂着她的手臂微一僵,“我在。” 她笑着靠在他的怀中,面上绯红如霞,一如初恋的少女般羞怯。 阔别数年,再度回到他的身边,满心的喜悦和相思,无法抑制地在胸中漫溢开来。可是体内那股撩人的火热因为在他的怀中,燃烧得更为猛烈。 “我……我坐边上。”她慌乱地想站起身,却又绵软无力地跌落在他怀中。 “很快就到了。”他出声安抚,温热的气息喷酒在她的面上,她甚至可以感觉到那近在咫尺的唇。 马车驶过一个坑洼,车身摇晃之下,她的唇撞上了他略显冰凉的薄唇,体内那股火热似乎因这温凉的温度得到了些许的舒解。 她贪恋着唇间的美好感觉,却又硬于女子的羞怯,小心翼翼地退开,却被男子一只手扣住后脑,双唇再度交叠,直到呼吸都变得困难…… “王爷,到了。”马车停下,侍卫出声道。 他不舍地松开唇间的美好,喘息着拢好她有些散乱的衣襟,方才抱着下了马车。 她靠在他的宽阔的胸膛,听着耳边一声一声有力的心跳,无尽的甜蜜和幸福感,沁入心底。 体内焦灼的渴望也因此变得更为强烈,她羞赧的仰头,湿热的唇吻上他的脖颈,男子身躯一震,脚下急行如风进了门将她放到软榻,抵着她香汗淋漓的额头,沙哑着声音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她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温柔地送上自己的唇,这是她牵挂十年,想要相守一生的男人,她怎会后悔? 喘息渐浓,唇舌交缠之间,他微凉的手滑过她火热光洁的肌肤,将她所有的衣物拆解而下,紧绷的身体压下,疼痛,火热,快感交织在一起,她动情地唤着他,“……凤宁澜。” 第5章 缘起缘错(4) 他似乎不想听到这个名字,低头封住她娇艳的唇,惩罚似的疯狂占有着身下温软馨香的女子,任她兴奋的痉挛,低泣着哀求,也不曾放过她。 一次又一次地欢爱,他像只不餍足的野兽掠夺着她的一切…… 直到天光大亮,她筋疲力尽地在他怀中睡去,唇角扬着幸福的弧度。 红绡帐暖,一夜情浓。 楚荞睁开眼依旧一片黑暗,身旁已经空无一人,她拥着被子坐起身,只觉浑身酸痛无力,那些耳鬓厮磨的缠绵画面也随之浮出脑海,脸上不禁染上红晕。 因为目不能视,她只能摸索着寻找自己的衣物,男子低低一笑,将衣物递到她手边,“要不要帮忙?” 楚荞当即脸色爆红,连忙缩进了被子,“我自己来。” 男子丝毫不理,直接接手了她的更衣事宜,一边拿着衣服往她身上套,一边说道,“我差人请了几位名医过来,你这眼睛兴许还有得治,这些日子先留在安阳治伤。” 她点了点头,却又想起在江南惹下的麻烦,让沁儿和耗子留下注意宸亲王府动向,这么多天也没有消息回她,也不知对方有没有查到他们头上。 他见她一脸沉郁,问道,“还有何事?” “你帮我找一个人,西域大宛的小公主伊兰沁儿,她来中原找我,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近况如何了?”她恳求道,对于江南之事却只字不提。 “好。” 半个月后,沁儿风风火来了安阳,一进门瞧见坐在她身旁的男子,便笑道,“楚姐姐,原来宁王竟是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难怪我几位王子哥哥你一个都不喜欢了。” 男子望了一眼外面疾步而来的侍卫,起身道,“我去书房一下。” 沁儿一直目送着出门,喃喃赞道,“我从来没看过这么漂亮的男人,简单像是天上的神仙一样。” “耗子呢?”楚荞直言问道。 “白二爷知道你要嫁人,伤心欲绝,自己走了。”沁儿幸灾乐祸地笑,说道,“幸亏它没来,不然见了情敌,就它那副尊容,非羞愧而死。” “宸苑呢,没有异样吗?”楚荞追问道。 沁儿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道,“一点动静都没有,也许那宸亲王并没有人们说的那么神乎其神,咱们计划周密,处理干净利落,怎么可能查得到。” “还是小心些好。” “对了,有你的信。”沁儿掏出信给她念了一遍,而后爬上软榻倒头就睡。 直到天黑,他也从未书房过来,楚荞起身朝着书房摸索过去。 突地,脚下一步踩空,没有摔下台阶,却是落入一个温暖之极的怀抱。 她眉梢眼角都蔓延起笑意,伸手环住他的脖颈,说道,“邵姨来信说已经在准备我们的婚事了,回京之后,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男子闻言一震,沉默了许久,“你真的要嫁给我吗?” “你别以为我是没人要赖上你,关外那些个王子大汗想娶我的多了去了。”她侧头靠在他的胸膛,喃喃说道,“可是,我想嫁的只有你。” “当真不会后悔?”他认真问道。 她抬头,秀眉高挑,“你当年可是对我父母亲前亡灵发过誓,只会娶我一个,会照顾我一辈子,莫不是你现在瞧上别家姑娘了?” 男子低笑着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唇,这一夜,极尽缠绵。 她在他怀中入眠,恍惚听到他在耳边温柔呢喃,“我会只娶你一个,会照顾你一辈子,但是阿荞,你若是将来再后悔……我可不会放过你。” 经过一个月的治疗,楚荞的眼睛已经可以看到光亮,只要假以时日,她的眼睛就可以重见光明,重新看到他。 只是在尹三夫人一再来催促下,她只得先行回京,他安排了两名大夫一起回京随行照顾。 沁儿准备去南疆见完师傅再到上京找她,便将她送到了北城,方才去往南城准备离开。 临出城,一队人马呼啸而过,她的马儿受惊险些将她掀翻,顿时扭头骂道,“跑那么快,赶着投胎啊!” 守城兵闻言,斥道,“宁王入城,你不知道让路?” 宁王? 沁儿望着人马消失在长街尽头,困惑地眨了眨眼睛,这个人是宁王,那方才送楚荞离开的宁王…… 又是谁? 回京一个月后,安阳传来捷报,宁王攻入鞑靼都城,生擒鞑靼王,大军凯旋,班师回朝。 楚荞的眼睛已经渐渐恢复过来,虽然在晚上还是视物不清,但白天已经可以清晰看见周围的一切。 一清早尹三夫人便带了丫环们过来给她梳洗妆扮,准备参加宁王的庆功宴。 大军回朝的号角声响彻上京城,楚荞一行人动身入宫,宫宴设在升平殿,楚荞一进殿便远远看到被文武百官簇拥恭贺的宁王,一身藏青绣锦常服,剑眉凤目,风姿卓然,说不出的雍容清贵。 他似是看到了她,举步走了过来,然而却与她错身而过,朝着尹元齐一众人含笑道,“尹大人,宝镜小姐,你们来了。” 楚荞的笑容僵在脸上,又缓缓沉虚…… “皇上,太后驾到——”殿外传来声音。 尹三夫人立即拉了楚荞一道随人迎驾,燕皇与晁太后入殿落座,微一抬手,“各位都平身吧。” 楚荞随着邵容一道入席,皇帝对宁王及出征的一干将领一一封赏,最后望向尹家的人,说道,“此刻能大胜鞑靼,尹大人父女二人治好宁王巫毒,亦是功不可没,尹元齐敕封为沛国公,尹氏宝镜封为宝镜郡主,另外的赏赐内务府会送到府上。” “谢陛下隆恩。”尹家一干人等齐齐行礼谢恩。 尹宝镜起身时朝楚荞望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有些意味不明,让她心里没来由的涌起一阵不安。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一名大臣朝宁王敬酒,说道,“宁王征讨鞑靼大胜凯旋,再几日又要迎娶王妃,两喜临门,真是可喜可贺。” 说着,一干大臣纷纷恭贺,好不热闹。 楚荞静默不语,唇角的笑意无声泄露了她心中的喜悦。 燕皇这才想起,宁王将要大婚之事,含笑问道,“宁王此次平定鞑靼,功绩斐然,朕已经下旨封王,也赐了你新王府,如今你大婚在即,可还想要什么赏赐?” 宁王闻言,起身道,“臣确有一事,希望陛下能够恩准。” “何事?” 他至殿中行了一礼,说道,“臣恳请皇上作主取消婚事,恩准臣娶宝镜郡主为王妃……” 楚荞不可置信地望着殿中男子的背影,一颗满怀喜悦的心,瞬间跌落万丈冰渊…… 这里的许多人都还记得,十年前,楚氏一门获罪,楚荞本该流放为奴,凤家大公子在雪中跪了三天三夜,求得先帝特赦。 十年前,凤家大公子不顾一切与尹家小姐取消婚约,就是为了那个楚家的罪臣之女。 十年前,先帝寿诞,二人一段绝世剑舞名动天下,得先帝赐婚,传为一段佳话。 如今,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女子会飞上枝头为凤凰嫁入宁王府为妃,他竟又在此时提出退婚,求娶尹家小姐。 一时间,众人唏嘘。 燕皇扫了一眼面色苍白的楚荞,道,“朕记得,当年你与郡主本是指腹为婚,是你当年执意解除婚约,后来才有了先帝为你与楚荞赐婚,如今又反悔,岂不是违抗先帝旨意?” 宁王侧头望了望尹宝镜,回道,“宁澜得尹大人与郡主悉心救治,方才死里逃生,当年少不更事,有负于郡主,如今番然悔悟,还望陛下成全。” 楚荞有些茫然地望着那人的背影,忆起安阳城那个对她细心呵护的温柔男子,只觉……恍然如梦。 邵容伸手握住她颤抖而冰凉的手,低声道,“阿荞,你说句话……”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个背影,目光茫然而空洞,这样令人伤心欲绝的话,怎么会从这个一直对她温柔呵护的男人口中说出来。 尹三夫人深知楚荞对于凤宁澜的情意,霍然站起身来,“皇上,太后,臣妇有话要说。” 燕皇点了点头,“三夫人要说什么?” 尹三夫人走到宁王面前,颤声问道,“你要娶宝镜为妃,阿荞呢……她怎么办?” 凤宁澜沉默不语,她又道,“当年是你在楚家人灵前立誓,说只娶她一人,永不相负,如今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不要她?” “今时不同往日,宁王府的女主人,家世,相貌,才学,缺一不可,她……并不适合。”他冷冷说道。 “大婚在即,你说这样的话,当年你又何苦招惹她?”尹三夫人怒声道。 太后望了望燕皇,出声道,“宝镜这丫头知书达礼,又继承尹院首一手精妙的医术,凤氏门庭高洁,立罪臣之女为妃本就不合规矩,如今宁王与宝镜两情相悦,天作之合,以哀家看,皇下便准了吧。” 尹三夫人闻言,跪下说道,“陛下,太后,阿荞与宁王的婚事,当年也是先帝金口玉言赐的婚,不能取消。” 燕皇闻言点了点头,略一思量道,“拟旨,尹氏宝镜,端庄淑慧,赐婚于宁王,楚氏以侧妃之名入府,十日后行大婚之礼。” 宫宴结束,看到凤宁澜离席,她不动身色起身跟了出去,在这大殿之上她说任何话都是没有分量的,但她必须亲口问明白。 她刚转过走廊,尹宝镜已经拦住了去路,冷笑问道,“你想干什么?想去告诉他,是你偷七星莲救了他,是我们尹家占了你的功劳,还是你想宸亲王府追查下来,所有人都死了干净。” 灯影下,一身淡白宫装的女子容颜精致,只是那一双眼睛却阴冷得可怕,她算准了她不会说,起码她不会置凤宁澜的安危于不顾。 楚荞眸光冷沉如冰,沉声道,“既然占了便宜,你还这么贪得无厌?” “到底是谁贪得无厌?”尹宝镜冷然失笑,目光陡然间锋芒毕露,“他本与我指腹为婚,若不是你横刀夺爱,我与他早已成婚,双宿双栖,你让我如何甘心被你踩在脚下。” 楚荞冷冷一笑,原来这些年这个端庄善良的表姐,竟是如此恨她入骨。 “你不过是个罪臣之女,若不是攀上了凤家,早就被发配北荒之地为奴,你凭什么和我争,你凭什么坐上宁王妃的位子?”尹宝镜面上渐渐露出得意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我的,就是我的,即便你抢走了,我也要拿回来。” “那么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 从皇宫出来,天下起了雪,北风呼啸的街头,女子裹着厚实的皮裘缓缓独行,从宫门到宁王府只需要一柱香,她却摸索走了整整一个时辰。 王府的管事替她进去通报,等了半晌出来,只是跟她说宁王有事要忙,现在无暇会客。 他没有直说,她却已经明了,凤宁澜不见她。 “你告诉他,我就在这里等着。”她站在雪地里,神色平静而决然。 次日,天还未亮,尹府的大门便被敲响,管事的带人开门,门外之人便道,“你家表小姐病倒在宁王府外了。” 管事立即差人将全身冰冷的楚荞送往荻花苑,而后望向不远处停着的马车,看不清车内的人,只瞧见那只拂着车帘的手,指节修长,白若明玉,一看便知是非富即贵之人。 “主子,赐婚的圣旨已经下来了,主子还要看着他嫁给宁王吗?”赶车的人问道。 马车内,一身雪色长裘的男子轻轻转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淡淡说道,“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女人,不让她彻底死心,她怎么肯乖乖听话?” 第6章 既爱且恨(1) 大雪过后,上京的天气转暖。 荻花苑的梅花还未谢尽,玉溪端着药进园便看到坐在花树下的女子,阳光透过花枝在她身上投下迷离而朦胧的光晕,远远望去恍若遗世出尘的神女,高贵而优雅。 “表小姐,该喝药了。” 楚荞静静地坐在那里,手中抱着一只檀木盒子,盒中放着一束干枯多年的梅花。 玉溪看着不由鼻头一酸,那是表小姐离京初冬,她临走时说,“冬天快来了,上京的梅花也快开了吧。” 次日一夜风雪,梅花绽放。 谦谦如玉的少年折了第一束初绽的梅花,冒雪追了一天一夜将它送到她的手中。 “表小姐,把药喝了吧,不顾着自己,也该想想你腹中的孩子。”玉溪端着药,上前劝道。 那日,她倒在宁王府外被送回来便被诊出怀了身孕,邵容不想未婚先孕的流言坏了她的名声,便不准荻花苑上下向外透露一个字。 楚荞敛目合上手中的檀木盒,她本以为在安阳的一个月相处,他们都已彼此身心相付,却不料短短数十日成了今天的局面。 “表小姐,你与凤少爷这么多年的情份,不是说变就变的,也许他有他的难处,你不知道而已,等将来孩子出世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玉溪温声劝道。 楚荞扯出一丝苍白的笑,“但愿是吧。” 相较于荻花苑的清冷安静,宝月楼却是热闹非凡,上京城中的世家女子纷纷前来向这位新封的宝镜郡主道贺,燕皇和晁太后赏赐的珍宝更是让人目不暇接。 尹宝镜将一干人等送出府,回到宝月楼让丫环侍从们退下,方才朝贴身亲信问道,“可查出古怪了?” “这几日三夫人不准人出入荻花获,表小姐的饮食起居都由玉溪亲自照料,我观察了几日没发现什么异样,不过带回了些她每天煎药之后的药渣。”说话间,她将一个小纸包拿了出来。 “红参,当归,白术……”尹宝镜闻着药味一一辩别,喃喃道,“这些都是保胎之药,难道……” “表小姐是有孕了,咱们不如告诉太后……” “谁也别说。”尹宝镜打断她的话,压低声音道,“去把那个人找回来。” 那丫环愣了愣,而后点了点头。 尹宝镜眼底渐渐泛起神秘阴冷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楚荞,后天的大婚,我一定让你终身难忘……死无葬身之地!” 大婚当日,满心欢喜来参加婚礼的沁儿和失恋伤心的白二爷在上京街头不期而遇,一人一鼠听到宁王悔婚另娶本不相信,可是一到尹府看到苍白憔悴的楚荞便知传言是真,当即气得火冒三丈,转头就要去宁王府算账。 “沁儿,你干什么?”楚荞皱着眉叫住她。 沁儿和爬在肩头的白二爷相互一望,恶狠狠地道,“去宰了那对狗男女。” “沁儿。”楚荞面色一沉,拦住她,说道,“这里不是西域苗疆,你若是闯了祸,我不一定救得了你。” “明明是你出生入死才换了他一条命,如今这功劳被尹家人占了,又是加官,又是进封,现在竟然连你男人也要抢,你忍得了,我可看不下去。”沁儿看着她,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白二爷觉得这是趁虚而入的好机会,连忙理了理身上的袍子,纵身跳到楚荞肩头,表白道,“跟爷走吧。” 楚荞看着一人一鼠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 “谢谢你们能来。”她扬起一抹笑,认真说道,“他是凤宁澜,是我等了十年要嫁的人,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虽然现在我们不如从前,但我相信,他有他的难处,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能重归于好。” 孩子?! 白二爷如遭雷劈,倍受打击地黯然离去。 楚荞摇头失笑,道,“沁儿,你去找找它,等婚礼结束,你们到宁王府找我。” “好吧。”沁儿无奈撇撇嘴,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锦盒,“这是父王和母妃让我带来贺礼。” 楚荞打开锦盒,登时一愣,“这不是……” 这是极其稀有的暖玉,是大宛王族给公主的陪嫁之礼。 沁儿将暖玉扳指戴到她手上,含笑说道,“虽然你不能做我的嫂子,父王已经派了使臣上书大燕皇帝陛下,您是以大宛公主的身份和亲大燕,这里再有谁敢欺负你,便是辱没我大宛王族。” “沁儿。”楚荞不由抱住眼前笑意盈盈的少女,她亲人早逝,可又何其幸运,遇到了这么多真诚待她的人。 沁儿离开荻花苑去找受了刺激的白二爷,宁王迎亲的队伍已经进了尹府,楚荞戴上凤冠,由邵容扶着上了花轿。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朝着皇宫而去,轿外鼓乐宣天,楚荞静座轿内,不安地转动着手上的暖玉扳指。 她在害怕,害怕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坚执,害怕他的爱……早已离她而去。 宫门在望,突地人群中一人冲了出来拦住队伍,负责大婚事宜的大内总管单喜一扬手,京武卫上前擒住来人。 “大胆刁民,误了宁王大婚吉时,小心你的脑袋!” 那人却是全然不顾,冲着花轿嘶声吼道,“楚荞,你这个负情薄幸的女人,你说好与我一世相守,怎么可以另嫁他人?”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围观百姓忍不住小声议论,“听说楚侧妃离京多年,原来在外早有了人了,怎么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嫁给宁王?” “当年小小年纪就勾引人,逼得凤家跟尹家小姐退婚,离京数年,又在外勾搭了别的男人,不足为奇。” “可怜宁王,还没成亲就被扣了这么大的绿帽子。” …… 不堪入耳的议论,越来越多。 负责大婚事宜的大内总管单喜回头望了望面色铁青的宁王,吩咐人入宫禀报,并将拦轿之人押入皇宫,连忙指挥迎亲队伍前行入宫。 这毕竟是圣旨赐婚,还得交由皇帝亲自定夺才行。 大殿之内,帝王震怒,身着蓝衣的拦轿男子瑟瑟发抖地跪着,众大臣看着进殿的新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楚侧妃,这里跪着的……是你何人?”燕皇沉声问道。 楚荞看都未看,淡淡回道,“毫无关系之人。” “毫无关系?”那人一脸悲痛地转头望她,“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我相好多时,你竟然说毫无关系?” “大胆狂徒,陛下太后面前,你还敢这般口出狂言污我表姐清白。”尹宝镜上前喝道。 “我今日来,原就没想活着回去,便是拼了这条命,我也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另嫁他人。”那人一脸的信誓旦旦。 楚荞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缓步上前,“既然你我相好多时,那么,你我何时何地相识?” “我家原在西域经商,你我三年前在大宛相识。” “那我生辰何时?” “我……我记不得了。”那人冷汗涔涔,面前女子的目光那样犀利迫人,让他不敢直视。 “一句三年前你与我相识,就说与我相好多年?”楚荞冷声喝道。 “还有……”那人目光闪烁,瞥见女子手上的玉扳指,截然说道,“你手上的扳指……是我家传之物,也是你我的订情之物。” 楚荞只觉好笑,还未开口,宾客间一人便已站了出来,“皇帝陛下,此人纯属诬陷。” “哦?”燕皇眉眼微沉,“使者如何知道?” “本使前来大燕,一为恭贺宁王新婚之喜,二为上承国书,楚荞已为我王收为义女,今是以大宛公主伊兰楚荞身份和亲大燕,没想到竟遭奸人如此诬蔑。”大宛使臣义愤填膺,望向那人喝道,“公主三年前根本不在大宛境内,你如何与她相识相好,公主所戴暖玉扳指乃我大宛王公主陪嫁之礼,如何成了你家传之物,简直一派胡言。” 楚荞暗自松了口气,却被一道猝然而至劲风击中穴道,软软地倒了下去,尹宝镜连忙扶住她,一脸慌张地叫,“表姐,表姐你怎么样了,曹御医快过来看看。” 楚荞望着她眼底深藏的冷笑,知道了她的算计,却无力起身反抗。 曹御医上前搭上她的脉搏,神色变得异常沉重,而后回道,“回陛下,太后,楚侧妃她是……是……” “到底是什么?”晁太后不耐烦地问道。 “楚侧妃是……动了胎气。” 一语仿若平地惊雷,谁人不知宁王近几年一直远征在外,楚侧妃身在帝京却有了身孕,这个孩子又是从何而来? “曹御医,这样诬人清白的话,你怎可乱说?”尹宝镜一副护着她的样子,出口的每一句话,却是把事情推向更严重的方向。 曹御医跪地,朝高座之上的燕皇和太后道,“为臣入御医苑二十年多年,这样的脉象怎么会断错?” 尹宝镜一脸的不可置信,喃喃道,“表姐两个月前还到过安阳,我还带宁王去见她,只是当时没见着,她便走了,她怎么可能……” 她的话是在为楚荞辩解,却也在告诉所有人,她肚子的孩子根本不是宁王的骨肉。 一时间,众人哗然。 “原来早就跟人有染,珠胎暗结,竟然还敢带着野种嫁给宁王?真不要脸。” “这样的奸夫淫妇,该抓起来大火烧死。” “这出来的才一个,在关外不知还勾引了多少男人,说不定大宛那几个王子都在其中,不然大宛怎么这么袒护她。” …… 大宛使臣气得面色铁青,却又不知如何反驳,焦急地望向虚弱不堪的楚荞。 “够了!”宁王厉声喝道。 楚荞一动不动,定定地望着背对而立的凤宁澜,他们怎么说,怎么想,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有他,这个孩子是谁的,他最清楚。 晁太后凤眸冷寒,厉声道,“陛下可怜你痴心一片,你竟做出如此伤风败德之事,来人,把这不知廉耻的贱妇拖下去,同她腹中的孽种一同杖毙!” “是。” 然而,得令上前的宫人还未碰到她的衣角,便被猝然而至的一道寒光血溅大殿,众人心惊胆颤地望向殿外…… 白衣清冷的男子缓缓而来,清隽精致的容颜,完美得不可思议,一双凤目冷然如天湖之水,潋滟不染铅华,眼下一点红色的泪痣又平添几分妖娆,如仙似魅,直让满园春光烂漫的丽景刹那间……黯然失色。 众人震惊,而后恐惧,已然明了他的显赫身份。 这就是大燕人人谈之色变的宸亲王——燕祈然。 随着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大殿陷入诡异的沉寂,众大臣更是成了惊弓之鸟一般,大气都不敢出。 只是一向行踪诡秘的宸亲王,就连当年册封大礼也未曾露面,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宁王的婚礼之上? 他径自走到楚荞面前,低眉微笑,“你还真是不听话,做了本王的女人,你还想嫁给谁?” 这声音……有种让她恐惧的熟悉。 他低头,冰凉的唇擦过她的耳廓,声音温柔而残忍,“难道你忘了,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就是这个声音……在她耳边缠绵细语,温柔缱绻。 楚荞面上血色缓缓褪尽,全身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那些曾经的珍视的幸福与甜蜜,瞬间变成了恶梦。 “祈然,宁王大婚之礼,你这是来做什么?”燕皇沉声道。 “方才不是说要把奸夫淫妇一起烧死吗?”燕祈然微微一笑,扫一眼满殿宾客,说道,“本王就是那个奸夫。” 话音一落,方才议论的一干人等,顿时个个面如死灰,冷汗涔涔。 这些年多少如花女子送入王府,却没有一个活着出来,人人都道宸亲王不近女色,如今,他竟然看上了宁王的侧妃,还这般大张旗鼓的抢亲。 “走吧。”燕祈然温柔地握住她冰凉的手。 她如触蛇蝎般避开,颤抖着摇头,“我不认识你……我不跟你走。” “不认识?”他笑,突然一伸手揽住她的腰往怀中一带,声音温柔如魔魅:“之前你可是夜夜婉转承欢,如今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你说……认不认识?” “是你……是你冒充了他?”她声音嘶哑颤抖,低不可闻。 他轻轻一笑,低声道,“我可从来没承认我是他,我给过你机会选择,也给过你机会后悔,不是吗?” “王爷给的机会就是这样逼迫人吗?”楚荞怒极反笑。 “本王看上的女人,从来没有放手的道理。”他面无波澜,丝毫没有破坏人幸福的愧色,“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一辈子,你能嫁的人只有我!” “我不想做的事,谁也休想逼我去做,大不了一死。”她冷冷迎上他的目光,决然说道。 “是吗?”他笑得温文尔雅,“本王会做第一个。” 他解下身上的白狐裘披到她身上,细心系好带子,低声说道,“你可以不跟我走,那我就只有拿回我自己的东西。” 楚荞霍然抬头,惊惶而恐惧地望向笑容温柔的男子。 他在威胁她,以凤宁澜的性命威胁她。 她自以为一切天衣无缝,却不知自己自始至终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走吧!”他拉起她,朝殿外走去。 突地,一只手拉住了她另一只手,久久沉默的男人说道,“宸亲王这是要带走本王的侧妃不成?” 燕祈然回头,凤眸微眯,“十天前,宁王不是还要退婚,今日怎么又舍不得了?” “你不能带他走。”凤宁澜沉声说道。 燕祈然望了望楚荞,说道,“即便宁王你想戴这绿帽子,本王也不想让自己的妻儿进你的家门。” 满堂宾客看着两人,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宁王,一个是权倾天下的皇子,竟为了一个女人针锋相对。 燕皇起身走近,压低声音道,“祈然,你到底要干什么?” “皇帝陛下问得真奇怪?”燕祈然面带讥诮,侧头笑道,“难道是要本王置自己的妻儿于不顾吗?我可不是你。” 燕皇面色微变,眼底一闪而逝痛楚之色,沉吟许久,说道,“她不愿跟你走,你何必强人所难?” 楚荞回头望着一身喜袍的男子,她等了十年回来嫁给他,她是多么想做他的妻子,与他携手一生,可是现在…… 她拿七星莲救了凤宁澜,她不答应走,他就会取他性命,这个人,一向说到做到。 “我跟他走。”她收敛起所有情绪,平静说道。 “楚荞!”凤宁澜剑眉紧蹙,紧紧抓着她的手。 尹宝镜怔怔地望着他,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不愿意娶楚荞,却又要为了她却得罪人人都避如蛇蝎的宸亲王? 楚荞抽回手,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殿,她可以委屈自己,可以向这个魔鬼亲王低头,可是却舍不得让他受一丝危险。 燕祈然满意一笑,扫了一眼众宾客,道,“泷一,既然有些人不会说话,那就永远不要说话了。” “是。”殿外的黑衣侍卫如风一般卷入殿内,片刻之后宾客惨叫之声此起彼伏。 第7章 既爱且恨(2) 方才那些叫着要将楚荞和奸夫处死的人,一个个满口鲜血,仔细一看……个个都被割去了舌头。 尹元齐望向那翩然如仙背影打了个寒颤,说错一句话便要付出这样的代价,若是让这个人知道他曾处心积虑置楚荞于死地,他们的下场…… 晁太后轻咳了一声,朝皇帝道,“陛下,吉时快过了,还是让新人快些拜堂吧!” 鼓乐重起,礼炮鸣响,婚礼继续进行。 春晖园外,楚荞回头遥遥相望,这本是她期待了十年婚礼,到头来…… 燕祈然负手站在她身侧,淡淡问道,“王妃还要留下观礼吗?” 楚荞扭头望向白衣墨发的男人,笑得讽刺,“堂堂的宸亲王,竟然需要这样卑鄙的手段留下一个女人,真是可笑!” “本王一向只要结果,过程如何,并不重要。”他淡笑如风。 这世上就有这么一种人,天生无心无情,毁灭别人珍视的一切,而后在一旁冷眼观赏。 燕祈然,就是这种人。 翌日清晨,楚荞睁开眼望着帐顶,自己真的要嫁给那个阴晴不定的男人吗? “要帮忙吗?”清淡优雅的声音响起。 楚荞霍然坐起身,“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半个时辰前,见你睡得沉,没舍得叫。”燕祈然淡淡而笑,阳光过窗棂洒在他的身上,整个人熠熠生辉,光芒耀眼。 他起身,取过她搭在屏风上的衣物拿到床边,一如在安阳,“要不要帮忙?” 楚荞劈手夺过衣服,“出去!” 他笑,俊眉微挑,“你浑身上下,有哪处是我没瞧过的,何需见外?” 楚荞皱着眉瞪着他,她发现这个人不知何时笑得多了,脸皮也厚得堪比城墙。 楚荞更衣完了,外室内白衣墨发的男子正立在桌边盛粥,皱着眉说道,“这是刚刚从王府送来的,现在吃正合适。” “尹府还没穷到没饭吃的地步。”楚荞冷冷道。 他将盛好的粥放到她面前,瞧着她苍白瘦削的脸道,“回来不过一个月都剩成一身排骨了,我得费多少功夫养回来。” 她终是在他的一再逼迫之下,才将一顿时早膳吃完。 用罢早膳,一出房门便看到荻花苑内完璧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个个一身白衣捧着不同的礼物:东海的珊瑚,名贵的夜明珠,千金难求的云锦…… 从荻花苑到走廊,到尹府前院,人流一直延伸到了府外的长街,一路望去,珠光宝气,满目琳琅,真让人头晕眼花。 燕祈然笑意淡淡,瞧她并没有因为这些稀世珍宝所动,道,“还想要什么?” “想要你的命,给吗?”她咬牙切齿说道。 燕祈然看着她,云淡风轻地说道,“你以后有的是机会,能拿到,自然是你的。” “我不喜欢你,更不会嫁给你。”她一脸忿恨道。 “我没要你喜欢。”他微笑说道。 “宸亲王,我知你权势滔天,但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将别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大不了一尸两命,死,我从来不怕。”她望着他,目光平静而决然。 “我知你不怕死,但你死了,我也不会让他好过。”他笑着说完,负手翩然而去。 楚荞咬牙,狠狠一拳砸在树干上,她恨透了这种被人要挟的感觉。 燕祈然前脚刚走,尹三夫人后脚便过来带她去了书房。 楚荞进门,看到尹元齐正躬身立在书架边,边上隐约站着一人,却被书架挡住了面容,但是能让堂堂沛国公这般应对,普天之下,只此一人。 她上前,行了一礼道,“楚荞见过皇帝陛下。” 话音一落,书架后一身常服的燕皇踱步而出,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犀利得仿佛可以洞察人心。 “陛下召见楚荞,所为何事?”她垂首,淡声问道。 燕皇到榻边坐下,淡声说道,“与朕对弈一局如何?” “是。” 燕皇落下一子,道,“想必两个月前,江南闹得沸沸扬的女子,便是你了。” 楚荞心下一沉,那件事她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原来早就被人识破了。 “不是朕看破了什么,而是朕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对人对事,一向不会轻易放弃。” 楚荞沉默地皱着眉,伸手落子。 “你是个聪明的女子,知分寸,懂进退,你救了宁王,却任由尹家占了这功劳,也不站出来邀功请赏。”燕皇执子落下,面上带着些许赞赏的笑意,“现在的年轻人多是太过锋芒,你就不同。” 楚荞淡淡一笑,“楚荞只是希望他安然。” 一个尹氏家族,一个罪臣之女,皇帝自然是笼络一个家族更为有用,这样的道理,她比谁都清楚。 “宁王娶尹家小姐,这种家族之间的联姻是必不可少的,但朕也看得出,宁王对你也并非无情,朕不管你与祈然之间有什么样的纠葛,但是你……决不能做宸亲王妃。”燕皇重重扣下一子,语气冷冽而威严。 “陛下是要……杀了我?”楚荞淡淡而笑。 “朕不知祈然娶你是真心,还是为了折辱宁王,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你不能再留在上京,更不能嫁给祈然。”燕皇落下最后一子,起身道,“后天,宁王夫妇回门之日,便是你脱身之时,至于腹中孩子……你一向聪明,应该知道怎么处理。” 楚荞抿了抿唇,手不由抚上小腹,她曾多么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如今…… 燕皇行至门口,声音冷沉地说道,“离开上京,永远不要再回来,否则……朕也容不下你。” 宁王侧妃于大婚之日被宸亲王强抢而去的消息,在上京城不胫而走,世人都道她因祸得福,惨遭宁王退婚,却一跃而了宸亲王妃,羡煞了多少名门闺秀。 而楚荞,却是在暗中精心谋划着她的逃婚大计。 两日后,尹宝镜回门。 这是她与燕皇约定脱身离京的机会,可是……她头疼地瞥了眼对面榻上白衣墨发的男子,郁闷地起身出门。 刚走出门,小腹便一阵绞痛,玉溪见她面色倏白连忙扶住,出声叫道,“明大夫,朱大夫,快过来!” 那两人还没过来,燕祈然已经快步将她抱回房中安置到床上,楚荞苍白着脸扭过头,懒得看他。 两名大夫依次把了脉,朝他回道,“姑娘前几日动了胎气,心有郁结,才会如此。” 心有郁结? 燕祈然瞥了床上以背相对的女人,很有自知之明说道,“我想我不在你眼前,你心情会好点。” “你永远不出现,我心情会更好。”楚荞冷哼道。 他瞅了眼立在一旁的两名大夫,冷声道,“你们留下照看,母子再有闪失,提头来见本王。”说罢,打道回府去了。 人虽然走了,却还是将贴身侍卫泷一留在了荻花苑,美其名曰:保护。 夜幕降临,尹府的家宴一派祥和。 尹元齐瞥了一眼守在门外的黑衣侍卫,清咳了一声,朗声说道,“明日宁王还要奉旨出京视察边关,宝镜,你们就先回府吧!” “是,父亲。”尹宝镜起身,朝着凤宁澜温柔一笑,道,“以前府里的一些东西,我想带回王府,你等我一下。” 凤宁澜默然点了点头。 尹宝镜起身离席,半晌过后,楚荞起身,“若没什么事,我先回园里休息了。” 荻花苑内,尹宝镜早已等候多时,一边宽衣,一边冷声道,“这一次,你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我……”看到尹宝镜脖颈上暧昧的红印,顿时沉默了下去。 尹宝镜唇角勾起得意的笑意,“楚荞,你到底是有多天真,十年的时间,以为他还非你不可吗,你太高估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了。” 说完,她换上她的衣服,戴上燕皇早就准备好的易容面具,出门借口丢了东西,将泷一从荻花苑引开。 良久,楚荞苦涩一笑,换上尹宝镜的衣服离去。 出了府门,青衫磊落的男子自然地牵起她,含笑道,“天色还早,咱们走回去吧!” 凤宁澜没有带她直接回宁王府,却是趁着夜色出了城到了城外的凤家的墓园,借着灯笼微弱的光亮,她隐约可以看清墓碑上的字迹,慈母云漪之墓。 楚荞猛然一震,“怎么会这样……” 凤宁澜拂了拂墓碑上的尘土,说道,“你离开之后,先帝驾崩,皇子夺位,京中大乱,凤家死了很多人,她在宫中一场大火被活活烧死了,她生前一直将你视如亲生,明日你便要走了,也该来看看她。” 楚荞屈膝在墓前跪下,磕了三个头,颤声道,“对不起,我都不知道。” 凤宁澜提着灯笼走到另一座墓前,墓上空无一字,不知所葬何人。 “三年前,缇萦选秀入宫,如今已是宠冠六宫的皇贵妃了。”他静静地说着,声音有着说不出的沧桑与悲凉。 “凤宁澜,你们……到底怎么了?”楚荞急急抓住他的手问道。 凤缇萦被誉为大燕第一奇女子,才华横溢,聪慧过人,为什么如今却入宫为妃,嫁了一个年纪堪比父亲的男人。 凤宁澜没有说话,只是执着衣袖,细细地将那块无字墓碑一点点擦拭干净,楚荞看着他,不由问道,“这里……葬了什么人?” 凤宁澜背影一震,声音些许嘶哑:“一个故人。” 楚荞席地而座,望着那一座座冰冷的墓碑,说道,“如果,我当年没有走,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像今天这样?” 凤宁澜沉默了许久,认真地说道,“楚荞,这一走,永远不要再回来,也永远不要再招惹宸亲王府的人。” “连你也怕他?”楚荞侧头淡笑。 “陛下继位之前,曾在民间生活多年,并与卫国长公主结为夫妻,太后在先帝病危之时将其召回,暗中却让凤家派人暗杀长公主和刚出生的孩子,他们母子二人并不知陛下身份,寻觅多年不得回到了动乱中的卫国,太后却假传消息说他们母子死于卫国动乱。陛下夺位之后,一怒之下发兵卫国,却在乱战中亲手射杀了长公主和孩子,那个孩子就是……宸亲王,燕祈然。”凤宁澜望着浓浓的夜色,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年参与那件事的人,多数已经被他所害,他又岂会放过凤家。” 楚荞低头沉默着,难怪燕祈然说与凤家势不两立,原来竟是杀母之仇,亡国之恨。 “陛下有意要立宸亲王为太子,他若继位凤氏一族便真的要满门灭绝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凤宁澜目光森然地望着皇宫的方向,双拳紧攥。 这一刻,她开始明白所有的冷漠与远离,都是……爱与保护。 十天后,楚荞被宁王亲自护送到了西北的边陲小城,秘密安置在归隐老臣方潜的府第,趁着他还在和方老爷交谈,方夫人已经客气地带她将府内熟悉了一遍。 楚荞再走到书房的时候,凤宁澜已经出来了。 “要走了吗?”她笑问。 “嗯。”他点了点头,说道,“你安心在方府住下,等风头过了,你可以再回西域。” “好。” 相对,沉默。 良久,他出声,“你……保重。” “嗯。”她点头,睁着酸涩的眼睛,看着他一步一步远离,直到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她突然……害怕了。 在遇上凤宁澜之前,她的记忆是空白,这十年来,她记得最多的是他,最一心牵挂的是他,最割舍不下的也是他…… 可是现在,从今而后,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不由自主顺着他离开的方向走去,愈走愈快,愈走愈急,追到直到府门外,叫住了准备离去的男子,“凤宁澜!” 他回头望着追出来的女子,剑眉微扬,“还有事吗?” 她抿了抿唇,突然不知该说什么,看了看日头说道,“用了午膳再走吧。” 他看到她眼底希冀的光芒,难以拒绝,含笑点了点头,“好。” 午膳的菜色不算精致,只是一些简单的家常菜,是方夫人亲自下的厨。 方夫人给凤宁澜夹了蟹,含笑说道,“这些鱼和螃蟹,都是老爷自己养下的,二位尝尝看。”说着,朝她碗里也夹了一只。 她正要说,凤宁澜不吃磅蟹,却一抬头看到他已经含笑品尝,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凤宁澜一吃螃蟹就会起红疹,曾经险些闹出人命,从那以后,他再也不碰这个东西。 为什么今天,他不仅吃了,还若无其事。 她面色微变,有什么在她脑海中快速划过…… 一个可怕的猜想让她鬼使神差般绊倒了过来斟茶的丫环,眼看着一壶热茶泼向他的手臂,她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撩起衣袖,看到那被烫得通红的光洁手臂,她有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你……” 她清楚地记得,他是不能吃螃蟹的,他的右臂上是有一块箭伤的…… 楚荞脑中轰然一声,一个她绝对不愿相信的事实浮现心底。 这个人……不是凤宁澜! 可能是因为这个消息太过震憾,她当即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再醒来的时候,宁王已经离开方府回京去了。 沁儿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进房一点灯看到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的人,不由吓了一跳,“你干什么,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沁儿。”楚荞疲惫地睁开眼,眼中血丝遍布,纵横交错。 沁儿爬上榻,裹上毯子准备睡觉,“我现在累死了,先让我睡觉。” “请你帮我做件事。”楚荞郑重说道。 “嗯……”沁儿迷迷糊糊地应声。 “凤家墓园里有座无字碑,你去帮我挖出来。”她的声音,冰冷而平静。 天空晦暗,乌云笼聚,似有雨将至,但这丝毫没影响到上京城这场举世瞩目的婚礼。 南城的街道两道挤满了人,看着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朝着沛国公府徐徐前进,那样奢华的十里红妆,便是放眼天下也是绝无仅有。 “不是说沛国公家表小姐失踪了,宸亲王还去迎什么亲?” “不是说都有了宸亲王的孩子,怎么还逃婚跑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楚小姐与宁王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这孩子八成是宁王的骨肉,宸亲王现在要强娶,她自然躲起来了。” …… 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尹元齐匆匆从太医院赶回国公府,看着迤逦如长龙的迎亲队伍从长街,一直延伸到了荻花苑内,不由冷汗涔涔,上前行礼道,“宸亲王,楚荞已经失踪多日,您这是……” “本王将人好好地送回来,人是在国公府不见的,尹大人或许知道她在哪?”燕祈然唇角含笑,眼底却是冷然一片。 尹元齐看着那张美得惊人的笑靥,只觉胆颤心惊,“微臣……确实不知她去了哪里?” 一个是九王之尊的皇帝,一个是权倾天下的亲王,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 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 第8章 既爱且恨(3) 泷一搬了张太师椅,燕祈然一撩衣袍坐下,淡淡道:“本王有的是时间,她一天不回来,国公府就少一个人,等到国公府满门灭绝,她大约也就回来了。” 话音一落,一身明黄龙袍的燕皇带着一干朝臣浩浩荡荡地进了园子,“祈然,你闹够了没有,她拒嫁逃婚,与国公府何干?” “尹大人不知道,想必皇帝陛下你知道?”燕祈然笑意淡淡。 “与朕何干?” “是吗?”燕祈然眯起凤眸,扫了一眼尹家上下,“在本王的眼皮底下偷天换日,没有皇帝陛下您的首肯,谁敢?” “你……”燕皇气得面色铁青。 “难道皇帝陛下这杀妻弑子的癖好又犯了,现在连别人的妻儿也不放过?”燕祈然勾唇,嘲讽而笑。 杀妻弑子! 一句话,勾起父子二人心头最深沉刻骨的痛。 燕皇满眼悲痛地望着这个他疼爱纵容的儿子,不由软下语气,“祈然,你要立妃,只要不是她,上京城哪个女子都可以。” “本王的王妃,只会是她。” 父子二人相互瞪着对方,谁也不肯退让。 吱呀—— 荻花阁紧闭的房门打开,众人闻声望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已经失踪多日的女子一身红衣如霞缓步而出…… 她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走向半个月前她还千方百计逃离的男子。 白衣墨发的男人含笑起身,目光深邃而温柔,朝她伸出手,“欢迎回来,我的王妃。” 那只伸来的手,指节修长,脉络分明,宛若造物者的精心雕琢,她伸出自己冰凉的手放了上去,指尖的暖意一丝一丝的浸润缠绕,仿似要钻入她的心底。 宁可闻讯而来,看到与那人执手而来的红衣女子,垂在身侧的手缓缓紧握成拳。 “宁王,可否让路。”燕祈然微笑,眸底却是冷然一片。 宁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身侧的女子,沉痛质问,“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费尽心思让她远离这里,为什么还要回来? “楚荞,嫁给他,不会幸福,你回来做什么?”他的目光痛苦与挣扎交织。 “幸福?”楚荞抬起头,轻轻一笑,“我的幸福,又与你何干?” 你不是他,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 “楚荞!”宁王紧拧着眉,眸底闪过深深的复杂。 “宸亲王权倾天下,富可敌国,待我很好,怎么会不幸福呢?” 她是笑着,只是那双眼睛却没有一丝悲喜起伏,灰暗平静得仿如一潭死水。 在这个春天,她本是要嫁给那个青梅竹马的男子,与他幸福相守。可是在这个本该幸福的春天,她所有的美好期盼,随着那慢慢浮出水面的真相……灰飞烟灭。 一身藏青朝服的男子定定地站在园门处,不避,不让,生生挡住了荻花苑的出口。 燕祈然淡淡一笑,沉声道,“泷一!” 泷一应声出现,生生在围墙上劈开一道门,拱手道,“王爷,王妃,请!” 出了尹府,天下起了小雨。 楚荞神思恍惚地坐在宽敞华丽的马车内,睁着血丝遍布的眼睛望着不断被风拂起的窗幔,她知道身旁的这个男人不会是幸福的归宿,可是为了查明真相,为了找到真正的凤宁澜,她不得不回到这里。 宁王不可靠,燕皇不会让她活着回来,她唯一的选择,只有成为宸亲王妃,才能名正言顺地留在这里,去做她想做的一切。 燕祈然望着女子苍白的瘦削的面庞,剑眉深深蹙起,最后目光深深落在她鬓角处,如墨的青丝间竟然生了一根……白发。 他不知道她这些天去了哪里,又经历了什么,让她短短数日竟然……沧桑如斯。 过了许久,他探手将她的头按倒在自己肩头,一手遮住她的眼睛,心疼地叹息,“闭上眼睛,眯一会儿。” 低沉温和的声音似是带着魔力,奇异的令人心安。 从发现凤宁澜是被人假冒,无数的疑问像一团乱麻,一缕一缕地绕住了她所有的思绪。 那无名墓中之人,真的是他吗? 到底是谁害了他? 那个冒充他的人又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 她一遍一遍地想,又一遍一遍地想起回忆中的他,脑子怎么也停不下来。 此刻,这个陌生温暖的怀抱,却让她多日积压的疲倦侵袭而来,眼睫一点一点地垂落,最后堕入梦乡…… 燕祈然探手挑开窗幔,道,“泷一,让鼓乐停下。” “是。” 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不可思议地望着长龙般的迎亲队伍,没有鼓乐,甚至连每一个人走路都刻意放轻着脚步,马车也走得极慢……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仅仅只是为了让马车中的女子……安然入眠。 没有拜堂,没有宾客,楚荞在一片静默声中被抱进了宸亲王府。 从得到宁王中毒的消息,一路从西域赶回,引毒相救,大婚之变,再到发现假凤宁澜,一系的变故接踵而至,她被彻底击垮,一病如山倒。 春风许许,午后的阳光透过轻纱帐照在宽大的喜床上,光影流转。 白衣墨发的男子静静坐在床边,如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描绘着女子瘦削的面庞,眉眼之间的温柔笑意,令人沉湎。 沉睡的女子不安地皱了皱眉,睁开眼有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愣了许多才想起自己已经嫁给了这个男人。 燕祈然端起边上的茶盏,递过,“睡够了?” 楚荞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可能是渴得太久,喝急了呛得满面通红,喝得有些急,坐在边上的男人伸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她惊得一个颤抖,止住了咳嗽。 燕祈然取过她手中的茶盏,起身道,“起来吃些东西吧。” 他站在桌边盛粥,轻风穿窗而入,吹得他袍袖和乌发飘然飞起,那样的画面,当真是如画中走出来的仙人。 楚荞一声不吭地起床洗漱,也许是因为害喜又好几日未进食,一碗粥刚吃两口,胃中便一阵翻腾,害得她将苦胆水都吐了出来。 燕祈然一手轻拍着她背脊,一手扶着她,皱着眉问道,“你这些日子都干什么去了,折腾成这副德行回来?” 楚荞虚弱地靠在他身上,望向陪嫁而来的玉溪,道,“玉溪,扶我进去。” 玉溪还未上前,燕祈然直接将她抱进了房内,接过药碗小心吹凉了些,喂到她唇边,“这药喝了,会好受些。” 她没力气争辩,很听话地配合喝药。 泷一急急进了房内,道,“王爷,江南来信,你找的人出现了。” 燕祈然手一颤,喂到她唇边的药洒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狂喜,搁下药碗起身,“备马!” 楚荞望着男子健步如飞地离去,皱了皱眉自己端起药碗喝完了药。 玉溪抿了抿唇,低声说道,“奴婢听王府的下人说,宸亲王久居江南,是为了找一名女子。” “是吗?”楚荞秀眉微扬。 “王妃,新婚燕尔,王爷丢下你不管不顾,去找别的女人,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玉溪越想越紧张,喃喃说道,“要是王爷真把她寻回来了,王妃你怎么办?” “那就休了我呗。”楚荞淡笑言道。 不过,她忽然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让这冷心无情的宸亲王如此牵挂至深。 最终,又只是自嘲一笑,那又与她何干呢? 新婚第三天,宸亲王丢下卧病在床的王妃远走江南的消息传遍上京,人人都不由为这命运多舛的女子掬一把同情泪。 然而,沁儿带着白二爷满心担忧地赶到宸亲王府时,外人口中那失宠憔悴的王妃,正悠闲地晒着太阳,面色红润,容光焕发。 沁儿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没事吧?” 当日,她到凤家墓园将那座无名墓中的骨灰坛挖出带回,她就一动不动抱着它,整整三天没有说话,一双眼睛空洞得可怕。 回想起那时,她不由一阵揪心。 “能有什么事。”楚荞笑如春花绽放,挥手让园中的侍从们退下“耗子,出来吧!” 白二爷跳到桌上,优雅地理了理袍子。 沁儿突然发现今日的耗子打扮得格外出众,惊奇地说道,“耗子,你今日打扮得很是风骚啊,袍子绣了花了,连一身白毛都精心修剪过啊。” “爷不是打扮给你这小丫头看的。”白二爷说着,含笑且深情地望向楚荞。 楚荞失笑,拿了块糕点放到白二爷面前,道,“耗子,帮我个忙行不?” “什么事?”耗子望了她一眼,继续啃点心。 “从今天起,你替我跟着宁王,他去哪里,做什么,见什么人,事无巨细一一回来告诉我。” “你怎么还不死心,还想跟他……”白二爷甚是忿然不平。 “你不去算了,我去。”沁儿白了它一眼,哼道。 “我去,我去还不成?”白二爷恨恨地啃完点心,方才离开。 楚荞若有所思地望着它离开的方向,假凤宁澜的出现,别人看出来,凤家人不可能毫无所觉。 这个答案,她只有入宫去问当今的皇贵妃,凤缇萦。 沁儿抿了抿唇,想要问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二人沉默之际,泷一扶剑入门,将一枚玉色通透的令牌递过,“这是宸亲王府的令牌,可自由出入大燕境内任何地方,王妃也许用得着,王爷命属下交给您。” 第9章 既爱且恨(4) 楚荞眸底一闪而过的诧异,这是她正需要的东西。 她收起令牌,随口问道,“他回来了?” 泷一望着面前神色平静,宠辱不惊的女子,道,“王爷还在江南,暂时不会回京。” “那个女子……”楚荞想了想,又道,“算了,没事了。” 燕祈然已经走了十天了。 也许此刻,他早已经和心爱之人在江南双宿双栖了。 一连数日,宸亲王妃新婚失宠的事,在上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楚荞却一直深居西枫苑,一边听着白二爷每日回来汇报宁王府的动向,一边安心地调养着身体,对于那个远在江南的新婚丈夫丝毫没有半分关心的意思。 第三次入宫,她依旧未见到凤缇萦,不知是因为忤逆了圣意,还是对方有意避见,每一次都被单喜以各种理由打发出宫了。 刚一回到王府,玉溪便欣喜地道,“王妃,沉香小姐回来了,三夫人请你回国公府一趟。” 沉香是三夫人所生的女儿,但自小体弱多病,常年住在药王谷治病,几年难得回京一次。 “玉溪,把那株天山雪莲和千年人参带上,咱们回府。”楚荞说着,面上难掩喜悦之色。 回到国公府,一下马车却又好死不死地碰上尹宝镜母子二人,一身锦衣华服的大夫人上下瞅了她一眼,轻蔑冷笑,“还当你有多大能耐将宸亲王迷得神魂颠倒,不过几天功夫就没戏了,麻雀就是麻雀,永远也成不了凤凰。” “可惜啊,有些凤凰啊,还不如麻雀。”一身紫衣的女子从府内出来,含笑望着神情傲然的宁王妃,“大姐,你说是不是?” 一个宁王妃,一个是亲王妃,孰高孰低还用多说吗? “你……”大夫人气得哑口无言。 楚荞清秀出尘的少女,轻然一笑,“沉香,好久不见。” “你呀,那两个都欺负到这份儿上了,还无动于衷,这样会让他们更嚣张的。”尹沉香拉着她进府,忿然说道。 “不过一句话而已,没必要伤神动气。”楚荞笑着安抚道。 尹沉香无奈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娘写信说你成亲了,不过我那时病着回不来,现在病一好,我可就立马赶回来了。” 一回京便听说了她成亲的种种变故,若是换作寻常女子,早就寻死觅活了,而她回来看到的永远还是那个沉静带笑的楚荞。 “对了,娘让我好好劝劝你。”尹沉香笑得无奈,对于这个表姐她再了解不过,只要她认定的事,谁劝都没用。 “劝什么?” “她说,既然选择了宸亲王,就早些去江南找他,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孩子想想。”她含笑将原话转告。 楚荞自嘲一笑,没有说话。 尹沉香握住她的手,认真问道,“可是,孩子你要怎么办?” 楚荞抿唇沉默,她是迫于形式才嫁给他,从未想过会真的和那个人过一辈子。 “难道……你还放不下凤宁澜?” 楚荞沉吟不语,在她查出真相之前,她无法告诉任何人,现在的凤宁澜是假冒的。 “听母亲说,宸亲王对你还是极其宠爱的,不然……你还是去江南找他吧。” 楚荞淡笑摇头,“我跟他……不会有好结果的。” “楚荞!”尹宝镜深深望着她,郑重说道,“凤宁澜可以变心另娶,你和宸亲王为什么就不可能爱上对方?” 楚荞摇头失笑,一个天生无心无情之人,怎么会爱? “好了,不说我了,说说你这些年怎么样?” “一直是药罐子一个,没什么好说的。”尹沉香耸耸肩,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荷包掏出一块玉璧放到桌上,“这个还给你。” “什么啊?”楚荞端详了半晌,硬是想不起来自己何时有这么件东西。 “是你去西域前交给我的,还让我去代你去赴什么江南之约?”尹沉香抿了口茶,说道。 楚荞摩挲着玉璧,半晌才想起多年之前的江南旧事。 当年与凤宁澜随先帝微服江南,顺手救了个被追杀的受伤少年,照顾他半个月,才帮他捡回一条命,临别之际他给了她这玉璧,约定来年再见。只是她回京不久便去了西域,便托沉香前去江南代为赴约。 楚荞放下玉璧,随意问道,“你去了?” “你离京第二年,我便去了,鬼影儿也没见着一个。”尹沉香撇了撇嘴,继续说道,“回京之前路过江南,根本就没人,你逗我是吧。” 楚荞淡笑,连忙倒了茶递过,“毕竟只是萍水相逢,谁会真的年年去赴约,辛苦你了,尹家二小姐。” “那年下雨我去了,差点没病得丢了小命。”尹沉香瞪了她一眼,将玉壁扔给她,“还你。” 楚荞拿着玉璧打量了半晌,笑着说道,“这玉色泽不错,还是挺值钱的,我留着也没什么用,还是给你吧,将来没钱了换银子花也成。” “这就想打发我?”尹沉香挑眉。 楚荞拿过两只锦盒,将玉璧放在最上,笑道,“一块玉,一株天山雪莲,再加一颗千年人参,够了吧!” “这还差不多。” 楚荞淡笑,尚不知这小小玉璧,竟会掀起那样的轩然大波。 夜幕降临,荻花苑内了佳肴飘香,尹三夫人张罗一桌丰盛的晚膳为女儿洗尘,楚荞差人回王府请沁儿过来用膳,等来的却是泷一告诉她沁儿在万花楼与少陵公主打了起来。 万花楼,上京最繁华的烟花之地,而那少陵公主又是晁贵妃的女儿,沁儿在这里跟人动起来,自然是讨不上便宜。 楚荞只得亲自走了一趟,好在有着宸亲王妃这个名号和泷一在边上顶着,轻而易举的将沁儿给带了回来。 可是,最让她哭笑不得的是,她跟燕少陵打架竟然为了万花楼的当家花魁,两个女人为一个女人大打出手,这叫什么事? 回到西枫苑,楚荞一边替她上着药,一边拧着眉,“好好的往那里跑什么?” 她要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怎么跟那爱女如命的大宛王交待。 “小伤而已,她也没讨着什么好。”沁儿抬手活动了下有些麻木的手臂,小声说道,“我跟耗子追着宁王才去了那里,他和万花楼的花魁还有忠义候府的不知在秘谈些什么,但他们以书写交谈,你也知道耗子不识几个字,于是……” 楚荞微微皱眉,眸底掠过一丝冷沉。 这个假宁王到底是何人,凤家为他掩盖身份,连忠义候府也与他牵连,看来要查出凤宁澜失踪的真相,就必须揭开这个人身上的秘密。 次日一早,沉香便不放心地寻来了宸亲王府。 “宫中传出消息,少陵公主被贬出京了。” 楚荞抿了口茶,淡淡问道,“哦?” “少陵公主是不满你借着宸亲王妃的身份,在宫内大肆辱骂宸亲王传到了陛下耳中,一怒之下便将她贬出了上京,一生无诏不得回京。”沉香说着,有些担忧道,“你这无疑也得罪了晁太后了晁家一派。” 楚荞面色淡淡,心中却不得不惊叹于这燕皇对宸亲王府的纵容,不过几句骂人的话,连自己亲生女儿都给贬出京去了。 “从我嫁入宸亲王府起,就已经成了他们的眼中钉,不在乎多这一桩。”楚荞平静而笑。 “虽然你现在是宸亲王妃,他们动不得你,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尹沉香抬头望了望她,说道,“我看你还是去江南,起码在宸亲王身边,他们还没那个胆子下手。” “这朝野上下多少人盘算着杀他,你还让我往他身边凑,嫌我活太长了?”楚荞笑着挑眉问道。 尹沉香看了看渐暗的天色,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府了,你既不愿去江南,那就在宸亲王回京之前待在王府别出门,以免给他们可趁之机。” “我知道了。”楚荞淡笑点了点头,送她出门。 沁儿撇撇嘴,暗道:叱咤关外的神兵山庄三当家,西域十六国的国主见了她都得毕恭毕敬,还怕你一个晁家? “真搞不懂你,亮出你神兵山庄三当家的身份,皇帝老子也得巴结着你,谁还敢动你啊!”沁儿嘀咕道。 “沁儿!”楚荞眉目一沉,威严慑人,“不许提神兵山庄,你忘了?” “我就是不懂,你在关外那些精明手段都哪去了,到了大燕处处小心,就连尹宝镜那样的女人也敢来算计你。”沁儿坐起身,压抑在心中的怨气,不吐不快。 “沁儿,你不是不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打着神兵山庄的主意,都想得到兵器煅造之术。”楚荞面色冷沉,认真说道,“虽然这些年与各国生意往来,但总是让他们保持在一定平衡之上,一旦被有心之人夺取了神兵山庄的技术征伐天下,那是什么局面?” 沁儿沉默,忆起多年之前,她无意之间提起了神兵山庄,莫名被人绑架引楚荞出来,那一次,从不杀人的楚荞,第一次在她面前杀了五十七个人。 差一点,也杀了她。 楚荞轻轻拍了拍她肩膀,软下语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将神兵山庄牵扯进来。” “可是……” 正说着,王府的管事过来,道,“王妃,有你的书信。” 楚荞诧异地接过,展信一看,只是简单一句:明日午时,聆风茶楼。 落款处的那个名字,让她既爱又恨。 凤宁澜。 第10章 如何珍爱(1) 次日,午时未到,一人一鼠已经在聆风茶楼对坐品茗。 白二爷抱着茶杯喝了一大口,道,“没想到万花楼幕后竟是宁王,那里的花娘招待的朝廷官员多不胜数,不知道他暗中抓了多少的把柄,明明手握重兵还暗中勾结忠义候府,他到底想干什么?” 楚荞无言,他想干什么,与她无关,她只想知道凤宁澜的消息。 白二爷抹黑了对方后,继续道,“这世上好男人多的是,论功夫,论长相,论聪明才智,爷我一点都不输他……” “耗子,你又来了。”楚荞淡淡打断它的话。 第三千一百一十八次表白被拒,白二爷垂头丧气地跳下桌子,郁闷道,“我去茅厕。” 楚荞无奈地笑了笑,这才发现茶楼里的人已经只剩下了她一个。 楚荞扫了一眼楼中上下,淡淡出声,“阁下还是出来吧,我不喜欢对空气说话。” 话音一落,一道黑影眨眼间坐在了她的对面,黑色的斗笠遮住了面容。 “阁下冒充宁王,约我前来,有何贵干?” “王妃似乎在打听一些不该打听的事?”那人声音淡淡,却暗藏凌厉。 楚荞淡淡一笑,沉静的眸光,隐带锋芒,“你是指万花楼宁王与忠义候府秘密来往,还是说……那个冒牌宁王?” “你……知道的不少。”语调森凉,杀气荡然。 楚荞抿了口茶,秀眉微扬,“想杀我?” 那人慢条斯里地取出一只精致的小瓷瓶,放到楚荞面前,冷冷说道,“看在你与凤宁澜相识一场的份上,留你全尸。” 楚荞伸手把小瓷瓶取了过去,轻轻一嗅,淡笑,“鹤顶红。” 那人暗自惊讶,自始至终,这个女子都是面色平静,那种恍若历经风雨的沉静淡然,让他这行凶之人不由心生凛然。 “看来,我还得感谢阁下的大恩大德。”楚荞信手把玩着手中的小瓶,笑意里带着淡淡的讥诮,“不过,我一向怕死,现在也不想死。” “你若自行断,再好不过。”他透过黑纱一瞬不瞬地望着女子平静的眸子,沉声道,“否则,这楼中上下的人有的方法送你上路。” “是吗?”楚荞冷冷一笑,搁下手中的鹤顶红,淡淡道,“堂堂宸亲王妃死在这里,你以为你能跑得掉?” 那人轻笑出声,“那就不用王妃操心了。” 楚荞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也是,现在上京城内要我命的人多了去了,首当其冲便是晁家,我若死在这里,嫁祸给晁家,即除了我这眼中钉,又让宸亲王与晁家斗个两败俱伤,阁下可是一箭双雕了。” 呛! 寒光冽冽的长剑,直指她眉心,“看来王妃是不愿自己上路了!” “容易动怒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她抬眸望向执剑之人,淡淡一笑,道,“魏小候爷。” “你……”那人握剑的手微微一颤。 “小候爷以后要出来杀人,也把自己身份藏好点儿。”楚荞瞟了一眼他腰际的挂着的玉牌,轻笑,“这玉佩是先帝赐于忠义候的,候爷又送给了自己的小儿子,你这般挂在身上出来行凶,唯恐人不知道你是忠义候府的二公子吗?” 白二爷出恭回来,悠闲地坐在墙角的花瓶边,摇头暗叹: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浮燥了。 耍阴谋? 玩心计? 我家荞荞一根手指头都能玩死你,还出来混什么? “你知道还真多,那就非死不可。”他们一向行事小心,竟然还被这女人知道了这么多事。 “你尽管动手,只要我两个时辰不回王府,我所知道的一切自会有人揭露出来,我想朝堂上下,会有不少人与我一样好奇你家主子的真正身份。”她冷冷一笑,悠闲斟茶自饮。 那人自然不笨,知道她话中厉害。 “你到底想怎样?” 她抬眸,声音沉而冷,“还有一个时辰,要么,他给我明明白白交待清楚,要么我就让这大燕朝堂上下好好翻出他的老底。” 墙角处的白二爷先纳闷了,那负心汉到底有什么老底,楚荞为什么揪着他不放呢? 难道是…… 因爱生恨? 反目成仇? 白二爷觉得,他乘虚而入机会来了,于是静静坐在墙角等着两人火拼,然后自己再英雄救美,何愁不能赢得芳心。 魏景看着女子破釜沉舟的决然之色,想来她定然会是说到做到,对外面的人使了个眼色,而后道,“但愿,你不会后悔。” 话毕,他看到女子握着茶杯的手一颤,眼底掠过一丝惊惶之色,转瞬即逝。 她在等待一个答案,一个她害怕知道,却又渴望知道的答案。 魏景拿下头上的斗笠,露面清俊的面容,“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怀疑过那个人的身份,没想到这么快被她发现了。 “在方家。”她垂眸,掩去眼底不安变幻的神色。 魏景突然有些不忍,叹道,“楚荞,你不该回来的,凤宁澜不希望你回来。” 楚荞沉默不语。 西域十年,她无时不刻不期望着回来,回到他身边,却没想到回来之后的一切,会是那样不堪的局面。 “他在大婚之夜求着陛下,才能将你送出上京,就是不想你再沾染上宸亲王府,没想到……”魏景蓦然一笑,“你还是回来嫁给了他。” 为了回来找到答案,竟然连自己的一生的自由和幸福都舍弃,值得吗? “他的事,我必须知道,否则……我一生难安。”她怅然叹道。 白二爷越听越晕乎,越想越苦闷。 什么不希望她回来? 那负心汉到底是怎么样啊? 它望着楚荞,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她很珍惜身边每一个对她好的人,甚至可以为对方出生入死。 但是,她从来不敢真正去相信一个人。 时间,仿佛过得极慢,极慢…… 直到,安静的茶楼响起脚步声,声音沉重而缓慢,仿佛透露着来人复杂而犹豫的心境。 愈来愈近…… 愈来愈近…… 每一步都仿佛是踩在人的心口上,让人压抑得难以喘息。 五十一步,来人站到了雅室门外,却未进来。 楼外小贩的叫卖声和行人的嘈杂声清晰地传来,更显得这空旷的茶楼,死寂无声。 这样的安静,压抑让人无法呼吸。 魏景望了望门口,只看到来人藏青色的衣角,只是一步之遥,他却止步不前。 他无法想象,这个人此刻是怎样的痛苦挣扎,天人交战。 这么多年,地狱火海都未皱一下眉头的人,却不敢来面对这个柔弱的女子。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楚荞垂眸静坐,不动,不说话,只是那握着茶杯的手指泛着青白,无声泄露了她此刻紧张与不安。 魏景扫了一眼两人,打破沉默,“既然大家都不想面对那件事,还是各自走吧,这里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楚荞抿了口杯中早已凉透的茶,道,“宁王还打算在那里站多久?” 宁王进门,扫了一眼桌上的鹤顶红,淡淡道,“你走吧。” “走?”楚荞冷冷抬眸,眼底恨意暗藏,“我今日既来了,不得到结果,谁也别想走出这道门。” 他望着她,目光深沉如海,“有些事,你知道,不一定是好事。” “若非看在凤家的份上,我不会在这里跟你废话。”凤家肯帮他掩盖身份,说明凤宁澜必定与他交情甚深,“你是什么身份,你想干什么,都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他在哪里?” “凭那点手段就想威胁本王?”他面无波澜,冷冷说道。 “我不想威胁任何人,我只想知道他在哪?”他们越不说,她越不安,久久高悬的心,再也无法冷静。 宁王薄唇紧抿,一语不发。 “他去了哪里?”她追问,声音有些颤抖。 他转身,不忍再看女子那双质问的眼睛。 “告诉我,他去了哪里?”她继续问,一声比一声迫切。 他背影一震,袖内双拳紧紧攥着,额际青筋遍布,似是在极力压制着内心翻涌如潮的思绪。 “他到底去了哪里?”她望着男子的背影,哽咽着乞求。 他举步朝门口,忍不住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楚荞霍然起身,一把抽出魏景的剑,迅捷如风刺向那人背后死穴,几近崩溃地逼问,“告诉我!他去了哪里?凤宁澜,到底去了哪里?” 终于,有人回答了她。 “他死了!” 一时间,天地间所有的喧嚣远去,沉寂无声。 她怔怔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端庄秀丽的女子站在门外,满眼沉痛地望着她,“阿荞,哥哥他……在你离京的第二年……” “他怎么会死了呢?”她木然地回到桌边坐下,喃喃道,“他每年还给我写了信,第一年的春天,他告诉我他种了一株桃树,桃花开得像云霞一样美……” 她一句一句地念着这些年收到的每一封信,凤缇萦看着她,不忍再说下去。 “信是我写的。”宁王出声。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是我临摹他的笔迹写过去的。”他说道。 楚荞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清亮的眸子瞬间光华褪尽,灰暗得吓人。 凤缇萦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说道,“哥哥不想让你回来,更不想让你知道他的死讯,所以这些年一直临摹着哥哥的笔记写信给你……”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好像在听着,又似没有听到,一张脸惨白无一丝血色。 “那一年,先帝驾崩,太子被废,哥哥前去东宫救太子和皇孙,有人火烧东宫,哥哥和母亲葬身火海,被父亲救出的皇孙燕胤便以哥哥的身份活了下来。”凤缇萦说着说着,已然泪流满面,将一只锦囊递到楚荞面前,道,“这是哥哥留下的,如果你没有回来,没有发现这一切,这个东西就永远不能给你。” 楚荞僵硬地伸出手,恍若木偶一般。 她想要扯开锦囊的束口,抖着手好几次才扯开,取出里面的东西。 一块天青色陈旧的破布,血色的字迹已经干涸多年。 “勿恨……离京……长安……” 只是简单的六个字,楚荞足足看了一刻钟,却发现自己的脑子生锈了一般,怎么也无法理解这六个字的意思。 “哥哥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临终之时,唯一的要求就是,不管我们要做什么,绝不可以将你牵连其中,他希望你可以一直在大漠,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 她不想听,可是那一字一句却针一般钻进她的耳朵,扎进她的心里,扎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萦萦,别说了……”宁王叹息着打断凤缇萦的诉说。 她那样固执地追寻着这个答案,甚至不惜赌上自己一生的幸福和自由回到这里,寻到的却是这样一个残酷的真相。 半晌,楚荞扶着桌缓缓站起身,木然出门,下楼,游魂一般地走在人群之中…… “……阿荞。”凤缇萦想要拉住她,却楚荞推得一个踉跄。 “我会去跟着她。”燕胤扶住凤缇萦,目光沉郁而复杂,“……你先回宫。” 冥冥之中,那一场黑暗而血腥的皇位之争,早已将所有人的命运,悄然改写。 天光沉没,黑暗渐渐笼罩人间。楚荞依旧如游魂一般在城里晃着,一步一步走过曾经他带她去过的所有地方,似是想要寻找他的影子。 可是,没有他,所有的地方,都没有他。 不知不觉,她来到了初次相遇的映月湖,静静地坐在一株桃花树下。 一阵轻风拂过,桃花飘然而落,一片柔软的花瓣擦过她的脸,恍如记忆中那温柔如初的手,轻轻抚过她的面庞。 她怔怔地抬起头,恍然看到那熟悉的少年正在面前含笑相望,喃喃道,“宁澜……”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模糊的影子,却只抓着冰冷的夜风。 白二爷红着小眼睛望着她,相识多年,它自然知道凤宁澜这三个字在楚荞心中是什么份量,可是如今,这个人——离她而去,永不再回。 它突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会如何存活下去。 因为从它认识她开始,凤宁澜似乎就已经占剧了她的一切,她等着他,念着他,奔走为他…… 突然,四周一阵异动,听觉敏锐的白二爷立即听出那是弓弦拉紧的声响,连忙道,“楚荞,有人要杀你,快走!” 话还未完,冷箭如雨,瞬息便至。 一身藏青锦袍的男子如风狂卷而来,手中长剑出鞘,剑光交织成网,生生截下了漫天箭雨,冷声喝道,“要杀她,也得问问本王同不同意!” 话声一落,那些伏于暗处的黑影没有撤退,反而纷纷拔刀,杀意腾腾地逼近前来。 白二爷见这阵势,非得拼个你死我活,跳上她的肩头催促道,“楚荞,快走,楚荞……” 可是,周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她却仿佛脱离了这个世界,魂游于九霄之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对面不知何人放起了焰火,火树银花照亮了夜空,倒映在夜色中湖面。 楚荞怔怔地望着湖面的倒影,朦胧中,那些华丽的光影渐渐幻化成记忆中谦谦如玉的少年…… “……凤宁澜。”她喃喃低语。 他仿若听到,微笑转身,朝着她温柔伸出手…… “阿荞,你回来了。” 她缓缓站起身来,压抑许久的泪涌出眼眶,一步一步朝着他走去,语不成声,“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白二爷看着她一步一步朝着湖边走,连忙出声阻止道,“楚荞,别走了,再走会掉下去的……” 可是,她却恍若未闻,仿若是要投进那期待已久的温柔怀抱。 “楚荞,还不快走……”正在与敌厮杀的男人闻声侧头。 只看到不知何时已站在湖边的女子,朝着冰冷幽暗的湖面—— 纵身跃下。 五日后,西枫苑。 已经昏迷多日的女子沉溺于梦境,不断地追逐着那熟悉而朦胧的影子,梦中闻到那淡淡熟悉的温醇气息。 他伸手朝着那抹光影抓去,抓住了一只温暖的手,欣喜若狂睁开眼,“……宁……” 然而,撞入眼帘的却是那一身白衣墨发的男子,他淡淡瞟了她一眼,伸手端过一旁的药碗,淡淡道,“几天没看住,你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子。” 楚荞看清眼前的人,拂手打翻他递来的药碗,厉声喝道,“谁要你救了,谁稀罕你救了?” 他凤眸微微眯起,一手捏住她尖细的下颌,怒意沉沉,“楚荞,你知不知道,你害死了他,你害死了本王的孩子。” 孩子?! 她渐渐回过神来,对上男人怒意翻腾的眼睛,苍白一笑,“……没了也好。” 她与这个男人,总终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何必让这孩子来到世上再受折磨。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带着洞察人心的犀利,“你这失魂落魄的鬼样子,为谁寻死觅活呢?” 她瞪着他的眼睛,胸腔起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11章 如何珍爱(2) “我不管你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回来嫁给我,但请记住,你是宸亲王府的王妃,是我燕祈然的女人。”他语调波澜不惊,却又透着让人心惊的寒意。 楚荞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原本痛苦不堪的心境,被他一番恐吓,说不出什么滋味。 燕祈然拂袖起身,出门前扫了一前西枫苑服侍的一干人等,冷冷道,“再让本王看到她那副鬼样子,你们都别活了。” 沁儿顿时打了个寒颤,她所看到的宸亲王,面对楚荞总是温柔的,体贴的,谦和的,可他终究还是世人传言中那个狠辣无情,杀人如麻的魔鬼亲王。 玉溪重新盛了一碗药,端进榻前,劝道,“王妃,王爷一接到消息连夜从江南赶了回来,都几天没有合眼了,你怎么能和他置气……” 当日,宁王将她送回来,整个人除了还有点气息,真的与死人无异。 然而,那个一向冷心绝情的男人竟是在这里悉心照顾,事事亲为,他们这些下人看在眼里,都觉心疼。 楚荞讽刺一笑,一言不发的躺下,茫然地望着帐顶。 为什么,在她伤心痛苦,绝望无助的时候,出现的在面前的,总是这个人。 这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之后,因为孩子的事,燕祈然半个月没搭理她。 楚荞乐得清静,每天也很听话的吃药用膳,对于投湖那一日的事恍若从未发生,只是总会时不时望着一个地方静静发呆。 午膳刚过,沉香带着尹三夫人做的点心,非得楚荞将点心给宸亲王送去,以感谢这些日子的照顾之恩。 楚荞一再抗议,也没能推托掉,只得提着食盒到了燕祈然的宸楼,将东西放桌上一放,“三夫人让我给你送过来的点心,慢用。” 说罢,便准备甩手走人。 “你是不是该跟我解释一下,孩子的事。”燕祈然抿了口茶,问道。 楚荞垂眸,淡淡道,“之前与晁家结了怨,被人追杀掉湖里了。” 燕祈然似乎并不相信她说的话,只是出声道,“明日搬到宸楼来。” 楚荞咬牙切齿,正想着要怎么跟这位新婚丈夫探讨一下婚后生活问题,燕祈然已经搁下茶盏,起身道,“走吧,我送去回去。” 天色渐暗,王府的灯火次第而亮,照得有如白昼。 两人一同出了宸楼,楚荞却一直皱着眉头,满脸地不高兴。 “不想搬过来?”她还没说,燕祈然已经看破了她的心思。 “嗯。”楚荞坦然点头。 “那我搬过去。”他淡淡说道。 楚荞差点栽了一个跟头,这有什么区别? 她深吸了口气,直面身旁的男人,坦言道,“说实话,我不想搬过去,也不想你搬过来,更不想看到你。” 燕祈然面色无波,似乎她的话都在意料之中,淡淡道“我是毒蛇,还是猛兽,你就那么巴不得离我远远的。” 楚荞腹诽,你不是,但你比他们还可怕。 “这天下有哪个新婚妻子,会跟丈夫说这样的话?”燕祈然淡淡轻笑,烛火映照下,美得惊人。 楚荞冷冷一笑,反唇相讥,“这世上有哪个新婚丈夫,成婚三天远走异乡去找别的女人?” 燕祈然薄唇微扬,俯首贴近她的脸,“你这是……吃醋吗?” 男子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脸上,楚荞连忙退开一步,保持距离,说道“你要找她,尽管去找,你寻回来自可将她娶来,我会乖乖让位,只是你我之间,我不想有任何关系。” 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薄怒,长臂一伸将她扣往怀中,两人的身子紧紧相贴,“王妃,你似乎忘了很多事?” “你干什么?放开!”楚荞恼怒地推他,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燕祈然一手捏住她尖细的下巴,薄唇覆上她娇嫩的唇,霸道地掠夺尽她的呼吸,而后看着喘息不定的女子,邪笑道,“如何?王妃可想起了安阳的日子,当日可是你自己答应要嫁给我,心甘情愿地奉上自己的身子。大婚之时,也是你自己回来嫁给我的,现在又翻脸不认人了,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楚荞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安阳,又是安阳,该死的安阳。 他修长的手理了理她微乱的发,温柔中暗藏凌厉,“我说的话,不是跟你商量,是告诉你,必须这么做,知道吗?” 楚荞直直望着那双深如寒潭的眼睛,冷笑道,“楚荞真想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价值,竟让你高高在上的宸亲王,如此眷顾。” “本王再有什么图谋,也不屑于去算计一个女人。”燕祈然的目光渐渐软下来,微微叹息道,“只不过觉得,你天生就应该是我的,容不得别的男人染指。” 趁着他放松警惕,楚荞狠狠一把推开他,转身大步离开,狠狠擦了擦唇,你看上我,我就要一辈子被你摆布,做梦! 西枫苑内,尹沉香正等着楚荞回来,看着满园忙着掌灯的仆人,不由问道,“府里怎么挂这么多灯笼?” 玉溪摇了摇头,“奴婢不知,都是我们过来才新添的。” 负责掌灯的管事,笑语道,“是王爷吩咐添置的,王妃到夜里眼睛不好,府里灯火亮堂些,她行走也方便些。” 尹沉香望了望将王府照得有如白昼的灯火,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如何会相信那世人传言中狠辣无情的亲王,竟会对一个女子心思细腻如此。 楚荞一回来,便道,“我跟你回国公府小住几日。” 回到尹府的第二天,最先来找麻烦的不是燕祈然,却是大内太监总管单喜,宣她入宫进见。 勤政殿内,燕皇在与朝臣议事,楚荞隐约听到是关于华州境内的瘟疫之事,看来情况越来越严重,想来钱疯子在华州的丝绸生意定然也失损不少。 半个时辰后,燕皇打发了朝臣,过来看到规规矩矩站着的女子,道,“当初是你要千方百计离京,又是你抗旨回京,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楚荞低眉垂首,沉默不语。 燕皇锐眸微眯,那日在荻花苑祈然似乎早就料定她会回来,只怕他把人送出京的事,他早就已经知道。 “你如今既嫁入了王府,就安安份份的做你的宸亲王妃,否则便是他护你,朕也容不得你。” 楚荞知道,这是在警告她,既然做了宸亲王妃,就不得再与宁王府再有纠缠。 “是。”她低眉回道。 单喜带着宫人传膳进来,不是精致奢华的御膳,只是几道家常的菜色,每一道菜都与王府内的有着相似的味道。 相传燕皇继位之前,与恭仁皇后在民间相识,两人甚是情深,想来这些都是怀念那位已故多年的皇后吧。 楚荞思量片刻,出声问道,“方才隐约听到陛下与朝臣商议华州瘟疫之事,可有对策了?” 燕皇微微摇头,没有说话,单喜出声道,“为着此事,陛下已经数日没有安眠了。” “若蒙陛下不弃,民女愿前往华州。” “你?”燕皇抬头望着一脸平静的女子,剑眉微扬。 “民女在西域曾遇过这疫症,沁儿公主又是师承南疆,对这些亦有了解,只要前去华州,相信定然可以找到治疗瘟疫的方法。”楚荞淡笑,去华州的话,起码能远离某人。 燕皇望着她许久,朝单喜道,““着人拟旨,封宸亲王妃为钦差御史前往华州,赐龙泉宝剑,如朕亲临,州内所有官员听其调度。” 楚荞起身领旨,“事关重大,民女希望尽快起程。” “你回府向祈然辞行,其它事朕会让单喜安排妥当,两个时辰后便可起程。” 自宫内出来,楚荞没有回王府也没有回国公府,反而悠闲地坐在了茶楼雅室,就着一壶好茶,好不悠闲。 半个时辰过后,魏景果然赶了过来,面色不善地坐在她对面,“你又想干什么?” “我不想多说废话,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楚荞直言道。 “我凭什么要帮你?”魏景没好气地说道,这女人既然知道了凤宁澜的死,还不肯离开宸亲王府,到底想干什么? “因为,这件事对宁王府和凤家都百利而无一害。”楚荞一双眼睛如苍鹰般冷锐逼人。 魏景略一思量,道,“说!” 楚荞将桌上备好的几个信封递过去,说道,“我稍后会便奉旨前往华州,十天之后你按第一封信中所说的去做,如果事情照上面所预计的发展,再打开第二封信,上面会告诉你下一步做什么。” “好,我会看着办。”他相信,以她跟凤家的交情,不至于做对凤家不利的事。 “还有,此事我不希望再有第三个人知道,包括那个人。”楚荞沉声道。 魏景没有说话,也知道她说的那个人是指宁王。 楚荞看了看魏景,满意地离开了茶楼,却又开始头疼要怎么回去跟那蛮不讲理的男人辞行。 宸楼,映画堂。 春风许许,轻纱帷慢随风轻舞,金色的阳光照在白衣墨发的男子身上,遗世如芝兰玉树,高绝如琼台之花,仿若天地间所有的美好都集于此人一身。 楚荞静静望着执笔作画的男子,实在想不通他是哪根筋搭错了,看上她这上京城出了名无貌无才的自己。 “过来,磨墨。” 楚荞上前挽袖研墨,思量着怎么说去华州之事,又不让他同行而去。 “说吧,你又打什么主意?”他凤眸微侧,瞅了一眼眉目纠结的女子。 楚荞微怔,直言道,“我刚进宫见了皇帝陛下。” “嗯。”他淡淡应道。 “华州出了瘟疫之事,已经死伤无数,我将奉旨为钦差御史前往华州,一个时辰后起程。”楚荞低头望着手下的砚台,一口气说完。 燕祈然头也没抬,冷冷说道,“不准。” “你……”楚荞暗自咬牙,道,“圣旨已下,你说不去就不去。” “宸亲王府从来不看任何人脸色,知道吗?王妃?” 他一叫她王妃,就表示此刻他心情已经不爽了,楚荞渐渐摸出了这条定律。 她本不想来辞行,但以这个人的性子,如果不说清楚,即便她到了华州,他也有本事把她绑回来。 “燕祈然,你可以仗着陛下对你的宠爱目空一切,可是总有一天,他也会老去,也会离开,当有一天他不能再护着你,你该知道有多少人要你死?”楚荞直直望着那双深沉难测的眸子。 燕祈然手中画笔微顿,凤眸微微眯起望着她。 “人世在世,不过寥寥数十载,为什么要总想着已经失去的,而去错失自己已经拥有的,到最后终会一无所有。”楚荞想起那个已经渐渐苍老的帝王,总是不顾一切护佑着这个一直忤逆自己的儿子,不由话语铮然。 燕祈然淡淡眉笑,一双眼睛仿若看透人心,“那王妃呢?你想着的又是什么?” “我来这里,不是要与你商量,只是告诉你,我要去华州,知道吗?”楚荞放下手中的墨,转身便要走。 他瞅着女子与昨夜的自己,语气神态如出一辙,一手勾住她的腰,低笑,“这么记仇呢?” 楚荞不喜欢这般亲昵,却又挣脱不得。 他却不紧不慢地将画笔放到她手心,握着她的手在画上题字,馥郁温醇的气息喷洒在她的侧脸,在安阳那些耳鬓厮磨的缠绵时光在脑海中荡漾而出,楚荞脸不由渐染红晕。 他温软的唇含着她如玉的耳垂,语声温柔,“回京搬过来,那便去。” “好。” 为今之际,她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回到西枫苑,玉溪已经帮她和沁儿收拾好行装,出了王府便看到单喜已经安排好车马等候多时,只是一眼看到马上俊朗男子,秀眉皱起,“你来做什么?” 单喜也知让这两人同去华州未免尴尬,上前劝道,“华州已有暴动,有宁王护送王妃前去,陛下也可安心。” 王妃华州之行是为宸亲王立储铺路,各大家族岂会坐视不理,而宁王又手握重兵在,留在京中难免为人所用,不如打发了出京,既护卫了王妃安全,又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八天之后华州便传来宸亲王妃一日之内将华州刺史孟江河及境内十七名朝廷命官斩杀的消息,一时间朝野震动。 一波未尽,一波又起。 翌日,御史台一纸请立太子的谏书送上了长老院和勤政殿的案头,而请立太子的人选,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宸亲王,燕祈然。 这位大燕早已经恶名昭著,人人惧怕的亲王,自然遭到了长老院下下的齐声反对。 然而,那年轻的御史却不畏不惧,再度上书,坚持大燕数百年来立长立嫡的祖训,请立恭仁皇后之嫡子宸亲王为储君。 可是,关于那已故的恭仁皇后,从来无人见过,只记得燕皇登位第二年东征卫国,带了一副凤棺回京,不顾举朝反对赐封棺中女子为恭仁皇后,并将其子封为宸亲王。 关于那个神秘的皇后和宸亲王的身世,一直是燕皇的禁忌。 晁氏一派也纷纷上书,请立二皇子燕祀为太子,长公主一派上书请立四皇子燕雍为太子,大学士韦晋及其门生请立七皇子燕礼为太子。 一时间,派系门阀,明争暗斗,风起云涌。 宸亲王府,平静如往昔。 燕祈然依旧每日过着他抚琴作画的悠闲日子,王府管事墨银与侍卫长墨潜急急进了宸楼,一身黑色的衣衫隐带着丝丝血腥。 书架后一身白衣如雪的男子淡淡抬眸,“何事?” “王爷,自请立太子一事,已经有七拔杀手妄图潜入王府了,由此可见,这些人此次是不惜一切要除掉宸亲王府了。”墨潜沉声言道。 燕祈然面色无波,目光再度回到手中的书卷,“这些年要杀本王的人,还少吗?” 墨银是从卫国一路跟随而来,自然知道这些刺杀的把戏早已是家常便饭,只不过最近对方有加菜而已。 “主子,请立太子一事已闹得满城风雨,如何处理?” 燕祈然烦燥地皱了皱眉,冷声道,“一个小小的御史,是谁给了他这样的胆子?” 墨潜沉吟片刻,回道,“会不会是宁王府,请立太子一事,只有凤左相一直未表态,宁王又在此时远离上京,大有可疑。” 燕祈然嗤笑一声,“他还没那个胆子。” “属下这就去查。” “等等。”燕祈然出声叫住,问道,“华州可有消息?” “前几日泷一来消息,说王妃险些遇刺,宁王出手相救被伤了一刀。” “哦?”燕祈然眉梢微扬,笑意微冷,“旧爱重逢,当真是情深意重呢?” 于是,几天之后,远在华州忙碌的楚荞和燕胤一行人刚回到刺史府准备用晚膳,泷一便急急赶了过来,捧着一只锦盒道,“宁王爷,我家主子让属下代为谢过你对王妃相救之恩。” 一桌人登时愣了愣了,燕胤剑眉微皱,“不必。” 第12章 如何珍爱(3) “主子还有一言转告宁王,以后王妃再遇上险事,请宁王莫再管闲事,毕竟传出去不甚好听。” 沁儿端着碗翻了翻白眼,哼道,“当时他抢婚的时候怎么不嫌不好听,要是楚姐姐真遇上大敌,受了伤怎么办?” 泷一面无表情,转达道,“王妃若真遇上险事,只要没死,他都能救活,所以不劳外人插手。” 楚荞一口饭噎住,这男人真是……无耻至极! 用完晚膳,楚荞和沁儿回房休息,白二坐在她肩头正啃得欢快,突地阴恻恻地说道,“爷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哦?” “爷嗅到了钱疯子的味道。” 果不其然,沁儿一推房门,便看到一头金发的男人正风情万种地躺在她的床上。 楚荞还未进门,白二爷已经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扑向床上,四爪锋利,杀气腾腾。 床上闭目沉睡的人连眼都懒得抬,修长如玉的手指变幻莫测,紫烟缭绕,挡住了一道又一道地攻击,白二爷愈战愈勇,不攻面门,改攻下盘。 商容不耐烦地一拂袖,将白二爷逼退,“耗子,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热情地欢迎我?” 白二爷磨牙,大有想要冲上去,一口咬死他的架式。 楚荞到桌边坐下,抿了口茶,扫了眼一人一鼠,“打完了吗?” “你们不是结拜兄弟吗?怎么一见面就打?”沁儿好奇问道。 “谁跟臭狐妖是兄弟?” “本座岂会与耗子为伍?” “够了!”楚荞打断两人自相残杀,“钱疯子,我需要你帮我件事?” 商容从床上起身,与她相对而座,“什么事?” “我需要你尽快查出华州两百万两赈灾银的所有去向,要将韦家,晁家,长公主的人,都拉下水。”楚荞道。 “这个……有点难度耶!”男人修长的手指敲击着花梨木桌面,面上泛起为难之色。 “开个价吧!”楚荞白了一眼认钱不认人的男人。 商容含笑伸出漂亮的两根手指。 “两千两?” 他笑颜如花,“两万两。” “你干嘛不去抢?”白二爷咆哮道。 “看在咱们合作多年的份上,友情价,一万八千两。” “成交。”楚荞道。 “你这女人,阴起人来,比男人还心毒手辣。”商容拿起茶杯,跟她杯子撞了一下,“合作愉快。” 楚荞沉默不语,商容虽然爱钱,但做事一向颇有手段,又干净利落,这才是她找上他的原因。 “对了,你那男人长什么样?上次隔着车帘,没看清楚模样。”商容问道。 “啊呀呀,你这死断袖,该不是见宸亲王貌美,想打歪主意了?”白二爷跳下桌子骂道。 沁儿一口茶喷了白二爷一身,一脸惊悚地望向金发妖娆的男子,这神兵山庄的怎么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本座对他没兴趣。” 楚荞秀眉微蹙,问道,“那你打听他做什么?” “有人出了黄金一万两要杀他,不过我没答应。” “算你有点良心。”沁儿和白二爷齐声道。 “后来对方又加了一万两,我又答应了。”说罢,一杯茶饮尽,大摇大摆地准备出门。 “你干什么去?”沁儿叫道。 商容回眸一笑,“杀人去!” 沁儿顿时急了,望向楚荞,“楚姐姐,你还不拦住他。” “拦他作什么?”楚荞,起身准备就寝。 “他要去杀你相公耶!”沁儿急得跳脚。 “祸害遗千年,他没那么容易死。” 这些年要他命的人多了去了,他不一样活得好好的,哪要她操什么心? 华州疫情严重,主要是刺史府上下将赈灾银贪污,使用假药材用于治疗瘟疫,才使得疫情不断蔓延,虽然一番大力整顿之下控制住了疫情的蔓延,但带来的御医和沁儿研制出的药方,却收效甚微。 华州境内的假药材太多,楚荞只得奔波周边各州城收购药材,数日奔波之下,回到华州便病倒了。 燕胤等人快马赶回刺史府,沁儿撩起她的衣袖看到手臂上那若隐若现的黑癍,顿时红了眼睛,“怎么会……” 她使劲去搓她手臂上那块黑印,极力想要抹去那不祥的印迹。 “到底怎么了?”燕胤面色沉重地问道。 “楚姐姐她……她染上了疫症。” 燕胤望了望昏迷不醒的女子,迅速冷静下来,道,“先用药吧,总会有办法治好的。” 然而,一连数日楚荞情况没有好转,反而愈发严重,为了不再传给别人,她不许任何人再进房,每日的药和饮食,都只让人放到房门外。 燕胤一如往日将药放到房门口,见她拿了药进屋,立即折回便看到正将药倒进花瓶的女子,顿时一脚踢开房门,喝道,“你干什么?” 楚荞端着药碗,沉默不语。 “你故意的?”燕胤何等聪明,迅速猜测出了她的用意,“你故意让自己染上疫症,你想让他来华州?” 楚荞平静说道,“我答应了要救他们,可是很多人已经等不到研制出解药的那一天了,我不想再有人死。” “可是,你在他心中会有那么重要吗?”他一瞬不瞬地望着清瘦憔悴的女子,痛声说道,“重要到,他会冒着危险前来相救吗?” “事到如今,唯有赌一把。” “可是,他若不来呢?” 楚荞沉默,怔怔地望着上京的方向,她需要他来,却又害怕他真的会来。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楚荞病情日益严重,沁儿和众御医没日没夜的研究新药,上京却再没有一丝消息传来。 燕胤端了药和晚膳,送到楚荞住处,说道,“萦萦托人送来了一株金线莲,还有许多书中的有关疫症的医药记载手札,沁公主说帮助很大,已经制出了新药,不少病人吃了已有起色。” “那就好。”楚荞点了点头,声音虚弱而嘶哑。 燕胤端着药递到她面前,“金线莲是先皇所赐,萦萦这些年一直都未舍得用,此番送来给你,你莫辜负她的心意。” “放那吧。”楚荞淡声说道。 他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地端着那碗药,“已经十天过去了,他要来,早来了。” “可是华州的瘟疫一天不解除,即使我回了上京,亦是千夫所指,死罪难逃。”她淡淡说道。 “上京城的局势,你不是不知道,纵然他待你特殊,也不会不顾自己的身家性命。”燕胤一字一句地说道。 楚荞久久地沉默,最后如释重负地叹道,“他不来,也好。” 说罢,端起药碗,一口饮尽。 夜半时分,楚荞半睡半醒之间听到细微的响动,紧紧握住枕边的短刀,直到来人走近床边,霍然一跃而起,直取要害。 来人冷冷出声,“王妃,你就是这么欢迎本王的?” 燕祈然?! 楚荞刀抵在他咽喉处,赫然愣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紧不慢地点亮灯火,解下身上的雪色长裘,自然随意地好比是在自己的房间。 她拿着刀,披头散发地站在床上,愣愣地望着白衣墨发的男人,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要我来的?”燕祈然回身走近床边,一边宽衣解带,一边道,“这么活蹦乱跳的,看来你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楚荞看得一愣一愣地,秀眉一挑,“你干什么?” 他身着单衣站在床边,瞅着床上的女人,说道,“脱衣服,自己来,还是我动手?” 楚荞呆滞便刻,吱吱唔唔地朝床角缩去,“我……我有瘟疫,会传染,会……” 燕祈然冷着脸瞪着她,倾身长臂一伸,她反应过来之时已经被他按倒在了床上。 “燕祈然,你干什么?”楚荞惊声叫道。 他瞅着一脸惊恐的女子,扬眉一笑,“叫这么大声干什么?要府里所有人都来观摩一下,咱们的闺房之乐?” 话音一落,楚荞只觉后背一凉,衣服被扒了。 楚荞悲愤地咬着被角,怨毒地想到,钱疯子死哪去了,怎么就没宰了这个祸害。 燕祈然望着她背上一块又一块的黑癍,眉头深深皱起,修长如玉的手指泛起微微白光抚上那一块块黑癍,那一块块不祥的印迹,在他指下寸寸消失。 楚荞扭头去看,灯火映照下男子俊美的面容平静,眼神柔和清润,怎么都不似世人传言中那个心毒手辣,阴鸷无情的宸亲王,倒像是某个淳朴可亲的邻家少年…… “你要我来帮你,就非得用这样的方式吗?”他冷冷说道。 她抿着唇,无言以对。 “只要你想要的,只要你开口,我会不应你吗?你非要跟我耍心眼?”他说着,指尖力量不由一重,“苦肉计?你真做得出来?” 楚荞心虚,不敢去看他,却又暗自纠结,他这是要闹哪样? 生气? 他生什么气? 渐渐地,他手上的动作渐生情色,一手掬住她胸前的丰润,低声道,“既然王妃这么有精神操心别人生死,不如把洞房花烛夜给本王补上。” 说话间,他倾身半压着她,含住她小巧的耳垂,轻轻舔舐着。 楚荞动弹不得,只能任着他上下其手,恼怒地叫道,“燕祈然,你抽什么风?” “你这般费尽心机要我来,我难道不该收点医药费?”他说着,温热地唇从耳边慢慢滑下,落在她颈侧的肌肤。 她僵硬地缩着身子,身体却不可抑制地渐渐发热,咬牙切齿道,“这种事,若不是两情相悦,王爷觉得这样强人所难有意思吗?” “两情相悦?”他轻吻着她的肩头,低笑说道,“在安阳的时候,不是已经享受过了,如今换换新意,不是更有意思?” 安阳! 该死的安阳! 她屈辱地咬着唇,气得浑身发抖。 “那时候你可不是这样,那时候你……”他所有的动作,所有话语,一如当初在安阳的缠绵之时,满意地看着她被刺激地轻颤。 “卑鄙!”她愤怒地瞪着他。 “卑鄙吗?”他的顺着他的小腿渐渐上游,触到意料之中的湿润,笑道,“你的反应,可比你说的话要诚实。” 说着,他惩罚一般轻咬着她胸前的饱满,疼得她抽气。 从嫁给他那天起,就想到总会避免不了这样的事,但她一直尽力拖延躲避,终究,还是逃不掉的。 “要就快点,做完快滚!” “想要了?”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低哑,手指探入那一片湿润,引得她不适地皱眉。 他抽出手,借着灯火看清指上那一抹红色,一张脸阴沉得可怕。 楚荞愣了愣,随即嘴边咧开笑容,“哎呀,不好意思,扫你了兴了。” 燕祈然恨恨瞪向她,一抓被子将她蒙头盖住,起身下了床。 楚荞扒开被子探出头来,一脸好心地提议道,“那个……刺史府还留着几个孟大人之前纳得小妾,你可以……可以去应应急。” “你得意了是吧?”燕祈然恶狠狠地瞪她。 楚荞慢条斯理地穿回衣服,笑嘻嘻地关心道,“要不我让人出去给你找个清白干净点儿的?” 他看着她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儿,邪火欲熄,怒火又起,“早知道,就该让你这没心没肺的女人死在华州算了。” 他是哪根筋不对了,自己跑这里来添堵,于是自行更衣,道,“既然你没死,我回去了。” 楚荞一听,连忙跳下床,换上一脸讨好地笑,“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呀。” 燕祈然冷冷瞪了她一眼,“不想看到你。” 楚荞不由暗自鄙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一系列的恶劣行径她都没计较,她不过说了几句,他就不高兴了。 可是华州眼下的状况,确实需要他帮忙,于是连忙斟茶倒水,上前认错,“王爷你辛苦了,小的错了。” 他瞅了她半晌,又望了望她手中的杯子,接过喝了干净,将杯子往她手里一塞,一语不发地回床上躺下睡觉。 楚荞躺回到床上,却怎么也难以入眠一是因着来了月事腹痛难忍,更不习惯身旁无端多出一个人。 突然身后的男人动了动,温暖的胸膛贴着她的脊背,温暖的手沿着腰际滑了过来,贴着她冰凉的腹部暖暖的热流涌入,缓解了她的不适,只是这样亲昵相拥的姿势,更让她紧张地动也不敢动。 “阿荞,你想要什么,你想做什么,我不会拦你,只是你再这般不爱惜自己的性命,看我怎么治你。”他在她背后说道,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温柔。 楚荞皱了皱眉,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声,“哦。” 许久,她调整呼吸,想让自己尽快入眠,关于他这句话的背后种种,不想去深究。 “你怎么就敢这么赌?”他一手轻抚着她柔软的秀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侧脸,低声问道,“我要是不来,你怎么办?” 楚荞紧闭着眼睛,不动,不说话,似是睡熟了一般。 “说话。”他摇了摇她肩膀,追问。 她睁开眼,定定望着照进屋内的月光,道,“不知道。” 只是做出那个决定之时,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告诉她,他会来。 当他真的来了,她一颗心反而更加纷乱如麻,她一直以为这个人这般费尽手段娶她,不过是为了得到她的人。可是现在,她渐渐发现,这个人正一点一点瓦解她的心墙…… “燕祈然,你别对我太好。”她说道。 “难道你想让我对你三天一打,两天一骂?”燕祈然嗤然一笑,探手握住她的手,幽幽说道,“楚荞,我们就不能好好过吗?像寻常夫妻那样,简简单单,举案齐眉,一辈子相依相守……” 第13章 如何珍爱(4) “说说你要找的那个女子吧!”楚荞打断他的话,淡笑问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在哪认识的,也许,我能帮你找到她。” 他怔怔地望着她,眼底的温柔一丝一丝沉了下去。 “听说,你找了她许多年,那么她应该是很重要,不然你也不会成亲三天,一接到有关她的消息,便远走江南。”她平静地说着,听不出丝毫悲喜起伏,“所以,请你不要一边说着与我夫妻相守,一边又对她念念难忘,既然你想找到她,就把你的举案齐眉,相依相守,留给她。” 她要为凤宁澜报仇,要保住与他势不两立的凤家。 终会,与他为敌。 天明,楚荞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睁开眼便要起身开门,才发现缠在腰际的手臂根本让她动弹不得。 “楚荞,西城出事了。”燕胤急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她挣了半天也没从他怀里钻出来,燕胤见半晌没人开门,又无人应答,以为她的病情也出出现变化,一掌震开门疾步走了进来。 “宁王,你就是这般出入本王王妃的寝居的?”帘账内传出男人优雅冷淡的声音。 闻言,燕胤正欲掀帘的手僵在半空,缓缓收回垂在身侧,声音恢复一惯的沉稳,“宸亲王何时来了华州?” “本王何时来,还要给你上报?”床上的男人眼都懒得睁,冷冷说道。 楚荞被他按在怀里,对于两人莫名其妙的互掐很是不解,于是出声打断,“西城出了何事?” “不少病人有异状,恐怕昨日的新药出了问题。”燕胤连忙说道。 楚荞抿唇望了望闭眼装睡的男人,说道,“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 “好。”燕胤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楚荞终于挣脱了魔爪,起身更衣,“快起来,我们得去西城看看。” 燕祈然闭着眼睛继续睡,全然没有起床的意思。 “起来。”楚荞催促道。 “他们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不帮忙,你来这里做什么?”楚荞气愤,这男人到底有没有良心这个东西? “没睡好,不想去。”他闭着眼睛,淡淡说道。 楚荞愣了愣,方才知道他是在为昨晚没得手而抗议,“说吧,什么条件,你才去。” 他睁开眼,漂亮的眉微微挑起,“这就是你求人帮忙的态度?” 楚荞暗自骂道,小气的男人! 但是,她亦知道如今处在风口浪尖上的他孤身前来华州,是多么的不容易,于是到屏风处取了他的衣衫,恭敬地捧到床边,“王爷,小的伺候你更衣。” 燕祈然难得的好说话,稍稍一哄便乖乖地跟着她到了西城,去了却只动动嘴皮子教着沁儿如何施针救人,教完了便径自回了刺史府去用早膳,好似他吃饭比人命还要重要。 楚荞忙完了手头的事,回到刺史府已是黄昏,一进门泷一便奉燕祈然的令将她带到了澡堂。 热雾迷蒙的浴室,楚荞闭着眼睛拿着刷子使劲地刷,想象着此刻刷得不是某人的背,而是一块地板,一面墙。 燕祈然转身一把擒住她的手,夺下那快把他背上刷下一层皮的凶器,将柔软的巾帕放到她手里,“用这个?” 楚荞目光触到男子赤膊的上身,连忙移开目光,“已经刷好了,我回去了。” “谁叫你走了?” 他长臂一伸直接将她拉下水,楚荞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吼道,“你一天不找我麻烦,不自在是不是?” 燕祈然悠然地坐在那里,道“这几日骑马赶路累得慌,给我捏捏。” 楚荞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前,触手之处却是一块狰狞的疤痕,手上不由一怔。 “五年前伤的,当时救了一户农家的儿子,一家人热情地邀请我去家里答谢,进了屋答谢的是一室刀光剑影,机关暗器,什么伤重求救,不过是一场别有用心的暗杀。”他淡淡地说着,神色平静,恍若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楚荞抿唇沉默,一时无言。 他握住她的手,抚上另一道伤口,“这是刚到上京的那一年,韦国公家的少爷坠马伤了,顺手救了那孩子,第二天那孩子死了,说是我毒死的,他母亲抱着孩子拼死要我偿命……” 他握着她的手,让她触到那一处又一处的疤痕,平静淡漠地讲述着来历。最后,他执着她的手,放在心口处一道箭伤。 “这一处……”他微微笑了,薄凉而嘲弄,“是你们高高在上的燕皇陛下赏的,那一箭射穿了母亲的身体,刺在了我的身上,差一点也要了我的命……” “一定……很疼吧!”看着自己的父亲杀害母亲,又差一点死在他的箭下…… 楚荞望着那处伤,完全没有意识到此刻,自己的目光是多么的温柔而心疼。 她不是没有听说过那些流传市井的流言,不是不知道他那些兄弟亲人年年月月都要置他于死地,但却从未想过,这个真正置身其中的人是如何活到了今天。 世人只道他,薄凉孤僻,阴鸷狠厉,可是若不是见多了人性的丑恶,又怎会逼就了这一副冷硬心肠。 “……对不起,我不该逼你来的。”这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残忍。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轻吻着她湿润的秀发,笑道,“你这心软的女人,要是只对我一人心软该多好。” 这个明明抗拒着她的女人,却会在他身陷绝境之时,以身去挡;会在他恶梦难醒时握住他的手;会在他这满身丑陋的伤痕映入眼帘时而心疼…… 这样,真好。 “我这身上十八道伤,有亲人给的,有仇人给的,还有自己给的。”他静静地拥着怀中的女子,幽幽说道,“阿荞,无论你再恨我讨厌我,也别再给我添一道伤……” 楚荞僵硬地靠在他怀中,说不出话来。 “你给的伤,会比这所有的……更让我痛。” 次日,晨光曦微。 楚荞睁开眼便看到身旁静静沉睡的男人,春日的阳光透过纱帐照在脸上,美玉般灿然生辉,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张如玉的面庞,却在一寸之遥时,蓦然清醒过来—— 楚荞,你在干什么? 她冷静收回手,轻手轻脚地下床穿好衣物,刚一开门便见泷一便带了两人进了院中,仔细一瞧,来的竟然是大内总管,单喜。 楚荞不想惊动燕祈然,举步迎了上去,“单公公怎么来了?” 单喜冲她行了一礼,望了望与他同来之人,道,“朝中对孟大人之死不甚明白,奴才和秦公公奉陛下和太后旨意,请王妃回京详细解说一二。” 他说得客气,楚荞却是心中了然,请立太子一事定然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几大家族不敢直面对付燕祈然,自然是从她下手了,一个擅杀朝廷大员的罪名扣下来,就够她受得了。 “只是现在华州瘟疫还未完全解除……”楚荞拧眉言道。 “王妃是要抗旨不成?”秦公公阴阳怪气地道。 “抗旨又如何?” 单喜闻声望去,看见一身男衣的男人面目冷然倚在门口,连忙见礼,“奴才见过宸亲王。” 一旁的秦公公面色顿时一阵发白,他不过是想杀杀这宸亲王妃的锐气,哪曾想到燕祈然会跟她一起在华州,连忙战战兢兢跪下见礼。 燕祈然冷冷扫了一眼,淡声道,“有人说话难听,泷一替他捋捋舌头。” 秦公公跪在那里,顿时抖如筛糠,却又不敢出声求饶。 单喜求救似地朝楚荞望了一眼,此时上京已经势如水火,宸亲王府再伤了太后亲随,岂不是火上浇油。 楚荞回头望向门口处的男人,道,“他并非有意,算了吧。” 燕祈然瞪了她一眼,拂袖进门。 “二位公公到前厅稍候,我交待完华州的事宜,即刻随你们回京。” 秦公公抬袖擦了擦额际冷汗,颤声道,“王妃请便。”说罢,连忙与单喜一道退了出去。 楚荞刚一回房,面色不善的男人冷冷道,“不准回去。” “事是我惹出来的,总得回去给个交待。”她斟了杯茶给他端过去,温声细语地说道,“我知道你是怕他们刁难我,陛下派单公公来,自然是不会为难我的,华州的事就拜托你了。” 燕祈然见她一脸坚持,接过茶盏重重往桌一搁,“随你。” 楚荞极耐心地又给他斟了杯茶方才离开,刚踏出房门,想到商容之前的话又顿住脚步,回头嘱咐,“最近麻烦多,你小心一些。” 楚荞刚一进京便被晁太后请到了延禧宫暖阁,高座之上的太后娘娘还在专心致至地修剪着刚上贡的一株“十八学士”,入宫请安的尹宝镜乖巧地侍奉在侧。 终于,晁太后放下子手中的金剪刀,接过尹宝镜递来的茶盏,扫了眼跪在殿中一身风尘的女子,“起来吧。” 楚荞低垂着眉眼,淡淡开口,“谢太后。” “哀家听说王妃在华州可是威风的很,一抬手便杀了当朝二品大员,把刺史府上下杀的杀,下狱的下狱。”晁太后凤目微斜,冷声道,“谁给你的胆子?” “陛下命我前去处理华州之事,赐龙泉报剑自是给了先斩后奏之权,这胆子自然是陛下给的。”楚荞淡然一笑道。 晁太后凤目掠过一丝杀意,却又迅速隐去,淡声问道,“听说宸亲王对王妃宠爱得紧,看来果然是不假。” 楚荞扫了一眼尹宝镜,笑道,“若不是当日宝镜姐姐一力促成,又何来民女今日呢?” “你……”尹宝镜含恨瞪着她,原是想让她清白尽毁,声名狼藉,岂料却中途冒出个宸亲王,让她得了宠。 晁太后低眉抿了口茶,淡声说道,“哀家知道,你心中还是记挂着宁王,并非心甘情愿嫁入宸亲王府。” 楚荞默然不语,等着她往下说。 “你该知道,宁王府是站在二皇子一派的,若你能与他一起辅助二皇子登上太子之位,待二皇子荣登大宝之日,哀家作主将你再许给宁王为平妃,亦无不可。”太后凤目微抬,面带微笑望向她。 “太后——”尹宝镜面色顿时一阵青白交替。 楚荞敛目,看来这些人都还不知宁王的真正身份。 晁太后凤目微眯,语带寒意,“你不愿意?” 尹宝镜绞着手中锦帕,紧紧地盯着殿中的女子,等着她的答案。 “当日你被宸亲王带走,宁王也曾一力保你,可见他对你并非无情,只要除掉那个人,你们不就可以重修旧好?”晁太后以情动之。 重修旧好? 楚荞唇角勾起微不可见地冷笑,抬头望向那个野心勃勃的晁太后,“我不答应呢?” 晁太后眼底寒芒厉厉,“哀家一时动不得他,还对付不了你一个臭丫头吗?” “太后您尽管试试。”楚荞微笑言道。 话音一落,单喜已经带着人到了暖阁外,高声禀道,“奴才单喜给太后请安,陛下召集百官于勤政殿议事,奴才奉旨请宸亲王妃过去问话。” 楚荞也不等晁太后发话,微笑福了一礼,“太后娘娘,臣妾告退。” 一出门外,便听到屋内茶盏摔碎,伴着怒喝:“反了!” 楚荞微笑摇头,这么易怒,不是一个好的棋手。 单喜看着她安然出来,暗自松了口气,上前道,“太后可有为难王妃?” “没有。”楚荞淡笑摇了摇头。 “待会儿到了殿上,王妃只需一口咬定华州情况紧急,不杀孟刺史等人不足以平民愤就可以,其它事情由陛下做主便是。”单喜低声说着。 “多谢公公提点。”楚荞含笑应道。 “只是眼下长老会和几大家族都借着孟江河之死弹劾宸亲王府,陛下计划立储之事本也未想这么早提出,将来再定立储之事只怕更生波澜。”单喜一边走,一边叹息道。 “陛下便是立了他,他也不一定接受。”楚荞淡声言道,燕祈然若真心要争那皇位,不会自己把名声搞得这么臭。 “宸亲王他不在意,可陛下不能不在意。”单喜神色变得有些沉重,郑重言道,“太后和几大家族都想立他们支持的皇子为太子,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若是不在了,王爷还有活路吗?” “他不愿继位,陛下便是立他为太子,也是无用。”楚荞淡笑道。 “这个皇位害得恭仁皇后惨死,他们父子反目成仇,可是他若不继承皇位,何以保全自己不受人所害,所以这个皇位他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单喜说罢,望向眉眼沉静的女子,道,“以后,有劳王妃在王爷身旁,多加相劝才好。” “我?”楚荞失笑,道,“单公公未免太高看楚荞了,他哪是我能劝得住的?” “非也。”单喜笑着摇头,说道,“王妃可还记得那日秦公公之事,王爷要杀的人从来没有人拦得下的,你是第一个。” 楚荞闻言,笑意微顿,一时间心头纷乱。 “不是奴才高看王妃,是王妃太低瞧了自己。”单喜久经沧桑的面上泛起深深的笑,道,“若非你身在华州染病,便是华州城里的人死绝了,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楚荞心头一震,却又在片刻之后冷静下来,笑语道,“单公公难道不知,王爷这些年一直在江南寻找一个女子吗?成婚第三日,他便是去寻她去了。” “你说,奴才倒想起这事了。”单喜顿步,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道,“王爷所寻之人,倒是与王爷颇为相似,原以为……” 单喜惊觉失言,一见勤政殿,连忙道,“到了。” 楚荞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弄,原来如此。 她不过是与那人有几分相似,他便如此相待,若是对那个女子,还不知会是如何地珍爱? 第14章 此刻相逢(1) 勤政殿上,文武百官慷慨激昂控诉宸亲王妃在华州主事的种种罪行,擅杀朝臣,不查真相,对当年楚家灭门案怀恨在心……等等,就差没有把她祖宗十八代揪出来查一番。 “咣!”燕皇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龙案,“各位说完了吗?” 单喜连忙差宫人重新斟了茶奉上,“陛下息怒。” 这些文武大臣表面是针对宸亲王妃,实则是冲着宸亲王府而来,更是向皇帝施压,要他放弃宸亲王为太子的念头。 单喜不经意瞅了一眼一直未出声辩驳的楚荞,她低眉敛目站在殿中,静静地转着手上的暖玉扳指,恍然周围的一切与她无关。 这个见惯朝堂风雨的老人精明的眸子微沉,就算朝中官员被人弹劾也会吓得慌张失色,而此时的正被文武百官和长老院言辞厉厉指控的女子,却是静若止水。 “宸亲王妃,关于孟大人的死,你不该给陛下和咱们文武百官一个交待吗?”长老院韦国公望向楚荞,冷声问道。 楚荞抬眼斜睨着两朝元老的韦国公,微微笑问,“韦国公与众大人不都将罪行昭昭都列好了,还要什么交待呢?” “你……?” “陛下,堂堂朝廷二品大员,便是有罪也该依法由三司会审,岂能由着宸亲王妃不查事实便将其斩首,如此滥杀无辜,让臣等……寒心呐!”都察院御史晃光,字字犀利,语带悲愤。 “身为华州刺史,擅离职守,贪污受贿,贻误灾情,哪一项他不该杀?”楚荞冷笑。 “孟大人被你所杀,死无对证,只是你这般信口胡说,如何让人相信?”晁光冷声哼道。 “我何时说过,我杀了孟江河?”楚荞秀眉微挑,笑道。 众人顿时一怔,面色各异。 “王妃此话何意?”燕皇出声问道。 楚荞行了一礼,回道,“楚荞奉旨前去华州,入城之时见刺史府借着瘟疫之名烧杀抢掠,百姓拒绝接受治疗,臣妾只得将刺史府一干人等斩首以定民心,但孟江河毕竟是朝廷大员,我只得暗中以死囚代替,先将华州百姓安抚下来,之后华州购来赈灾的药材竟掺着大量假药,致使城中多人死亡,追查之下才知,整整二百万两赈灾银到达华州购买药材的已经不足二十万两。” 韦国公与晁光相互望了一眼,在朝堂滚打多年的两人都知,要坏事了。 “银两紧缺,药材掺假,刺史府烧杀抢掠,使得华州境内百姓无辜枉死近万人。”楚荞砰地一声跪在殿上,重重磕了一头,声道,“臣妾恳请陛下,为华州城内无辜枉死的冤魂——主持公道!” “给朕查!”燕皇一拍桌龙案,百官震得噤若寒蝉,“朕倒要瞧瞧,那一百八十万两银子,都进了谁的口袋!” 伏跪在地的女子,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可见的笑。 正在这时,一名侍卫进殿禀报道,“陛下,华州瘟疫已解除,宸亲王回京途中……遇刺重伤,下落不明。” 那名最初上书请立太子的年轻御史满腔义愤地站出来,“陛下,宸亲王与王妃亲去华州,救治百姓,却一个被人污陷,一个遭人所害,臣请旨彻查赈灾银与宸亲王遇刺一案,誓要揪出那狼子野心的奸人。” 燕皇面色阵阵青白,沉声喝道,“准!” 楚荞向燕皇告退,一出勤政殿便将袖中的白二爷拎了出来,“你去告诉商容,取了买凶之人项上人头,酬劳回头付。” 白二爷瞅着女子眉间忧色,闷闷出声,“你喜欢上了姓燕的?” “怎么可能?”楚荞自嘲一笑,解释道,“是我引他去华州,遇刺受伤也有我的责任。” 纵然不是她亲手所伤,亦是因她而起,是她一手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忆起他那满身不堪入目的伤痕,心头涌上一丝难言的痛楚。 一出宫门,便看到牵马等在外面的泷一,楚荞立即问道,“他人呢?” 泷一眉眼沉沉地盯着面前的女子,而后冷嘲道,“王妃,你想要的主子从未拒绝过,你做什么,他不闻不问不管,你就真当宸亲王府的人都是瞎子聋子傻子吗?” 楚荞抿了抿唇,无言以对。 “华州之行,请立太子,回京翻案,将长老会和几大家族人都拉下水,王妃当真是好手段,亏得这满朝文武自以为权大势威,却个个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不自知。”泷一冷冷地望着她,笑意嘲弄,“他的兄弟,他的祖母,他所有的亲人都千方百计地算计他,没想到……连你也是。” 楚荞无言以对,因为这一切确实是她一手策划的。 回到王府时,宸楼内一片安静。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静静地洒落在软榻上闭目浅眠的男子身上,一身雪色的衣衫更显得光华夺目。 楚荞坐在榻边,看着男子略显苍白面色秀眉微微皱起,要离开宸亲王府,这个人……会轻易放她走吗? 突地,她自嘲一笑,不过是与他所寻之人几分相似的替身罢了,只要找到那个女子,他何必不放呢。 燕祈然懒懒地睁开眼,瞅着正盯着自己的女子,道,“看什么呢?” “没什么?”楚荞不动声色别开目光。 燕祈然却一张脸逼近前来,继续追问,“刚才瞧着我,想什么呢?” 楚荞微垂着眼,目光落在男子眼下的泪痣,随口道,“只是看到脸上长了颗泪痣,想起算命先生的话而已。” “哦?”燕祈然轻然一笑。 “算命先生说,生有泪痣的人是因为前世有未了的姻缘,所以一生就注定为爱所苦,被情所困。”楚荞淡笑道。 燕祈然修长的手指轻轻刮过她的鼻,低笑,“我要真是一生为爱所苦,被情所困,那定是你害的。” 本是一句戏言,却不想一语成谶,成为他一生的写照。 三日后,白二爷便来告诉她,商容在望月楼等候。 楚荞易容换上男装赶到望月楼,紫衣金发的男人懒懒地倚着栏杆,望着远处由远及近的出殡队伍道,“看吧,事已经替你办好了。” 楚荞仔细一看那出殡的队伍是晁府,都察御史晁光暴毙,今日正是出殡之日。 “要不把棺材盖掀了,你验验货?”商容笑得好不妖娆。 楚荞将银票放上桌,“收了晁家的钱杀人,又收了我的钱杀了晁光,你可真是占尽了便宜。” “那也是托你的福不是?”商容笑眯眯地将银票收起,漫不经心道,“请旨华州,斩首孟江河,挑起晁家与皇帝的矛盾,请立太子推波助澜让各大家族身陷其中,暗中又捏着各大家族的短处回京翻案,这一个赈灾银案和刺杀案查下来,几大家族不少人获罪下狱,我是图财,你这么费尽,图得是什么?” “不用你管。”楚荞淡淡道。 “这些朝堂摸爬滚打的个个都是人精,就算你一回两回能占上风,难保哪天不会落到他们手上,为一个死人跟这些人做对,值得吗?”商容嘲弄笑道。 楚荞搁下手中的茶杯,道,“没什么事,我得回去了。” “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给你提个醒,离燕祈然远一点。”商容在她背后,说道。 楚荞皱着眉,回头问道,“什么意思?” “你以为能与我战成平手的人,还是常人吗?”商容面色沉重,两次交手,他都察觉到那人体内有着不同寻常的危险力量。 白二爷也不由变了神色,虽然这臭狐狸冲破封印妖力锐减,但他毕竟不是凡人,宸亲王能与他对抗,其中定有诡异。 “我知道了。”楚荞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还有,别再为那个人报仇了,不值得。” “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楚荞声音不由冷冽了几分。 “如果我告诉你,凤宁澜……还活着呢?” 楚荞呼吸一窒,扶住屏风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声音颤抖,“你说……你说什么?” “我说,凤宁澜他没死,还活着。”商容平静说道。 “……还活着?”她喃喃地重复着他的话,慢慢平息下内心思绪,缓缓转过身问道,“他在哪里?” “我只知道他还活着,你也会再见到他,至于他身在何处,我无从得知。”商容一摊手,坦然道。 楚荞点了点头,嘶哑着声音道,“谢谢你告诉我。”说罢,踉跄着出了门,下了楼。 “你又开了天机镜?”白二爷惊声道。 天机镜是穹苍神器,一经启用神域定有察觉,他们是为寻找白止神王潜入人间,若是被神域发现它与魔族中人为伍,只怕还没找到师傅,它的小命都没了。 “谁没事去开那破镜子,本座一时找不到白止那混帐在哪,还没无用到连一个凡人是死是活都感应不到?”商容说到白止二字,眉宇间荡起无边恨意,手中的茶杯随之化为碎末。 白二爷站在栏杆处,望着下面来往的行人,小小的眼睛弥漫起沧桑之意,他们在这红尘人世,辗转三百年,可是师傅却依旧踪迹全无,生死不知。 楚荞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着,就连走到对面的燕胤,也毫无所觉地与其擦肩而过。 燕胤察觉到不对劲,一把拉住她,“楚荞!” 楚荞愣了片刻,回过神来,“你怎么在这?” “我奉旨迎接各国来京的使臣,你怎么了?”燕胤瞅着她略显惨白面色,剑眉微微皱起,“他为难你了?” “我没事……”她摇头,却不经意间看到他后面人群中一抹熟悉的身影,瞬间让她失去了呼吸,喃喃道,“……凤宁澜。” “你说什么?”燕胤没有听清她的话。 她一把推开他,狂喜地朝着那道背影追了过去…… “楚荞!”燕胤放心不下,快步追了上去。 她不敢相信这么快就能看到他,可是任她怎么追赶,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背影淹没在茫茫人海,一如那夜夜纠缠的梦魇,任她如何努力也回不到他的身边。 楚荞茫然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方才那惊鸿一瞥间的熟悉身影,恍然只是她的幻觉…… 燕胤快步上前,一把拉过险些被过往马车撞伤的女子,沉声道,“你到底在找什么?” “我刚刚看到他了,真的看到他了。” “看到谁了?”燕胤不解。 “我……” 话还未完,一辆马车悄然驶近,车内的人的掀起一角车帘,冷冷道,“青天白日的,宁王爷还要抱着本王的王妃到何时?” 燕胤松开手,并未对自己的行为多做解释。 “上车。” 楚荞上了马车,疲惫地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方才看到背影。 “一回京就迫不及待地出来见他?”燕祈然冷冽彻骨,怒意暗藏。 她重新睁开眼,目光平静,随口说道:“没有,离京前瞧上了一枝芙蓉玉钗没买到,回来想起赶紧出来找了,不过没找到。” 于是,第二天某个败家王爷将上京城所有的玉钗买回了府里,琳琅满目给她摆了一屋子。 一连数日,楚荞都游走在上京城的大街小巷,却始终没有找到那里看到的背影。 万寿节至,宸亲王府受邀入宫赴宴,燕祈然只一句没空,单喜知道劝不下他,便一再叮嘱了楚荞入宫参加宴会。 她掐着时间来到春晖园时,这里已是歌舞升平,刚一落座沁儿便一阵风似地卷了过来,“怎么你一个人?” “你二哥呢?”楚荞答非所问,给桌下的白二爷递了个果子。 沁儿指了指远处人群簇拥的地方,道,“一听说苍月左贤王就屁颠屁颠地过去了,亏他还是大宛王子,真是丢脸。” “左贤王被苍月传得神乎其神,众人好奇,也不足为奇。”楚荞淡淡说道,远远望向那人群簇拥中雍容浅笑的男子,青丝玉冠,举手投足间风度儒雅。 那人似是察觉到楚荞的注视,目光对上的一瞬,他面上的笑容微僵,举步便要朝她走来。 正在这时,燕皇的仪仗进了园中,为首的太监高声宣道,“陛下驾到——” 楚荞与众人一起见礼,燕皇扫了一眼她的位置,落座便道,“都平身入席吧。” 左贤王作为大燕的贵宾,座位与宸亲王府正面相对,楚荞倒了杯酒给桌下的白二爷,一抬头又撞上对面之人的目光。 “左贤王不远千里前来我国,真是大燕之荣幸。”燕皇望向那被苍月传为神子的左贤王,含笑说道。 左贤王立即回过神,朝着高座之上的帝王举杯贺道,“亦是我苍月之幸,久闻大燕宁王与宸亲王亦是人中俊杰,本王一直有心结交。” “那正好,再过些日子便是春猎,左贤王不妨多留些时日。”燕皇笑道。 “恭敬不如从命。”左贤王微笑颔首,而后道,“我国清羽公主愿为陛下万寿之喜献上一舞,请陛下欣赏。” 说罢,鼓乐声起,轻纱遮面的女子翩然而降,手中三尺青锋动若飞龙,柔美中亦有着矫健,蔚然壮观。 晁太后含笑出声道,“这剑舞看着有些熟悉,让哀家想起当年先帝寿诞之时,宸亲王妃与宁王的一支剑舞,可谓绝世。” “太后好眼力,只可惜清羽学不出那般绝世之姿,今日前来大燕,便是想亲眼一见宸亲王妃与宁王的剑舞之姿。”清羽说着,望向楚荞道,“不知王妃可否成全?” 楚荞秀眉微皱,她若拒绝便是拂了苍月公主的面子,可若答应,如今的宁王根本不是当年的凤宁澜,稍有破绽便会惹人怀疑。 一时间,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左贤王起身走到楚荞案前,轻笑和熙,“不知本王可否有幸邀请王妃,共现当年剑舞?” 楚荞接剑起身,鼓乐重起,还是当年的“破阵乐”,却让她满心苦痛难言。 风骤起,满园繁花落英翩跹,衬得舞剑的一对男女美妙如仙神之姿,每一个起伏转折的动作,迅捷而优雅,刚柔并存,说不尽的风流潇洒。 楚荞却在不经意瞥那人方袖间手臂上惊鸿一现的熟悉印迹,她秀眉微皱,顿时手中剑势一转,而那人却是天衣无缝地配合上了她的招式。 楚荞瞬间呼吸停止,手中长剑跌落在地,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陌生而熟悉的男子。 那一式惊鸿照影,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她,另一个是……凤宁澜。 亦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狂喜与悲哀在心头交织,她喜悦的是他没有死,他回来了,可是她…… 她有千言万语要说,无数疑问要问,却只能颤抖着苍白的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左贤王诸葛无尘怔怔地望着她,而后举步走近,担忧问道,“王妃,你怎么了?” 王妃?! 他……叫她王妃?! 她悲哀地望着他,眼底隐忍的泪夺眶而出。 第15章 此刻相逢(2) 左贤王诸葛无尘看到女子满面泪痕一震,令他不由自主想抬手为她拭去泪痕,但那只手还没抬起,脑海中便有什么如流星划过,像是把某段深藏的记忆划开了一道口子,让他痛不欲生。 席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却因为相隔较远,看不清两人是何神情。 诸葛无尘抚着疼痛欲烈的头部,眼前的女子越来越模糊,他伸手想要抓那抹影子,却整个人砰地一声倒了下去。 楚荞被他抓住手拖着重重跪了下去,落膝之处正是掉在地上的剑刃,膝盖处瞬间被划开一道口子,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痛楚。 还不待她看清他的伤势,席间众人已经聚集过来,一个个焦急地唤道,“左贤王,左贤王……” “单喜,快传御医!”燕皇急声喝道。 “好好的怎么就晕倒了?”晁太后道。 清羽公主扭头对随行侍从道,“快去告诉晏姐姐,让她快些过来。” 燕皇面泛忧色,朝燕胤道,“宁王,带人先送左贤王到偏殿去。” 众人扶起人事不醒的左贤王,这才发现他的手正紧紧抓着楚荞,所有人都不由一愣。 燕皇审视地望了眼楚荞,淡淡道,“拉开吧。” 一名大臣使劲去拉也未曾紧握手无奈朝燕皇回道,“回陛下,左贤王抓得太紧,一时……一时拉不开。” “你一同过去。”燕皇声音多了几分冷冽,身为宸亲王妃,却被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紧紧抓着手,传出去祈然的脸面往哪放? “是。” 沁儿见她面色不好,连忙上前扶着她跟着一道去往春晖园偏殿。 “各位都回座吧。”燕皇沉声道。 万寿宴继续,丝竹重起,歌舞依旧。 偏殿内虽然站了不少人,却谁也没有出声说话,御医们用尽了办法,却始终也没扳开诸葛无尘的手。 一名青衣女子快步赶到偏殿,一边打开药箱,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左贤王与宸亲王妃一同舞剑,突然就头痛症发作倒了下去。”清羽公主说道。 那人取了银针走近榻边,看到诸葛无尘紧紧抓着楚荞的手,不由深深地皱眉,掀开他的衣袖,取出银针扎入他的几个穴位。 楚荞看着他手臂上那块熟悉的疤痕,心头顿时一阵闷痛,果然没有看错,果然……是他。 诸葛无尘的手渐渐松开了些,那人便一把拉开了诸葛无尘的手,冷冷道,“宸亲王妃可以让开了。” 楚荞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问道,“他……他是什么旧疾?” 晏姑娘不悦地瞥了她一眼,冷言道,“这与宸亲王妃无关。” 沁儿见不得对方那目中无人的语气,上前便道,“你凶什么凶,是他强抓着人不放的,楚姐姐手上都青了……” “沁儿!”楚荞出声打断她,起身让了地方。 沁儿撇了撇嘴扶着她到一旁坐下,从御医那里要了药膏,一边给她上药,一边唠叨道,“什么左贤王,根本就是个野蛮人,下手这么重!” 燕胤扫了一眼手上的青紫,望向榻上昏迷不醒的诸葛无尘,眸光变幻如黑暗中的深海,浪潮翻涌。 虽然他与楚荞相识不久,但除了因为凤宁澜的事,她从未有过这般失态。 一切关于那个人的事,她总是能清楚觉察,就如他骗过了上京城的所有人近十年,却没骗过她的眼睛。 可是,这个从未踏足大燕的苍月左贤王又怎么会与凤宁澜扯上关系? 正思量着,单喜领着几名宫人前来,交待了几人留下帮助照顾左贤王,方才问道,“左贤王状况如何了?” “王爷是旧疾复发,等醒过来就没事了。”晏姑娘一边针灸,一边说道。 单喜点了点头,朝清羽公主道,“这些个宫人都是陛下身边得力的,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多谢。”清羽公主道。 单喜行了一礼,走向面色苍白神情呆滞的楚荞,道,“寿宴还在继续,王妃和宁王早些出去吧。” 楚荞恍若未闻,只是怔怔地瞧着诸葛无尘所在的方向。 “王妃受了惊,让她稍作休息再出去吧。”燕胤出声替她掩盖道。 她现在这般模样出去,任谁也会怀疑,她与左贤内王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单喜瞥了一眼楚荞,没再多问便离开偏殿。 半晌之后,燕胤上前,提醒道,“楚荞,我们该出去了。” 燕皇本就对方才发生的事心有不悦,他们再留在这里不露面,只会更惹人怀疑。 楚荞点了点头,木然地由沁儿扶着出了偏殿回到席间,园中热闹依旧,却怎么也进不了她的眼。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眸光平静如死水,机械地给自己斟酒,一杯接着一杯下肚,人却愈发地神思清醒。 酉时三刻,万寿宴结束,天下起了雨。 偌大的春晖殿渐渐空旷起来,燕皇冷冷地望向还独自坐在桌案边的女子,眉眼间难免失望和怒意。 单喜连忙将殿内收拾的宫人遣了出去。 “你与左贤王,到底是怎么回事?”燕皇沉声喝道。 “无事。”楚荞平静回道。 “之前是宁王,如今又扯上了苍月的左贤王,你到底跟多少人纠缠不清?”燕皇目光森冷慑人,冷声警告道,“我不管以前你与他们有什么样的过往,但你进了宸亲王府,就给朕安安份份的做你的宸亲王妃,若再有异心,朕必诛之!” 说罢,燕皇拂袖而去,嘈杂了一整天的大殿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打破了春晖殿的寂静,一身水蓝宫装的女子快步寻进殿来,站到楚荞面前,“阿荞,你到底怎么了?” 楚荞愣愣地望着眼前华贵无双的女子,扯出一丝笑意,“萦萦。” “你一向懂分寸,不会平白无故那样的,刚才是怎么了?”凤缇萦担忧,又满腹疑问。 “我没事,只是华州染病未愈,有些精神不济。”她收敛起所有的悲伤苦涩,换上一如往昔的淡笑。 凤宁澜的事牵连重大,这宫里又是处处耳目,她无法开口告诉任何人,包括萦萦。 凤缇萦望了她许久,知她性子执拗,便也不再追问。 “我让人煮了醒酒汤,你先过去醒醒酒,我再差人送你出宫。”凤缇萦走近,便要扶她起来。 “不用了。”她撑着桌子站起身,却一个踉跄撞翻了桌椅。 凤缇萦连忙扶住她,气愤又心疼,“楚荞,你又把我凤缇萦当什么人了,你我相识这么多年,都不值得你真心信任吗?” 楚荞沉默,静静地望着雨雾蒙蒙中的春晖园,喃喃道,“我只是在想,要是……他回来了,该有多好。” 凤缇萦目光亦渐渐悲凄,十年了,十年前也是这样的春天,也是在这春晖园,哥哥当着满朝群臣,许诺要娶此生只娶楚荞一人。 方才寿宴之上剑舞重现,让她也恍然错觉,一切又回到十年的春天。 “我真希望,这些年所有的变故,都只是一场恶梦,可是,现实总不遂人愿。”凤缇萦轻笑,悲凉而嘲讽。 楚荞敛目深深吸了口气,转身轻轻抱住凤缇萦,坚定地说道,“放心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固然痛苦伤心,可是凤缇萦这些年又何尝好过。 人人只道凤家长女宠冠六宫,凤家一门荣光万千,又何曾知晓,若没有那一场皇权的更替,她早已嫁给燕胤,成为当朝太子妃。 可是如今,他们一个苟且偷生,一个入宫为妃。 “总会好起来的。”凤缇萦亦轻轻抱住女子瘦弱的背脊,目光悠远地望着雨中的大燕皇宫,一字一顿地说道,“总有一天,我们会走出这个鬼地方。” 白二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着两个女人抱在一块,瞬间一个激灵,难道跟着那臭狐狸久了,它家楚荞也断袖了? “已经过了戌时了,我送你出去。”凤缇萦松开她,说道。 楚荞想起入宫之前燕祈然的警告,淡笑道,“我自己走就行,王府有马车在宫外候着。” 凤缇萦解下身上的披风罩在她身上,并将带来的雨伞给她,把她送出了春晖园,方才放心离开。 雨越下越大,楚荞撑着伞走到了宫门又停了下来,回头望了望春晖园的方向,鬼使神差般疾步折了回去,避过了巡夜的侍卫和来往的宫人,她悄悄地走到了偏殿的窗外,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榻上沉睡的男人,安心地笑了。 纵然几经生死波折,此刻咫尺相望,她的心中依旧是欢喜的。 她默然地在窗外的墙角处坐下,微微侧头靠着墙壁,隐约可以听到屋内之人轻浅的呼吸声,她终于确定,这一切不是梦境,是他真真实实地回来了。 宸亲王府,安静的书房内白衣墨发的男子闻得雨声渐大,出声道,“什么时辰了?” 墨银回道,“已经戌时三刻了。” 早在半个时辰前,泷一已经驾车到宫门处等候了,按说这个时辰已经接着王妃回来了。 燕祈然搁下手中的药典,哼道,“这女人,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属下这就派人去城里找人。”墨银正说着,侧头看到快步进而来的人,忙道,“泷一回来了。” 泷一快步进了书房,坦然回道,“寿宴已经散了,王妃……没有出宫。” 燕祈然眉梢微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宫里传出消息,寿宴之上,苍月的左贤王邀王妃舞剑,中途抓着王妃的手就晕迷倒地,至今也还未醒。”泷一回话道,作为宸亲王府的护卫不可能遇事只懂报信,不查清原由,他不会回来禀报。 “左贤王?”燕祈然唇角勾起一丝冷笑,面色有些阴郁,冷声道,“进宫找单喜要人。” 亥时二刻,皇宫里骤然热闹了起来,楚荞靠在墙角睡着了,全然不知因为自己的夜不归宿,宸亲王府乃至皇宫已经鸡飞狗跳了。 来往的脚步声和喧闹声打破了春晖园的平静,偏殿内正敛目小憩的几人被吵醒,清羽公主不悦地拧起眉,“外面在吵什么?” 一名宫人连续忙出门打听,进门回话道,“禀公主,是宸亲王妃不见了,王府的侍卫和单公公在宫里找人。” “又是她。”晏姑娘冷冷道。 她说着,目光不由望向榻上的男子,目光复杂而不安。 “我们何时能回国?” 清羽公主微愣,淡淡一笑,道,“这不是本宫能决定的,你还是等左贤王醒来之后问他吧!” 晏姑娘坐回榻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说道,“清羽,在这里我总有种不安的感觉,或许……我们就不应该来。” 清羽不解地皱了皱眉,而后笑着走近道,“等左贤王醒了,晏姐姐告诉他不就行了,别说你要回苍月,就是你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给你摘吧!” “是吗?”晏姑娘淡笑,似讥非讥。 “晏姐姐,我知道你还在为方才寿宴上,左贤王不小心拉了宸亲王妃的手不高兴,你在他身边十年,难道还怕比不过只见一面的陌生女子吗?”清羽公主笑着走近,说道,“更何况,那女子还是个有夫之妇?” “真的是不小心吗?”晏姑娘秀眉紧紧皱起。 这个人永远都是从容而优雅的,虽然头痛之疾也常有,但是今日一见那宸亲王妃便痛得他当场昏迷不醒,这是这一次。 而那宸亲王妃的反应,也告诉她不会只是巧合那么简单。 清羽公主闻言沉默了,不由忆起方才殿下那一番绝世惊人的剑舞,那样天衣无逢的默契,如同神仙眷侣的双剑合璧,若非她知晓左贤王从未来过苍月,也难以相信那是初次相识的两个人。 正说着,单喜带着泷一进来询问,“宫人回话说,寿宴散后宸亲王妃在春晖殿待了许久,不知公主和晏姑娘可有见到王妃?” “我们一直在偏殿守着左贤王,未曾见到过宸亲王妃。”清羽公主淡声回道。 单喜闻言微微皱了皱眉,望了一眼榻上的诸葛无尘,“左贤王可还好?” “再有几个时辰就会醒了。”晏姑娘淡声回道。 “那咱家就不打扰了。”单喜施了一礼,退出殿去。 整整一夜,皇宫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一人找到睡在春晖园偏殿窗下的女子。 天色将明,一夜雨停。 白二爷酒醒了,凭着灵敏的嗅觉,轻松地找到了睡在墙角一身酒气的楚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晕沉沉的她给叫醒。 “你……”它正要开口说话。 楚荞顿时惊觉自己所处之地,一把捏住它的头,示意它不许出声。 白二爷跳到地上,指手画脚告诉她:外面的人都在找你。 楚荞揉了揉头疼的太阳穴,实在看不懂它要说什么。 白二爷气得跳脚,而后学着外面的侍卫在地上来来回回地走,装作找东西的样子,然后伸爪指向她。 楚荞将白二爷塞回袖中,扶着墙艰难地站起身,正要离开却听到屋内传出低低的声音,“……阿荞。” 那声音如无形的锁链一般捆住她的脚步,也捆住了她的心。 她小心地移到窗边,看到榻上的男子俊眉紧锁,梦呓般地呢喃着,“……阿荞。” 她是多么想告诉他,她在这里,他的阿荞一直在这里。 可是,她无法开口,因为这个秘密一旦揭开,便会是无数人血流成河的代价。 此时,殿内守在榻边的青衣女子半声惊醒,欣喜唤道,“……无尘!” 沉睡的男人又陷入了那个遥远的梦境,眉宇间尽是不安和痛苦,额际冷汗涔涔,最后霍然睁开眼坐起身,“……阿荞,别走。” “又做恶梦了?”青衣女子执着巾帕拭去他满面冷汗,无奈叹道。 诸葛无尘回过神来,望着面前的女子,微笑握紧了女子的手,柔声道,“你还在,真好。” 晏姑娘倾身,抱住眼前的男子,低语道,“我一直都在。” 侍奉在殿内的几名宫人听得左贤王在梦中竟是唤着宸亲王妃的闺名,个个面色怪异地望向起身下榻的男子。 “去把煎好的药端来。”清羽公主朝管事姑姑吩咐,瞧见几人神色异样,不由沉下脸来,“怎么了?” 管事姑姑上前,小心地望了一眼诸葛无尘,低声回道,“左贤王方才梦中唤着宸亲王妃的闺名,奴婢一时觉得怪异……” “我当是什么呢,姑姑你听错了。”清羽公主淡笑道。 宫人相互望了望,明明叫的就是宸亲王妃,怎么会不是? “你们真的听错了,他唤的她的未婚妻晏子乔,晏姑娘的名字。”清羽公主望了望几人,直言道。 话音一落,窗外的人瞬间一个踉跄。 诸葛无尘闻声走近窗边,一身素色宫装的女子正站在窗外,衣衫潮湿,裙裾上沾满了泥水和血迹,房檐上一滴雨水落在她的脸上,顺着瘦削的面庞蜿蜒而下。 “宸亲王妃!”宫人惊声唤道。 第16章 此刻相逢(3) 谁也没想到,宫里翻天覆地找了一夜的人,竟然……就在他们的窗外。 楚荞怔怔地望着站在窗前温润清秀的男子,渐渐大亮的天光,让他的眉眼愈来愈清晰,清晰得让她心碎。 天地寂静,只剩下雨滴从房檐落下,砸在水洼中,溅起破碎的水花。 半晌,她蓦然一笑,冰冷而嘲弄。 原来,他唤的阿荞,不是她。 诸葛无尘望着女子陌生而熟悉的面容,眉目间渐渐罩上一层沉郁之色,脑海深处似有什么开始翻涌着,沸腾着。 他想开口对她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无从说起。 正在众人沉默之际,听得春晖园外有侍卫的见礼声,“见过宸亲王!” 声音未落,来人已经进了园子,晨光中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光华夺目。 单喜一看情形不对,快步赶到楚荞身旁,“王妃,醉了酒怎么能宿在这花园里。” 虽然怀疑楚荞在这里是别有原因,但现在总不能说是宸亲王妃在左贤王的窗外守了一夜。 燕祈然盯着女子单薄狼狈的背影,然后扫了一眼站在窗前的诸葛无尘,眸光变幻如风云翻卷,却又刹那归于平静,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单喜却知道,这个人是真的被激怒了。 燕祈然负手而立,衣袂无风自动,声音淡而冷。 “过来。” 楚荞敛目,缓缓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向那绝代风华的男子。 她走得很慢,因为蜷缩了一夜,每走一步脚上都是麻钝钝地痛,短短几步距离,她却走了好久才走到他面前。 燕祈然盯着她,冷笑,“花园里睡得可舒服?” “没有。”她说着,便自己往园外走。 燕祈然遥遥望了一眼还立在窗边的诸葛无尘,目光冰冷而森凉。 从春晖园到承天门的路并不短,燕祈然任着她自己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不紧不慢走在她身侧。 上了马车,两人也是沉默相对,谁也不说话。 马车到了王府,燕祈然先下了马车,走了几步转头,楚荞从马车上跳下来,却痛得面上血色尽失,冷汗淋漓。 他扫了一眼她宫裙上的血迹,冷冷道,“你什么时候能出门了,给我整整齐齐地回来。” 楚荞瞥了他一眼,不想说话,自己小步朝着王府走去。 燕祈然沉着脸一把将她抱起,回到宸楼往榻上一放,便道,“墨银,把金创药拿来。” 墨银将伤药送了来,赶紧关了门退出去,以免被殃及池鱼。 燕祈然掀开她的宫裙,上药的动作并不温柔,“再深上一寸更好,省得我动手,你自己就落个残废。” “让你失望了。”楚荞淡淡道。 他看着眼前明明做错事,还死不悔改的女人,面色更加阴沉,“王妃招蜂引蝶的本事,还真是不小啊!” 楚荞头昏昏沉沉的,懒得开口争辩。 他上好了药,一把捏住她瘦削的下巴,逼视着她的眼睛,问道,“前几日你天天溜出府在找什么?找他吗?苍月的左贤王?” 那一日,她回京出府,正日苍月使节来京的日子。 楚荞低垂着眉眼,不动,不说话。 “先是宁王,如今又是苍月左贤王,你这心里到底装了多少人?”他一手重重地戳在她的心口处,声音冷而沉,“你又把本王放到了何处?我的王妃。” 楚荞望着他,脑中回想的却是方才在春晖园窗外听到的话。 燕祈然看着神思游离的样子,眉宇间笼上层层寒意,“楚荞,我是对你太过宽容了,你才这般有恃无恐吗?” 她的下颌骨快要碎裂的痛,让她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男人。 “我可以容忍你一次次忤逆我的话,可以容忍你利用我去达成你的目的,可我不能容忍,你天天在我的身边,却心心念念的是别的男人。”他目光渐渐透出凶狠,一字一句地告诫她,“我是该好好提醒你一下,你的身份,宸亲王妃?” 楚荞沉默,头昏脑胀得让她只觉思绪一团乱麻。 “说话!”燕祈然沉声喝道。 楚荞怔怔地望着他,许久之后深深吸了口气,说道。 “燕祈然,我们和离吧!” “和离?”燕祈然重复着这两个字,望着她的眼眸深沉如夜色的下的深海,暗流潜涌,激流横飞。 楚荞有些心虚地转开了头,不敢再去深究那眼底深藏的种种。 他目光渐渐平静下来,冷然一笑,“楚荞,你把我当什么,需要的时候温柔哄几句,不需要就一脚踢开?” 楚荞抿了抿唇,她想走是因为凤宁澜的回来,亦因为她真的开始害怕了,害怕自己真的会沉溺在他无可抵挡的温柔和宠爱。 “我不过是与她长得几分相似的替身,王爷未免用情用错了地方。” 这本就是他与那个女子之间的爱恨纠缠,她不过是卷入其中的一个过客,终有一日,他心中的那个人会回来。 燕祈然盯着她,薄唇抿出一抹冷峻的弧度,随即一把将她从榻上擒起,快步进了内室将她扔到床上,欺身压了上来。 “你干什么?”楚荞慌乱地惊叫道。 燕祈然不理会她,面无表情地一件一件剥开她的衣衫,冰冷地说道,“你说的对,不过是带回府的一件替身,一件玩物而已,不值疼惜珍重。” 楚荞恐惧地望着冷漠的男人,一时间被吓到了,除了在安阳那场阴差阳错的肌肤之亲,自成亲之后她一直有心躲避着夫妻同房,他虽然有提过,却从未这般强迫过她。 “那诸葛无尘来了,你就迫不及待地要跟他了?”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光冰冷如雪,却又带着莫名的悲哀。 “你到底想干什么?”楚荞恼怒地抗拒着。 燕祈然长指一落,让她彻底安静下来,打量着她身无寸缕的身子,残忍冷笑,“王妃这是要为谁守身如玉?” 楚荞咬着唇瞪着他,说不出是恨是痛。 他眼神冰冷地盯着她的眼睛,双唇沿着脖子,锁骨,喘息着噬咬,烙下一个个属于他的印迹。 “王妃似乎忘了,这宸亲王府从来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他贪婪地享受着她的每一处娇美,气息渐渐灼热,“现在看来,比起你的心,你的身体更容易满足我。” 她想转头避开那冰冷的视线,却难以逃避身体被挑起的欲念。 “现在看清楚了,你婉转承欢的人是我,不是心心念念地凤宁澜,也不是他诸葛无尘,是与你拜了堂,成了亲的我。”他说着,毫不怜惜地撞入她的体内。 她猛然抓紧身下的褥子,疼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原来你也会痛,你可知道心痛是什么吗?”他嘶哑着声音,深入浅出,不断往复。 这样毫无温柔与怜惜的欢爱,痛得又岂止是她。 在这之后,楚荞染了风寒便一直在王府里养着,而燕祈然除了夜里宿在这边很少再露面,一来二去好几天,两人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过了几日,楚荞风寒略好了些,想到尹沉香快要离京便准备回去看看她,顺便见一见沁儿和白二爷,岂知到了王府正门便被侍卫拦下不准出府。 她本以为燕祈然气已经消了,谁知道这他竟想着要把她软禁在府,于是寻到了东篱园去想找他问个清楚,却又被翻墙而来的北魏太子赫连璟搅得不欢而散。 燕祈然只给了她四个字,出府免谈。 半个月后就是春猎之期,左贤王参加完春猎就会起程回国,她必须在他离开之前,查清楚其中内情,奈何被燕祈然软禁在王府,什么也做不了。 正在她愁闷之际,沁儿带着白二爷来了王府。 “荞荞,爷来看你了。” 楚荞撑着头,瞅着桌上白毛飞扬的小东西,笑道,“说吧,又在上京里看上什么美人了,乐成了这样?” “这回不是美人。”白二爷一脸喜悦地说道,“爷找到师傅了。” “你师傅?”楚荞好笑地挑起眉,就是那个他时常挂在嘴边的白止神王吗? “不知道这家伙抽了什么风,非说苍月的左贤王是它师傅,天天去骚扰人家,今天又跑来让我带它来王府找你。”沁儿耸耸肩,无奈道。 楚荞皱起眉头,凤宁澜怎么又平白成了白止神王转世,“耗子,你不会认错人了吧!” “爷活了几百年了,那是爷的师傅,爷能认错吗?”白二爷很不满她的怀疑,分明就是在鄙视它的智商。 楚荞淡然一笑,只是有些半信半疑。 “这件事,你们谁都不许告诉钱疯子!”白二爷一脸郑重地望了望两人,就差没逼着两人指天立誓了。 “钱疯子不是跟你一伙的吗,你干嘛不让他知道?”沁儿趴在桌上,问道。 “自古神魔不两立,爷跟他从来都不是一伙的。”白二爷一脸骄傲。 楚荞与沁儿相互望了一眼,显然都只是将他的话当作故事听一听。 “钱疯子为什么要追杀你师傅?你师傅欠他钱了吗?”沁儿饶有兴趣地问道。 “没欠他钱,只是抢了他的未婚妻。” “他不是断袖吗?”沁儿挑眉道。 “那是因为他未婚妻死了,所以他对师傅怀恨在心,从此再也不喜欢女人,断袖一断就是三百年。”白二爷似乎有些同情对方,说起那段神域旧事,目光亦染上悲伤之意。 “说吧,你来找我干什么?”楚荞直言问道。 白二爷闻言甚至纠结,考虑了很久,道,“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爷希望你不要再纠缠左贤王了,他一旦回归神域,根本不可能娶一个凡人,更何况他真正喜欢的人……不会是你。” 楚荞菀然一笑,也不多问。 白二爷远远望向天际,幽然叹道,“他的心早就死了,这凡尘之间所遇种种,不过浮云过眼而已。” 沁儿听罢,甚是佩服地摸了摸白二爷顺溜的白毛,“你果然是一只得道的神鼠。” 楚荞不由失笑,可若是如白二爷所说,凤宁澜失去记忆,难道真的与它说的神域有关? 白二爷气鼓鼓地瞪着两人,有些愤怒,“你们又不信我说的?” 楚荞不能出府,只得托沁儿将一些补身的药材带去交给沉香,软禁王府的第七天,她闲来无事也跟着燕祈然过起了神仙般的逍遥日子,起先他并不怎么搭理她,渐渐也悄有转变。 她瞧着燕祈然抚琴的样子很是顺眼,便央求着要学,他倒也很爽快的答应了教她,结果让她一试琴之后,便咬牙切齿。 “真是朽木难雕。” 楚荞揉着被震得有些发疼的指头,无奈笑道,“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以前在凤府的时候,凤宁澜和萦萦也教过我……” 燕祈然冷声打断她的话,“别在我面前提凤家的人。” 尤其,她提起时,还那般带着怀念的神色。 第17章 此刻相逢(4) “我知道你母亲的死,你不会放过凤家,我不是要为凤家求情,亦没有那个资格求,我只是想告诉你,他们对于我是恩人,是这世上的亲人,有朝一日你若要害他们,我一定会救他们。”她望着他的侧脸,平静的目光隐带锋芒,“有人说感情不分对错,但在我的世界,它分对错,更分善恶。” “所以呢?我这个人恶人,就算再怎么待你,也不值得你多看一眼?”燕祈然说道,声音淡而凉。 他说着,却依旧温柔地耐心的握着她手教她抚弦拨弦。她深深呼吸,压下心头被勾起的纷乱,说道,“其实我是个很自私的人,也不会真正对一个人全心信任,自私,凉薄,甚至无情,但那是我的生存方式,它能让我活得更久。” 燕祈然没有说话,目光变幻地瞥了眼女子瘦削侧脸,有因为她坦言的欣然,有不易察觉的疼惜,更有着同病相怜的慨然。 整整一个午后,在燕祈然的耐心教导下,她这块朽木终于能勉强弹出几个音来,这种“飞跃性”的进步,让她自己都难以置信。 夜里的欢爱,燕祈然似乎格外的热情温柔,撩拨得她焦渴难耐,却不急着占有,噙着笑瞅着她因情/欲而酡红如醉的面容,低哑着声音问道,“要还是不要?今晚我不想逼你。” 楚荞心中暗骂无耻,你霸王硬上弓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好心? 她探手勾住他的脖颈,主动送上自己的唇,他灼热的眼底掠过得逞的笑意,霸道地舌尖探入,唇舌交缠也渐渐无法餍足,迫不及待地挤入她的体内…… “啊……”始料不及的刺激让她猛地弓起身,呻吟出声。 他贪禁的采撷着她嫣红如花的唇,低语道,“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楚荞神思一个清醒,难不成他这夜夜不知餍足的贪欢,是想再要一个孩子? 可是她…… 她眼里的犹豫,换来他愈发狂野的占有,一次次侵入着,撞击着,直到令人战栗的快意,将她逼至神魂颠倒。 五更之时,天已经大亮,楚荞睁着眼睛,静静望着照进屋内的晨光。 身后的男人翻了个身,勾住她的腰身,心情好的说道,“今天是尹沉香离京,你可以去送送她。” 楚荞诧异地转头。“今天这么好说话?” 他亲吻着她的肩头,低笑,“你昨晚的身体笼络我了。” 她红着脸缩进被子,哼道,“那就多谢你的恩典。” 他起身下床,一边更衣,一边道,“再敢天黑前不回府,下回没这么好说话。” 楚荞蹙着眉,望着帐顶的鸾凤和鸣的刺绣,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为他这一次的宽容退让而欢喜,还是该忧愁。 良久之后,起床梳洗,蓦然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不由有些好奇,自己到底有多像那个女子。 不过长得像她,便得这样的宠爱,若是换作她…… 她敛目重重吐出一口气,驱散心头杂乱的念头,到了前厅简单用了早膳,便立即赶往国公府给尹沉香送行。 尹沉香却一再跟她唠唠叨叨,要她别再念着宁王,既然宸亲王待她好,就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她只能无奈地应道。 “我跟你说的,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尹沉香挑眉望她道。 楚荞连忙点头,“听了,听了。” “我是说真的,虽然宸亲王在外面名声不太好,不过听玉溪所说他待你是极好的,你别总还念着宁王府那人渣,我怕你哪天红杏出墙被他杀了,我还来不及给你收尸。” 楚荞皱了皱眉,笑道,“我像是那样的人吗?” 尹沉香侧头瞅了她两眼,点头,“像。” 你太心软,太顾念旧情,她这样的性子,早晚会夹在凤家和宸亲王府之间,左右为难。 楚荞见她虚弱苍白,便停下道,“快上车吧,早点养好了病回来。” 尹沉香上了马车,趴在车窗拿出她给的玉璧晃了晃,笑道,“我会再顺道去见见你的老相好,要是遇上了,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他。” “你这是上赶着要我红杏出墙?”楚荞笑道。 尹沉香与她相视一笑,将玉璧收起,挥了挥手道,“你自己多保重。” 楚荞挥手道别,直到马车出了城,方才转身离开。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这一别之后,再相见,竟是那样的一天…… 楚荞送走了尹沉香,便准备去驿馆找沁儿和白二爷查探诸葛无尘的事,因为要赶着天黑前回府,便直接抄近路从映月湖过去。 “是你。” 碧柳依依的湖畔,青衫如画的男子静然而立,站那个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那个她曾纵身跳下的地方…… 恍然之间,时光溯回。 “你……还好吧?”诸葛无尘开口打破了平静,想到那日她那日在自己窗下守了一夜,被宸亲王亲自带出宫,便再无消息。 她回过神来,别开目光望着风中摇摆的柳枝,心口像哽了一把刀,满腔的郁结和思念只化为简单两个字。 “还好。” 她多么想告诉他,我不好,一点都不好。 从十年前被送走的那一刻,一天都不好。 可是,他已经忘了她,她的不好,她的难过,她的思念,对他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就好。”诸葛无尘含笑点了点头,笑容一如往昔的温醇亲和。 楚荞沉默着,想要离开,却发现自己根本挪不动一步。 “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他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凤宁澜的一切了吗? 可是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这个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这个承载了他们无数美好记忆的映月湖畔。 诸葛无尘尴尬地笑了笑,坦然言道,“不知道怎么了,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 每每午夜梦回总会看到这样一片湖,却没想到,这世上真的会有这么个地方。 楚荞闻言霍然侧头望向他,一颗心狂乱地颤抖,一双手紧紧攥握成拳。 诸葛无尘皱着眉望着女子些许苍白了的面容,问出一直盘绕心头的疑问,“我们是不是……认识过?” 楚荞痛苦地转过头,不忍去看那双目光灼灼的眼睛,“左贤王远在苍月,我从未离开过大燕,你怎么就说你认识我?” “如果不是,那日寿宴之上你为何落泪?”他紧紧地盯着她的,将她一丝一毫的面色变化尽收眼底。 楚荞抿着唇,望着碧波荡漾的波面,一语不发。 “如果不是,我昏迷不醒之时,你又为何在窗外守了一夜?”他急切地逼问道。 她不说话,他便一直等着。 “我落泪只是因为迷了眼睛而已,那天夜里只是不小心喝醉了,不小心睡到了花园里,左贤王想太多了。”她木然地说道。 诸葛无尘看出她的心口不一,却也不再逼问于她,只是说道,“看到你,我总是觉得,我应该是认识你的……” 听着这样的话,她心中本该是高兴的,欣喜的,起码他并不是将她完完全全忘得干净,起码他的记忆中还有她的影子,可是想到那个在他的未婚妻晏子乔,想到他与那个女子十年来朝夕相处的画面,便如刺在心。 “左贤王说这样的话,若是让你的子乔姑娘听到,会误会的。” 诸葛无尘皱了皱眉,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直到前几日,他才知道,她……也叫阿荞。 那些错乱的记忆,那梦中常常来了又去的女子,到底是一直在他身边的子乔,还是……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女子。 两人沉默相对,却谁也不愿离去。 “那日回去,宸亲王他……没为难你吧!”诸葛无尘蓦然问道。 那一日,那人一眼望过来,分明暗藏杀意。 “已经没事了。”她渐渐冷静下来,微一思量,问道,“你的头痛症……是怎么回事?” “十年前坠了马,昏迷了三年,醒来就落下了这头痛的旧疾,连之前的事,都忘得干净了。”诸葛无尘坦然直言。 楚荞心头不由一紧,那时候正是她离京的第二年,正是凤宁澜从大燕失踪的时候,只是,那时候的他又怎么会去到苍月,又辗转成了诸葛世家的人? 那个带他去苍月的人,到底又是什么样的用心? 总之,要揭开这些谜团,就必须让他尽快恢复记忆,想起以前的事才好。 她望了眼他方才站立的那株柳树下,举步走了过去,在树下挖出了一瓮藏酒,欣喜地抱出来“还好没被人偷去。” 这是她去西域之前,凤宁澜酿得新酒,取名为“雪映月”。 雪中之夜,映月湖畔,他们的初遇。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东西?”诸葛无尘笑道。 “我和一个老朋友藏在这里的。”她拂净酒坛上的土,然而递给他。 诸葛无尘愣了愣,“给我?” “这一瓮雪映月,当世可是绝无仅有的。” 诸葛无尘含笑接过,拍开上面的泥封,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梅花香,“当真是好酒。” 只是这酒香,却又好似在哪里闻过一般。 楚荞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之色,想来他对过去的事,还有隐约有些感觉的。 两人一起在湖边,将酒喝完了,楚荞婉拒了诸葛无尘的相送,自己回了王府。 临走之际,两人约定次日还是在这湖边见面。 楚荞回到王府时,天已经黑了,没有去向燕祈然报道,便早早回房睡下了。 燕祈然从东篱园回到宸楼,一进寝室扑面而来的酒气便让他皱了眉头,走近床边出声,“送行都送到酒缸里去了?” 楚荞一向浅眠,听到声音往里面缩了缩,懒得出声。 燕祈然宽了衣上床,将她从里面勾到怀中,楚荞皱着眉头又滚到床里面,“没心情,别惹我。” 燕祈然自己往里面靠拢,上下其手,道,“我有心情就够了。” 楚荞一直退得贴到了床里面,这男人白天人模狗样的装神仙样,一到晚上就是禽/兽。 “还是王妃今晚又想去哪家的窗底下就寝?”他说着,手掌已经熟稔地探进她的寝衣,动作温柔而情色。 “我已经按时按点回来了,你还想我怎么样?”楚荞恼怒道。 他轻车熟路的探寻着她身上每一处敏感的所在,一手扳过她的脸,眼神如雪,“可是你的心没回来。” 楚荞愣了愣,翻了个身钻进他怀里,仰着头笑道,“早上笑着让我出门,一回来又给我摆脸色,你这翻脸也翻得太快了吧。” 他摸着她主动缠上腰际的大腿,眉梢微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今日又背着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她扭笑容有几分醉意,“回回都是你占我便宜,我今天要占回来,不行吗?” 他低笑,眸光渐染狂热,等着她来占便宜。 面对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她开始学会曲意迎合,逢场作戏,只为有朝一日的离开。 却不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作茧自缚,最终困住的还是她自己的心。 第18章 旧情难续(1) 次日,天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她寻了借口想要出府去赴约,却被燕祈然一句不准逼得无计可施。 燕祈然突然问起要不要去参加春猎,不去便起程回江南去,她怎么可能现在回江南去,于是立即点头答应了。 一年一度的春猎,今年因着各国来使的加入,显得更为热闹。 龙旗招展,锦幡飞扬,燕皇携众皇子与各国使节在金武卫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出了上京城。 单喜站在御辇外听到侍卫的回报,含笑掀帘进内回报道,“陛下,宸亲王已经先一步出发,去了木兰围场了。” 宸亲王与燕皇之间因着恭仁皇后之死,一直生有嫌隙,纵然这些年,燕皇对他的恩宠,已经到了纵容的地步,父子两人关系也未有太大的改变。 今年他肯主动参加春猎,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也是燕皇所乐见的结果。 燕皇合上手中的奏章,冷峻的面上现出一丝欣然的笑意,“哦,今年怎么突然转性子了?” “奴才也以为他不会应的,说是王妃在府里枯燥了,出来踏青散心。”单喜笑了笑,斟了茶奉上,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有转变总是再好不过了。” 燕皇搁下手中的奏章,接过茶抿了一口,笑道,“真不知,他怎么就瞧上楚荞那丫头了。” “王妃是个聪颖过人的女子,有她在王爷身边,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单喜道。 燕皇点了点头,却又有些担心地叹道,“楚荞那丫头心思太深又性子凉薄,祈然又是个不善与人相处的,两人只怕矛盾不少?” “那可不是,奴才听说两人三天两头的都置气,最后反倒是王爷次次退让,顺着王妃。”单喜说着,面上难掩笑意,“有这么个能让他心软退让的人,也好。” 这些年,燕祈然一直独自生活,身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又有晁太后和长公主的各路人马暗中为难,能走到今天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朕只怕,楚荞那丫头心思不在祈然身上,最后会害了他。”燕皇皱了皱眉,沉声叹道。 情字伤人,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了解不管是被所爱之人所伤,抑或伤及心中所爱,那种痛是多么了缠绵彻骨。 单喜眼见燕皇眉眼间渐染痛意,知道他又是忆起恭仁皇后了。 若非身在皇家,也许他会比任何人都过得幸福美满吧! 如果他当年没有一时心软,放下妻儿回京救母,也许就不会发生之后的种种惨剧,亲手杀害自己最爱女人,那该是……多么的痛苦和绝望。 以至于多年以来,他夜夜被那恶梦般的回忆折磨,须得借助太医的药物,才能勉强睡一个安稳觉。 纵然,这些年后宫中的女人步步高升,他却再未立后。 燕皇的人马刚从上京启程,宸亲王府一行便已经先行到了木兰围场的行宫,楚荞没精打采地下了马车,半夜里就莫名其妙的拎上马车,摇摇晃晃几个时辰才到了这里。 “早走晚走,你不想看的人还是一样会碰到,何苦天没亮就起程尽折腾人。”赫连璟勒马朝着燕祈然抱怨道。 “我请你来了?”燕祈然淡淡瞥了他一眼。 他们天没亮赶路,还没出城,赫连璟不知从那里冒了出来,厚着脸皮就跟着一起先来了。 “我说,姓燕的,你每天都吃什么?”赫连太子翻身下马,道,“你每天是吃毒药了,还是吃刀子了,不是我们脾气好,谁受得了你这德性?” 楚荞与他相互望了一眼,甚是赞同。 燕祈然狠狠瞪了她眼,举步朝着行宫走去。 “不服气啊,不服气明天猎场上见高下?”赫连璟得意笑道。 “没心情。”燕祈然走在前面,淡淡道。 “你怕了?”赫连太子开始用激将法。 “我怕你再输下去,羞愤而死。” 楚荞几人在行宫安顿好时,燕皇的御驾也跟着到了行宫,楚荞不想对着燕祈然便自己在林中散步,到天黑了方才回行宫。 远远看到燕胤正带着一队人马,边上正跟着面色焦急的清羽公主和晏子乔,楚荞心知肯定与诸葛无尘有关,立即问道,“出什么事了?” “左贤内王染了风寒,今日来得迟了些,路上遇上猛兽攻击,连人带马车掉下山谷了。”燕胤翻身上马,说道完便带着人绝尘而去。 楚荞自然相信以诸葛无尘的身手掉下去不会死,但他有病在身,又添了伤势,如何应对谷中出没众多的猛兽? 想到这里,她便直接抄着小路,追着燕胤一行人到了出事的山崖,借着一身了得的轻松便直接从崖上下去,崖壁上的青苔湿滑难耐,好几次惨些摔了下去,不过总算是平安到达谷底。 马车坠落的地上,诸葛无尘本就高烧未退,从上面掉下虽然未伤及性命,但头部受伤,再度诱发了头痛之疾,整个人陷入了昏迷。 车夫和几名守卫的尸体散出的血腥气,很快引来了谷中的狼群,白二爷守在诸葛无尘身前,一边要对付随时扑过来的恶狼,一边又要护持着身后伤病在身的诸葛无尘,着实不易。 白二爷已经将最先扑过来的两只狼打败,这令狼群不敢再轻举妄动,但它始终不敢离开诸葛无尘一步之外,一身白毛染血,看起来更加杀气凛然。 为首的狼王眼见同伴被杀,仰天一声长嚎,狼群顿时狂窜而上,准备把眼前猎物撕碎入腹。 白二爷一番苦斗,最终被狼王踩在脚下,眼见便要落入狼腹,一道箭光破空而来直直射穿了狼王咽喉,让它幸免于难。 “耗子,没事吧!” 白二爷从狼尸下爬出,怎么也没料到,来的竟然是楚荞。 楚荞见不应声,几个起落赶到,“耗子?!” “爷还没死。”一身鲜血淋淋的白二爷疲惫出声道。 狼是很凶残狡猾的动物,对猎物从不轻易放手,虽然被楚荞逼退,不敢再冒然行动,却一直徘徊在周围,伺机而动。 楚荞不放松警惕,朝白二爷问道,“他人怎么样了?” “伤势不重,只是高烧未退,方才又撞到了头,现在一时醒不来。”白二爷拍着一身染血的白毛,很是郁闷。 楚荞闻言皱了皱眉,想到是因为自己失约,才害他在淋了一天雨病成这般,一时间心中百味杂陈。 “你来这里,燕祈然知道了怎么办?”白二爷不由出声问道。 原本万寿宴上两人的事便闹得沸沸扬扬,因着她在诸葛无尘的窗下睡了一觉,燕祈然便将她软禁在王府,若是知道她又跑来这里救人,后更是不堪设想。 楚荞抿了抿唇,方才一时情急,哪还顾得上想什么后果,要她眼睁睁看着凤宁澜身陷险境而不顾,她做不到。 “这里血腥气太重,不能再待在这里,再引来其它猛兽,咱们就真的有来无回了。” 白二爷闻言回头望了望未醒的诸葛无尘,说道,“他还未醒,怎么办?” “宁王已经带着人马下谷寻人了,我们朝他们来的方向赶。”楚荞将诸葛无尘扶起,背着他朝着宁王带人赶来的方向而去,狼群虽不敢冒然攻击,却一路紧追不放。 天色越来越暗,谷中少有人迹,又多有沼泽,根本无路可走,她一边要防备着后面的狼群,又要背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纵然有一身武功支撑,但一路走下来,也难免有些吃力。 “……阿荞。”诸葛无尘梦呓般呢喃出声。 楚荞脚步一顿,难言的苦涩蔓上心头,她不知他此刻叫的人,是她,还是……晏子乔。 她背着他继续走着,诸葛无尘却是越来越来越痛苦,突然伸去抓疼痛欲裂的头部,似是想挥开那重重迷雾,看清脑海深处的记忆。 楚荞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带得脚下一个踉跄,两人直接从山坡滚了下去,紧追不放的狼群见状立即蜂拥而来,扑下山坡。 “楚荞!”白二爷惊声尖叫。 她根本来不及拉弓,狼群已经扑近前来,只要她松开诸葛无尘,完全可以自保,她死死将那人抱在身下。 狼群张着利牙森森的大口,眼看便要将瘦弱的女子撕成碎片,白二爷来不及多响,小小的爪子眨眼之间结出一个印伽。 “雷霆破!” 霎时之间,一道闪电撕裂漆黑的夜空,自九霄穹苍劈入密林之中,凶猛的狼群瞬间被震得血肉横飞,支离破碎。 楚荞惊恐未定地望向白二爷,简直像在看神一样,以前就算它会说话,会武功,却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他所说的穹苍神域真实存在。 这一刻,她不得不信。 白二爷有些脱力地瘫坐在地,瞅了眼已经狼口脱险的楚荞和诸葛无尘,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没事吧。”楚荞担忧地问道。 白二爷虚弱地甩了甩头,穹苍的人是没有天尊神旨是不得入凡间的,在凡间妄动法力,亦会损耗不少修为,更重要的是神域肯定已经发现它的踪迹了。 “完了,惊动神域,钱疯子非杀了爷不可。” “这么严重?”楚荞挑眉问道。 “就是这么严重。”白二爷苦着脸,欲哭无泪。 它私入人间,又与魔界中人为伍,就算不被钱疯子灭口,被神域逮回去也是死路一条啊。 可是刚才那样的情况,师傅和楚荞都有难,它又非救不可。 楚荞望了望远处的火光,想来是宁王的人马已经进入山谷了,于是重新背起诸葛无尘,冲白二爷道,“快走吧。” 白二爷爬起身,重新走在前方探路,一边走,一边暗自盘算着要怎么逃命去。 “耗子,你可知道他的头痛之疾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楚荞突然出声问道。 “其实他并没有失忆。”白二爷回头望了望她背上的诸葛无尘,说道,“他在梦里面记得自己是凤宁澜,但醒来记得的又是诸葛无尘,就像是有两个灵魂,在一个人的身体里,一个生活在白天,一个生活在梦里,所以有时候记忆是混乱的,想弄清楚原因,只有去了苍月的诸葛世家才会真相大白。” 它想到方才楚荞护住诸葛无尘的那一幕,如果它不在,如果它不是出自穹苍,那一刻她就真的会被狼群撕得粉碎不可,想想都觉得后怕不已。 那一道诡异的闪电划破夜空的异象,亦惊动了木兰行宫的许多人,钦天监说那是不祥之兆。 燕祈然远远望了眼闪电落下的方向,眼底无一丝波澜,只是听到外面来往的马蹄声,不悦地皱眉,“外面吵什么?” “属下出去看看。”泷一立即出门去打探,回到屋中禀报道,“金武卫在找人,说是左贤王在来得路上掉下山谷,宁王带人去找还未找到。” 燕祈然闻言薄唇微抿,扫了一眼空荡的屋内,沉声道,“去把王妃找回来。” “是。”泷一领命离去。 燕祈然侧头望向窗外浓浓的夜色,喃喃低语,“楚荞,你最好不是跟诸葛无尘在一起……” 此刻,黑暗的山谷中,两人一鼠还在密林中艰难穿行。 谷中又多沼泽之地,他们只得弯弯绕绕地穿行,久久也碰不上宁王寻来的人马,她背着诸葛无尘整整走了一个时辰,方才疲惫不堪地在一处溪涧旁停下。 白二爷脱了身上的锦绣小袍,跳入水中便道,“不许偷看爷洗澡。” 楚荞翻了翻白眼,“姑娘我见过的耗子多了,谁稀罕看你。”说罢,伸手探了探诸葛无尘的额际,触水滚烫的温度,让她不由皱了皱眉。 她连忙取出身上的帕子就着清凉的溪水打湿搭在他的额际,希望能让他舒适一些,而后捧着水喂到他已经干裂的唇边。 白二爷在水中洗得舒畅,游得欢快,还哼起了小曲儿,好不自在。 楚荞安顿好诸葛无尘,自己在溪边了个脸,远远望向木兰行宫的方向,开始发愁回去要怎么面对那个阴晴不定的男人。 诸葛无尘渐渐清醒过来,疲惫地睁开眼看到女子瘦削的侧脸,每一个轮廓,每一处起伏,都有些熟悉让他心痛。 “楚荞。”他出声唤她。 楚荞闻言身形顿时一震,这是诸葛无尘的声音,却又有种陌生遥远的熟悉。 白二爷一听声音,连忙从水中爬上岸,跳到诸葛无尘身上,“你终于醒了。” 楚荞默然走近,扶着他坐起身来,折了一片树叶洗净,卷起盛了水捧到诸葛无尘面前:“你先喝口水。” 他没有伸手去接,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看着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神情,最后微微一笑,出声道,“那一年送去的胭脂红梅,你可还……留着?” 楚荞手中盛水的树叶,“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她僵硬地抬起头,望向那双笑意柔和的眼睛,当年离京之际,清风崖的梅花还未开,她西去的第三日,谦谦如玉的少年抱着一束新开的胭红梅,快马追了一天夜,送到了她的手中…… 如今,那束梅花的枯枝,正埋葬在凤家墓园,那座无字碑下。 两人都没有说话,天地间只有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清冷的夜风自二人中间缓缓吹过,拂动那些只存在他们记忆深处的美好画面…… “你是记起以前的事了?”白二爷打破沉默问道。 它一直怀疑诸葛无尘头痛之疾和记忆混乱,是因为体内那股神域的力量,难道是方才自己那一道雷霆破,与他体内那股力量碰撞,所以才让他记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诸葛无尘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探出手去,抚上女子清瘦的面庞,抚去她眼角闪耀的泪光,“对不起……” 纵然没有想起所有,但他已经确定,他确实是认识她的,而且……不是一般的认识。 映月湖畔的初次相遇,清晖园中的剑舞定情,风雪一骑的胭脂寒梅……他怎么会忘了,还忘了这么多年…… 白二爷望望诸葛无尘,又望一望楚荞,急得差点没跳脚,你们现在一个是有夫之妇,一个是有妻未婚,记起来有什么用,相认了又有什么用? 正在这时,远方有声音传来,且愈来愈近。 “左贤王——” “左贤王——” “……无尘——” 楚荞倏地回过神来,不远处火光闪耀,是燕胤和晏子乔带人来了。 白二爷惊喜地跳上巨石望了望,朝诸葛无尘说道,“可算有人找来了,你快叫他们过来吧。” 楚荞敛目深深呼吸,低声道,“他们会带你回去的,我……先走了。” 诸葛无尘抬头望向那片火光处的人影,每个人都在叫着他,依稀可见晏子乔正打着火把,满面焦急的神情。 可是此刻,他却觉得,那一切离他是那么陌生而遥远。 楚荞不想再看到他与晏子乔相见的画面,起身便欲过河离开,刚走出一步,便被他死死拽住了手,再也走不动一步。 “阿荞,不要走。”他低声道。 第19章 旧情难续(2) 楚荞微仰着头望着月色森凉的夜色,止住眼底的酸涩,提醒道,“你的未婚妻在找你……” 诸葛无尘手上丝毫未松,他不想放她回去,不想再以那样陌生遥远的方式相见,眼睁睁地看着她已经属于别的男人。 “不要走。”他声音沉痛几近哀求。 白二爷望着两人,又气又急,好不容有人来救了,还要在这里磨蹭什么,他还要赶紧回去逃命呢。 楚荞挣扎着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捏得生疼,可是这些疼哪比得上此刻心中的痛楚,她自西域回京,他却不在了。如今,他回来了,她却已经嫁为人妻…… “放手吧,我该回去了。”她望着清冷的夜色,声音中带出一抹决然,“你不叫他们,还是我来叫吧,被人看到我在这里,于你于我都不是……唔!” 诸葛无尘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温暖柔软的唇轻轻堵上她字字锥心的话语,以吻封缄。 她被抵在溪边的巨石之后,手抵着他的胸膛,那胸腔内跳动的心震颤着她的指尖,她的心,她敛目任由眼底的眼夺眶而出,却无力拒绝历尽生死离别之后,这片刻的温存。 飞羽般轻盈的吻渐渐深入,唇舌之间辗转流连,没有情欲的渴求,只是温柔的安抚,安抚那颗因为他一再伤痛的心…… 白二爷气急败坏,眼睁睁看着前来寻救的人马从数丈之外缓缓而过,谁也未曾发现此刻溪边巨石之后此刻相拥而立的男女。 许久,诸葛无尘松开怀中的女子,温暖的指尖擦去她眼底的冰凉,亲和一如往昔的温醇少年,低声道“阿荞,离开他,跟我去苍月吧!” 楚荞别开目光,望着溪水中倒映的月光。 “你该知道,现在的我们,已经不同以往了。我已经嫁了人,已经做了宸亲王妃,而你……你也要娶妻了,你我这样的身份,这样的立场……” 诸葛无尘突地断她的话,“别跟我说身份立场,说你自己,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楚荞顿了顿声,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她已经嫁人,并且曾经还有过一个孩子,这样的她,还会得到他的珍惜吗? 这世间没有哪个男子,愿意娶一个残花败柳的女子吧! 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相伴十年的红颜知己。 诸葛无尘定定地望着她,眼神渐渐转为悲哀。 “还是……你舍不得离开他?” 楚荞霍然转过头,否认道,“我没有。” 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她与燕祈然之间不可能会走到今天,如果不是在意他,她如何会去招惹了宸亲王府,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何至于阴差阳错失身于那人,如果不是因为她,她何至于走了又回来嫁给了最不想嫁的人。 一时间,两人都不由沉默了。 “一会儿你不要回行宫了,我会安排送你离开大燕,至于剩下的事,我会应付。”诸葛无尘道。 “不可以……”楚荞立即反对。 这是在大燕境内,处处都是燕皇的势力范围,一旦被发现,那会是她难以想象的后果,还有一个神秘莫测的燕祈然,虽然他从不插手朝政,但宸亲王府在大燕暗处的势力,也不容小觑,不然这么些年,那么多人取他性命,他却可以安全活到今日。 诸葛无尘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朝行宫的方向走去,语气少有的强硬,“我已经错失了一次,不想再有第二次,要我看着你回到他身边,我做不到。” 楚荞心头一软,不再说话,只是跟着他默然在黑夜中穿行着。 “快走吧,马上就要出山谷了。”白二爷望着月色下已经隐约可见的官道,出声说道。 诸葛无尘将腰际的一枚玉牌解下,递给楚荞,“带着它去区城找天下镖局,让那里的人送你离开,这里的事我会应付,你安心到汴阳等我回去便是。” 楚荞抿唇犹豫半晌,终究还是接了过去。 诸葛无尘见她答应下了,面上笑意渐深,抬头望了望天色,牵起她道,“走吧。” 然而,两人刚刚走上大道,便有马蹄声如闷雷般自木兰行宫的滚滚而来,几乎眨眼之间,便倒了近前。 领头而来的大内总管太监单喜,宁王寻去的人马半晌无消息,他奉旨带人再下谷寻找,却不想在这里遇到已经回来的人影,“左贤王,你怎么……” 他说着,却在看清站在诸葛无尘身旁的女子时,止住了话。 众目睽睽之下,苍月的左贤王正牵着大燕宸亲王妃的手,这正印证了之前万寿宴之后宫中暗传的种种流言蜚语。 金武卫和宸亲王府的侍卫数百人勒马停着,谁也没有敢出声说话,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半晌之后,宸亲王府的侍卫纷纷驱马让出一条道,一身雪衣的清隽男子高踞马上,目光森冷地望着数步之外执手而立的一对男女。 在那样的目光中,楚荞无声抽出了被诸葛无尘握着手,清冷的夜风自指尖穿过,缓缓冷却了所有的温度。 “过来!”他冷冷开口。 楚荞望着高踞马上容若天人的男子,可以想见此刻他心中的怒意,深深吸了口气,举步便要走过去。 “楚荞!”诸葛无尘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臂,不想她走向对面那个男人。 这一举动,惊得单喜不由倒抽一口气。 燕祈然面无波澜,目光只是落楚荞臂上那只手,声音沉冷,“左贤王还要拉着本王的王妃到何时?” 诸葛无尘直视着马上神沉漠测的燕祈然,直言道,“不关她的事,宸亲王心中有怒,大可冲着本王来。” “你?”燕祈然凤目微抬,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却是冷得让人心寒,“本王的家事,轮得到你来插手?” 楚荞知道,再僵持下去诸葛无尘也占不上半分便宜,于是扳开他的手,举步朝着燕祈然走去。 诸葛无尘僵在那里的手缓缓收握成拳,青筋隐现。 燕祈然低头望着站在马下的略显狼狈的女子,一如成婚当日,含笑伸出手去,“欢迎回来,我的王妃。” 然而,他的眼底却森冷一片,无丝毫笑意。 楚荞望着那只如美玉雕琢的手,缓缓伸出自己那只已经被山石和荆棘划得满是伤口的手。 燕祈然淡淡扫了一眼,眸中寒意更盛,在王府他一直将她保护得头发都舍不得掉一根,她却总是不管不顾地如此为另一个男人受伤、冒险,真是讽刺。 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所有人都暗自看着两人,只见雪色衣袖一闪,楚荞被带上马转眼之间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宸亲王府的侍卫随之一掉马头,策马追随着离去。 诸葛无尘独立在夜风中,望着楚荞被带走消失的方向,一双清明的眸子翻涌起无尽的不甘和愤怒,最后缓缓归于沉寂。 单喜下了马,走近前去,只是眼中再不复之前的恭谦,“左贤王伤势如何了?” “无碍。”诸葛无尘面无波澜回道。 单喜闻言点了点头,目光平静地望向这位苍月被誉为神子的传奇贤王,直言道,“不管王爷是对宸亲王妃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咱家劝左贤王莫再多做纠缠。” 诸葛无尘剑眉微扬,笑意微凉,“谁都看得出来,她的心不在宸亲王身上。” “王妃的心在何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是宸亲王妃。”单喜态恭敬,说出的话却是铮铮有力。 “是吗?”诸葛无尘浅然一笑。 “咱家记得没错的话,左贤王快要成亲了,将迎娶的便是同来的晏子乔晏姑娘。”单喜说着,朝山谷归来的火光处望了望,继续道,“不知晏姑娘若是看在方才那一幕,会是什么感想?” 诸葛无尘面色微沉,从一名侍卫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先行赶往木兰行宫。 单喜望着夜色中一骑远去,淡声吩咐道,“来人,去谷中通知宁王,左贤王已经回来,不需再找了。” 木兰行宫,闲云庭。 楚荞被燕祈然拎着一阵风似地卷进了屋内,一进门他便松了手,楚荞被那速度带着一个踉跄,而后一语不发地站在原地。 本以为他会怒火中烧地下令软禁她,或者再把她强一回,更或者直接休了她杀了她,可是等了半晌,对面的人也没动静。 一时间,她摸不准他的心思,心中更是忐忑难安。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鼓起勇气,望向榻上一直静默的男人。 燕祈然淡淡抬眸,目光冰冷,“王妃与左贤王双双同归,你想怎么样?” 楚荞一时无言以对,诸葛无尘受伤落谷,自是会有很多人前去救人,根本轮不上她出手,本来万寿宴上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如今他们又一起从谷中回来,谁不会以为她是给他戴了绿帽子。 他目光轻漫而冰冷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最后落在她嫣红润泽的双唇,“还是我满足不了你,所以你红杏出墙,让他来上你?” 楚荞不可置信地抬头,“你……” 燕祈然盯着她那双明显被人滋润过的红唇,凤眸阴冷骇人,语气带着一丝尖锐的讥讽,“难道我错了?他就没碰你吗?” 她的沉默,相当于默认。 “过来!”他声音淡而冷。 楚荞抿了抿唇,心中不甘愿,却依旧步上前去,她知道此时再触怒她,她捡不上半分便宜。 他一伸手将她拉得坐在他边上,一手捏住她的下颌,修长如玉的手指缓缓而沉重地擦拭着她的唇,似是要抹去那个人留下的痕迹,喃喃道,“你想要什么,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为什么你就不能听话一点?” 楚荞唇上被他揉得生疼,却一句话反驳的话也难以开口。 燕祈然的面容在跳跃的灯火下忽明忽暗,眉头紧蹙,一双冷光逼人的眼睛盯着她,“还是我真的对你太好,太宽容,你才一再忘了自己该属于谁?” 楚荞垂下眼睫,一丝莫名的痛悄无声息的缠上心头,却又转瞬被凤宁澜的身影掩映而去,快得让她来不及捕捉它的由来。 燕祈然看着她的神色,眼底掠过一丝痛色,她以为他真看不出她那些曲意承欢,逢场作戏的小手段吗? 燕祈然松开手,起身朝内室走去,“把你身上给我洗干净再进来。” 楚荞瘫坐在榻上长长松了口气,这样也好。 凶她吧、讨厌她吧、恨她吧,怎样都好,只要别再宽容温柔。 她沐浴之后进到内室,一觉睡到了黄昏才醒,室内一片安静,有着独属于他身上的清淡药香,燕祈然却已经不在。 楚荞起身下床更衣,却不经意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手,昨夜扎在手上的木刺,沙石都已经挑了干净,每一处伤口都已经上好了药。 “他人呢?”楚荞随口向玉溪问道。 “王爷同赫连太子一道狩猎去了,明日才得回来。” 此刻,行宫的蘅芜院。 高烧数个时辰的诸葛无尘方醒,晏子乔连忙差人将煎好的药端了过来,“你真是吓死我了,昨夜我们寻到谷中遇到不少狼尸,却怎么也找不见你,我还以为……” 诸葛无尘温软淡笑,接过药饮尽,“现在不就没事了。” 晏子乔将药碗收起,问道,“你病成这样,还伤了脚,怎么从谷里走出来的?” 诸葛无尘微愣,而后道,“我想再休息一会儿,你先出去吧,子乔。” 晏子乔愣愣地望着瞌上双眸的男子,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 是子乔,不是阿乔。 她终于明白,纵然她与他相伴十年,却从来不是他夜夜梦回中的那个女子。 明月皎皎,夜风清寒,林中有鸟啼虫鸣之声此起彼伏。 赫连璟指挥着侍卫搭起了帐蓬,亲自动手坐在火堆旁烤起了今日所猎的鹿,扭头了望了望不远处靠着树安静坐着的燕祈然。 “喂,你一天不说话,到底是闹哪样?” 燕祈然还是不说话。 赫连璟将烤肉的工作交给侍卫,取了两埕酒走过去,伸手一递,“陪你喝点儿。” 燕祈然淡淡扫了一眼,道,“我不喝酒。” “你说说你,聪明一世,样样赢本太子又怎么样,结果栽在一女人手上,本太子都替你丢人。”赫连璟毫不客气地嘲笑着他。 燕祈然眸光微寒,暗含警告,“你很得意?” “当然。”赫连璟仰天长笑,“因为你终于有件事,不如本太子。” “貌似某人不久前,还气急败坏的爬墙到王府要人呢?”燕祈然语气凉凉地道。 赫连璟痛快地大饮了一口酒,直言道,“本太子只是觉得那丫头比较有趣而已,是你的人,我自然不会再她的主意。” 燕祈然面色无波,起身回帐。 赫连璟起身提着酒,跟了进去,“你就这么把那丫头一个人放在行宫里?诸葛无尘可是也还留在行宫养病,你这一走,你就不怕那绿帽子给戴实了吗?” 燕祈然眉头一皱,目光阴鸷慑人,“再多嘴,我不介意让你当哑巴。” 赫连璟丝毫不将他的威胁放在眼中,提着酒坛朝那一坐,继续发表高论,“你这不是让赶着让人给你戴绿帽子吗?” 如果目光能杀人,此刻恐怕他已经被燕祈然的目光杀死数百回了。 奈何此人,完全无视某人的冷冽骗人的目光,继续讲道,“你知道她为什么看上诸葛无尘,看不上你吗?” 燕祈然眉梢微挑,瞅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人家比你温柔,又时时刻刻笑脸对人,哪样你,对谁都上辈子欠了你命似的,谁愿意对着你这张脸。” 燕祈然嗤然一笑,冷冷道,“说完了,滚回你帐里去。” 赫连璟却一脸神秘兮兮地说道,“想不想她天亮时她站在你面前?” 燕祈然白了他一眼,眼底却掠过一丝希冀。 义气深重地赫连太子知道自己是猜中了某人心思,于是哥两好地搭上他肩膀,“虽然本太子确实很多回输给你,但对付女人,你比本太子就差远了。” “你?”燕祈然淡淡扫了他一眼,面无波澜。 “本太子都娶了三个侧妃,四个美人了,你瞧瞧你,就娶了一个楚荞还搞不定,三天两头被气得七窍生烟,这回还险些被人戴了绿帽子,太差劲了。”赫连太子逮着机会,死命地贬低他。 燕祈然凤眸微眯,寒光冽冽,“说正事。” 赫连璟笑着抽出腰间的大刀,一把抓过他的手臂,笑道,“忍着点。” 燕祈然还没弄清楚他要干什么,便被他一刀划伤了手臂,赫连璟将刀一丢,便扯着大嗓门朝帐外叫道,“快来人,快来人,宸亲王受伤了。” 泷一和几名王府侍卫闻声齐齐冲进帐内,“出什么事了?” 第20章 旧情难续(3) “哦,刚才有刺客进来伤了他一刀,还受了内伤,快回行宫告诉你家王妃,说宸亲王受了重伤,很重很重的伤,要死了。”赫连璟笑着说罢,连忙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快去……” 燕祈然咬牙切齿地瞪着某个得意狂笑的人,自己是脑子有毛病啊,怎么会相信这个白痴! 行宫内,闲云庭。 楚荞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过来找白二爷寻仇的钱疯子准备睡觉,玉溪却急急跑来说有人回报宸亲王在林中受了重伤,她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样的高手,能把他给重伤了。 宸亲王府的侍卫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况且还有个赫连璟在一起,怎么他们个个头发都没少一根,就独独伤了燕祈然一个人? 楚荞赶到他们落脚处的时候,赫连璟正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抓只烤羊腿啃得满嘴流油,听到马蹄声连忙迎了过来,“你怎么才来?” 她拉住缰绳皱着眉头望着正围着篝火喝酒吃肉的侍卫,狠狠瞪了赫连璟一眼,这样的状况下,燕祈然怎么可能真的受伤,随即一调马头,哼道,“无聊!” “嗳嗳嗳,你走什么?”赫连璟几个大步挡在了马前道。 “骗我过来很好玩?”楚荞冷声道。 “谁骗你了,你家男人真的受重伤了,血都流了一地,看得本太子心惊肉跳,没办法才让人请你过来……” “你心惊肉跳地在这里吃肉喝酒?” “他是真的受重伤了,本太子骗你做什么?”赫连璟说着,朝不远处的帐蓬扬手一指,“他就在那里。” 楚荞扫了帐蓬一眼,依旧没有下马。 “你也知道他那人怪脾气,受了伤也不许我们靠近,所以本太子只好请你过来劝劝他。”赫连璟诚声叹道。 楚荞拧着眉瞅着他,有些不相信,却又有些放心不下,燕祈然生性孤僻,确实不太喜欢与人相处。 “不信你去看,看一眼要不是,你掉头就走,谁也不拦你。”赫连璟说道。 楚荞下马跟着他朝着帐蓬走去,帐内一片漆黑,一掀帐便有血腥气扑面而来,赫连璟连忙招呼侍卫点了灯火,烛火映照下,帐内坐着的雪衣男子,左手的衣袖染得一片血红,面色苍白得与一身白衣不相上下。 赫连璟走近,不动声色在他肩上一拍,道,“她来看你来了。” 燕祈然倏地抬头,望向他的目光冷冽得吓人,这混帐给了他一刀不说,还封了他的穴,害得他血流了这么久。 “你劝劝他吧,我们先出去。”赫连璟丝毫不将他的杀人目光放在眼中,绕到楚荞身后,朝着他颇为得意的咧嘴大笑。 赫连璟带着侍卫退了出去,帐内一时间沉寂下来,只剩他们两人。 楚荞没有说话,替他清理伤口,燕祈然冷声道,“不用你管。” 她秀眉微皱望了他一眼,粗鲁地抓住他的手臂卷起衣袖,淡声道,“这么多人,偏偏就是你伤了,王府的侍卫何时这般没用了?” 这分明就是故意引她来的,但燕祈然自然不会做出这般的苦肉计,定然是赫连璟从中搞得鬼,她不会看不出方才赫连璟拍在他肩膀上那一掌是在解穴。 燕祈然抿唇不语,只是静静地望着帐内跳跃不定的烛火,他确实没料到赫连璟会那样,但以以他的功力,要自己解开穴道,亦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 只是他在那时他心中也在忍不住期盼,她到底……会不会来? 楚荞静静地清洗伤口,上药,包扎,“你是嫌命太长了吧,苦肉计很好玩吗?”说话间,她手上的动作一重,真受不了这别扭男人。 “咝~”燕祈然疼得皱眉。 “你还知道痛啊!”楚荞冷声哼道。 他要她过来,只要一句,她也不得不来,何必闹这样的事来。 “我痛不痛,你在意吗?”他冷声言道。 楚荞抿唇,沉默地将伤药一一收起,取出带来的衣物,道,“衣服换了吧。” 这个人爱干净得要死,哪受得了穿着染血的衣服在身上。 燕祈然接过衣服,一语不发地换衣,外面正喝酒的赫连璟不经意一回头,瞥见帐上映出宽衣解带的影子不由眼睛直了,进展这么快,不是吧! 楚荞收拾好东西,淡声道,“没什么事,我回去了。” “谁让你回去了?”燕祈然淡淡出声,一想到之前赫连璟说的话,又声音柔和了几分,“林中夜里多猛兽,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楚荞回头,怪异的望着了他一眼,这是伤了手,还是伤了脑子? “看什么?” “没什么。”她说罢,便径自出了大帐。 赫连璟瞅见从帐内出来的人,浓眉微扬,这时候他们不是该在帐内一夜春宵的吗? “他伤势怎么样?”他好心问道,但毕竟是自己下的手,轻重还是知道的。 “死不了。”楚荞淡淡说道。 赫连璟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楚荞走近,低声道,“赫连太子,有事借一步说话。” 赫连璟望了望她,实在不知道她有什么要跟自己说,但还是放下酒,跟着她走了。 众侍卫望着离开的两人有些不明所以,看到赫连太子跟着宸亲王妃走到了一颗大树后,正各自心中猜测,树后传出一阵拳打脚踢声,随之赫连太子阵阵惨叫声传出。 北魏侍卫闻声连忙赶了过去,只见宸亲王妃优雅含笑地走了出来,理了理衣袖,淡然道,“没事,你们太子殿下不小心喝多了摔了一跤而已。” 摔跤? 摔跤能叫得那么惨烈吗? 赫连璟一瘸一拐地从树后出来,呲呀咧嘴地瞪着女子的背影,下手太狠了。 他刚回到火堆边坐下,燕祈然换了一身衣服,依旧一身如雪的白,面色平静地走近,道,“你跟我过来一下。” “什么事?”赫连璟揉着被楚荞得发疼的腿,问道。 “有事。”燕祈然说话难得的温和。 赫连璟心想,可能是因为他方才的仗义相助,这时候来找他答谢来了,而燕祈然又是个脸皮薄的,所以想私下道谢。 于是,他满心欢喜地跟着燕祈然又一次来到了那棵大树之后,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只见面前的人手间华光骤闪,修长如玉的手指变幻难辩。 林中又一次响起赫连太子凄厉的惨叫,比方才的叫声,更为惨烈惊心。 忠心地北魏皇宫侍卫连忙赶了过去,只看到尊贵优雅地宸亲王慢条斯理地从树后走了出来,淡声道,“你们太子不小心摔了一跤,去扶他出来吧。” 侍卫从树后将摔了跤的,披头散发的赫连太子扶出来,这哪是摔跤,分明是被人暴打了一顿好不好? 次日,一行人回到行宫时已是黄昏,木兰行宫外的广场上已经在布置晚上的宴会,而宴会上也是主要享用今日众人所狩的猎物。 燕皇同左贤王诸葛无尘一同有说有笑地从行宫出来,瞧见正从林中出来的楚荞一行人,不行步上前来。 “赫连太子今日可是收获不小。”燕皇含笑打量着侍卫们满载的猎物,朗声笑道。 赫连璟笑容直爽,跳下马背道,“木兰围场狩猎比起在草原上,确是不一样的刺激。” 诸葛无尘扫了一眼同骑而归的楚荞与燕祈然,面上却是笑意温文,“宸亲王出去一天一夜,怎么什么都没猎着回来。” 燕祈然将楚荞抱下马,声音冷淡,“相比于杀这些无反抗能力的畜牲,本王更喜欢杀人。” 话一出口,惊得燕皇身后的一干臣子当即出了一身冷汗。 燕皇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望了一眼楚荞,不由笑道,“王妃何时也去了林中?” “昨晚过去的。”赫连璟出声答了话。 这番话自然都是说给一旁的诸葛无尘听的,赫连璟虽然没少受燕祈然白眼,但却是个重情重义的豪气之人。 燕祈然淡淡的瞥了一眼赫连璟,大约是没想到昨晚还被他一顿狠揍的人,这会还站在他这边说话,脑子坏掉了吧! 赫连璟自然是看懂了他那一眼的意思,险些没气得吐血。 楚荞面色平静地站在燕祈然身侧,含笑朝燕皇和诸葛无尘见礼,恍然那夜的事,从未发生过,在如今这样的场合下,她所能做的,只有……粉饰太平。 燕祈然牵着她径自从一群人眼前走过,俨然一对夫妻情深的伉俪。 诸葛无尘与燕皇一道与各国的使臣谈笑风生,目光却总会不经意地落在那携手而去的两身上,这一切被远处的晏子乔收入眼底。 楚荞。 阿荞。 可笑她晏子乔在他身边十年,以为自己真遇到了一生的良人,原来竟是做了别人的影子。 夜里的晚宴,一向不喜欢这种热闹场合的燕祈然一如继往地没有露面,前来行宫的女眷并不多,楚荞便排在了与清羽公主一席。 清羽公主瞥见晏子乔头上别致的梅花钗,不由赞叹道,“晏姐姐,你发钗很漂亮,可不可以摘下来瞧瞧。” 晏子乔含笑取下,递了过去,“只是一只发钗而已。” “我听说订亲之时,左贤王亲自绘制一只梅花钗的图样,请苍月最好的工匠打制而成的,这可是全天下绝无仅有的一支。”清羽公主一边在手间翻覆观赏,一边说道“看着他每回送你的东西都是亲自操持,那么细心又体贴,我都要羡慕死了。” 楚荞端着酒杯的手微颤,淡淡瞥了一眼,却没有出声说话。 诸葛无尘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过来,清羽公主低笑道,“晏姐姐你瞧,左贤王就坐隔着这么几丈远,还不时的偷偷瞄你,我看他啊,都等不及回苍月成亲了吧。” 晏子乔接回发钗,面上泛着小女儿的娇羞,眼底却掠过一丝讽刺的笑意。 此刻,他看的是她,还是她身边的她。 谁知道呢? 晏子乔和清羽公主说是不胜酒力一道离去,楚荞眼看时间也不早了,正想着寻个什么借口回去,却一抬头撞上诸葛无尘的目光。 他正起身离席而去,是放心不下他的未婚妻子吧。 她斟了满满一杯酒饮尽,方才听着她们谈论着诸葛无尘对晏子乔这些年是如何宠爱,如何体贴,如何温柔,一桩桩,一件件如刺在心,哽得她难以喘息。 正在她思量之际,一名侍从近前来,“王妃,我家主子请你到桐花阁有要事。” 楚荞认得传话之人是诸葛无尘的随从,知道现在不便见面,但想着可能是有要事,便起身离席跟着去了。 桐花阁是行宫内的一座书苑,地处偏僻,少有人迹。 楚荞在门外站了许久,又怕被人瞧见踪迹传到了燕祈然和燕皇耳中惹出是非,于是便推门进屋里去等。 她掩上门,刚想转身,却发现温热熟悉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脖上。 “谁?” 男子挨得极近,手臂勾起她的纤腰将她带入怀中,声音有些冷冽,“你想是谁?你又希望是谁?” 楚荞借着照入屋内的月光,看清面前一身白衣清隽的男子,不是燕祈然,又是谁。 可是,他要找她,怎么会是诸葛无尘身边的人去? 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男人火热的身子贴着她,修长的手把玩着她的衣带,一点点地解开,在她耳际低笑,“这样风雅的地方,行最风流之事,是不是另一有番情趣?” “不行。”她按住他的手,不想由着他在这里就胡作非为。 显然,她的拒绝,对于他而言一向起不了任何作用。 燕祈然一把将她抱起,走出几步便将她放到了书案上,薄唇噙着一抹邪肆的笑,“为什么不行?” 楚荞不明白他的举动,却已在他手下裳半解,却小心翼翼哄道,“别在这里。” 明明是诸葛无尘的手下请她过来的,出现在这里的却是燕祈然,怎么想都不对劲,对于危险的敏锐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好事。 燕祈然根本没听到她的话,火热的手已经探入她的衣内辗转流连,“这里有什么不好,安静无人,不正是偷欢的好地方?” 楚荞抬头对上男人清明的眼眸,那双眼睛不带丝毫情欲却暗含怒意,她不解他那出口一句一句携针带刺的话是何用意。 他低头吮吻着她带着酒香的唇,温柔辗转,“还是你怕有人打扰我们亲热?” 说话间,她的衣衫被一件件褪去,清凉的空气让她不由打了个寒颤,随即又落入温热的怀抱,肌肤相贴的触感,带起她体内熟悉的情热。 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探入宫裙下摆,沿着大腿内侧抚摸而上,凌乱的吐息喷在她的颈边,低笑道,“你不是比我还兴奋?” 他收回了手,抵在她柔软处的熟悉的火热,让她倒抽了口凉气,“祈然……不行……别在这里……” 第21章 旧情难续(4)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诡异,总有着不可预知的危险让她不安。 燕祈然愣了愣,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名字。 她一面拉起自己凌乱的衣衫,一边瑟缩着退避,“你到底怎么了?” “你真要把我逼疯了。”他沉痛地叹息,扣在她腰际的手一带,缓缓挤入她的体内。 “不行……”她想出口拒绝的,却只发出破碎的呻吟。 他渐渐放缓了动作,沉寂的室响起细碎的水渍声,他低声道,“你来找的人,是我……还是他……” 楚荞不明白他说什么,却一抬头看到了隐约有人影接近书苑,她浑身虚软靠在他的怀中,声音低不可闻,“放开……” 他没有停止,依旧是缓慢而温柔地占有。 来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楚荞浑身紧绷,颤声哀求,“求你,先放开……” 然而待她看清那映在门窗上的影子,顿时打了个寒颤。 来的人是……诸葛无尘。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望他,颤抖的声音低不可闻,“你故意的……” “你想等的人……不是他吗?”他低头在她耳边,声音温柔如魔魅,“如果来的不是我,是不是现在跟你在这里风流快活的人,就是他。” 说着,他重重顶撞着她体内敏感的所在…… 她咬着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却忍不住眼底的泪…… 诸葛无尘在苑内站了一会儿,似是在等什么人,来回踱步走着,全然不知数步之外的黑暗屋内是什么样的光景。 他待的时间并不长,便被人来叫走了,楚荞却仿佛在羞辱折磨中过了一个世纪。 “我恨你。” 燕祈然搂着她,一阵疯狂的耸动,最后一切归于沉寂。 他温柔地将一件将她的衣服穿上,黑暗中笑得薄凉而讽刺,“既然爱不了,那便恨吧,总好过什么都没有。” 她抬头望着他,咬牙“你真是个疯子!”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拿外袍裹在她的身上,抱着出了桐花阁,回往闲云庭。 夜深,微醉的诸葛无尘回到蘅芜院,晏子乔一如继往地给她斟茶倒水,他目光落在女子乌发间别致的梅花钗。 “这枝梅花钗,你不是一直不戴,今日怎么戴出来了?” 晏子乔扶了扶发钗,宛然一笑,“今天正好配这身衣服,便戴上了。” 诸葛无尘一向温雅的面容覆上一层薄霜,这支梅花钗她平日从来不戴,今日故意戴了出来,又与楚荞坐一席,其间会说什么,他不用想也知道。 楚荞是个心细又善于隐忍的女子,定是察觉了什么,又在胡思乱想了。 “子乔,今日在宴席上,你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不该说的话?”晏子轻然一笑,一脸不明所以,“无尘你指什么?” “我指在楚荞面前。”诸葛无尘直言道。 “楚荞?”晏子乔笑意微凉,“这么直呼宸亲王妃的名字,让宸亲王听到,可不会高兴了。” “子乔!”诸葛无尘面色顿沉“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晏子乔自嘲一笑,眸光沉痛地望向面前的男子,十年来他从未有过这般冷颜厉色,“无尘,你又干什么?” “你问得太多了!”诸葛无尘冷声道。 “你想将她带回苍月吗?”晏子乔直言揭破他心中所想,笑道,“别忘了,她是宸亲王的女人。” “子乔,你变得太不讲道理了。”诸葛无尘面露不悦之色。 晏子乔看着眼前陌生的男人,眸中渐闪泪光,“我不知道你跟她有什么?你又喜欢她什么?可是这十年来,在你相伴朝夕相伴的人是我,你要娶的人也是我,是我晏子乔。” 诸葛无尘别开头,不再看眼前的女子。 “到底是谁变了?”晏子乔凄然笑道。 她突然不明白,这十年来,自己爱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早些回房去休息,明日我派人送你先回苍月。”诸葛无尘淡声说道。 “诸葛无尘!”晏子乔走近他,痛声说道,“你看清楚了,在你身边的人一直是我,你说过你要娶我,你要照顾我一辈子的……” 诸葛无尘敛目,眼前却浮现另一个女子清丽无双的面容,似乎,他也说过要照顾她一辈子。 可是,他却一走十年,任她独行于世,风霜磨折。 “来人,送她回房去。”诸葛无尘冷声令道。 侍从将晏子乔送走,回来又禀报道,“王爷,宸亲王派了人过来。” 诸葛无尘闻言修眉微皱,淡声道,“让他进来。” 不消片刻,一身黑衣的泷一扶剑进门,将手中的玉佩放到桌上,道,“宸亲王要属下转告左贤王,收好你的东西,王妃不需要。” 一旁的聂青看到桌上之物,顿时面色大变,那可是诸葛世家可以掉动苍月境内多少人脉的信物,他怎么就随随便便给送给了宸亲王妃? 诸葛无尘面上了无波澜,只是默然收起玉佩,“代本王谢过你家主子的忠告,本王记住了。” 宸亲王是吗? 本王就不信,你能一直这么高高在上,目中无人。 次日一早,沁儿送来了几条鱼,玉溪说要做杜鹃醉鱼便准备去林中摘些杜鹃花,楚荞闲来无事便也跟着一道去了。 晨光中的木兰围场薄雾缭绕,美得不可思议,她敛目站在山野间张开双臂深深吐息,似是想要驱走一腔烦闷。 “你还是这个样。”诸葛无尘从树后走出来,笑语道。 楚荞想及桐花阁的一幕,倏地转过身,快步走开。 “阿荞。”诸葛无尘快步追上前,一把拉住她,“你怎么了?” “我们再这样见面,于礼不合。”楚荞不敢去看他,淡声道。 诸葛无尘眉头深锁,“是不是……子乔跟你说了什么?” 楚荞抿唇,她说什么并不是重要的,但在桐花阁发生的事,定然与她脱不了干系。 能够使诸葛无尘身边的人,又能够将他请到桐花阁,再通知燕祈然。 不管是让燕祈然看到她与诸葛无尘在一起,还是诸葛无尘看到她与燕祈然在一起,结果都是燕祈然真的会对诸葛无尘起防备之心,而她再难以从宸亲王府离开。 “没有。”楚荞淡笑摇头。 诸葛无尘望着她闪避的眼神,不再追问,只是道,“那你还跟我走吗?” 楚荞不看他,眼睛盯着风中摇曳树叶,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玉佩,若非你亲手交给他,他又如何知道是出自我手。”诸葛无尘定定地望着她,追问道,“你这般,是要留在他身边,不愿走了吗?” 楚荞长睫低垂,掩去眼底无奈的挣扎和苦楚,沉默不语。 “你到底在顾忌什么?顾忌我不是他对手?还是顾忌子乔?”诸葛无尘逼近,站到她的面前,追问道,“只要你想走,便是万人阻挡,我也会不惜一切将你带走。” 楚荞抿唇,走了以后? 在宸亲王府和大燕的追捕下逃生? 堂堂苍月贤王一朝英名尽丧? 再将整个凤家的秘密翻出来,拉下水? 面对她的沉默,诸葛无尘无奈叹息,“还是,我的出现,真的让你为难了。” “没有。”她脱口而答道。 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希望他活着,没有人更高兴他的回来,只是现在的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阻碍。 “那为什么不愿意走?”诸葛无尘痛声问道。 “……对不起。”楚荞说罢,快步朝着行宫的方向而去。 这个曾为她救她于生死边缘的人,这个曾与她许下三生之约的人,这个曾费尽心力让她远离危险的人,她何以忍心再让他为自己身陷险境,何以忍心再让她因自己受尽世人唾弃。 这次即便要走,她也要凭自己的本事离开,而不是借助于他的力量。 回到闲云庭,用膳的时候她开口道,“这里也没什么意思,还是回京吧。” 燕祈然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应了,当即就吩咐人准备,一用完膳便立即起程回京了。 楚荞回府之后,也不再寻着各种借口出府去,木兰行宫的围猎还在进行,她却再也没有过问半句。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回到了之前的平静,但就是这样的平静,让燕祈然也有些摸不准她的心思。 回到王府的第五日,玉溪急急寻到东篱园,说道,“王妃,三夫人病倒了,你能不能……回府去看看?” 楚荞侧头望了望燕祈然,征询他的意见,“三夫人就一个女儿,沉香又常年在外养病,她临走交待让我多照应些邵姨。” “嗯。”祈然点了点头,“需要什么,你自己去药房去取。” “我天黑回来。” 楚荞到了国公府荻花苑,进了房中便看到还躺在榻上的尹三夫人,皱了皱眉道,“沉香才走几天你就病倒了,她若知道了又说我这表姐没替她照顾好你。” “你这丫头,能时常回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姨娘就心满意足了。”尹三夫人靠着软枕,含笑道。 “可有请大夫过来看过?”楚荞倒了水端到榻前。 “看过了,一点风寒而已,养一养就好了。” 楚荞吩咐玉溪将带回来的雪参给三夫人炖汤,便自己留在了屋内照应着。 尹三夫人望了望她,笑道,“看来王府过得不错,人都胖了些。” “嗯。”楚荞抿唇淡笑。 尹三夫人拉住她的手,扫了一眼她的肚子,皱了皱眉,“王府里就你一个王妃,宸亲王又对你甚为宠爱,照理说你也该再怀上孩子了,怎么一直没动静?” 楚荞微愣,只是笑道,“许是上次落水受了寒,以后再说吧。” “待我身子好些了,带你去城南的送子观音庙拜一拜,那里的菩萨最灵验了。”尹三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说道。 楚荞抿唇笑了笑,道“好。” “若是今年能有了,等年底沉香回来都能做小姨了。”尹三夫人略显苍白的面上,笑意盈盈,“你父母早亡,这些年虽然有我和凤家照应,但你终究是孤身一人,如今终于嫁了人,有了自己的家,宸亲王又待你极好,再能有了孩子,你父母在九泉之下也会含笑。” “但愿吧。”她淡笑道。 她是想有一个自己的家,有一份平静安定的生活,但燕祈然如今待她再好,终究也不是她的归宿。 自国公府离开,她顺道去了趟神兵山庄名下的茶楼,留下一封请商出面相助的书信,要他十日内赶到上京。 这世上能制肘燕祈然力量的,也只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妖,商容。 回到王府时,天色已晚,燕祈然正在宸楼看书,听到脚步声进门,方才出声,“三人病情如何?” “染了风寒,倒没什么大碍。”她解下披风,平静说道。 燕祈然闻言放下手卷,“明天还要过去吗?” “嗯。”楚荞在桌边坐下,盛了碗汤,道,“邵姨在国公府没什么亲近的人,沉香又不在,病了我该过去多照应些。” 燕祈然难得没有反对她,只是淡淡道,“后天春猎就要结束了,宫中设宴为各国使节饯行,你若有空便去吧。” “不去了,反正也没什么意思?”楚荞低头喝汤,自然也听明白了他的试探之意,他在告诉她诸葛无尘要离开大燕了,而后天是她最后能见到他的机会。 燕祈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再追问下去,她真的就这么快将诸葛无尘放得干净,这实在让他难以相信。 “对了。”她忽地想起尹三夫人的叮嘱,说道,“玉溪,有空去买些上香的东西回来。” “上香?”燕祈然眉梢微扬,“你什么时候信这些了。” 楚荞无奈一笑,坦然言道,“邵姨说城南的观音庙非常灵验,非说等好些要带我去。” 燕祈然唇角无声扬起,见着玉溪出去,低笑出声,“你去求菩萨,不如……多求求我。” 当天夜里,燕祈然在床上表现得分外热情,直让她招架不住连连求饶,犹不罢休。 第三天,各国使节自上京离去,城内欢送声犹为热闹,连在尹府都听见礼乐之声,她却始终都未露面。 一连数日,她都往来于国公府和王府之间,尹三夫人在她的照料下已渐渐好转,病情一好便急急催着带她去观音庙上香。 庙中香火鼎盛,来往香客甚是繁多。 尹三夫人带着她上香,祈愿,抽签,她都一一照做,无比虔诚。 午后的东篱园,只有琴声缓缓,婉转百回。 泷一带着两名侍卫急急赶回府中,朝园中静座的男人回报,“王爷,王妃上香回来路上被人掳走了。” 琴声却倏地戛然而止,燕祈然低眉望着断掉的琴弦,声冷如冰,“什么人?” “一个紫衣金发的男人,属下三人联合追击也未能从他手中救回王妃。”泷一半跪在地,直言回道。 自此,宸亲王妃从上京城失踪,长达近一年之久。 第22章 她不是你(1) 三个月后,江南。 相思山庄。 清秀出尘的素衫少年站在山庄门外,第无数次着对着那风/骚与忧郁并存的庄名,第无数次皱起了眉头,咬牙切齿地进了庄内。 她正是已经从上京失踪三个月的宸亲王妃,楚荞。 在宸亲王府将大燕快掀得天翻地覆,甚至都寻到了远在苍月的诸葛世家和西域大宛,燕祈然却做梦也没想到,她就藏在了他的封地——江南。 山庄内莺歌燕舞,只不过这里的歌者和舞者都不是女子,而是个个水灵灵的翩翩美少年,隶属某个断袖庄主的一群男宠。 楚荞走近园中花阴下正无比享受的金发男子。问道,“找我来什么事?” “我是想告诉你,诸葛世家的人也在暗地找你了,要不要我告诉你诸葛无尘在哪里?”商容笑眯眯地问道。 “不用。”楚荞在树下,席地而座。 “你当初离开不就是想和他私奔吗?这会又怎么了,莫不是……”他说着一脸惊恐地捂住心口,惊叹道,“莫不是你看上我了?” “抱歉,我对你一丝丝的兴趣都没有。”楚荞冷声打断某人的自恋幻想,咬牙切齿地道,“我不过在上京几个月,庄内的生意帐目让你搞得一团糟,我一回来就收拾烂摊子,明明出力的是我,最后拿钱最多的永远是你,我觉得咱们有必要重新定一下,咱们的分成。” “哎,别这么无情嘛,谈钱伤感情。”商容笑容谄媚地给她倒茶。 楚荞接过抿了一口,冷声道,“别给我谈感情,谈感情伤钱。” 商容笑眯眯地又是给捶背,又是给捏肩,“就算不看在咱们这些年交情的份上,也看在我帮了你几次的份上,要不是我及时出现,你现在还在宸亲王府里呢?” “我每次都有付钱。”楚荞淡声提醒道。 “别这么翻脸无情,否则我就把你在江南的消息告诉上京城的某人,或者苍月诸葛家的某人……”商容笑着威胁道。 “奸商!”楚荞恨恨道。 “哎呀,彼此彼此。”商容毫不客气地夸赞道,“宸亲王府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左贤王那里,你就趁机脱身跑了,你比我还奸诈。” 楚荞默然淡笑,事情已经过去三个月了,宸亲王府的人还在四下搜捕她和商容,但现在的她已经重新做回神兵山庄的三当家,而这个身份外人要想查到,简直比登天还难。 “最近耗子有没有找你?”商容睨了她一眼,问道。 楚荞秀眉微扬,哼道,“你都找不到它,我怎么知道?” “这死耗子,最好永远躲在它的耗子洞,否则……”钱疯子阴恻恻地咬牙道。 楚荞垂眸抿唇思量,白二爷应该是跟着诸葛无尘去了苍月,它一听到是紫衣金发的男人掳走她,肯定就会知道她是和商容回了神兵山庄,若是奴颜婢膝,卖友求荣告诉诸葛无尘神兵山庄的事,那她可就没法安生了。 “钱疯子,如果耗子找到了它师傅,你会不会下杀手……”楚荞试探着问道。 “会。”商容一向玩世不恭的面上现出狠厉之色,兵锋般慑人,咬牙切齿道,“不止要杀了他,还要他比她更痛苦千百倍的死。” 楚荞被他那冷厉骇人的神情惊得一身冷汗,若真如白二爷所说,诸葛无尘是白止神王转世,这个秘密无论怎么掩藏,总有一天也会被商容所察觉。 “上京那边,怎么样,没出什么乱子吧?”楚荞赶紧扯开了话题。 “你问的谁?宁王?还是……你前夫燕祈然?”商容懒懒地瞥了她一眼,哼道。 楚荞抿了抿唇,沉默不语。 “你可真是无情,亏得你前夫还一直念念不忘地找你,你连问都懒得问一句。”商容道。 楚荞低眉掩去眼底变幻的神色,只是问道,“宁王府和缇贵妃,没出什么事吧!” 商容望了她许久,方才开口答道,“缇贵妃圣宠正隆,宁王吃的好睡得好,没什么要你操心的,不过你竟然想把神兵山庄的压箱底给他们,这事,我可不同意。” “那是我的东西,你半根手指头都没动,凭什么不同意?”楚荞冷哼道,起身便走。 神兵山庄耗时多年,终于制出了第一批火枪,她已经暗中投入训练。宁王府和萦萦将来要从上京脱身,这支当世绝无仅有的火枪队留给他们的护身符,以便助他们脱险。 “江南不能再待了,你前夫再不久就要回来了,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去。”商容在背后提醒道。 楚荞背影一震,举步朝着山庄外而去,“知道了,收完这里的生意就走。” 神兵山庄虽然主要贩卖弓枪剑戟军械,但同时也经营酒楼,茶庄,绸缎装,航运等各行各业,所以这些年来,俨然可以说到了富可敌国的地步。 从山庄离开,楚荞立即着手将江南境内各家店铺的生意暗中转让,准备在燕祈然回江南之前脱身离开。 次日,她刚在茶楼各个管事交待好事情,准备回庄催促商容尽快搬家,谁知刚一出门,便撞上等候已久的青衫如画的男子。 他就那么站在人来人往的茶楼门口,眉眼温柔如融雪的春风,面容有着令人心疼的削瘦与憔悴,目光落在正走出茶楼的清秀少年。 楚荞微一顿步,然后如同一个路人走上前去,与他错身而过。 “阿荞。”身后的人出声,声音温柔又无奈。 楚荞一震,愣愣地站在他的背后,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诸葛无尘不可能这么快就查到她在江南,唯一的可能就是白二爷卖友求荣。 许久,诸葛无尘转过身来,道,“小白告诉我,来江南可能会找到你,果然。” 楚荞被识破,也懒得再狡辩,左右望了望道,“换个地方说话。” “好。”诸葛无尘点了点头,跟着她一道进了茶楼。 静谧雅致的雅阁,茶香弥漫。 楚荞摒退了楼中的伙计,自行斟了茶,出声道,“耗子,你可以出来了。” 白二爷慢吞吞地,心虚地从诸葛无尘的袖中出来,爬上桌果断认错。 楚荞望了它许久,抬眸望了望诸葛无尘,道,“这个时候,你不是该与晏姑娘成婚了吗?” “阿荞,你知道,我想娶的人从来不是她。”诸葛无尘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眉眼清秀的男装女子。 他一直以为那样孤苦无依的少女一直是需要他的庇护的,却没想到这些年,她早已拥有了足够可以保护自己的力量,竟然就在燕祈然的眼皮底下脱身。 若不是白二爷坦言相告,他想,不止燕祈然找不到她,就连他也没这个幸运,此刻站在她的面前。 “就算不去苍月找我,你也该给我一个消息,一封信,让我知道你在哪里?你过得好不好?”诸葛无尘望着她,无奈地责备道。 她可知道,这三个月来他是多么害怕,害怕这一别又是多年的遥远分离,远得让他连再见她一面,都难如登天。 楚荞低垂着眼帘,眼眶泛起微微的酸涩:“……对不起。” 她比谁都要理解那份心境,那份苦苦期盼的心境,她曾有十年就在那种期盼中,等待中度过,可是命运弄人,曾经说好要一生相守的他们,却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白二爷望着两人慨然长叹,他一直不希望楚荞再与这个人在一起,可是当看到他那样决绝地取消与晏子乔的婚礼,看到他因着一句禀报说西域出现了有身形像她的人,他不眠不休奔赴西域,它终究心生不忍,冒着被商容灭口的危险,将他带到了这里。 两人相顾沉默,诸葛无尘走到她面前,轻轻牵起她的手,温声道,“阿荞,跟我去苍月。” “我……” “十年一别,我们已经错失彼此太久,我不想再经历一次这样的分别。”诸葛无尘目光深深地望着她,“小白说,你在西域一直在等着我,为什么现在,你却不肯跟我走?” 楚荞敛目,深深吸了口气,坦然言道,“你该知道,很多东西都改变了,我嫁过人,我有过一个三个月的孩子,我……” 这样的她,还怎么再回到他的身边。 诸葛无尘闻言低头自嘲一笑,直言道,“作为一个男人,没有谁在知道自己心爱的女人曾属于他人,会不妨忌,不心痛,不介意,可是那一切的痛,都抵不过失去你所带来的痛……” 上京之时,看着她站在燕祈然的身边,每每半夜梦醒想到他正躺那个男人怀中,他早已经妒忌得几欲疯狂。 楚荞沉默地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转过身去,藏起那张已经泪流满面的面容。 她害怕现在的诸葛无尘,已经不仅仅是当初那个凤宁澜;她害怕他们的美好回忆终有一日会敌不过那个女子在他身边十年的相伴;她害怕这份自己曾深深期盼的幸福,会因着他们之间的种种变化,最终会中途夭折…… 诸葛无尘僵硬的站在她的背后,手心的温度寸寸冰凉,最后“嘣”地一声倒了下去。 楚荞转身一见,瞬间慌了神色,扶他起来,“你怎么了?” 诸葛无尘疲惫无力地摆了摆手,坐在桌上的白二爷出声说道,“一个已经苦苦找了你三个月,听说你在江南,一路跑死了八匹马的人找到这里,你以为他的精神有多好?” 最后,楚荞只得答应下来,等处理完江南的事去去苍月找他,诸葛无尘这才放下心赶回国去,他在江南毕竟不能久留,很容易引起宸亲王府的注意。 上京,宸亲王府。 整个王府都笼罩着冷冽的沉寂中,单喜扶着燕皇到了宸楼之前,上前试探性地敲了敲门,开口禀道,“王爷,陛下听闻你旧疾复发,过来探望。” 半晌,屋内之人未有一丝回应。 燕皇沉着眉,径自推门而入,进到内室方才看到一身雪衣的男子敛目靠榻上,如玉的面容带着些许病态的苍白。 “朕听泷一回报说,那个紫衣金发的男人曾有两次与你交手,且这两次都与楚荞有关,想想也该知道,她不是被人掳走,是早就打定了主意演这样一出戏从王府脱身。”燕皇扶着桌子坐下,沉声说道“任你给她万千宠爱,恐怕,她一分也没放在心上。” 他自己儿子的身手,他是知道的,而那个紫衣金发的人竟可以两次都伤了他,又该高深到什么地步? 楚荞竟与这样的人物有牵连,他一直以为这个女子只是韬光养晦,但他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低估了她。 燕祈然只是疲惫地靠在榻上,没有说话。 “那样无情无义的女人,你何必找她。”燕皇沉声道。 宸亲王妃失踪第二天,他竟亲自追着诸葛无尘的使团,一路到了苍月寻人,又无功而返回到上京,多年未平息的旧疾也因着那连日的奔波而复发。 “陛下探望完了,请回。”燕祈然眼也未抬,冷声下起了逐客令。 燕皇没有恼怒责怪,只是无奈叹道,“上京这是非之地,若不是愿多留,就早些回江南养病,再不然去你师傅那里也好,有他照应着,你旧疾也能早日好了。” 燕祈然低垂着眼帘,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卷半开的书,那是楚荞离开那天中午还未看完这卷书,书页始终翻着她临走之际翻着的那一页。 “朕会替你找人,你安心养病便是。”燕皇心疼地望着儿子,全无平日在朝堂之上的冷厉威严。 单喜上前扶着他起身,出了宸楼,方才道,“陛下真要将王妃找回来吗?” “祈然待她何等荣宠,她这般忘恩负义,朕都恨不得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燕皇面上杀气暗生,却又无奈叹道,“可祈然这般放不下她,朕若伤了她,他啊,还不知要将朕恨到什么地步。” “王妃既是打定了主意要走,只怕不容易寻到。”单喜出卖道。 燕皇回头望了望一片死寂的宸楼,叹息着朝王府外而去,“那么大一个活人,朕就不信找不到她,回宫吩咐人暗中撤查这些年她在西域的行踪,派人多注意些诸葛家那边,左贤王离开大燕不到十天她就脱身,不会不与那个人毫无关联。” “是,奴才回去便布署人。”单喜扶着他出了宸亲王府的大门,御辇已经候在门口处。 燕皇凝眉想了想,又说道,“还有,你不是说祈然这些年在找一个女子,楚荞也说自己是因为跟那女子几分相似,祈然才娶了她。” “倒是有这么回事。”单喜轻轻点了点头,又说道,“只是奴才觉得,王爷对王妃只怕不是那么简单的心思。” 燕皇闻言眉头紧拧,思量了许久道,“不管是什么,把他要找的人,尽快找出来。” “陛下,你……”单喜说着,连忙低下声音,“你是要把那个女子送到王爷身边?” “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在他身边,想来也好过楚荞那样心思深沉的女子。”燕皇冷冷说罢,拂袖转身上了御辇,道,“回宫!” 楚荞确是个聪慧过人的女子,她若心在祈然身上,可以在旁辅助于宸亲王府,那他自然是乐见其成。 可是,她生有异心,他就容不得这样的危险的人威胁到自己的儿子,只要祈然能放下她,他必除之而后快。 单喜暗一思量,御前行走数十年,自然知道燕皇是什么样的打算。 江南,诸葛无尘自己先行回了苍月,却把白二爷给留了下来。 “你到底什么时候走,再拖下去燕祈然回来,咱们想走都走不了了。”白二爷又一次催促道。 楚荞微微皱了眉,总是下意识的不想提到关于那个人的任何事,每每提及,心中总是心潮起伏,百味杂陈。 “就这两天吧。” “不是吧!”白二爷苦着一张脸瘫坐在桌子上,它一天也不想等啊,他不想待在这个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地方。 “钱疯子最近忙着挪窝,顾不上你。”楚荞温声安抚道。 白二爷一想到商容就在江南,天天都是吃不下,睡不好,再度恳求道,“还是早点走吧,再晚的话,宸亲王就回江南了,你们撞上……”它意识到自己又提了不该提的人,顿时止住了声音。 楚荞面色一变,却又很快换上了平日的淡漠,问道,“无尘这么急着回苍月,是有什么麻烦吗?” 白二爷愣了愣,立即顺着扯开话题,道,“当然有麻烦,而且是很多麻烦,他抗旨退婚,这几个月又一直暗中寻你的消息,诸葛家和苍月朝中已经闹得鸡飞狗跳了,他先回去可能是处理这些事了,不想等你去了将你再牵连在内。” 楚荞抿唇点了点头,唇角无声扬起暖暖的笑意。 白二爷爪子托着下巴,深深思量了许久,叹道,“爷最担心的还是那个晏子乔。” “哦?”楚荞秀眉微扬。 第23章 她不是你(2) “晏子乔是亲封的郡主,又跟在他身边十年,诸葛家早就将她当做了儿媳妇了,因着他拒婚之事,如今诸葛家,苍月的皇帝太后,无一不在埋怨他,这麻烦可是不小。”白二爷担忧地叹道。 楚荞垂眸淡笑,看不清眼底神色,只是叹道,“十年,确实很长。” “你……”白二爷有些懊恼自己的多嘴,连忙解释道,“管她十年二十年,他心里记挂的一直是你,这就够了。” 楚荞一圈一圈转着手上的扳指,缓缓说道,“耗子,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喜欢上一个人,即便自己再平凡,也希望在那个人心中是独一无二的。” 只是现在的他,她不知道一切是否,还如当初。 白二爷望着神情些许落寞的女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这些年在西域,她无时不刻不想着在他的身边,而那十年,始终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却是另一个女子…… 它突然间理解了她的退缩和犹豫,她是在害怕,害怕她与他之间的美好回忆,害怕那些年少的诺言,终敌不过时间的磨蚀,害怕她再也不是那个人心中独一无二的珍宝。 毕竟,现在的诸葛无尘虽然有凤宁澜的记忆,但他却不仅仅是凤宁澜,他还是苍月的左贤王,诸葛世家的少爷…… “好了,走吧,我该去看看钱疯子准备挪窝准备得怎么样了?”楚荞起身,所有的落寞与复杂都被笑容掩盖。 白二爷一听,呲溜一声钻进了墙角的耗子洞,“爷不去,爷不要见钱疯子。” 楚荞无奈摇了摇头,蹲在耗子洞外,不紧不慢说道,“今天约在莲湖谈笔生意,处理完了把商容打发走,咱们就得起程去苍月。” 这两天宸亲王府的人要回江南,她必须赶在那个人回来之前离开。 白二爷在洞口探了探头,很是纠结,“真的今天就会走?” “当然。” “你确定不会让钱疯子发现爷?” “肯定。”楚荞笑道。 白二爷垂头丧脑地走出来,钻进她的袖中一动不动地藏好,“走吧。” 它可以不相信别人,但不得不相信楚荞,起码在它认识的多年以来,她一向是说话算话,言出必行。 可是,它真的有不祥的预感,今天出门不利啊。 楚荞带着白二爷到莲湖畔的茶楼,召见了江南附近所属神兵山庄的所有管事,将盐市,茶叶,丝绸,及船运司,所有的买卖一年的计划安排妥当,已经到了午后。 莲湖之畔最显眼的莫过于宸苑,她不想看到,却总会不轻意一抬眼就望见那座恍若世外桃源的庄园,那个一切缘起缘错的地方。 白二爷待到周围的人都走了,方才钻出来透口气,瞥了一眼遥遥相对的宸苑,心情也不由有些叹息。 虽然宸亲王声名狼藉,甚至世人唾弃,但却是这世上除了凤宁澜,第一个待她那般的人,可是因着凤家的恩情,因着凤宁澜,她无路可退,只得一次次辜负利用了那个人。 “不是要去找钱疯子吗?”白二爷出声打破沉默。 楚荞点了点头,面上依旧一如往昔的笑意,“走吧。” 北城,商容正带着他貌美如花的男宠坐着镶金挂玉的马车逛街,却又在买一块玉佩这时,因为三两银子跟人讨价还价,几近大打出手。 楚荞站在人群里有些头疼地皱眉,看着正为三两银子跟人争得面红脖子粗的某人,摊主一气之下收回东西不卖了,商容竟一把揪住人衣领各种威胁恐吓。 然而,那摊主一招手周围的摊主小贩纷纷上前将商容围了起来,楚荞正想着要不要上前把那三两银子付了,以免发生流血事件,那边已经动起手来。 商容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占上风的,一拂袖便将几人掀翻出去,那摊主直直撞向从城门处进来的一辆马车,人还未撞上马车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弹飞出去。 不知谁叫了一句,“那是宸亲王的马车!” 楚荞心头一凛,没想到这个人回来得这么快,周围众人一听是宸亲王的马车立即跪了下去,她也连忙着蹲在地上。 马车车帘一动,车内之人迅若流光,眨眼便逼近到商容面前,“阁下将本王的王妃掳到了何处?” 商容无奈耸耸肩,“你的王妃在何处,我怎么知道?” “三个月前,就是你在上京掳走了宸亲王妃,你还不从实招来!”泷一沉声道。 商容一抬眼自然是看到了燕祈然身后,蹲在人群中的楚荞,却只是笑道,“你们真的误会了,我真的没有勾引你们王妃,我不喜欢女人的,我只喜欢男人!” 说话间,将边上貌美如花的男宠往怀里一抱。 白二爷躲在楚荞袖中,哭笑不得,这世上断袖断得这么理直气壮,光明正大的人,也只有这钱疯子。 燕祈然望着眼前紫袍金发的男人,而后扫了一眼周围,这个人在江南,与他一起的楚荞,一定也在这附近。 这三个月,他找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却唯一没有找这里,他自己的封地。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一定藏在江南。 楚荞低着头藏在人群中,几乎可以感觉到那犀利的目光扫过她的头顶,手心早已经沁出涔涔冷汗,下意识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但理智告诉她此时一动,更惹人怀疑。 燕祈然负手回身上了马车,只是冷冷吐出四个字。 “封城,搜人!” 听到马车辚辚远去,楚荞方才自人群中抬头,墨银已经传令封了城,带领侍卫逐家逐户的搜索,商容更是被泷一与十名侍卫一同看守。 这个时候,她只要一靠近商容定然就会引起怀疑,所以便直接随着人群四下散开了。 “好险!”到了僻静处,白二爷钻出来,以爪捂胸,长长地松了口气。 楚荞望了望大街上来往的王府侍卫,秀眉紧紧皱起,商容说燕祈然是三天以后才回来,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白二爷抬头问道,“现在怎么办?” 江南是燕祈然的地盘,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耳目,这样搜查下去,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把她找出来。 可是,要想出城亦是难如登天,宸亲王府的侍卫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更何况还有一个高深莫测的燕祈然在这城里,他们根本就是插翅难逃。 楚荞被燕祈然抓住后果不堪设想,而它的行踪亦有可能被钱疯子发现,此时的他们,真可谓是同病相连了。 “先回相思山庄。” 白二爷愁眉苦脸地叹道,“爷就知道,今天出门准没好事。” 回到相思山庄,楚荞亲自将钱疯子庄内的二十多名男宠召到了前厅,一一将每个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你不是见钱疯子有了麻烦,准备接手他们的男宠们吧!”白二爷在她袖中出声道。 楚荞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来回踱步,而后出声道,“谁是……莲生?”貌似这是最受宠的一个。 说罢,一名碧衣的清秀男子站出来,“奴才是。” “嗯。”楚荞点了点头,将银票放到桌上,“一会把这个交给商容,让他带马车里的人从西城门走。” 莲生收起银票,道,“是。” 楚荞挑了其中身形较瘦的一人,将其带到内室扮成女装,乍看之下与她竟有几分相似,白二爷渐渐明白了她的计划,不由提议道,“要不要直接易容一下?” “不必”楚荞淡笑摇头。 要的就是这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直接易容成她的样子,岂不此地无银三百两,直接告诉燕祈然自己这三个月确实在江南,就是要他摸不清方向。 “会成功吗?”白二爷在一旁担忧道,毕竟燕祈然也不是傻子,要想骗过他,又是岂是那么容易。 楚荞秀眉紧拧,叹道,“那就要看钱疯子办事怎么样了?” 这一招调虎离山,关键便在商容,只要商容那边成功了,她脱身定然不成问题。 “他,爷总觉得信不过。”白二爷无力叹息,要不是他惹了麻烦,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好死不死地撞上宸亲王府的人。 “五千两,该信得过了。”楚荞淡笑道,跟商容讲什么都是废话,用银子说话会更好。 楚荞安排好一切,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静等着天黑。 黄昏之际,一群美艳如花的少年赶到了北城,远远看到商容,个个担忧地奔了过去,“公子,公子……” 泷一吩咐侍卫们阻拦,商容笑着道,“伤了我的美人,我可不会客气。” 泷一暗自一想,他们的主要目的是要找王妃,还不宜与这个人动手,即便交起手来也未必是他对手,一抬手让侍卫将人都放了过来。 商容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个个争先恐后的问这问那,争宠吃醋,好不热闹,直让泷一等人皱眉头。 清秀如莲的少年靠近商容身边,不动身色将银票递了过去,向他道明楚荞的计划,商容瞥了手中的银票,眉开眼笑地安抚了众美人。 黄昏日暮,一辆马车驶入北城,一声女子清喝,“还不走?” 泷一倏地回头一望,透过半掀的车帘隐约看到车内女子的身形,立即道,“快回府禀报主子。” 此时,商容闻言身如鬼魅脱离了泷一等人的包围上了马车,马车一转方向直奔西城而去,泷一等人立即骑马疾追而上。 片刻之后,暮色中的北城恢复沉寂,楚荞慢条斯理地从小巷中出来,朝肩头的白二爷道,“走吧。” 方才叫商容那一声,是要让泷一认定马车中的人是她,一人一鼠到东城之时,宸亲王府搜查的侍卫已经追那马车而去,城门盘查的守卫自然也在这一刻宽松了很多。 两人顺利出了东城,而西城的马车已经被追赶上,被一众杀气凛然的王府侍卫堵在了西城门口,燕祈然闻讯而来,长袖一拂一道华光流出撞上马车,车身碰然碎裂。 车内之人的面纱也随之碎裂,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容,商容搂着长相阴柔的女装少年,“我跟人私奔,你们追什么?” “你又跑什么?”墨银怒声喝道。 “你家主子那么喜欢抢人,我家美人倾城之色,被他看上不又抢了去,我当然要跑。”商容搂着男宠,一脸的情深意重。 “属下刚才明明听到是王妃在说话。”泷一惊声道。 “还不追?”燕祈然想起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人,冷声喝道。 泷一立即反应过来,招呼侍卫从其它三城分别出城追寻。 墨银小心翼翼瞧了瞧主子阴鸷暗生的冷眸,就这么一招简单的调虎离山,竟然主子就上了当,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可是,若非心有牵挂,他如何会没有思量就这般追赶而来,轻易中了圈套? 早在那一场华州赈灾银案,他就知道那个女子心计高深,擅于谋算人心,却没想到她的机智是这样一次次在算计她的枕边人,她的丈夫。 商容直视着燕祈然冷冽如冰的目光,不怕死地笑道,“想打架吗?不过你已经在我手上伤了两回,今天这病蔫蔫的样儿还来打,我怕你会输得羞愤欲死啊。” “你的脑袋,本王暂且放寄放在你脖子上,他日定来取之。”燕祈然说罢,身如幻影转眼便消失在长街尽头。 “慢走,我等着。”商容冷冷一笑,这家伙这种目中无人的样子,总让他想起白止那个混帐东西,真是可恨! 只不过,这个人的功力强大,又非正非邪,而白止那混帐的神域中人从来对这种邪魔歪道的力量痛恨之极,而那个冷血无情的混帐也断不会如这般对一个女子用情如此。 否则,那个人也不会被他逼至绝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赴死。 虽然燕祈然用了很短时间发现了异样,并派出宸亲王府的侍卫各东城,南城,北城方向分别追击,然而楚荞却早已料到这一步,出了东城反而改用了比较缓慢的水路离开。 泷一等人只想到她急于脱身会走陆路,自然不会注意到江面上渐行渐远的船只正坐着他们要追的人。 江水涛涛,冷风冽冽,白二爷蹲在她肩头白毛飞扬,望着江畔疾行如飞的黑衣侍卫叹道,“幸好咱们坐船,不然这就被逮了。” 楚荞淡然一笑,“那你方才还不愿走?” 白二爷侧头瞅了瞅淡笑如风的女子,由衷叹道,“连宸亲王府的人都栽在你的手上,你真可怕,比钱疯子还可怕!” 它想,它永远不要和这个女人做敌人,否则,真会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楚荞自嘲一笑,明明自己成功脱身,心中却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萦绕心头的压抑更加沉重,沉重得几近让她难以喘息。 她回头望着美景如画的江南,在眼中渐渐远去…… 再见了,燕祈然。 苍月,京都刑部大牢。 虽然外面已至初夏,但这天牢第三层却还是阴冷潮湿,楚荞已经因为被视为别国密探,入狱已经一月。 “你到底还要在这里待多久?”白二爷原本一身光鲜的白毛,此刻已经变得灰不溜秋,垂头丧气的问着。 楚荞侧头望了望它,没有说话。 “你不让爷越狱,又不让爷通知他,你是准备在这里住一辈子?”白二爷忿然不平,一向高洁的它,怎么可以忍受在这里过活。 “这里也没什么不好,多清净?”楚荞淡笑安抚着忧郁的白二爷。 她一到苍月就被人抓了起来,且还是送进了京都天牢,其中定然是苍月宫中有人有意如此,不好杀她,又不想她见到诸葛无尘,只有将她放在这暗无天日的天牢,严加看管。 如果她在这里待不住越狱出去,抑或是诸葛无尘寻到刑部来,不管是哪一种,她一直小心隐藏的行踪,又会被宸亲王府所知晓,她便再也不可能留在苍月。 如此大费周折,不杀她,又不准她见到诸葛无尘的人,唯有她。 晏子乔。 “你不会还是怕见他吧?”白二爷跳上她膝盖,一本正经地问道。 “我没有。”她一如继往的淡笑,眼底一闪而逝的迷惘出卖了她的内心。 她也不明白,为何重新面对自己曾一直期盼,又唾手可得的幸福,为何自己却一再退缩。 白二爷叹了叹气,不再追问于她。 这个人啊,永远都是这么顾虑重重,不想再失去凤宁澜,又怕他们的重遇引起大燕皇家的怀疑,从而暴露燕胤和凤缇萦,更不想再引起宸亲王府的注意,她又不得不再一次背叛那个人…… 次日,天色刚黑,楚荞便被白二爷愉悦的口哨声惊醒。 “耗子,你又做了什么春梦?”楚荞懒懒地出声问道。 从进了这天牢,它日日垂头丧气,今日怎么会平白这般好心情? “爷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白二爷在洞中的小床上跷着腿,好心情地继续哼。 第24章 她不是你(3) 楚荞顺手抓起鞋扔过去,堵住洞中传出那不堪不入耳的声音,“闭嘴!” 白二爷不再出声,楚荞仰躺在简陋的小床上思量着要不要让白二爷出去找钱疯子来劫个狱,他们继续回西域混去,这里虽然清净,但伙食实在太差了。 夜半时分,楚荞纠结的快睡着了,天牢之中悄然传来丝丝诡异风声,她正准备睁开眼看个究竟,却被人制住穴道,虽然不能动却只听到耳边风声呼啸而过。 这样的快的身手,几与商容那变态无异,可是这心想事成的速度也太快了,她与钱疯子又没有心灵相通的异能。 她第二反应是燕祈然,可是燕祈然那性子,一般不到万不得已,断不会亲自出手,他定然是会带一大帮侍卫高手,直接平了苍月刑部大牢。 正想着,耳边风声静止,她的穴道被解开,一睁眼便看到青衫如画的男人,正沉着脸望着她,面上隐有怒意,“我不去带你出来,你是准备在那里藏到什么时候?” 楚荞低头,不说话。 “你忘了,你在江南答应了什么?”诸葛无尘继续问道。 他得知她已离开江南,却久久等不来人,以为她是被燕祈然带走了,亲自又跑了一趟江南,若不是白二爷找到他,他只怕现在也寻不到她人。 “其实也不是我们的错,我们本来是打算到左贤王府找你的,谁知一进城就被人下了狱,重重高手看守,要出来也是有点难度的。”白二爷出声替她辩白。 楚荞闻声望向桌上悠然抱着茶杯的白二爷,立即咬牙切齿,“耗子,你……” “别冤枉爷,爷只是出去散散步,偶然遇到他。”白二爷一脸无辜。 天知道,它真的再也不想待在那暗无天日的鬼地方了。 “还是……你真的不想再见到我?”诸葛无尘望着女子瘦削的背影,喃喃叹道。 以她的聪慧,自有千百种方法通知他,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做,甚至不让小白向他透露行踪。 “我……”她转身,张了张口,却终是无言。 她不是不想见他,是已经顶着宸亲王妃之名的她,没有勇气再面对他。 纵然,她已经离开那个人,但只要那个人一日没有休弃她,世人眼中,她永远是有夫之妇,永远是宸亲王王妃。 这样的她,如何再似从前能一心与他相依相守。 诸葛无尘重重叹息,心思睿智如他,如何看不懂她此刻眼底的挣扎与无奈。 两人无声的静默,被她腹中一阵“咕噜噜”声响打破,楚荞尴尬地按住肚子,窘得无地自容。 诸葛无尘失笑,道,“你去沐浴换身衣服,我给你做些吃的过来。” 楚荞点了点头,看着诸葛无尘出了门,一扭头便瞧见白二爷正捏着鼻子,一脸嫌弃望着她,“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多少天没洗澡了,真亏他刚才抱得下手。” 楚荞抬袖闻了闻有些发臭的衣裳,不由皱了皱眉,将白二爷抓起锁进箱子里,自行进了泉室。 她沐浴完寻到厨房时,诸葛无尘正挽着袖子在煮面,她站在门口一时迈不动脚步了,当年她被他从雪中捡回府,也是这样给她煮了一碗面,那样温暖安静的画面,当时的她看得泪流满面。 诸葛无尘一回头,瞅见愣在门口的女子,笑道,“这别苑平日只有我自己过来小住,不曾留下仆人,这些事只得自己来,你坐着等一下,很快就好。” 楚荞进门,坐在厨房的桌边等着,面条温暖的香气溢满了整个屋子,亦一丝一丝缠上了她的心头。 诸葛无尘将面端上桌,道,“好了,快吃吧。” 楚荞坐在那里,盯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面,突然想流泪。 纵然这些年身在西域,伊兰一族待她有如亲生,但却无人可替代这份最初的温馨与感动,所以等待十年亦不悔,所以在重新拥有才这般小心翼翼。 诸葛无尘将筷子递给她,笑道,“我不常做,你要不喜欢,我找人来重做。” 楚荞接过筷子,低头默默地吃面。 白二爷好不容易自箱中出来,闻到食物的香气追寻而至,却在看到灯火下温暖静谧的画面,不忍前去打扰,悄然离开。 诸葛倒了茶,递到她手边,说道,“宸亲王府还有人在苍月境内打听你的消息,你暂时在这里住下,我处理好外面便接你回王府。” 楚荞愕然抬头,“可是……” 燕祈然一日没休了她,这样的她,在他身边只会让被千夫所指。 “你只要在这里安心住着等我就好,外面的事交给我。”诸葛无尘笑意温醇,“说到底,那些事本就因我而起,我当做个了结。” 楚荞沉默半晌,最终点了点头。 他见她点了头,由衷一笑,起身道,“这庄内都布了机关阵法,以免外人闯入,我带你出去瞧瞧,以免我不在的时候,这里的阵法伤了你。” 幽静雅致的庄园,他带着她一路走过,一处一处讲着园中的景致和机关布阵,最后停在园中一株梅树下。 “是胭脂梅?” 诸葛无尘含笑点头,道,“是前些日我刚种下的,今年冬天就能开花了。” 楚荞抚上还犹自空落的枝头,想像着红梅映雪的景致,宛然叹道,“我也有好多年,没看到梅花开了。” 身后的男人悄然自背后拥住她,在耳边郑重言道,“以后年年都会让你看到,我每年给你种上一棵,等你老了,就能看到满园子梅花。” “好。”她侧头微笑。 次日一早,诸葛无尘离开入宫早朝,楚荞刚一起床,便有一道劲风直劈面门而至,她一扬手接住,仔细一看是一纸请贴,上书:九江楼。 “诸葛琛?”楚荞皱眉念着落款处的名字。 白二爷闻声窜上她肩头,扫了一眼贴子上的字,说道,“是诸葛世家的家主,看来他已经知道你在苍月的事了。” “那怎么办?”楚荞拧眉。 “如果能从诸葛家查出凤宁澜从大燕皇宫死里逃生的秘密,爷想大致也能知道师傅为何会转世为他的的缘由,这场鸿门宴,我们非去不可。”白二爷认真说道。 楚荞合上贴子,点了点头,这也是她想知道的。 九江楼。 楚荞抬头望了望精致典雅的楼阁,白二爷从袖口扒着望了一眼,嘀咕道,“堂堂诸葛世家的家主,就是苍月皇帝也不敢轻易怠慢,你竟然让人等这么久,真不怕死!” “来了肯定没心情用膳,不如吃饱了再来,即便打起来也有力气不是。”楚荞淡笑低声言道。 “那倒也是。”白二爷缩进袖中,提议道,“要不要爷去搬救兵?” “不用。”楚荞淡笑,想要她的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在这个时辰本该是客如流水的九江楼,此时却是一片空旷安静,一名青布长衫的中年男人迎上前来,道,“宸亲王妃,请!” 楚荞闻言扫了一眼来人,腰际一块青玉牌,上篆有“诸葛”二字,想来是诸葛琛身边的人,于是含笑点了点头,“有劳带路。” “宸亲王妃还真是架大势大。”那人声音嘲弄,诸葛世家是天下有名的望族,便是各国皇室也要给几分薄面,而她竟敢无礼至此。 这一口一个宸亲王妃,楚荞听得明白其中的讽刺之意,讽刺她这个有夫之妇不顾身份追寻别的男人远走他国。 虽有不悦,楚荞却始终淡笑如一,纵然她有她的坚执,但这些确实是世人所看到事实,她无从辩驳。 白二爷很义气地从鼻孔里挖了一坨东西,扔到那人身上为她报仇雪恨,一时让楚荞有些哭笑不得。 九江楼后面的茶室,转过屏风便看到一身墨青长衫的男人正负手而立欣赏着墙上的字画,虽然已是头发花白,背脊却是挺拔如松,颇有几分与诸葛无尘相似的风骨。 诸葛琛闻声微一侧头,只道,“孟轲,你下去吧。” 领她上楼的中年男人闻声行了一礼,随即告退,一时间静寂的厅内只剩下这位诸葛家的最高掌权人和楚荞,以及她袖中藏着的白二爷。 楚荞直直望着那人的背影,那个人没有转身看她,甚至没有说话,却在无形之中透出的气势,让她不敢妄动。 一个能让各国皇族都敬重有加的诸葛世家之主,自有着他不为人知的惊人之处,纵然她不甚了解,但也知道此人并非善类。 半晌,诸葛琛转身扫了一眼楚荞,走近桌边坐下,“过来坐。” 楚荞深深吸了口气,走近前去与他对面而座,却没有开口说话。 诸葛琛起身斟了茶,道,“今年的新茶,试试看。” 楚荞端了茶品了一口,点了点头,“不错。” “就不怕我在茶中下毒?”诸葛琛端起茶盏,眼底一闪而过的森冷。 楚荞抿了口茶,淡然一笑,“要杀我,你就不会叫我来这里了。” 既然这么快就发现她在苍月,要取她性命早就有机会下手,却约她出来面谈,自然不是真要杀她。 “倒是个胆大的丫头。”诸葛琛笑,一双深邃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极了老谋深算的狐狸。 楚荞淡笑,沉默。 “既然都是明白人,老夫也不多说废话,你该知道以你的身份再留在无尘身边,只会为他惹来祸事。”诸葛琛笑容可掬,语气却字字透着威严之气。 “即便是祸事,也是我与他之间的事。”楚荞直言回道。 诸葛琛笑意微寒,“无尘是我诸葛家的人,自然也是我诸葛家的事。” 楚荞眸光一利,“他是不是诸葛家的人,我想,你我都心中清楚。” “他曾经是凤宁澜不错,可是现在谁都知道现在的凤宁澜是大燕的宁王,而他现在是苍月的左贤王,是诸葛家的儿子,诸葛无尘。”诸葛琛不反驳,却是直言道明。 楚荞握着茶杯的手不由一紧,这个人料定了她不敢将诸葛无尘的真正身份公诸于世。 “因为你,现在大燕皇帝,晁太后,宸亲王府都对无尘的身世开始怀疑,难道你真的想因为你的一己私情而让他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吗?”诸葛琛犀利的目光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字字铿锵有力。 楚荞捏着茶杯的手指开始泛起青白,沉默了许久,只是说道,“你怎么就料定,事情不会是另一番结局呢?” “老夫费尽心力将他带回苍月,赐他以重生,十年培育扶植,可不是为了今时今日让你们相逢重聚,谈情说爱的。”诸葛琛眉眼间寒意凛凛,出口的话清冷慑人,“老夫能让他生,同样……也能让他死。” 第25章 她不是你(4) “你若想他死,就不会费那么多功夫救他了,不是吗?”楚荞秀眉微抬,淡笑问道。 “但若他因你而背弃诸葛家,老夫……又何必留他?”诸葛琛笑如轻风,眼底却是森冷一片。 “你要是不过是一个为你诸葛家卖命,保住荣华富贵的傀儡的而已。”楚荞冷然一笑,眼底难掩怒意。 “不。”诸葛琛眼底寒意褪去,露出属于父亲的慈爱,却隐暗藏深深的痛楚,“他是我的儿子,他是诸葛家的孩子,诸葛无尘。” “他……”楚荞不明白,这个人为何会露出如此复杂的神色。 “你大概不知道,他是凤宁澜,可他更是我的儿子诸葛无尘。”诸葛琛定定地望着她,而后缓缓道,“无尘自小聪颖过人,却始终疾病缠身,最终在十一年前病逝,但有大神通智慧之人说,只要寻得命格相同之人,便可让他重生于世。” “所以,凤宁澜就是那个命格相同之人?”楚荞道。 无论如何,她该感谢眼前这个人,以那样的方式给了凤宁澜一条生路,否则,她此生不会再有这个幸运与他重逢再见。 “凤宁澜在十年前那场大火中死了,现在的他,只是诸葛无尘,也只能是诸葛无尘。”诸葛琛目光沉沉地望着她,一字一句地告诫道。 “所以呢,你今天要我来,是要说什么?”楚荞淡淡一笑,问道,“要我永远离开吗?我想,我做不到。” “就是老夫要你走,无尘也不会放手。”诸葛琛低头抿了口茶,说道,“老夫也并非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只要你能彻底脱离宸亲王府,无尘将她八抬大轿迎入王府,老夫也乐见其成。” 相比于晏子乔,这个女子更适合成为诸葛家未来的当家主母。 楚荞闻言,浮上心头的不是喜悦,而是更深的无奈。 “可是你现在,顶着宸亲王妃的身份在无尘身边,只会害他,甚至更多的人。”诸葛琛含笑提醒,而后定定地望着对面的女子,道,“你是真的要与无尘在一起?” “是。”楚荞抬头,决然道。 诸葛琛点了点头,满意一笑,“既是你们两情相悦,老夫也愿成人之美。” “是吗?”楚荞淡笑,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成人之美的背后,定也有着他的谋算,绕了一大圈,后面才是他要说的正事吧。 “老夫知道,你与他历经波白,情深意重,只不过……”诸葛琛欲言又止。 “只不过什么?”楚荞追问。 “只不过你要光明正大嫁入诸葛家,就必须彻底与宸亲王府了断干净?”诸葛琛眸底笑意,莫测高深。 了断干净! 她也想,可是若那么简单,她又何必躲躲藏藏。 “历经十年,你还无法对他割舍,是不是为了他,你什么都能做?”诸葛琛目光灼灼望着她一眼睛,问道。 “是。”毫不犹豫的回答。 诸葛琛放下手中茶盏,笑意凛然,道,“如果,我要你为了他杀人呢?” “什么人?” “你的丈夫,大燕宸亲王,燕祈然!” 这个熟悉又遥远的名字,震得她心头一阵莫名的痛。 良久,楚荞淡然轻笑,“诸葛候爷太看得起楚荞了,我恐怕还没那个本事。” “你有。”诸葛琛眼底泛起深沉的笑意,说道,“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有杀他的本事。” 这么多年,曾有多少人要取他性命,却没几个能近了他身的,而这个女子却是可以与他朝夕相处,最不让他防备的人。 楚荞垂眸望着手中的茶杯,神思渐渐飘远。 曾几何时,那个人在她耳畔说过。 “我这身上一十八道伤,有亲人给的,有仇人给的,还有自己给的。” “阿荞,无论你再恨我讨厌我,也别再给我添一道伤……” “你给的伤,会比这所有的……更让我痛。” 纵然那个人再十恶不赦,再人尽可诛,却也曾将她捧在手中悉心呵护过,她已经一再辜负、背弃,如何还能…… “不是说,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诸葛琛深不可测的笑中多了几分了然和嘲弄,淡淡道,“只要宸亲王在一日,你和无尘就不可能有安宁的一天,要么你就离开他,少惹麻烦,要么,就替他……永绝后患!” 楚荞抬眸直视,道,“多谢诸葛候爷的提议,只是……恕难从命。” “那你就要眼睁睁看着,将来宸亲王府将无尘逼上绝路?”诸葛琛眸光倏地一寒,冷厉慑人。 “诸葛候爷真的是为我和他好吗?还是你另有谋算?”楚荞冷然一笑,哼道。 “哦?”诸葛无尘眉梢微扬,讶异于她的心思敏锐。 “退一万步说,就算我能杀得了宸亲王,以燕皇的爱子情切,我能有活路吗?”楚荞依旧笑意微微,眼底却冷芒厉厉。 “老夫能将他从大燕活着带出来,同样也能让你活着出来。”诸葛琛抿了口茶,微笑言道。 楚荞默然,她当然相信这个人绝对有这样的能力,可是,她却没有那个勇气回去重新面对那个人…… 诸葛琛笑得嘲弄,“你待他的情意,也不过如此?” 楚荞沉默半晌,道,“多谢诸葛候爷这番费心,只是我的人生,一向不需要他人来指点。” 她说着端起茶杯含笑一敬,她这条命是凤宁澜给的,是凤家救的,为他们赴汤蹈火不是不可以,但她也有她的底线,她的道义…… 她的感情,不是让他人权谋博弈工具。 诸葛琛定定地望着女子执拗决然的眼睛,对方却坦然相对,毫不退让。 满楼的沉寂,被如风般狂卷而来的男人打破,来人青衫翩翩,衣袂飘动,一手将楚荞拉到自己背后,直面相对而座的诸葛琛,道,“我已经说过了,有什么冲我来,与她无关。” 诸葛琛望了望一脸急切诸葛无尘,眸光难掩不悦,“每月初一的议政大事,你罔顾圣命私自出宫,成何体统。” 诸葛无尘沉默,身为辅政大臣在朝议之时离去,他无言反驳。 “子乔病了,你回左贤王府去看看她。”诸葛琛放下茶盏,起身叮嘱道。 诸葛无尘没有说话,只是拉上楚荞准备离去。 “当年要娶她的是你,退婚的又是你,好歹她跟了你十年,你不该好好给她个交待吗?”诸葛琛深沉而威严的声音在背后喝道。 诸葛无尘脚步微顿,拉着楚荞快步离开了九江楼,将她送回别苑。 “去看看她吧!”楚荞出声劝道。 诸葛无尘霍地回过头望着她,眉头深深皱起,“你说什么?” “我说,你去看看晏姑娘。”楚荞坦然言道。 诸葛无尘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她的眼睛,似是想要看清她内心深处的一切。 “就在不久前,我也曾经历同样的事,多年期盼一切在一夕之间天翻地覆,自己却无力改变。”楚荞侧头,静静地望着碧荷盈盈的莲池,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我知道那种绝望和痛苦,我很幸运又重新拥有,而她……” 诸葛无尘敛目深深叹息,走到她身旁,“论道义,我不得不去,可是我不想你再对我和她有任何一丝一毫的误解。” 他与晏子乔的十年相伴,纵然她只字未提,他却知道,这是她心中一直不安的心结。 “我知道。”楚荞莞尔一笑。 正是因为她懂得他的善良,他的愧疚,所以她让他去,即便心中不愿。 “我真讨厌你的大度。”诸葛无尘无奈一笑,搂了搂她的肩膀,道,“去换身衣服,咱们一块去。” 楚荞愣了愣,自然明了他的用意,同样无奈一笑,“真讨厌你的聪明。” 总是这样一眼就看穿她内心所有顾忌不安。 诸葛无尘失笑,轻轻敲了敲她的头,催促道,“快去吧。” 楚荞点了点头,快步回去寝阁易容换装,扮成翩翩少年的模样出来。 左贤王府。 诸葛无尘一进门,王府的管事便急忙迎了出来,“王爷,你总算回来了,奴才这就通知晏姑娘去。” 楚荞走在他身后,看着满府上下的喜上眉梢,可以想见这些年来,晏子乔在这里受欢迎的程度。 诸葛无尘侧头望了望她,淡声道,“不必了,我直接过去。” 管事的没再追问,只是不由自主多打量了几眼他身后的素衫少年,禀报道,“晏姑娘已经病了好些日子了,清羽公主刚过来探望。” 从宫中传出王爷抗旨退婚,要与晏姑娘解除婚约,他们都不甚相信,可是也从那日,诸葛无尘没有再回左贤王府,晏姑娘一病不起,他也未曾过来瞧一眼。 他隐约知道王爷所有的异常变化是从出使大燕回来之后,却无人知道在大燕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他如此狠心对待一个悉心呵护了十年的女子。 王府北角,燕子坞。 诸葛无尘进了屋中,楚荞却没有再跟随进去,管事带着她到最近的小亭奉了茶,方才问道,“公子很面生,以前不曾来过左贤王府。” 他是在诸葛家服侍多年的仆人,诸葛无尘从不带陌生的人回自己住所,这是府中上下人尽皆知的,今日却带着这个人回来,一时间谁也不明白他到底是何意? “嗯。”楚荞淡笑点了点头,扫了眼周围,道,“这园子的景致很不错。” “那是自然的,燕子坞从左贤王府落成之日起就是晏姑娘的住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楼一阁无不是王爷精心让人建造的,自然不同于其它地方。”管事说着,一瞬不瞬地打量着他的面色变化。 楚荞面上笑意微滞,低眉抿了口茶,“左贤王真有心。” “听公子口音,不是苍月人。”管事的问道。 “我是大燕人。”楚荞坦言道。 管事的眸底一闪而逝的精光,目光落在少年耳垂几不可见的耳洞上,淡笑道,“王爷出使大燕回国之后,与晏姑娘生疏了许多,公子既是大燕人,可知其中缘由?” “是啊,本公主也想知道。”一身绣着七彩鸾鸟宫装的清羽公主面寒如霜地走近,“我想,其中缘由,没有人比你知道得更清楚。” “既然那么想知道,何不亲自来问本王?”诸葛无尘也随着出了门,一向温和的面容,少有的冷沉。 清羽回头望了望他,没再多问便招呼侍从离开王府回宫去了,管事也悄然退了下去。 “她怎么样了?”楚荞瞥了一眼他身后的楼阁,问道。 “还好。” 楚荞点了点头,侧头望着园中新绽的海棠,平静说道,“十年相伴,就没有一刻……日久生情吗?” 诸葛无尘悄然握住她的手,道,“阿荞,虽然我还无法忆起关于你所有的记忆,可是我现在清楚的知道,子乔是子乔,她终究不是你。” 第26章 背情弃爱(1) 无尘阁,毗邻燕子坞。 从那一日回府,诸葛无尘直接带着她住在了王府,闲事时常向她说起这些年在这里的生活,却又巧妙地避开了与晏子乔所相关的一切。 从诸葛无尘重回王府之后,楚荞也从下人口中偶尔得知晏子乔的病情在不断好转,她不知道那日诸葛无尘找晏子乔说了什么,而他从那日以后,便再也未曾踏足过燕子坞。 楚荞自己的行踪会被泄露,然而在诸葛无尘的一力斡旋之下,一切都隐藏得滴水不露。 雨后初晴,夏日的炎热被雨水冲淡,风中带着淡淡的清爽。 无尘阁内,白二爷与楚荞对弈,看着她一落子,抱起棋子一个漂亮的空翻将棋子放入棋盘,“这回看你怎么赢?” 楚荞抿唇轻笑,闲闲落下一子,“看来,你又要输了。” 白二爷站在棋盘之上,扫了一眼周围的棋子,一把抱起方才落下的白子,“爷下错地方了,重来。” “你盘盘都下错地方,盘盘都让你,还不是输?”楚荞把玩着手中的棋子,笑着说道。 白二爷抱着棋子甚是委屈,往棋盘一坐,“爷不跟你玩了。” 楚荞看着她耍赖的样子不由好笑,听到脚步声进园子,以为是诸葛无尘入宫回来了,却看到端庄秀美的女子缓步走了过来。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白二爷感叹,随即跳下棋盘,躲在楚荞边上。 晏子乔面上还略有病态,扫了一眼空寂的园子,方才走近楚荞身边,面上的笑容优雅得宜。 “他不在。”楚荞淡淡出声,垂眸收拾着桌上的残局。 晏子乔笑着走近,“子乔是来找姐姐的。” 姐姐?! 楚荞淡笑着抬眸望了一眼,“虽然我爹娘死得早,可我记得清楚只生了我一个女儿,未曾有什么妹妹。” 对于不想理会的人,她一向敬而远之。 晏子乔面上笑意微僵,有一瞬间的尴尬,而后依旧笑容得体地与她相对坐下,说道,“子乔与姐姐也是一般苦命,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亦病逝而去,虽得太后和诸葛候爷昭拂,不过只是个孤苦无依的可怜人罢了。” 白二爷躲在楚荞边上,瞧着这一对情敌,不由感叹:面对抢了自己未婚夫的情敌,还能笑得这么灿烂如花,这女人真是奇葩啊! 楚荞不说话,只是淡笑,“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知无尘放不下你,但我与他十年相伴的情份亦不比你少,我不想为难他,也请你莫为难他,我与他成亲,你一样可以留在这里,待到你摆脱宸亲王妃的身份,便是他想立你为妃,子乔也无怨言。”晏子乔直直望着她,直言说道。 楚荞淡笑,“晏姑娘真是大度。” 不过,她可没有与人共侍一夫的癖好。 晏子乔定定地望着眼前一身男装的女子,论出身,论才情,论容貌,无论哪一样,这个女子都算不得上乘,偏偏这世间最为传奇的两个男子,都对其趋之若鹜。 她不知道这个人与诸葛无尘曾有着什么样的过往,但事到如今,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年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阿荞,并不是她,而是眼前这个女子。 那是他无心之下的错认,却成了她一生的劫难,面对那样的男子,十年朝夕相处,她如何不动心,不深爱。 诸葛无尘回到王府,一进园便看到朱亭中相对而座的两人,微皱着眉头走上前去,“你怎么过来了。” 晏子乔起身,楚楚而笑,“无尘,你回来了。” 诸葛无尘淡淡点了点头,朝不远处候着的仆人道,“送姑娘回燕子坞休息。” 晏子乔虽然不愿,却也没有多做纠缠,由着仆人扶着离开。 白二爷跳上桌子,双爪抱胸叹道,“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真是羡煞爷了。” 诸葛无尘瞅了他一眼,知道它是意有所指,于是道,“子乔父母双亡,这些年一直跟在我身边,说到底是我对不住她,等她病好我会设法送她回诸葛家居住。” “你想她走,人家不一定想走,刚才还在这里来商议谁做大谁做小呢?”白二爷翻了翻白眼哼道。 诸葛无尘眉头皱起,望向一脸云淡风轻的楚荞,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毕竟无论他做什么,也无法抹杀他与晏子乔的十年相处。 白二爷望了望两人,道,“爷回屋睡觉去。” 诸葛无尘挨着她坐下,自然地拉起她的手,郑重道,“不要多想,等处理好所有的事,我会光明正大迎娶你回府,告诉天下人,你才是左贤王妃,我一心想娶的女人。” 楚荞闻言微愣,“可是……唔!” 还未出口的话,被突如其来的轻吻封住,她僵硬着坐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与诸葛无尘虽同住在无尘阁,但除了解之前在木兰围场的亲吻,再未有过这般亲昵的接触,她怔怔地望着男子近在咫尺,如扇修长优美的睫羽,而后轻轻闭上眼睛,任由这份温柔浸润。 诸葛无尘开始试探般的浅吻,渐渐辗转深处,扣着女子纤细的腰肢,唇齿交缠间渐渐生出莫名的火热…… 楚荞眼前蓦然现出另一张面容,那个曾与她无数次缠绵欢好的男人在眼前挥不之不去,她霍地睁开眼望着眼前诸葛无尘的面容,而后无声侧头避开他的亲吻。 聪明如诸葛无尘,瞬间明了她此刻的变化是何缘由,没有多加追问,只是道,“对不起,是我太鲁莽了。” 楚荞抿唇,退出他的怀抱,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先回房了。” 诸葛无尘看着她逃一般离去的背影,重重一拳砸在柱子上,“燕!祈!然!” 夜幕降临,无尘阁寝阁无一丝光亮,白二爷睡得正香,楚荞已经静坐了近两个时辰,心头思绪依旧纷乱不堪。 明明已经远离了宸亲王府,明明已经得到她所期盼的一切,心中却又一次又一次生出不安,她背弃了燕祈然,他辜负了晏子乔,这样相守的他们,又能幸福多久? 侍女进来掌灯,看到坐在榻边的楚荞道,“公子在屋里呢?” 楚荞点了点头,认得来人是一个服侍在诸葛无尘身边的侍女,“何事?” “奴婢过来替王爷取两套身服送过去。”那女子说话声音有气无力,苍白的脸上,冷汗直冒。 “嗯。”楚荞点了点头,她住的是诸葛无尘的寝室,他现在住在与书房邻近的楼阁,衣物多数还是留在这边。 那侍女寻出了衣物,转身过来,却是面色苍白,冷汗直冒。 “你……没事吧?”楚荞上前问道。 “奴婢……奴婢只是有些不舒服,没什么大碍。”她说话间,人已经摇摇欲坠。 楚荞扶着她坐下,道,“衣服我送过去,你在这里休息下,我叫人过来送你回房休息。” “多谢乔公子。” 楚荞出门叫了人过来带那侍女下去休息,自己带着衣物进了诸葛无尘的居所,室内空无一人,本想放下东西走人,却听到泉室的方向传来异样的声响,隐约是女子的声响。 她不由自主寻声而去,一步一步悄然靠近,走进泉室,热气缭绕的温泉池内,有男女赤/裸相拥身影,一低头可以看到脚边凌乱一地的女子衣衫。 这绣着蓝莲花的裙衫她认得清楚,两个时辰前才见过。 这是诸葛无尘的寝居,这里落着晏子乔的衣衫,那温泉池中是什么光景,可想而知。在这燕子坞和无尘阁内,这样的事,她不敢去想已经有过多少次。 “楚荞?!”池内的男人看到池边站着的人影,出声唤道。 “对不起,打扰你们了。”楚荞转身,快步逃离这个几近让人窒息的地方。 热气缭绕的浴池之内,诸葛无尘起身便要上岸追出去,却被身旁的女子一把抱住,几近卑微地恳求道,“无尘,不要走!” 此刻,女子面容娇艳动人,清丽中透着妩媚,这般软玉温香在怀,是任何男人都会血脉贲张的美好景致。 然而,诸葛无尘出口声音却是一片森冷,“晏子乔,你闹够了吗?” 晏子乔不可置信地仰起头,这是十年来,他第一次这样疏离冷漠地叫她,在她这般放弃自尊和骄傲,以这样不堪的方式挽留他的情境下…… 她怔怔地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那双一向如春风般和熙,永远带着笑意的眼睛,而此刻那双眼睛里只有,冷漠、遥远,甚至暗生杀意。 “她到底……有什么好?”她望着他,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她到底有什么好,让他一夕之间变得如斯绝情,让他们之间十年相伴的情份,都这般轻如鸿毛。 诸葛无尘面覆薄霜,冷冷推开与自己肌肤相贴的女人,“她被禁刑部大牢一个月,我没有过问,不代表不知道,确实是我有负于你,但你最好收起你的这些小动作,我不是回回都能容忍。” 他过来沐浴,她便出现在这里,他本以为是送换洗衣服的侍从,却不想她却下水靠近,恰巧此时楚荞又闯了进来看到这一幕,他可不认为这只是简单的巧合。 纵然如今楚荞在他身边,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们的关系是多么如履薄冰,任何一丝一毫的风波,都有可能让他们这份奢侈的相守支离破碎。 晏子乔撞上冰凉的池壁,自嘲地笑,“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对我?” 他背对而立,却一语不发。 “既然你这般喜欢她,在意她,何苦要来招惹我?”晏子乔痛声吼道。 如果他不曾对她那般好,她就不会遗失了自己的心,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诸葛无尘面上寒意褪去,眼底泛起难言的愧疚,敛目深深吸了口气,而后道,“等过些日子,我会替你寻一户好人家,定不会委屈了你。” “好!好!好!”她一连道了三声好,一声比一声凄怆,“终究是我晏子乔自甘下贱,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能恩爱多久,能幸福多久?” 诸葛无尘已经上岸,简单披了衣裳,连鞋都没顾上穿,便快步追了出去,终于在走廊拉住了疾行而去的女子,“阿荞!” 楚荞侧着头,望着地上一潭积水倒映的流云,道,“左贤王这般弃美人于不顾,怕要惹人伤心了。” 她不能给他的,那个人能给,她又有什么好说的。 诸葛无尘看着她冷漠的态度,虽有气愤,却又忍不住笑道,“我没碰她。” 她的反应告诉他,她在吃醋,她对自己是真心在意的,这让他一直以来的不安,瞬间消散。 楚荞侧头瞅见男人扬起的唇角,一时间秀眉紧紧皱起,“你笑什么?” “我高兴。”诸葛无尘笑得愉悦。 楚荞别开头,懒得看他,拂开他的手便要走。 “阿荞,你可知道,当我记起你,却知道你嫁给燕祈然的时候,是比你此时更要沉重百倍的心情。”诸葛无尘紧紧抓着她的手,静静说道,“虽然你来了苍月,你在我身边,我每一天依旧不安,害怕某一天,一睁眼,你还是宸亲王妃,而不在我的身边。” 楚荞抿了抿唇,一时间,缄默无言。 “于我而言,能再见到你已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我不想有一丝一毫的误会,再让我们分离。”诸葛无尘站在她面前,长发凌乱滴着水,披在身上的衣衫也被浸湿,“方才只是误会一场,你若不信,我大可带你去看,她是否还是清白之身。” “不用。”楚荞拒绝,连忙道,“我信你便是。” 虽然,方才看到一瞬间确实让她惶然,但这样巧合的事偏偏给她撞上,仔细一想,也该知道是有心之人精心设计。 诸葛无尘闻言,长长松了口气,沉默了许久,道,“我送你回房去吧。” 楚荞目光落在男人的赤脚上,抿唇失笑,“你还是回去把鞋穿上吧!” 诸葛无尘低头望了望自己的光脚,摸了摸还滴水的头发,无奈一笑,“回去再换吧。” 回到寝阁,楚荞从衣柜替他寻出了衣物鞋袜,道,“去换上吧,小心一会染了风寒。” 他进内室更衣,楚荞扫一眼还窝在榻角呼呼大睡的白二爷,上前拎起将它送回耗子洞去,白二爷被惊醒要出洞,她硬是将其堵回洞里。 诸葛无尘更衣出来,微湿的长发散落一肩,说不出的诗意风华,瞧着蹲在墙正与白二爷奋战的女子,目光温柔含笑。 半晌,楚荞打发了白二爷,起身一回头便撞上男子笑意温柔的目光,默然走上前去与他相对而坐,道,“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一个女子以这样卑微的方式来挽留一个男人,却落得一场空,此刻她心中的失落与痛心,可想而知。 “我想,我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诸葛无尘在她对面坐下,一边倒茶,一边道,“省得我一去了,你又胡思乱想,以为我与她有了什么,我怕再生一百张嘴,也辩驳不清。” 有些东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楚荞知道他是指他方才的意气用事,笑容狡黠,“当时的状况,你是惊呆了呢,还是吓怕了,一时间才没反应。” 诸葛无尘瞪她,“还说?” “好吧,不说这个。”楚荞连忙讨饶,想了想,问道,“不如说说你过去的事,到底想起来多少?” 诸葛无尘垂眸抿唇,长睫掩去了眼底变幻莫测的神色,“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 “也许慢慢会想来的。”诸葛无尘淡笑道。 “那萦萦呢,燕胤呢,凤夫人呢,你有没有想起他们,还有当年你怎么被诸葛家从皇宫带出来的……”一连串的疑问,浮上她的心头。 “阿荞,这些以后再说。”诸葛无尘打断她的话。 楚荞抿了抿唇,这些事她不是第一次向他提及,他每次都是这般打断,不再往下说。 一时间,两人不由沉默了下去,谁也不说话。 “我记得的不多,但我记得你,就足够了。”诸葛无尘探手握住她有些微凉的手,柔声说道。 楚荞低头,沉默了半晌,说道,“我没有逼你的意思,只是萦萦和燕胤并不知道你还活着,这些年他们一直心有愧疚,她是你最疼爱的妹妹,我只是希望你记起她,然后可以告诉她,你没有死,还活在人世。” 一来,让他们二人不再背负那么沉重的仇恨,二来,如今身为左贤王府的他们,将来也可帮助他们从大燕脱身,为他们的将来多一份胜算。 “整整十年,我才机缘巧合想起一些事,不可能一下子全都回忆起来,给我些时间。”诸葛无尘叹息道。 楚荞点了点头,不再追问于他。 “前太子之子,燕胤?”诸葛无尘眉头锁起,“如今的宁王。” 第27章 背情弃爱(2) 楚荞一时间,有些不明白他此刻眼底深沉莫测的神色,于是道,“虽然你还未曾记起他们,但现在他的身世事关重大,你莫再让让他人知晓,否则,上京城又要血流成河了。” “我知道了。”诸葛无尘敛目点了点头,却无人看得清他此刻眼底的思绪。 楚荞本想问他是如何应对宸亲王府前来打探的密探,又是如何没有引起燕祈然的怀疑,但也知道,晏子乔是她心中的刺,燕祈然也是哽在他心头的刺,于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不早了,你回房休息吧。” 诸葛无尘搁下手中的茶盏,淡然轻笑,“今夜,我想留在这里。” 一时间,楚荞愕然。 虽然她追随他来到苍月,亦与他同住一府,但还没有能与他亲密到同床共枕的勇气。 诸葛无尘瞅着她惊愕又无措的神情,不由一笑,“你想什么呢?” 楚荞低着头,紧张地捧着手中的茶杯,正搜肠刮肚想着该怎么婉拒,诸葛无尘却已经起身脱鞋上床,根本由不得她拒绝。 诸葛无尘双手枕在脑后,微一侧头,微笑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多些时间陪在你身边而已,毕竟我们已经蹉跎了太多时光。” 楚荞心下一软,却还是未起身。 “不可否认,我是想亲近于你,但在我们成亲之前,在你没放下心结之前,我不会难为你。”诸葛无尘坦然言道。 楚荞抿唇沉默,却依旧未动。 他含笑望着她,眉梢微挑,“是你自己过来?还是我过去抱你过来?” 楚荞慢吞吞起身,慢吞吞走近床边,慢吞吞脱了鞋,合衣躺在外侧,眼睛盯着帐顶,一眨不眨地数着上面的花纹。 “我有那么可怕,看都不愿看?” 楚荞嘿嘿一笑,“哪能,美男在侧,我怕我一个把持不住。” 诸葛无尘低笑,悄然牵起她的手,侧头静静地望着她,却没有说话。 她感觉有些不自在,半合着眼睛,开始装睡。 “阿荞……” “嗯。”她懒懒地应了声。 “阿荞……” “嗯。”她耐着心,又应了一声。 “阿荞……” 楚荞挑眉瞪着幼稚的男人,到嘴边准备教训的话,却在那温柔的目光下,无声消散。 “每一次在梦中这样叫你,却从来没有人应,我追着你的影子,却怎么也抓不住你。”他说着,唇角笑意渐深,“现在你在我身边,真好。” 楚荞淡笑,“是啊,真好。” “无论将来再发什么,你都会一直在,是吗?”他微笑问道。 “嗯。”她毫不犹豫地应道。 从她下定决心离开宸亲王府,来到苍月,便已经做了回答。 诸葛无尘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继续问道,“阿荞,你真的不会后悔离开那个人吗?” “你很希望我回去?”楚荞秀眉微挑。 诸葛无尘捏了捏她的鼻子,笑语道,“我只希望你早些成为左贤王府的女主人,断了所有男人对你的宵想。” “能拥有此刻的安宁,已是我此生莫大的幸运了。”她淡笑言道,此刻手中真实的温度,温暖得令她安心。 可是,她比谁都明白,他们根本没有可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而她亦不想他与宸亲王府再起冲突。 可她不知,她最不想发生的,已经在悄然上演…… “可我不能让你一辈子过着这样躲躲藏藏的日子。”诸葛无尘侧身,将她揽入怀中,叹息道。 次日清晨,楚荞被一阵不堪不耳的歌声吵醒,一睁眼,身旁的诸葛无尘已经换成了“玉树临风”的白二爷。 “你怎么在这?” “爷高兴在这儿。”白二爷以爪抱胸,继续哼着小调,好不自在。 楚荞一掀被子捂住白二爷,起身下床更衣,瞧见书案上的一纸留书,诸葛无尘有事离京,明日再回。 白二爷半晌才从被子中爬出来,直言问道,“那天诸葛老头说的话,你到底怎么想?” 楚荞背影一震,佯装不知,“什么话?” “就算你现在一时安宁,燕祈然不是傻子,他总会再找到你的,那个时候你可就不一定有那个幸运再逃得了。”白二爷一脸老成样子,朝她劝告“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楚荞洗漱完毕,回头秀眉微挑,“你是要我去杀人,还是要我去送死,拜托,钱疯子那么变态都没杀得了他,我就更不用说了。” “俗话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你能离得他最近,然后出其不意,手起刀落……”白二爷一边说着,一边激动地朝她比划着。 “我跟他无冤无仇的,干嘛要杀个你死我活的。”楚荞到桌边坐下,用着早膳。 白二爷看她一脸淡漠,急得跳脚:“有他在一天,你就不可能和诸葛真的在一起,要是知道你现在是在左贤王府,会放过你们吗?” 楚荞低头用膳,丝毫没有接受白二爷劝告的意思。 他们说的,她都知道,可是本就是她一再利用,一再背弃,如今还因为自己的幸福,要置对方于死地,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她做不出来。 “现在你不听,将来你哭都没地儿哭去。”白二爷见自己一腔热心如此被无视,好不忿然“还是,你对他……” “耗子!”楚荞抬头望着犹自说教的白二爷,平静说道,“在宸亲王府,我暗中那些算计,你以为燕祈然当真不知?” 白二爷闻言愣住,不知该如何说,那么说那个人早就知道楚荞嫁入王府是别有用心,也知道钱疯子两次伤他,也是与楚荞有关? “他给过我生路,我可以无情,但不能无义。”楚荞低眉敛目,平静说道,“知道恭仁皇后是怎么死的吗?是他亲眼着看着燕皇杀死的,对这样一个人,我做不来那样残忍的事。” 白二爷闻言沉默了许久,只是叹息。 你这样心软,总有一天,会害了自己。 你不想害他是义,你护持凤家也是义,可他与凤家本就水火不容,真到血肉相搏的那一日,你又该怎么办? 一人一鼠,相对沉默。 白二爷默默扒饭,不时抬起小眼睛,瞥一眼对面神色平静无波的女子。 “今天是神兵山庄总管事汇报那批火枪研发进程的日子,人估计已经到京都了,用完早膳,咱们要出府一趟。”楚荞淡声说道。 她现在不能留在上京帮助凤缇萦,但希望能尽快造出这批绝世神兵,以助她将来能平安脱险。 “哦。”白二爷懒懒地应了应声,随即咕哝道,“燕祈然既然和凤家有杀母之仇,不是早该报仇血恨吗,干嘛还一直眼睁睁地看着凤家在朝中风生水起,平步青云。” “牵一发而动全身,谋害恭仁皇后参与的其中又岂一个凤家,宸亲王府再势大,也未必敌得过大燕已经根深蒂固的几大家族。”楚荞道。 凤家的处境更是水深火热,一旦宁王的身世败露,凤家不仅要面对宸亲王府,更会遭到燕皇及其它家族的诛杀。 想到这里,她心头不由一凛,放下碗筷起身,“走吧。” “爷还没吃完呢。”白二爷包着一嘴的食物,跳下桌,跟着她出门。 南城,一处僻静的宅院,楚荞和神兵山庄的总管事密谈,白二爷乖乖地蹲守在门外望风,这一望便是整整三个时辰。 待楚荞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暮色黄昏,作为站岗三个时辰的功臣,白二爷要求享用京都最负盛名的美酒,十里香。 想着回王府也是无事,于是楚荞很爽快地带他到了十里香的酒楼,白二爷酒足饭饱,醉态醺然地在桌上给她大耍醉拳。 楚荞失笑,起身推开临街的窗户,想要散一散满屋的酒气,却蓦然间看到楼下缓缓而出的一行人,面上的笑意缓缓散去。 白二爷眯着小眼睛瞅着她,打了个酒嗝,道,“你不喜欢看醉拳啊,爷给你跳舞,神域仙娥们跳的舞……” 楚荞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定定望着楼下。 那个一早给她留书说出京明日才归的男人,此刻正与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自十里香的后园出来,那锦衣华服的男子,她不熟悉,却也不陌生。 那是晁太后费尽心力想要扶上太子之位的大燕二皇子,燕祀。 此刻,诸葛无尘与他同行而出,从二人神色之间,可见这并不是第一次会见。 夜风清凉,吹醒了她的酒意,却也吹凉了她的心。 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这个她自认很了解的男人,其实……她并不了解。 次日,天还未亮。 诸葛无尘一回到无尘阁,便被一屋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皱眉,楚荞趴在桌上睡着,白二爷趴在她的手臂睡得四仰八叉,并传出规律的呼噜声。 他轻步进门,开了窗户以便散去一室的酒气,将白二爷拎起放到一边,伸手将烂醉如泥的楚荞抱起放到床上,起身欲走却又被她抓住了衣袖。 他定住,默默在床边坐了下来,轻轻伸手拔开女子颊边的乱发,细细端详着她恬静的睡颜,而后无奈叹息一声。 她并非是贪杯之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喝得这般大醉。 这满屋独属于十里香才有的酒气,已然无声告诉了他所有的一切。 天光大亮,楚荞头疼地睁开眼,看到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床边的男人,愣了愣,半晌方才出声,“你回来了。” “嗯。”他点了点头,起身朝门外的仆人道,“传早膳吧,把醒酒汤一道送来。” 楚荞揉了揉头疼欲裂的额,起身下床,洗了把脸,让自己晕乎乎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就在她洗漱的空当,仆人们已经陆续送来早膳,诸葛无尘一边盛着粥,一边漫不经心道,“十里香的酒虽是不错,你也不该贪杯成这般。” 楚荞一愣,他知道她在十里香,自然也该猜出她应当是看到了他与大燕二皇子见面的场景。 她依旧不语,只是静静上前到桌边坐下,淡淡道,“下次不会了。” “怪我没告诉你,我在十里香见燕祀的事?”诸葛无尘直言问道。 楚荞低眉喝粥,不看他,只是淡淡说道,“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是没有秘密的,也一直以为我对你是足够了解了,那一刻我才发现,其实我没那么了解你。” 她所了解的,只是十年前那个谦谦如玉的少年,对于眼前这个男人,她不知道这十年又将他改变了多少。 “二皇子是秘密前来,我不便向任何人透露行踪。”诸葛无尘替她夹了菜,平静说道“近些日有不少大燕人在京都城内,其中不乏有宸亲王府的人,若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你暂时不要出府走动。” 楚荞抬眼望了望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这一次,听我的话可好,不要再随便出府。”他再度郑重叮嘱。 楚荞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了。” 两人便陷入沉默,直到早膳结束也没再出声。 “王爷,属下有事求见!”门外传来侍卫的禀报声。 诸葛无尘望了望她,放下碗筷,“我出去一下。” “嗯。” 直到楚荞吃完,诸葛无尘方才从外面进来,只说道,“我有事要出府一趟。” 楚荞头也未抬,淡淡应声,“嗯。” 诸葛无尘走到门口,侧着头望了她许久,又走近桌边来,“晚上,等我回来用膳。” 她点头,没再说话,也没提醒他今天是什么日子。 诸葛无尘一走,无尘阁归于安静,安静得甚至有些冷清。 她唤来仆人撤下早膳便窝在榻中看书,直到过了午后,宿醉的白二爷方才起床,好一番梳洗,又特意好心情溜到花园折了支最艳的海棠回来。 “荞荞,生辰快乐!”白二爷一个帅气的空翻,抱着花落到她手中的书卷,双爪捧着花递到她面前。 楚荞愣了愣,接过花嗅了嗅,“跑外面折支破花就想打发我?” “什么叫破花?爷可是在万花从中精挑细选来送给你的。”白二爷信誓旦旦地辩解,小眼睛笑得格外春光荡漾“当然送得不只是一只花而已?” 楚荞秀眉微挑,打量着今日穿得格外妖艳的白二爷,一身风骚的大红袍,上面还有金丝镶边,妖艳中又透着贵气,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那还有什么?” 白二爷偷瞄了她一眼,羞涩地笑,“你知道的。” 楚荞头疼地皱了皱眉,手一翻连书带鼠一起扣到了案几上,骂道,“没新意。” 于是,白二爷每年一度的执着献身,再一次被无情拒绝。 它慢慢从书下爬出来,优雅地理了理身上的小袍子,道,“好啦,爷只是看你一脸郁闷,逗你开心一下而已。” 说罢,奔回自己的耗子洞,将珍藏许久的猫眼石捧了出来。 楚荞挑着眉打量了半晌,道,“看着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好吧,是燕祈然以前给你的,你没要,爷顺来手带走了。” 楚荞微愣,这才忆起在宸苑之时,确实见过这颗猫眼。 白二爷见她发愣,忽然觉得自己这东西送得不太合适,将猫眼石往怀里一抱,急奔回耗子洞,又从自己的小行中扒拉出一颗黑珍珠,奔回来,“刚才拿错了,送你这个。” 楚荞接过,唇角微勾,“难得你还记得。” 在西域这么些年,也只有白二爷和沁儿会记得每年恭贺一下她的生辰,沁儿如今应该是回了大宛了,今年怕是没有那个幸运收到她的生辰礼物了。 白二爷坐在案几边上,小肥腿一下一下的晃悠着,扫了一眼空寂的屋内,问道,“他没回来吗?” “回来了,又走了。”楚荞淡淡道,伸手又拿回书卷,继续用它来打发时间。 白二爷盯着她望了半晌,安慰道,“他是真的要忙,又是辅政大臣,又要应付宸亲王府那些精明的密探,总是要费心费力的。” “嗯,我知道。”楚荞微笑,笑意中却又透出几分落寞。 白二爷张了张嘴,想要安慰的话,不知该如何往下说。它想,诸葛无尘可能是记忆没有完全恢复,所以也忘了楚荞今天生辰,自己是不是有必要去提醒她一下。 毕竟,楚荞这些年的生辰都过得太过冷清,冷清得到她自己都快忘了这回事。 晚膳之时,诸葛无尘并没有回来,无尘阁只有她和白二爷,白二爷恐她觉得冷清,在饭桌上又是跳歌,又是跳舞,各种耍宝献艺。 只是,它的欢乐,却让这无尘阁更加冷清的可怕。 用过晚膳,楚荞早早睡下了,睡得迷迷糊糊被人从床上抱了起来,正欲睁眼便听得那人出声,“别睁眼睛。” 是诸葛无尘的声音。 “怎么了?”她虽然心有疑问,却真的没有睁眼。 他低笑,给她套上外衣,裹上斗蓬,抱着她出门,“带你去个地方,等到了再睁眼。” 她没有睁眼,任由他带着自己出门上马,听着耳边夜风划拂过的声音,心也不自主的随之飞扬。 第28章 背情弃爱(3) 大约骑马走了一刻钟,诸葛无尘将她抱下马,道,“到了。” 楚荞睁开眼,自己正向处静寂黑暗的湖边,一时有些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阿荞,生辰快乐。”说话间,男子长袖朝着湖面一拂,流星般的火光飞了出去,黑暗的湖面瞬间被点亮,化作一片灯得海洋。 楚荞愣了愣地瞧着眼前的一幕,看着那一盏盏花灯点燃,随即缓缓从湖面飞向夜空,美得让人惊叹。 “我以为……” “以为我忘了?”诸葛无尘笑道。 楚荞无言,望着被照得有如白昼的湖面,似乎这十年的冷清,都被这一夜的灯火所温暖。 诸葛无尘自袖中取出一只精美的琉璃钗,捧到她面前,道,“阿荞,你可还愿嫁给我?” 一湖花灯,映着男子俊美温柔的眉眼,美好得让人心动。 如果,是十年前的自己会是毫不犹豫的回答,我愿意。 可是今时今日的她,即便离开宸亲王府,即便随他来到苍月京都,即便与他同居一府,朝夕相对,却再没动过要嫁给他的念头。 她半晌没有伸手去接,也没有说话,诸葛无尘还是保持着那个动作。 “但愿这句话,我现在问得还不迟。”他微笑说道。 楚荞低眉望着男子修长的指尖精美别致的琉璃钗,却没有伸手去接,“我……” “不要想宸亲王府,不要想子乔,不要想任何人任何事,只要告诉我,你可还愿嫁我,如今的我,可还是你心上的人。”诸葛无尘欲待出口的话语,急切说道。 她抿唇,沉默半晌,道,“我不能不想。” 她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头,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这些你不必在意,我可以解决。”他深深地望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说道。 楚荞霍然抬头,“怎么解决?” “我自会有办法让你彻底摆脱宸亲王妃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做左贤王府的女主人。”诸葛无尘目光坚定而决然,沉声说道,“我不想再有任何人,任何事,再让我失去你。” 楚荞静静望着眼前清俊温醇的男子,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眼中深藏的犹豫之色,他尽收眼底,最后一手牵起她的手,将琉璃钗交到她手中,“我最近有事,可能不常在京,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想,如果你愿意,等我回来的时候就戴上这支琉璃钗。” 楚荞握着手中犹带温热的琉璃钗,浮上心头的不是喜悦,却是更多难以名状的沉重。 “当然,我希望等我回来时,你的答案是愿意。”诸葛无尘一手揽他入怀,轻柔地吻落在她的头顶。 他抬头,目光随着自湖面升起的花灯,看着它缓缓飞远,消失在茫茫夜空之中。 那个人,该来了吧! 两人在湖边待了整整一夜,看着湖面的花灯,一盏一盏飞离湖面,飞向夜空,直到天色渐明之时,诸葛无尘方才将她送回左贤王府。 回到无尘阁,他换了身衣裳,陪她用完了早膳方才离去。 临行一再叮嘱她不要出府,以免碰上大燕的探子泄露了身份,得到她一再点头答应,他方才放心离去。 诸葛无尘一走便是半个月,楚荞也依他所言没有出府,甚至连无尘阁大门都未曾出,整日不是在书房看书,便是下棋,白二爷在她的磨练下,棋艺大有长进。 “爷受不了了!”白二爷在榻上打滚,第无数次发出悲鸣。 楚荞是个静得下来的人,她能抱着书就一过一整天,可他没有那样的本事吧,再待在这无尘阁下去,它非得疯魔了不可。 “受不了就出去。”楚荞眼也未抬,淡声说道。 白二爷停止打滚,爬上小几,目光哀怨,“爷还不是担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嘛,要不咱们一起出去?” “不去。”楚荞一如继往的拒绝。 白二爷郁闷,以爪挠桌,抓得嚓嚓直响,“无聊啊,空虚啊……” “无聊就出府,自己找乐子去,别天天在府里祸害人。”楚荞淡声哼道。 白二爷最近很无聊,三天两头去骚扰燕子坞的主人,每每回来还要向她汇报它的“光辉事迹”,比如大前天它将晏姑娘的衣服全部咬成了鱼网装,比如前天,她送了蟑螂与晏姑娘共眠,比如昨天他带着府里的耗子大军到燕子坞游行了半个时辰,把人吓晕了,引得全府上下前去灭鼠方才回来…… 楚荞屡教不改,今日扣了它的早膳,并严重警告再去燕子坞闹事,就把它打包送去给钱疯子收拾。 白二爷惧于钱疯子的淫威,不敢再有造次,乖乖地待在了无尘阁。 楚荞皱着眉,抬头瞪它,“你皮痒了?” “你一说还真有点,你给爷挠挠?”白二爷笑意荡漾地摊开四肢趴在案几上,等着她动手。 楚荞放下手中的书卷,笑眯眯地从袖中摸萦,喃喃道,“之前沁儿送了我一瓶痒痒粉,给你以毒攻毒,效果肯定不错。” 白二爷迅速爬起,狂奔着出了无尘阁,“爷好了!不用了!” 无尘阁,终于清静了下来,楚荞正握起书卷便听到有脚步声进了园子,且越来越近。 来人没有在外禀报,直直进了屋,“宸亲王妃,老候爷请你出府走一趟。” 楚荞虽然没抬眼看,听声音也知道诸葛琛身边的孟轲,闲闲翻了一页书,淡淡道,“如果是上次的事,我没兴趣。” 她可以不爱那个人,可以背弃那个人,却从来不想因为她而伤他性命。 孟轲沉默,便瞧见一旁梳妆台上琉璃飞凰钗,那是诸葛世家当家主母的信物,当世绝无仅有的一支。 良久,他又说道,“宸亲王妃想错了,老候爷只是请王妃随我去个地方而已。” 楚荞闻言,眉头微皱,这老狐狸又在耍什么主意。 “什么地方?” “宸亲王妃去了便知道了。”孟轲道。 楚荞继续看着书,唇角勾一抹冷笑,“要是让我送死的地方,我也要去吗?” “王妃难道就不好奇少主人现在是在做什么吗?”孟轲望着眼前的女子,笑意中透着几分高深莫测的神秘。 楚荞闻言霍然抬头,诸葛无尘出府之时并未跟他说起是做什么,她也没有多加追问,而此刻孟轲这般一提,倒让她有些莫名的不安。 “你到底想说什么?” 孟轲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王妃随我前去一看,不就知道了。” “我若不去呢?”楚荞冷然轻笑。 “那在下只有请王妃走一趟。”孟轲面上一闪而过的寒意,那个“请”字咬得格外冷沉。 楚荞放下书卷,提笔给白二爷留下话,起身,“好,我跟你走一趟。” 上了马车,驾车的孟轲递进一条黑布,“请宸亲王妃蒙上眼睛。” 楚荞没有多问,接过黑布依言蒙上了眼睛,就算眼睛看不见,但以她的听力,和触觉,对周围的环境也能了解个大概。 然而,眼睛刚一蒙上,孟轲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制住了她的穴道,封住了她所有的听觉,和嗅觉,她在一片黑暗中被带出了上京城。 不知走了多久,孟轲扯开蒙住她眼睛的黑布,解开她的穴道,将她带下马车,“到了。” 楚荞望了望四周,只有山川丛林,了无人迹。 “诸葛无尘呢?” 孟轲侧头引路,将她带往一处隐蔽的山石后,道“王妃好生待在这里,自会看到少主人出现的。” 楚荞拧眉,“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虽然可以开口说话,却还是被制着穴道,此时要再走,也再难从孟轲手上逃脱。 “王妃何需多问呢?”孟轲将她推搡着藏在山石树从笼罩的暗处,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山谷,“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楚荞随着他所指地方望去,那山谷似有些异样,却又说不出哪里的怪异之处。 “那里,是连结虚迷幻境的入口,也许一会儿你不止会见到少主人,还会见到你的老熟人。”孟轲望着山谷入口处,笑意高深。 楚荞拧眉,虚迷幻境的所在,她也曾从白二爷和商容口中得知,是神域放逐魔族妖邪的异境,一旦被带进去,就再也无法出来。 可是它从来不会出现在凡间,如今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今日便是燕祈然的死期,你与他好歹夫妻一场,也该来送他最后一程,不是吗?” 燕祈然。 听到这三个字,楚荞倏地侧头望向边上的孟轲。 然而,她还来不及说一个字,对方已经制住了她的穴道,让她再也无法发出一点声响。 “宸亲王妃就好好在这里看戏吧,等结束了,在下会再来把你送回左贤王府。”孟轲望着她,冷然一笑,道,“如果那时……你还愿意嫁给少主人的话。” 孟轲打量好周围,确定她待在那里不会被人发现,方才驾着马车离云。 周围,沉寂如死。 楚荞坐在那里,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只是盯着那山谷口的方向,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暗自祈祷。 不要来! 不要来! 燕祈然,不要来。 时间过得很慢,她一遍一遍地在心中祈祷着,又一边自我安慰。 也许,事情并没有她所想的那么可怕…… 也许,燕祈然根本不会因为她而来到这里…… 也许,只是诸葛琛只是想教训警告她…… 她这样想着,疲惫地闭上眼睛,希望自己再醒来的时候,孟轲已经将她送回到左贤王府。 然而,她所设想的一切还未来得及平息此刻的心潮,便被随之而来的马蹄声拉回了残酷的她无法阻止的现实。 她听着来人的马蹄声,却无法鼓起勇气睁开眼睛去看。 “你确定,这个地方会是燕祈然的葬身之地?”出声的是人是大燕二皇子,燕祀。 “费了这么多心血给他准备,哪能让他再活着回去。”一人答道。 她不敢睁眼去看,这熟悉的声音却清楚的告诉她,这个人是……诸葛无尘。 燕祀长笑,声音难掩得意,“这么多年,晁家那么死士前仆后继却都没一个近得他身,没想到今日,一个女人就能让他乖乖跑来送死。” “是啊,谁也想不到。”诸葛无尘沉重叹息。 他也想不到,那样倨傲无情的燕祈然,会对一个女子如此坚执,而这份坚执让他深深不安。 楚荞从来不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人,他一直以为她面对自己的犹豫是因为种种局势所迫,是否她最深的犹豫,不是因为身份的距离,不是因为十年的分离,不是因为晏子乔,而是因为这个人。 面对那个给予她万千宠爱的燕祈然,她真的未曾动过一点心吗? 良久,他深深吐了一口气,不管有没有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这个让他不安的人,这个横在他与她之间的障碍,很快就会永远消失,不复存在。 燕祀沉默了半晌,握着马鞭的手有些微湿,“你真的,有十二分把握吗?本宫不得不提醒你的是,他的身手,非常所人能及,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死。” “莫说他是人,就是鬼,进了这虚迷幻境,也休想再出来。”诸葛无尘负手望着不远处的山谷入口,凛然一笑,“杀他,太费事了。” “但愿,那幻境真如你们诸葛家所说的那般神奇。”二皇子轻笑,而后说道,“如果连你都无法杀了他,我想,这世上,再无能致他于死地的人了。” 诸葛无尘默然,不作声。 二皇子见他不出声,于是笑问,“燕祈然的女人,滋味儿如何?” “她还没答应嫁给我。”诸葛无尘道。 “嫁给你?”二皇子失笑出声,不可置信道,“不过是个引燕祈然来送死的棋子,你还真想捡他用过的女人,娶她为妃?” “这是本王的事!”诸葛无尘听不惯他言语间对楚荞的冒犯,声音不由冷冽了几分。 燕祈然打量了他许久,看到男人眼底的认真,不由失笑,“不是说好,只是用她引燕祈然前来,短短数月的光景,你竟然假戏真做?” 诸葛无尘沉默地想起了此刻在无尘阁等他归去的女子,她会答应吗? 在知道,他杀害了她的丈夫之后,她……还会答应吗? 几步之外,隐于山石丛林间的女子,无声泪落。 第29章 背情弃爱(4) 这十年来,她都为着这个男人,等待,奔走,退让,退让那些她曾一直坚执的信义和良善,聪明如她,知道诸葛家与宸亲王府总会有一场生死对决。 可她万万不曾想到,从一开始,他竟是将自己作为引诱燕祈然步上死路的诱饵。 他……真的是凤宁澜吗? 如果是,他怎会如此残忍以这样的方式,撕裂她心中最深最痛的伤疤。 外面有人前来禀报,“王爷,宸亲王已经快到了。” “他带了多少人。”二皇子随即问道。 “他一个人。” 沉默了许久,诸葛无尘沉声道,“依计行事。” 话音一落,她可以听到周围有无数弓弦拉响的声响,二皇子燕祀悄然走开,隐身于暗处。 远方的马蹄声愈来愈近,楚荞缓缓睁开眼,白衣如神的身影缓缓映入眼帘,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发现那衣袍显得宽大了几分,袍袖在风中翩跹,远远望去仿似是要乘风而去的仙神。 他勒马,淡淡扫了一眼四周,最后望向诸葛无尘,淡淡问道,“本王的王妃呢?” “你的王妃?”诸葛无尘笑意微寒,道,“本王想,她很快就不会再是了。” “是吗?”燕祈然笑容淡而冷,道,“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让她出来,要么,本王杀了你,再带她走。” 出口的话,一如继往的狂妄。 “杀我?”诸葛无尘笑了笑,眸底瞬间寒光凛冽,“那也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话音一落,周围数十个鬼魅般的黑影将燕祈然连人带马团团围住,这些人都是诸葛家最引以为傲的死士,与宸亲王府的侍卫相比,不相上下。 燕祈然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望着诸葛无尘道,“本王别的本事没有,只有杀人的本事最好。” 说话间,他翻身下马,径自朝着诸葛无尘的方向走来,修长如玉的手华光闪耀,优美变幻的手势,一如他抚琴时的优雅,而那些鬼魅般的黑影,诸葛家最引以为傲的杀手,一个接着一个在他倒在他的脚下,每一个骨头寸断,死状恐怖。 他衣袂翩然地从一地鲜血和死尸中走来,如雪的白衣,不沾纤尘,如玉的指尖起伏翻折的动作,优雅如折花一般,鲜活的生命在他手下如草芥毁灭。 二皇子燕祀在暗处看着那一幕幕画面,纵使见惯了生死杀伐,也被眼前那人诡异残忍的杀人手法惊出一身冷汗。 他从来不小瞧这个名义上的大哥,也不是没猜想过他的手段,却不曾想过他亲手杀人会是这样的可怕,明明优雅如仙神,死在他手下的人却残忍不堪入目。 诸葛无尘淡笑看着越来越近的人,面色无一丝波澜,转瞬之间,那青影迅如流光与那道白影撞上,“本王未曾杀过人,不过我想,宸亲王会成为第一个。” 白光与青影不断碰撞,无人看得清两人的招势动作,却在每一个碰撞之后,四周都随之地动山摇。 楚荞在暗处看得胆颤心惊,如果诸葛无尘是要杀燕祈然未必会得手,可是他的目的并非如此,看着两人愈来愈接近那虚迷幻境的入口,她一颗心越悬越空。 她一次又一次试图强行冲开穴道,阻止那个悲剧的发生,然而,一次一次催动内伤让她筋脉几近错乱,也未能破开被孟轲特殊手法所封住的穴道。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燕祈然背后的幻境入口在悄然打开,而他在与诸葛无尘的交手中,不断接近着那个地方…… 不要过去! 不要过去!! 不要过去!!! 她在心里撕心裂肺的呐喊着,可是眼前的事实,却总是背道而驰。 天际风云变色,幻境的入口打开,如漩涡一般等待着吞噬一切,燕祈然感觉到背后阵阵阴冷之气,方才发现诸葛无尘的真实目的。 幻境入口强大的吸力,加上诸葛无尘的强力一击,他最终被卷入幻境的漩涡之中,无法自拔。 楚荞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却又在转瞬之间冷静了所有思绪,忆起曾经商容无意教过她的诡异术法,敛目缓缓凝聚所有的心力,冲破束缚她行动的桎梏。 诸葛无尘看着被漩涡吞噬的人,轻轻抬手拭去嘴角沁出的血迹,还未来得及松下一口气,身后山石碎裂的声响,震耳欲聋。 他转身,看到烟尘弥漫中,熟悉瘦削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山风骤起,吹散重重迷尘,他终于看清烟尘中的人,却瞬间如遭雷击。 她立在风中,长发凌乱,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却又坚定不移地站在那里,因着方才费尽心力的冲破穴道,眼底现出狰狞的血丝,长久时间的静止不动,让她的手脚剧痛如刀割。 她静静地望着那如漩涡一般的幻境入口,而后目光缓缓转向风中独立的男子,明明已经虚弱得几近无力,却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去。 诸葛无尘看着她摇摇不稳的身形,不由自主想要上前扶她,眉头微微皱起,“你怎么在这里?” 说话的神情语气,一如往昔的和温和自然。 楚荞无声冷笑,避开他的搀扶,死死地盯着那双温和如初的眼睛,问道“你骗我?” 没有怒火,没有质问,她声音极轻,极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 诸葛无尘目光一闪,想要回答,却无言以对。 她自嘲一笑,一字一顿问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不是?” “阿荞……”诸葛无尘望着她苍白的面容,目光复杂又痛苦,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她又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他不敢去想。 她敛目深深呼吸,举步便朝着幻境的入口走去,刚走出一口便被诸葛无尘一把拉住,“阿荞,你不能去那里?” 那里面的可怕,他比谁都清楚,自古便是有去无回。 楚荞冷冷甩开他的手,冷声道,“左贤王,既然你的目的已经达到,我要去哪里,也与你无关,不要再这么假心假意。”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诸葛无尘截然道。 “不是?”楚荞冷笑,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眼睛,“你一开始出使大燕,不过是与晃太后和二皇子结盟,不是吗?” 诸葛无尘眉头微拧,却沉默无言。 “你们一开始就想对付宸亲王府,不是吗?”她的声音渐渐哽咽,眼底泪光蒙动,却又强忍着不落下一滴。 “我不过是你用来对付他的棋子,用来引诱他步入死路的诱饵,不是吗?”她望着他,目光沉痛。 “是。一开始我确实如你所说,可是这样又有什么不好,他不在了,你再也不用躲躲藏藏,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诸葛无尘道。 “诸葛无尘,你可以对付他,可以杀他,可是……”她望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眼底的泪摇摇欲落,“你不该用我来对付他,更不该以凤宁澜的事来骗我……” “凤宁澜就是我,我就是凤宁澜,我没有要骗你,我是真心想要和你在一起,一辈子在一起。”诸葛无尘沉声说道。 她闻言沉默,痛苦地别开头。 凤宁澜。 这个曾带给她无数温暖和感动,此刻,带给她的却是透心刺骨的冷和痛。 “是要真心和我在一起,还是……利用完之后的补偿?”她说罢,便要朝着幻境入口而去。 “阿荞!”诸葛无尘沉声喝住她,望着女子挺直背脊,“现在的你,凤宁澜有多重,燕祈然又有多重?” 她口口声声说要离开那个人,却又在这样的生死关头,离开他与那个人生死与共。 这是他一直想问,却又害怕问的问题。 天知道,他是多么想知道,燕祈然在他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楚荞背影一震,没有回答,继续朝着幻境入口而去。 “你不能去那里!”诸葛无尘身形一闪,快速挡在了她的身前。 “让开!”楚荞冷声喝道。 “阿荞,十年蹉跎,我们终于能走到一起,你却要放弃?”他扣住她的双肩,痛声道,“你看清楚,我是凤宁澜,是你说好要嫁的人,是你说好一辈子都不离弃的人。” “凤宁澜?”她忍在眼底的泪,夺眶而出,“你是他吗?如果你是,你明明知道我最恨什么,你明明知道是我娘利用我,抛弃我,让我几近死在冰湖里,是你救了我,是你曾一直保护我,所以不敢再相信任何人的我,却唯一深信着你……” 可是,现在的你,她不敢再相信了。 诸葛无尘扶在她肩膀的手不由一颤,关于过去的记忆在他脑中总是零碎的,这一段她生命中最沉痛的童年往事,他早已遗忘。 如今,她这般撕开一生不愿示人的痛,是对他失望到了什么地步? 诸葛无尘无力地松开手,沉默了半晌,“阿荞,我们忘了这些,重新开始不行吗?” 忘了那些不愿提及的伤痛,忘了这十的蹉跎,忘了那个人…… “我做不到。”楚荞道。 如果世间的痛苦,想忘就可以忘,她也不会这么多年心结难解,不会每每忆及遇到他的那个夜晚发生的所有,总是心痛难耐,悱恻难眠。 诸葛无尘望了望已经渐渐开始关闭的幻境入口,依旧挡在她的去路,分毫不让,“那里,你不能去。” “左贤王,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何必如此认真?”一直隐于暗处的二皇子燕祀现身,虽然听不见两人说话,看两来拉拉扯扯,也大致明白了意思,上前劝道,“她要去,便让她去,一个可以轻易离开你的女子,不要也罢。” 他并不知道,眼前的左贤王,是凤家的大公子凤宁澜,而如今的宁王却是晁家和几大家族曾费尽心思想要置诸死地的皇孙,燕胤。 诸葛无尘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楚荞,以防备她再靠近幻境的入口。 “她与诸葛无尘一起死在幻境,此事也正好可以了得干干净净。”二皇子望了望幻境入口,瞥了一眼一身狼狈的男装女子,“不过一个残花败柳而已,论姿色,论才情,与晏姑娘差得远了,何必留她。” 他实在想不明白,不是为了对付燕祈然才接近这个女人的吗?不过一两个月的相处,他竟假戏真做,如此情深难舍? “你要的结果,已经得到了,本王的事不用你来插手!”诸葛无尘冷声道。 虽然他一向对苍月左贤王心存敬仰,但天生的皇族傲气,让他难以忍受诸葛无尘的无礼,冷声道,“别忘了你答应我们的,若是因为这个女人而坏了大事……” “左贤王,既然我这颗棋子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就请……”她说着,却蓦然瞧见那已经渐渐缩小的幻境入口,陡然间心下一沉便要硬闯过去,却又被诸葛无尘死死拦住。 她自然知道那里面的凶险,可是她再不进去帮他,此生,燕祈然也许就永远留在那个地方,永不再回。 想到这里,她霍然拔出袖中的短剑,模在自己脖颈,“要么,让我进去,要么,你就在这里杀了我。” “即便你去了,你也救不了他,莫说是燕祈然,便是神是魔,进了里面,也休想再走出来。”诸葛无尘道。 她当真如此决绝,为了那个人,竟可这般不顾生死吗? “你让,还是不让?” 因为方才冲开血脉有损筋脉,她握着刀的手微微颤抖,在白皙的颈间划出一道道血痕,看得诸葛无尘心惊胆颤。 “燕祈然就那么重要吗?比你的命还重要吗?”诸葛无尘额际青筋隐现,望着她的目光无尽沉重与复杂。 她没说,他却已经隐隐感觉到了那个答案,那个他一直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的答案。 “我不想他死,更不想他是因我而死。”楚荞说道。 在这苍凉人世,他已经孤独太久,她不想再因为自己,再让他在那样的地方,孤独地死去。 良久,诸葛无尘深深敛目,叹息道,“你把刀放下,我设法放他出来。” 楚荞缓缓放下手中的短刀,无力地一个踉跄,诸葛无尘及时扶住她,急声唤道,“阿荞,阿荞,你怎么样?” 然而,就在他放松警惕的这片刻,昏迷的女子霍地睁开眼睛,狠狠地推开他,箭一般冲向那已经即将关闭的入口…… 他闪电般地追上去,想要拉住她,却只扯出一片破碎的衣角。 第30章 虚迷幻境(1) 白二爷自左贤王府看到楚荞的留书,一路追寻而至,只是远远看到楚荞决然奔入虚迷幻境的影子,它如流光般飞掠过来,幻境入口却已经关闭。 它焦急地在山谷口来回寻找,却再也寻不到一丝楚荞的气息,她整个人被卷入那漩涡凭空消失,再无一丝踪迹。 二皇子燕祀眼看着自己原本计划的一切都已经达到目的,带着自己的人马悄然离去,打道回国。 这个阻止他登上太子之位的绊脚石已经除去,接下来,他该好好回去问候一下他的父皇,那个自出生都未曾正眼看过一眼他的父皇。 不知道,当他知道这个他一生寄予厚望的儿子已死,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天际翻涌的乌云随着幻境入口的消逝,渐渐散去,山林旷野也缓缓归于一片死寂,只有呼啸的山风,卷起那些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白二爷与诸葛无尘愣愣地站在那里,它不相信楚荞就从此消失,再也不回来,可是出身神域的它,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虚迷幻境的可怕。 莫说一界凡人,便是现在的钱疯子去了,也不一定能有命活着回来。 “小白,我真的做错了吗?”诸葛无尘嘶哑着声音,喃喃道。 白二爷隐隐愤怒地望了望眉眼沧桑的男子,说道,“你要对付燕祈然,没有错,你先下手为强,也没有错,可你错在,不该利用她来对他。” 诸葛无尘默然,却已经幡然痛悟。 “你不知道,她给予你的有多么宝贵。”白二爷望向已经空无一物的山谷,缓缓说道,“不知道为什么,她从来不会真心去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可是她相信你了,且一直相信,可是,你毁了它,毁了这份她从未对任何人交付过的信任。” 诸葛无尘痛苦地闭目,良久,轻声问道,“这些年,你在她身边,她可有……寻过她母亲?” 白二爷不解,“楚家的人,不是除了楚荞,都问斩了吗?” “她娘,应该还活着,当年就是她让楚荞引开追捕的官兵,从而逃脱,楚荞被追兵逼得跳下冰湖,几近丧命。”他静静地说着,却也知道,他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在被自己亲生母亲的背弃利用几近丧命之后,她即便孤身一人,也再没有去寻找过,她无法原谅牺牲别人,成全自己的人。 可是如今,他却做了当年那样残忍的事。 白二爷默然,依稀明白了那个明明小心翼翼珍惜着身边每一个对她好的人,却又不敢真心相信的女子,是多么的孤寂和害怕。 她却一直坚定而执着的相信着这个男人,即便违背良心一次次伤害他人,即便受尽天下人唾弃,即便一生躲躲藏藏度日,也相信这个人。 可惜,她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却在眼前眼,残忍地重演。 诸葛无尘默默攥紧手中那一角破布,决然转身,朝着远方而去。 “你要干什么?”白二爷快速追上问道。 诸葛无尘翻身上马,望向极北之地的远方,“不是说,虚迷幻境存在于神域魔域和人间的交界处,找到那里,就能找到她。” “找到她又怎么样?”白二爷沉声喝道。 诸葛无尘望向站在马头的白二爷,决然道,“我不能让她死在那里?” 今日之痛,他此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虚迷幻境的漩涡中,楚荞只觉自己身轻如燕般在飞翔,却不知自己该落向何方,她静静地望着前方,那些一直不愿想起的,关于燕祈然的记忆,却在此时,排山倒海地涌现在眼前。 一直以来,她的理智告诉他,不可以太过靠近这个危险的男人,他不会是她一生的归宿,他会是凤家将来的大敌,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无法看着他独自死去。 即便,他的死……能够让她一生自由,让凤家免于危难,永绝后患。 呼啸的风声中,传来声声阴森吓人的嘶叫声,楚荞刚一清醒过来,便被漩涡中强大的力道强甩出去,好在她轻松过人才平稳落地,只是周围并未见到燕祈然。 虽然不曾来过这里,但也从白二爷口中知道这里的可怕,于是便将身上所有一切能成为武器的东西都放到随手可拿的地方,方才动身寻人。 这里看起来与外界无异,天却是灰蒙蒙的,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也没有白天和黑夜,巨树林立的森林,死寂无一丝声响。 楚荞行走的脚步声便显得格外清晰,总觉得背后有一双阴冷的眼睛在盯着自己,回头一看却又了无一物,握着短刀的手不由紧了几分,忽地看到前方枝从间一片耀眼的白,快步疾行前去,是一片雪白的衣角,熟悉的颜色,熟悉的花纹,是独属于宸亲王府所有的雪锦。 只是,这雪白却已经沾上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受伤了?! 楚荞四下张望,凭着异于常人的灵敏嗅觉,捕捉空气中微弱的血腥气息,一步一步追寻而去…… 然而,只顾追人的她,全然不知在她的身后一双碧绿的眼睛正闪着寒光,水桶般粗装的青色巨蟒正盘绕在树上,悄然吐露着蛇性准备捕捉它今天的猎物。 明明那样庞大的身躯行动却无一丝声响,察觉到猎物因为焦急而渐渐放松警惕,悄然张口血盆大口,窜了出去准备一口将猎物吞食入腹。 楚荞敏锐地察觉到背后细微的声响,第一反应是燕祈然,却一转头看到一个巨大的蛇头连忙闪避开去,巨蟒一口咬上楚荞站立身后的古树,却又在转瞬间一个扫尾朝着楚荞闪避的方向扫来。 楚荞没料到身形庞大的家伙竟然行动会如此敏捷,一边闪避一边按下袖箭的机关,神兵山庄无往不利的利器,撞上巨蟒坚硬如铁的青鳞擦出火光,却未伤及分毫。 她仗着敏捷的身手绕着巨蟒上下翻飞,无论怎么出手,但对着坚硬的蛇鳞,她的攻击根本无济于事,反而更加激怒了它。 几番交手之后,她对上它那双绿光闪耀的眼睛,故意放慢速度,引得巨蟒狂扑而来,而就在三丈距离之明,最后一支袖间快如流光,射中蛇眼。 巨蟒中箭,惨嚎声中,一阵绿液喷溅而出。 楚荞气喘吁吁地落在树枝之上,还未得及喘口气,巨蟒仰着头,仅剩的一只眼睛冒着阴寒的绿光,无形之中散发的凶杀之气,让人胆寒。 楚荞握着短刀的手不由沁出冷汗,她不知道自己还没有那个幸运,能再一击而中。 这一次,巨蟒再度攻击,却不再急于将她吞食入腹,反而利用自己敏捷的蛇尾不断扫来,逼得楚荞不断闪避,耗尽体力。 激战近一个时辰,楚荞却寻不到一丝空隙能够再击中它另一只眼睛,趁着片刻缓慢了动作,它一个狂扫而来,她反射性的一闪,对方却张口血盆大口冲了过来,而她,再也无力躲开…… 她绝望地攥紧手中那片破碎的雪白衣角,等待死神的降临。 却在此时,密林深处快若流光的一条人影闪出,一手接住她,一手长指间华光闪耀点在巨蟒头上。 “砰……!” 巨蟒被那轻轻一指的力道弹飞出去,撞上了一根参天的古木,扬起烟尘无数。 楚荞撞上温暖而坚硬的胸膛,耳边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也敲在她的心上,心底某个冰冷如荒漠的角落,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破土…… 她不敢去抬头看他的面容,可是那笼罩而来的,清淡熟悉的药香,清晰的告诉她,这个人……是他。 是她一再背弃,一再辜负,一再逃离的丈夫……燕祈然。 半晌,燕祈然松开手,瞥了一眼不远处已经毙命的青鳞巨蟒,侧头伸出手,淡淡道,“东西给我。” 楚荞愕然抬头,“什么东西?” 燕祈然冷冷地瞥了一眼,手中攥着的破布,似是要告诉她,自己之所以过来,不是为了救她,只是为了找这块破布而已。 只是这理由,真的幼稚得可笑。 “哦。”楚荞将手中的白布递了过去。 燕祈然冷着脸拿回,还煞有其事的翻了翻,方才塞回袖中,而后转身准备离开。 “对不起。”楚荞望着男子明显瘦削的背影,说道。 如果不是她,他不会陷入如此困境。 一直以来,对于燕祈然的一再宽容,她不愿去深思背后的种种,可是此时,她似乎开始明白些什么。 “对不起什么?”燕祈然自嘲一笑,冷声哼道,“终究是我自作自受而已,怨不得你。” 他本是恨她的,恨她那般决然无情地离去,恨她离开她便迫不及待地到了诸葛无尘身边,恨不得将她抓回去,打断她的腿,让她再也出了不了宸亲王府一步…… 然而,在这里再见到她,满腔的怒意,却又瞬间烟消云散。 楚荞抿了抿唇,不知再如何开口,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开的背影,却没有勇气再追上去。 燕祈然走了一段,扭头瞪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狼狈女子,“还不走,想留在那里给那些东西当点心吗?” 楚荞愣了愣,连忙几步跟了上去,却又不敢靠他太近,隔着不远不近的几步跟着他,一路看到林中已有不少凶兽死尸,想来都是死在他手下的。 难怪自己进来之后,周围那么安静,虽然被青鳞巨蟒盯上了,但所幸没有遇到这些更为可怕的凶兽,否则只怕她早就丢了性命。 只不过,这些本就不属人间的凶兽,他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杀了这么多,当真是强悍得让人难以想象。 “王妃失踪几个月,在左贤王府上,过是当真是逍遥自在,人都滋润了不少。”燕祈然一边走着,一边冷声道。 可是,明明身后的女子面容憔悴,疲惫不堪,哪里来得滋润。 楚荞知他心中有怨,对他的毒舌早已习以为常,没那个力气多做辩解,只是沉默地在后面跟着。 燕祈然半晌没听到后面的人出声,回头瞥了一眼,冷声道,“王妃不是要改嫁左贤王吗,怎么又跑这来送死来了?” “嗯,我一不小心走错地方了。”楚荞懒懒地哼道,方才一番鏖战,已经让她体力尽失。 燕祈然嗤笑一声,哼道,“诸葛无尘是傻子还是瞎子,会让你‘一不小心’走错地方?” 他方才顺手探了她的脉象,明明真气逆流,筋脉受损,分明就是硬闯进来了,还敢说一不小心。 两人不由都沉默了下去,明明他是为寻她而来,明明她是担心他而追来,明明都牵挂着彼此的伤势状况,却又个个恶语相对。 燕祈然瞥了眼后面脚步虚浮的女子,停下脚步,就近靠着一株古木坐下,随手将一只药瓶扔给她,敛目哼道,“带在身上重死了,你拿着。” 楚荞接过打开闻了闻,知道是冶疗内伤的灵药,倒出两粒服下,瞥了眼佯装睡觉的别扭男人,疲惫地坐下,唇角却不觉中绽出一丝笑意。 虽然此刻身处险境,甚至可能再也无法从这里离开,她的心却因着几步之外还安然活着的男人,莫名宁静下来。 燕祈然闭着眼睛,唇角一丝无人可见的笑意,无声泄露了他心此刻喜悦的心情。 睿智如他,如何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跟进这里来的,如何不知道她又是为何而来…… 半晌,楚荞定定地望着他染着血迹的衣袖,忍不住出声问道,“你……伤哪了?” 燕祈然没有出声,面容平静地靠着背后的树……睡着了。 数月以来的辗转难眠,奔波各地的追寻,他都不记自己何时睡过一个安稳觉,但在此刻,他想好好睡一觉。 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楚荞见他没有反应,轻步走近,小心掀开他的衣袖,手臂上被凶兽咬过的伤口,虽然已经逼出毒液,伤口却依旧泛着青黑,显然余毒未清。 她轻轻自他怀中摸出止血的金创药,低下头去替他吸口伤口残留的余毒,柔软的唇贴上狰狞地伤口,一口一口将毒血吸出,直到伤口不再有青黑之色,方才小心地将药粉洒上伤口,从自己袖上撕下一块干净的布,轻轻包扎起来,而后重重松了口气。 她一抬头,却蓦然撞上那双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的眼睛,一时间怔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他抬手轻轻擦拭着她唇上残留的血迹,皱着眉头说道,“知不知道,在来的路,我一直在想,真该挖开你的心,看看它到底是红还是黑,怎么能没心没肺到那个地步?” 楚荞抿了抿唇垂下眼睑,淡淡道,“既然知道我是没心没肺,何必还要来?” 他自嘲一笑,疲惫不堪地以头抵着她的额头,叹道,“偏偏我就是个贱骨头,知道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我还舍不得。” 楚荞心头一震,却依旧沉默,信任于她是个太过奢侈的东西,在外面发生的一切,刚刚给了她一个惨烈的教训。 纵然此刻,难过心痛,却依旧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心。 然而,此刻亲密得彼此呼吸交缠的距离,让她有此不自在,她起身想要退开,却被他一手扣住后颈,未来得及出口的惊呼,淹没在温柔地亲吻中。 久违的吻酝酿着无法言喻的甘美,他温柔却霸道地索取着她的唇,渴求着舌头交缠的气息…… 她第一次,没有抵触他的吻,无声探手环着他的肩。 燕祈然身躯一震,松开她的唇,莫名低笑出声,静静地拥着怀中的女子。 半晌,他淡淡出声,“都说这里有来无回,也许我们就真的再也出不去了。” 他说的轻松,丝毫没有为困境而担忧的样子。 如果再也出不去,就在这个远离人世纷扰的地方相守终老,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楚荞沉默,莫名地想是不是这样的他们,也算是一种生死相依呢? “怎么了,舍不得你的姘头?”燕祈然面对她的沉默,毒舌的毛病又犯了。 楚荞皱了皱眉,烦燥地推开他,挣扎着要起身走开。 燕祈然紧紧揽着她的腰际,微微喘息着在她耳边警告,“别动了,除非你想在这里逼我要了你,要知道你已经冷落我很久了?” 楚荞顿时一张脸胀得通红,想要走却又挣脱不了他的桎梏,只好乖乖地趴在他的怀里,心中千百遍地咒骂着,禽兽! 燕祈然低眉瞅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好心情地笑了,靠着树闭上眼继续补眠。 林中归于沉寂,只有清浅的呼吸清晰可闻。 谁也没有再说话,谁也没有再提及外面的纷纷扰扰,再去想明日将要面对什么,只想远离尘的地方,只想在这一刻,静静感受彼此的存在。 虚迷幻境之外,诸葛无尘赶往极北之地的同时,白二爷决定冒死回去从钱疯子那里偷出天机境,天机境观前世今生,更可破碎时空,有了她要找到虚迷幻境的入口,就易如反掌。 第31章 虚迷幻境(2) 虽然她已经找到神王转世之身,可是毕竟诸葛无尘现在还只是一介凡人,莫说前去幻境救人,就是要找到入口进去,怕也没有那个实力。 江南,相思山庄。 商容在帮助楚荞逃脱,又被燕祈然发现之后,不仅没有躲远,反而更是住在了他的眼皮底下,在江南混得风生水起。 夜黑风高,前厅内一如往昔的丝竹声声,歌舞升平,白二爷远远瞧见钱疯子正与他的男宠玩得不亦乐乎,这才小心潜入到钱疯子所居住的水榭,可是翻箱倒柜找了个彻底,也没找到天机镜。 “奇了怪了,钱疯子不是一向把它放房间里的吗?”白二爷挠头纳闷儿了。 天机镜虽是神王殿的神器,但落到钱疯子手里,除了跨越时空需要用它外,钱疯子只当时梳妆的镜子用,它曾一度想从他手里将东西抢回来,可回回都被他给发现抢了回去。 这一次,一定要把东西拿回去,这是师傅的东西,要是知道因为它落到了钱疯子的手里,非宰了它不可。 “放哪了?放哪了?到底放哪里了?”白二爷桌上来回踱步,焦急地回想商容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 “耗子,我不找你算账,你倒自己回来送死了。”男人慵懒冷沉的声音飘来。 白二爷反射性地准备逃之夭夭,然而还未来得及跳下桌子,紫衣金发的男人已经眨眼间坐到了它的面前,“难得回来,这么急着走?” 白二爷不由自主地后退,不可置信地瞪着凭空出现的人,它明明已经隐藏好自己的气息,他怎么还会发现? “再怎么藏,也藏不了你那一身的耗子味儿,何况我的地方一向都是布了结界的,谁进来自然都会知道了。”商容懒懒地修理着自己的指甲,漫不经心道。 白二爷悲愤地握爪,狐狸就是狐狸,成了人也改不了狐狸的狡猾奸诈。 “怎么,最近爪子又痒了,来我这里偷什么?”商容手中的纯金锉刀,在指间翻转成花,懒懒地瞥着桌上吓得瑟瑟发抖的一团白。 “爷是想借天机镜,荞荞她等着救命。”白二爷决定坦白,虽然它与钱疯子不对盘,但每次在楚荞的事情上,两人还都是会有让步的。 商容闻言美丽的眉微一挑,“那女人又怎么自虐了?” “她进了虚迷幻境。”白二爷一脸悲痛地说道。 商容闻言愣了愣,眼底掠过一丝痛色,随即冷哼道,“麻烦的女人,死了干净。” “天机镜……”白二爷战战兢兢地说道。 商容闻言慢悠悠地从袖中摸出精巧的玉镜,白二爷满怀欣喜的伸出爪子准备去接,谁知对方却是对着镜子一番搔首弄姿,就是不肯给它。 “咱们的账还没算呢?”商容冷冷瞥了一眼白二爷,“你敢用神术泄露行踪……” “爷是为了救荞荞好不好?再说神域不是还没找上你吗?”白二爷怒了。 商容眸光倏地一冷,一伸捏起白二爷的尾巴,提起来,“你该不是找着那混帐了吧?” “没有,找了那么多年都没找着,怎么可能这么快能找到呢?”白二爷一脸讨好的笑意,将秘密掩藏得滴水不漏。 “量你也没找到。”商容冷哼道。 白二爷倒吊着,瞅着商容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荞荞还在虚迷幻境呢,我们是不是得想办法救她出来?” 商容手一松,将白二爷扔到桌上,哼道,“她死了正好,所有财产都归我。” “可是她死了,神兵山庄的生意就没人管了,以后你的钱也会越来越少,不是很亏吗?”白二爷提醒道。 商容闻言,摸了摸精致的下巴,“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所以,还是把她救回来吧!”白二爷笑眯眯地说道。 “可是幻境和人间不是一个时空,这外面几天,里面已经几个月了,这会说不定早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去了也没用。”商容懒懒地嘀咕道。 他这么一说,白二爷顿时吓傻了,“怎么会这样?”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没了楚荞,你再找一个就是了,不要这么伤心。”商容好心地安抚道。 “爷不信,你不救,爷去救。”白二爷一脸决然一走近,一伸爪子,“天机镜拿来!” 商容嘲弄一笑,“就凭你,去救人还是去送死?” 白二爷心下一横,脱口而出讽刺道,“你这冷血无情的狐狸,活该当年叶子要离开你……” “别跟我提她,若不是看在你与她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会让你和那混帐死得一样惨。”商容含笑的脸瞬间阴鸷地吓人。 白二爷被惊得一个寒颤,那个人的名字果真是他的逆鳞,一旦提及,这个人总会是这番痛苦愤恨的模样。 可是它也知道,当年那个人被放逐虚迷幻境,是这商容进去将她带了出来,当世之中从里面活着出来的,也只有他。 商容将玉镜往桌上一扔,拂袖离开,“滚!” 此时,身在虚迷幻境之中的两人,在这没有白天和黑夜的空间,全然不知自己过了多少时光,只是按着他们每天睡觉和起床来计算,已经在这里有了六个月多月的时间过去。 楚荞又一次跟燕祈然就出去的问题发生分歧,再一次陷入冷战,燕祈然走开了,她一个人还留在原地。 她仰头望了望枝叶缝隙间的灰暗天空,不由自嘲一笑,他说她是没心没肺,果真是没错的。 一个人对她的好,她可以心存感激,可以拼了命去还,却无法掏心掏肺地奉上,连生她养她的母亲都可以将她舍弃,她还能相信谁? 他执着寻找一个人数年,与她不过数月相处,现在如此待她,不过是寄托情思罢了,有朝一日那个女子真正出现,她这个冒牌货,怎么可能还有立足之地。 如果明知道是那样的结果,还要深陷其中,她就是傻子。 可是,有一天,她却终究成了那个傻子。 正在她愣神之际,一道阴冷的声音响起,“主人说幻境来了新东西,想来就是这个了。” 楚荞一握刀刃,寻声望去,只看到树干上,有绿头发耳的人正细细打量着她,天生对于危险的感知,让她有种汗毛直竖的恐惧感。 在这虚迷幻境,她可不认为除了她和燕祈然,还存着活人,之前遇得凶兽猛禽已经棘手不已,而眼前这只已有人形,且会说话的绿毛怪,其厉害程度更是不可估量。 早知会落到如此境地,她以前就该多向钱疯打听些幻境的事才对,这样的强敌,莫说是她,便是燕祈然在这里,也不可能力敌。 正说着,身旁有一东西朝她身上嗅嗅,“是很新鲜的人味儿。” 楚荞顿时跳开两步,这才发现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绿毛怪,想逃也无路可逃。 “主人已经几千年没嗅着新鲜人味儿,带回去,他想必喜欢。”树上长耳的绿毛怪闲闲地说道。 新鲜? 当她是萝卜还是猪肉,那说话的口气,根本没有将她当做一个人,而是当作一道菜。 在片刻慌乱之后,楚荞迅速冷静了下来,“你们想怎么样?” “幻境几千年才难得来那么一两个人,当然是要把你献给主人。”长角绿毛怪拎起她准备走。 楚荞退开两步,“别抓我,我跟你们走就是。” 长耳绿毛怪望了望她,诧异于她的配合,“你知道我们抓做什么吗?” “不是说把我献给你们主人吗?”楚荞淡笑言道。 此时她再反抗,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己找死,而且她正想探查关于幻境出口的消息,他们的主人在这里几千年,想来知道的不少,现在不正是个绝好的机会。 不消一会儿功夫,她便已经被拎到一座山上,山顶只有一座造型诡异,气氛阴森的宫殿,想来便是他们的老巢。 而她的到来,自然是受到了宫殿里各路妖魔鬼怪的“热烈欢迎”,一个个口水直流地盯着被带进去她,若不是因为她是这里大魔王钦点的“御膳”,恐怕这会已经被撕得七分五裂进了它们的肚子。 “你去把她送去洗干净,我去禀报主人。”长耳绿毛怪说罢,留下她与长角绿毛怪,自己先行离开了。 “那个……你家主人是要生吃,还是熟吃?”楚荞小心地问道。 长角绿毛怪押着她继续走,“生吃,有营养。” 楚荞瞅着四周,不时来往的妖魔鬼怪,自己根本就是进了魔窟嘛,不逃呢被大魔王吃掉,逃呢出去也被小魔怪吃掉,左右逃不过被吃的命运。 “进去,自己洗干净。”长角绿毛怪,将她推进水塘,催促道。 楚荞站在水里,望着还站在岸边的家伙,“你看着我怎么洗?” “我看着你怎么不能洗?” “我是女人,你这样看着我没法洗。”她解释道。 可是跟一个不是人的魔怪讲人的道德,不是对牛弹琴吗? “我得看着你,不然你会跑。” “那就这样吧,我已经很多天没洗澡了,你家主人吃了拉肚子别怪我。”楚荞哼道。 “真麻烦。”长角绿毛怪站到了假山后,“我不看,你洗吧。” 楚荞闻言憋下一口气,潜入水中,想看看有没有水下的出口能够逃生,却最终一无所获的浮上水面。 “你比宫殿里的女妖好看多了,只要把主人哄得开心了,他也不一定会吃你。”假山后的长角绿毛怪好心地说道。 “啥意思?” “你给主人侍寝侍得好,主人一高兴,会再留你多活一阵。”长角绿毛怪坦然言道。 楚荞愕然,敢情他们那变态魔王,是要把她……先奸后杀? 可这也是一线生机,可是貌似失节,还是失命,最后她都没啥活路,即便她在这里放下节操,以身侍敌保得性命,被燕祈然那超级洁癖知道,也会把她给大卸八块,横竖她都是死路一条。 这么一想,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身上能用的武器毒药都掏出来,还有从以前从钱疯子那里顺来的一些奇怪物什,咬牙切齿地低声道,“这么多看家宝,我就不信,宰不了你。” 谁知话音一落,她堆在池塘边的短刀,毒药,短箭,都倏地飞到了空中,一道笑意寒凉的声音传来:“就凭这些破烂,也想杀我?” 楚荞抬头一望,对面树上赫然出现的男人,金发紫衣,眉眼邪肆,分明就是商容那厮的嘴脸! “钱疯子,你什么时候跑这来了?”楚荞一见是他,顿时胆子肥了。 “一介凡人,也敢对本尊出言不训。”那人眉眼一凌,抬手起拂,水面顿掀巨浪打向楚荞。 浪潮过后,楚荞抹了一把脸上水,火大地撸袖子,“嘿,你还装上瘾了,有种你给我下来!” 那人闻言,慢悠悠地从树上飘了下来,在水面上如履平地一般,低头瞅着狼狈不堪的女子,长袖一卷将她从水中带起,几个起伏,便从池塘离开,“留着点力气到床上叫。” “钱疯子,你个死断袖,敢碰老娘一下,阉了你。”楚荞恼怒地大骂。 话音一落,她被扔上虎皮铺就的大床,那男人已经在床边大剌剌地宽衣解带。 楚荞瞅着他,感觉对方似乎并不打算只是吓吓她而已,不由往床里边缩了缩,道,“商容,你不是玩真的吧!” “商容?”那男人挑眉瞅着她,停下了宽衣解带的动作,逼近床前,“你见过他?” “谁?”楚荞皱眉。 “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商容。”那人道。 楚荞愣了愣,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商容? 那就是说,面前的商容,不是外面的钱疯子,那他又是谁? “嗯。见过。”楚荞老实地点了点头。 “你说认识就认识?”那人目光冷利,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并不太相信她的话。 “我真的认识,他还是我结拜大哥。”就算这个人不是钱疯子,也一定跟钱疯子有关系,她连忙抖出两人拜把子的事,以期望这家伙可以看到商容的份上,留她一条小命。 “你一介凡人,他会跟你结拜?”那人眉梢微挑,依旧不相信她的话。 楚荞往床上一坐,瞅了瞅站在床边的男人,“你不信,你要是跟他很熟,不会不知道他……屁股上有颗痣。” 苍天保佑,这是白二爷喝醉数落钱疯子说的,但愿它说的是真的。 那人闻言倏地一愣,眉头松开了几分,笑得讥讽,“没想到,他竟然混到与一介凡人为伍的地步,真是可笑。” 楚荞翻了翻白眼,凡人怎么了,你还是怪物呢? “你不是商容,你到底是谁?” 那人微微倾身,一张俊美妖邪的面容在她面前更为清晰,“你说我是谁?” 楚荞深深拧眉,这个人虽不是商容,却又和商容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有的不经意的小动作都是一模一样。 她听白二爷说过,商容以前来过虚迷幻境,难道是他在这里跟某个女妖,一夜风流留下的遗珠,然后他抛弃人家娘两跑了,如今孩子长大成人,长得和他极为相似,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人不知道在这转眼的功夫,楚荞已经在脑中已经将为她虚构了一个无比悲情又狗血的出身,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女子时而皱眉,时而了然的神色。 半晌,楚荞友好地一笑,诚挚地说道,“放心吧,等我找到出路,一定带你去找你爹!” “我爹?”那人眉头深深皱起,眼底怒滔狂卷。 楚荞连忙安抚,“别气别气,我知道钱疯子抛妻弃子做得很过份,但他可能并不知道有你这个儿子,等他知道,不会不认你的……” 她说着说着,愣了。 因为在她的好心安抚,温柔劝慰下,那人不仅没有平静,反而怒火更盛。 “谁告诉你,我是他儿子?” “你跟他长这么像,难道不是他儿子吗?” “不是!” “那你是他双胞胎兄弟?” “……” “那你是……他爹?”可是看着比钱疯子还年青几分,不像啊! 那人气愤瞪着异想天开的女人,沉声道,“外面的是商容,我也是商容,不是他爹,也不是他儿子。” 楚荞犹如被一道惊雷劈中,他是商容,钱疯子也是商容,两个商容? 这世界太疯魔了。 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但却还是怎么也摘不明白两个商容,“那你怎么在这里,他却在外边?” 那人斜了他一眼,“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他是我结拜大哥,你自然也是我结拜大哥不是,我这做小妹的关心一下你不应该吗?”楚荞笑得如花灿烂。 这是第二个商容,楚荞自然而然给它取名,商二容。 商二容望了她一会儿,说道,“我跟他本是一体,当年他从虚迷幻境离开,被剥离一魂,我就被留在了这里?” 第32章 虚迷幻境(3) 楚荞满脸的不可思议,面前的商二容只是钱疯子的被剥离的一缕妖魂,可就是这一魂就在这虚迷幻境称王称霸,可想而知当年的钱疯子在魔域是何等威武了。 “那你没想过从这里出去吗?”楚荞问道。 “当年的我要从这里破开幻境之门都要魂魄剥离,何况是现在的我?”他云淡风轻地说道。 楚荞听罢,却深深沉默了下去,连这大魔王都没法从幻境出去,那他和燕祈然岂不是真的要在这里困一辈子? “你既然认识外面的我,是不是也认识叶子,当年她是一起从这里出去的。”商二容满怀期盼地朝她问道。 楚荞回过神来,望着面前的男人,没想到仅剩一缕魔魂也是对那女子执着如此,她不敢想这么多年,商容又是如何地痛彻心扉。 可是,那个商容提都不敢提的女子,这个商二容也一心牵挂的女子,早已不在这世上了啊! “她还是回去神王殿,跟白止在一起了吧!”商二容从她犹豫的神情知道,那个女子终究也没有和外面的商容在一起。 否则,商容不会游荡人世,跟这个人结拜兄妹。 楚荞抿唇沉默,最后坦然道,“她没有跟白止神王在一起。” 商二容闻言诧异,随即嗤笑,“你不用编排这些谎话来安慰本尊,她就是贱骨头,被白止放到这里,还要回去找他,怎么会轻易离开神王殿。” “她死了,没有跟白止神王在一起。”楚荞坦然言道。 “你说什么?”商二容顿时一身魔气慑人。 “我知道得不多,只是隐约知道,她从这里出去后不久就死了,商容被关进困龙渊逃了出来,修为大减,现在在人间也成了断袖,不喜欢女人,改喜欢男人,还养了一堆男宠……” “她怎么死的?是不是白止那混帐杀了她?”商二容一脸阴鸷地追问道。 楚荞摇头,虽觉残忍,却还是坦言相告,“是她剜心剔骨,自毁而亡。” “剜心剔骨!自毁而亡!”他咬牙,痛声重复着这八个字,每一声都痛彻心扉,最后只喃喃道,“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她出去……” 楚荞看着他痛苦难过,想要安慰,却无从开口,这种失去心爱之人的痛和绝望,是谁也无法以身代受的。 许久,商二容渐渐平息下来,恨恨问道,“白止那混帐呢,是还安稳坐着他的神王,还是已经成了神域天尊?” 楚荞闻言摇头,将她从白二爷那里知道的神域秘事,全数说了出来,“叶姑娘死后,白止死亡就从神域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失踪了?”商二容挑眉。 “嗯。”楚荞连忙点头,又道,“神域一直在找他,商容这三百年来也一直在找他,扬言要杀了他,灭了神域,不过……一直没找到。” 她知道诸葛无尘是白止神王转世,不管他们以前有过什么样的恩怨,她也不想看着诸葛无尘死,不管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即便,她无法和他相守,即便对他有所失望,她也希望这个曾给过她无数温暖与关怀的男人,能够一生安好。 不过,她怎么竟是招惹上这些奇怪的,不是人的人,还有一个神鬼莫测的燕祈然,真不知道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楚荞正在那里发愣,商二容却走近前来,冷冷问道,“说,你怎么进到虚迷幻境来的?” “我……” “别想在本尊面前撒谎敷衍,虚迷幻境若不是有神域和魔域的人,根本不可能打开入口。”商容二目光犀利,似是要透过她的眼睛,看清一切,“是不是跟白止那混帐有关系?” 楚荞后背不由沁出一阵冷汗,这家伙也太精了吧。 “我不知道是不是跟白止神王有关,不过有神域中人出现了。”她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如果商二容要出去跟商容一起找白止神王和神域报仇,那他也会想尽办法离开幻境,这样大家多一分力量,就能多一份希望离开这里。 可是出去了,一旦被商容和商二容发现诸葛无尘是神王转世,岂不是又惹来更大的祸事? 她挠了挠头,越想掳纠结。 “看在告诉本尊这么多消息的份量,暂且不动你,但你要自己出了这房间乱跑被吃了,就是你自己活该。”商二容说罢,一道紫烟一阵飘忽,便没了踪影。 楚荞重重倒在床上将商家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最后方才想起自己的刀箭毒药都还留在那会儿的池塘边上,为了保住她的小命,她决定还是回去把东西拿回来带在身边更有安全感。 正准备下床出门,这才发现自己一身湿衣,于是在屋里翻箱倒柜,翻出了一套这里女妖穿的衣裳。 或许,它并不能称之为衣裳,叫遮羞布还差不多,以免春光外泄,她把床单撕了做成斗蓬罩在了身上,方才出门。 刚出门没多久,便碰上了之前的绿毛怪,他见她活着出来,“听我的没错吧。” 楚荞知道他是以为自己好好“伺候”了商二容,才保了性命,于是笑嘻嘻地道,“多谢你呢。不过我刚才有东西落在了池塘边上,你能不能带我去找回来。” “我还有事,你自己去。”长角绿毛怪给她指了路,又好心将自己的一块腰牌给她,“带着这个,没有主人的命令,外面那些不会对你下手。” 楚荞满心感激,“谢谢。” 楚荞将那腰牌举在手上,一路当真没有妖魔鬼怪敢来骚扰她,很快寻到了那处僻静地池塘,刚把东西找回来准备走,一道冷冷淡淡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王妃这般耐不住寂寞,又要给本王戴绿帽子?” 楚荞闻言霍然转头,瞅见从假山中施施然步出的男人,惊恐万状地跑近前去,小声道“你怎么来了?” 燕祈然却没理会,伸手掀了掀她身上的“床单斗蓬”,瞅着里面妖娆火辣的装束,眉梢微挑,“王妃穿成这样是准备勾引谁?” 楚荞将披风拉回掩好,“我说你……” 这个人什么时候思想能和他衣裳一样干净,就好了。 燕祈然锲而不舍又掀披风,凉凉地道,“还是你已经勾引了人,给本王戴了绿帽子?” “你那么喜欢绿帽子吗?那我以后一定好好努力,不负你期望。”楚荞翻了翻白眼,哼道。 话音一落,燕祈然倏地搂住她的腰,将她往假山的山洞里一带,她正欲出口大骂,他却一把捂住嘴,目光朝外斜了斜。 楚荞静下来,便随即听到微不可闻的响动。 “你说看到有白影闯进来,眼花了吧!” “我明明看到的,很快的白影。” “你喝多了吧,要是有外面的人闯进来,主人会不知道?” …… 假山的山洞狡小,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才勉强藏身。 楚荞紧张地不敢大力呼吸,然而贴在她腰际的那只手却又莫名的火热,她微微扭动着身子,想要避开几分,却引得他呼吸渐重。 她恼怒地瞪眼,男人笑了笑,一低头噙住她的唇,极尽挑逗之能事。 半晌,待到外面来往的声音消逝,楚荞已经是满面酡红如醉,恨得咬牙,“无耻!” “你穿成这样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要没点反应,就太不是男人了。”燕祈然丝毫没有羞愧的样子,一副心情极好的样子。 楚荞气急,抬腿便踹人,岂知没看清脚下凹凸不平的假山石,脚一崴,便要倒进湖里,燕祈然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扶着坐下,“虽然我十分期待,你落水出浴后的样子,不过现在不是时候。” 她正想揍人,面前的男人却蹲下身,脱了她的鞋,细细察看她的脚伤,“还好,没伤到骨头。” 楚荞扬起的拳头僵硬在那里,欲待出口的痛骂也咽在喉间,无法出口。 燕祈然小心揉着她脚上的伤处,淡笑道,“要想打人,也先顾好自己。” 她紧紧抿着唇,握着的拳头缓缓放了下去,面对这样的燕祈然,她难以苛责半分。 她觉得,她已经在喜欢他对她的好。 “你怎么在这里?” 燕祈然眼也未抬,淡淡道,“跟过来的。” 当时走开,他并没有走远,看到她被那两个绿毛怪带走,知道她心里的盘算,便也没有出来阻止,一直跟到了这里来。 “那为什么,那些妖啊魔啊的,都没发现你来?”楚荞诧异地问道,这个人到底强悍到了什么地步。 “他们太笨了,没看到而已。”燕祈然漫不经心道。 楚荞撇了撇嘴,纠结了许久,低头小声道,“燕祈然,说实话,你不是人吧,你跟他们是同类吧?” 燕祈然微微抬头,凤眸眯起危险的弧度,“你才不是人。” “一个人,能像你这样在魔窟里来去自如,已经不是人了。”楚荞说道。 燕祈然淡淡地白了她一眼,继续给她揉伤,道,“我师傅是神域中人,对付这些,自然是特别方法。” 她立即换上一脸笑颜,讨好地说道,“教教我好不好?” 有这样对付它们的办法,自己也能多一层保障,真到商二容要吃她,就可以拿来对付他,多一分胜算。 燕祈然替她穿好鞋,抬头凤眸含笑,“想学?” 楚荞连连点头,能保命,干嘛不学。 燕祈然伸手又撩了撩她身上的披风,瞅了瞅里面的妖娆的风光,眼底狼光闪烁,道,“学费怎么算?” 那神情,大有是准备让她以身相抵的意思。 她一把拽回披风,拢得紧紧得,哼道,“不学了!” 当年是哪个王八蛋传出的谣言,说宸亲王冷心无情,不近女色,她遇到的分明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调戏她,想着男欢女爱的下流胚子。 燕祈然悻悻地收回手,本就是说说而已,那些东西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就的。 她学不学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他在这里守着。 “出来太久,商二容会生疑,我回去了。”楚荞望了望假山外面,说道。 “商容?”燕祈然眉眼沉沉,咬牙切齿道,“在江南,你果然是跟那金毛勾结一气逃跑的。” 楚荞一听,连忙溜之大吉。 回到房里,便开始盘算怎么能从商二容那里套出更多关于幻境出口的消息,奈何之前日日精神紧张地应对周围的危险,想着想着便窝在床上便沉入梦乡。 一觉醒来,眼还未睁,便听到男人冷冽含笑的声音。 “本尊的床,你睡得可还舒服?”商二容坐在桌边用着膳,瞅了眼床上翻了个身的女人。 楚荞赫连惊醒,连忙跳下床,笑道,“还好,就是没被子,有点冷。” “没事,一会儿就不冷了。”商二容邪邪一笑,道。 楚荞秀眉拧,他这话的意思,是要说一会儿要她陪睡不成? “吃饭。”商二容道。 楚荞瞅了瞅那一桌血淋淋的生肉,实在觉得难以下咽,弱弱地出声:“那个,我可不可以把它炒熟了吃?” “这肉很新鲜,为什么要炒熟了?”商二容不解。 楚荞愣了愣,不可思议地道,“你不是这么多年,一直……都这么吃吧!” “这样有什么不好?”商二容抬手拭了拭唇上鲜红的血迹,懒懒问道。 “这样生吃,哪有炒熟了好吃。”楚荞说罢,兴冲冲地给他讲起外面的各种美食。 商容听着听着,渐渐有些对桌上新鲜血淋的生肉没了胃口,瞅了她一眼,道,“说得这么好,去做一桌来,本尊吃着高兴了,就不用吃你。” “啊?”楚荞愣了愣,这些东西,她吃过,可没做过。 商二容见她不动,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道,道,“要不,还是先吃你,人肉比这些畜生肉要鲜美得多。” “我做!”楚荞立即举手投降。 “长角怪,带她下去。”商二容朝着外面叫了一声。 长角绿毛病倏地出现在门口,“是,主人。” 楚荞暗地将商家祖宗再度问候了千百遍,慢吞吞地跟着长角绿毛怪朝外走,准备给商二容做吃的,以保住自己小命。 在长角绿毛怪的带路下,楚荞寻了一处僻静的屋子做厨房,并很快搭起了灶台,从宫殿附近搜罗了不少食材和香料准备下厨。 楚荞切菜切了半晌,一转头,长角绿毛怪还在那里瞅着,大有要观摩她做饭的架式,她放下菜刀,上前道,“长角大哥,这里柴禾不够用,你再帮我找些来好不好?” 长角绿毛怪愣了愣,说了句,“小姑娘,你笑起来真好,比殿里的女妖好看多了。” 楚荞干笑两声,“那麻烦你了。” 长角绿毛病听话地出去找柴禾,楚荞方才掩上门,朝着周围叫唤,“燕祈然,你在不在?” 半晌,周围没响动。 “燕祈然,我知道你在,出不出来?”别人没发觉,但空气中丝丝缕缕的淡淡药香,已经泄露了他的行踪。 “王妃这么快就想我了。”窗户一开,白衣飘飘的男人,如仙一般飘了进来。 楚荞本想骂人,但奈何自己有求,一脸笑盈盈地捧着菜刀上前,“帮个忙?” 燕祈然不慌不忙地寻了椅子坐下,“干什么?” “要么我做饭给商二容吃,要么我被他吃,你看着办?”楚荞苦着一张脸,坦然说道。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问道,“工钱怎么算?” “你说怎么算?”楚荞耐着性子笑问。 燕祈然笑着从头到脚瞅她,眼神带着丝丝小火苗,大有在回味之前她那身火热装束的样子,倾身前来,道,“假山那里半途而废的事,你给我补上的话,我可以考虑看看。” 楚荞拿菜刀的手抖了抖,大有想要劈开他脑袋瓜,看看里装什么的冲动,除了这档子这事,他能再想点别的吗? “那我还是回去陪睡,然后被吃吧。”她翻了翻白眼,转身便要走。 “你敢?”燕祈然倏地沉下脸来,瞪着她。 楚荞没有走,自己提着菜刀继续切菜,也不知是心里委屈,还是切葱呛得,眼睛渐渐红了起来,瞅着好不可怜。 燕祈然瞧着直皱眉,生怕她一刀下去切了手,步上前去,伸手,“刀给我,一边去。” 楚荞抬头瞅了他一眼,将菜刀递了过去,站到一边,咕哝了一声,“谢谢。” “没事把那边的水果,青菜洗了。”燕祈然冷哼道。 楚荞乖乖地到一边洗菜,抬头瞅着案桌旁长身玉立的男人,目光不由怔然了几分,她不得不承认燕祈然的厨艺还真是没话说,足以媲美宫中御厨。 按理说,这样容若天神,气质出尘,身手绝世,厨艺精湛的男人,是每个女人梦想中居家旅行的必备良伴,可是这样的好事落在她的身上,总有种做梦的感觉。 她渐渐有些贪恋这样的相处,心底却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这样的燕祈然,终究不是她的。 “你盯着我看,又打什么坏主意?”燕祈然头也没回问道。 第33章 虚迷幻境(4) 楚荞收回目光,随口问道,“你说你,天天一大帮子人伺候你,怎么学会这些的?” “小时候跟母亲飘泊流离,这些事早学会了。”燕祈然没有回头,声音带着微小而难以言说的悲凉。 楚荞有些自责,怎么又提起他已经死去的亲人,一时间屋内除了他切菜的声音,静寂得让人难过。 “要做些什么菜啊?”楚荞擦了擦身,走身上前,打破沉默的气氛。 燕祈然刷刷几刀将菜切完了,装盘,将刀一放,“剩下的,你自己来。” “我?”楚荞一指自己,坦然道,“我只会吃,不会做?” “我没道理给情敌做饭吃。”燕祈然到水池边,一边洗手,一边淡淡道。 楚荞气得挠头,愤然道,“燕祈然,你有病啊,是个男人都是你情敌?” 那是不是除了他自己,这世上所有的雄性动物都该灭绝? 燕祈然回头,目光冷冷,“就是。” 楚荞翻了翻白眼,将白衣不染纤尘的宸亲王赶去烧火,自己拿着锅铲站在灶边,无从下爪。 “你到底是不是女人?”燕祈然恨铁不成钢地瞅着她,就算不会做,起码的步骤也该知道吧! “我是不是女人,你睡过,你不知道?”楚荞吼道,谁规定女人一定要会做饭的。 燕祈然坐在灶边,烧火也烧得让人赏心悦目,时不时教导着楚荞该做什么。 炒菜也就那么几个步骤,炒了两个菜下来,楚荞已经渐渐掌握要领,燕祈然便也不再插手,由着她自己来。 许久之后,楚荞瞅着一桌的菜色,很有成就感,“也没那么难嘛?” 燕祈然从炉上盛了一碗汤,递给她,“喝吧!” 楚荞接过,捧在手心暖暖的,小小地喝了一口,开心地眯起眼睛,“真香!燕祈然,你不做厨子好可惜!” 燕祈然端着碗瞪她,自己盛了饭往桌边一坐,准备开饭,楚荞一把捏住他的筷子,“你不能吃。” “嗯?”燕祈然眉眼一沉,“你第一次做饭,不是我来吃,你要给那金毛吃?” “可是要是被发现……”楚荞无奈又纠结。 “喝你的汤去。”燕祈然冷哼道,抽回筷子,夹菜,吃饭,俨然这顿饭是做给他的一样。 楚荞反驳不得,在一旁默默地捧着碗喝汤,小心翼翼地瞅着他的脸色。 半晌,她出声问道,“味道怎么样?” 燕祈然侧头瞅着她,那神情样子像是个初次下厨房的妻子,满脸期盼地等待着丈夫的品评和夸奖,但一想着这顿饭最终不是做给他的,便道,“咸得咸,淡得淡,有够难吃。” “难吃你还吃两碗饭。”楚荞愤然吼道。 燕祈然吃饱喝足,用筷子将盘中的菜拨了拨,让人看不太出来有人吃过,而后道,“我吃饱了,你送过去吧。” 从做了那一顿饭后,楚荞不仅成了商二容的御厨,宫内的其它妖魔鬼怪也开始带着不同宝物来找她找吃的,在燕祈然的指导帮助,她的厨艺也开始突飞猛进,俨然是在这魔宫里开起了酒楼饭馆。 楚荞伺候商二容用完膳,回到厨房,一推门便看到燕祈然正一手支着头,闭着眼睛小睡,楚荞知道他在魔宫随时要提防着魔族中人,根本没有多少时间休息,于是放轻了脚步,将东西放下,将放在一旁的披风悄悄替他盖上。 “回来了。”燕祈然懒懒地睁开眼。 “嗯。” 他伸了伸手,道,“过来,坐这儿。” 楚荞正准备收拾厨房,侧头望了望他,瞅着一脸疲惫憔悴的男人,还是走了过去挨着他边上坐下,“啥事?” 男人头一歪,靠在她身上准备继续补眠,“我靠着睡会儿。” 楚荞反射性地想撵人,可看到他泛着青的眼眶,不由软下了心肠,微微叹息一声,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给他当人肉枕头。 她难得的配合,燕祈然薄唇弯起一丝微微的笑意,“今天怎么这么乖?” “燕祈然,看你那眼眶发黑,容颜憔悴的虚弱样,该不是摸进哪个女妖房里,寻欢作乐,被人给采阳补阴,采得肾虚了吧!”楚荞没好气地调侃道。 燕祈然闻言,脑袋动了动,蹭到她耳边,咬了咬她的耳垂,低笑,“那你试试,看看我虚不虚?” 楚荞顿时一动不动,认错,“我错了。” 可是,不是爬了女妖的床被采了阳气,他这牛人怎么会虚成这样,实在让她难以理解。 “还没寻出能离开幻境的法子吗?”燕祈然问道。 楚荞有些泄气,说道,“当年唯一从这里出去的商容虽然一力碎破虚空,但也被剥离了一魂留在这里,也就是现在的商二容,他一魂牛成这样也出不去,咱两还能干什么?” “你是在嘲笑我没有那金毛厉害吗?”燕祈然冷哼道。 楚荞翻了翻白眼,道,“燕祈然,你小时候是吃什么长大的,吃毒药长大的,还是吃刀子长大的,说不了三两句,就话中带刺。” “你在我面前,提那白毛有多厉害,不是来打击我吗?”燕祈然没睁眼,淡淡哼道。 楚荞仰头,望房顶,“当我没说。” 正在两人争执之下,厨房外来了人传商容的话,要她立即过去。 楚荞心不甘情不愿地随长角绿毛怪赶到魔宫之外,商二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你是爬过来的吗?” “我是人,不是你们,移形换影,飞天遁地,我不会。”楚荞气喘吁吁,她已经一路跑过来,还嫌她慢? 商二容瞥了她一眼,转身走,冷冷道,“跟上。” 楚荞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暗自盘算要是出了这里,一定要好好跟钱疯子好好算算账,谁让他三百年前留了这么个祸害在这里,把她百般压迫。 这些日商二容不断向她打听起钱疯子在外面的情况,在外面被一个钱疯子缠着已经够倒霉了,到了这里还遇到三百年前他的鬼魂,这是倒了几辈子霉,还是上辈子欠了他命啊! 一路走到了魔宫外的山,山很高,在山顶能看到很远的地方,一路上商二容没有说话,却从上山开始,眉间流溢出莫名地悲伤之意。 楚荞一向善于察颜观色,暗自猜测这里定是他那心上人叶姑娘在幻境曾待过的地方,可是他要在这里缅怀故人,干嘛拉上她来吹冷风。 到了山顶,商二容却是寻到了一株小树边上,一坐便是老半天,楚荞好奇地凑近前去望了望,“不就一颗树吗,你看这么久,能看出一朵花来?” “这是海荞花,是叶子在这里种下的。”商二容说道。 楚荞不解,连个花骨朵都没有的树,怎么叫海荞花? “海荞花在神域又叫痴情花。”商容拔了拔树边的杂草,继续说道,“它的一生等着一朵花开,那朵花开便不会轻易凋谢,但若花谢了,这颗树也会随之零落成泥。” 楚荞一语不发地看着他给树拔草,不发表任何见解。 “楚荞,在外面你身边有不少神域和魔域的人吧?” “没有啊。” “没有?”商二容转头,一双眼睛如鹰眼般锐利,“我虽只是一缕魔魂,却是可以看透凡人的前后世,可是你身上,我身上都看不到。” “可能你见得人太少了吧。”楚荞干笑道。 “而这样的事,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在逆天而行,篡改你的命数。”商二容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似是想看出些什么,“这种事,除了神域和魔族中人,没有谁有这个能力。” 楚荞愣了愣,没惊讶之色,反而问道,“那个……你到底给几个人看过?” “你是第一个。”商二容道。 切! 楚荞翻了翻白眼,第一回给人看,还有本事在这里恐吓人,他哪只眼睛看到有人在改她命数了,胡说八道。 “你不信本尊?”商二容眉眼一沉,分明看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不屑之色。 楚荞一脸讪笑,“我信啊!” 心里却是在说,鬼才信你的话。 “你不信也算了,反正与本尊没有半分关系。”商二容懒得理会她。 楚荞干笑了两声,静静地坐在山顶吹着冷风,心中暗自祈祷能够快点回去,它不怕冷,她怕啊! 商二容依旧一动不动地在那里对着一株小青树暗自感伤,她看不清他的脸,但也大致能猜想到这个感伤的主题,跟这株小青树的主人有关系。 “我听说,叶姑娘是你未婚妻?”楚荞漫不经心问道。 “嗯。”商二容淡淡应了应声,许久之后,方才道,“可她心上的人,从来只有白止神王,即便那人一次次将她伤得遍体鳞伤,也不曾改变……” 楚荞闻言目光也随之望向那株海荞花,蓦然低笑,“真傻。” “是啊,真傻。”商二容附合道。 楚荞挪了挪地方,蹲在商二容边上,瞅了瞅他,“可她死了,你好像也没有那么伤心。” 那天,她满心纠结地告诉了她关于那个女子的死讯,本以为他会痛苦地死去活来,毕竟是喜欢了好几百年的未婚妻啊,又死得那么惨,肯定会痛不欲生什么的。 结果,看到的只是偶尔忧伤一下,根本没她想像中反应那么激烈,还难为她当时那么百般纠结要不要说出真相。 “于她而言,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商二容嘲弄一笑。 楚荞闻言皱了皱眉,又道,“你不是能看什么前后世吗?商容会不会啊,他要的会的话,干嘛不去找叶姑娘的转世轮回,比白止神王先找到,感情这个事吧,只要用对了法子,先下手为强还是颇有成效的。” 商二容闻言侧头,挑眉瞅着她,哼道,“说得跟个小情圣似的,你喜欢过几个男人?又爱过几个男人?” “我……”楚荞梗着脖子,哼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比起你这几百年只遇过一个女人的要懂得多?” 商二容懒得甩她,只是冷冷道,“自毁魂魄,永绝于世,何来转世可寻?” 楚荞知道自己又戳中他痛处了,悄悄挪开了几步,以免被他一怒之下,给吃进肚子去。 半晌,两人都不说话,她又实在无聊,又开始说话,“不管怎么样,也不用让自己死的那么痛苦啊!” 商二容闻言敛目深深叹了一声,“是啊,她那么怕痛的,连被虫子咬了都能叫上半天不罢休。” 楚荞挠头,感觉自己怎么说,怎么错。 “当年神魔大战,她重伤之下真身尽毁,是白止以自身仙骨为引,方才让她得以生还,剜心剔骨也好,就再也不欠那混帐一分一毫,他给的全还给他。”商二容说着,却在提及“白止”二字,神情目光与商容如出一辙,恨意彻骨。 “可是……”楚荞小心翼翼打量着他的神色,小声道,“白止神王当年以自身仙骨为她还魂重生,想来也不会真的如你们所想……那样绝情,不然也不会在她死后,自神域消失了。” 商二容闻言霍然转头瞪向她,目光锐利如刀,“你为什么帮着白止那混帐说话,是不是你在外面遇到过他?” 楚荞连忙摇头,“没有,只是女人的直觉,直觉。” 虽然这些年,只是从白二爷中零零碎碎听过白止神王的事,但总觉得并非那么无情无义,十恶不赦之人。 “以后再在本尊面前提他,提跟神域任何有关的人事,本尊就拧了你的脖子。”商二容阴森森地恐吓道。 楚荞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由打了个寒颤,自己之前是眼睛瞎了吗,竟然认为这样的家伙单纯可爱? 过了许久,楚荞冻得打起了喷嚏,小心翼翼地瞅了瞅那边还在缅怀故人的商二容,实在想不明白,他干嘛要把自己拖来这地方吹冷风。 “那个……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拜托,你们不会生病,我可没有你们那么强壮。 商二容瞅了她一会儿,倒真是合作,起身道,“走吧。” 楚荞欢快地跟了上去,一路从山上往回走,走着走着,商二容不断地停步回下张望,似是在找什么人。 在他第八次停下的时候,楚荞忍不住问道,“你看什么呢?” 商二容四下望了望,冷声道,“这些日,本尊总觉得被一双眼睛盯着,似乎是不同寻常的人。” 楚荞心下一惊,难道是燕祈然没有离开魔宫休息,又跟了过来? “您想多了,可能是你太过想念叶姑娘,总觉得她在周围看着你。”她又开始睁眼说瞎话。 商容瞪了她一眼,负手大步朝魔宫而去。 回到宫内,楚荞正准备告退下去好好大睡一觉,商二容瞅了她一眼,哼道,“回去把自己洗干净?” 楚荞顿时惶恐后退,“你不是说不会吃我?” “谁说要吃你?” “那你……” 商二容说着,步步逼近道,“魔宫里的女妖都腻了,今日就你侍寝了,也许本尊心情会好很多。” “那个……我不方便。”楚荞笑道。 “哦?”商二容挨得很近,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怎么不方便?” “我有病,很严重的病。”楚荞一脸悲伤,抬眼瞅着他,痛苦地说道,“花柳病,传染的。” 藏在宫殿顶上的燕祈然,闻言险些一个跟头栽了下来。 “本尊从来不怕这些。”商二容笑盈盈,大有今天不把她睡了不罢休的架式。 “那个……我来那个了?”楚荞又道。 “哪个?” “来月事了。” 燕祈然在暗处愣了愣,她不是几天刚来过吗? 这女人,睁言说瞎的话的功夫,还真是有够能耐的。 “没关系,别有一番颜色,本尊很喜欢。”商二容道。 楚荞心中几近抓狂,这丫口味怎么这么重? 正思量着该怎么办,商二容已经拎着她往莲花池飞掠而去,“既然你不愿自己洗,本尊就亲自来吧,戏水鸳鸯,也别有一番情趣。” 刚一在池边落地,她还来不及反应,商二容已经开始扒她的衣服,眼看便要春光大泄,一道白影快若流光,狂卷而至,将她拉离。 商容似乎早有料到,指尖紫烟滚滚便劈了过去,冷喝,“等得就是你!” 一掌,夺命。 燕祈然一心是要救楚荞,没料到对方早有预谋,一时间再要出手,已是不及。 第34章 虚迷幻境(5) 然而,那一掌还没劈到燕祈然身上,楚荞已经先一刀捅了过去,吼道,“老娘衣服也敢扒,让你手贱!” 这一刀,不可谓不狠,直直刺穿了商二容的手掌,而在同时,她也几乎听到了自己手臂骨节断裂了声响,五脏六腑都震得剧痛不已,几近碎裂。 那声音,听得燕祈然一阵心惊胆颤。 楚荞强咽下满口血腥,一声也没吭,她早料到燕祈然在附近,也必然会现身,这一击她准备多时,自然不会让对方捡着便宜。 商二容退开数步,森然一笑,“幻影流光?” 这一招,当年叶子从神王殿学来,在他面前使过无数次,再清楚不过。 燕祈然瞅了一眼楚荞的手,眉头深深皱起,一抬头望向商二容的目光冷寒慑人,“阁下倒是有眼光。” 商二容瞅着一身白衣飘飘的样子,目光阴鸷横生,他最讨厌这颜色,总让他不禁让起那杀千刀的白止神王。 他瞥了一眼手上血窟窿,一阵紫烟缭绕,竟不见愈合,顿时冷眼如刀射向楚荞,“你这女人,甚是阴毒!” “过奖。”楚荞面上冷汗淋漓,却扯出一抹笑来。 她在刀上加了料,自然不会轻易愈合。 白二爷从神域离开时,搜罗了不少对付魔族的法器,偷偷把神符烧成灰送给了她,说哪天钱疯子不规矩,就拿着对付他,没想到今天就真派上了用场。 燕祈然也看出了那一刀有异样,若是寻常兵器伤了他,肯定转眼就能愈合,而这一刀竟然让金毛血流不止,看来他的王妃身上还藏着不少连他都不知道的秘密。 商二容那一掌虽然没有伤到燕祈然,却也惊动了魔宫上下,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在转眼之间聚集了过来,不再有往日的平和近人,个个目露凶光。 楚荞淡淡扫了一眼,低声道,“手骨断了,给我接上。” 燕祈然不动身色摸上她的手臂,骨头有三处断了,皱了皱眉,低语道,“你在边上等着就是。” “少废话。”楚荞等了半天不见他动手,咬了咬唇便准备自己动手接骨。 燕祈然无奈皱眉,手顺着她手臂由上向上一抚过,手法快得出奇,伴着三声骨头碰撞的声音,楚荞痛得一个激灵,却死死盯着对面的商二容,这笔帐她一定得讨回来。 “这两个人与神域相关的人,交给你们了。”商容冷冷说道。 话音一落,四周一双双眼睛更加凶恶慑人,他们都是被神域中人逼到此处来,对于跟神域有关的一切人事物,早已恨之入骨。 “果真是些无情无义的东西,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楚荞冷然一笑,哼道。 商二容接过女妖递过的布,将手上的伤口一缠,挑眉瞅了眼楚荞,“你若现在识相点,到本尊这里来,看在你跟他结拜一场的份上,本尊饶你不死。” 楚荞闻言愣了愣,秀眉一挑,似是在考虑“是不是真的?” “本尊言出必行。”商二容眼底掠过一丝深冷的笑意。 “我刚才可是结结实实捅了你一刀,谁知道你会不会骗我过去,再下杀手。”楚荞道。 商二容瞥了一眼被包起的手,道,“这点小伤,本尊何惧,你与他数十年的交情,本尊不会杀你。” “当真?”楚荞眯起眼睛问道。 “当真。”商二容点头,而后道,“不过……” “不过什么?” 商二容望向她身边白衣翩然的男人,目光冷利如刀,“他,非死不可。” 燕祈然瞅着讨价还价的两人,面色愈来愈冷沉。 “随便。”楚荞一脸讨好地笑,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举步便要转投敌阵。 燕祈然面目冷然,喝道,“楚荞,你敢过去一步试试?” 楚荞烦燥地皱眉,冷冷一笑,“我可不想跟着你送死,从遇上你,我就一直倒霉,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被卷进这莫名其妙的鬼地方。” 燕祈然凤眸眯起,死死地盯着她眼睛,楚荞却定定地望着他身后的一株调落的白莲,就是不肯看他的眼睛。 “原来你是这样贪生怕死的女人,我真是看错你了。” “有活路,谁想死?”楚荞笑了笑,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向商二容的阵营。 商二容满意一笑,望向孤身一人的燕祈然,冷冷道,“杀了他!” “等等。”楚荞出声阻止。 “嗯?”商二容目光一锐。 楚荞瞅了一眼对面的男人,换上一脸笑意道,“这么杀人,多没意思啊?” “哦?”商二容懒懒地假山上一座,唇角勾起一丝薄笑,“那怎么才有意思?” “打过猎吗?”楚荞笑意盈盈地说道,扫了一眼燕祈然,漫漫悠悠地说道,“在外面,每到春天和秋天,人们都喜欢打猎,骑着马在林间追逐猎杀猎物。” 商二容一手支着头,饶有兴致地听道,“有点意思。” “现在的他呢,不过是任人宰割而已,这样杀了多没意思。”楚荞笑着说道,小心瞅着商二容的神色,道,“不如放了他,每天大家轮番追杀他,让他天天活在死亡的恐惧中,横竖这幻境也是你的地盘,他能跑到哪里去?” 商二容含笑瞅着侃侃而谈的女子,狐狸眼微微眯起,“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当然。”楚荞一脸诚恳地答道,不屑地撇了燕祈然,说道,“我在外面就一直被他追捕,方才跑进了幻境之中。” “是吗?”商二容意味不明地笑,修长的指摩挲着精致的下巴,道,“本尊看,刚才他可是在救你呢。” 楚荞抿了抿唇,于是叹了叹气,说道,“实话跟你说,我本良人待嫁,却被这人强娶而去,好不容易从他身边逃离,他又找到了我,要抓我回去,所以我才一路被追得卷进了这幻境之中。” 商二容闻言,望了她许久,道,“反正这幻境许多年也无聊透了,便依你说言,大家好好玩一玩。” 话音一落,四周的妖魔鬼怪个个都跃跃欲试,想要第一个出手,杀了这人再吞食入腹。 楚荞闻言一笑,后背却早已冷汗一片。 商二容冷笑着望了望怒意沉沉的燕祈然,朝楚荞道,“既然这是你定的好主意,就由你来动这第一刀,他若死在你手里,想必也死而无憾。” 他不是一路追着这女人到这里吗? 那便由他最在意的女人来第一个动手,当年的叶子便是在那样的心境下,被神域中人逼上绝路的吧。 楚荞抿了抿唇,一握刀中利刃便飞卷而去,刀还未近得燕祈然的身,整个幻境一阵剧烈的动荡,周围的妖魔鬼怪一阵不安。 商二容倒是坐在假山顶上,稳如泰山,懒懒地哼道,“最近是什日子,荒凉了这么多年的幻境也开始热闹了,又有哪个不要命地想进来了。” 楚荞心下一惊,能整出这么大动静的,无非就是白二爷,商容和诸葛家的人马,若来得商容倒也是好事,若来的是白二爷和诸葛无尘,那麻烦就大了。 动荡一停,商容立即喝道,“还不动手?” 楚荞闻言,手中短刀寒光毕现,穷极一生之力朝着燕祈然地心口刺去…… 然而,那看似杀气腾腾的一招,另一掌却是在不动声色推她离开,她以唇语相告。 “快走!” 燕祈然何等聪明,立即猜测出她的谋算,她看似是在转投敌阵,却是在为他化解眼前的危机。 她知道,面对这么多强大的妖魔,他根本毫无胜算。 所以,她在帮他化整为零,只要一天少数去追杀他,他就可以慢慢解决掉。 她表面是将他推入了险地,实则,是留她自己独自面对了最大的危险,她是要借机接近商二容,伺机谋杀。 他竟不知,在危险来临的那一刻,她不仅为他挡下了致命一击,还悄然冷静地谋算了那么。而他,竟还有那么一刹那……怀疑她。 四目相对,他看到了她眼底的坚执,她亦看到了他眼底的担忧与心疼。 两人一番交战,离开了商容等人的视线。 楚荞快速将身上仅有几件防身之物悉数交到燕祈然手里,“这些上面我都涂了神符的药粉,你带在身边,对付他们会容易些。” “你呢?”燕祈然紧紧抓着她的手臂。 “放心吧,商二容一时还不会杀我,你好好顾着自己。”楚荞露出一个放他放心的笑容,回头望了望道,“我已经在魔宫打听到,幻境入口是需要神魔之力一起才能打开,必须神域和魔族两方联手方才能出去,等摸清楚了具体方法,就一定能离开这里。” 燕祈然薄唇紧抿,望着她,不说话,也不肯放手放她走。 “这样拖延时间,我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你……小心。”她说着,扳开了他的手。 燕祈然怔怔地站在原地,他不想她回去独自面对,却也知道,这是他们眼下,唯一的出路。 他追出几步,一把拉住她,狠狠叮嘱道,“不许自己擅自行动,等我。” “放心吧,我可没你那么笨。”她莞尔一笑,催促道,“快走吧。” 燕祈然低头,痛苦地在她唇上印上一吻,转身快步消失在从林之间。 楚荞看到他离开的方向,确定他已经走远,举掌运起内力,重重一掌击在自己肩膀处,口吐鲜血倒地,怔怔地望着灰蒙蒙的幻境之天,前所未有的思念外面的蓝天白云,明月星空。 她倒在荒野,再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魔宫。 商二容侧躺在不远处的软榻上,几名女妖在给他捶腿揉肩,瞧见楚荞醒来,冷冷问了句,“不是让你杀他,怎么自己半死不活的倒在荒地上,若不是长角怪去找,你就死在那里喂野兽吧。” 楚荞揉了揉自己剧痛的肩胛,恨恨道,“我不是他对手,受了伤。” 商二容闻言望着她,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你杀不了他正好,就让大伙继续慢慢玩。”商二容面上勾起一抹慵懒冷冽的笑意,淡淡道,“只要在这幻境之中,本尊要他何时死,他就得何时死。” 楚荞淡淡而笑,沉默无言。 之后许久,魔宫无数鬼怪接连出去追杀“狩猎”却一个个再也没有回来。 当第三十八名魔将出宫未归之后,长耳绿毛怪回来禀报,“尊上,这样下去,魔宫会被那个人凡人一点一点击垮的。” 商二容闻言,面容淡淡,不喜不怒,依旧胃口极好地享用着楚荞准备的美食,冷冷道,“连区区一个凡人都对付不了,他们这些年越来越没用了,本尊身边不留无用的东西。” “可是……” “出去!”商二容冷声打断长耳绿毛怪的话,继续用膳。 侍奉在侧的楚荞,眼底掠过一丝忧色,再这样下去,只怕商二容会自己亲自出手对付燕祈然。 “楚荞,当初这狩猎的主意是你出的,你说现在怎么办?”商二容淡淡瞅了她一眼,问道。 “如果你要是觉得不想玩了,就一起出手把他杀了就是。”楚荞笑意淡淡,说道。 商二容冷哼一声,“本尊还怕了他一个小小的凡人不成,那就继续耗,本尊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大能耐。” 他不能出去寻白止神王为她报仇,但来到这里,与神域有关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楚荞默然一笑,不说话。 一向善于察颜观色,利用人心弱点的她,早就知道以商二容骄傲自负的性子,即便自己吃了亏,也不会轻易出耳反耳。 否则,他这魔宫之主的颜面,何存? “长耳怪,传令魔宫上下,不必再追杀那凡人。”商二容望着楚荞,对候在外面的长耳绿毛怪吩咐道。 楚荞心下一惊,一时摸不准他要干什么,面上却始终保持平静的笑。 “是!”长耳绿毛怪领命离去。 商二容含笑起身,走近低眉敛目的楚荞面前,道,“你不是一直想杀本尊,现在……本尊就给你这个机会。” 楚荞愕然抬头,眼底一瞬间掠过万千异色。 “本尊确实不想杀你,但你真以为那些小伎俩就能蒙骗本尊?”商二容冷然一笑,负手缓缓踱步,道,“本尊活得年岁比你长得多,什么事没见,什么事没经过,你这些心思骗骗别人还行,在本尊面前耍花样,就是自寻死路。” 楚荞咬牙,一双手紧攥成拳,也明了这个魔头此刻是想做什么。 “既然在外面杀不了他,那本尊就让他自己上门来送死。”商二容笑得阴冷妖娆。 “卑鄙!” “哈哈哈——”商二容仰头失笑,侧头道,“难道你要跟一个魔讲信义吗?小丫头,你太天真了。” 这小丫头身上一股子韧劲儿,跟当年的小叶子一个德行,让人又气又恨。 楚荞冷然一笑,抽刀刺来,“你既想死,姑奶奶就成全你。” “又来这招?”商二容冷哼,广袖一扫便卷起一道狂风袭向疾扑而来的女子。 然而,楚荞却猛地向地一倒,如灵蛇般贴地避过那一道狂风,暴跳而起,刀光雪亮的短刀,狠狠一刀将商二容之前受伤未愈地手再补了一刀,使得他整个手掌瞬间断掉。 他那一招,钱疯子对付白二爷早用过千百次,他们到底曾经是一个人,有许多招式总是一样,而她好死不死对那钱疯子又了解不少。 一击成功,楚荞还未来得有半分喜悦,商二容另一手卷着滔滔紫烟,一掌击向她的心口,森然喝道,“找死!” 他本不想杀她,所以方才出手才未取其性命,她却仗着这点,步步招招都要取他的命。 因着之前已经接过商二容的一掌,又加上自伤一掌内伤未愈,此时这一掌真真成了她的催命掌。 楚荞几近听到自己五脏六腑被震裂的声响,胸中阵阵血气上涌,整个人重重地撞上殿中的石柱。 她想,她大概括等不到他来了。 在她眼帘合上的霎那,魔宫一阵震天动地的巨响,白衣飘然的男人如流光掠入,赶到她的身边之时…… 她脉搏呼吸,已近虚无。 “你终于来了!”商二容冷冷而笑。 半晌。 燕祈然抬头,一双眼睛血红如九幽阎罗,周身荡气毁天灭地的魔煞之气。 商二容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眼底瞬间如九霄风云,卷叠变幻,“……是你?” 第35章 越爱越深(1) 楚荞并不知在自己伤重昏迷之后,幻境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在她再睁开眼之后,已经置身于大燕境内的一座山谷。 她第一眼看到了照进竹屋的阳光,不可置信地自己从床上起身,疾奔出屋外去看外面的蓝天白云,就连周身剧痛如刀割的痛,也浑然不觉。 她惊喜地仰头,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白云朵朵飘过,从未觉得眼前的天空如此美丽,美得恍若隔世再见。 这不是幻境那片没有白天和黑夜的灰暗天空,这是外面的天空,她……终于离开了那个地方。 “看什么?天上长花了?” 楚荞闻声转头,一身酒气的灰袍老头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眯着眼睛瞅了瞅她,“看我老头子做什么?我脸上又没长花?” “前辈,这里是……”她按捺下仿若重生的喜悦,有礼问道。 “这里是我家。”那老头懒懒地朝着树下一座,一张脸臭臭的。 楚荞四下望了望,皱了皱眉,“我怎么会在这里,你有没有看到还有别的什么人?” 她是离开了幻境,燕祈然呢? 他也出来了吗? 他们又是怎么离开了那里? 一系列的疑问冒上她的心头,而这个答案,也许只有眼前这个醉老头才知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那老头打着酒嗝重复她的话,歪着头想了半晌,方才道,“一个月前,姓燕的抱着你闯进我家,撞坏了我的门,现在都没给我修。” “那他呢?他在哪里?”楚荞急忙追问道。 那老头扬手一指不远处的一道石门,冷冷哼道,“可能死里面了,也可能命大没死。” 楚荞闻言,快步奔近石门处,却怎么打开不了那道门,焦急地转头望向那边醉老头,问道,“前辈,这门怎么开?” “我怎么知道?”醉老头瞥了一眼,冷哼道,“三十五天还差五天呢,再过五天,他不出来,我再给他收尸。” 楚荞守在石门之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她只记得自己对上商二容,重伤不醒人事,燕祈然是怎么把她带出魔宫的,又是怎么打开了幻境出口,都不得而知。 从那醉老头言语之间,似乎他伤得很重,可是伤得很重不医治,又为什么要关在这石室,一关一个多月? “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做饭去,想饿死老头子?”醉老头瞧她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呆样,不悦地吼道。 楚荞闻言,不为所动,她不想做的事,谁说也没用。 醉老头见她不动,冲着那石门处,便道,“姓燕的,你说我收你这个徒弟有什么用,几年不来一回,一来就给老头子我找麻烦,徒弟指望不上,徒弟媳女也一样指望不上。” 楚荞愣了愣,回头瞅着那边醉熏熏地白发老头儿,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 她想像中的,燕祈然那个神域高人的师傅,不是该一身白衣,仙风道骨吗?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么个醉酒贪杯的糟老头,而且那一身灰不溜秋的身裳,也不知是穿了多少日子。 不过,她总算知道燕祈然那毒舌的毛病,是跟谁学来的。 有其师,必有其徒。 不过,既然是他师傅,想来也只是嘴上厉害,不会真的见死不救,不然可能现在她也没命站在这里。 楚荞这么一想,不由心安了几分,笑着走近问道,“前辈想吃什么?” 醉老头眯着眼瞅了她一会儿,哼道,“竹屋后面有些东西,你自己看着做吧。” “好。”楚荞爽快答应,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前辈怎么称呼?” “姓燕的叫我师傅,你不叫我师傅,想叫什么?”醉老头说话的毒舌,比燕祈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荞知道这样的人,嘴硬心软,也懒得计较,“是,师傅。” “奴颜媚骨!”醉老头瞅着她的笑容,道。 楚荞无奈摇头,懒得争辩,她本就是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人,奴颜媚骨说她也没什么错。 醉老头面色无波,瞅着女子走开了,咧开一个笑容,“嗯,比石室里那石头疙瘩灵性多了。” 楚荞依言寻到竹屋后面,从鱼塘抓了鱼,菜园里摘了些新鲜蔬菜,寻到厨房又开始做起了厨娘。 不一会儿,饭菜飘香,醉老头便寻了过来,菜都没全上桌就先吃了起来。 “燕祈然,他不会有事吧?” 醉老头淡淡哼道,“你死了,他都死不了。” “哦。”她闻言长长舒了口气,点了点头,“那就好。” 醉老头抬头瞅了她一眼,冷冷道,“以后好好保着你这条命,若不是他,你没这个好运活到现在。” 楚荞顿时回过神来,不由问道,“师傅,可知他怎么从幻境出来的?” “问他去,我怎么知道。” 醉老头说燕祈然五天以后出来,楚荞在石室外守了五天,第五天,天还未亮,她便早早起床到厨房准备早膳。 醉老头听到响动,知道她是担心燕祈然,这么早起来准备着,笑了笑,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她做好了一切,却还不待天亮,石门开启,便悄然离开了山谷。 晨光破晓,醉老头听到石门开启的隆隆声,打着哈欠起床赶到石室外,懒懒喊道,“死了没有,没死就自己出来。” 半晌,里面没动静。 “你媳妇已经跑了,你还不出来吗?”醉老头哼道。 话音一落,里面的人已经风一般地卷了出来,瘦削的脸一片病态的苍白,面目冷沉道,“你怎么不拦住她?” “腿长在她身上,我干嘛要拦她?”醉老头哼道。 “真是没心肝的女人!”燕祈然嘴上恨意沉沉,却又脚步虚浮地准备去追人。 醉老头却一把将他拎起,往厨房准备用早膳,一边教育道,“你出息一点行不行,就你这模样追出去,死了我还得收尸。” 燕祈然一腔怒火,却又在看到那一桌热气腾腾的早膳,瞬间消逝于无形。 他不明白,她可以为她不顾生死,为何却不愿与他相依相伴? 楚荞从山谷出来,便直接到了最近的云州城寻到境内神兵山庄的分区管事,第一时间让人通报商容和白二爷,她已从幻境脱险的消息。 本想写信给左贤王府,想来只要白二爷知道她的消息,也是会告诉诸葛无尘,再者一时之间,自己并不知该向他说些什么。 “三当家,马匹和干粮已经备好了,可是要现在启程?”管事上楼来问道。 楚荞闻言点了点头,正欲起身,听得下方一阵骚动,不由推窗瞧了瞧,又是城内过往的军队,“云州最近有什么事,怎么不少军队来往?” “那是二皇子麾下的人马。”管事说着,不由叹了叹气,“宸亲王失踪数月,京中传言他已殁了,燕皇气急之下,一病不已,如今朝政大权多半已经落在二皇子一派人马手中,只怕过不了多久,大燕是要换了天了。” 楚荞不由皱了皱眉,二皇子和诸葛无尘计划对付燕祈然,想来就是为争这帝位,如今京中情形怕是越来越乱了。 而这一切,都因她而起。 “二皇子的人马在各州城驻扎,庄内各处的生意也是大有影响,还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管事的瞅着楼下来往的军队,叹道。 她没有说话,快步折回书案,写下书信一封装好,交给管事道,“派人快马将这信,秘密送到宸亲王府。” “宸亲王府?”管事一时不明所以。 神兵山庄是与各国有生意往来,但从来不会插手人家的朝政之事,三庄主给宸亲王府送信做什么? “你派人送去就是了。”楚荞说罢,离开茶楼,一人一马出了云州城。 只是,一个人在城外转了几个时辰,直到天黑了,也没想到自己该去向何方,最后又鬼使神差地回到了山谷口。 她想着天黑进谷去瞧瞧,若是燕祈然真的没有大碍,自己就可以放心走了。 夜深之际,她悄悄摸进谷中,看到竹屋的灯火而亮,不敢冒然前去,只好猫在从林里慢慢等着。 岂知,谷中传出一声惨烈的叫声,震得她心弦一颤,什么冷静理智都没顾上,人已经快步跑了进去:“燕祈然……” 哪知,一跑到竹屋前,男人如月下谪仙,抱臂倚门而立,正等着她送上门来。 楚荞看到站在门口的男人,知道自己是上当了,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 “你……你刚刚叫什么?”楚荞尴尬问道。 她怎么就那么没出息,到底哪根筋不对了,干嘛要跑回来? 这绝对是她长这么大以来,干得最蠢的一件事。 燕祈然闻言眉眼淡淡,道,“我没叫,师傅酒打了,他叫的。” 楚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醉老头蹲在地上对着一壶打碎的酒,痛心疾首好不伤心,顿时嘴角抽搐。 “我刚买回来的酒啊,五两银子啊。”醉老头不甘心地在那叫唤。 燕祈然皱了皱眉,不耐烦道,“明个儿我让人给你送一百坛,大半夜的别在这里鬼哭狼嚎,渗不渗人?” 醉老头一听不服气了,“说谁鬼哭狼嚎呢?说谁呢?” “两百坛。”燕祈然懒懒哼道。 “有你这么说师傅的吗,懂不懂尊师重道,为师有这么教你跟长辈说话吗?”醉老头义正辞亚,颇有宗师风范。 “三百坛。”燕祈然面色无波,继续加码。 “几年不回来,一来就是找我救命,救了你不说,还要管你女人死活,尽给我找事儿,我怎么那么不幸,收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徒弟。”醉老头继续谆谆教导。 “四百坛。”燕祈然瞥了他一眼,冷冷哼道。 楚荞皱着眉瞅着两人,两人的谈话根本就不在一条上,不在同一条主题上,真不知道是怎么交流的。 “你以为为师的一片苦心,你用几坛酒就能收买的吗?我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以后再这么半死不活地回来,直接把你丢林子里野狼去……”醉老头继续教育劣徒。 “五百坛。”燕祈然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醉老头一听,立即道,“要十年陈酿,后天送过来。” 楚荞瞅了瞅两人,不得不承认这师徒两个真是世间奇葩,这样的对话,也能最后说到一块儿。 “喝死你。”燕祈然冷冷哼道。 醉老头清咳了两声,负手往自己住处走,走了几步忽地想走什么,回头朝燕祈然说教点,“晚上悠着点,欲那什么过度,我可不治肾虚。” 楚荞咬牙瞪着不知羞耻的老头儿,一张脸顿时燥红。 醉老头目光一转,瞅了瞅她,劝道,“我知道,你们久别重逢,干柴烈火的,但也别闹太大动静,老头子我隔这么近,听到难免尴尬。” 他说话时的样子神情很正经,可出口的话没一句正经。 燕祈然也听得耳根发红,有些恼羞成怒,哼道,“还不回去,要我送你回去不成?” “切,路都走不稳,还想送我走。”醉老头说罢,负手慢悠慢摇地往自己的住处走,一边走着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若是以前燕祈然说是送他,的确会几脚就把他踢回去了,可是现在,根本没那实力,他根本不用担心。 楚荞站在那里,看着师徒弟两个斗法,嘴角抽搐,果然也只有这么奇葩的师傅,才教得出燕祈然那么奇葩的徒弟,损人都能损得那么一本正经。 燕祈然赶走了麻烦,扶着门往屋里走,走了几步不见楚荞过来,扭头道,“你还要在外面喂蚊子吗?” 楚荞慢吞吞地走了过去,见他扶着墙走得吃力,不由伸手扶住他,“你慢点。” 他手一搭上女子微凉的手,冷着脸道,“跑啊,再跑啊,怎么不跑了?” 楚荞知道自己理亏,一声不吭地由着他教训。 从门口,到内室不过几十步距离,燕祈然却走了半晌,才走近床榻坐下,面上苍白全然不似人色,瞅了瞅她的手,道,“手上伤可好了?” “嗯。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不能使太大力气。”楚荞诚实回道。 燕祈然点了点头,一脸疲累地坐在榻上,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蕴藏着无尽的复杂,喜悦、无奈、沉痛…… 还有无尽,独为她而展现的,柔情眷眷。 而她,心中又何尝不是此番挣扎。 “那天,我在魔宫受伤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又是怎么打开幻境之门,咱们怎么离开那里的,商二容他们……”楚荞问出了心头一直萦绕不去的疑问。 燕祈然疲惫地揉了揉眉头,道,“我累了,睡吧。” 楚荞愣了愣,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在一瞬间看到了他闪烁的目光,似乎并不愿提及这件事。 她想知道,见他面色苍白神情疲惫,不好再追问下去。 楚荞替他掖好被子,便起身准备出去,自己找地方睡觉。 燕祈然懒懒地睁开眼,“你干什么去?” “我去找房间睡觉。”楚荞回道。 燕祈然好笑地瞪了她一眼,说道,“这山谷里,只有我和师傅两人的房间,就这两张床,你不睡这里,你想睡哪儿?” 楚荞垮着脸愣在那里,想着醉老头方才那番话,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你认为,我现在还有力气动你。”燕祈然笑着道。 楚荞听了,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他现在虚弱走几步路都累成这样,反正又不是没睡过,她怕什么。 她慢条斯理地脱了外袍,钻进已经温热的被子里,这本只是一个人睡的,两个人睡着有点挤,也挨得亲密无间,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缠绵交织在一起的声音。 燕祈然伸手,拨了拨她脸上微乱的发,笑问道,“为什么回来?” 楚荞转着眼珠子,道,“钱袋落在山谷里了,我回来拿。” 可是,她知道,她落的不是钱袋,是不知何时无可救药落在这男人身上的一颗心。 燕祈然低笑,轻轻的吻落下,贪婪地汲取她唇间的美好滋味,手也渐渐不规矩起来,摸索着扯开她的衣带,抚弄着熟悉光滑的肌肤,发出满足的叹息。 火热的唇滑到她细腻的脖颈,楚荞嘶哑着声音抗议,“你说你不会动我的。” 燕祈然火热的唇辗转流连,没有哪个男人比他更了解她的身体,他总是知道怎样挑起她的敏感触觉。 半晌,便无力地倒在边上,叹道,“还真是没力气来折腾你。” 楚荞红着脸瞅着他,抿着唇,不说话。 燕祈然唇角勾起一丝坏笑,挑了挑眉,“要不,你来?” 楚荞恼羞成怒,顿时抬腿一脚便要踢过去,看着他苍白的脸,又收了力道。 燕祈然却坏心的摸上她伸过来的腿,眉梢高扬,坏笑,“你喜欢在上面?” “无耻。”楚荞面如火烧,翻了个身,以背相对。 背后传出燕祈然开怀畅笑的声音,随即长臂勾上她的腰身,笑道,“好吧,今日饿着你了,过几日好些再补给你。” 第36章 越爱越深(2) 楚荞悲愤地咬被子,他现在是病号,她打不得,说又说不过他,只能气得她内伤不已。 不一会儿,背后传来男人睡熟后,平稳的呼吸声,在这静谧的山谷清晰让人心安。 楚荞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迷迷糊糊翻了个身,睁开眼时,外面已经大亮,燕祈然还未醒转,面色依旧苍白,只是面上漾几分微微的笑意。 她静静地望着近在咫尺,容光绝世的男人,轻轻伸出手,抚上他清瘦的面庞…… 她发现,自己已经不知在何时已经渐渐爱上眼前这个男人。 并且,将越爱越深。 天光破晓,山谷寂寂,空气中处处透着秋意的凉爽。 大约是幻境之中一直神情紧绷,燕祈然睡得特别沉,楚荞刚一起来便撞上守在厨房等早饭的老酒鬼,扔给她几包药让她煎给燕祈然,自己便悠悠然地回去睡回笼觉去了。 楚荞做好了早饭,把煎好的药端回房间方才叫醒燕祈然,哪知道年纪一大把的人了竟还赖在床上不起,嚷着让楚荞喂着喝药。 楚荞一撸袖子便准备给他灌下去,燕祈然不敢再造次,自己接过药碗便一口喝了干净,让她又气又恨。 一起用完早膳,燕祈然便打发了老酒鬼云州送信给上京,于是谷中便只剩下他们两人,身体刚刚恢复的某人就迫不及待的厮磨求欢,身心交融的欢爱总是格外美妙,以至于两人都难以餍足的厮混了整整一夜。 结果第二天,楚荞累得一身酸疼,某人倒是神清气爽。 “还难受?”燕祈然瞧着她眉头直皱,问道。 楚荞翻了个身,以背相对,懒得甩他。 燕祈然低笑,伸手按在她腰际,力度恰好的揉着,以缓解她的不适,然而两个人都身无寸缕挨着,慢慢就撩起了火。 她一觉情况不对,连忙叫停,“我没事了,好多了。” 燕祈然收回手去,长长舒了口气,问道,“你再睡会儿,想吃什么,我做好了再叫你。” 楚荞扭头望了望他的面色,担忧的道,“你行吗?” 燕祈然暧昧地低笑,朝她贴近了几分,“你说我行不行?” “你……”楚荞气恼,脸却又争气地红了,“你脑子不能往正道上想一想?” 她是怕他伤势未愈,不宜操劳,他尽往歪处想。 “好了,不闹你了,想想吃什么?”燕祈然笑着吻了吻她的发,问道。 “你自己看着办吧。”楚荞懒得去想,随口说道。 她又钻进了被子里,听到燕祈然起床更衣悉悉索索的声响,忽地想起之前在云州见到的事,探出头说道,“燕皇好似病重了,你要不要早些回去瞧瞧,他应该很担心你。” 燕祈然更衣的背影一震,淡淡道,“外面乱传的话,不用管它。” 楚荞抿了抿唇,他知道这父子有心结,但燕皇确确实实是真心关爱这个儿子,于是说道,“云州以及各州城如今都驻守着二皇子的兵马,你失踪之后,京中都说你已殁了,燕皇这才病倒的,若再晚回去,二皇子一派只怕还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来。” 燕皇是一心想将皇位传于燕祈然,以免自己百年之后,燕祈然被几大家族和晃太后所害,可二皇子四处散播传言,说宸亲王一殁,唯一支撑那年迈帝王的信念也倒了,自然心灰意冷了。 二皇子是见到燕祈然被逼入幻境的,以为他再无生路,又岂料他们绝处逢生,已经从那里逃了出来。 “我还没死,哪轮得到他来放肆。”燕祈然冷然道。 楚荞翻了翻白眼,哼道,“是轮不到,你不差一点也被他弄死了。” 燕祈然一阵沉默,背对着她,没有说话。 她方才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若非是寻她而来,他断不会中了二皇子等人的圈套,而将他逼入幻境的人,还是……他。 对于此事,他们披此都心知肚明,在幻境那么多时日,谁也未曾拿到明面上说,她这不经意间一话,触到了那根刺。 “楚荞,你既然要留下来,以后我不希望诸葛无尘的事,再有第二次。”他背着对她说道。 她看不到他面上的神色,却莫名揪着心,一时间沉寂的屋内,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燕祈然洗漱完,又折身走回床榻边,往那一坐,说道,“上京的事,你不用理会。” 楚荞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劝道,“燕皇他是真心疼爱你这个儿子,你也莫总是与他对着来,他是在这世上,仅有真心对你的亲人。” 燕祈然笑了笑,抬手理了理她微乱的发丝,道,“不是还有你?” 楚荞愣了愣,却没有说话。 燕祈然掖了掖被子,起身道,“睡吧,我一会儿再过来叫你。” 她听到他脚步声出门,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可以确定的是自己是对他动了心,可是,他不知道他们之间最终会走到什么地步,她不会那种可以为爱可以不顾一切对错是非的人。 如果有一日,燕祈然做了她不能认同的事,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如今日这般爱他。 而她,若是再触碰了他的逆鳞,是否便会容忍着她。 老酒去了云州便一连几天都没有回来,谷中两人倒也过得自在,直到几天之后,宸亲王府和单喜接到消息寻到了谷中来,一直逗留在上京的沁儿也带着玉溪跟了过来。 小丫头心急之下直接闯了进来,正撞上燕祈然软磨硬泡地求欢,被狠狠地瞪了一眼吓得连忙跑了出去。 楚荞一想起方才沁儿闯进来看到的画面,直觉羞愤欲死。 燕祈然慢条斯理地穿衣,淡淡道,“她也没瞧着什么?” “都是你,你……”楚荞气得,直接当场掐死他,谋杀亲夫。 燕祈然脸皮厚,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的地方,他跟他的王妃亲热又怎么了,看了就看了吧。 楚荞更衣洗漱了便直接去了厨房找玉溪,沁儿在一旁不时瞟一眼她,哭丧着脸问道,“楚姐姐,我刚才……会不会被?” 她说着,悲愤地比了比抹脖子的动作。 “放心吧。”楚荞地应了应声,侧头望向正准备早膳的玉溪问道,“三夫人最近可好?” “三夫人挺好的,只是沉香小姐病重了,夫人已经去了药王谷,还不知何时能回上京。”玉溪说着,不由叹了叹气。 “很严重吗?”楚荞闻言,不由皱起眉头。 尹沉香自小孱弱多病,当年多名御医会诊,都说她活不过十八岁,但好在这些年调养的好,奇迹般地挺过了十八岁的大劫,只是近两年病情愈发反复,让人心忧。 “我走之前,三夫人倒是捎信回来,说沉香小姐病情已经好转了些。”玉溪一边着手准备早膳,一边回话道。 楚荞抿唇点了点头,心想回头看能不能让老酒鬼替沉香医治看看,但这人和燕祈然一样怪脾气,不轻易替人治病,她也不知自己冒然开口能不能请得动他。 正在她思量之际,随之而来的单喜,站在门外恭声道,“王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楚荞闻言回头望了望,这燕皇身边的贴身亲信出现在这里,无非也是为燕祈然而来,想到在云州听到关于燕皇病情,便举步走了出去:“公公这边请。” 两人避开燕祈然,到了屋后僻静的鱼塘子,楚荞直言问道,“燕皇的病情如何了?” 单喜摇了摇头,叹道,“不太好,不过接到宸亲王的消息,倒是有几分起色了。” “那就好。”楚荞点了点头,知道单喜来找她,必有所言,于是问道,“公公还有什么话要对楚荞说。” 单喜知她是个心思玲珑的女子,也不多绕圈子,直言道,“宸亲王此刻遇险之事,陛下也已知晓,皆因王妃而起,王妃若不能死心塌地留在王爷身边,那就干干净净地走,如今你又回来,谁知道你又会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又走,再连累王爷。” 楚荞抿唇沉默,无言以对。 当初她不想留在燕祈然的身边,他们劝她留下,如今她想留下,他们又劝她离开。 “陛下虽然子嗣众多,但真正心疼的只有宸亲王这一个儿子,他不想因为任何人而让他置身险境。”单喜虽然语态谦恭,目光却是不卑不亢,“如果王妃是真心实意,不离不弃在王爷身边,陛下自然是乐见其成的,可是,你并不是……” “这一次,我是真心想留下。”楚荞坦言道,想要留在这个她所爱的男人身边。 单喜不由一怔,显然没料到她的直白,随即笑了笑,问道,“不会再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动摇,背弃?” 然而,楚荞沉默了。 她不是喜欢说谎的人,这个答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亦知道,她是动了心,爱上他了。 可是,不够深爱。 所以,心有犹疑。 单喜敛目静静望着池内嬉戏的黄金鲤,语气寒凉,“若非宸亲王心中有你,你的所作所为,陛下早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所以,王妃也不要仗着这份情意和宽容,一再放肆。” 楚荞沉吟,难以辩驳,她确实一再背弃过燕祈然,这是不争的事实。 “既然王爷和王妃都还安好,老奴也要回京向陛下复命了。”单喜朝她行了一礼,便举步离开。 他走了几步,回头望着临水而立的女子,不由叹了叹气。 陛下一直暗中想要寻到王爷这些年寻找的女子,如今已有眉目,可是如今宸亲王这般不惜性命,也要救这个女子。 那么,他们寻到了那个人,又真的会改变这一切吗? 楚荞趁着单喜去见燕祈然的时候,一番连哄带骗,威逼利诱,让老酒鬼答应随单公公上京替燕皇瞧瞧病情,如此也好让燕祈然在这里安心养伤。 单喜从屋内向燕祈然辞行出来,楚荞方才上前道,“燕皇病一直未痊愈,想来御医们的治疗并不见成效,烦请公公带上师傅一道回京,替陛下好生诊治。” 他扫了一眼一旁,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醉老头,朝楚荞道,“王妃与其这般费心讨陛下欢心,不如多放些心思在王爷身上,莫再存着其它念头,就是陛下最高兴见到的了。” 楚荞抿唇沉默了片刻,道,“我没想讨陛下欢心,他是燕祈然的父亲,我相信也是这世上唯一最深爱他的亲人,我只是不想陛下有任何意外,从而让他失去这个亲人。” 几番相处,单喜是眼力极尖的人,也看得出这女子心性凉薄,断不会真的因为方才他那番话,而费心讨好燕皇,于是行了一礼,道,“那老奴就代陛下谢过王妃了,宸亲王在此养伤,就请王妃我悉心照料了。” “我知道。”楚荞淡笑点头,又叮嘱道,“那宫中还请单公公多照应着些,二皇子和太后那边,也请公公尽力斡旋。” 单喜闻言四下望了望,又道,“陛下因着恭仁皇后之死,多年来一直郁结在心,这一场大病下来,想来也撑不下几年了,王妃若真替王爷着想,就请尽力劝他承继皇位,方是上策。” 这是燕皇多年来的心愿,只是宸亲王一直不愿插手朝政,但长此以往下去,真让其它几位皇子得了势,他们哪一个不是恨不得将宸亲王府除之而后快,一旦他们任何一人登了位,都容不得宸亲王府的存在。 而燕皇日渐病弱衰老,唯一能保住宸亲王府的方法,就是让宸亲王承继帝位,成为大燕之皇,那些虎视眈眈地人就不能再明目张胆地动他。 “我……”她迟疑了半晌,方才道,“我尽力而为。” 燕祈然那么痛恨凤家的人,若是他登上皇位,萦萦和凤家,又该怎么办? 单喜见她应下,方才招呼侍卫启程返京,楚荞唯恐醉老头再出什么岔,一路小心叮嘱,直到将他们送出了山谷,看着一行人远去,方才放下心来。 她正准备折回谷中,树从中一道白影窝出,朝她扑了过来,大叫,“荞荞——” 一听声音,知道是白二爷,她连忙伸手一把接住。 “你真的没死,真的从里面出来了,真的没死……”耗子说话间,还不信地摸摸她的手指,又跳上肩头,扯扯她的头发,以确认面前的是真人。 “你很希望我死吗?” “你回来了怎么不找爷,也不找诸葛无尘,他现在还在雪山找你……”白二爷焦急地说道。 听到那个名字,楚荞面上的笑意缓缓淡去,只是道,“我也刚出来几天,已经让人传消息给你了。” “荞荞,你怎么在这里?”白二爷说着,朝山谷处望了望,这貌似是鬼医圣手的地方。 她还没说话,不知已经出现在她身后的商容,已经替她回答,“当然是和她家宸亲王在这里你侬我侬,是不是?” 谁都知道鬼医圣手的徒弟是宸亲王,她在这里,不就表明那个人此时就在谷中。 白二爷有些不解地望着她,她是要留在燕祈然这里,再也不去左贤王府了吗? 就连她追寻等待那么多年的凤宁澜,也不管不顾了吗? 楚荞领着一人一鼠往一边走,到了不远处的湖边,方才问道,“找我什么事?” 白二爷会来找她,她不意外,可是商容却不会是因为担心她而来寻找的人。 “我想知道幻境里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是怎么出来的,是不是还有其它人跟你们在一起?”商容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等着她的回答。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她立即想起在幻境之中被商二容欺凌压迫的种种,笑着朝他勾了勾手,神秘兮兮地说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商容有些不解她的行为,还是走近前去,她凑近耳边,给他的却是一顿猝不及地防拳打脚踢。 “因为你,老娘差点死在里面,你还敢来?”楚荞收回手,咬牙切齿地道。 “你跟着燕祈然跑进去的,跟我有半文钱的关系?”商容说着便捋袖子,准备还手。 白二爷愣愣地瞧着两人,虽然钱疯子有时候比较过份,但荞荞还是一向很容忍他的,今天怎么下手这么重? “幻境里有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东西,横行霸道,不仅压迫我让我天天做饭,还想强上我,还动不动要把我吃了,最后还差点宰了我,你说跟你有没有关系?”楚荞义愤填膺地控诉。 商容一听不由愣住了,喃喃道,“跟我一模一样?” “对,连屁股上的胎记都一模一样。”楚荞白了一眼哼道。 “难道是我死去的老爹勾搭了哪个女妖,在外偷生了一个?” “他就是你,你以前从幻境出来,被剥离的一魂,明白?”楚荞恨恨地说道。 “哦,想起来了,早丢了他几百年,忘了。”商容漫不经心地应了应声,没想到是自己以下留下的祸患。 白二爷小眼睛滴溜转着,左右瞅着两人,根本插不上话。 第37章 越爱越深(3) “好了,现在仇也报了,说正事。”商容敛起平日的慵懒轻桃,一本正经地说道。 “幻境里的你,我叫他商二容,他追杀我们,然后就打起来了,我没打过差点死在里面,再醒来就是在这山谷里,至于怎么出来的,我也不知道。”楚荞坦言说道。 “不知道?”商容将信将疑地眯起狐狸眼,沉声追问,“那是谁打开幻境出口的,就凭你们吗?” “不知道,我当时就快死了,哪知道是怎么回事。”楚荞道。 “说,是不是白止那混帐出现过,是不是他救了你们,在雪山的时候我分明感觉到了他的气息。”商容眼中渐露凶光,一提及白止二字,心中的恨意总会滔天涌来,连他自己都难以控制。 一提到这个名字,白二爷也不由一阵瑟缩。 楚荞皱了皱眉,悄然扫了一眼蹲在商容肩头的耗子,难道是因为诸葛无尘吗? 可是,她总觉得这中间有什么不对劲,商容那么精明,怎么可能对耗子寻到神王转世一点察觉都没有,她真不知道自己是该怀疑耗子的智商,还是该怀疑钱疯子的智商。 “你要我说几遍,我说我不知道。”楚荞平静回话道。 商容眯着眼睛定定地望了她许久,却丝毫寻不出她一丝说谎的痕迹,最后敛目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恨意,“罢了,神兵山庄我暂时不管了,既然他没死,我得回魔域一趟。” 听到他的话,白二爷不由无力地叹了叹气,看来钱疯子是铁了心不会放过师傅了。 楚荞虽然对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只是略有所闻,从见过商二容,再看到眼前的人,她知道这个即便这些年荒唐度日,却从未真正从那个女子的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来。 “商容,你我相识多年,也算朋友一场,有些话也许说了没用,但我还是要说。”她抬头望着金发飞扬的男子,道,“她已经死了,你再做什么也无济于事,为什么就不能放下心结,给自己一条出路。” 商容嗤然一笑,转身朝着远方走去,背影寂寥。 “楚荞,你还未真正深爱过一个人,如果你有,当那个人从世间消失,连他的转世都无法找寻,你就会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痛和绝望。” 这世上,有些爱,注定永无出路。 风起,吹皱一湖碧水。 楚荞看着商容走远,直到消失不见,然而蹲下身,对着地上的白二爷道,“耗子,你准备去哪,要去苍月找他吗?” 白二爷仰着小小的头,瞅了她许久,“你不去吗?” 楚荞垂下眼睑,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利用你引燕祈然入幻境是不对,但这件事牵扯苍月,诸葛家,还有晁家,二皇子,众多势力,根本不是由他一人所决定。”白二爷定定地望着她,说道,“就算他不出手,燕祈然知道你在他那里,也不会放过你们,他……” “我知道。”楚荞打断它的话。 他的立场,他的顾忌,她都知道,所以即便心有怀疑,她也不曾过问,不曾追查。 可是,他不该以他引燕祈然上当,而那一幕又真真切切地在她眼前上演,她无法视若无睹,更无法眼看着燕祈然因为自己,而陷入死地。 “你失踪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想法设法救你出来,雪山发生雪崩,还险些死在了那里……”白二爷望着她,似乎也渐渐明白了她沉默背后的意义,缓缓道,“一开始,你不是就是因为他才接近宸亲王府的吗?那种种后果你早该知道的,就算他设计宸亲王,不正好也可以免于将来宸亲王府与凤家的敌对,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 楚荞抿着唇别开头,望向波光荡漾的湖面,久久不语。 “荞荞,你以为出了这样的事,燕祈然又会善罢干休吗?”白二爷声音不由一沉,字字铿锵,“到底是什么,你竟然这般轻易舍弃了曾经一直等待追寻的人?” 良久,楚荞叹息出声。 “我想,我是爱上了燕祈然。” 她一早就知道不能对这个人动心,可是偏偏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就像明明知道毒药,自己尽也含笑饮下。 白二爷愣在那里,半晌问道,“那……对他呢?” “他依旧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可是……不同的。”她静静地望着湖面,说道。 她只是渐渐开始发觉,对于凤宁澜或诸葛无尘,不是面对燕祈然那样的情感。 “可是,你要知道,这一次他没杀了燕祈然,不久的将来,燕祈然也会对他下手,那时候……你要怎么怎么办?”白二爷仰头望着女子清瘦平静的容颜,问道。 事到如今,那两人之间的较量,是不可避免的。 “我知道。”她深深呼吸,郑重说道,“但我会尽力阻止那一天的到来。” “但愿,你能阻止。”白二爷知她心意已决,便也不再相劝。 楚荞伸手点了点它的头,笑道,“你不是一直不希望我跟着他,现在不正好如愿了?” “爷只是希望你真的做了正确的选择,不会将来再有悔恨。”白二爷垂下头,小声咕哝着说道。 毕竟这么多年的交情,楚荞一直漂泊流离,如果她真的能拥有她所期望的安定生活,他自然乐见其成,虽然有点小小的不甘。 “白二爷,我不能在他身边,请你费心多照顾他,若是有什么大事,就让庄内的人设法通知我。”楚荞温声叮嘱道。 “爷知道。”白二爷道。 “以后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再见,我就祝你和你师傅能早日得归神域。”楚荞瞅着一脸沉郁的耗子,不由道,“等你回了神域,要是你师傅真做神域天尊,别忘了帮我美言几句,让我长寿点啊,下辈子投胎投个好人家什么的。” “你怎么尽想的你自己,都不关心爷一点?”白二爷郁闷又愤怒地仰头瞪她。 楚荞失笑,伸手将她捧在手中,“好了,尊贵的,神通的,无比伦比的白二爷,一路顺风。” 白二爷抱着她的手指,依依不舍了半晌,方才跳下她的手,三步一回头地慢慢离去。楚荞长长舒了口气,一转身正看到从谷中出来的男子,白衣清越,飘然若仙。 “这就找出来?怕我跑了?”她笑着迎了上去。 “可不是。”燕祈然薄唇微挑着笑意,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出来做什么?” “送师傅和单公公上京。”她坦然一笑。 燕祈然薄唇微抿,眼底掠过了一丝了然,他自然知道现在她将醉老头打发着跟单喜上京是为什么,侧头冲着她一笑,“你有这心思讨好你公公,怎么不多花点心思讨好我?” “是。”楚荞立即一脸乖巧,两手搀扶起他的手,道,“小的这就伺候王爷用膳。” 燕祈然被她调皮的样子逗笑,伸手便将她往怀里搂,揶揄笑道,“本王更希望得到晚上的伺候。” 一早被人莫名打断了好事,总让他意犹未尽,心里痒痒,恨不得将她好好疼爱一番。 “无耻!”楚荞骂着,耳根却不由泛红,“你脑子里天天就装这些东西,除了这些,还能装点别的吗?” 燕祈然瞧着她羞恼的样子,笑得却愈发放肆,还不忘调戏她:“没办法,王妃实在秀色可餐,实在让本王爱不释手。” “小女子丑颜陋色,哪及得上王爷这般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楚荞笑得眉眼弯弯,反调戏之。 被这般以形容女人来形容他,燕祈然却也不气,一路两人互损着对方,朝山谷里走去,楚荞打量着四周湖光山色,不由叹道,“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起码,在这里的他们,不用再理会外面的纷争纠葛,只有简单平静的生活,然而,她却不知道,这份平静幸福她还能拥有多久。 燕祈然一手搂着她,扫着周围的景致,笑道,“那以后就留在这里养老。” 楚荞抿唇低笑,却无端染上一抹落寞,他们会有相偕到老的一天吗? 她不知道。 “如果,可以的话。” 如果可以与他在这里老去,那将会是她一生最大的幸运与幸福。 燕祈然将她搂紧了几分,低首轻吻着她的侧脸,笑道,“那咱们就早些生个孩子,让他们出去赚钱,给咱们养老。” 楚荞闻言一震,却没有去看此刻的面上的喜悦与期盼,她也还没有那个心里准备去拥有他们的孩子。 正在她思量之际,燕祈然低头在她耳边,恶狠狠地警告,“你再跟以前一样偷偷用药避孕,看我怎么收拾你。” “啊?”楚荞霍然抬头,他怎么知道的。 燕祈然瞪了她一眼,哼道,“当我是傻子?” 第38章 越爱越深(4) 虽然发现得有些晚,但不代表他就一直一无所知,而那时这女人根本就是一心打算着要跑,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的。 “哪敢,你那么奸滑。”楚荞揶揄笑道。 燕祈然瞪了她一眼,懒得跟她斗嘴,拉着她回谷用早膳。 “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楚荞小心翼翼打量着他的神色,问道。 “说。” “我有个表妹,自小体弱多病,这些年一直未见好转,最近病情愈发反复,等回京之后,你能不能替她看看?”楚荞实在放心不下尹沉香的状况,如果介时能让他们师徒两人一起帮忙救治,也许真的可以帮到沉香。 楚荞瞥了她一眼,哼道,“不看。” 楚荞顿时垮下脸来,“为什么?” 燕祈然眉眼淡淡,冷哼道,“我没有爱乌及乌的爱好。” 楚荞由她牵着,却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她欣喜他待自己的独一无二,却又坦忧着尹沉香的病情…… 燕祈然为这山谷取名,桃源谷。 他说,这是他们将来终老一生的世外桃源。 因着宸亲王府一众人的到来,谷中一时间有点人满为患,沁儿和玉溪霸占了醉老头的房间,而泷一等人,直接在谷口自己搭上了间竹屋以便守卫。 上京城中多少人都以为宸亲王府已殒命,如今他又死里逃生,自然有人就容不得他安生。 夜静更深,熟悉中的楚荞被一阵阵透骨的寒意所惊,半睡半醒之间瞧见屋内黑暗中一双眼睛红光闪烁,阴冷如魔冥。 她面对危险反射性地起身,却发现睡在她身旁的燕祈然已然不在,“祈然……” 黑暗中那双红光闪烁的眼睛渐渐沉寂下去,那人低而疲惫出声,“……别过来。” 楚荞跳下床,慌乱地摸出火折子,点亮屋里的灯火,这才看清面前的燕祈然,只是此刻他,已经不是往日飘然如仙他,他的头发变成诡异的红,他的手上也生出尖锐的红甲,周身散发着阵阵红雾。 这样相似的画面,她见过的,在商容身上,在幻境许多妖魔的身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上。 “祈然,你怎么了?”她走近,想要帮助他。 “别过来!”燕祈然喝道,眼睛一时红若妖魔,一时清如神祗。 她却没有听他的话,反而走近,扶着他,“是不是伤复发了,我给你拿药,我给你拿药……” “去石室!”燕祈然沉声喝道。 “好,好。”楚荞扶着他,几近可以感觉到他体内两股强大的力量正在激烈碰撞,两人跌跌撞撞出去。 她想叫人帮忙,却又知道不得让其它人见到他现在的样子,只得独自将他送入石室,看到石门缓缓关闭,她无力地跌坐在门外,手脚一片冰凉。 燕祈然不让她进去,她也不知道他在里面会怎么样,只能在外面静静地等,进而也知道在之前他被关在这石室的一个月,怕也是正遭受此般痛苦。 而那时,她竟全然不知。 她抱膝坐在石室外,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 天亮之时,伊兰沁儿打着哈欠出来,远远看到石室缩着一个人影,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想要看清人,边上的玉溪已经惊呼出声,“王妃!” 沁儿瞬间一个激灵,快步跑了过去,一看果然是楚荞。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只穿着薄薄的单衣,光着一双脚,也不知坐了多久了。 “楚姐姐,你怎么了,你怎么在这里,燕祈然怎么把你一个人扔在那里……”伊兰沁儿看着小脸煞白的样子,不由怒从中来。 玉溪没有说话,快步进了屋子替她取了斗蓬和鞋子,一扫屋内并不见宸亲王其人,心中暗想定是昨夜出了什么事? 她拿了东西赶到石室外,给她将披风披上,将鞋子穿上,连忙道,“沁公主,你在这里照看着王妃,我去煮碗姜汤过来。” “楚姐姐,到底怎么了?”沁儿望着她,追问道。 楚荞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石门,一句话也不说。 沁儿伸手去拉她,才发现她手一片冰凉,连忙心疼地为她搓着手,想要让她暖和起来,嘴上却喋喋不休,“宸亲王怎么回事,怎么让你一个人在这里,不知道你最怕冷的吗?” 从当年掉进冰湖里,再加上之前投湖之事,楚荞身体就格外畏寒。 楚荞终于开口,定定地望着石室,说道,“他昨夜旧伤复发,一个人进了石室,我放心不下,在这里等着。” 她不说清楚,以沁儿的性子,肯定一股脑儿全怪燕祈然害了她。 “原来……是这样啊。”沁儿尴尬地笑了笑,望了望石室,道,“那你怎么不叫我们帮忙,一个人坐在这里,病了怎么办?” 虽说她一开始也并不看好燕祈然,但看在他对楚荞一再宽容,也渐渐有所改观,虽不知他们失踪的这些日是为了什么,但楚荞当初有心离开,她是知道。 如今,她留在燕祈然身边,且为他这般担心,想来定是心甘情愿留下的。 不一会儿,玉溪已经煮好了姜汤送来,“山谷晚上格外寒凉,王妃快喝了驱驱寒气。” 楚荞接过,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谢谢。” 玉溪伶俐,虽然不知楚荞昨夜为何不叫人帮忙,但也不多嘴追问,他们这些心思玲珑人,心中自是有着自己的顾忌。 “老酒鬼又去了上京,他一个人在石室里……不会有事吧?”沁儿瞅着紧闭的石门,喃喃说道。 楚荞眉头微皱,连忙吩咐道,“玉溪,去告诉泷一,让他派人回京,一旦师傅诊治陛下的病情结束,立即请人回谷。” 她对医药之事并不了解,而沁儿精于毒术,医术上也只是个半吊子,照昨夜的情况来看,根本就不是他们能够解决得了的,想来想去也只有醉老头回来才妥善些。 “是,奴婢这就去。”玉溪说罢,快步去谷口的竹屋通知泷一等人。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三天,过去了。 …… 石室的大门始终未曾打开,楚荞也一直守在石门外,玉溪和沁儿怎么劝也不肯进屋,两人只得每日轮流陪着她在那守着。 直到第五天,宸亲王府的侍卫将老酒鬼从上京请了回来。 老酒鬼回来意味深长地瞅了楚荞一眼,随即云淡风轻地道,“别一天哭丧着脸,他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楚荞支开了沁儿和玉溪,方才问道,“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你怕了?”老酒鬼挑着眉问道“那样不人不鬼的他,你怕了吗?” “我没有。”目光语气平静,目光坦然。 她不是怕,更多的是担心,担心他此刻所承受的痛苦与折磨,而她却无能为力。 “那不就结了。”老酒鬼耸耸肩,淡淡道,“他只是最近太弱了,间歇性发作而已,慢慢就好了。” “可是他很痛苦。”楚荞紧拧着眉,说道。 老酒鬼蛮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准备去酒窖拿酒,一边走一边道,“比这更痛的都挺过来了,这点小伤小痛的小意思,他有经验对付的。” 楚荞望了望石室,跟着醉老头往酒窖走,“难道没有办法帮他吗,让他一直和以前一样……” 对于这样的异状,她全无办法,唯一能抱以希望的就只是眼前这个人。 “他变成这样,又不我害的,是他自己把自己弄成这样的,就算我要帮他,他自己也不愿意啊,我有什么办法。”老酒鬼抱起一坛酒,大饮了一口,又抱着酒坛往出走。 “是不是因为在幻境的事,所以他才变成这样?”楚荞追问。 以前也没有听说他有这样的症状,难道是因为在幻境之中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意外,就成了现在这样? 老酒鬼瞅了她一眼,咕哝道,“嗯嗯,就是呢,幻境之内妖气魔气太胜,他练得又是纯正的神域功法,很容易出事的。” 楚荞一听,心中却是愧疚难当,若不是她,他也不会变成这样的吧! “有办法帮他吗?”她追问道。 老酒鬼眼底掠过了一丝精光,随即点了点头,道,“有啊,神王遗物!” “神王遗物?”楚荞不由一震,怎么又跟白止神王扯上关系了。 老酒鬼抱着酒坛,瞅了她半晌,说道,“相传白止神王曾以自身仙骨,为一魔界女子还魂重生,净化了那女子一身魔气,后来不知怎么的,那女的自己死了,那神王仙骨就流落到了人间,只要寻到了神王遗物,就一定能帮到他了。” 楚荞抿唇,沉默了许久,郑重道,“神王遗物当真能救他?” “肯定的。”老酒鬼点了点头,摸了摸花白的胡须,道,“不过这东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找到的,反正他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你们慢慢找就是了。” “我知道了。”楚荞道。 真正的白止神王从来没有露面,怎么她遇上的事,件件都跟他扯上关系,上辈子欠他什么了,这辈子就这么不让她安生。 第39章 温柔宠爱(1) 十天,整整十天,石室的门方才打开。 楚荞正欲进去寻人,却被醉老头一把拉住,“除了他,谁也不能进那里,除非你想死。” 于是,她只能站在门口焦急地等到,只听到里面传出脚步声,眼底不由泛起阵阵酸涩,她从来未曾发现,十天竟是那么的漫长和煎熬。 虽然醉老一再告诉她,燕祈然不会有事,她却始终无法安心,终日徘徊在石室外,等着这道门再次打开。 楚荞不知道里面有多长,只是听到脚步声传来,听那声音知道里面的人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甚至走几步还停下一阵,才继续往外走。 她听得心酸,泪都在眼眶打转,他的名字已然在她的心头,千回百转。 她早就知道,爱上这个人免不得难过甚至痛苦,可是任她一次漠视,逃避,却无法心底深处对他的情愫,与日俱增。 燕祈然摇摇晃晃从里面走了出来,面容苍白的可怕,整个人似乎更加清瘦了几分,却冲着她扯出一抹温柔地笑意,一手搂住她的腰际,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她的身上,在她耳畔微笑,“看到你,真好。” 老酒鬼瞅了两人一眼,冲着泷一一招手,“扛人,跟我走。” 泷一却皱了皱眉头,他们那超级爱干净的主子,别人碰一下衣袖都得断手的,他要去扛他,回头还不把他剁了去。 “扶我过去。”燕祈然虚弱地朝楚荞道。 老酒鬼哼道,“毛病!” 楚荞扶着他往后面的药庐走,两人进到药房时,老酒鬼已经调好了一池子的药汤,坐在里面等了半天,见楚荞终于将人扶了进来,立即不耐烦地哼道,“快点,把人扔下去。” 沁儿失笑,哼道:“扔下去,你当下饺子吗?” 楚荞小心地将她扶下药池,紧张地站在一边等着,老酒鬼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回头见她还留在那里,挑眉,“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准备下去鸳鸯浴?” 楚荞担忧地望了望燕祈然,还是转身往外走。 醉老头又扫了一眼沁儿和泷一等人,哼道,“你们呢,留这里准备看宸亲王出浴吗?当然,我并不介意?” 药池里的燕祈然冷冷扫了一眼,几人连忙脚底抹油出去,还细心地带上了门。 老酒鬼一手抱着酒坛子,一手拎着药箱,走到药池边蹲下,郁闷道,“你个败家玩意儿,我存了多少年的宝贝,全赔你这短命鬼身上了。” 燕祈然却丝毫没有感激的意思,懒懒地闭上眼睛,哼道,“你占的便宜还少?” “老头子我是怕你再这么下去,真……”醉老头瞅着药池里的人,眉眼间漫上深深的忧色。 燕祈然倏地睁开眼,无声打断了他欲待出口的话。 老酒鬼打开箱子,不断往池子里丢着自己珍藏多年的宝物,丢一个心疼好一阵,“泡吧,泡死你。” 燕祈然在外人面前,不是话多的人,对着这样的师傅,更是无言。 醉老头在边坐得无聊,又开始道,“你老子似乎活不了几年了,你准备怎么办?” 他那些个兄弟姐妹现在无不是磨刀霍霍,等着要把他杀之而后快,而他还在这山谷里只顾着跟女人谈情说爱,卿卿我我。 燕祈然恍若未闻,懒得搭理。 醉老头灌了口酒,瞅了眼闭目养神的人,认真说道,“废话不想跟你多说,你该为为后路做打算了。” “我知道。”燕祈然不耐烦地应了应声。 师徒两人在药庐之时,楚荞已经吩咐了玉溪准备早膳,自己在帮着煎药,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又赶回药庐。 老酒鬼醉熏熏地从里面出来,望了望她道,“再过一柱香,把他捞起来洗干净就行了。” 楚荞立即寝室取了燕祈然的衣物,方才赶到药庐,一推开便有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看着疲惫靠在药池的人,柔声道,“该起来了。” 燕祈然睁开眼,楚荞将他从药池扶到另一旁的温泉池边,道,“衣物我放在这里了,巾帕在这里……” 燕祈然站在那里,一身白衣被药水浸得脏兮兮地,便是这样一身狼狈的衣衫,面上却依然是清绝如神祗。 “你不帮忙?” “我……我去看药煎好了没有。”楚荞吱吱唔唔说道。 纵然一再有亲密,但要她这般去直视他赤身裸体的样子,实在干不出来? 燕祈然望着她叹了叹气,往浴池走却虚弱地一个踉跄,楚荞连忙一把扶住,看他这个样子,又心有不忍。 于是,心下一横,道“好,我帮忙。” “嗯。”燕祈然淡淡应了声,嘴角却勾起一抹得逞地坏笑:“怕看我?又不是没看过?” 楚荞懒得跟他争,低头解开衣带,一件一件将他身上湿透的衣衫脱下,剩下最后蔽体的里衣,湿湿地贴在身上,眼前便是流畅的锁骨线条和清瘦不失结实的胸膛。 他有伤在身,她帮忙,这本来是很正经的事,可偏偏在他含笑的目光中,又莫名生出几分旖旎。 “快一点,再等下去,我会着凉。”燕祈然笑着催促。 楚荞抿了抿唇,替他脱了下衣,解了裤带眼睛就直盯着地上,“好了。” 燕祈然瞅着她一脸苦恼的样子,不由失笑“我全身上下,你哪里没摸过,还怕看了?” 楚荞心头暗骂无耻,脸上却阵阵燥红,恨不得一脚将他踹下水才解气,好不容易将人扶下水去,拾起地上的脏衣物便准备走人。 “你去哪?” “出去。”楚荞没好气道,还留在这里被你调戏吗? “你走了,谁给我更衣?” “你自己有手有脚,好不好?”楚荞恼怒。 “我没力气。”燕祈然有气无力地叹了声。 楚荞又没骨气地心软了,郁闷地站在屏风后面等。 “给我搓搓背。”燕祈然出声道。 “自己搓。” “我没力气。”燕祈然虚弱地叹息。 楚荞咬了咬牙,挽起袖子绕过屏风进去,明明心中一腔怒火,手上的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 一想到,这些日她所承受的是因自己而起,便心疼得恨不能以身代受。 半晌,她终于伺着他家的王爷沐浴完毕,换了一身清爽的身衫,扶着他回了房,“你先坐着,我去拿药。” 燕祈然扫了一眼堆了一桌杂史古籍,随手拿起一卷,上面翻着的一页正是记载着关于白止神王之事的篇章,不由皱了皱眉。 “药来了。”楚荞进门。 燕祈然瞅着一桌的书卷,声音有些不悦,“你看这些做什么?” 楚荞将药递给她,收拾起一桌的书集,淡声道,“师傅说,只要找到神王遗物,就能治好你,我看看这些记载中有没有线索。” 燕祈然喝了药,将碗往桌上一搁,冷声道,“别听他的,这东西也不准去找。” “我不想你一辈子都这样!”楚荞道。 她无法想像那十天他在石室里是怎么度过的,就如他不知,那十天外面的她,又是怎么样害怕与担忧。 燕祈然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叹息道,“那东西不仅救不了我,更会让我万劫不复,莫费心去找了。” 楚荞愕然,却也没有再多加追问。 因着那天晚上燕祈然的异状,之后楚荞每天晚上都不敢让自己睡得太沉,生怕再出现同样的状况,自己却不能及时发现。 半夜,边上的人翻了个身,她立即反射地坐起,将边上的燕祈然给吓了一跳。 燕祈然皱起眉头瞪她,“你又怎么了?” “没事。”楚荞知道自己虚惊一场,暗自松了口气。 燕祈然将她拉着躺下,紧紧圈在怀中,免得她又抽风似的一点响动就起来,之后睡觉,他也没有再翻身。 楚荞在燕祈然威逼之下,将那些书卷史籍都给清理了出去,也严令她不许再追查神王遗物之事,甚至都不许她再跟那些稀奇古怪的人再有来往。 她自然知道,指得商容和白二爷。 过了几日,楚荞又悄悄在酒窖寻上老酒鬼。 “师傅说的神王遗物,当真是能救他吗?” “我骗你做什么?”老酒鬼白了她一眼,继续喝酒。 楚荞皱了皱眉,坦言道,“可他说,神王遗物救不了他。” “我是他师傅,他的命都是我救的,当然我说得对喽。” 他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收个徒弟,还处处跟他作对。 “我会继续找的。”楚荞道。 虽然不知燕祈然为何反对,但老酒鬼所说,应该不假。 老酒鬼灌了口酒,漫不经心道,“前些日看你天天扎在书堆里,都找了些什么?看神话故事吗?” “只是一些关于白止神王的零星记载,想从里面找到神王遗物的线索,但并没有什么大的进展,没有任何关于白止神王失踪的讯息,也没有关于神王遗物的记载。”楚荞无奈叹道。 看来,要想知道神王遗物的确切消息,她只能去找白二爷才行,毕竟关于白止神王,没有谁比它更为了解熟悉。 “那些东西不过道听途说,真真假假,信不得。” 楚荞闻言眸中掠过一丝笑意,问道,“我听祈然说过你出自神域,你应该知道得比较多吧!” “我连白止神王见都没见过,怎么会知道他的遗物藏哪了?”老酒鬼哈哈笑道。 然而,精明如楚荞,总觉这老酒鬼有什么瞒着她不说。 “你不是说那遗物是神王仙骨?”楚荞转着手上的暖玉扳指,问道,“不是都说白止神王死了吗?我们去挖块骨头出来就行了,比那那一块要容易些吧!” 老酒鬼顿时一口酒没稳住,喷了出来,“别说我不知道神王墓,就算挖了也没用。” “为什么?”楚荞道。 再怎么样,找一座神王墓,也比茫茫天下找一块骨头要容易得多吧! “那块仙骨是倾注了神王千年仙力的灵气之物,将人起死回生都不在话下,哪是他那堆死人骨头能比的。” “哦。”楚荞点了点头,却又更纳闷儿了,“不是那仙骨是神王救了那个女子的,那女子死了,把那仙骨,再让她重生一回不就行了。” “刚说你聪明吧,你又笨得无可救药了。”老酒鬼翻了翻白眼,哼道,“你当仙骨重生是捏面人儿呢,一捏就一个?” 楚荞八卦兮兮地凑近问道,“传说白止神王真身在那女子死后,也消失了,你就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谁知道,也许跟着殉情死了什么的,也许又躲那个地方,又准备再捏个人儿出来呢,不过真要喜欢上一个自己看着长大的丫头片子,口味还真是有点重。” 楚荞闻言也不由一阵狂笑,“大上几千几百岁,这老牛吃嫩草,吃得也太嫩了,口味不是一般的重啊。” “还有还有,以前当年那小丫头片子带回神王殿的时候……”老酒鬼越说越起劲,两人凑在一块八卦起神域最尊贵的神王,那段不为人知的风流韵事。 老酒鬼说着渐渐喝醉了,抱着酒坛望着天窗透进了一缕阳光,打了个酒嗝,“我跟你说个故事。” “嗯。”楚荞点头。 “很久一前,有一个万民景仰的王,他功勋显赫,不负天下苍生,却独独辜负了一个女子,你说他……是好人还是坏人?”醉老头静静地望着天窗,望着窗外那一片极高极远的苍穹,沉入那一段久远不为人知的回忆。 楚荞闻言愣了愣,而后道,“你说的,是白止神王吧!” 世人传颂的白止神王,斩杀除魔,威慑三界,却独独负了一个女子,将其逼得剜心剔骨,自毁而亡。 “男儿在世自有着自己的责任与信仰,他们的心会装很多东西,但很多女子一生所求,不过一个情字,所以她们很容易就会把一个人,当作一生去守候。”楚荞说着,对那传说中的女子,不由多了几分同情,“他是一个好人,更是一个了不起的王,但爱上他的人注定痛苦。” 当苍生与爱情难两全,他选择了前者,毁灭了后者。 深秋的清晨,白二爷一路从大燕赶到了诸葛无尘所在的雪山,只是看到眼前的人,他却发现自己无法开口说出关于楚荞的消息。 这哪还是那个儒雅清和,尊贵优雅的左贤王,原本如玉面庞已被寒风吹得皲裂,握着马鞭的手满是已经开裂的冻疮,一边咳嗽着,一边催促着人继续寻找关于幻境的一丝一毫的线索。 白二爷不忍再看下去,纵然落在他的马头上,说道,“不用再找了,她已经出来了。” 诸葛无尘血丝遍布的眼睛定定地盯着站在马头上的白二爷,嘶哑着声音有些颤抖,“你说什么?” “楚荞她没事,已经从幻境出来了,爷在半个月前刚见过她,她让爷来通知你。”白二爷定定地望着他,认真说道。 诸葛无尘沉默着望了它许久,一句话也没有说,干裂起皮的唇勾起一抹轻浅的笑,紧崩的神经一放松,整个人直直从马上摔了下去。 “王爷!” “王爷!” 诸葛家的长老和左贤王府的护卫们纷纷围了过去,七手八脚将人扶上马,遵从之前诸葛老候爷传来的令,将人带回苍月京都。 诸葛无尘一回到左贤王府,京都城中的大夫几乎全都被请到了王府,然而任凭这些人施展浑身解术,他却仿似陷入深沉的梦魇,怎么也无法醒转。 诸葛老候爷过来看了看,得知发生的种种,没有丝毫的意外之外,似乎一切早已经了然于心,在诸葛无尘房里坐了一会儿,嘱咐府里的人好生照料,便打道回了诸葛府大宅。 上了马车,孟轲回头望了望左贤王府的大门,出声问道“老候爷知道这样,当初还让属下把宸亲王妃带过去?” 老候爷对左贤王一向寄予厚望,又何以忍心这般伤他。 “若她看到那一切还能留在无尘身边,老夫无话可说,可是她终究还是让老夫失望。”诸葛老候爷敛目拨着手上的一串檀木佛珠,冷冷道,“非我族内,其心必异。” 若然那女子真与无尘两情相悦,他自然希望那样聪慧过人的人成为诸葛家未来主母,可若有异心,对诸葛家并非什么好事。 “不过,让属下意外的是,属下那样的点穴之法,从无人能自解,她竟在当时自自己冲开了穴道。”孟轲暗自纳闷道。 “这世上不可思议的事太多了,何必事事都去寻根究底?”诸葛老候爷淡淡说道,敛目靠着马车道,“大燕的暗探传书,宸亲王夫妇二人都已脱险了。” “脱险?”孟轲大惊。 他在诸葛世家多年,诸葛家几位长老与神域多有牵连,是告诉他们虚迷幻境有进无出,诸葛家方才费了那么多功夫打开了幻境之门,将宸亲王逼入其中,那样遍布妖魔鬼怪的异界,两个凡人竟然能活着回来? 世人都说宸亲王深不可测,竟能破开幻境出来,他到底是人,是神,还是魔? 第40章 温柔宠爱(2) “他这一次没死在里面,就是咱们诸葛家大难临头了。”诸葛老候爷靠着马车,一下一下拨动着佛珠,看不透他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孟轲闻言不由心下一沉,眼底缓缓泛起杀机,沉声道,“既然如此,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苍月和晁家里应外合,早日将二皇子推上皇位,介时再对付宸亲王府也容易些。” “再等等看吧!”诸葛老候爷长长叹道。 孟轲一时不明所以,急忙道,“宸亲王经此一劫,铁定不会放过诸葛家,不先下手为强,还要等什么?” “燕皇这么多年处心积虑要将皇位传给宸亲王,岂会一点准备都没有,宸亲王暗地里还培植了多少势力都不知道,晃家那帮心浮气躁的岂能成大事?”诸葛老候爷淡淡分析道。 “属下太过急近了。”孟轲一低头,回道。 诸葛老候爷这么多年能让诸葛家有如此声势,睿智心思,自是不同一般,这么多年,各国之间皇位更替,权力杀伐,诸葛家却始终屹立不倒,这才是真正的常胜之王。 “晁太后说到底只是个女人,后宫里那一套把戏能玩得炉火纯青,但这江山大业,仅凭一个女人这般的小把戏,是成不了大事的,当年是有燕皇站在她一边,如今母子反目,燕皇一心有着自己的谋算,晁家……看来是要到头了。”诸葛老候爷一边说着,一边思量着上京城中的几大家族,各派势力,以寻得能合作一举走出困境的同盟。 晁家急进,经此一事,宸亲王和燕皇要下手的首当其冲就会是二皇子一派,四皇子燕雍却无兵权,七皇子燕礼又太过年轻气盛,要想扳倒宸亲王,阻止燕皇传位于他,这些人都不足以有那样的力量。 突地,诸葛琛拨着佛珠的手一顿时,倏地睁开一双苍老却不失睿智的眼睛,沉声道,“孟轲,回府之后替老夫给大燕的宁王,送件礼去。” “宁王?”孟轲不由讶异。 “宁王手握重兵,这么多年周旋在几方势力之间,还能步步高升,其心思之缜密,谋算之高深,自然是远胜于那几个皇子。”诸葛老候爷眼底泛起深沉难测的笑,这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可是,宁王朝中几派势力都不真正靠拢,会答应跟咱们合作吗?”孟轲有些担忧。 “他会答应,也不得不答应。”诸葛琛深深一笑,继续拨弄着手中的佛珠。 别人不知道他是假冒的凤宁澜,他还会不知道吗? 只要有这个把柄,他要想保命,就不得不答应与诸葛家同进退,凤家与宸亲王有着杀母之仇本就是势不两立的,而他又是当年无尘(凤宁澜)舍命保住的人,无尘自然会全力以赴帮他,有他们二人强强联手,还怕对付不了一个燕祈然吗? 孟轲看着诸葛老候爷舒展的眉目和那别有深意的微笑,知道他已有打算,于是道,“属下今晚就动身。” 左贤王府内,诸葛无尘整整躺了近了一个月才醒转,白二爷一直守在他房里,看到他醒来立即道,“你终于醒了!” 诸葛无尘撑着虚弱的身子坐起身,“我睡了很久?” “快一个月了,你说久不久?”白二爷站在桌上说道。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起身,下床,更衣,一句话也不说。 白二爷一见,连忙叫道,“你才刚起来,不能乱跑的。” 诸葛无尘没有说话,一抬头就能从窗口看到楚荞之前所住的楼阁,突地喃喃出声,“她……没有回来吧!” 小白没有明说,但他也隐约已经猜出了那个答案。 她那样决绝地跟随燕祈然进入幻境,如今又怎么会再回到这里来? 他拢紧披风朝着那已经空无一人的楼阁走了去,里面的一切都还保留着她离开之前的样子,棋盘上未完的残局,看了还未合上的书卷…… 他伸手拿起梳妆台上静静放着的琉璃飞凰钗,冰凉的温度刺骨刺心的痛,问道,“她从这里带走了什么?” 白二爷沉默了一阵,说道,“什么也没有带走。” 诸葛无尘默然握紧手中的琉璃钗,她不是什么都没有带走。 她带走了他的心,却是在与别人长相厮守。 桃源谷。 燕祈然看着渐渐好转的身体,却又在一天夜里旧事重演,不得不再次进入石室,这一进去,便是整整半个月。 楚荞又日整夜整夜地不敢睡,即便沁儿好不容易将她送回房里睡下,但凡听到一点响动,她又守在了石室外。 老酒鬼有点看不下去,第十天的时候就一个人也跟进了石屋去,沁儿实在心疼她那样子,每天悄悄往她喝的水里下蒙汗药,方才让她几个夜里安稳着睡了。 燕祈然从里面出来是半夜,讶异于门外竟是空无一人,不由皱了皱眉。 老酒鬼打着哈欠,“要不是看她天天在这里等得揪心,我才懒得进去管你死活,估计沁丫头给她下了药,这会睡着了。” “谢谢。” 老酒鬼的瞌睡都被这破天荒的一句谢谢给惊醒了,要知道这家伙不管他救了他多少,他也没领过情的,这回竟然转性了,给他说谢谢。 他扭着头望了望还暗着的天色,嘀嘀咕咕,“哎哟,今天的太阳,是要从西边出了吗?” 燕祈然懒得理会,自己径直朝着楚荞休息的竹屋走去,有着老酒鬼的相助,这一次出来显然没有之前那样虚弱不堪。 老酒鬼瞅着他的背影不由笑了笑,他那一声谢谢不是感谢他救他,而是在感谢他们对于楚荞的照顾心疼。 次日天明,楚荞感觉到身旁的动静,有轻柔的吻落在她的头顶,依稀有男子略显沉重地呼吸,在嗅着她发间的芳香。 “什么时候出来的?”楚荞仰头问道,自己竟睡那么沉,一点都没察觉。 “昨晚。”燕祈然说着,轻轻地从额头,眼睛,脸颊一直吻到了她的唇。 难得的重聚,两人都贪恋彼此的唇,缠绵不舍分离。 甜蜜的亲吻中,燕祈然悄然将手探进她的衣内,她倏地一震,一手捉住他的手,喘息着拒绝道,“祈然,不行……” 他才从里面出来,本就身体虚弱,哪能此时贪欢。 “给我……乖……”火热的唇吻着她的脖颈,贴在她的耳边低语诱哄道。 楚荞瑟缩着脖子躲避,“别这样……你伤还没好……” 她甚至开始怀疑,他闹得又犯病,根本就是天天在床上劳累折腾她而造成的。 他吻着她的脸,吐息灼热,一双手在她身上敏感的各处,撩拔着。 楚荞忍无可忍,直接一把推倒他,整个人跨坐在他身上,咬着唇苦闷地扒着他的衣服。 燕祈然手上的抚着她的丰润,揉捏的动作极其情色,笑着瞅她,“王妃这么急色,是要为夫今天牡丹花下死,做个风流鬼吗?” 说话间,他主动配合着她宽衣解带,楚荞却没胆子进行下一步了,以前再大胆,终究是在夜里。 燕祈然望着她,目光中满是期待与急切,却还调笑道,“又不是第一次了,怕什么?” 楚荞心一横,一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一手撑着他的胸膛。 燕祈然伸手却扒捂着眼睛的手,楚荞却喑哑着声音,喘息道,“不许看。” 他倒也配合,只是眼睛看不见,身体其它的感官就会变得格外敏感,就连她垂落的头发扫过肌肤,也激他阵阵颤抖的快感,发出近乎痛苦地呻/吟。 “吻我……吻我……”他急切地要求道。 楚荞俯身吻上他的唇,双唇相触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膛一震,然而扣着她的后脑,深深吻着她,怎么也不松开。 一晌贪欢,两人在床上厮混了两个时辰,直到玉溪过来叫着送早膳,楚荞已经窝在床上,动也不想动。 燕祈然一脸餍足的笑意,起身更衣,回头瞅了瞅她,“想吃什么,我给你炖个汤过来。” 楚荞咬牙切齿,恨恨道,“吃了你。” 燕祈然扫了一眼她,漂亮的眉毛一挑,“你不是刚吃过,下顿再说。” 楚荞一头扎进被子里,暗自把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他是几辈子没见过女人啊。 燕祈然在厨房忙活了半个时辰,端着汤回房时,楚荞也正准备起床,接过香气浓郁的汤,不由笑道,“这都谁教你的,这么知道讨女人欢心。” “我就讨你一人欢心足矣。”燕祈然微笑道。 楚荞埋头喝汤,不说话,嘴角却不由自主勾起甜蜜的笑意。 “再过几日,咱们就起程回京。”燕祈然一边喝着汤,一边说道。 “你的伤……” “已经好了,不用担心。”燕祈然道。 楚荞点了点头,还是不放心,思量着要怎么把老酒鬼一起带回上京去。 “再过些日子都要过年了,我可不想留在这里过。”燕祈然淡淡轻笑,朝她道,“这里太过冷清,咱们回去热热闹闹过个新年,府里已经冷清好些年了。” “好。”楚荞笑道,心中却不由随着那冷清二字一沉。 这些年燕祈然和燕皇心有隔阂,只怕从恭仁皇后死后,两人便再也没有真正欢喜的时候。 “也是该回去教训教训那些不规矩的人了。”燕祈然说着,眼底掠过丝丝暗藏的杀机。 楚荞听得顿时一阵心惊,此事牵扯诸葛无尘,他若是要对付诸葛家,那该怎么办? 纵然她现在不与诸葛无尘在一起,但她并不想他有受任何伤害…… “你不想回去?”燕祈然瞥了一眼皱着眉头的她,不由问道。 “没有。”楚荞连忙摇了摇头。 “你不是一直担心你那表妹,待她回京让老酒鬼去瞧瞧。”燕祈然搁下碗,一边收拾着,一边说道。 楚荞心中一动,倏地从他身后抱住他,闷声道,“你这么好,让我好有罪恶感?” 燕祈然微微侧头,笑着调侃道,“罪恶感?你又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我对你没有这么好。”楚荞道。 燕祈然转过身,宠溺的捏了捏她鼻子,“才知道呀!” 数日后,一行人自桃源谷回到上京之时,已近年关。 楚荞一说想府里办得热闹些,沁儿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请了上京最好的戏班子,杂耍团,还从最好的炮竹铺子里买了一堆烟花炮竹搬回王府准备除夕夜放,醉老头也极尽坑蒙拐骗从单公公那弄来了几十坛上好的御酒,就在府里上下都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燕祈然天天窝在东篱园,又过起了逍遥似神仙的生活。 忙活了一天,楚荞回到宸楼时,燕祈然刚从东篱园回来,沏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等着她,见她进门,就替她倒了茶递了过去。 楚荞接过,抿了一口,一边翻查着这几日买下的东西,看看还没有没有什么落下了没买的,随意朝燕祈然道,“我说让你进宫看看,你去了吗?” 今年难得热闹,他想把燕皇和萦萦都请到府里,大家一起热热闹闹过个年。 “没空。”燕祈然回答得理直气壮。 楚荞皱眉,抬头,“全府上下,就你最闲,还没空?” 燕祈然抿了口茶,目光继续落到自己手中的医书上,淡淡道,“对着不想看到的人,过年会没胃口吃饭。” “你这就这么想恨着他,恨到他死吗?”楚荞定定地望着她,沉声说道。 燕祈然低垂着眼睫,看不到他眼底的思绪,只是那双薄削的唇却无声抿起了。 楚荞知道燕祈然的脾气,断不会进宫去面见燕皇,便安排好了府里后,第二天一早出门入宫去了。 出了府门又看到站在门口的泷一,不由皱了皱眉。 这两天进进出出的总看到他站在这门口,今天一早出来,他还站在昨天那个地方,挪也没挪一步,因着手头事情多,便也没有去多加追问。 按大燕惯例,皇帝自腊月二十八封印,不再早朝听政,一直到过了正月初一的祭典,方才起印。 今日是腊月二十八,楚荞到了养心殿时,单公公正张罗着宫人给准备早膳,远远见着进来的人,连忙上前了几步,道,“王妃入宫有何事?” 楚荞望了望养心殿,道,“有事想面见陛下。” 单公公引着她往偏殿走,一边走,一边道,“陛下身体刚好一些,昨夜批了一夜折子,今日封印不用早朝,这会还没起呢。” 平日这个时辰他早就去叫起了,只是一年难得才休息这么几天,今日他便没有进去早,让他多休息几个时辰也好。 楚荞抿唇点了点头,“那我等一会儿。” 单喜将她带至偏殿,吩咐宫人上了茶,想她来得这么早想必也没在府中用早膳,差人送了几样精致的点心摆着,“王妃慢用。” 刚吩咐完,便有宫人小跑着过来道,“单总管,陛下起了。” 单喜冲楚荞行了一礼,快步出了偏殿,赶去正殿寝阁伺候燕皇更衣洗漱。 燕皇一掀帷幕起身下床,瞅了一眼急急进来的人,“单喜,你也学着偷懒了,过了时辰也不叫朕起?” 单喜连忙接过宫人捧着的宫服,上肯伺候更衣,回道,“陛下昨日陛了一夜的折子,今日封印,也没什么大事,便想让陛下多歇几个时辰。” 燕皇闻言,倒也没再多加斥责,只是深深叹了叹,“到底是老了!” “陛下正仁值壮年,还不老。”单喜笑道。 燕皇更好衣,淡淡吩咐道,“一会儿过去将勤政殿的折子,都送到养心殿来。” “是。”单喜应声,朝一旁候着的几名宫人示意去取拍子过来,随即又问道,“明日的国宴陛下是想设在华阳殿还是春晖园?” 燕皇烦燥地摆了摆手,“你看着办吧,不过一顿饭而已,年年也就那两个地方。” “那便设在华阳殿,春晖园冷了些。”单喜说道。 每年的新年宫中大宴,百官朝贺,妃嫔成群,热闹非凡,这个已经渐渐苍老的大燕帝王终究是孤独的一人,只有在国宴散后,独自对着恭仁皇后的画像静静地度过新年。 “宸亲王妃入宫了,说是有事要面见陛下,这会儿在偏殿候着呢。”单喜瞅了瞅他的面色,说道。 燕皇闻言不由微怔,淡淡道,“传她过来吧。” 楚荞进来时,太监们刚刚从勤政殿将堆积入山的奏折搬过来,燕皇坐在长案后,抬头瞥了她一眼,“不忙着府里过年,入宫所为何事?” “明日国宴过后,请陛下过府吃顿饭。”楚荞直言说道。 燕皇沉默了半晌,合上手中的折子,“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他没反对。”楚荞微笑道。 燕皇敛目,与祈然一起最后一次过年,是他三岁的时候,如今一晃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朕……会过去。” 楚荞笑了笑,又道,“可否带上缇妃娘娘一起?” 燕皇抬头望了望她,有些意味不明。 第41章 温柔宠爱(3) “萦萦与楚荞也算情同姐妹,斗胆请陛下恩准。”楚荞低眉敛目,请求道。 这么些年在宫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又何曾有过一刻轻松欢喜的时候,她想让她远离一下这个她憎恶的地方,哪怕只是短短几个时辰。 半晌,燕皇道,“单喜,一会儿去缇妃宫里知会一声。” “多谢陛下恩准。”楚荞欣然一笑,谢恩道。 燕皇淡淡笑了笑,摆了摆手,“罢了,没什么事,就回府去吧。” 楚荞正想告退,看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沉吟了一阵,道,“这些奏折,我能不能带些回去?” 燕皇闻言,抬头望她,却没有出声问,等着她自己解释。 “他最近也无大事,让他帮忙看看,陛下也能轻松些。” 单喜望了望她,宸亲王一向不插手朝政之事,便是带回府去,他又哪会看? 岂知,燕皇却是吩咐道,“单喜,收拾些给宸亲王妃带出宫,莫让外人瞧见了。” 楚荞提着一大包回到府里,直接堆了一桌子,自己看了两个时辰就头疼难忍,真难以想象燕皇年年月月奋战在这里面是怎么过的。 燕祈然从东篱园回来,瞅了奋战在奏折堆里的她,也没说话就径自回里面睡了,楚荞见他完全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只有自己继续看,最后看得眼皮直打架趴桌上睡着了。 不过,次日一早醒来,桌上的折子不仅整齐归类了,还都已经批示过了。 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楚荞将已经批好的折子装进箱中,出去吩咐好了厨房准备今晚的家宴,这才寻到墨银,他也忙着张罗布置晚上家宴的花厅,见着她行了一礼,又继续忙活开了。 “一会儿让泷一把宸楼桌上那一箱东西送进宫,交给单公公。”楚荞不好再这里打扰,吩咐完便准备走人。 墨银闻言回头望了望她,方才道,“泷一当日护卫不力,已经被逐出王府了。” “逐出王府?”楚荞拧眉,说的护卫不力,该说那次她去观音庙偷跑的事吧。 墨银面色无波,平静说道,“若非念在他这些年一直对王府效力,只怕还没那个命出去。” 若非他失查将楚荞两度放走,主子也不至险些丧了命,这按府中规矩是必须处死的,只不过他比较跟了主子多年,才留了他一条性命。 楚荞没有说话,径自朝着王府大门去,果然在外面寻到了不知已经站了多久的黑衣侍卫,一夜风雪,头上肩上都积了不少雪,面上也结着薄霜,俨然已经冻成了一座冰雕。 “这么大的雪,不知道找个地方避避?”楚荞皱了皱眉,道。 泷一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进去吧!”楚荞站到他面前道。 事情本就是她惹出来的,犯不上让别人的代为受过。 “王爷已经将属下逐出王府。”泷一平静地说道。 楚荞拧了拧眉,有时候真搞不懂燕祈然那么怪脾气的人,怎么还有这么誓死效忠,于是道,“现在,我以宸亲王妃的身份,叫你进去,不行吗?” 泷一望了她半晌,沉声道,“是。” 楚荞转身进门,直接带着泷一进了东篱园,燕祈然嫌府里人来来往往忙碌的看着心烦,一早便躲在东篱园的暖阁,独自清静。 燕祈然听到脚步声,便道,“来了就进来。” 楚荞依言推门进了暖阁。 燕祈然端起茶盏淡淡抿了一口,瞅了一眼还立在门外的泷一,面色不由一寒,“你来做什么?” 泷一微低着头,静静地站在门外,一言不发。 “让你整整齐齐地出去已经格外开恩了,你即不再是王府的人,擅闯王府,按例自断一腿。”燕祈然冷冷说道。 泷一闻言锵然一声抽剑,平静回道,“是,属下领罪。” 说着,便要一剑断了自己左腿,楚荞身手快制住他欲待自残的行为,冷冷道,“把剑给我!” 泷一握着剑,没有松手,也没有说话。 楚荞知道这老实护卫是还是只听燕祈然的,于是扭头道,“燕祈然,当年跑得是我,你有气冲我来就是,何必牵怒他人?” “我不留无用的人。”燕祈然面目冷然,一次的失误险些让他们都丧命,这种人,他绝不姑息。 “那在桃源谷,还把人叫过去,这用完了,就过河拆桥了。”楚荞挑着眉,瞅着那一脸不为所动的男人。 “所以,我没杀他。”燕祈然依旧一脸清淡漠然,眉宇隐有不悦。 她要请人到府来过年,他应了。 她故意带了一堆折子回来,给他找麻烦,他也应了。 现在她竟然为了一个护卫跑这来跟他吵闹,算怎么回事? 楚荞气得抚额,争辩道,“我都说了当初是我要走的,莫说是他,就是你在,也不一定拦得住我。” 燕祈然凤眸微微眯起,望了她半晌,朝泷一道,“还不自裁,还要本王动手不成?” 楚荞却迅速出手握住锋利的剑刃,淡淡道,“要自裁,连我一块裁了吧!” 泷一一直忠心护主,并未什么大错,现在又是她把人叫进来的,若因此而被燕祈然责罚,也是她的错的。 泷一不敢再动,因为她再用一分力气,就极有可能会伤了握着剑刃的楚荞,一时间只有僵在那里,“王妃,不必如此!” 楚荞恨恨回头瞪了一眼冷血无情的某人,道,“从现在起,你就留在王府里,不是他的侍卫,是本王妃的侍卫,跟他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泷一怔怔地望着她许久,又瞅了眼里面眉头紧皱的主子,见没有选赞成,但也没有反对。 楚荞松开手,理了理衣袖,吩咐道,“没事,就去宸楼把桌上那一箱东西送进宫交给单公公,一个时辰内送到。” 泷一沉默了片刻,收剑回道,“是。” 楚荞瞪了一眼燕祈然,郁闷进门拿起茶杯,猛灌了一口,便准备离开东篱园。 燕祈然伸手猛地拉住她,谁知她顿时疼得倒抽一口气,他翻开她手掌一看,只见那方才握剑的手,掌心出了一道浅浅血痕,伤口并不深,只是破了皮。 他皱着眉头,摸出随手带着的药膏,小心涂到伤口,“你做事,就不能小心一些。” “小伤而已,两天就好了。”楚荞淡淡道。 燕祈然朝伤口,轻轻吹了吹气,苦笑道,“伤在你身,痛在我心。” 楚荞抿唇笑了笑,哼道,“王爷说情话的功夫,还真日渐增长。” 燕祈然低低一笑,收起药瓶,问道,“府里的事都安顿好了?” “嗯。”楚荞应道,但这般亲昵地坐在他怀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他却难得好心地松开了她,牵起他朝暖阁后方的书架去,按开机关,拉着她进了里面的秘室,然后指着一只大红布盖着的箱子,道,“打开看看?” 楚荞瞥了一眼,“什么东西?” “红包。”燕祈然道。 楚荞嘴角抽搐地望着那个奇形怪状的大红包,嘀咕道,“你不是要给我一箱金子珠宝什么的,还不如折成银票方便呢。” 但是打开箱子才发现,里面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金银珠宝,燕祈然从里面取出一只玉印道,“这是王府的玉印,以后王府所有的钱产都是你的压岁钱。” 楚荞愣愣地接过,她是说自己很多年没收过红包,可是他也不用这么大方吧,今年一次全给了,以后就不打算给了吗? 他又从里面拿出一支玉钗,上面雕着白蔷薇花的形状,说道,“这是以前闲来无事,雕出来一直放着,你若喜欢也留着。” 楚荞接过,眼睛又往箱子里瞄,“还有什么?” “这些是这些年在各地,自己寻着的东西,你若有喜欢的就拿去。”燕祈然道。 “我要都喜欢呢?”楚荞笑得贼兮兮地在箱子里一件一件的拿,这哪一件不是世间难求的宝物啊。 “那就都拿去。”燕祈然笑,温柔而宠溺。 他不知道她会喜欢什么,又担心自己随便送的东西不好,才这般孩子气地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给她,唯恐给予她的不是最好的,不是她所喜爱的。 楚荞笑着在箱子里寻宝,神兵山庄已然富可敌国,这些奇珍异宝的东西她也有过不少,此刻稀奇的不是这满箱子的宝物,而他这个男人的一番心意。 她扭头含笑,吻上男子微扬的唇角,蜻蜓点水般又离开,“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不是这些珍贵宝物,而是比宝物更珍贵的……你的温柔和宠爱。 楚荞在东篱园待到了天快黑,方才去厨房看晚宴的准备情况,看到玉溪便问道,“沉香和三夫人还没有回京吗?” 玉溪摇了摇头,道,“没有。” “过几日送信去药王谷让三夫人带沉香回京,我尽力说服师傅和祈然给她诊治。”楚荞道。 玉溪一听连忙感激地朝她福了一礼,道,“玉溪代三夫人和沉香小姐谢过王妃。” 楚荞笑了笑,正准备挽袖子一起帮忙,墨银前来禀报道,“王妃,陛下和缇妃娘娘已经到王府了。” 他家主子是断没那个兴致和闲心来接到这两个客人的,他只有过来找她了。 楚荞连忙快步去了王府正门,瞧见单喜正扶着燕皇从马车上下来,便道,“陛下,这会儿宫里大宴还未结束吧?” 燕皇一身暗色的便服,扶着单喜的手下了马车,“年年跟那么些人宴饮,也没什么意思,偷个懒儿就先走了。” 凤缇萦跟着从马车内出来,面如美玉,眉目如画,裹着绣着白芙蓉的轻裘,出尘如踏雪而来的仙子,与楚荞两人相视,含笑点了点头。 “都快些进府吧,沁儿把京里的如意班和杂耍的都请到府里来了,这会儿正热闹着呢。”楚荞侧身引路。 “朕说怎么今年宫里没有如意班的戏,原来被你们请到府里了。”燕皇一边走一边笑道。 “沁公主倒是胆子大,按惯例如意班每年是会入宫御演的,今年倒是被她抢了。”单喜扶着燕皇,摇头失笑。 楚荞抿唇淡笑,“大宛没有中原过年的习俗,沁儿又是个喜热闹的性子,那陛下一会儿就多点几出喜欢的。” 说话间,望了望与她并肩同行的凤缇萦。 凤缇萦朝她笑了笑,却没有多话。 一行人到达飞花水榭,玉溪早已让人备好了茶水糕点,戏台上正上演着一出《千金记》,花旦的唱腔极好,几人刚入座,爱热闹了沁儿便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怀里还抱着那一大包吃食。 沁儿在她大婚时,在国公府是见过燕皇的,一进门愣了愣,在楚荞的眼色下,连忙行了一礼,“伊兰沁儿见过大燕皇帝陛下!” 燕皇今日心情极好,笑道,“沁公主不必拘礼,随意就好。” 沁儿一听这随意,也不管这些有身份的入座了没有,自己就挑了好位置坐下。 燕皇在主位坐下,单喜在侧服侍,楚荞和沁儿,凤缇萦坐得靠后些,沁儿那贪吃的性子,嘴巴一刻也不停,看戏看到精彩出直接站在椅子拍手叫好。 “沁儿。”楚荞第四次无奈地去拽又蹦上椅子的丫头,低斥道,“你好歹也是个公主,注意点举止好不好?” 沁儿悻悻地坐下,咕哝,“刚才那个三连空翻太精彩了嘛!” 凤缇萦也被她给逗笑了,瞥了一眼那旁也无奈而笑的燕皇,道,“阿荞,沁公主性子直爽,就由着她吧。” 沁儿连忙附合,“这位姐姐说得才对。” 楚荞无奈一笑,懒得再与她辩驳,不经意瞧见燕皇都朝门口瞥眼,想来是等着燕祈然过来,只不过那人偏又是个别扭性子,不愿意过来露面。 “我去看看厨房准备得如何了。”楚荞起身道。 燕皇点了点头。 楚荞前脚出去,凤缇萦也向燕皇告退跟着出来了。 “看得出来,看得出来,你现在过得很好。”凤缇萦道。 从一到王府,她可以看得出,她现在的每一个笑容,每一份喜悦都是发自心底。 楚荞抿唇淡笑,沉默不语地走着。 凤缇萦拢了拢貂皮围脖,一边走一边道,“我还怕失去了哥哥,你这一生会过得不够幸福,不过现在我也放心了。” 即便,那个带给你幸福与快乐的人,与凤家有着似海深仇。 “萦萦,我……”她犹疑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关于诸葛无尘的事。 凤缇萦笑了笑,郑重道,“楚荞,不管以后凤家和宸亲王府怎样冲突,我希望你是站在宸亲王府一边,你不欠我们什么,哥哥已经不在了,我不再因为我们,让你这一生都过得不幸福。” “萦萦。”楚荞急切地抓住她,道,“我楚荞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 凤缇萦浅然一笑,道,“我知道你不是,但那是我们凤家与他的恩怨,最后是生是死也是我们的事,便是你真同他与我们为敌,我也不会怪你。” 她现在是宸亲王妃,虽说一开始并非她自愿嫁来,但如今她也看得出来,她与宸亲王已有感情。 “萦萦!”楚荞顿时有些鼻尖一酸,声音也哽咽了几分,“我知你是为我好,凤家的人是你的亲人,也是这么多年以来,也是我的亲人。” “楚荞,凤家不是挟恩以报的人,否则当年也不会送你走。”凤缇萦一字一句,决绝而坚定。 聪明如她,自然料想得到,宸亲王此刻回京定会大有动作,而他们凤家与宸亲王府总免不了一番生死较量,凤家和燕胤能不能从这场战争中全身而退,谁也不知道。 楚荞抿唇不语,他们给了她十年的安宁,凤家的每个人却生活在水深火热中,而如今她知道这一切,如何又能不管不顾,还与他们为敌? 第42章 温柔宠爱(4) “最近二皇子一派的人马在他们父子手上,死得死,贬得贬,相信要不了多久,也会轮到凤家头上。”凤缇萦含笑着望着她,淡淡道,“也许,这真的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最开始,她是希望楚荞能站在他们一边,但看着生活得这样安心的她,她不忍让她再一次失去她想要的平静和幸福。 楚荞几步追上她,自荷包内取出一支精致的玉笔挂到她的脖子上,拢进衣领里,道,“从今天起随时随地带着它,若真到你和他生死之际,就拉开上面的红绳,到时自会有人把你们救出这里。” 她已经悄悄让神兵山庄仅有的一批火枪队潜入到上京,以及大燕皇宫内,以备凤家落难之时,能第一时间保护他们离开这里。 凤缇萦望了她半晌,决然转身走开。 楚荞站在原地,深深吸了口气,她无法阻燕祈然去报杀母之仇,却又不能看着凤家落难,而这她最不想面对的一天,已经越来越近…… 一阵风过,楚荞拢了拢披风,到厨房去挑了几盘精致的点心装进食盒送到东篱园,刚到暖阁外便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他带的人不多,需要属下派人截杀吗?” 听声音,说话的是墨银。 里面有片刻的静默,而后传出熟悉冷淡的声音,“盯紧了就是了,他要找死,本王自然得亲自送他路。” 楚荞纳闷儿,难道真如萦萦所说,燕祈然已经暗中要除掉二皇子了? “是。”墨银回话,出了门看到不知何时立在门外的楚荞,不由一怔,“……见过王妃。” 楚荞淡笑点了点头,方才举步进门。 燕祈然淡淡望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过来的?” 楚荞抿了抿唇,这话的是想问她在外面听到了多少吗? “刚过来,厨房刚做了几样点心,我给你拿过来。” 燕祈然望了望她手中的食盒,起身搁下书卷,道,“去飞花水榭吧!” 楚荞顿时一愣,“他们都在那边,你要过去吗?” “这是我的王府,我的地方,我为什么不能去?” 飞花水榭里,戏台上演得正妙,沁儿激动地跳上椅子拍手,“好!好!再来……”眼角瞥见进门的两人,顿时张着嘴愣在那里。 然后,默默闭上嘴,乖巧地坐下,埋头啃点心。 燕皇侧头望了望,眉眼蔓延起慈爱的笑意,“过来了。” “嗯。”燕祈然淡淡应了声,冷冷地瞅了眼与燕皇坐在一起的年轻女子,拉着楚荞到后面与沁儿同座一桌。 沁儿一边啃点心,一边小心地瞄着燕祈然的脸色,这个冷冰冰地人坐这里,什么热闹也给冻住了好不好。 楚荞淡笑,将带来的点心一一摆上桌,递给单公公朝前面前皇和凤缇萦的桌上放了些,瞅了眼一脸苦闷的沁儿,拿起一块点心给她递了过去,“你最喜欢的白糖糕。” 哪知,白糖糕还没递到沁儿手上,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半道伸了出来,楚荞抬头,手的主人瞪了她一眼,她只能将手中的糕点给递给了他。 沁儿悲愤地咬手指,却又不敢有怨言。 楚荞重新拿了一块,沁儿没敢接,反而先瞄了一眼燕祈然的脸色,见他目光落在戏台上,方才伸过手接了,几口咬完了,道,“楚姐姐,我还是去找老酒鬼吧!” 跟燕祈然坐一桌,她的小心脏实在受不了。 楚荞望了眼燕祈然,点了点头,“找到他一起过来,一会儿就开宴了。” 沁儿点了点头,连忙脚底抹油跑了。 凤缇萦微微侧头,不经意瞥了一眼后面的两人,却直直撞上燕祈然望过来的森冷目光。 这一切尽落楚荞眼底,看到燕祈然骤然森冷的面色,屋里的空气似乎也随之冰冷了下来,台上的戏还在继续,下面看戏的几人却个个静默如死。 “王妃,菜已经都好了,要开宴吗?”玉溪在门口处禀报道。 楚荞起身,不动身色挡住了两人的目光,笑道,“吩咐人上菜吧,去将沁公主他们请过来。” 或许,这顿时除夕宴把这样一堆人凑到一桌,她真的做错了。 她只是想要试试,看看这个死结,有没有能够化解的可能,但她终究低估了仇恨的力量。 几人一道入了席,沁儿拉着刚醒了酒的老酒鬼进来。 老酒鬼散漫惯了,才懒得管你面前坐得是皇帝还是王爷,自己肚子一饿就先下了筷子,随即瞪了一眼几人哼道,“你们看着,能用眼睛吃饱了?” 楚荞招呼着燕皇几人用膳,燕祈然今日难得的好心,主动给燕皇夹了一筷子菜,虽然只是一片青菜,站在一旁的单公公瞧着就险些红了眼眶。 自恭仁皇后故去,这大概是父子二人第一次没有争吵,第一次这样坐在一桌吃饭。 凤缇萦淡淡扫了一眼父子两人,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得冷意,如此这般看来,宸亲王继承大燕帝位的日子不会太远了,而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一顿时年夜饭虽然气氛不是很好,但总算是勉强吃完了,沁儿听到府中有人说起,城里的灯会,舞龙舞狮,便拉着楚荞要出去看热闹。 燕祈然难得地好说话,准了她出去。 楚荞送走了燕皇和凤缇萦,方才带着沁儿出府,沁儿一看到外面的热闹,欢喜得跟个孩子似的。 她正要去追跑在前面的人,一道白影从人群中窜出窝在她斗蓬的帽子里,“荞荞!” “耗子?”楚荞惊讶道。 “他在城外一座别庄,想见你一面。”白二爷低声说道。 楚荞抿唇,自然知道那个他,是诸葛无尘。 白二爷见她半晌未动,又道,“他从雪山回去一直病得很重,但总想着再见你一面。” “耗子,我……”楚荞欲言又止。 “如果你真心要留在宸亲王府,他不会为难你,他只是想来见你一面,天一亮就走。”白二爷催促道。 诸葛家暗中监视,又冒着被宸亲王府发现的危险赶在在这新年之际潜入大燕,只是为见她一面而已。 楚荞望了望远处玩得不亦乐乎的沁儿,转身便悄然从人群中离开。 上京城外,隐密僻静的庄苑,灯火静寂。 楚荞在门口站了半晌,却始终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个她曾多年牵挂过的男子。十年分离,生死重聚,纵然一切非她所愿走到今日,但她终究背弃了当年的誓言。 屋内,诸葛无尘早已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却一直不见人进来,蓦然自嘲一笑,如今连相见,都这般让她为难了吗? 若是没有这生死茫茫的十年,也许如今,他们还会一如继往相依相守,而不是这般眼睁睁地看着嫁为他人妻。 从此,与他,天涯陌路。 想到这里,他胸中一阵郁结,以拳抵唇一阵剧烈地咳嗽。 楚荞本站在外面,一听到声音便举步进了门,看到眼前清瘦苍白的男子,连声音也不由哽咽了,“你……还好吧!” 从耗子那里,她早已知道从她进入幻境,他一直在雪山寻找入口找她,可是她却不知在她失踪的那些日子,已经让他变成了这般模样。 “还好,只是受了些风寒。”诸葛无尘轻然一笑,一如往昔的温润清和。 “先喝点水。”楚荞连忙倒了水递过去。 诸葛无尘止住咳嗽,伸手去接,“多谢。” 一只长满冻疮未疮的手映入眼帘,楚荞端着杯子的手不由一颤,不由自主道,“……对不起。” 诸葛无尘接过茶杯,低眉望着手中的茶杯,自嘲一笑,“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明明亲眼看到过你被至亲之人利用,我却还……” 这些年,他忘了太多关于她的事,当他终于一点一滴地想起,她却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 楚荞摇头,哽咽道,“凤宁澜,这么多年你已经对我很好,已经给了我太多……” “比他还好吗?”诸葛无尘望着她道。 楚荞沉默,无言以对。 半晌,诸葛无尘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罢了,这时候还说这些话做什么。” 也许,她的眼中不知何时早已经有了那个人的存在,只不过当时的发生的一切,在生死之际让她瞬间看清了自己的心而已。 他扶着桌子坐下,说道,“我们已有许多没有一起吃过年夜饭了,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楚荞抿着唇,她不想与他这般决别,就算无缘在一起,这个人依旧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存在,而如今为了心中所爱,她却不得不放下他,从此再不相见。 楚荞不语,说话只有他一人,他起手斟酒,“我不奢望你还能再回到我身边,但在这最后相见的夜晚,我希望你暂时放下他,安安心心陪我吃完这顿饭。” 楚荞低头,眼眶酸涩难耐,“好。” 诸葛无尘笑了笑,替她夹了块鱼,“这是你以前最喜欢的鲜鱼汤,我可能做不出娘当年做出的味道,你试试看!” 楚荞夹起鱼肉放入口中,遥远记忆中的熟悉味道,让她眼泪一颗一颗地砸进碗里。 十年前,他将她带回凤家,第一次同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吃到的第一道菜便是凤夫人做的鱼那温暖鲜香的味道是她此生都难以忘怀的。 诸葛无尘是没有见过她哭的,一时间慌了手脚,伸手便想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却又在触手可即的距离停了下来,随即从身上寻出自己随身带得巾帕递了过去,“别哭,我……我不太会安慰人。” 楚荞接过巾帕自己擦去脸上的痕迹,笑道,“这道菜,是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味道。” 诸葛无尘淡然一笑,没有说话。 她抿了抿唇,放巾帕递过去,放到桌上,“其实,晏姑娘是不错的人,你……” “我知道,可她再好,也不是你。”诸葛无尘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却因为喝得太急,又咳了好一阵。 他是有负那个女子,可是记忆回复,根本无法再把晏子乔当成他想要的女子。 楚荞沉默了半晌,扯开这沉重地话题,说道,“我方才见过了萦萦,不过还没有告诉她和燕胤你的事。” 诸葛无尘闻言点了点头,“这些年,苦了她了,回苍月之后我会设法帮他们离开大燕,你便不要再插手其中了,以免与那个人徒生误会。” “我会小心。”楚荞道。 她何德何能,能得他们兄妹如此相待? “至于我尚在人世的事,等把他们带出大燕,我会当面相告。”诸葛无尘坦言道。 楚荞点了点头,“好。” 说完,两人都不由沉默了下去。 白二爷蹲在耗子洞,不由哀伤地叹了口气,“情字伤人啊!” 只是,这诸葛无尘是不是太没用了点,千里迢迢冒着被宸亲王宰的危险,就为了来吃一顿饭,互相寒暄两句? 凭着那十多年的感情基础,怎么也得尽力争取一下不是? 半晌,楚荞起身在屋里寻了纸笔,写下一纸便笺装进信封,说道,“要把他们救出上京并非易事,到时候拿着这封信去任何一个楚字号的商行,那里的人会给你们需要的东西。” “你帮我们,那个人知道,不会高兴的。”诸葛无尘苦涩一笑,说道。 楚荞依旧伸手递着,淡笑言道,“这是只有我和楚字号商行的特殊人员才看得懂的暗号文字,别人就算发现,也不会知道上面写得什么。” 诸葛无尘伸手接过,静静望着眼前的女子,道,“看来这些年你在西域,也没有闲着。”就算她不说明,一个能够号令各国之间楚字商号的人,其势力也非同一般。 “萦萦那边我已经安排人暗中保护了,上京城可能平静不了多久了,若要救他们出去,你必须尽快安排,否则……”楚荞认真说道。 她只希望能尽自己最大的力量,能够让凤家的人安全离开上京,不必与宸亲王府正面为敌,而且她也知道,一旦燕胤的身份暴光,只怕燕皇和晁家都容不下他们。 “我知道。”诸葛无尘道。 白二爷在洞口悲郁地几欲撞墙,好不容易见了面,怎么说得尽是别人的事,不是该来一段惊天动地的依依惜别吗?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我也该启程回苍月了。”诸葛无尘起身道。 白二爷愣了,这就完了,他是发烧把脑子烧糊涂了吗? 千里迢迢跑这里来,就为了在这里说一堆废话? “好。”楚荞起身,“你……保重。” 诸葛无尘看到她缓缓转身,顿时一个健步上前将她扣入怀中,感觉到她顿时一僵,说道,“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楚荞被那熟悉温暖的气息所包围,眼眶不由蕴了泪。 “阿荞,你喜欢过我吗?” “喜欢过,真的喜欢过。”楚荞哽咽着声音说道,泪水悄然浸湿了他的衣襟。 她确实实是喜欢过这个男人,即便到如今,亦有着喜欢。 诸葛无尘闻言笑了,却透着别样的苦涩与落寞,“你喜欢过我,可是,你爱上了他。” 那喜欢,也仅仅只是喜欢而已。 半晌,诸葛无尘放开她,道,“走吧。” 楚荞转身一步一步朝外走,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在门口停顿了半晌,一咬牙迈步出门。 诸葛无尘却连忙追出了几步,唤住她,“阿荞!” 楚荞背影一震,停下了脚步,却不敢去看那双满怀沉痛的眼睛。 “阿荞,如果……如果他待你不好,如果有朝一日你离开了她,要来找我。” 楚荞点了点头,快步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真是看错你了,怎么都不争取一下?”白二爷爬出洞口,哀怨地叹道。 诸葛无尘却只怔怔地望着那浓浓的夜色,道,“她的幸福太来之不易,既然是她心中所爱,我不想让她为难……” 但愿,那个人会真的待她好,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好吧好吧,你仁慈你了不起,是不是可以起程回去了?”白二爷催促道。 然而,一人一鼠刚收拾完,一出门才发现,一身白衣清冷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外,夜色中目光冰冷如雪。 “左贤王,好久不见!” 第43章 一纸休书(1) 完了。 白二爷脑子里瞬间冒出了这两个字,最不想碰上的人,偏偏好死不死碰上了。 诸葛无尘面上一瞬的慌乱,转瞬又收敛得不露痕迹,淡淡一笑,“宸亲王,好久不见!” 这个人在这里多久了,是不是连楚荞来这里的事,他都已经一清二楚。 抑或者,他是跟着她寻到这里的。 夜色中,绝代风华的男子静然而立,身披一件灿烂如雪光的银白狐裘,那样惊艳人目光的所在,似在无形之中也照亮了夜色。 只是那一双眼睛,似海深沉,冷光慑人。 “左贤王当日盛情相邀本王去苍月一会,本王一直感念于心,今日特来送一程。”他的声音冷如冰,凉若雪。 白二爷顿时一个寒颤,这送一程,明显是要送他们见阎王啊! 这个连虚迷幻境都闯出来的变态,如今的诸葛无尘和它哪是对手。 “多谢宸亲王好意,本王心领。”诸葛无尘淡笑道。 “只是不知道,左贤王有没有本王那个好运,能逃出生天。”燕祈然负手而立,神色淡而沉冷。 “宸亲王,若是因为我与她在此相见而嫉恨在心,你大可放心,只有一场道别而已。”诸葛无尘扫了一眼暗隐在四周的人马,平静说道,“从此之后,我与她不会再相见。” 燕祈然冷然淡笑,“你与她见与不见,你都非死不可。” 没有人知道,因为这个人,让他在幻境失去了多么宝贵东西,那是他死一千次一万次,也偿还不了的。 “宸亲王,我不想与你为敌,起码现在不想。”诸葛无尘道。 燕祈然眉梢微挑,笑意冷然,“左贤王这是在向本王认输低头吗?” “你?”诸葛无尘淡然一笑,“我想你这一辈子也等不到本王向你低头的那一天,我只是不想楚荞在你我之间为难。” 他们之间的较量,无论谁生谁死,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他不怕与这个人的交手,但怕最后的结果,让她刚刚萌芽的幸福毁于一旦。 燕祈然眉眼间煞气顿生,冷笑,“左贤王是要告诉本王,你对于本王的王妃……有多么重要吗?” 他凭什么就认定,自己对她就那么重要,重要的与他同等分量? 诸葛无尘面色无波,沉默不语。 “先前利用本王的王妃引本王前去苍月,如今还想利用本王的王妃要本王放你一条生路,左贤王未免想得太好了。”燕祈然冷哼道。 诸葛无尘茕然立在风中,青衣素袍,雍容儒雅,淡笑道,“就算当初我不出手,只怕你也不会善罢干休,不是吗?” “当然。”燕祈然冷然一笑,“只不过本王出手,就不会给敌人一丝一毫的生存之机,没让本王死在幻境,是你最大的失败。” “既然宸亲王打定主意要送本王上路,那就动手吧!”诸葛无尘说罢,眉眼一沉,周身青光大盛。 燕祈然神色淡淡地负手转身,一边走,一边道,“动手吧,天亮了他若还有一口气在,你们也不必活着回来!” 话音一落,夜色之中无数道黑影自四面八方疾驰而来,扑向那道闪耀的青光,然而那青光之中一道白光骤然一亮,将所有人震飞出去。 “你敢杀他,荞荞一定恨你一辈子!” 燕祈然淡淡回头,目光落在诸葛无尘肩上白毛飞扬的东西,对这只会说人话的耗子,没有太多的讶异之色。 良久,他漠然扫了一眼诸葛无尘,“我也想看看,为了他……她是不是真会恨我一辈子!” 白二爷凑在诸葛无尘耳边低语道,“你一个人能顶多久?” “这些人不成问题,就是他……”最难对付的是燕祈然这个高深莫测的,这个人打定主意要他死,就算不惜亲自动手,也绝对不会放他回苍月。 “你尽力先顶着,荞荞应该还没走太远,爷去把她追回来。”白二爷低声道。 他们是秘密前来,没有护卫,也没有援兵,还要对付一个燕祈然,这世上能阻止他的,恐怕也只有楚荞一个。 “合你我之力对付他足够,不要去找她。”诸葛无尘截然拒绝去向楚荞求救。 今日,何尝不是那一天的重演,那样的残酷,让她面对一次已经让痛悔终生,他何忍再让她承受第二次。 “可是……”白二爷望了望远处的白影,凛然道,“那好,你对付这些,爷去招呼他,你逮着机会就先跑。” “小白?”诸葛无尘显然不同意。 他知道白二爷自有神通,可是它又如何能敌得过燕祈然? “别忘了,爷可是堂堂白止神王座下首席大弟子,没那么弱的,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论快捷,他也不一定比得过爷。”白二爷道。 “不行……”诸葛无尘正出口反对。 “少废话,上!”白二爷已经从他肩头,狼窜而出,小小的身影快捷如风扑向燕祈然所在的方向。 白二爷四爪涂毒,在燕祈然身边上窜下跳,却连衣角也没碰上一分,但燕祈然每每出手却都留有余地,不取它性命。 于是,勇猛的白二爷愈发扑得凶猛,咬得欢快,最终一爪子在燕祈然手上挠出一道血爪痕。 “小东西,看在她的份上,我不取你性命,休得造次!” “尔等鼠辈,敢偷学神技,看爷不替神王殿清理门户。”白二爷白牙森森地仰视着白衣飘飘的男人,恶狠狠地道。 “鼠辈?”燕祈然俯视着地上小白鼠,哼道。 那目光极淡,白二爷却觉得他在在嘲笑,于是愤怒扬爪一指,“你嘲笑爷?你敢嘲笑爷?” 燕祈然淡淡扫一眼不远处已经快要脱身的诸葛无尘,长袖一拂便将白二爷困在以气而造的牢笼中。 白二爷眼见情况不妙,心下一横,“死就死吧!” 说罢,小小的身子在身子在小小的牢笼之中打着迅捷而怪异的拳法,却每一个动作都在空气中画出闪着白光的奇异符号,最后爪子在胸前结出复杂的印伽,沉声一喝。 “风神!怒!” 声音在夜色中回荡,似在号令着天地不为人知的可怕力量。 几乎在转眼之间,骤然而起的狂风席卷而来,将诸葛无尘快速卷入风中,迅速远去。 燕祈然回头冷冷望了一眼捣乱的白二爷,身形快若流光追了出去,黑衣的侍卫们迅速上马,疾追而去。 白二爷虚弱地倒在笼子里,望着夜色的天空,“荞荞,荞荞,求求你,来救救他……” 上京城内,灯火明亮,热闹依旧。 楚荞回到宸亲王府时,沁儿还没有回来,回去宸楼并不见燕祈然,平日里这个时辰他是早就睡下了的,于是便又寻去了东篱园。 东篱园暖阁灯火是亮着,却空无一人。 “他出去多久了?”不仅燕祈然不见了,连墨银也不见了踪影,她只得询问泷一。 泷一沉默了片刻,道,“王妃出府一柱香后,王爷便出门了,吩咐说王妃回来便先歇下。”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楚荞扫了一眼暖阁之内,准备回宸楼再等他,空中却骤然一股狂风而过,园内所有的灯火瞬间熄灭,静寂如死。 她皱着眉头望了望夜空,依稀看到夜空中风云涌动,那样的场景她不是没见过,是神域中人施展神术借天地之力才会出现的异动。 老酒鬼此刻还醉倒在府里,燕祈然从来不会施展这些,难道是白二爷他们回去路上遇到了…… 她倏地回头,望向一片漆黑的暖阁,蓦然忆起中午在这门外听到的话。 “他要找死,本王自然得亲自送他上路!” …… 难道,燕祈然要下手的人,不是二皇子燕胤,而是……诸葛无尘? 她不再往下想,快步出了东篱园吩咐人备马,一种纵马如飞赶往诸葛无尘离开的方向,那两个人一旦碰面,是谁也容不下谁的。 “楚姐姐,你去哪?”沁儿正从外面回来,迎面看到打马而来的楚荞,不由上前去问。 楚荞却看也没看她,快马加鞭朝城外去了,任后面的人怎么叫,也恍若未闻。 旷野上,被困在牢笼中的白二爷仰头望着天,忽地见头顶一阵疾风掠过,隐约嗅到了楚荞的气息,瞬间一惊,大喊出声,“荞荞!荞荞!我在这里!” 楚荞隐约听出是白二爷的的声音,勒马折回看到被困在牢笼里的那一团小小的白,一弯腰将它挥上马背,“耗子,你怎么了?” “快去救诸葛无尘,燕祈然要杀他!”白二爷顾不得许多,催促道。 楚荞咬了咬唇,没有说话,狠狠一抽马鞭,朝着白二爷所指的方向追去。 来得路上,她总希望那只她多余的担心,然而,此刻她所猜想一切,终究成为了她最不想面对的现实。 她不动声色从腰间的锦囊里摸出一粒药丸,“把它吃了。” 这是她从醉老头那里那里讨来的,是怕燕祈然再病发而备在身边的。 白二爷接过服下,只觉周身的力量瞬间便被补给了回来,连忙破了困住自己的牢笼,爬上楚荞的肩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找上你们多久了?”楚荞先问出了声。 白二爷望了望远方,坦然回道,“你一走他就出现了,恐怕我们一进大燕境内就被他的人给盯上了。” 楚荞沉默着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得赶马,刺骨的寒风携着零星的雪粒打在脸上,针扎一般的疼痛。 “那两个人,谁也容不下对方,总有一天,他们还是要你死我活。”白二爷平静地说道。 “我知道,可我不得不救。”楚荞沉声道。 一个是她心中所爱的男人,一个是在她冰冷绝望童年给予她希望的人,一边是爱情,一边是道义,这二者之间,她无法只选其一,而置另一方于死地。 “荞荞,那个人再宠你,也不可能一直退让,你有你的坚持和原则,他也有他非走不可的路,除非你能为他而改变,或许他为你而改变,否则,你们之间……难有幸福。”白二爷幽幽说道。 楚荞紧抿着唇,一张脸冻得通红,只是不断地扬鞭飞奔,想要尽自己一切地努力,却阻止那场可怕的对决。 白二爷跳到马头,回头望了望沉默的女子,那沉痛却不改坚执的目光,让它想去了多年的故人。 于是,它道。 “荞荞,神王殿有一种忘川河水炼制的酒,据说喝了就可以让人前尘尽忘。如果有一天,那有一天那个人带给你的痛多过于爱,你不想再爱他,却又忘不了他,只要你开口,爷定替你求来那一盏酒。” 楚荞淡然一笑,“是吗?” 白二爷却沉默了,那东西据说是有效的,可是为什么叶子喝了它,却最终还是爱上了那个不该爱上的人。 它想,可能是叶子酒量太好,所以才成那样吧。 与此同时,那道卷着诸葛无尘离开的狂风,已被燕祈然一道白光劈开,那青影与白光不断碰撞,每一次的碰撞周围也随之地动天摇。 诸葛无尘虽也从诸葛家那些长老身上习得神术,但比起燕祈然,却还是远远不及,最终一招交手之后,两人错身而过,他一口鲜血喷血,半跪于地。 燕祈然负手回身,淡淡瞥了一眼落败的人,“你输了。” 诸葛无尘抬手拭去唇上血迹,踉跄地站起身,“既然败在你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本王只有一个要求。” 燕祈然负手而立,雪色轻裘随轻摆,飘然如仙,冷言道,“说!” “今日之事,若她不知道,你便永远不要让她知道。”诸葛无尘直视着那双冰冷而漠然的眼睛,沉声说道。 燕祈然沉冷一笑,极尽讥诮,“左贤王临死还这般记挂着本王的王妃,当真是令人感动!” 诸葛无尘孤身而立,直视着那睥睨万物的男人,不畏不惧,而那双望着他的眼睛,却愈发阴鸷,“本王最想做的,是把你也送进虚迷幻境里,因为在那里,你差点了害死了她,也让本王失去了你死千百次也偿还不了东西。” 诸葛无尘笑,有些凄清落寞,大约便是如此,命运才给了他最残酷的惩罚,让他永远失去了她。 燕祈然望了望渐亮的天色,漠然转身,“杀!” 墨银缓缓搭箭拉弓,瞄准对方的眉心,箭如流星激射而出,在这黎明之前,结束这一夜的搏杀血战。 然而,那支箭正要刺中那中眉心穿颅而过,却被凭空而出的另一支箭矢击改变了方向。 一时间,所有人都顺着那箭射来的方向,身形单薄的女子高踞马上,那执弓的手还未来得及放下。 “王妃?!”墨银出声。 燕祈然背影一震。 楚荞望着眼前的一切,手脚冰冷得几近麻木,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才能化解眼前的一切。 燕祈然冷冷出声,“还不动手?” “为什么要杀他?”楚荞望着那冷漠的背影,厉声问道。 燕祈然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斜了一眼墨银,墨银立即搭箭拉弓,然而与此同时,楚荞已经从马上几个起落,挡在了诸葛无尘身前。 “为什么要杀他?”楚荞又一次问道。 为什么当着她的面,也要这般置他于死地。 墨银拉着弓弦,却不敢放箭。 半晌,燕祈然淡淡转身,眉目冷然地望着她,“给我一个不杀他的理由?” 楚荞直直望着她,却无言以对。 因为他是凤宁澜,是救过她命的凤宁澜,是她喜欢过十年的凤宁澜,然而这个理由却是无法告诉燕祈然的。 如果知道他是凤家人,新仇旧恨,他更会杀之而后快。 “没有?”燕祈然冷淡一笑,伸手接过墨银手中的银弓,缓缓拉开弓弦,“他害得你我险些命丧幻境,他害得本王这几个月饱受煎熬,足以让他死千百次。” 他身后,所有的黑衣侍卫也纷纷搭箭拉弓,等着主子的一声令下。 “让开!”燕祈然目光沉冷喝道。 楚荞目光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曾给予她这一生最感动的幸福,却又在此刻,漠然如斯。 她缓缓张开双臂,沉声说道,“你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两人默然对视,一个冰冷漠然,一个倔强坚持,谁也不肯让步。 那是他一度要置他死地的敌人,是绝决不能容忍的存在,而对于她,那是曾在她绝望之际带给她希望的人,是在这世上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是亏欠了一生却都无法偿还的人。 燕祈然静静地望着她,望着她以生命在护着另一个男人,他以为在她随她进入虚迷幻境,那时便已经做了选择,他以为在那里历尽生死之后,他们都懂对方的。 可是现在,他发现,他们并不懂彼此。 她不懂他此刻所做所为,他亦不懂她为何总在这个男人危难之际,毫无犹豫不顾一切地去守护,甚至……不惜与他敌对。 第44章 一纸休书(2) 诸葛无尘静静地望着女子单薄而倔强的背影,心疼不已,“阿荞,你让开。” 楚荞闻声回过头去,青衫染血的男子茕然而立,他的背后是万丈冰渊,自崖边席卷而来的风,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他冲着她笑,一如记忆中那谦谦如玉的少年。 “对不起。”楚荞瞬间红了眼睛。 燕祈然冷冷一笑,眸中寒光冽冽,“王妃与左贤王还真是鹣蝶情深,连本王都心生感动呢。” 楚荞紧咬着唇,扭头直直望着那双眼睛,寒风吹乱她满头的青丝,如冰刀一般割在她的脸上,阵阵寒冷彻骨的疼。 “要么放过他!要么你杀了我再杀了他!”她直直望着他字字铿锵,眼泪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 “你在逼我?”燕祈然凤眸微微眯起,心底像被刀划过般的锐痛。 楚荞咬着唇,直直地望着他,没有丝毫的退缩。 是的,她在逼他。 她几乎可以听见,爱情在悄然破碎的声响,可是——她别无选择。 “好!好!好!”燕祈然冷然自嘲,“终究是我自轻自贱,一厢情愿。” 楚荞心中动容,瘦弱的背影微微颤抖,却依旧不退不让地挡在诸葛无尘身前。 她爱他,可是她不能以牺牲他人,来证明这份爱的存在。 “燕祈然,你要杀便杀,你若真心爱她,便不该对她有这样的怀疑,你若真心爱她,便知道这样的怀疑有多伤人。”诸葛无尘与她并肩直面那一片森冷的箭锋,怒声说道。 燕祈然眉眼一沉,箭锋瞄准着对面的男子,“我与她之间的事,轮得到你来的置喙?” “你以为,你站在那里,本王就杀不了他?”燕祈然眸光煞冷,沉声喝道。 楚荞挡在那里不避不让,那弓弦紧绷的声音一如她的心弦,她知道以他的能耐,一样可以取诸葛无尘的性命。 “燕祈然,不要逼我恨你!不要逼我!”她泣声吼道。 “是你在逼我!”燕祈然敛目松开手,任由那利箭离弦而去。 那闪烁着白光的利箭直直射向楚荞的眉心,却因着箭身所携得诡异力量而轨迹一转刺进了她身后之人的胸膛,滚烫得血溅到她的冰冷的手上,她呼吸一窒,转头望着身后的人踉跄后退,青衫之上晕开大片的血花。 她飞奔上前想要扶起他,诸葛无尘却无力地半跪在地,一口鲜血喷出,望着面前泪满面前的女子,“对不起,我不该来的。” 我若不来找你,就不让你面对这样痛苦的一幕。 楚荞听到背后弓弦再度拉紧的声音,只觉铺天盖地的恐惧和绝望,转过身扑通一声跪在雪地里,哭泣着乞求,“祈然,求你,不要杀他,不要,求求你……” 燕祈然冷冷地望着她,挂弓的手几近将其捏碎,但他却又忍住了。 为了这个人,她竟这般对着他乞求,又将他置于何地? 白二爷看得不由一震,她何等骄傲倔强的女子,何曾对谁这般卑微乞求过。 诸葛无尘怔怔地望着她,脑海中一片空白,他不想看到一直坚强隐忍的她变成这样,他不想看到她因为自己而痛苦如斯,他想她可以幸福快乐地活…… “啊!”他霍地仰头,悲痛地仰天嚎叫。 半晌,他缓缓站起身,直直望着那寒芒厉厉的箭锋,一步一步后退,退向身后的万丈冰渊,“你不用再逼她,想要我的命,我给你。” 他知道,若是他是死在她心爱之人的箭下,必会让她痛苦一生。 “你干什么?”白二爷慌张地叫出声。 楚荞一听,霍然转过身,看到已经退到崖边青衫飘飞的男子,仓皇失措地扑了过去。 “不要——” 然而,她连他的衣角都没抓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他坠向那万丈深渊。 她随之跳了下去想要将人救上来,却被紧追而至燕祈然一把拉了回来,将她紧紧扣在怀中。 她无力地跪倒在岸边,看着那抹青影淹没在云雾深处,悲痛地大叫,“不要死!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他已经死了!”燕祈然沉声道。 楚荞猛地回头,目光冰冷地望着他,“他死了,你满意了吗?你满意了吗?” “难道你忘了,当初是他先要置我于死地,我与他之间,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还是……你想看到死的人是我?”燕祈然逼问道。 楚荞望了他许久,目光清冷而平静,然后推开他,起身去牵马。 “你要去哪里?”燕祈然眉眼一沉。 楚荞扯过马缰,背对着他,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是他死了,我也该为他收尸埋骨。” 如果不是她贪恋着不该有的爱情,又何至让他落得如此地步。 燕祈然淡淡瞥了一眼冰渊之下,沉声道,“墨银,送王妃回府,没有本王命令,不得踏出王府一步。” 说罢,白影与她擦身而过,翻身上马消失在茫茫雪原。 楚荞怔怔地站在原地,让着那人离开的方向,嘲弄一笑。 燕祈然,你把我当什么,高兴了就逗一逗,不高兴就关起来,我是人,不是玩偶。 她想,大约他们之间,并不是爱情,只是她一厢情愿贪恋在他给予的宠爱,迷失了自己,以为那便是爱情了。 回到宸亲王府之时,天已经大亮。 心儿和玉溪听下人说她已经回来了,便寻到宸楼来,结果敲了半晌门也不见里面的人出声,便直接闯了进去。 屋内安静得出奇,楚荞抱膝蜷缩在软榻上,静静地望着照进屋里的阳光,恍若已经凝成了一座雕塑,眼底一片死寂如灰。 “楚姐姐,你……怎么了?” 这样的神情,使她想起了当年她得知凤宁澜之死时的样子,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不动,不说话,安静让人害怕。 玉溪望了一眼,连忙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王妃喝杯茶,暖暖身子。” 楚荞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去接。 玉溪将茶搁到小几上,摸了摸她身上冰冷潮湿的衣服,连忙起身到衣柜寻了干净衣服过来,说道,“沁公主帮着王妃把衣服换了,这么潮的衣服穿着很容易生病的,奴婢去煮碗姜汤,做些吃的过来。” 她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做为一个下人这其中的种种并不是她该去关心的,她能做的只能尽力照顾好这个人,如此而已。 玉溪离开,沁儿只得一件一件将楚荞身上冷潮的外袍一件一件脱下,再一件一件替她穿上干净的衣裳,自始至终,楚荞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像个木偶一般随她摆弄。 “到底怎么了?昨晚上还好好的?”沁儿坐在她边上,继续咕哝道。 “沁儿。”楚荞终于开口。 “嗯?” “帮我做件事,好吗?” “啊?不是又要我去挖谁家的坟吧!” “去宁王府上,请他帮忙到千丈崖下找到左贤王诸葛无尘,无论是生是死,一定要赶在宸亲王府之前找到。”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现在还不能暴露神兵山庄的人,一旦暴露了她就再也没有营救萦萦他们的筹码,这时候她能想到帮忙的,只有宁王府。 “诸葛无尘?”沁儿不由一愣。 京中之前关于宸亲王妃与苍月左贤王的种种流言闹得沸沸扬扬,难道真她所料,是楚荞夜里秘会左贤王,然后被燕祈然逮了正着,怒极之下,杀人弃尸? “现在就去。”楚荞道。 沁儿见她那般神色,连忙起身,“我这就去,这就去。” 宸楼又陷入死一般沉寂,她抱膝蜷成一团,还是觉得周围彻骨的冷,掉在那深渊之下的诸葛无尘,也会这么冷吧! “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一遍地念着,泪止不住地落下。 或许,她真的做错了,她不该贪恋着那个人,更不该回到这个地方…… 玉溪端着姜汤和早膳进来,只看到榻上蜷成一团的女子背脊微微颤抖着,似是在哭泣,却又压抑着不敢出声,看得她不由鼻头一酸。 “王妃,先把姜汤喝了,昨夜也没见你吃什么东西,先用早膳。” 楚荞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不管有什么结,总有办法解开的,王爷也不想看到王妃这样。”玉溪继续劝道。 “不是所有的结,都能解的得开。”楚荞幽幽出声,声音有些嘶哑。 诸葛无尘若死了,这会是她一生的死结,亦如恭仁皇后死了,是燕祈然他们父子之间一生解不开的结。 她要怎么去告诉萦萦,她的大哥没有死,却又因为她而死在宸亲王府的手上…… 沁儿去了宁王府,宁王倒也没有多加追问,便从虎威堂点齐人马带着她一起去了千丈崖下寻人。 第三天,她回到王府时,楚荞还是如她走的时候那样缩在榻上。 “楚姐姐,我们崖底没有寻到左贤王诸葛无尘,我只找到了它。”沁儿说着,从袖中小心掏出一身白毛染血的耗子,轻轻放到榻上。 楚荞颤抖地伸出手去,只探到白二爷微弱得几近虚无的呼吸,若非还看得见那肚皮还在微微起伏,真的会让人以为它已经死去。 “他呢?怎么会找不到?”楚荞定定地望着沁儿。 沁儿抿了抿唇,道,“确实没有找到,不过宁王得到消息,有诸葛家的人到过千丈崖附近,也许……他们把人带走了。” 她望着楚荞有些陷下去的眼窝,心疼却又不好开口去问她发生了什么,可她又知道,她不想说的,对谁也不会说。 玉溪进门,看了看又是一桌分毫未动的饭菜,不由暗自叹了叹气,默然收了下去。 楚荞不动声色将白二爷收入袖中,淡声道,“沉香和邵姨还没有回来吗?” “奴婢已经送信去了,还没有消息回来。”玉溪回道。 楚荞不再多问,之后也再没有踏出过宸楼一步,而燕祈然也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差人带来只言片语。 直到半个月后,泷一向她禀报,“王爷在江南住着,可能暂时不会回京。” 楚荞淡淡点了点头,“嗯。” “还有……”泷一望了望她的面色,有些难以开口。 楚荞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望他,等着他说下去。 “江南宸苑,住进了一个女子。”他看着女子渐渐苍白吓人的面色,又道,“可能,王爷只是与王妃置气,故意……故意如此。” 楚荞嘲弄一笑,一手紧紧按住抽痛得几近窒息的胸口,却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 然而,不消几日功夫,宸亲王在江南另纳新人,王妃失宠的事已经在上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沁儿本是见楚荞几日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一大早便跟着玉溪上街要给她买些上京城的名吃回来,结果在糕点铺里听到老板娘和几个官家夫人议论宸亲王在江南与那女子如何琴瑟合鸣,京中王府王妃如何凄凉惨淡,一时气不过便跟人大吵起来。 老板娘一气之下不卖给她点心,她公主脾气一上来,便直接把人家铺子砸了,气冲冲地回了王府,进了宸楼也一句话不说。 楚荞每日将从醉老头那里拿药丸化成水给白二爷服下,虽然一直不见醒转,但气息已经一日一日要稳固些了,回头望了望气鼓鼓的沁儿,“又跟人打架了?” “没什么。”她低下头嘀咕,“我去给你买点心,那点心铺的老板娘不卖给我,就砸了她铺子。” 楚荞将白二爷轻轻放进铺了小被褥的抽屉里,回身望了望沁儿,见没受伤,便道,“点心买不着就算了,别动不动就跟人动手,哪像个公主的样子。” “谁让他们说……”沁儿嘴快,一抬头看到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燕祈然那混帐到底江南干什么,亏她之前还那么看好他,以为他可以和楚姐姐白头到老,这么快就喜新厌旧,重纳新欢了。 楚荞愣了愣,很快也猜想到是什么事,说道,“是外面的人在说宸亲王府的事?” “你……知道了?”沁儿小心翼翼地望着她,试探问道。 楚荞垂眸掩去眼底落寞的痛,平静说道,“十天前就知道了,嘴长在人家脸上,爱怎么说是他们的事,你别动不动就跟人动手,若惹了厉害的角色伤了怎么办?” “知道了为什么不去江南找他问清楚?”沁儿气愤又心疼,她和玉溪还一直小心隐瞒怕她知道,原来她自己早就知道了。 楚荞淡淡一笑,“男人有三妻四妾很正常,我去了又有何用?” “楚荞!”沁儿霍地站起身,直言道,“你是能和人共侍一夫的女子吗?你不是!你也不想看到自己的丈夫再有别的女人,那为什么不去江南问个清楚明白?” 楚荞却是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淡淡道,“他原就不是我想嫁的人,我也不是他真心想娶的人,他若寻得心中所爱……” 沁儿听不下去了,起身走,“你不去,我去!” “沁儿!”楚荞叫住她。 “我去给你问个明白,他要是真要跟那个女子在一起,我就毒死那对狗男女!”沁儿回头望了她一眼,心疼地说道,“他既然娶了你,就容不得他再去招惹别的女子,你容得,我也容不得。” 她想到那个在桃源谷因为燕祈然病重,夜夜忧心不得眠的女子,不由阵阵揪心,她再笨也看得出来,她是真的爱上了燕祈然。 “沁儿!”楚荞快步拉住她,劝道,“你去了,我怕没毒死人,还把自己毒死了。” “你别拉我,我就要去看看,是哪个狐狸精在玩得什么幺蛾子。”沁儿要往外走,却被楚荞紧紧抓着手,急得她差点没咬人。 楚荞将她强行拉回按座在椅子上,“你乖乖待在上京,再不听我话,我让人把你押回大宛去,信不信?” 沁儿烦燥地抓头发,“啊啊啊,你真气死我了!” 楚荞淡淡苦笑,若是没有千丈崖发生的一切,莫说他带个女子在身边,便是多看了别的女子一眼,她也容忍不下的。 只是每一次她想要去江南的念头一起,千丈崖发生的一切浮现眼前,理智与思念一遍又一遍在心头交织挣扎,她也快被自己逼疯了。 更让她而害怕的是如今,身在江南的燕祈然已经对各派势力暗中打压,她已经看到诸葛无尘因为她而落崖赴死,她害怕自己到最后连凤家的一个人都保护不了。 之后,外面满城风雨议论着宸亲王的新欢,她却始终不曾过问,甚至连那个住进江南宸苑的女子是谁,也不曾去打听一句,只是暗中布署着一切能帮助凤缇萦他们离京的事务。 直到两个月后的夜里,半睡半醒之间,她听宸楼房门被推开的声音,还有越来越近的熟悉脚步声…… 那个人在床边站了许久,最后轻轻躺在了她的身后,她醒了,却不敢睁眼去看。 黑暗中,只有记忆中熟悉的药香静静弥漫帐内,随着她的呼吸之间在心口带出阵阵涩涩的痛,眼角不觉间已经一片冰凉。 第45章 一纸休书(3) 她知道,他回来了。 楚荞闭着眼睛,意识却是一直清醒的,清醒得可以听到身后的人每一次呼吸的起伏,每一丝体温蔓延上她的背脊…… 她想,或许真的是不该走在一起的,所以才会在每一次幸福萌芽的时候,又被扑天而来的命运之火给烧尽了美好。 所以,这一刻背后的沉默温暖,珍贵得让她想哭。 突然间,温暖的胸膛贴紧了她瘦弱的背脊,他探手拥着她,叹息,“怎么又瘦了这么多?” 他探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似是想要将它捂热,她微微一缩想要抽回手,却是徒劳。 楚荞沉默着,却恨透了他这该死的温柔,更恨透了沉溺于这份温柔中的自己,因为这份温柔总在不知不觉,如无形的丝线,一丝一缕地缠上她的心,让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她想要成为他心中所爱的那样的女子,却又做不成她心中所爱的那般模样,她有着她不能放弃的坚持,亦有着她要去保护的人和事。 他抱着她,手臂越收越紧,直到他带着渴求的吻将要落下。 楚荞淡淡地转开了头,冷冷笑道,“是那个女人没让王爷尽兴,所以大半夜欲求不满的到我这里来?” 燕祈然僵硬地愣在那里,随即沉冷一笑,“王妃的消息倒是灵通。” “王爷声名远播,这上京城谁又不知道呢?”楚荞冷冷回道,她想大概是跟他相处久了,她也学会了这般话中带刺。 他没有说话,低下头又要吻她,楚荞抗拒地避开头,他由不得她拒绝,一手捏住她尖细的下巴,哼道,“左贤王死了,王妃这是要为他守身如玉,倒真是情深意重呢?” 楚荞痛苦地闭上眼睛,她不想哭,眼泪却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 他似有所觉,探手无上她冰凉湿润的眼角,轻轻的吻印了上去,低头埋首于她的脖颈间,声音压抑而痛苦,“阿荞,如果可以,我真想做你心里那个可以让你依靠的男人。” 楚荞不明白此刻,他声音中暗藏的无奈和绝望…… 半晌,她颤抖地伸出手,在黑暗中抚上亦有些清瘦的面庞,温柔又心疼。 他们都想成为彼此心底的那个人,但却终究敌不过一场苍凉的人世风雨…… 他的吻再度落下,轻柔而温润,她的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可是近乎的疯狂的思念,让她无法拒绝他的求欢…… 他贪婪地吮吻着她的唇,修长而精致的手指迫不及待的扯下她身上的衣物,放肆地挑/逗着她身上每一处敏感的所在,宛若饥渴已久的困兽出柙,狂野地在她每一寸肌肤上烙下属于他的印迹…… 当他咬住她柔软娇嫩的蓓蕾,她不可抑制的出声难耐的声音,“嗯……” “阿荞,我想要你……你要我吗?”因情/欲而紧绷沙哑的声音幽幽传来。 她捧着他的脸,热情地吻了上去,无声的给了他答案。 一夜旖旎情浓,两人一次又一次激烈地深吻着对方,不知餍足的索求着彼此的一切…… 天明之时,有侍卫在门外禀报,“王爷,沁公主强闯东篱园要杀姑娘,请王爷定夺。” 姑娘?! 楚荞唇角勾起一抹苍白讥诮的笑,他果然是把人都带回来了。 燕祈然披衣下床,穿戴完毕之后,淡淡出声,“我要纳她为侧妃。” 楚荞望着那修长冷漠的背影,半晌扯出一丝冷笑,“……恭喜!” 燕祈然没有回头,压抑着愤怒的声音淡而冷,“王妃倒是大度得很。” “那王爷希望我如何?一哭二闹三上吊不准你带那女子进门,哭着抢着跟你说我错了,求你不要娶侧妃?”楚荞静静地望着帐底,笑意薄凉。 燕祈然回头望向床榻上的女子,目光似痛似怒,深沉难辩。 “王爷只是来通知我,而非来与我商量,不是吗?”楚荞淡淡道。 “既然王妃这样大度,一会儿就到东篱园一同用膳吧!”燕祈然说罢,冷然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室清寂的空气。 “好,我也想看一看,什么样的绝色,让王爷这般魂牵梦萦?”她冲着他的背影,倔强说道。 玉溪原本是在东篱园劝沁儿,到燕祈然过去了,方才赶回宸苑伺候楚荞起床洗漱,看到一床凌乱的被褥便知宸亲王回来是宿在这边了,只是方才怎么又是一脸怒意沉沉的样子。 “沁儿怎么样了?”楚荞一边更衣,一边问道。 “沁公主非要强闯东篱园,还把养的毒虫毒蝎子往园子里外,那些东西被王爷下令烧掉了,沁公主被点了穴,还在东篱园外呢。” 楚荞微微皱了皱眉,“他没把她怎么样吧!” “王爷说,王妃自己去把沁公主领回来,她要再把那些脏东西放出来,就……就剁了她的手。”玉溪不安地回话道。 “嗯,我一会儿去看看。”楚荞淡声道,想起方才燕祈然说的话,又道,“王爷说一会儿要在东篱园同进早膳,你去准备吧!” “王妃,你是要见……那个女子?”玉溪不可置信道。 楚荞眉眼低垂,淡淡道,“不是我要见,是他要让我见。” “可是……”玉溪不由叹了叹气,却也不好多打听。 “以后,你也该称她侧妃娘娘了。”楚荞低垂的长睫掩去了眼底的一切思绪,面容平静得可怕。 “侧妃?”玉溪惊呼,宸亲王还真打算把那个女子娶进府来吗? 良久,楚荞深深吸了口气,淡淡吩咐道,“我这里不用伺候了,你快去厨房准备早膳吧。” 玉溪有些放心不下,到厨房吩咐好了,便又立即赶了过来伺候她梳妆,楚荞确实算不得很漂亮的女子,但有着那双红尘淬炼过,却不改倔强坚执的明亮眸子,神态举止间总透着与世间女子所不同的独特气质。 “早膳已经备好了,这会儿园中浣花台阳光正好,就设在那里用膳可好?” 楚荞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就那里吧!” 这是个心细的丫头,不想她去见那两人面子上尴尬,特意设在了外面,等她到了再去通知那两人,也显出她才是这王府女主人的排场。 楚荞寻到了东篱园外,让墨银给沁儿解了穴,那丫头却一能活动手脚便往园子里冲着准备拔刀子宰人。 楚荞一把拉住她,声音淡淡却威严自成,“你再这般任性妄为,我便这就送你回大宛去了。” “我……”沁儿心中不痛快,却又不好忤逆她的话。 “沁公主,奴婢知你是为王妃抱打不平,可是这王府的主子毕竟还是王爷,你既是他带回来的,你若伤了人,他要处罚你,王妃要帮你,不又得生出矛盾。”玉溪望了望沁儿,温声劝道,“你就别再火上浇油了。” “明明就是姓燕的做错了,干什么要我们来委屈迁就。”她现在连宸亲王都懒得称呼了。 楚荞侧头望了望她,“没伤着吧?” “没有。”沁儿扁了扁嘴,闷闷地回道。 楚荞拉着沁儿在浣花台坐下,玉溪差人去厨房传膳,让墨银去通知燕祈然过来。 沁儿见墨银一走,眼睛便正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茶杯,手悄悄沾了毒粉还未摸上去便楚荞给发现了,只得收了手规规矩矩地坐好。 厨房的人刚传完膳,便见燕祈然一身素白的锦袍在阳光中缓缓步来,光华流动,耀眼夺目。 “怎么……怎么会是她?”玉溪不可置信地颤声道。 楚荞闻声搁下手中的茶杯,一抬眼看到与燕祈然同行而来的女子,顿时失去了呼吸。 她做梦也没想到,那个他从江南带回的女子,他说要娶为侧妃的女子……会是她。 尹家二小姐——尹沉香。 一别一载,上一次告别之时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却不想一年之后的今天,她们两人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再见。 楚荞望过去的时候,尹沉香也抬头望着的她,清秀的小脸带着病态的苍白,却又显得楚楚动人。 燕祈然淡淡扫了眼停下脚步的尹沉香,自己举步朝亭中走去,“走吧!” 尹三夫人扶着沉香站在浣花台外,有些尴尬,有些不自在,又有些愧疚之色。 “阿荞……” 半晌,楚荞收敛起眼底所有的思绪,声音淡淡,“都进来坐吧!” 今时今日,换作是任何一个女子出现在这里,她想她都可以平静面对,却万万也没有想到,出现在这里的人会是她尹沉香。 沁儿坐在边上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对母女,如果目光可以杀人,这两个人恐怕已经被她杀死了千百遍了。 尹三夫人扶着沉香缓步进了亭内,在燕祈然左手边落坐,而他的右边便坐的是楚荞。 玉溪怔怔地望着走进来的两人,怎么也不愿相信,宸亲王从江南带回来的女子会是尹家的二小姐,尹沉香。 “玉溪,斟茶。”楚荞淡声吩咐道。 明明她是最应该震惊的那一个,此刻却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显得平静,先是她的丈夫要另娶侧妃,而那一直口口声声将她视为亲生的姨娘,却将她一直视为姐妹的人,送入宸亲王府与她共侍一夫。 而她,却懵然不知。 玉溪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斟茶侍候,却又不由担心地望了望楚荞。 “三夫人何时回来的,都没通知一声?”楚荞淡声问道。 尹三夫人面色微变,笑容有些勉强,“刚回京没多久,阿荞最近又清瘦了?” 楚荞默然,明明以前每次听到这样的关切的话总是心中暖意融融,今日又听来,却是彻心彻骨的冷。 “本王的王府都穷得这般了,让王妃三餐不继,消瘦至此。”燕祈然说着,夹了菜放到楚荞碗中。 楚荞望着着碗中多出的鱼肉,夹起放到沉香碗中,“鱼肉是表妹最喜爱的,还是给她吧。” 说罢,她全然不顾一边燕祈然斜过来的冷冽目光,自己夹菜自己吃,胃口还显得特别好。 沁儿却只觉得她动作机械一般,因为她始终都夹得是同一盘菜,连青椒和花椒吃进嘴里都尚无所觉。 沁儿望向对面的母女二人,诧异问道,“尹二小姐这就要成为侧妃娘娘了,只是不知道,你与王爷又是如何相识,如何定情的?” 沉香面色微僵,却不动声色望了楚荞一眼,“沉香回京路上病发,得宸亲王搭救而已。” “哦,原来是英雄救美啊,当真是一段佳话呢。”沁儿冷冷笑着,夹起一筷青菜放到尹沉香碗中,字字如刀,“所以呢,你明知道他是楚荞所嫁之人还要染指,当真是……姐妹情深哪?” “我……”沉香想要说什么。 “沁公主,沉香体弱多病,近日才刚刚复原些,你莫惊着她了。”尹三夫人插话进来,截断了尹沉香的话,直面沁儿说道。 沁儿收回筷子,冷笑哼道,“她体弱多病,病得连良心都没有了,可不是病得很严重!” “沁儿。”楚荞淡淡出声,眼神示意她不要再多话。 “我没有下毒杀她,已经够仁慈,总不能连几句话都说不得了。”沁儿道。 燕祈然淡淡望了望沁儿,却也没有出声喝止,只是平静地用膳。 “你是病了,病了这么多年,楚姐姐在西域找过多少大夫去给你诊病,又搜罗了多少珍贵灵药给你养病,四年前,你命在旦夕,是她千里迢迢去了南疆,寻了那里的巫医前去保了你一命……”沁儿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踱步停在沉香身后,双手按住她的肩,道,“可是你呢,你又做了什么,你的良心呢,都让狗吃了吗?” 尹沉香肩头一颤,还没说话,燕祈然已经淡淡出声,“一切是本王的意思,与她无关。” “不过本公主更好奇的是,宸亲王是看上了尹二小姐什么?” 燕祈然闻言,望了望楚荞,还未开口说话,尹三夫人便起身道,“阿荞,我从药王谷带了些东西回来给你,你一会儿随我去趟国公府吧!” 楚荞闻言抬头,看到尹三夫人别有深意的眼神,道,“我在禁足,不能出府。” “可以去,一个时辰回来。”燕祈然淡淡道。 楚荞嘲弄一笑,道,“多谢恩典。” 尹三夫人那般眼神望她,似是有什么话不便在这里说,故意将她叫去了国公府。 用完早膳,楚荞便直接与尹三夫人离府去往沛国公府,回到荻花获,尹三夫人摒退了仆人,掩上了暖阁的门窗,方才坐到了她的对面。 “我只有一个时辰。”楚荞道。 第46章 一纸休书(4) 尹三夫人垂首望着手中的茶杯,缓缓说道,“我知你心中定然怨我们母女二人,可是沉香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能眼看着她死,她从一出生就饱受病痛折磨,那么多的大夫都说她活不长,可是这么多年,她也活下来了。” 楚荞沉默地看着她,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的鬓角已经生出了不少白发。 “楚荞,你不曾为人母亲,不知道那种看着自己亲生孩子一次次挣扎在生死边缘,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痛苦和绝望,若是可以,我愿意代替她承受那所有的病痛。”尹三夫人声音渐渐哽咽,双手紧紧握着手中的茶杯,“我没有办法,我只能带着她去找宸亲王求救。” 楚荞抿了抿唇,大约也明白这一次沉香病得确实很重,重到已经生死攸关。 可是,燕祈然并不是会轻易出手救人的,就连之前她向她提及沉香的病,他也截然拒绝救人。 “你一定很想知道,宸亲王为什么会救沉香,又为什么要娶她。”她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璧放到桌上,“这就是原因。” 楚荞伸手取过那块玉璧,她认得,那是她送沉香的玉璧,是当年在江南…… 江南之约? 燕祈然在江南一直寻找一个女子,难道他就是当年她在江南所救的那个失明少年,而他这些一直要找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她。 玉璧触手生温,她仔细去回想当年那失明少年的模样,怎么也无法当年那个落魄的少年与今时今日的宸亲王联想在一起。 她终于知道了那个他一直寻找的女子,而那个人就是她自己,不可否认,这一瞬间她的心是喜悦的…… “有人告诉我,带着这块玉璧到江南,就能让宸亲王救治沉香,那时药王谷里的人都说她活不过一个月了,我只能孤注一掷带着她寻到了江南。”尹三夫人说着,想到那时奄奄一息的女儿,依旧心上阵阵钝痛。 “什么人告诉你?”。 尹三夫人抬头望了望她,摇头说道,“我以沉香的命立过誓,不能说出那人的身份。” “不是要你们害他?”楚荞眉眼微沉。 “不是。”尹三夫人认真回道。 楚荞随即心中了然,这般作为又不是要害燕祈然的人,普天之下也只有那么一个人——燕皇。 她静静地摩挲着手中的玉璧,也渐渐明了那个老谋深算的大燕皇帝是打着什么主意,他知道燕祈然将来继位,定然会对其它几大家族下手,以报恭仁皇后之仇,而尹家是唯一没有参与当年谋害恭仁皇后的,而燕祈然要为帝,也需要扶持。 她可以想见,那时各大家族纷纷没落,这个一向在七大家族排名最末的尹家,定会在那个时候一跃成为屈指可数的大燕贵族。 “那么……”她深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内心平静下来,问出那个盘桓心头的疑问,“让沉香入府为侧妃,是那个人的意思,还是……沉香的意思?” 尹三夫人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不管是谁的意思,此事已成定局了。” “尹三夫人,我问你,是谁的意思?”楚荞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语声不禁冷沉了几分。 “阿荞……” “我问你,谁的意思?”楚荞站起身,继续追问道。 尹三夫人沉默了许久,只是道,“是我们的意思,沉香没有反对。” 楚荞闻言愣了愣,而后唇角勾起淡淡的讥诮,扶着桌子木然地转过身,她自己知道了她想知道的,该走了。 “阿荞,这世上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你一时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尹三夫人起身过来劝道。 在她的认知里,男人三妻四妾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而沉香嫁入宸亲王府,不仅她们二人有个照应,又可在将来保全尹家。 “别人是别人,我的丈夫,我的男人,不可能和任何人分享。”楚荞断然言道。 要么他只能是她一个人的,要么他就是别人的。 尹三夫人不解地望着她,温声劝道,“沉香与你情同姐妹,她不会害你,不会和你争。” “谁都不行。”楚荞转头,目光坚定而决绝。 “宸亲王以后继承大统,他还会有更多的嫔妃,而这些都不是你所能控制和决定的,就算沉香进了府,你还是你的宸亲王妃,将来宸亲王继位,你做你的大燕皇后。”尹三夫人走近,握了握她的手,继续道,“我不想你们因为误会,姐妹之间反目成仇,索性就将事情摊开了说明白。” 楚荞冷然失笑,“你是怕我追究起来,说破了玉璧的事吧!” 她突然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看似慈爱温和的女人,她不是不知道她在这国公府的大宅之间,妻妾之间的争斗手段,只是没想到这些心思会有一朝一日用在了她的身上。 “事情已成定局,如果宸亲王知道我们有心欺瞒,莫说沉香与我,就是整个尹家上下,都会被诛连,你想看到我们都死吗?” 楚荞微仰着头,望着房梁,紧紧咬着唇。 “阿荞,看在咱们这十年的情份上,你……”尹三夫人目光带着几分乞求,眼眶已经有泪痕。 “情份?情份是用来这样交易的吗?”楚荞冷笑着抽回手,快步便要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背后传来的声音,却残忍得让她心碎。 “沉香已经是宸亲王的人了,你要她怎么办?” 楚荞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她愣愣地站在门后,想要开门的手僵硬的伸在那里,许久许久才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尹三夫人,真是设想周全。”她笑意薄凉。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无用,还有一招釜底抽薪,先斩后奏,容不得她有半分反对的余地。 她霍地拉开门,外面的阳光温暖而明媚,她的心却如置冰渊,只有彻心彻骨的冷。 “好,我还给你们。”她开口,泪已经夺眶而出,声音却是异常的平静而断然,“这十年你视我如亲生的情份,她待我如姐妹的情份,我都还给你们,拿我一生的幸福,还给你们!” 说罢,她快步出了门,轻风拂在耳边,仿似是幸福震翅而去的声音。 尹三夫人追出门叫她,却只看到她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 她一直很心疼这个孩子,这些年也确实一直将其视如亲生,只是终究,她也要为自己的女儿打算。 楚荞刚出国公府,尹沉香也跟着赶了回来,拉着她想要解释什么,她却是一句也没有心情听进去了,径自上了马车回王府。 一下马车,已经候在府门的泷一便迎了过来,道,“王妃,王爷请你去东篱园。” 楚荞疲惫地皱了皱眉,还是依言过去了。 东篱园内,琴声悠悠,楚荞没有以前那般好心情地等他抚完琴,直接上前道,“有什么事?” 燕祈然停手,瞥了瞥一旁的软榻,道,“坐那儿。” “我没心情听你弹琴。”楚荞直言道。 燕祈然淡淡地望着她,不说话,也不让她走。 半晌,楚荞心中不愿,还是坐了下来。 燕祈然盯着她有些发红的眼眶,凤眸微微眯起,“哭过?” “风沙迷了眼睛。”楚荞淡淡说道。 燕祈然不再追问,起身走到了她身后,将一块琉璃佩挂到了她的脖子上,说道,“这东西戴着,就不准再取下来。” 楚荞低头拿起那琉璃佩细细一看,方才看到琉璃中间嵌着小小一颗红色的,形状似人心的小石头,不由皱眉,“什么东西?” “海荞花的种子。”燕祈然平静言道。 “不是说,那是从来不开花的树吗?又哪里来得种子?”楚荞想起幻境之中,山巅之上那株绿色的小树。 燕祈然望了望她,垂下眼帘继续拨弄着他的琴弦,修长精致辞的指下发出一个一个轻盈悦耳的音调,“传说白止神王曾向一名女子许诺,若是海荞花开便娶她为妻,只是那女子最后死了,在她死后她生前种下的海荞花结下了种子。” 楚荞低眉望了许久,淡淡道,“这样的定情之物,王爷还是送给侧妃娘娘比较合适。” 说着,便要取下来。 燕祈然抬头瞪着她,“这是神王殿的东西,你总与那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来往,带着这护身符省得哪天有人要吃你,还能保你一条小命。” “是你偷的?还是老酒鬼偷的?”楚荞道。 这样珍贵的东西,怕是他们以非正常手段从神王殿偷来的,戴在身上她怕不是护身符,而是催命符,被神王殿的人发现把她当贼处置了。 “那琉璃是神符,除了你我没有看得见你挂脖子上的东西。”燕祈然淡淡说道。 楚荞点了点头,双手紧紧攥着胸前的琉璃佩,低头轻声道,“不娶她,行不行?” 琴声骤然一停,燕祈然却也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回答她。 楚荞抿了抿唇,默然起身,离开东篱园。 在燕皇的授意下,宸亲王府和国公府已经着手准备婚礼事宜,燕祈然一如往昔地在东篱园偷闲,楚荞在宸楼再没出门一门,两人再没有见面。 婚礼那一日,王府上下都在忙碌,墨银到东篱园禀报,“花轿快要从国公府出发了。” “嗯。”燕祈然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墨银离去,暖阁的门却被人推了开,素衫软裙的楚荞径自走近书案前,将手中的一卷纸放到桌上,“请王爷落笔。” 燕祈然展开,只是白纸一张,只字全无,于是抬头问道,“写什么?” “休书。” 整整十天,她终于有勇气站在他的面前,索要那一纸休书。 “原因。”他沉声问道。 楚荞不看他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身后架子上一只青瓷花瓶的花纹,“本就是一场错误,如今你找到你要找的人,我这个不过几分相似的替身,也该识趣地走开了。” 她无法阻止这场婚礼,更无法让自己看到沉香与他成亲。 “是因为她?还是因为诸葛无尘?”燕祈然声音冷沉得可怕。 “你认为是谁便是谁吧!”楚荞疲惫地叹息道。 她无法将千丈崖的事当作没有发生过,更无法将沉香和他的事当作不知道,燕皇和他都已经开始暗中打压凤家的势力,她不想再眼睁睁地看到千丈崖的悲剧重演。 燕祈然目光淡淡地望着她,并没有打算落笔写休书的样子。 “燕祈然,我一直不明白,我们之间除却夫妻之名,又到底算什么?”她笑容平静而薄凉,目光落到他的面上,缓缓说道,“你那般费着心思娶了我是为什么,我一次又一次想要离开,你把我禁锢在身边又是为什么,我逃到苍月,你不顾生死前去要把我抓回来,又是为什么?” 燕祈然长睫低垂,静静地望着桌上那张空无一字的白纸,不动手,也不说话。 “我以为那是爱,可我现在又不明白了,如果那是爱,又为什么要娶另一个女子?”她的声音平静,平静得让人心疼。 燕祈然薄唇紧抿,低垂的眼睑掩去了他眼底的神色,只有搭在椅子扶手上那修长而精致的手,手指紧紧握着扶手,指尖泛着青白的颜色。 “你都不许我见除你之外的任何男人,将心比心,如今又凭什么要我接受你娶另一个女子?”她静静说着,侧头望向窗外,远处有艳丽的红绸在风中飘舞,“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你是一定会娶她的,我做不到那样的博大的胸襟,看着自己的丈夫娶另一个女子,即便那是沉香。” “今日……你是非走不可了?”燕祈然抬眼,定定地望着她。 楚荞敛目深深吸了口气,说道,“燕祈然,你放过我吧,我也放过你。” 她不知道离开这里,将来还没会发生什么,但她能想到的是,再留在这里,她会痛苦而死…… “这个王府,就这么让你生不如死吗?”燕祈然嘲弄笑道。 “是。”她绝然道。 以前不是,但很快,这个曾给予她无数美好记忆的地方,就会成为她幸福的地狱。 两人沉默地望着对方,谁也不肯退让。 楚荞望了望外面的阳光,出声提醒道,“王爷还不写,尹侧妃就快过门了,仔细一会儿误了吉时。” 燕祈然面色更是冷冽了几分,盯着她的目光要吃人一般。 “你想要休书,好,我给。”他说罢,提笔蘸墨。 楚荞痛苦地别开头,听到毛笔在纸上落下的声音,她知道她终于等到了她想要的,只是为何,胸口却是阵阵撕裂的痛。 明明只是片刻的功夫,她却好似等了漫漫数年,直到笔尖停下的那一刻。 她的心,瞬间苍老如死。 燕祈然刷地拿起休书,递到她面前,“你要的,给你。” 楚荞沉默还平静地接过,扯出一丝僵硬的笑,“恭祝宸亲王新婚之喜,百年好合。”说罢,逃也似地出了门。 第47章 母子堪忧(1) 两个月后,上京已经是春暖花开。 城西清云巷一所简单精致的宅院,院内的樱花开得正好,风中落英如雪飞舞,院中落了一地的白,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楚荞已经在这里隐居了两个多月,日子过得平静而清闲,外面关于宸亲王府王妃下堂的传闻闹得满城皆知,却丝毫没有破坏这里的平静。 沁儿瞧见楚荞提着菜篮子便道,“你要出去?” “今天是十五,萦萦晚上会过来,我去买些菜回来。”楚荞淡笑道。 那日离开王府,泷一也随之跟了过来,沁儿一再赶也没把人赶走,便天天把他使唤着劈柴开门。他以前总是燕祈然的属下,楚荞也不敢去住进神兵山庄名下的地方,便寻了这处民居落脚。 许是因为出了尹沉香这样的事,沁儿便对凤缇萦提防起来,一再劝她回大宛不要再管凤家的事,省得到时候又吃力不讨好。 楚荞知道这丫头是好心,但还是坚持留在了上京以便寻机帮助凤家离开。 她所经历的种种固然心酸,但比起凤缇萦这些年所历经的波折又算得了什么,为了家族,为了心爱之人,她一生最美好的年华,一生的幸福和梦想,都埋葬在了那座寂寂深宫。 楚荞拎着篮子在菜市转悠,买好了东西一转头原本走在她身后的沁儿已经不见了踪影,无奈叹了叹气待寻到一旁僻静地小巷时,竟瞧见她竟跟一年轻男子在那里动手打架。 “沁儿!” 她叫了人,奈何那丫头根本不听她的话收手,于是只得上前去拉,谁知对方收招不及,她被迫踉跄地退了几步,不适地抚上阵阵绞痛的肚子。 “楚姐姐,你怎么了?”沁儿一见她面色不对,立即紧张道,“我这就带你找大夫。” 方才与沁儿交手的那人望了望两人,步近前来,“我就是大夫,不介意的话,我替夫人看看。” 沁儿着急楚荞,哪还顾得上敌友,“你快点。” 那人搭上脉,抬眼望了望楚荞,朝沁儿道道,“夫人有孕一直未曾好生调养,胎息不稳,方才是动了胎气了。” 有孕? 楚荞皱起眉头,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反而问道,“沁儿,你为何与人动手?” “本公主看他不顺眼!”沁儿瞪了一眼青袍斯文的男子,咬牙切齿地恨不能再打一顿。 楚荞叹了叹气,向那人道歉道,“小妹若是多有冒犯,还请见谅,若是有伤到,汤药费我来付。” “伤到没伤着,我不过是向她问路怎么去国公府,她便二话不说动起手来了。”那人颇为不满地望了望沁儿,真是没见过这么野蛮的丫头。 “国公府?”楚荞皱了皱眉问道。 那人有礼地理了理衣袍,拱手行了一礼道,“在下温如春,自药王谷而来,沉香师妹两月前病重离谷,生死不知,我才寻到上京来。” 沁儿冷笑,哼道,“她可没死,不仅没死,还风风光光嫁了人,成为宸亲王的侧妃?” “你说什么?”那人面色顿时变了。 “我说,她抢了我姐姐的男人,成了宸亲王的侧妃。”沁儿恶狠狠地喝道。 “不会的,她不会嫁给宸亲王的。”那人怎么也不愿相信沁儿的话。 “好,本公主现在就让你去拜见一下宸亲王侧妃。”沁儿说着,便直接拖上他朝宸亲王府走。 楚荞劝不住,又不想这时候去跟王府的人碰了面,便自己先行回了清云巷。 凤缇萦已经过来了,见她回来便道,“怎么出去这么久,脸色也不好?” “街上转了转。”她放下菜篮随口道。 凤缇萦每月十五会出宫到寺庙祈福,但最近都是一安顿好了便悄悄来了清云巷见她。 楚荞与她一道进了屋,斟了茶坐下便开口道,“能不能帮我请个靠得住的大夫过来?” 她想要生下这个孩子,但现在又不能暴露神兵山庄,自己寻的人又多少有些不放心。 “大夫?”凤缇萦诧异,望了望楚荞,“你怎么了?” 楚荞低眉沉默了片刻,坦然笑道,“我有了孩子。” 凤缇萦闻言眉头微不可见地皱起,如今的多事之秋,这个孩子来得确实不是时候,只是此时见她眉眼间为人母亲的喜悦,是一定会留下这个孩子了。 “我稍后让人通知魏景安排。”凤缇萦点了点头,随即又道,“等调养好一些,你还是回大宛吧,这上京到底是个是非之地,你和孩子有什么差池,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安心了。” “我会小心,你不用担心。”楚荞淡笑,并没有听话要走的意思。 这几个月,她也从凤缇萦口中得知了他们无法轻举妄动的原因,一来是燕胤的母亲还被燕皇秘密囚禁,二来当年太子手中上阳飞骑的兵符还未找到,而这其中的线索都与尹家有亲,这也是当初燕胤娶尹宝镜为妃的真正原因。 如今燕皇正一步一步准备着要将皇位传给宸亲王,留给他们时间已经不多了,她更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他们一个人走。 凤缇萦见她拒绝,不由沉声道,“楚荞,你想要这个孩子,就该用心保护她,离开这个里,找个安全的地方,安安心心把他生下来,我不想你和孩子跟着我们冒险。” 她很清楚,他们所做的一切,一旦被揭穿便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楚荞这一生拥有的太少,失去得太多,她不想因为她,因为凤家,而害了她的孩子。 楚荞低眉敛目,千丈崖上发生的一次又一次浮现脑海,挥之不去。 半晌,她抬头,目光坚定而决绝,“你不用劝我,我要这个孩子,也要你们一起离开这里。” 凤缇萦气恼地站起身,沉声道,“我会让大夫过来,等一个月你能走了,就让宁王府安排送你回大宛,你别想跟我讨价还价!” “萦萦!”楚荞望着一脸坚决的女子,急声道,“你……” 凤缇萦披上斗蓬,准备离去,“要么你乖乖回大宛,要么,我就通知宸亲王府,我想燕祈然一定乐意知道你们母子的消息。” 说罢,夺门而去,不容她有半分拒绝。 次日一早,魏景带着人寻到了清云巷,沁儿知道对方是宁王一边的人便拖上泷一出门买东西去了,虽然他现在是跟着他们,但她和楚荞却是无法相信他真的不再听燕祈然的号令,所以凡事还是避让些好。 魏景让大夫请了脉,便问道,“方大夫,怎么样了?” 方大夫面泛难色,“夫人身子太过虚弱,这胎儿自然受了影响胎息也弱,这两日还动了胎气,状况确实不太好。” 魏景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问道,“别说些没用的,能保住吗?” 宸亲王府分明就是敌人,可眼前这女人怀得却是宸亲王的骨肉,他还要在这里保护他们母子,怎么想怎么不乐意。 “能,只要好生调养,这孩子还能平安生下来。”大夫连忙回道。 魏景点了点头,便道,“我在清云巷外的宅子里住着,让人收拾一下你们一起搬过去。” “不用,我就住这里就行。”寄人篱下,哪有住自己的地方自在。 况且这魏小候爷,对她也并不见得那么友好。 魏景见劝不动,也不再多说,“大夫每天早晚会过来诊脉,稍后我会寻个厨子过来照顾饮食,有什么需要到那边园子找人。” “好。”楚荞淡笑回道。 魏景起身,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来,回身问道,“那个宸亲王府的侍卫,你还打算留在这里吗?” 直觉告诉他,泷一留在这里不会是什么好事,更有可能是燕祈然故意安排的。 “他已经被逐出王府了,现在我是他的主子。”楚荞道。 魏景沉默了片刻,还是提醒道,“这个人一直是燕祈然的左膀右臂,我不认为他是真的归顺于你,你小心提防着些。” 楚荞淡笑点头,“多谢小候爷提醒。” 她确实也并不信任泷一,所以再没有与神兵山庄的人有联系,就连与萦萦说话也把他故意支开。 魏景一行刚离开,沁儿便回来了,后面的泷一扛着一人,仔细一瞧正是那日的温如春。 “怎么回事?”楚荞问道。 沁儿摇了摇头,探了探鼻息,也没断气啊! 泷一瞧了一眼,冷冷道,“饿晕了。” 沁儿有点同情这人,千里迢迢寻来上京,结果那尹沉香竟是饭都没给人一顿就把人打发了,还真的要六亲不认了啊! 沁儿把给楚荞的参汤给他灌了一碗便专心去给楚荞煎药去了。 一屋子的药味飘出,温如春慢悠悠地醒了,寻到厨房,出声道,“下回让大夫多加两钱白术,放几颗红枣,艾叶和首乌少放些,它们是能保胎,但也伤肝,你姐姐休质弱,得温补的药慢慢来,否则适得其反。” 沁儿拿着扇子愣愣地转身,瞅着侃侃而谈的温如春,“你那么啥鼻子,光闻药味儿都能闻出来?” 此刻,比她更震惊的是站在温如春身后的泷一,“什么保胎?” 沁儿一听,对温如春医术的崇拜顿时转为仇恨,谁让他多嘴的,谁让他嘴贱,刚才就应该把他留在外面,饿死了算了。 “那个……”沁儿一时词穷,不该怎么解释才好。 泷一懒得问她,直接朝楚荞的房间走去,敲了敲门,“主子。” “进来。” 泷一进门,直接问道,“主子,孩子的事不打算告诉王爷吗?” 楚荞知道这事泷一早晚也会知道,坦然言道,“与他无关。” “可他也是王爷的孩子。”泷一强调道。 楚荞搁下书卷,望着眼前一向冷言少语的侍卫,“泷一,说实话,你是真的要跟随我,还是,你仍旧效忠于他。” 泷一闻言倏地单膝跪地,“属下自然是跟随主子,只是这孩子……” “我已经与宸亲王府再无瓜葛,你若是真把我当你的主子,以后关于我和这个孩子就不要向宸亲王府的人透露半个字。”楚荞眉眼冷沉,一派威严之色,“你若做不到,就离开这里。” “属下知罪。”泷一垂首道。 看来,楚荞是打定了主意要自己生下这个孩子,可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宸亲王府总有一天会知道这个孩子的事。 这之后,温如春无处可去却便留在了清云巷,也做起了楚荞的安胎大夫之一,只是没再提过去见尹沉香,整个人也显得郁郁寡欢。 从确认有了身孕,沁儿便严令楚荞出门,说外面人来人往再再撞着磕着,楚荞也没有反对,养了一个月之后,人也整整胖了一圈。 凤缇萦安排了人马准备护送她去大宛,谁知还未来得及走,宫中便传出消息说四皇子谋害燕皇被抄家,为捉拿了逆贼上京封城,就连朝中大小事务燕皇也一并交给了宸亲王主理。 然而,这样的消息对于他们营救前太子妃却是极其不利的,所以凤缇萦没有在她这里多做停留便去秘密与宁王府的人商议计划。 临出门之际,朝魏景道,“你盯好了那个王府的侍卫,好巧不巧这个时候封城,我怕是宸亲王府已经知道楚荞和孩子的事了。” “还用你说,我的人一直盯着他,只是他除了每日听沁公主吩咐出门买些东西,就没离开过这里,也没有跟任何王府的人接触过,我想或许是你太多疑了,现在四皇子也确实抄家了,或许只是巧合而已。” “但愿,只是巧合。”凤缇萦说罢,便上了马车,撩开车帘道,“我最近不能再出宫了,这里你就多费心照顾了,若有什么异动通知宁王府。” “知道了,在宫里你也多加小心。”魏景叮嘱道。 车帘垂下,马车渐行渐远,去往那巍峨辉煌的大燕皇宫,那个她一刻也不想多待的地方,她却又不得不回到那里。 魏景久久地站在那里,看着马车渐去消失在长街尽头,凤缇萦是他第一个真心佩服的女子,一个人独往深宫周旋周派势力之间,一步一步打探出他们需要的消息,做到了他们这些男人穷极也心血也没法做到的一切。 可是,明明她的母亲和大哥因为那些人而殒命,她却不得不以身侍敌,对着那些人笑颜以对,这么多年,他都无法想像她是怎么忍受下来了,而她即便在他们这些人面前,也从未提及过在宫中受过的半分苦楚。 故而,这么多年,他一直打心底里佩服敬重这个女子。 凤缇萦送楚荞回大宛的计划因为上京封城不得不搁置,楚荞依旧被众人重级保护待在清云巷的民居,每天几乎都是吃了睡,睡了吃,沁儿看着她体重直线上升,很是欢喜。 只是,凤缇萦也不准她再插手他们的计划,眼看着朝中的局势越来越紧张,她却一点忙都不帮不上,于是只得自己暗中去联系神兵山庄的人打探消息,以策万全。 于是,一大早便是去南城的布庄买布料给孩子准备做衣服鞋子,沁儿满口答应了下来,陪着她一道离开了清云巷。 事情顺利地跟吩咐完了,回来路上途经观音庙便想着都说那里的菩萨灵验,便想着进去求个平安符以保佑孩子平安出生。 只是寺中香火鼎盛,外面的广场连停马车的地方都没有,沁儿又不肯放她一个人进去,她便只能在马车内继续等着,百无聊赖地撩起车帘打量着外面来往不断的香客。 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停下,车帘撩开探头出来的人身形有些熟悉,待转过身来方才看清原来是尹三夫人,只见她朝着马车内的人伸手,“小心些。” 一身素色斗蓬的尹沉香从里面探出头来,那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让静坐在马车内的楚荞,顿时如遭雷击。 沉香也有了孩子…… 他的孩子。 “那边有地方了,我这就停过去。”沁儿扭头说道。 楚荞放下车帘,有些疲惫地说道,“不去了,回去吧。” 沁儿皱着眉头掀帘望了望,见她面色不太好,也顾不上多问便赶紧驾了马车赶回清云巷。 之后,楚荞再没有出过门,只是让沁儿常去布庄买布回来,她想知道的事,神兵山庄的人就暗中夹在布匹中给送了过来。 沁儿认定了温如春喜欢尹沉香,又对燕祈然弃楚荞于不顾怀恨在心,于是很长一段时间便致力于要搓和温如春和沉香,以此给燕祈然戴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于是,她便常常拉上泷一夜探宸亲王府,结果竟是看到已经身怀有孕的尹沉香,还有燕祈然竟在宸楼给他两的孩子做了一堆玩具衣服,一怒之下她直接将所有东西给洗劫了回来给楚荞,却对尹沉香有孕一事只字不提。 天渐渐入夏了,之前一直未见孕吐的楚荞渐渐食欲不振,每每用膳刚吃下去便又吐了,怕因此伤了孩子,虽然难以下咽,还是坚持着进食。 第48章 母子堪忧(2) 沁儿端着水上前,一边轻拍着她背脊,一边道,“别再吃了,吐得脸色都青白了。” 楚荞漱了口,疲惫地坐回榻间抚了抚肚子,无奈道,“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等他出生了以后,是得好好教训他,还在肚子里就这么不听话。”沁儿探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突地惊喜道,“他动了,他刚才动了。” 楚荞瞧着沁儿那惊喜的样子,不由好笑道,“孩子过了四个月都会有胎动,瞧你大惊小怪的。” 沁儿挠了挠头,道,“我不是没见过嘛。” 两人正说着,有人敲响了房门,“主子,是我。” “进来吧。”楚荞出声道。 泷一提着一筐新鲜的水果进来,放桌上一放道,“大夫说吃这些,会好些。” 沁儿一听赶紧上前挑了串新鲜的葡萄,随即又纳闷儿,“这些东西,上京现在还没卖的呢,你从哪偷来的?” “江南已经出来了,托人从江南快马送来的。”泷一平静回道。 沁儿拿了给楚荞,见她能吃下些不再吐了,便道,“这些好,就是少了点。” “这些果子刚出来,皇帝都没吃着贡品呢,你还嫌少?”楚荞笑语道,望了望一向少言的泷一,“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泷一只是行了一礼,默然退了出去。 夏天一到,天气热了,楚荞连睡觉也不安稳,沁儿怕中暑了买了冰块搬来放在屋子里降暑气,刚开始还好,但楚荞又是个畏寒的身子,过了两日又染上风寒。 不过好在温如春医术过人,没两日功夫便将风寒治好了,沁儿不敢再把冰块往屋里放,便每天和泷一往屋顶和房子周围浇水,才免得屋内燥热难耐。 楚荞腹中孩子很是能折腾人,每每夜里闹得她根本无法入睡,好不容易睡下了,偏偏她又一向睡得浅,周围一点响动又给惊醒。 于是,沁儿便使唤着泷一在夜里如猫头鹰一般蹲在清云巷的墙头上,方圆五里之内,但凡有一只是虫鸣,一只鸟叫都会在第一时间被他给消灭了。 不过,某天夜里她被饿醒了,迷迷糊糊地起来去厨房找吃的,一眼瞧见蹲在墙头得黑影,还以为见鬼了,差点没吓个半死。 宸亲王府,东篱园。 燕祈然每日忙于入宫处理政务,尹三夫人便一直留在王府就近照顾尹沉香安胎,看着女儿气色一天天好起来,腹中的孩子也快要临盆,着实松了口气。 “娘,阿荞她……还是没有消息吗?”尹沉香问道。 尹三夫人正在外孙做着虎头鞋,闻言不由叹了叹气,“我也让人找过,只不过她就像从上京城消失了一样,踪迹全无。” 尹沉香抿了抿唇,叮嘱道,“再多差人找找,毕竟,是我们对不住她。” “沉香,确实是我们对不住她,可是事已至此,便是再找到她,她也不一定会原谅咱们,既然错了,便就这样吧!”尹三夫人重重叹息道。 她也不忍心那样对楚荞,可是她更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死,楚荞就算离开宸亲王府也不会死,可是如果沉香不能得到宸亲王的医治,就只有死路一条。 沉香又一次摸出那块玉璧,却久久沉默不语。 “好了,你也别多想了,安安心心地替宸亲王府生下这个孩子,若是个小世子,便是再好不过了。”尹三夫人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不由笑道,“当初我在屋里下迷香,原本只是想,他若碰了你,便是玉壁的事说破,他也能看在一夜夫妻的份上免伤你性命,有这个孩子,倒是意外之喜。” “娘,这孩子……”沉香抚着肚子,话却又咽了回去。 “娘知道你心中对楚荞愧疚,但你的性命,尹家上下的生死,总不能为了她一个人,搭上所有人,在这上京城,要想活命,又有几个是清清白白的,又有谁没害过人,没对不起过人。”尹三夫人探手拍了拍沉香的手,沉声说道。 “寻了机会,还是让宸亲王寻阿荞回来吧!”尹沉香握紧手中的玉璧,怅然叹道。 尹三夫人闻言望了望她,劝道,“这是他们之间的事,你就不要再掺合了,宸亲王若真要留她,便不会放她走,他若要找她,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他自己就没有去找,你又何必去劝。” “娘?”尹沉香扶着桌子站起身,有些气急。 母女二人争执之际,玉溪端着参汤进门,低眉敛目地搁到尹沉香手边,淡声说道,“夫人,不是王爷休了王妃,是王妃在小姐进门前自请休离的,你们母女还有彼此依靠,还有尹家,而她没有亲人,她一直当作亲人的你们却连她唯一拥有的幸福也夺走了。” 沉香闻言扶着桌子身形一晃,眼眶不由红了起来。 “玉溪!”尹三夫人一把扶住沉香,低声斥道。 “奴婢是多言了,但对一个这么多年都为你寻医找药的人,就在你们回来之前还一次又一次向王爷和鬼医圣手请求为你治病的人,你们何忍如此对她?”玉溪声音清淡,却又字字铿锵,她从袖出取出一包银两放到桌上,道,“这是奴婢这些年攒得积蓄,应该足以赎回奴婢的卖身契离开国公府了。” “你这是……” “奴婢谢过夫人当年买下奴婢给了我一处栖身之处,但这些年在国公府,我想已经还清了。”玉溪低眉敛目,不卑不亢,“当年奴婢被大夫人责罚关在柴房七天,险些饿死在里面,表小姐给过奴婢一个馒头,才免于我被饿死在里面,这一饭之恩,我应该报答她。” 之前有看到过沁公主,沁公主还在上京的话,王妃应该也还在上京。 清云巷内,楚荞不方便出门,但所幸有着魏景和沁儿一干人等的精心照料,母子二人一直都还安好。 只是到了夏季,肚子一天天大气起来,孩子好动得紧,楚荞每每被他折腾得寝食难安,虽然觉得难受,却也是满心欢喜地等着孩子出生。 沁儿嫌弃前日泷一买回来的西瓜太生,一大早便自己出门亲自去买,照着楚荞的意思先去了布庄拿了东西,方才到街上转悠着买水果。 可是她那挑剔得性子,一会儿嫌这家的瓜太小,那家的又太生,转悠了大半个时辰方才买下了自己瞧着顺眼的,怕跟泷一一样买得太生,当场便让人将西瓜切开看了,方才付了银子。 这孩子还未出生便挑剔的很,楚前以前不挑食的,从有了孩子之后好多东西吃了就吐,每每为了让她能吃下些东西,她着急得都快白了头发,但最后归根究底,她还是把这笔账记到了燕祈然的头上。 第一,这个孩子是他的种,第二,这个孩子充分继承了他的变态个性,不仅折腾楚荞,也把他们一个个折腾得够呛。 沁儿往回走,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于是快步拐进了小巷子寻了地方藏身,放出自己的毒蛛准备来个偷袭。 彩蛛刚一放出去,便听到外面传来女子的惊叫,声音隐约有些熟悉,连忙探头一看,“玉溪?怎么是你?” 玉溪盯着爬到身上的彩色蜘蛛,冷汗直冒,“沁公主,快把这东西收起来。” 沁儿把彩蛛收回囊中,冷冷地望着她,“你跟着我做什么?尹家那狐狸精派你来的?” “不是,我是专程找你和表小姐的。”玉溪连忙道。 沁儿望了望玉溪背着的包袱,还是不怎么相信,“你是尹家的人,找我们有什么好事?” 玉溪也不多说,解下包袱,取出已经赎回的卖身契递给沁儿,“我现在已经不是尹家的人了,是我要找你们。” 沁儿盯着她看了半晌,道,“走吧。” 玉溪话不多,默默跟着沁儿一路到了清云巷,却在看到大腹便便从屋里出来的楚荞,一下愣在那里。 她只知道楚荞在侧妃入府当日自请休离离开王府,却不曾想到她已经身怀六甲…… 如今,同样身怀有孕的侧妃在府中受尽保护与照料,眼前的女子却只能带着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无家可归。 “表小姐……”玉溪眼眶红红上前去扶她。 楚荞也愣了愣,望了望沁儿,方才问道,“玉溪你怎么来了?” “她已经从尹府赎身了,我买东西不知怎么的就被她跟上了,她说没地方去要来投奔你,我就带过来了。”沁儿说着,便去抢泷一的剑,准备劈西瓜。 泷一看着自己只杀人夺命的宝剑,一次又一次在这刁蛮公主里成了劈柴劈西瓜的物件,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儿。 楚荞望了望玉溪,也不再多加追问,只是笑道,“我这里可没月钱能拿啊!” 玉溪扶着她到园的花藤架下坐下,笑道,“表小姐不赶我走就成。” “别再表小姐表小姐的,这里又不是尹家。”沁儿一边切瓜,一边插了句进来。 玉溪闻言不由有些尴尬,而后道,“夫人。” 楚荞如今不再是宸亲王府的王妃,也不是寄居在尹家,叫王妃或表小姐,都不合适。 “沁儿心直口快,你莫介意。”楚荞淡然一笑,拉着她一道入座,“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不过就别再拘什么主仆之礼,你又没给我签卖身契。” 沁儿将切好的西瓜端了上来,把给楚荞那一块都挑了籽方才递了过去,又给玉溪递了一块过去,“玉溪你来了就是我们的救星,你不知道魏景那边找来的厨子一个比一个差劲。” “有孕胃口是会变差,逢着天气炎热就更没什么胃口,这是正常的。”玉溪平静言道。 “什么正常啊?”沁儿一边啃西瓜,一边数落道,“楚姐姐以前从来不挑食的,归根究底,这孩子跟他老子一个德行,难伺候。” 玉溪闻言望了望楚荞,本想询问她为何不向宸亲王说孩子的事,但想来她有着自己的打算,便也不再多嘴去问。 清云巷这边的平静生活没过多久,便被沁儿带回来的一则消息打破了这里的平静喜乐。 缇贵妃被打入冷宫,被囚禁多年的前太子妃公开处以斩首之刑。 而这一纸钧令,便出自宸亲王之手。 夜,深沉而静谧。 养心阁一直缠绵病榻的燕皇又一次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浃背,望着一殿灯火竟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单喜一听到响动,立即进了门,“陛下,天还早了,怎么就醒了。” 燕皇接过递来的水抿了一口,淡声问道,“祈然这些日如何了?” “听说下了令将缇贵妃禁足了,还有……明日要处斩前太子妃。”单喜低声回道。 别人不知道,他在宫中多年,又如何不知燕皇与前太子妃苏清媛之间的纠葛,况且还牵扯到上了飞骑的虎符。 燕皇闻言皱了皱眉,望了望单喜,“可跟他说过了上阳飞骑的事?” “王爷说,怀疑上京还有太子一派的余孽在,若是能引蛇出洞再好不过,若然不是,只要人一死了,就没有人再去打它的主意。”单喜低头回道。 燕皇敛目深深叹息,而后点了点头,“他自有他的道理,由他去吧。” 单喜望了望他,不由出声道,““王爷这般下去,怕是真的不会放过凤家了,几大家族若是相比之下,凤家更适合辅政,而且这些年凤家也对陛下忠心不二,陛下真要眼看着……” 燕皇抿了口茶,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淡淡一笑,“忠心不二?朕看未毕,当年凤家对太子也是忠心不二。” 单喜躬身上前接过燕皇递来的茶盏,道,“奴才失言了。” “当年宫乱,凤夫人惨死,朕不信他们会不恨,他们越忠心,就说明他们恨得越深,他们在等机会,等着一举能报仇雪恨的机会。”燕皇说着,目光亦是森冷一片,身居高位,他早已习惯了对每一个臣子都心存戒防。 单喜不由一个寒噤,一个人心深如此,当真让人心中凛然。 “凤缇萦那样的如花年纪,当真是倾慕我这个老头子入宫?宁王父子又真的不计仇恨真的对大燕尽忠?朕是从来不信的,他们一个在朕身边刺探消息,一个在朝中权倾一方,一个战场之上立下功勋无数,他们要干什么?”燕皇说着,笑意高深而沉冷,“这江山是祈然的,谁想阻碍他都不行。” “陛下顾忌的是。”单喜低声应道。 燕皇说着,掀被准备起身下床,随意问道,“楚荞那丫头呢?祈然没再去找她吗?” 单喜连忙扶着他起身,又拿了外袍给他披上,方才回话,“没有,也没有派人去打听消息。” “一次都没有?”燕皇诧异问道。 “是。” 燕皇却眉头皱得更深了,喃喃道,“以他的性子,怎么会就这么放人走了?” “想来是楚荞自请休离,加上之前一次次千方百计地要走,伤了王爷的心了。”单喜淡笑回话道。 燕皇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我的儿子我了解,他不会轻易罢手,只怕是存了别的心思,连朕也不知道。” “楚荞如今对王爷也并非无情,这般逼她走,不知……”单喜打量着燕皇的神色,小心翼翼劝道。 “楚荞与凤家交情颇深,一旦凤家有事,她难保不会倒戈相向,这样的人留在祈然身边,只会害了他。”燕皇摸到床边的龙头拐站起身来,说道“若因她而放过了凤家,将来对祈然不会是好事,他们一家人若成为敌人,比晁家还难对付。” 单喜无声叹了叹气,这父子二人终究还是不能为恭仁皇后的死而释怀,凤家纵然不是主谋,但也是凶手之一。 “单喜,替朕更衣吧!”燕皇道。 单喜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道,“陛下,这时辰还早呢。” “这么多年了,朕也该去看看她,我的大嫂。”燕皇拄着龙拐,沉声道。 单喜不再多问,替他更了衣道,“陛下稍候,奴才这就吩咐人备轿辇……” “不必了,朕还没老到走不动的地步。”燕皇说着,已经拄着龙拐朝外殿走去“差人备些酒菜一并带上,朕也有些饿了。” 夜色寂寂,单喜提着宫灯走在前照路,主仆二人穿过重重殿宇,进到那座一直被宫内视为禁地的摘星台,大约是因着行刑将至,几大家族的机关钥匙都被收到了看守禁宫的统领手中。 燕皇微微抬了抬手,“打开吧。” 机关门隆隆响起,铁门缓缓打开,单喜提着食盒随着燕皇一起进了密道,隐约有琴声袅袅而来,婉转百回。 燕皇停下站了一会儿,敛目深深叹息,“一世荣华,帝宫金阶,不若神仙眷侣,此生与共。” 单喜记得这是太子妃大婚之时所作,一曲满庭芳。 “一世荣华,帝宫金阶,到头来我和她谁也没有走出这个地方。”燕皇拄着龙拐继续往前走,拐杖落在地面的声音在密道之内格外清晰。 第49章 母子堪忧(3) 走了半柱香时间,视里渐渐开阔起来,简单雅致的庭院内碧荷依依,湖心亭中青衣女子正低眉抚琴,神情平静而专注。 “媛媛。”燕皇出声唤道。 琴声停止,苏清媛平静地起身,转身望向数步之外已经苍老的帝王,淡淡道,“你来了。” 二十六年了,整整二十六年,这个人才出现在她面前。 单喜默然地将酒菜摆上桌,看着这阔别多年的两人,心中帐然。 若当年晁太后没有请旨将她赐婚给太子,也许他就不会离宫多年遇上那卫国公主,再后来的回宫夺位,兄弟相争,血溅金殿。 “你老了。”苏清媛望着已经头发华发的皇帝道。 而她,同样亦是两鬓斑白,眼角已难掩岁月的痕迹。 燕皇拄着龙拐到桌边坐下,笑了笑,“你也是。” “你来了,想来我是时日不多了。”苏清媛缓步走到桌边,与他相对而座。 自她大婚那日,他离宫,再回宫,再登基为帝,将她的丈夫,她的家族一一铲除,将她幽禁在此十一年,却再也没有见过一面。 今日,他来了。 想来,她的死期也不远了。 “你一定,恨毒了朕吧!”燕皇苦笑道。 苏清媛凄然一笑,“我恨你……又有什么用?恨你,他就能活过来吗?恨你,我的家人能回来吗?恨你,你就不会杀我吗?” 燕皇沉默,斟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他这一生愧对两个女人,一个是已故的恭仁皇后,一个,便是苏清媛。 纵然他是九五之尊,坐拥天下,却也无法偿还这两个人一分一毫。 “你弃我而去也好,你另有所爱也好,我都不恨,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在我终于放下你爱上他的时候,又回来毁了我所拥有的一切。”苏清媛冷冷地望着对面的帝王,厉声问道。 燕皇痛苦地敛目,叹道,“命运真是残酷……” “到底是命运的残酷,还是人心的黑暗,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还不明白吗?”苏清媛冷冷而笑。 燕皇默然,沉吟不语。 苏清媛执起酒杯,一饮而尽,声音回复到一惯的平静,“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坐上皇位,这些年也没怎么好过,这便是报应吧!” “是啊,是报应。”燕皇自嘲地笑了笑。 苏清媛起身淡淡道,“我没有别的请求,只希望在我死后,将我与他同葬。” 良久,燕皇拄着龙拐起身,步步远去。 “我答应你。” 黎明将至。 清云巷内,楚荞一夜无眠,扶着腰在屋里来回踱步,等着魏景等人打探消息回来。 一切来得太快,根本让人来不及准备,前太子妃被斩首,恐怕只是个诱饵,若此时宁王府出手救人,无疑定会落入圈套。 可是,宁王苦心筹谋多年就是为了救出自己的母亲,如今他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已经被幽禁十一年的母亲被送上断头台。 但是,他若此时救人,第一个遭遇危险的就是此刻被禁足冷宫的凤缇萦,而且便是得手了,只怕他们谁也不可能活着走出这上京城。 眼看着天快亮了,楚荞再也等不住了,皱了皱眉,“沁儿,陪我去宁王府。” 她不能去阻止他救自己的母亲,可是她也不能萦萦陷入险境而不顾啊。 “楚姐姐,你现在怎么能出门?”沁儿瞅着她隆起的大肚子,她们好不容易保下这个孩子,这要出去在外面有个闪失,该如何是好? “夫人,还是再等等,你这样出去,伤了孩子怎么办?”玉溪也跟着劝解道。 如今孩子已经七个月了,这时候若有个闪失,定然是母子俱损的局面。 楚荞取下斗蓬,一边出门,一边道,“我会小心的,让泷一也跟上。” “楚姐姐!”沁儿连忙跟着出房门。 玉溪也不放心地跟了出去。 楚荞自宁王府后门进来,寻到书房时宁王麾下几名将领在商量着行动布署,而宁王面色沉沉一言不发地坐在书案后,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宝剑。 在一阵沉重的静寂之后,樊离步上安如案前,道,“王爷,下令吧!” 燕胤薄唇抿得紧紧的,敛目静默了许久,倏地睁开寒光冽冽的眼睛,伸手握住桌上的宝剑,起身出门,“走!” 这时,书房的门被楚荞砰地一声推开,宽大的斗蓬罩住了她已经圆润的腰身,只那一双眼睛如雪山之巅的清泉,格外的清冽。 “你要去救太子妃?” 宁王望了她许久,沉声回道,“那是我母亲,我必须救她。” “救她?”楚荞举步进门,缓步走到他面前,“这个时候处斩太子妃,就说明你的身份已经被怀疑了,现在救人无疑是送死。” “我知道,可是要我看着她死,我做不到!”宁王握剑的手青筋分明,多年练就的沉稳也无法让他此刻冷静下来。 “对,你不能看着她死,你就要萦萦,要凤相国,要虎威堂这么多追随你的人都一起死,是不是?”楚荞定定地望着那双血丝遍布的眼睛,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宸亲王妃,这是宁王府事,请你不要插手。”樊离上前道。 “闭上你的臭嘴,楚姐姐已经跟宸亲王府半文钱关系都没有了。”沁儿瞪向樊离斥道。 樊离望了望楚荞,看来宸亲王妃被休弃的传言,果真是属实的。 书房门口,两人冷冷地对视,周围都陷入压抑的死寂。 “王爷,没多少时间了。”有人提醒道。 魏景默然站在一旁,望了望燕胤,又望向楚荞,他们谁都知道此时动手是没有多少胜算的,但他们也无法阻止这个人去营救他的母亲。 他拼搏了十一年,坚守了十一年,就是为了救出她,要他放弃那是多么艰难而残忍的决定。 “你让开!”燕胤沉声道。 楚荞立在他面前,巍然不动,“你要救你的母亲,没有谁有任何立场阻止你,但是我请你想一想现在被禁在冷宫的萦萦,这些年她在皇宫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你不知道吗?” 燕胤下颌崩得紧紧的,额际青筋隐现,却咬着牙无言以对。 “只要你这里一声令下救人,你的身份一旦败露,皇宫里孤立无援的她还有活路吗?”楚荞沉声说道。 这根本,就是一场没有一分胜算的战争。 要么死一个,要么全都死。 “你要救你母亲,那是应当的,可是请你想一想她,想一想你身后这些追随你出生入死的虎威堂,想一想他们的家人。”楚荞目光缓缓地扫了一眼立在燕胤身后的众将领,“他们信任你,追随你,你要将他们都送上死路吗?” “我们愿宁王府同进退,共存亡,这是我们的事,用不着姑娘来置喙!”一名虎威堂将领沉声打断她的话。 楚荞没有去看,只是定定地望着燕胤,“太子妃是一条命,这些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燕胤依旧沉默,心头却是浪潮翻涌,一边是母亲,一边是这些性命交付的人。 “我们做了精细布署,一定能杀出上京城。”樊离上前道。 “是,你们能杀出去,萦萦就在冷宫里等着被处死,你们的父母妻儿也留在这里等死,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们救了人出了上京城,只要一声令下,上京周围的各城兵马一出,你们能逃出多远,你们谁能活着走出去?”楚荞沉声喝道,深深望向痛苦挣扎的燕胤,“这是一个死局,要么太子妃死,要么全都死!” 她不是他,她不能体会他此刻心头的挣扎和痛苦,也正因如此,她才能冷静地纵观全局,她只是想以最小的牺牲,保全更多人的性命。 “燕胤,请你忍下来,为了萦萦,为了这些出生入死追随你的忠义之士,也为了那些曾为你死去过的人。”楚荞沉声说道,一字一句,满怀恳求。 正在这时,园中有脚步声而来。 “圣上有旨,前太子妃苏清媛于望川广场处斩,宁王监斩。” 屋内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楚荞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男人,等待着他的决定。 要么,他带着人去营救自己的母亲,所有人一起血拼至死。 要么,他出门接旨,亲自处死自己的母亲。 “宁王接旨——”门外的宣旨太监又出声道。 书房,大门紧闭,所有人都紧张地呼吸都几乎停窒。 “宁王接旨——”宣旨太监又高声唤了一遍。 良久,屋内的燕胤动了,他将手中的剑交到了楚荞手中,举步朝门口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开门,缓缓跪在冷硬的地板,声音低而平静,“臣,接旨。” 虎威堂众人闻声在屋内不约而跪了下去,他们都知道此刻外面的那个人,因为他们放弃了什么…… 楚荞痛苦闭目长长呼出一口气,脚下却一阵发软,幸好沁儿一把扶住了她,才免于跌倒在地。 “时间快到了,宁王换上朝服速速入宫押解钦犯吧!”宣旨太监嘱咐完,便回宫复命去了。 燕胤依旧捧着圣旨跑在那里,背脊挺拔如苍松,一动不动。 那一跪,仿佛已经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王爷。”虎威堂众人出门,站在他的身后。 魏景伸手去扶他起身,他却自己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拿着圣旨沉默地离开,沉默地穿过长长地走廊,沉默地回到房间换上朝服,沉默地出门。 所有人都默然地望着他离开王府的背影,望着他去与分别十一年的母亲初次的相见,最后的永别。 天还是灰蒙蒙的,燕胤一身朝服入宫接手令牌,第一次踏上了摘星台,看到机关大门缓缓开启…… 密道之内有轻盈的脚步声传来。 越来越清晰…… 越来越近…… 终于,他看到了那张熟悉却已满面沧桑的容颜,记忆中如乌木般的发丝已经有了雪白的痕迹,那张美丽温柔的容颜因为常年不见阳光已经苍白如鬼魅。 苏清媛常常禁在密室,一时之间眼睛还不能适应外面的光线,出门步下台阶一步便踩了个空,一只冰冷颤抖的手一把扶住了她,“小心。” 她有些意外,明明是盛夏之季,为何这个人手冰凉得这般刺骨,那人的手指颤抖地在她手心划出一个字。 娘。 苏清媛一震缓缓抬头刺痛泪流的眼睛,泪光中看清了眼前的朝臣,她颤抖着在他的手上划出两个字——胤儿? 燕胤微微点了点头,而后望了望周围的守卫道,道,“太子妃娘娘眼睛不好,本王扶一段。” 守卫知道这个宁王一向待人亲和,便也没有阻拦,“王爷随意,只要不耽误时辰就好。” 他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扶着她一步一步下台阶,一如儿时母亲牵着他下台阶一样,苏清媛苍白的唇勾起浅浅的笑意,两人沉默着走着。 从摘星楼出来,外面是一大片莲糊,湖中莲花亭亭,碧荷依依。 “原来是夏天了。”苏清媛望着笑道,在摘星台这么多年,她早已经忘外面的的四季是什么光景,淡淡出声道,“许多年没有尝过莲子的滋味了,能不能给我一个。” 燕胤怔了怔,道,“等一下。” 押送的守卫知道不过是人之将死的要求,便也不出言拒绝。 第50章 母子堪忧(4) 燕胤到湖边摘了一只新熟的莲蓬,剥出圆润清香的莲子递过去,苏清媛平静地接过,吃在嘴中满口清甜,望向不远处的莲心亭,笑道,“这里的莲子和当年一样甜,以前这里一到夏天就有好多鸟儿栖息,不知道亭子里那个鸟巢如今还有鸟儿栖息吗?” 燕胤手不自觉地在颤抖,童年之时,每到夏季母亲就会带他到这里采莲子为父王煮莲子羹,但每次采到的莲子总会被他吃去大半。 那亭子里有个燕子窝,他经常爬去偷小燕子回去养,被母亲教训过多次。 过了莲湖,苏清媛被送上马车押往望川楼,马车出了望川楼,她下马车脚步虚浮险些掉下来,燕胤站得最近扶住了她。 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别救我,去拿莲心亭的东西,离开这里,杀了他们,拿回你的大燕江山!” 她不愿他的儿子走那样艰难的路,但她今日的死便足以告诉她,那些人也不会放过她的儿子,所以,要想活,只有斗,只有争。 只有站到那最高处,掌握别人的命运生死,才不会被人摆布生死。 燕胤紧紧抓着她的手,薄唇抿得紧紧的,一语不发。 苏清媛不想惹人怀疑,自己抽出了手,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刑台,走向那死神降临的地方,骤起的大风吹起女子轻盈的衣袍,宛若快要随风羽化的仙影。 燕胤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她的一步一步走远,袍袖内的手紧攥成拳,青筋分明。 母亲,对不起。 孩儿让你被幽禁十一年,却最终也无法将你带出这里,那些为我牺牲和等待的人,那些生死交付于我的人,没有他们,我活不到现在。 “宁王,时辰快到了,请上监斩台吧。”禁卫统领提醒道。 燕胤转身,缓步走向高高的刑台,远远地望着站在刑台之上的母亲,苏清媛亦望着他的方向…… 无声之间,生死决别。 最终,更鼓声响,每一声敲在心上,声声震颤。 禁卫统领出声,“宁王,时辰到了。” 燕胤怔怔地坐在那里,怎么也抬不起那只手去拿那下令的令牌,他想这一刻的相见,再久一点,再长一点…… 更鼓声停,禁卫统卫着急地提醒,“宁王,该行刑了。” 燕胤缓缓伸出僵硬的手,拿起那行刑令,却紧紧抓在手里,怎么掷不出去。 苏清媛轻轻笑了笑,唇间缓缓溢出血迹,而后缓缓倒了下去。 “不好了,钦犯咬舌自尽了。”刑台上的守卫高声回报道。 天际一阵闷雷响起,下起瓢泼大雨,似是在为这对母子的哀悼,也许是怜悯那可怜的孩子,让他可以在这雨中,可以为自己的母亲哭一场,而不被人看见泪水的痕迹。 望转楼不远的街角,楚荞的马车静静停中,她远远地望着刑台上发生的一切。 她知道,这一刻起,这个人对燕祈然父子已经恨意滔天,倾尽四海之水,也难洗尽。 半晌,禁卫带走了苏清媛的尸体,燕胤冒雨入宫复旨,出宫回府。 黄昏,雨停。 单喜到冷宫传旨,缇贵妃冒犯天威,念在服侍陛下多年,回寝宫禁足一月。 凤缇萦从冷宫里走出,天际有彩虹隐现,夕阳暖暖地照在富丽堂皇的大燕皇宫,照在她的身上,却怎么也照不暖他们悲凉的命运和那坠入冰冷黑暗的心。 她从这里活着出来了。 也就表示,摘星台的那个人,死了。 三日后,苏清媛被单喜秘密安葬在了苏家墓园,燕皇微服出宫亲自看着下得葬,一路上发生的事,都被暗中跟随的楚荞等人尽收眼底。 沁儿看着拄着拐杖看着苏清媛下葬的燕皇,不由皱了皱眉,“把人囚禁十一年又杀了,现在又来送什么葬,既然知道心有愧疚,不杀不就好了。” 楚荞淡然一笑,只是道,“沁儿,这世上许多事并不可能事事顺心而为,有时候大势所驱,就算再不愿意,也要放弃一些不想放弃的,杀掉不想杀掉的人。” 沁儿侧头望了望她,实在想不明白其中道理,嘀咕道,“老皇帝干嘛要来送亲自送葬,跟死了自己媳妇儿似的。” 玉溪摇头失笑,低声说道,“陛下和前太子妃是青梅竹马长大的,相识多年,总归是有情份在的。” “不是说他喜欢的是恭仁皇后吗,怎么又是跟这个太子妃青梅竹马,还娶了凤家大小姐和那么多的妃子,皇帝都这样吗?怎么我父王就只娶我一母后一个人?他怎么不多娶几个?”沁儿在边上咕哝道。 玉溪远远望着已有些荒芜的苏家墓园,不由叹道,“当年太子妃是许给了燕皇的,是晁太后作主将她嫁给了当时的太子,陛下那时还只是个皇子,一气之下在太子大婚之日离京,之后才遇上卫国的公主,若是没有当年的宫变,如今太子妃和苏家亦是满门荣耀。可只惜世事多变……” 楚荞闻言点了点头,嘴角勾起讥诮的笑意,“天子之家,从来都是最尊贵,也最黑暗无情的门庭。” 也许,从一出生,就已注定了他们森冷的命运。 晁太后一念之私,改变了多少人的一生,又夺走了多少人的生命。 若然没有那一场宫变,也许燕胤已经是当今的太子,而萦萦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凤宁澜不会流落他国…… 而她,也许这一生都不会遇到那个人。 过了许久,看到燕皇一行人自墓园离开,楚荞淡声道,“沁儿,你到外边看着点,我过去看一看就走。” 她知道当时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可是那样的决定,对于他们这对母子,却是无比残忍的。 “谢谢你的成全。”楚荞立在新坟前,轻语道。 如果这个人不是自尽,而是由宁王下令下斩首,只怕他这一生心中都要背负着弑杀生母的罪孽,而她就会是造成这罪孽的凶手之一。 玉溪默然将一叠手抄得佛经烧在坟前,虽然对于楚荞最近一系列的事心有疑问,但他们不说,她不主动去问。 楚荞上前,伸手轻轻按在冰凉的墓碑,沉声说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白死,我一定会倾尽全力把他们都活着送出上京城。” 回到清云巷的时候,燕胤已经在住处等候多时,神色出人意料的平静,平静得仿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萦萦,她还好吧!”楚荞问道。 “已经放出冷宫了。”燕胤平静回道。 楚荞点了点头,只是以萦萦的聪明,一放出冷宫,只怕早已猜想到外面所发生的一切。 “那天,谢谢你阻止了我。”燕胤说着,自袖内取出一幅卷轴,道,“这是母亲留给我的皇宫地形图,以及皇宫地下秘道图,萦萦就交给你和魏景了。” 楚荞诧异抬头。 “我需要时间集齐散落民间的上阳飞骑,打点从上京撤退之后的路线,以及最后的栖身之地,需要离京三个月。”燕胤端起茶抿了一口,望了望她道,“那时候,你的孩子应该出生了。” “我知道,孩子一出生,我会尽快送出上京。”楚荞道。 “好。”燕胤搁下茶杯,起身道,“我要离京后,萦萦那边,你派人多照应些。” “我知道。”楚荞点了点头,看到已经快要出门的人,她不由道,“她葬在苏家的墓园,你可以暗中去看看她。” “现在的我,无颜见她。”燕胤背对而立,一字一句道,“待我完成她的遗愿,拿回我的大燕江山,我会光明正大地将她迁入大燕皇陵,成为大燕的皇太后,而不想现在这样偷偷摸摸地去祭拜她。” 说罢,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楚荞怔怔地望着男子坚毅的背影,蓦然间觉得有些无力。 她一直想要化解这场干戈,但是不管面对燕祈然,还是面对燕胤和萦萦,她都那样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死结越缠越紧。 沁儿和玉溪进来看到她面色不佳,不由一阵紧张,过来扶她坐下。 “泷一呢,这几天都不怎么见他在?”楚荞随口问道。 玉溪闻言低低一笑,说道,“夫人再两个月就要临盆了,沁公主让他早些在城中找好稳婆和乳娘,要找上京城里最好的。” 楚荞闻言不由皱眉,“这些事,怎么让他一个大男人去做?” “这是燕祈然的孩子耶,姓燕的一点忙帮不上,他好歹是跟着他混了多年的,让他替他旧主子受点累,有什么不对。”沁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沁儿,你怎么处处针对他?”楚荞道。 “谁让他以前是燕祈然那坏家伙的手下,虽然他现在是跟了你,但难保不念及旧主,要是让我抓到他是燕祈然的奸细,本公主就用九九八十一种毒招待他,让他死去活来。”沁儿咬牙切齿地哼道。 楚荞无奈地笑了笑,劝道,“你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别处处为难人。” 玉溪掩嘴轻笑,低声道,“可不是,前些日明明是你自己叫着你有蟑螂,大半夜冲进泷一和温大夫房间要他们抓蟑螂,又怪人家在你面前衣衫不整,百般刁难,哪有这样的道理?” 楚荞一听,顿时笑出声来,“原来是这样,沁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被占便宜的人是泷一,你倒还比他有理了。” “楚姐姐!”沁儿红着小脸瞪她。 楚荞敛起笑意,问道,“温如春也跟着一起出去了吗?” “温大夫说他虽对医术有研究,但还是再找个接生的大夫过来比较好,毕竟他没遇过人生孩子这样的时候,以免到时出了差错。”玉溪回道。 楚荞点了点头,捶了捶有些酸疼的腰际,淡声道,“还有两个多月呢,慢慢找,不用急。” 玉溪见她面有倦色,连忙道,“夫人累了就去歇会儿,这几日晚上也没怎么睡好。” “也好。”楚荞扶着腰起身,一边走,一边吩咐道,“等魏景过来就叫我起来。” 他们要想三个月后万无一失地离开上京,要准备的事太多了。 几日后,温如春说是接到药王谷的书信,要赶回药王谷,说尽量会赶在孩子出生回来帮忙。 楚荞则是一面忙着为营救凤缇萦出宫做准备,一面等着孩子出生,孩子到了八个月后,便越发的不安稳,频繁的胎动让她也心生不安。 初秋的清晨,她和魏景几人终于寻到了皇宫的秘道口,马车准备回清云巷,却与皇宫疾驰而来的马车撞上,还好沁儿眼疾手快,护着她跳下马车,才免于连同马车一起翻倒出去。 “眼睛长哪去了,跑那么快,赶着投胎啊!”沁儿气急骂道。 那马车停下,里面的太监一掀车帘尖着嗓子喝道,“宸亲王侧妃临盆,耽误了行程,害了宸亲王侧妃和孩子,你们担待得起吗?” “你!”沁儿一听又是宸亲王府,便要冲上前去揍人。 楚荞一把拉住她,低声道,“算了,回去吧!” 载着御医们的马车飞驰而过,直奔宸亲王府,沁儿扶着楚荞往清云巷走,想要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 一路上,楚荞默默走着,一句话也没说,脚步却越来越虚浮。 沁儿觉得不对劲,一低头看到她裙摆隐约的血迹,顿时大惊失色,朝着清云巷里面叫,“玉溪!玉溪!快出来!” 正在准备早膳的玉溪一听连忙跑出去,看到被沁儿扶回的面色惨白的楚荞,顿时吓得苍惶失措,朝沁儿道,“这是怎么了?” 楚荞艰难地扯出一抹苍白的笑,道,“孩子……孩子怕是等不及要生了。” 玉溪连忙朝沁儿道,“快去找魏小候爷,还有,叫泷一把稳婆都带过来……” 人说十月怀胎,这孩子才八个多月啊,怎么这么快就要出生了…… 第51章 明珠被劫(1) 宸亲王府,东篱园。 一身白衣的男子眉眼淡淡地坐在亭子里,低头正专心雕塑着一只木兔子,听到对面屋子里不断传出女子的痛呼声,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手上的刻刀一滑,如玉的指尖顿时沁出血来,心中没来由地一阵不安。 御医们一个个拎着药箱跑着进了园子,朝着亭子里的人行了一礼,“见过宸亲王。” “这么慢?”燕祈然眉眼未抬,声音却沉冷慑人。 “路上跟别的马车撞上了,耽误了一下。” “还不过去。” 副院首连忙带着御医们往产房赶,只是心中不由纳闷,宸亲王自己医术过人,为何不自己来? 御医们刚到,尹元齐也急忙从国公府赶了过来,尹三夫人从屋内出来,急急走了过来,“你怎么才来,快进去看看!” “知道了,知道了。”尹元齐草草朝着燕祈然行了一礼,就快步进了屋内。 尹三夫人听到里面尹宝镜一声一声的痛叫声,着急地在门外来回走着,她朝亭子里的白衣男子望了望,而后快步走了过来,试探着问道,“沉香一直体弱,这一胎必然生得艰难,王爷能不能……进去看着点。” 以他的医术,在里面的话,相信定能保得他们母子平安。 燕祈然埋头刻着手中的东西,淡淡出声,“要本王去,那么多御医都干什么吃的?” “可是……”尹三夫人抿了抿唇,不敢再作强求。 她自认为一向心明眼亮,善于揣度人心,可是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人的心思。 若说他对沉香不好,却又是让人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若说他对沉香宠爱,他此刻不会这般平静地坐在这里。 她也暗中怀疑,是否这个人早已知道了玉璧的真相,可是他若是知道了,又怎么会不找楚荞回来,任由沉香留在府中。 尹三夫人望了望专注于雕琢手中之物的人,一言不发地回去了产房守着。 燕皇本在宫中养病,也放心不下的赶了过来,远远看到坐在亭子里的人,险些没气得吐血。 “你的侧妃在里面,你在这里坐着干什么?” 燕祈然眼皮也未抬一下,擦了擦手指伤口的血迹,继续专注地刻木头,全然不管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大燕的皇帝,自己的父亲。 燕皇气得拐杖使劲跺了跺地,喝道,“祈然,沉香生的是你的孩子,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干这些没头没脑的事,进去给我看着。” 这是他的第一个孙儿,他不容有半分闪失。 “皇帝陛下急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生的是你的孩子。”燕祈然淡淡哼道。 站在边上的墨银嘴角一阵抽搐,却生生将笑意忍住,本以为他开始接手朝政,这父子两个的关系能有所缓和,没想到还是这么……别具一格。 燕皇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你……” “还要我进去看着,你那么多御医都白养了?”燕祈然长睫低垂,专注着手上的工作,吹了吹木屑,淡淡提醒道,“皇帝陛下冷静点,你再倒在了这里,没那么人手来救你。” 燕皇气恼,却又拿这个儿子无可奈何。 “陛下一路赶得急,先坐这里歇会儿,那边尹院首和太医们都来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单喜一边扶着他落座,一边劝道。 燕皇望向不远处人来人往的阁楼,眉头深深皱起。 单喜连忙差人沏了茶过来,立在一旁默然等着消息,不时侧头望一望燕祈然,却怎么也无法从他脸上看出将为人父的喜悦之情。 燕祈然望了望对面嘈杂的阁楼,一低头手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心头总觉得隐隐不安。 相较于东篱园的热闹,清云巷这边冷清得让人心慌。 玉溪将楚荞扶进屋里,整个人也都慌了手脚,看着她衣裙染血,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魏景也刚刚回到园子,沁儿就直接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夫,大夫,楚姐姐要生了!” 魏景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是应该还有一个多月才生的吗? “愣什么,快叫大夫过去?”沁儿急声吼道。 魏景连忙招呼两名大夫朝着清云巷的民居赶,一边走一边问道,“这日子都还没到,怎么会这时候生?” “回来路上,被去宸亲王府的马车撞了。”沁儿咬牙切齿地说着,手却紧张地捏成拳头,“要是他们母子两个有什么三长两短,尹沉香也休想跟她的孩子好过。” 一行几人刚赶回小院时,被派去每天一早买新鲜水果的泷一也正好回来,看到巷子里零零星星的血迹便觉得不对劲。 “稳婆呢,你找的稳婆呢?”沁儿焦急地跑过来寻问道。 泷一也顾不上多问,把东西放院里一扔,“我这就带过来,这就去……” 沁儿紧张地手一直抖,冲进屋里时楚荞还坐在软榻上,脚下已经积了一滩血,看得她心惊胆颤,“你们快点,她都留那么多血了……” “羊水还没破,一时间……一时间还生不出来?”大夫被她吼得有些慌乱。 “不能先止血吗?”玉溪连忙问道。 “我们先施针,让血止住些,但也不可能全止住。”大夫人忙一个个打开药箱寻针。 玉溪一边帮忙,一边道,“能不能让人先躺下,她很难受……” 两名大夫相互望了望,摇了摇头,说道,“她现在胎儿羊水还没破,但孩子再不生出来,只怕会窒息在肚中成为死胎。” 楚荞一听一把抓住大夫,“有没有办法,今天生……” 她不能没有这个孩子,她等这么久等着他出生,怎么能让他这样离开。 “在屋子里多走动,我们再开催产的方子,应该应该就能让孩子早点出生……”大夫也甚少遇过这样的早产状况,一时间两个紧张不已。 楚荞扶着椅子想要站起身,却因着腹部的绞痛而无力坐了回去,吸了口气道,“玉溪,扶我起来!” 玉溪和沁儿连忙将她扶了起来,扶着她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可是每走一步痛得她直发抖,沁儿急得快哭了,“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不让她走的办法……” “是啊,再想别的办法行不行,这样耗费体力,一会儿她哪来的力气生孩子?”玉溪急声说道。 “现在孩子不足月,要生下来,只能这样了。”大夫无奈道。 突如其来的早产,让他们每个人都方寸大乱。 “没事,走吧,走……”楚荞朝着玉溪两人说道。 沁儿咬着唇扶着她一步一步艰难地在屋里走,看到地上一滴一滴的血迹,哽咽道,“楚姐姐,要是疼,你就出声……” “没事,只是有点难受而已……”她笑容苍白透明,直让人揪心。 沁儿抽了抽鼻子,明明她疼地嘴唇都咬破了,怎么会不疼呢? 温如春那家伙早不走晚不走,怎么这时候走了,他要是在的话,应该比这两个庸医要好得多吧! 泷一很快带了稳婆过来,看到屋子里的状况,也愣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玉溪比沁儿先冷静下来,望了望一旁也焦急不已地魏景道,“魏小候爷,麻烦你请厨子去煮些参汤和些补元气的东西来。” 这样的催产法,无疑是最损身体的,这时候只能以这些药材让她补充体力,以免到生孩子的时候拖垮了她。 “好,我这就让人去。”魏景连忙起身道。 “还有,上好的雪参片,上回我托您准备了的都拿过来。”玉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排周围的事。 “好,这里你多照应些,我吩咐完就立即过来。”魏景说着,连忙快步出了门。 玉溪点了点头,又赶紧想还需要什么,一抬头朝门口处的泷一道,“你快些买些山楂和筱麦回来,越快越好,还有……” “还有催产药,这时候该用了。”大夫出声提醒道。 玉溪望了望楚荞,思量了一下,“是药三分毒,山楂和筱麦都是催产的东西,先用它们再看看……” 这个孩子一开始状况就不太好,好不容易养到了这个时候,催产药虽然有效,但对楚荞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好冒然去用。 一个不好,就算生下了孩子,她闹不好命都没了。 泷一一听,连忙出了门。 玉溪望了望等在一边的几名稳婆,连忙请求道,“麻烦几位大婶帮我们把那边柜子里的干净白布都用开水煮一煮,一会儿可能要用。” “好,好。”几人连忙出了门,朝厨房去帮忙烧水。 玉溪和沁儿继续扶着她在屋里来回走,看着地上的血迹越来越多,两人都紧张又害怕,但楚荞一直一句话也没有说。 “夫人,你怎么样,要不坐下歇一歇?”玉溪侧头望了望已经全身被汗湿透的楚荞,问道。 “没事,我还……还撑得住。”楚荞喘着气说道。 孩子晚一刻出生,就多一分生命危险,她哪里敢歇。 然而,整整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她走得腿都软了,腹部不断地阵痛,让几近筋疲力竭,羊水却还是没破。 魏景派人送了参汤过来,玉溪将楚荞扶着在软榻坐下,将参汤递给沁儿,“你喂她喝完,我知道城里有个医术不错的接生大夫,我去找人过来。” “哦,你快去,你快去……”沁儿接过碗,连忙点了点头。 玉溪一路寻到章氏医馆,看到门开急忙跑了进去,“章大夫,章大夫在不在?” “找我师傅?”医馆的伙计正给人抓药,抬头望了望她。 “对,我找章大夫,我家夫人要难产,请他过去帮帮忙。”玉溪急声道。 医馆伙计一听摇了摇头,坦言道,“师傅不在这里,宸亲王侧妃今日也难产,宫里的御医都被燕皇派去了,师傅也被请去了王府。” “那你还知道城里有哪些接生大夫吗?我家夫人真的等不了了。”玉溪恳求道。 “城里的接生大夫倒是有,但是都已经被尹三夫人请到王府为宸亲王侧妃接生了,只怕你去了也是白跑。”医馆伙计说道。 “什么!”楚荞惊得一个踉跄。 二小姐也是这时候生产,这真的是……是绝了楚荞他们母子的生路吗? 玉溪只得独自赶回清云巷,但走进巷子看到那一路滴落的血迹,又不敢再进门,温大夫不在,城里的接生大夫也寻不着,再拖下去只怕他们母子都危险了。 她一咬牙转身又离开了清云巷,径自朝着宸亲王府而去,这样生死之际,她也顾不上许多了,只有找那个人。 玉溪在王府待过一年,王府守卫自然也是识得她的,并不知道她已经赎身离开了,还以为她是从国公府过来:“玉溪姑娘这会过来有什么事?” 玉溪深深吸了口气,问道,“王爷在府里吗?” “尹侧妃临盆,陛下和王爷都在东篱园呢。” “谢谢。”玉溪一听,快步朝着东篱园赶去。 东篱园朱亭内,燕祈然有些坐不住,在亭子里来回走着,远远看到跑进园子里的玉溪,不由皱了皱眉。 别人不知道玉溪离开国公府的事,他却是清楚的,怎么又跑回来了。 玉溪硬着头皮跑进亭子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仰头望向燕祈然,几近绝望地祈求道,“王爷,请你……救救她!” 燕祈然眉头顿时拧起,似是在思量她说的话。 “请你求求她和孩子,那也是你的孩子,我们没有办法了……”玉溪声音颤抖而沙哑,身上也沾着零星的血迹。 燕祈然眼底陡然间风浪骤起,沉声道,“走。” 玉溪一听,连忙起身。 燕皇本是一心望着那边的动静,一回过神来便见燕祈然准备走人,便喝道,“你干什么去?” 燕祈然已经快步走远,一边走,一边问道,“怎么回事?” 他面上平静,但疾步如飞的步伐已经充分泄露了他此刻的焦急与紧张。 “早上出门的时候,跟宫里的马车撞上,大夫说孩子今日不生下来,可能会闷死在腹中,城里的接生大夫都被请到这里,我……我没办法只能来求你。” “宫里的马车?”燕祈然眉眼间顿起锋芒,朝身后的墨银道,“那几个没长眼睛看路的,以后也不用长眼睛了。” “是。”墨银回话道,回头望了望,道,“那这里要是出了事……” “去酒窖把老酒鬼拎出来,告诉他,这里母子两个有一点差池,我就把他送回老家去。”燕祈然冷声道,回头望了望墨银,认真道,“还有,那件事,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是。”墨银低首回道,再一抬头燕祈然人已经离开了东篱园。 出了宸亲王府,走在最前的人灵动飘逸的身法穿梭在人群里,明明还在眼前,眨眼之间便已在数丈之外。 玉溪是由王府侍卫骑马带着追在其后,快马却也追不上那人的步伐。 “你快一点。”玉溪催促道。 她还没告诉燕祈然楚荞现在在什么地方,他一个人在前面走那么快做什么,要走错地方了,不是耽误时间吗? 可是,侍卫一勒马停下,她便已看到燕祈然先一步进了他们所住的院子。 屋内,楚荞已经试过各种催产法子,人累得大汗淋漓,这孩子还是不肯出来,虚弱地撑着桌子,又气又急道,“你这家伙,你老子混帐不让我好过,你也来欺负我。” 全然不知,此刻那混帐老子正站在门外。 沁儿在一旁一扶着她,“玉溪怎么还不回来!” 正说着,玉溪砰地一声推开门,冲了进来,“怎么样了?” “还是……”沁儿说着,看到站在门口处白衣翩然的男子顿时没了声音。 楚荞觉得一屋子人都不对劲儿,方才朝着门口望了望,汗湿的头发贴在脸上,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喝道,“谁让你带他过来的?” “我……”玉溪咬了咬唇,没有辩驳。 燕祈然看到满地零零点点的血迹眉头皱起,下一刻身形一动便到了楚荞眼前,一抓她的手把脉。 “谁叫你来的,出去!”楚荞恼怒地甩开他的手,却一个踉跄险些向后倒去,倒是燕祈然手快将她护住了。 “安静点。”燕祈然对她的不合作,亦有些不快。 “这是我的地方,你出去!”楚荞喘着气吼道“回去守着你的妻儿去,我的事不用你管。” “这是我的孩子。”燕祈然将她往榻上按,想让她坐下。 “这是我孩子,跟你没关系。”楚荞不知是气还是痛,全身直颤抖。 她不要这时候看到他,她不要自己在痛苦挣扎的时候再软弱依赖他,她不要! “没我的种,能有你肚子里这个?”燕祈然横眉冷目地喝道。 “他不是你的,尹沉香肚子里那个才是你的,你要看,回去看她们去,少在我眼前碍眼。”她疼得直抽冷气,还要赶这个男人,恼怒吼道,“泷一,把他给我扔出去!” “闭嘴!”燕祈然回头冷冷瞪了一眼步上前的泷一。 第52章 明珠被劫(2) 泷一默默地退了回去,不用动手,他也扔不出他去。 沁儿站在一旁瞅着两人,看着相隔数月的相见,两人竟然是以这样的对骂开场。 楚荞使唤不动泷一,也没力气再骂人,喘着气冷冷地瞪着不请自来的男人,“你给我……” “留着你骂人的力气一会儿生孩子。”燕祈然一把将她抱起走进内室,吩咐道,“稳婆和大夫进来,其它人外边等着。” 沁儿跟着要往里去,还没进门便被关在了外面。 “喂,这是我们的地方,你算老几,跑这里呦五喝六。” 玉溪一把拉住她,劝道,“沁公主,先别多说了,让夫人把孩子生下来要紧。” “玉溪,你怎么想的,明明知道楚姐姐不想见他,你还把他找来?”沁儿气愤道。 玉溪抿了抿唇,望了望紧闭的房门,“城里的接生大夫都找不到,我怕……我怕夫人和孩子会出事,只有去王府了。” 沁儿烦躁地挠了挠头,在门口来回踱步,也明白玉溪是担心楚姐姐和孩子才出此下策,不好再出言责怪。 燕祈然将人抱回屋里,孕妇刚一躺到床上,就严辞抗议,“你出去,你在这,我生不出来!” 燕祈然正在一旁净手,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闭嘴!” 楚荞咬着唇别开头,不争气地红了眼眶,肚子里这个让她痛得死去活来,他老子还在这里给她添堵,她是上辈子欠了他们两个什么,这辈子要这么还? 她忍痛撑着坐起身,固执地道,“你给我出去,我不生了!” “你……”燕祈然几步走近,对上她红红的眼睛,又态度软了下来,“你别跟我倔了行不行,先把孩子生下来?” 再这么耗下去,莫说孩子危险了,她怕也撑不下去了。 “我不想看到你,你出去!”楚荞说罢,重重地倒回床上,望着帐顶疼得直抽气。 燕祈然怔怔地望着女子苍白而倔强的面容,目光沉痛而无奈,心疼得难以复加。 “羊水破了,羊水破了!”稳婆惊声道。 燕祈然回过神来,探手握住她的手,温声道,“什么都不要想了,我要你们母子平安,求你。” 楚荞腹部的剧痛,让根本无暇去看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神色,痛苦地揪着被褥,周身冷汗淋漓,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用力…… 孩子,求求你,快出来…… 求求你…… 她真的害怕自己会没有力气撑到生下他,心中一遍一遍地祈求着。 “不好了,这孩子胎位不正……”稳婆惊慌地望向燕祈然。 正常的孩子都是头朝下,这孩子是脚朝下,要么孩子窒息而死,要么生下了孩子,大人也是耗尽了一身气力。 大夫小心翼翼地望了望燕祈然,战战兢兢地回道,“可能……可能是之前那一撞,胎位就不正了,所以……所以一直催产也不见其效……” “怎么会……怎么会……”楚荞顿觉无边的恐惧和绝望笼罩而来,颤抖地伸出手摸向腹部,“孩子……孩子……” 燕祈然也不由皱起了眉头,苦心思量解决之法。 “这种状况……”大夫小心地望了望燕祈然,朝楚荞道,“大人和孩子,只能活一个,夫人得尽快决定,我们建议不要这个孩子。” “不,我要他,我要这个孩子!”楚荞摸着肚子,声音颤抖而坚定。 两名大夫相望了望,默然不语,只能寄希望于宸亲王能否妙手回春,保得他们母子平安。 玉溪几人在外面,没听到楚荞出声,又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只能干着急。 沁儿扒在门缝里看,但人来人往的也看不清是个什么状况,然后房门一下开了,一名稳婆望了望两人,“哪位是玉溪姑娘?” 玉溪连忙走近前去,“我就是,夫人怎么样了?” “胎位不正,要费些功夫,玉溪姑娘进来帮把手。”稳婆道。 玉溪一听顿时面色上血色全无,她在国公府也看过不少医书,而且当年自己也是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因为胎位不正,生下弟弟难产而死,她才卖身到了国公府为婢。 “我也帮忙。”沁儿也跟着进了房内,看到床上一身湿淋就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楚荞,一下子眼睛红了“楚姐姐……” 她听到大夫在边上议论,紧张地望向楚荞,什么保大人保孩子啊!她这么想看着这孩子出生,怎么让她放弃孩子…… 燕祈然按了按楚荞的手,安抚道,“放心,没事的,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说罢,朝着门外的泷一念出催产的药方,吩咐他去抓药回来。 沁儿虽然心中气愤,因为他的侧妃才把楚荞害成这样,但眼下的状况,又需要他的帮助,只能咬牙忍了下来。 不一会儿,催产药煎了送来,燕祈然将她扶起,端着药又不忍给她,“这药喝了……会很难受……” 催产药是加速胎动和宫缩的药,所带来的痛苦,自然不是常人所难以想像的。 楚荞面色苍白地望了望他,出声道,“玉溪,端过来……” 一碗催产药下肚,她当即痛得险些晕过去,却强撑着让自己清醒着,之前几个时辰都忍着没出声,这会却痛得叫出声来。 清云巷这边是生死之际,东篱园那边也是危难关头,屋内传出一阵嗓动,接生嬷嬷惊叫道,“侧妃娘娘出大红了。” 屋内顿时一片混乱,尹三夫人连忙提裙出来,找燕祈然求救。 燕皇一见情况不对,拄着龙拐站起来,“里面怎么了?” “沉香出大红了,宸亲王呢?他在哪儿?快去救救沉香……”尹三夫人焦急地四下张望。 燕皇闻言皱了皱眉,朝单喜道,“派人找他回来!” “不用了,王爷有事暂时回不来,这里交给他。”墨银拎着醉熏熏地老酒鬼进了园子。 老酒鬼打了个酒嗝,抱怨道,“说了别找我,我又没生过孩子,找我也没用。” “这是王爷吩咐的,侧妃娘娘和孩子有事,都算你头上。”墨银面无表情地威胁道。 老酒鬼烦燥地挠了挠头,将酒葫芦往腰上一别,大步朝产房里走,“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认识他就没好事。” 墨银跟着进了门,将一干御医统统打发了出去,只留下了接生嬷嬷在里面帮忙。 尹三夫人想着那鬼医圣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怎么也不放心他在里面诊治,连忙又差着人满府里寻燕祈然过来,全然不知此刻清云巷那边也是生死交战。 “三夫人放心吧,鬼医圣手的医术过人,他们母子一定会平安。”燕皇出声安抚,眉头却不由皱得紧紧的,怎么也想不明白祈然这时候跑哪里去了。 尹三夫人叹了叹气,不好再说什么,为了这个孩子,燕皇不仅把宫里的御医都派来了,自己也亲自过来了,这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 好不容易,里面传出婴儿的啼哭声,候在外面的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可是等了半晌也不见接生嬷嬷把孩子抱出来。 “单喜,过去敲门问一问,孩子怎么还没抱出来。”燕皇侧头望了望尹三夫人,又道,“若是世子的话,便是再好不过了。” 尹三夫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沉香这般辛苦诞上燕家血脉,待孩子满月了,朕便让祈然将她扶为正妃。”燕皇面上难掩喜色。 尹三夫人连忙福了一礼,“臣妇代沉香谢过陛下隆恩。” 单喜过去敲了门,还是没人出来,过来回话道,“陛下,里面说怕孩子先天不足,鬼医圣手再给孩子把脉查看。” 燕皇闻言点了点头,道,“那样也好,难得他有心。” 尹三夫人也不再多问,毕竟沉香一直体质不好,这孩子若是得鬼医圣手医治照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清云巷这边,楚荞几乎拼尽了最后一口气,终于将孩子生了下来,自己却已经人事不醒,沁儿和玉溪顿时吓得惊惶失措。 燕祈然吩咐稳婆将孩子带出去照料,自己留下给楚荞施针救治,玉溪和沁儿留在房中一边收拾,一边照看着楚荞。 直到黄昏之际,楚荞方才幽幽醒转过来,却虚弱得连说话都没了力气。 “孩子呢。” “我这就让稳婆抱过来。”沁儿连忙出了房门,叫稳婆把孩子抱过来。 孩子已经洗去了身上的血迹,裹在襁褓之中,有些皱巴巴的小脸红红的,玉溪小心地接过,这才想起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玉溪将孩子抱到床边,道,“夫人,是个姑娘,将来一定跟你一样聪明。” 楚荞看到孩子平安,面上绽起喜悦的笑意,想要摸了摸孩子,手上却没有半分力气,燕祈然握住她的手,触向孩子稚嫩的小脸。 玉溪望了望燕祈然,将孩子放到楚荞身边,朝沁儿使了个眼色,将她拉了出去,轻轻掩上房门。 他们一家人难有这样相处的机会,她们还是不要在那里打扰了。 屋内安静,孩子出生了却变得很乖巧了,躺在楚荞身边,不哭也不闹。 燕祈然把她的脉,叮嘱道,“难产身子亏损得厉害,这两个月好生卧床休养,月子里容易落下病根,自己留意些。” 楚荞闻声抬眸望向他,明明只是短短的几个时辰,恍然已经历经一个生死的轮回。 正在此时,墨银急急赶来了清云巷,站在门禀报道,“王爷,尹侧妃产下世子,陛下……请你回去。” 楚荞愣了愣,苍白的唇勾起一抹讽刺的冷笑,痛苦地别开头,“恭喜王爷,喜得贵子。”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得令人窒息。 过了一会儿,站在床边一语不发地燕祈然转身走了,她没有回头去看,只是房门开启的瞬间,不争气地落了泪。 自始至终,他连这个孩子,看都没有看一眼。 外面的几人看到墨银过来,看到他站在门口禀报,沁儿顿时眼里都要冒出火来,死死地盯着房门处,看到燕祈然打开门出来,刷地站起身。 “沁公主。”玉溪一把拉住她。 说话间,燕祈然已经望了过来,朝玉溪道,“这两个月小心照顾着,入秋别着了风寒。” 玉溪没有说话,却还是点了点头。 “走。”燕祈然说罢,带着墨银已经快步出了房间。 “他的心都是什么做的,楚姐姐为了生下他的孩子都快丢了半条命,他一听尹沉香那女人生了孩子,拔腿就走……”沁儿气愤不已。 “沁公主……”玉溪拉她,望了望楚荞的房间。 他们会气愤,会替楚荞不值,可是此刻最痛心之人,是房间里的女子啊。 沁儿咬了咬唇不再说话,气愤之下恨恨地踹了一脚边上的泷一,以解心头之恨。 泷一莫名其妙挨了一脚,又不好在这个时候争执,只得咬牙忍了下来,默默将两个接生稳婆送走,将乳娘留下帮忙照顾孩子。 “沁公主,你进去陪夫人说说话,今天忙了一天都还没用膳,我去做些吃的。”玉溪拍了拍沁儿肩膀,温声道。 “好。”沁儿说着,便朝里面走。 “等等。”玉溪拉住她,小声叮嘱道,“不要提宸亲王府的人。” “我知道了。”沁儿点了点头,轻步进了楚荞房中。 屋内还有弥漫未去的血腥气,足可想见这个孩子生产时的艰难和危险,只是她这般千辛万苦生下这个孩子,那个人竟连看都没看一眼。 沁儿拿出小木鼓,扒在床边逗着孩子,笑道,“我就说会是个女儿嘛,女儿乖巧,最贴心,是不是?” 楚荞微微笑了笑,道,“可别学成跟你一样的野丫头,那我可要头疼了。” 沁儿吐了吐舌头,笑道,“才不会,我会教她好好孝顺楚姐姐你的,当然,还要孝敬我这个小姨娘。” 楚荞抿唇,侧头望着襁褓中的女儿,温柔轻笑。 这样也好,本就是她自己要离开的,等到孩子满月之后,便先送她去大宛,等救出萦萦,他们母女就彻彻底底离开上京,永世不再踏足一步。 “楚姐姐给孩子取名字了吗?”沁儿问道。 楚荞望了望孩子,摇了摇头,“还没想好。” 之前一直忙于准备营救萦萦的事,也没料到孩子会这么早出世,还没来得及想呢。 “那我来取好不好?”沁儿一脸期待的问道。 楚荞看她那样子,不由笑着点了点头,“好。” “叫明珠,好不好?” 明珠,明珠,掌上明珠。 楚荞抿唇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孩子稚嫩的小脸,道,“好,就叫明珠。” 宸亲王府,东篱园。 因着世子的诞生,燕皇和尹家上下都个个喜上眉梢,偏偏小世子却一直哭个不停,不管乳娘和尹三夫人几人怎么抱着哄都不肯停。 “老爷,你再看看,孩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一直哭?”尹三夫人抱着孩子朝尹元齐道。 尹元齐看了看孩子,皱了皱眉,“鬼医圣手不是诊断好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可能是饿了也说不定。” 尹三夫人一听也是这个道理,赶紧交给乳娘下去喂,进了房中看到虚弱的女儿不由心疼道,“还好,你们母子都平安。” 沉香虚弱地笑了笑,隐约听到孩子在外面哭,问道,“孩子怎么了?” “没事,这么多大夫在呢?可能是饿着了,我已经叫乳娘抱着喂奶去了。” 正说着,乳娘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进来,一脸为难道,“侧妃娘娘,三夫人,这孩子不肯吃,还是一直哭啊!” “抱过来给我吧。”沉香撑着要坐起身。 乳娘将孩子抱了过去,笑道,“许是孩子认生,要生母哄吧!” 然而,尹沉香哄了半晌,孩子还是哭个不停,这可急坏了人。 尹三夫人瞧着女儿虚弱的样子,不忍再让孩子吵着休息,将孩子抱起来道,“我带出去让鬼医圣手给看看,你安心休息一会儿。” 沉香点了点头。 尹三夫人焦急地将孩子抱出房,寻到窝在树下打盹儿的老酒鬼,道,“前辈,你再看看孩子,是不是病了还是怎么的,一直哭个不停。” 老酒鬼烦燥地瞅了一眼,哼道,“他不喜欢你抱呗,大人我也救了,孩子我也救了,哄他我可不擅长。” “这……”尹三夫人知道他不好说话,却不想是这么难缠。 “不过,你要是嫌他吵的话,我这里有那什么安眠散,给它吃点就安静了。”他说着在身上摸索着找东西。 “不用了。”尹三夫人截然拒绝,那样的东西,怎么敢给这么小的孩子用。 燕祈然回到王府,一进园子便听到孩子啼哭声,疾步行到尹三夫人面前,淡淡道,“给我吧!” 尹三夫人望了望她,将孩子递了过去,“孩子一直哭,怎么也哄不住……” 正说着,孩子一到燕祈然的怀里,马上就止住了哭泣,乖巧得不像话。 燕皇一见欣然大笑,走近瞅了瞅孩子,道,“原来是想你父王回来抱你呢?” 第53章 明珠被劫(3) 燕祈然没有说话,低眉瞅着孩子,眉眼间溢出初为人父的喜悦之情。 “你这几个时辰都跑去哪里了,沉香在这里艰难产子,你连个人影都不见?”燕皇低声斥道。 “跟你没关系。”燕祈然理了理孩子身上的襁褓,淡淡说道。 “你……”燕皇气得一阵咳嗽,看到乖巧咿咿呀呀的孩子,又道,“赶紧给孩子取个名字吧,等孩子满月的时候,朕就下旨册封为宸亲王府世子。” 燕祈然面色无波,只是淡淡说道,“他叫燕禳,禳星求寿的禳。” “禳?”燕皇皱了皱眉。 禳是祈祷消灾的意思,虽也是好的意思,但总有些不吉利。 尹三夫人听了也不由有些纳闷儿,说道,“这个字多少有些不祥,换个名可好?” 燕祈然淡淡抬眸,平静说道,“这是我孩子。” 他的孩子要什么名,不需要别人来指点。 “罢了,燕禳就燕禳吧!”燕皇笑道,这么多年父子,他还不知这个孩子的脾气,再争执下去也没人讨得了好。 尹三夫人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你带着孩子去看看沉香吧,他生下这孩子也颇多辛苦,险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燕皇温声道。 燕祈然低头望了望怀中的孩子,难得听话地走了过去。 屋内很安静,新点的白芙蓉薰香盖去了屋内的血腥气,燕祈然抱着孩子进了屋,望了望躺在床上面色虚弱的沉香,他没有说话,沉香也没有出声,看着孩子在他怀中很是乖巧,不禁有些诧异,之前怎么都哄不住的,怎么他抱着就这么听话了。 燕祈然将孩子哄睡了放到摇篮里,而后一语不发地到床边给尹沉香把了脉,确认虽然身子虚弱,但并无大碍。 “墨银,差人把旁边的水榭收拾出来,本王今日起住那里。”燕祈然淡声吩咐道。 墨银闻言愣了愣,不解他为何要这时候搬进东篱园,还是领命道,“是。” 尹沉香不由愣了愣,“王爷,你这是……” “孩子我先带着在水榭住着,你安生休养,若有什么事,差人过去禀报一声。”燕祈然道。 尹沉香更是惊愕,对于他这般的悉心照料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却又不好去追问什么。 燕祈然起身抱起熟睡的孩子准备出去,走到门口道,“楚荞今天早产,也生了个孩子,是个女儿。” 沉香闻言惊得坐起来,想要再追问什么,燕祈然已经抱着孩子出门离开了。 她怔怔地坐在床上,有些惶然失措,紧紧揪着锦被,敛目叹道,“阿荞,我不想害你的,我不想……” 一个月后,宸亲王世子满月,燕皇下旨举国同庆,大赦天下。 尹家二小姐尹沉香在上京各世家小姐中,最为不起眼,却也因着子凭母贵,而成为不少女子艳羡的对象。 世子的满月酒燕皇摆在了华清殿,一早派单喜出宫从王府将尹沉香和孩子接到了宫中,燕禳还在睡觉,倒也没有吵闹。 尹沉香瞅着沉睡的孩子,眉头深深皱着,都说孩子出生了是喜欢母亲的,可是这孩子却粘得是父亲,故而一直以来孩子一直是燕祈然亲自带在身边的,连她也是几日才能看着他。 尹三夫人轻步进殿,道,“快换身衣裳,一会儿该出去了。” 沉香望了望孩子,却又忧心忡忡叹了叹气。 “大喜的日子,叹什么气?” 尹沉香抿了抿唇,坦言道,“孩子一直都是王爷带在身边,总觉得有些不妥,偏偏一送到我这里又哭个不止,怎么也哄不住。” “这倒也奇怪。”尹三夫人也不由有些纳闷儿,却又劝道,“那便让宸亲王带着吧,看不出他带孩子倒是挺细心的,这短短一个月,看那小家伙都长了不少。” 沉香却勉强扯出一丝笑,却难有喜悦之情。 两人换好了衣物,入宫参加满月酒的各家夫人小姐纷纷前来恭贺,沉香怕吵着了孩子便留下乳娘照顾,自己与尹三夫人一道到正殿接见了众人。 谁都知道燕皇是属意宸亲王为继承大统的人选,如今对这新生的世子又这般疼爱,想来以后这大燕江山也是这父子两个的了,自然是对这未来的皇后娘娘百般讨好。 与此同时,清云巷内亦办着小明珠的满意宴,虽然简单但也很是温馨热闹,楚荞特地给明珠换了一身红色的新衣,衬着稚气的小脸很是可爱。因着月子里一直都是在房间里待着,将她抱到了院中晒太阳,小家伙格外的欢喜。 魏景从宫中赶了过来,带来了凤缇萦相托的礼物,孩子出生的事本是瞒着她的,可是凤缇萦还是在宸亲王世子的满月宴听说了楚荞早产的事,只是一时无法脱身出宫来。 “宁王何时回京。” 魏景想了想,回道,“过几日应该回来了。” 他的动作比他想像中要快,短短一两个月便聚齐了散落各地的上阳飞骑,安排好了自上京去往西北之地的事宜。 蛰伏多年,忍辱求存,他却终究没有救回他要救的人,而那份彻骨的恨也必将驱使那个人倾尽一生覆灭这个腐朽的王朝,以祭奠那些冤死的亡灵。 “替我安排去大宛的人吧,过几日我想将明珠先送过去。”楚荞望着被沁儿抱着玩闹的女儿,平静说道。 魏景闻言有些不忍,劝道,“孩子才一个月,这时候送走,有些……” 若是他们起事不成,她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那孩子…… “你我都知道上京城不再安全了,明珠送到安全的地方,我也好安心。”楚荞淡然一笑,说道。 孩子才一个月,她又何尝舍得骨肉分离,只是大乱将起,她不想孩子也跟着他们出生入死。 魏景侧头望了望她,深深一笑,漫不经心道,“你就不怕我拿你们母子威胁宸亲王府吗?” 楚荞闻言沉冷一笑,淡淡道,“我这个人有些事可以不计较,但触到我的底线,谁也不会好过。再说,我们母女还没那个价值。” 魏景闻言笑了笑,虽然一直摸不清楚荞到底是何身份,但很多事她总是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想来背后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当然,我要下手,也是他们那宝贝世子。”魏景看似玩笑,眉眼间却是别有深意。 楚荞眉眼一沉,冷声道,“魏景,我劝你最好别打那样的主意,有什么恩怨是大人之间的事,别扯上孩子。” “那个孩子受尽荣宠,你的女儿却要落得这步田地,你还替他们说话?” “我不替谁说话,只是希望有人对一个无辜孩子下手。”楚荞冷然说道,“再说,我的女儿现在没有什么不好。” 她只是……没有父亲而已。 魏景闻言,沉默不语,却不些不懂这个人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 “咱们只是要离开上京而已,你若动了那个孩子,我怕活着走出这里都是问题。”楚荞淡淡说道。 “明日我会安排去大宛的人,什么时候送孩子走?”魏景问道。 “十天后。”楚荞道。 正说着,小院的门被推开,温如春满面风尘的进来,“什么事这么热闹?” 沁儿抱着明珠回头望了一眼,翻了翻白眼,哼道,“用你的时候鬼都不见一个,没你的事了,你又冒出来了。” 温如春愣愣地站在门口,“这孩子……” “拜你那好师妹所赐,孩子一个月前就出生了。”沁儿没好气地哼道,抱着孩子往屋里走,不想搭理这“尹家派系”的人。 温如春面色微僵,背着包袱默然进了门,跟着沁儿身后问道,“没出什么事吧!” “拜你那好师妹所赐,险些一尸两命,你说有没有事?”沁儿回头瞪了他一眼,虽然温如春也帮过他们不少,但始终是与尹沉香交情深些。 “沁儿,都过去的事儿了,别再说了。”楚荞上前将孩子接过自己抱着,望了望温如春,“今日是明珠的满月,你来了正好。” “今天不仅是明珠的满月,也是你那好师妹孩子的满月呢,你不去恭贺一下吗?”沁儿瞥了他一眼,哼道,“不过,人家母凭子贵,哪还顾得上你这个八秆子打不着的师兄。” “你说……你说沉香的孩子也是今日满月?”温如春紧张兮兮地朝沁儿追问道。 “不相信?不相信去望川楼那边看看贴的皇榜不就知道了。”沁儿白了他一眼,哼道。 楚荞瞧着沁儿咄咄逼人不由皱了皱眉,“沁儿,去看看玉溪那里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沁儿望了望她,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出门,往厨房走去。 楚荞抱着孩子,朝温如春笑了笑,道,“沁儿心直口快,并无恶意,你莫放在心上。” 温如春望了望楚荞,思量了一会儿,道,“沉香心地善良,若是因为她而让你和孩子受了伤害,她应该……应该也是无心的。” 楚荞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在药王谷,她还一直跟师兄妹提及你,她应该……不是要害你。”温如春尴尬地替沉香解释着。 “温大夫你来了正好,帮忙看看明珠身体如何,她不足月就出生,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楚荞微笑打断他的话,似乎最不想提及尹沉香这个人。 温如春沉默了一阵,道,“你……恨她吗?” 楚荞抱着女儿往房里走,淡淡道,“没什么要恨的。” 她没有恨沉香,也没有恨尹三夫人,亦没有恨燕祈然,只是凉了心而已。 温如春跟着进了屋中,等着她将孩子放到床上,方才上前道,“我给孩子看看。” 明珠很乖巧,见着人都是笑嘻嘻的,扭头着望着站在一边的楚荞,伸手小手朝她这边抓,似是想要让她抱。 温如春默然给孩子把脉,眉头渐渐皱起,又解开孩子的襁褓,寻着银针找准一处穴位扎了下去,孩子顿时哭得起来。 楚荞看得心疼,等到温如春将银针拔去,赶紧将孩子抱了起来小心哄着。 温如春望着手中的银针有些怔愣,这孩子怎么…… 楚荞好不容易帮哄得女儿止住了哭泣,这才朝温如春问道,“孩子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虽然是早产出生,但跟一般孩子都没什么两样,只是每天一到晚上睡觉就很不安稳。” 温如春连忙将银针收起,看到楚荞一脸担忧的样子,只是淡淡笑了笑,“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觉得这孩子体内有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不过并无大碍。” “那便好。”楚荞长长舒了口气。 她不求她的孩子能有什么样的大富大贵,只要她能健康平安的长大,便足够了。 “温大夫,我想请你帮我个忙?”楚荞含笑请求道。 温如春愣了愣,随即点头,“你说。” “十天以后,我想派人先把孩子送往大宛,可否请你随孩子一起随行走一趟,到一个月后我就会回到大宛接她。”楚荞低头望了望已经止住哭泣的女儿,担忧道,“此去大宛路途遥远,虽然也安排了大夫和乳娘随行,但总归还是不太放心。” “为什么要送去大宛?”温如春不解。 楚荞无奈抿了抿唇,请求道,“事出紧急,还请温大夫能出手相助。” 温如春沉吟了半晌,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正说着,沁儿跑了进来,“楚姐姐,该用膳了。” 楚荞向他一再谢过,方才抱着女儿出去,温如春却站在后面,眉眼间一片凝重之色。 十日后,魏景安排好了护送明珠前去大宛的人马,乳娘,护卫,大夫,一个个都安排妥当,楚荞将孩子送出了上京,特地将她哄着睡了才交给乳娘。 “夜里凉,你们小心些照应,别让她着凉了。”楚荞看着乳娘将孩子抱上了马车,又不放心地掀着车帘叮嘱道。 “知道了,夫人。”两个乳娘含笑回道。 楚荞点了点头,又对车队的人叮嘱道,“孩子还小,喂了奶让她歇一会儿再赶路,不然会颠得她吐奶,路上走慢点没关系。” 车队的人赶紧连连应声。 “还有,到了关外风沙大,又空气干燥,别再把她抱出马车,还有过沙漠之前就备好开水放凉给她带着,别喂她喝生水……”楚荞不放心地向着温如春和乳娘们一件事一件事地叮嘱,生怕有什么说漏了。 沁儿和玉溪在一旁瞧着,直觉揪心难过,若非万不得已,她又如何舍得把才出生一个月的孩子送到千里之外去。 这一送,便送了一个多时辰,看着车队走到再也看不见,楚荞方才折回城里去。 然而,第二天的夜里,楚荞等人刚刚睡下,遍体鳞伤的温如春回到了清云巷,护送明珠出关的护卫悉数被害,孩子被人劫走了。 夜静更深,骤然而起的敲门声显得格外突兀。 玉溪是最后一个睡的,刚躺到床上一听声音连忙披衣提着灯笼去开门,刚拉开门,一身染血的温如春便上气不接下气地撞了进来。 “这是……”玉溪借着灯光看清了来人,顿时大惊失色“夫人!夫人!出事了!” 她慌忙将人扶着进了屋,楚荞一听声音不对也已经从里屋出来了,看到一身狼狈的温如春顿时有些懵了。 “明珠呢?”她声音颤抖得低不可闻。 温如春望向她,回道,“我们刚进入汴州地界儿,孩子就有些不对劲,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变成了红色,血一样的红色。” 楚荞不由一个颤抖,蓦然想起在桃源谷看到燕祈然的情景,他的眼睛也是那般血一样触目惊心的红,这个孩子…… “我以为是病发,可是凭空出现的十几个灰袍道人非说是孩子是妖魔转世,强行要将孩子带走,车队的人也想保护孩子,但根本不是对手,只是眨眼功夫所有人都死了,我若非有师传的灵药及时服下,只怕也回不来这里。”温如春坦然言道。 沁儿和泷一也随之赶到前厅,听到这番话也个个吓得变了面色。 楚荞愣了片刻功夫,然后扶着桌子坐了下来,一双眼睛兵锋般沉冷慑人,“灰袍道人?” 灰袍道人? 妖魔转世? 难道是神域的诛魔人,她当年在西域初遇商容和白二爷之时,他们也是被一群灰袍道人所追,只不过最后被商容给埋在了沙漠。 玉溪紧张地看着楚荞,看着她片刻慌乱之后的镇定和冷静,目光锐利如刀锋,来不及有半分的悲痛和惶然便在思量对策。 那样的楚荞,是她从未见到过的。 任何人面对这样的困境,第一反应会是慌乱无措,她却没有,应该说根本没有时间容她慌乱,明珠等着她去营救,她能靠的,只有自己。 “泷一,替我备马。”楚荞平静说道。 泷一望了望她,拱手道,“是。” 第54章 明珠被劫(4) 她起身快步进屋更衣换装,带上了一直藏在抽屉地的白二爷,一边做着这一切,一边吩咐道,“玉溪你留在这里,天亮之后告诉魏景我有事离京半个月,若是半个月后我没有回来,营救萦萦的事他按计划行动便是。” 玉溪愣了愣,连忙道,“好。” “明珠的事就不要和他明说了,以免传到萦萦耳中,她按捺不住坏了大事。”她一边准备着东西,一边冷静地吩咐着。 “可是夫人你一个人……” 楚荞恍若未闻,准备好一切,望向温如春,“还能走吗?” 车队唯一幸存的只有他,要找到掳走明珠的人,只有靠他带路认人。 “还能。”温如春看着冷静得可怕的女子,坚定地点了点头。 楚荞点了点头,朝沁儿道,“你照顾温大夫一同上路,走。” 说罢,她自己已经先行出门往外走。 泷一备好马匹,看着他们出来,便一同跟了上来,试问道,“夫人,要不要……通知宸亲王府?” 他不知道她方才支开她是要吩咐些什么,但也料想的到,此去凶险异常。 “不必。”楚荞沉声说罢,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泷一不好再多做相劝,正欲跟着上马,楚荞冷冷回头,道,“你留下。” “楚姐姐,让他跟着,多一个人,多一份胜算。”沁儿望了望泷一,朝楚荞说道。 虽然不太清楚,但她也知道这次要面对的敌人非同寻常,这么多人当中除了楚荞,泷一是身手最好的一个。 “不必,走!”楚荞说罢,自己策马先行出了巷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沁儿抿唇沉吟了片刻,想来楚荞是会召集神兵山庄的人帮忙,而泷一虽然跟着她,但总归以前还是燕祈然那边的人,若是出卖了神兵山庄的事,那么凤缇萦也会是死路一条。 这个人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别人死活? 马蹄声如风雷,踏破夜的宁静,一路疾驰如飞出了上京城。 两天两夜终于赶到汴州境内,一行乌衣骑已经在事发地点等候,见到楚荞很是恭敬的样子。 温如春很惊讶,能短短两天查到对方的行踪,又悄然号令出这么多一等一的高手,这决不是一个寻常女子能做到的。 自汴州一路向西追寻之时,与从西边回京的燕胤一行又不期而遇,燕胤从沁儿口中得知了事情经过,便毅然同行相助。 一连追了几天几夜,沁儿看到楚荞休息了,方才寻到火堆旁坐下,望了望沉默的燕胤由衷道,“宁王爷,谢谢你。” 她甚少对人说谢谢二字,但但她知道原计划是燕胤回京,就要按计划准备离开上京,但他在这样的关头,当机立断追上来帮忙,就有可能错失他们最好的起事机会。 “这孩子出事,本王也有责任。” 沁儿抿了抿唇,望着眉头深锁的楚荞,沉默不语。 燕胤侧头望了望楚荞,试探问道,“此事,宸亲王府可知晓?” “尹沉香给他生下了世子,这个女儿他连看都没看一眼,还会帮忙搭救吗?”沁儿没好气地冷哼道,望了望楚荞,又道,“她要自己救孩子,也不便让宸亲王府的人插手其中。” 燕胤闻言点了点头,想来她的真实身份,怕是连燕祈然也不曾知晓。 一直以来她小心隐藏,想来也是想在关键时候助他和萦萦一臂之力,故而这回瞒着宸亲王府也是有此用意,想到这里他心中愧疚更甚。 沁儿心疼地望了望楚荞,朝燕胤道,“你若能帮她救了孩子,这个忙也一定不会是白帮的。” 他的援手,不仅楚荞会记在心上,而且她伊兰沁儿也会念及这份恩情,让大宛将来站长燕胤这一派。 “这孩子出事也有本王的责任,救人也是本王该做的。”燕胤道,换作是凤缇萦,知道了这件事,也会全力相助。 沁儿低头笑了笑,缓缓道,“我想,也许我有些明白了,这些年她为何一直放不下凤家的人。” 因为在这孤凉人世,这些不是家人的人,总在她最艰难的时候给了她生命中最渴望的温暖和保护,所以才会是她生命中弥足珍贵的存在。 乌衣骑统领黑鹰快马回来,楚荞立即睁开了眼睛上前,一问到行踪便立即吩咐了人准备上路,想到可能会交手的凶险,便让沁儿留下照顾温如春走水路到丰州境内等候。 楚荞知道诛魔人处决魔族会在月圆之夜,故而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在十五之前追寻对方的行踪到了雪山神庙,并借着白二爷伤重找神域寻医之事,成功混进了神庙之中。 只是,眼看着明珠落在他们的手里,哭得直让她揪心欲碎,却又不得不生生咬牙忍下救人地冲动。 神庙的人带她去见了执法长老灵虚,她一边打量着周围的地形,一边思量着营救的对策,好在神庙中的人并不太多,只是这其中最难对付的便是这执法长老灵虚了。 灵墟看到被带回来的明珠,左眼华倏地一亮,而后眉间顿时寒冽的杀意,“果真是那妖孽的魂灵。” 楚荞低垂着头在一旁站着,垂在袖中的手暗自紧握成拳。 “师傅,这位姑娘带着神王殿白仙君前来求助,而且,白仙君是被从困龙渊逃脱的紫狐妖所伤。”带他回来的灰袍道人禀报道。 “紫狐妖?”灵虚声音瞬地沉冷如铁,“虚迷幻境的震动,也是他?” “当年就是他破开虚迷幻境将那妖女带出来,这世间能破开幻境的除了白止神王,就只有那紫狐妖。” “师尊也说虚迷幻境出现的是魔族的气息,应该就是那紫狐妖,当年是白止神王将他关入了困龙渊,如今神王已经失踪多年,若不及早将这妖女和紫狐妖诛灭,只怕后患无穷。” 灵虚闻言理了白色长须,点了点头,“待今夜处置了这妖女,再寻那紫狐妖!” “是,师尊。”几名弟子齐声回道。 灵虚望了望一直沉默的楚荞,挥手让弟子们退下。 “你只是凡人之躯,如何习得了神域术法?”灵虚道长目光冷冷地盯着她,不放过面上任何一丝神情的变化。 楚荞淡笑,“小女有幸遇到白仙君,蒙它教导学了些术法,但资质愚钝,并未学到多少。”论察颜观色,她一向是个中高手,又岂会在他人面前泄露自己的真实情绪。 “老道来看看它吧!”白虚道长说道。 楚荞将白二爷从袖中小心拿了出来放到桌上,虽然只是权宜之计带白二爷过来,但也希望能从这帮道士口中能够打听出救它和诸葛无尘的方法。 “它已经从神王殿失踪三百年,你是何时遇上它的?”灵虚道长一边查探着白二爷的伤势,一边问道。 “九年前,他和几名诛魔人在沙漠追上紫狐妖大战,小女路过机缘巧合救了它。”楚荞平静回道。 事实是,当年白二爷和商容被诛魔人追上,一起合伙把人宰了埋在沙漠里。 “它受伤之前,发生了何事?”灵虚道长继续追问道。 “它说是寻到了白止神王的踪迹,但与我告别了,之后我再寻到它时,已经是这般了。”楚荞望了望还重伤昏迷的白二爷,说道,“我已用很多药物试过给他医治一直不得其法,想起之前它跟我说起过雪域神庙,便寻来试试。” “它受得伤,虽未危及性命,但雪域神庙还救不了它。”灵虚道长摇头叹道。 他虽是诛魔人,但论及修为,还不能算是神域中人。 楚荞将小心将白二爷收起,又打听道,“那要怎么才能救它。” “除非白止神王,或是寻到神王遗物。”灵虚道长说着,望了望她,道,“你且在神庙住下,待我们处置了那妖女,我自会设法禀报神域,自会有人前来设法医治它,神域寻找白止神王已经数百年,如今唯一知道神王下落的便是它,自会全力救治于它。” “那便多谢了。”楚荞淡笑低头,却又皱了皱眉,提醒道,“方才听道长说这妖女与紫狐妖有关,还是小心为上,若让他寻到了这里……” “堂堂神庙,还容不得他来撒野。”灵虚道长说着,一身杀气尽现。 楚荞沉默而笑,告别了灵虚道长,打着参观的名义,熟悉了神庙的地形,绕到与黑鹰和燕胤约好的碰头地点。 “情况如何?”燕胤开门见山问道。 第55章 明珠被劫(5) 楚荞蹲下地,简单画出神庙的地形,说道,“还有两个时辰,这些人都会聚集到化魔池这边,黑鹰你的人就埋伏在这里,趁着现在那边还没人,你带人提前过去,记住第一个要打的就是那个白袍的道士,他最棘手。” “是。”黑鹰点了点头。 楚荞抬头望向燕胤,“你的人,等黑鹰得手再下手,这些不是常人,不好应付。” “好。”燕胤点头应道,随即又问,“孩子怎么办?” “等到他们行刑的时候动手,孩子一救回,黑鹰会立即派人送到沁儿和温大夫那里,而这里的人……”她说着望了望暮色中的雪域神庙,目光冷如刀锋,“一个都不能留。” 燕胤看着这般杀伐决断的女子不由愣了愣,应声道,“只是你要在他们身边夺回孩子,怕不容易。” “事在人为。”楚荞起身冷然道。 黑鹰将带来的黑匣子交给她,“你的东西。” 楚荞接过一边向两人说着前往化魔池的安全路线,一边将各种暗器,机关装到自己的手脚,动作熟练而迅捷。 燕胤亦渐渐明了,这么制作精良的暗器,当世除了神兵山庄不会有第二个,而这些人又对她这般恭敬,楚荞的身份便昭然若揭。 “你们小心。”楚荞嘱咐完,便准备离开。 燕胤一把拉住她,将一个小包袱递过,“这件金丝软甲,你带着。” 楚荞沉默了片刻,还是接了过去,“多谢。” 两个时辰后,夜幕降临,圆月升空。神庙上下的人都纷纷赶往化魔池,楚荞亦受邀前行观摩行刑,她不动声色站到离他们较远,却又最好下手的一方。 化魔池虽然听起来吓人,机关一开只是一池有如仙泉的碧水,而楚荞只是站在边上,便已感觉到池中渗出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圆月当空,一行道人站在池边默念着什么经文咒语,灵虚将孩子双手托起,口中念念有词,化魔池瞬时变幻成了深不见底漩涡,带着吞噬一切的力量。 楚荞手心都沁出冷汗,看着孩子从灵虚手中脱落坠入池中的瞬间,按下了手上烟火讯号的机关,另一手的机关射出一张天蚕丝网,将孩子接住带到了自己怀里,所有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 与此同时,早已埋伏在周围的乌衣骑,当世唯一一支火枪队,已经发出攻击,虽然大部分都一击成功,但灵虚比她想象中还要难以对付,火枪都被他轻易躲。 几乎是在孩子回到她怀中的同时,他也逼近了身前,“原来你是为妖女而来,找死!” 说着,一掌击出将楚荞连同孩子一起向化魔池中,楚荞胸口琉璃佩突然之间光芒骤起,仿佛在她周围筑起了一道天然的保护屏障。 灵虚见状一怔,喝道“你到底是何人?” 这样能够抗击任何术法攻击的神印,非白止神王和天尊一般的神域中人才会有,如何会出现在这一介凡人身上。 楚荞愣了愣,原来燕祈然给她的护身符是这样的,只是那神符护住了她,却没能护住她怀中的明珠,孩子被强大的掌力震得七窍流血。 “那神符护得住你,却护不了这妖孽。”灵虚冷笑喝道。 楚荞将孩子交给黑鹰送下山,目光森冷地望着灵虚,“你要我的孩子死,我便要你偿命。”有神符护身,她自是不惧他的那些术法攻击。 激战整整一夜,雪域神庙的人一个不剩死在他们手中。 山下客栈内,沁儿正焦急地等待消息,一听到外面有脚步声,立即拉开门冲了出去,“楚姐姐!” 乌衣骑的护卫抱着孩子快步进门,道,“温大夫,孩子受了伤,主子吩咐我们先交给你。” 沁儿看到襁褓中已经七窍流血的婴儿顿时一把捂住了嘴,颤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 温如春虽然也有惊诧,但身为医者很快冷静下来,将孩子接过放到榻上,冷静地吩咐道,“拿一盆清水过来。” 沁儿连忙跑出门,以最快地速度打了一盆清水进来,“水来了。” 温如春捏着孩子细小的手,却只能探到微弱得几近虚无的脉息,立即取出随身带的药丸化成水给孩子强行灌了下去。 “你一定要救活他,你一定要救活他。”沁儿声音带着哭腔,几近乞求。 温如春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施针,再也自身内力让孩子的血脉通畅起来,做完这一切方才道,他一手托着孩子的背部,一手握着她的腕随时探查脉息。 “沁公主,把孩子身上的血迹擦干净,检查一下还有无其它伤痕。” “好,好……”沁儿颤抖着手拿巾帕给孩子,探去身上的血迹,查看一番后道,“没有其它伤痕。” 正说着,孩子耳朵沁出血来,滴落在水盆里,沁儿赶紧手忙脚乱地拿着帕子去擦。 “她是被掌力震伤的,我已经以药王谷的独门秘技替她疏通血脉,如果天亮之时她还无法恢复过来,那么……我也无能为力了。”温如春望了望怀中幼小的婴儿,无奈叹息道。 “不可以,不可以。”沁儿一听顿时面色剧变,激动望着温如春道,“你一定要救活她,一定要,她不能死,楚荞不能失去这个孩子,不能……” 温如春抿唇不语,专心致志地探着孩子微弱的脉息,眉头却越皱越紧,随口问道,“楚荞……是不是有娘胎里带出的宿疾?” “我只知道她一直休质虚弱,但并未听说过有什么宿疾。”沁儿回道。 温如春眉头深深皱着,“她若没有,这孩子……” 他正说着,沁儿看到孩子手上也有血迹滴出,惊惶道,“她手上有伤在流血……” 温如春闻言查看了一番,平静道,“没有,是我手上的伤口有些裂开了。” 沁儿顿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张地看着小脸惨白无一丝血色的孩子,紧紧攥着手中的巾帕,喃喃念道,“明珠,你不能有事,你不能丢她,她那么疼爱你,她不能没有你的。” 温如春眉目深深地望着生命垂危的婴儿,心也不由随之一阵阵揪紧,窒息。 沁儿看到孩子有温如春照看,便立即向送明珠过来的人追问楚荞的状况,想要开口让人带她过去,却又担心这里的明珠咬牙忍了下去。 “沁公主,再取盆热水过来,孩子身上太凉。”温如春说着,目光不经意投在水盆之中,却猛然间瞪大了眼睛。 水中之前滴落的血,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悄然……融合一体。 楚荞的孩子,血液怎会与他的血相融…… 他霍然望着怀中的孩子,脑子里一片空白,而后一个他不敢相信的猜想缓缓浮上心头。 “沁公主,明珠是与宸亲王世子同一日出生……是吗?”他声音不自觉的有些颤抖。 “是。”沁儿回道。 温如春身形不由一震,之后久久不语。 黎明之际,楚荞一身染血地冲进了房间,苍白着脸问道,“明珠怎么样了?” 温如春沉默,一动不动地抱着孩子坐在那里,恍然已凝成一座石像一般。 “温大夫,明珠怎么样了?”楚荞两步走近,追问道。 温如春回过神来,望了她许久,怔怔问道,“这个孩子,是谁的孩子?” “我问你明珠怎么样了?”楚荞目光一冷,追问道。 “她是谁的孩子?”温如春目光沉沉地望着她,继续追问道。 “她是楚荞的孩子,楚荞和燕祈然的孩子,温如春,你到底想怎么样?”沁儿气急喝道。 温如春闻言愣愣地低下头,望着怀中的孩子,良久之后,无力叹道,“我想,我是救不了她了。” 楚荞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半晌之后方才愣愣出声,“……什么意思?” “温如春!”沁儿气得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必须救她,你救不了她,我就杀了你。” “我也想救她,可是她太小,五脏六腑都被震裂了。”温如春无助地叹息,自己一向自以为医术高明,到头来……竟连一个孩子都救不了。 楚荞怔怔地站在那里,望着毫无生气的孩子,只觉世界在崩塌一般绝望。 屋里的气氛一片死寂,绝望的气息无边蔓延到每一个人身上…… 燕胤站在门口处,望着背影瘦弱而无助的女子,想要帮助她,却也无能为力。 但仅是片刻之后,楚荞上前自己抱回了孩子,沉声道,“我要她活着到上京!” 温如春沉默地将一瓶药递了过去,“每天把这药丸化成水给她吃了,还能保住她的脉息,但是……” 楚荞拿过药瓶,抱着孩子便快步出了门。 “楚姐姐,你去哪儿?” 楚荞翻身上马,一手抱着孩子握着缰绳,一手拉着拿着马鞭,道,“我去找他。” 她要去找这孩子的父亲,这世上唯一能救她之人。 宸亲王,燕祈然。 第56章 此情难忘(1) 上京,风雨萧萧。 宸亲王府,玉溪在楚荞等人离京十日还无一丝消息回来之后,便寻到宸亲王府求助,已经在这里跪了两天两夜。 泷一沉默地站在她边上,不动,不说话。 墨银看着雨中执拗不肯离开的两人,撑着伞上前道,“你就是跪死在这里也没有用,王爷现在不会帮你们,也帮不了你们。” 玉溪目光坚定地盯着那紧闭的雕花木门,说道,“王爷当真要看着夫人和孩子都殒命吗?” 如果他一点也不曾在意夫人,为何一听到她早产的消息那般大惊失色,亲自前去救治;如果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为何要日日派人送来那么多东西…… “玉溪,你已经在雨中跪了两天了,再跪下去人都该垮了。”尹三夫人走近想要扶起她,这孩子在国公府服侍多年,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这般的狼狈的模样,她看了也着实心疼。 玉溪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定定地跪在原地,朝屋内的人说道,“玉溪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变成这样,你曾经那么心疼夫人的,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为什么现在就要对她见死不救?” 屋内沉寂无声,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说话。 沉香撑着伞为玉溪挡着雨,一边温声劝道,一边扶她起来““玉溪,起来吧,宸亲王不愿意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的。” 玉溪大力地甩开手,冷冷地望着她道,“你就那么想她们母女死吗?” 尹三夫人扶住女儿,不懂那个一直心性温和醇良的女子为何会变成这样。 玉溪定定地望着紧闭的房门,幽幽说道,“王爷,你若是因为夫人执意离开而这般,你便太冤枉她了,若非深爱刻骨,她又如何会那般九死一生生下你的孩子,她要走不是无情,是她太想你只属于她……” 尹沉香撑着伞怔怔地站在原地,不觉中已然泪流满面,她这一刻恍然明白,自己带给楚荞的痛,有多残忍。 正在这时,有侍卫疾行来报,“墨总管,有人强闯王府?” 墨银闻言一愣,随即一招手集合几人,道,“走。” 王府前门,楚荞一身油衣,一手带着孩子,一手对敌,一双血丝遍布的眼睛沉冷慑人。 墨银带着人赶到前院,将来人团团围住,“什么人?” 楚荞淡淡道,“我要见燕祈然。” 墨银一震,这才认清眼前一身油衣满脸血污的女子是楚荞,却又想起燕祈然之前的的命令,于是道,“对不起,王爷有要事在身,不见任何人。” “我有事找她。”楚荞说着,已经自己朝着里面强闯。 墨银带着人拦住去路,却又不好真动手伤了对方,只是沉声回道,“王爷说过,五日之内,谁也不见。” “我也不见?”楚荞讽刺冷笑。 墨银垂首沉吟片刻,道,“是。” 他确确实实说了不论任何人,自然是楚荞也算在其中。 楚荞低头望了望裹在油衣里的孩子,抬头望向墨银道,“要么带我进去见他,要么你把我们母女击毙在这里,要么我自己闯进去见他,你选一个吧!” 墨银皱起眉头,一脸为难,“王……夫人莫为难我们。” 楚荞血丝遍布的眼睛冷冷扫了一眼众人,淡淡道,“那就动手吧!” 四天四夜,她一刻也不敢停歇,就怕回来晚了,再也救不了这个孩子,到头来,却是要被挡在王府之外…… “我可以带你过去,但王爷出不出来见你,我也不敢保证。”墨银说道。 若真动起手来,她这般以命相搏的往里闯,少不得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他将人带到暖阁外,至于里面的人出不出来见她们,那就不是他的错了。 “多谢。”楚荞感激道。 墨银等人放行,她抱着孩子快步穿廊过门进了宸楼,泷一看到一身风尘满脸血污的女子,不由一愣,“夫人?” 玉溪闻言忙从泥水中站起身,看到她怀中小脸青白的孩子,不由呼吸一窒,“夫人,孩子这是……” 楚荞不看任何人,径自朝暖阁走去。 墨银站在门口,一伸手拦住,提醒道,“夫人,莫为难我们。”把她放行到这里,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若让她进了门,惊掩了里面,他也人头不保。 楚荞抱着孩子站在门口,扑通一声跪在冷硬的石阶上,无助地哭泣,“燕祈然,求你……救救她,救救我的孩子。” “夫人!”玉溪泣不成声。 “阿荞……”沉香砰地一声跪在她的边上,泪如泉涌,“对不起,对不起……” 她认识的楚荞,即便无权无势,无依无靠,骨子却满是骄傲的女子,即便在怎样的困境,也坚强而骄傲的女子,何曾对人这般卑微的乞求。 屋内一直敛目的燕祈然倏地睁开眼,心念一动间,被华光包围悬浮于半空的孩子便随之跌下来,老酒鬼迅速另一掌出手稳住,沉声道,“记住,这才是你的孩子。” 燕祈然僵住。 “从你决定与她背道而驰,就该知道有这样的局面。”老酒鬼说道。 半晌,燕祈然缓缓敛目,岿然端座,一步不错地继续着自己的事,仿似全世界都沉寂了下来。 门外,楚荞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这唯一的一线希望。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楚荞眼底的泪已经干涸,她也随之寸寸冰凉。 明珠在她怀里苍白的小脸更加苍白,她不动,不哭,一如往昔在她怀抱中安睡一般乖巧,只是她们呼吸却渐渐虚无不可闻。 天黑了,又亮了,黎明的朝阳照亮了上京城。 这扇已经关闭了五天五夜房门打开了,白衣翩然的人缓步出来蹲在楚荞面前,望着她怀中早已没了气息的婴儿,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残忍地道出。 “阿荞,她救不活了。” 楚荞缓缓抬起清明却死寂的眼睛望着眼前的男人,她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等到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她微仰着头望着他,血丝遍布的眼睛,却如死水一般冰冷。 这一夜,仿佛已经流尽了她一生的泪,也耗尽了她对他所有的爱与情。 燕祈然看着眼前的她,心疼地伸出手,想要拭去脸上的血污,她在她冰冷嫌恶的目光中止住了动作。 压抑的沉默,让人窒息而绝望。 他身后的暖阁内传出婴儿的啼哭,老酒鬼手忙脚乱地抱着燕禳出来,直接将要往燕祈然的怀里塞,“快哄你儿子。” 燕祈然没有接,老酒鬼索性抱着孩子坐在燕祈然边上,瞅了瞅楚荞两人,专心地哄着孩子。 “现在,你满意了吗?”楚荞苍白而讽刺地笑,“看到我一无所有,你满意了?” 燕祈然半跪在她面前,面色冷寂,薄唇紧抿。 燕禳渐渐不哭了,伸着小手抓楚荞的衣袖,手很小却很有劲,一边抓一边咯咯地笑出声来,打破院中绝望的死寂。 楚荞转过目光望着那稚嫩幼小的婴儿,曾几何时,她的女儿也会这般拉扯她的衣裳,也会对着她露出这样的笑容。 可是现在,这个孩子还能哭,还能笑,而她怀中的女儿却已经魂归西天…… 半晌,楚荞痛苦地别开头,不忍再去看。 燕祈然身形一震,略显苍白薄唇紧紧抿着,似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老酒鬼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也不说话,抱着燕禳坐在边上,由着他小手去抓楚荞的衣裳,也不阻止。 尹三夫人有些意外,这个一向认生的孩子,便是沉香也难哄的孩子,竟会在这时对着楚荞这般亲昵的笑。 只是玉溪知道,眼前生机勃勃的孩子,对刚刚失去女儿的楚荞,是多么沉重地讽刺和伤害…… “燕祈然,我从来这样爱过一个人,你是第一个。”她嘶哑着声音说道。 燕祈然闻言神色动容。 “我也从来没有恨过一个人,你也是第一个。”她望向他,语气平静,却字字利若利锋。 说罢,她抱着孩子冷冷起身,却因着脚下麻木,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 燕祈然立即伸手去扶,却有人比他更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女子,燕胤不知何时进了园子,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身风尘的伊兰沁儿。 “楚姐姐,孩子……”她焦急地询问,却在看到玉溪泪流着摇头示意时,愣在了那里。 燕禳抓着的袖子一下没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伸着小小的手就朝两步之外的楚荞抓挠,燕祈然眼眶泛起湿意,却又很快忍了下去。 沁儿望着仿若抽离了灵魂一般的楚荞,顿时目光凶狠地望向燕祈然,“那是你的孩子,是她拼了命生下的孩子,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燕祈然缓缓站起身,面色一如往常的冷寂,接过老酒鬼怀中啼哭不止的燕禳,小心地拭去孩子脸上的泪珠,动作温柔而慈爱。 沁儿一咬牙,刷地拔出边上泷一的长剑,怒气冲冲地扑上前来,沉香和尹三夫人等人顿时吓得大惊失色。 墨银立即拦了下来,沉声喝道,“沁公主,这是宸亲王府,不是你的大宛王宫。” 沁儿恨恨地瞪着燕祈然怀中的孩子,怒声喝道,“她的孩子死了,凭什么你和尹沉香的孩子还活着?凭什么?” 楚荞抱着孩子木然地朝外走着,明明身后刀光剑影,伴着孩子的啼哭,她却似乎再也看不到,听不到…… 玉溪哭着抓住沁儿,“沁公主,住手吧,不要再让夫人为你担忧了。” 沁儿回头望着已经摇摇晃晃往东篱园离开的单薄背影,握剑的手狠狠一划,劈裂了边上的花盆,大步追着楚荞出了王府。 两天后,楚荞亲自将明珠火化,安葬在了观音庙后山的墓地,希望她死后能受佛祖照拂,来世平安健康。 燕祈然也来了,两个人却再也没有说上一句话,陌然擦肩而过。 他独立在孩子墓前,眉眼一如往昔的冷静,缓缓说道,“你若泉下有怨,不要找他们母子,算在本王头上便是。” “宸亲王是在忏悔吗?”消失两日的温如春站在他的背后,目光中满是仇恨的冰冷。 燕祈然对于背后的来人没有转头去看,负手立在墓前,无声地念着一段往生咒,以送这孩子归天。 温如春一步一步走了过去,站在他的背后,声音颤抖得几近崩溃,“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孩子?” 燕祈然淡淡转身,“你在问我?” “我在问你,这墓中死去的孩子,她到底是谁的孩子?”温如春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 燕祈然临风而立,神情万一如继往的淡漠,“与你何干?” 温如春走近蹲在墓前,颤抖地伸手抚上冰冷坚硬的墓碑,说道,“这个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燕祈然凤眸微微眯起,却没有说话。 “如果她是你的骨肉,你怎么会对她见死不求,如果她是你的骨肉,你怎么会从她出生到死,都不看她一眼?”温如春哽咽的地说着。 “本王不喜欢女儿而已。”燕祈然面色万年不变的云淡风轻,不悲不痛。 “你说谎!”温如春倏地站起身,神情激动而愤怒,“明珠不是你的孩子,她是沉香的孩子,是我沉香和我的孩子!” 燕祈然凤眸眯起冷利的弧度,淡淡道,“收起你的胡言乱语。” “我说错了吗?”温如春冷冷笑着,一步一步逼近前去,眼中泪光闪动,“楚荞生产时,你扔下沉香到清云巷亲自接生,又怎么会……怎么会在之后那么尽心尽力照顾沉香生下的孩子,因为……因为你在清云巷就已经拿沉香的孩子换掉了楚荞的孩子!” 说到最后一句,他勃然怒吼出声。 燕祈然眉眼淡淡,没有出声追问,只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早就算计好了吧!”他笑得讽刺而嘲弄,“从你娶她入府开始,你就已经在算计她,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事,让她,让楚荞,让所有人都落到这样的地步?” 燕祈然面容冷寂地望着远方,对于温如春的话不置一语,也不辩解一句。 温如春等不到这个人的回答,便又说道,“你早在楚荞饮食中下了催产的药物,便是没有那车撞上,她的孩子也前后在那几天出生,你早就算计好了要换掉她们的孩子,可是沉香她有什么错,你要这样对她?” 他只恨,恨自己没有一身通天的医术能救她们母女,她那样想要保住的孩子,如今却躺在这冰冷冷地墓中…… “说完了吗?”燕祈然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准备离开。 温如春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冷漠的男人,笑意嘲弄,“我知你权大势大,你杀过的人也不少,可她只是个孩子,一个才出生一个月的孩子,你怎么可以残忍成这样?” “以你的医术不会不知道,这个孩子本就活不长,就算没有这些事,就算你拼尽一身的医术,她也活不过一年。”燕祈然眉眼平静,淡淡说道,“我给了尹沉香一条命,也算公平。” “沉香一出生,也有人说她活不过二十,可是她也一直活得好好的,你凭什么去剥夺一个孩子生存权利?”温如春自责,悔恨,悲恸,交织于心。 燕祈然默然,沉吟不语。 “我不管你是人是妖是魔,也不管你与雪域神庙有什么样的恩怨,可是你凭什么要让我们的孩子,替你的孩子去死?”温如春悲恸而绝望,怒声质问,“你也有孩子,你怎么可以这么狠毒?” 在客栈发现血液相融,发现那孩子遗传着沉香的宿疾,但他却也无法确定那个孩子真的就是他的孩子,直到回到上京,他去寻找当日在宸亲王府和清云巷一起接生过的稳婆和大夫,但那相关连的每一个人,都早已从上京城失去踪迹,他查无可查。 可是只要一打听当日宸亲王府和清云巷两边孩子出生的情形,但也可想而知,能在那么多人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将两个孩子调换的人,又能悄然将那么多相关人等从上京消失无踪的人,除了宸亲王,还有何人? 燕祈然淡淡的望着眼前的人,目光中似有怜悯,说道,“只要他们母子能平安,我不惧对任何人狠毒。” 甚至,自己。 从幻境出来,雪域神庙已经在打探他的行踪,而现在他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完,他还不能被那些人发现身份,他只能能残忍的方式,让自己心爱的女人离开…… 可是,偏偏这时候有了他们的孩子,而那些追寻他踪迹的诛魔人越逼越近,再拖延下去神域中人也会寻来。 介时,不仅是他,连他们母子也会牵连其中…… 所以,他换走了楚荞的孩子,把已经动过手脚的明珠留在了楚荞身边,他知道她要送孩子离京,他也知道那些人会寻上来,他更知道这个孩子难逃死劫。 这个孩子不死,那么死的就会是他的孩子,只他们母子能安好,谁恨他都无所谓。 第57章 此情难忘(2) 五天五夜,他们终于将燕禳身上的魔气除去,从此他就可以平安健康的成长,至于那早夭的孩子,他只能如此。 温如春转过身,望着孩子新立的坟茔,这是他的骨肉,他的孩子,他却只是那样匆匆一面,便成永别。 “宸亲王,你做这么多事,害这么多人,苦心积虑瞒着楚荞。”他半跪在坟前扶着冰冷的墓碑,眼底蔓延起无尽疯狂的恨火,缓缓转过头望向那风姿若神的无情男子,“你说,她要是知道这些,会怎么样?” 燕祈然淡淡地望着他,一双凤眸,寒光冽冽,“今天在这里的话,你说出一个字传到她耳中,我能救了尹沉香的命,也一样能要了她的命!” “你……”温如春满腔恨意地扶在墓碑的手青筋跳动,伤口崩裂,鲜血涔涔而落。 “本王不想取你性命,也不想动尹沉香,但你若说了不该说的话,本王不介意把你们一家三口都安葬于此。”燕祈然冷冷说罢,便举步朝着山下走去。 “燕祈然,你这般狠毒,就不怕死后下地狱吗!”温如春愤怒地吼道。 燕祈然嘲弄一笑,只是道。 “我已身在地狱,又何惧再添几桩罪孽!” 燕祈然回到王府,天已经黑了。 暖阁内,尹沉香和乳娘几人正忙活着哄燕禳睡觉,奈何这小家伙脾气古怪,谁哄都不买帐,扯着嗓子哭得很是厉害。 老酒鬼不经意一侧头看到已经回来的燕祈然,立即刷地站起身,从尹沉香怀中拎起啼哭不止的小世子,塞到刚进门的燕祈然怀中,“把你儿子哄一哄,哭得人头都大了?” 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然不错,他老子那么难伺候,这儿子比他还难伺候。 燕祈然抱着孩子进门他往榻上一放,木然坐在那里,也不打算哄他,尹沉香和奶娘在一旁瞧着,却又看到他那一脸冷沉的面色,不好上前多言。 燕禳躺在他边上,渐渐止住了哭泣,小手拉扯燕祈然的衣袖就往嘴里送,咬得满是口水也不松开。 老酒鬼抱着酒坛瞥了一眼尊贵的宸亲王世子,哼道,“没出息!” 尹沉香知道他是去见楚荞了,心中担忧楚荞的状况,便问道,“阿荞她……还好吗?” 燕祈然抬头望了望她,淡声道,“没什么事,你回去休息吧,孩子放我这里。” 尹沉香望了望在他边上乖巧的孩子,道,“好。” 说罢,带着丫环和奶娘离开了暖阁。 “侧妃娘娘怎么这时候走,现在孩子正与王爷亲近,侧妃娘娘该趁着这时候多留在这边,抓紧了王爷的心才是。”丫环玉锦出声道。 尹沉香嘲弄一笑,“他的心就不在这儿,又怎么抓得住?更何况……” 她并未觉得他们之间这样的相处有什么不好,甚至感到庆幸,庆幸自己不用时时刻刻去面对这个喜怒无常的人。 暖阁内,燕祈然怔怔地望着躺在身旁的燕禳,目光慈爱却也苦涩,一早便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只是当这一天真正面对时,真正看到她那般绝望而仇恨的目光时,他还是会心痛如死。 “怎么?现在后悔了?”老酒鬼瞥了他一眼哼道。 燕祈然沉吟不语。 老酒鬼有些恨铁不成钢,气急败坏地在屋里来回走动,“你再这样下去,哪天就是因为她死了,她也不会再看你一眼。” “要你废话。”燕祈然冷冷地瞥了一眼,淡淡道,“燕禳的状况已经稳定了,你起程前往雪山神庙将那里处理妥当。” “知道了,我会收拾干净,一定让他们相信,抓过去的孩子已经死在了化魔池。”老酒鬼心不甘情不愿地收拾东西,想了想又回头道,“那神庙死那么多人怎么办?算在楚荞头上,还是算在你头上?” 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把孩子的死做得让人相信,可是一下死了那么多人,神域肯定要追查凶手好吧。 燕祈然眉眼一利,瞪了他一眼。 “哦,你躲他们都来不及,还是算在楚荞头上好了,反正也是她干的。”老酒鬼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咕哝道。 燕祈然目光更加凶狠了,阴恻恻地说道,“算在那紫狐狸身上,横竖他们也是要找他的。” “你变得越来越不是东西了。”老酒鬼回头望了望,哼道。 燕祈然眉眼沉沉,淡淡道,“我得罪他也不是一两回了,多一桩也没什么大不了。” “是没什么大不了,只是现在你把护身的神符都送了人,要是那紫狐狸和神域的人寻上门来,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再救你。” “还不走?”燕祈然不耐烦地哼道。 “哦。”老酒鬼应了声便朝外走,走到门口又折回来,站在他面前盯着他问道,“那个……你记忆那么混乱,时有时无的,应该记不起以前我那个拿了那什么的事吧!” 燕祈然冷冷地瞪着他,“你说呢?” “我走了。”老酒鬼一愣,随即转身就跑。 天启十二年,秋。 燕皇召告天下,欲禅位于嫡长子宸亲王燕祈然,但圣旨一下立即遭到了群臣反对,纵是如此,禅位大典却一直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皇榜一出,楚荞立即让泷一护送玉溪离京去大宛了。 忠义候府的家眷让魏老夫人以回乡省亲的名义带出了上京,虎威堂众将的家眷亲属也让楚荞秘密送离了京城,只有忠义候和凤丞相是朝中重臣,一时间还不能离开引起对方警觉。 燕胤答应忠义候和凤丞相两人由他带出宫,想了想还是道,“我想,萦萦交给魏景就好,你还是……先出上京为好。”她跟他们一起,免不得便要对上宸亲王府的人,才刚刚经历了丧女之痛,他们何以忍心,她再跟那个人生死敌对。 楚荞淡笑道,“担心我会误了你们大事?” 燕胤笑了笑,也没多做解释。 “放心吧,我很冷静也很清醒,燕祈然曾经是我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但从带着明珠离开王府开始,他就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她说的平静而断然,连目光都无一丝悲喜起伏,“我亏欠凤家良多,不亲自营救萦萦和凤大人出去,我也无法安心离开。” 千丈崖的悲剧,她不想再一次重演。 燕胤见她一脸坚执,于是道,“那你与魏景一起营救萦萦,禅位大典未时开始,未时三刻虎威堂的人会换防西城,那是咱们出城的最好时机。” “我知道了。”楚荞道。 燕胤前脚从清云巷离开,尹沉香后脚便也来了这里,楚荞却一直避而不见。 尹沉香等了一个多时辰方才离去,迎面碰上狼狈不堪的男子,不由止住了脚步“……温师兄。” 温如春面色青白,耳巴也生出胡茬,看到迎面走来的人愣在了那里,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痛苦地咽了下去。 半晌,尹沉香举步走来,与他擦身而过。 温如春僵硬地站在那里,手缓缓收握成拳,分不清此刻是痛,还是恨,恨这苍生的无情。 “沉香。” 背后的女子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却没有出声。 “将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遇到了什么,我还是我,一直等着你的我。”温如春颤抖着声音说道。 他无法在现在告诉她,宸亲王府的那个孩子不是他们的孩子,而他们的女儿,早已命丧黄泉。 半晌,沉香没有说话,悄然一步一步离开,远去。 温如春回到了清云巷,楚荞也没有多加追问,他要跟着他们一起,便也让他留下了。 与此同时,墨银也将王府的一封书信送入了东篱园暖阁,道,“是温如春的信。” “念!” “他说,明珠的事他会守口如瓶,但若王爷有朝一日为难尹沉香和国公府,他也有千百种办法让……楚荞死于非命。”墨银如实禀报道。 燕祈然面色了无波澜,连看也未看一眼他手中的信。 “要不要把他……咯!”墨银抬手,做了个灭口的动作。 “罢了,不用理他。”燕祈然冷冷道。 并非是受他威胁,而是再为难楚荞,如今温如春在她一边,动了他,无疑会惊动她。 墨银知他一向说一不二,也不再多言,只是道,“禅位大典那天,王爷真要去吗?” 不用想也知道,那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兄弟不知准备着些什么招数等着他去落网呢? “那么多人等着本王去,怎好让他们失望。”燕祈然拢了拢燕禳的襁褓,眉眼间一如往昔的云淡风轻“你留在王府,保护王府安全就是,外面的事不用管。” “可是……”那么多的人千方百计地要把它送上死路,哪是能简单应付的事。 “老头子也不会做视不理,你只要确保王府上下的安全就足够了。”燕祈然沉声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墨银沉默了片刻,垂首回道,“是!” 可是他最担心的反而是清云巷的那个人,禅位大典当日京中必生动/乱,其中必然会有她的手笔。 天还没亮,楚荞便从密道潜入了皇宫,寻到了凤缇萦所在的寝宫。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晁太后为了让凤家站在她一派,协助二皇子起事,派人严密看守了凤缇萦的寝宫,并派了贴身的亲信就近“保护”。 楚荞一见情形不对,便设法混在送早膳的宫人中进去与凤缇萦易容互换装容,让她先从密道出宫与魏景会合,自己代替她留了下来。 未时一到,禅位大典开始的鼓乐震动整座皇宫。 楚荞估算着燕胤那边行动的时间,从凤缇萦的寝宫脱身,顺利与沁儿会合赶往西城。 燕胤也已经成功从禅位大典的混乱中将凤丞相和魏老候爷营救出来,所有的一切,难以想象的顺利。 “没想到这么快就成功了,比计划中还要早半个时辰。”魏景有些有兴奋道。 凤缇萦和楚荞都是心思敏锐之人,两人相互望了望,面上都泛起凝重之色。 “出了什么事?”魏景问道。 燕胤望了望几人,说道,“所有的一切,似乎有些太顺利了。” 禅位大典上,燕祈然始终未曾露面,那才是他最大的不安。 “没时间再多想了,宁王你和虎威堂上下带人先走,我和沁儿带人断后。”楚荞决然道。 他们计划的一切,确实进行得有些太过顺利了,几乎没有一点阻碍。 “好。”燕胤说罢,回头朝魏景嘱咐道,“我带人先去开城门,你负责保护老候爷他们离开。” “知道了。”魏景重重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楚荞亦带着化妆为百姓的乌衣骑离开小巷混入人流,准备截杀从宫中出来的追兵。 燕胤与虎威堂众人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便拿下了西城城门,立即通知魏景护送凤缇萦等人前来准备出城。 然而,看着高大的城门缓缓开启,外面不是想象中的广阔天地,而是密密麻麻,寒光闪耀的箭机营。 不远处的树萌下,白衣翩然的宸亲王正在悠然品茶,恭候多时。 万箭在弦,只待一声令下。 燕胤面色也不由一沉,他正奇怪这个本该是禅位大典主角的人为何没有露面,原来,他一早就等在了这里。 如今看来,这禅位大典也是他和燕皇有意安排的一场戏。 魏景也不由紧张地望了望燕胤,即便燕皇不追究宁王的身世,便是冲着恭仁皇后之死的大仇,燕祈然也不会轻易放过凤家的人。 燕胤提剑站在最前,冷冷地望着树上悠然品茶的人,握剑的手青筋隐现,他不甘心,他不甘心所有人的生死就这么轻易被捏在他的手中…… 半晌,坐在树下品茶的燕祈然淡淡出声,“宁王,不留在宫里参加禅位大典,这么急着出城,准备去哪呢?” “宸亲王你这主角,不也是缺席未露面?”燕胤冷然一笑,道。 燕祈然眼也没斜一下,“本王不缺席在此恭候,哪能见着宁王大驾?” 话音一落,站在他边上的王府侍卫不由打了个寒颤,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他家主子说话越客气,就代表他现在心情越不好。 “或者,本王不该叫你宁王,该叫你一声……堂兄才是。”燕祈然淡淡侧头,瞅了一眼城门口的一行人,目光寒凉若雪。 燕胤及凤缇萦等闻言都齐齐变了脸色,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了这些事的? 燕祈然淡淡地收回目光,慢悠悠地转着手中的茶杯,淡淡说道,“凤丞相和魏候爷那么费尽心思给你隐瞒身份,也难怪把这上京城上下的人唬了这么多年,你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升官发财,步步青云。” 燕胤等人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不过宁王当真是好定力,太子妃死在面前也能安如泰山,岿然不动。”燕祈然唇角勾起一丝优美的薄笑,语气中竟带了几分赞赏。 燕胤握剑的手骨节咯咯作响,望川楼下的那一日,永远是他一生最痛,却又在这样的时候,被人这般轻描淡写地揭开了血淋淋地伤口。 “凤丞相不觉得眼前的画面很熟悉吗?”燕祈然淡淡轻笑,幽幽说道,“当年,你就带着这么多的弓箭手,寻到我家要把我们母子杀人灭口的,只可惜我们没死,却在凤家死士的追杀中,逃亡了整整八年,第九年也是你假传消息让他出征卫国,害得他杀手杀了我母亲。” 谁也无法知道,母亲死在自己最心爱之人的手上之时,是何等的痛苦与绝望。 “这十年,你也时时怕着这一天吧!怕到日日恶梦难眠吧,可是这些与我们当年的八年逃亡,血雨腥风相比,太安逸不过了。”他平静地述说着,平静地仿佛那发生的种种只是别人的故事。 凤丞相唇上血色渐失,当年他为了取得晁太后的信任保住燕胤,不得不受她的命令去追杀他们母子,可是整整八年却没杀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他真的会无能成那样吗? 他将他们逃回卫国的消息禀报给晁太后,以为她会有所顾忌而收手,再之后发生的悲剧,已经不是他所能阻止的了。 从燕皇将这个孩子带回上京,他就知道他决不会放过凤家,这一天终究是逃不掉了。 “这十年,也让你们活得够长了。”燕祈然搁下手中的茶杯,侧头望了望了燕胤,“这样杀你们,你们势必不服,宁王,本王给你一个救人的机会。” “说!”燕胤沉声道。 “听燕皇陛下说宁王棋艺不错,你便来与本王下了三局,若你能赢了,本王便放你们走。”他淡淡说着。 燕胤闻言收剑,大步走了过去,“怎么赌?” “这一局,先给你试试手,赌一个。”燕祈然笑意淡淡瞥了一眼凤缇萦一干人等,“你赢了我放一个人,你输了我杀一个人。” “好。”燕胤沉声道。 既然都是死路,他便赌一回,只希望能在棋局上拖延些时间,在城外十里接应的人发现异常能尽快赶过来助他们突围。 第58章 此情难忘(3) 然而,半柱香后,燕祈然淡淡出声,“你输了,你自己挑一个死吧!” 燕胤却一直沉默,那些人是他的恩人,是他挚友,是追随他出生入死的人,他如何能去一言决定他们的生死。 等了一会儿,燕祈然抿了口茶,淡淡道,“还是,本王替你挑?” 说话间,虎威堂将领中间,一人站了出来,“王爷,恕末将先走一步。” 燕胤闻言霍然转身回头,那人已经拔剑自刎。 “程将军!!”一阵腥红的血雨,溅得所有人都红了眼。 燕祈然收回目光,收起棋子,淡淡道,“宁王,还要赌吗?” 第二局,七条人命。 燕胤撑了一柱香,还是输了。 燕祈然淡淡抬手,一声令下的同时,城墙之上骤然而起一阵震耳欲聋枪鸣声,七名弓箭手应声倒地。 “要杀便杀,何必那么多废话!”楚荞从城内快步走来,说话间手中的短火枪连发数枪,桌上的棋盘顷刻之间化为碎屑一堆。 燕祈然淡淡站起身,拂了拂身上的尘土,而后抬眼望向几步之外的男装女子,“楚荞,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们棋差一着落在你手里没什么好说的,要杀便杀,不必多说废话!”她冷冷地勾了勾唇角,一抬手将手中的火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放箭吧!” 燕祈然眉间寒意慑人,一双凤眸危险地眯起,“你在做什么?拿你的命威胁本王放了他们?” “没有威胁。”楚荞平静地望着她,眼底死水一般地沉寂,“我不认为我的命还有威胁你的价值,我只是不想死在你的手上。” 燕祈然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薄唇紧抿。 两人冷冷地望着对方,谁也不肯妥协,谁也不肯退让…… 许久,许久。 久得仿佛已经过了沧桑百年,燕祈然冷冷转身,“滚!” 所有人都不由一愣,他身后的侍卫立即道“王爷,这些人,不能放!” 这些人一旦放走了,将来就是心腹大患啊! 燕祈然负手背对而立,谁也看不见他面上的神情。 楚荞依旧僵硬的保持着那个姿势,仿若雕塑。 沁儿看到魏景一行人走远了,跑到她身边,看到泪流满面的脸,不由愣住了。 “楚姐姐……” 楚荞回过神来,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翻身上马,“走!” 与此同时,禅位大典上的动乱在燕皇雷厉风行的手段下,短短几个时辰便给镇压下来,二皇子动乱中图穷匕见欲弑君夺位,被金武卫当场射杀,参与其中的几大家族被下旨抄家,流放。 “皇帝,这道圣旨,是怎么回事?”晁太后将派人半道截下的圣旨狠狠掷于案上,“杀了你的儿子,现在连你的外公,你的舅舅,你都不放过了?” “朕的儿子?”燕皇撑着书案缓缓站起身,猛地拉开龙袍衣领,露着刚刚包扎的血迹犹在的伤口,“看到了,这就是朕的儿子给的!” “陛下,您小心些,小心伤口再给绷开了。”单喜紧张地扶住他,安抚道。 “想必,太后看到朕还活着站在这里,大失所望吧!”燕皇拂开单喜的手,缓步从书案后走了出来,“相比之下,你更希望站在这里的,是你那乖孙儿!” “皇帝,你是这样同母后说话?”晁太后忿然斥道。 “母后?”燕皇冷然嗤笑,一步一步逼近前去,怒声喝道,“你若不是我的母后,我不会容忍你这么多年,更不会容忍晁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你若不是我的母后,在知道你一次又次对他们母子下手,在你害死了映夕之后,我还让你,让晁家这么多年荣华富贵不倒。” “你别忘了,是谁把你扶上帝位,是谁让你让坐上这把龙椅的。”晁太后说着,扬手一指龙案后的金龙椅,“是本宫,是晁家,是这些让你下旨流放处斩的人!” “我不稀罕!我恨这个皇位!我恨你给我的这一切!我恨我生在这该死的大燕皇宫!”燕皇咬牙切齿,字字含恨。 他恨这金阶玉马背后的血腥残酷,冰冷无情,他坐拥天下,却失去了自己想要珍惜的一切,这个皇位于他又有何用! “你……”晁太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底冰冷的恨意,“本宫给了你天下最大的权利,最高贵的地位,最富有的身家,你到底还要什么?” “我要父慈子孝,我要兄友弟恭,我要一家和睦。”他说着,扬手一指皇城之外的方向,“我要跟皇宫外的人一样,简简单单地活。” 晁太后怔怔地望着他,谁不想那么活,可是进了这皇宫大院,面对权利倾轧,他们的路只有一条,只有争,只有斗,只有站在权利的顶端,才有活路。 “我曾经拥有过的,可是最终……还是毁在了你我的手上。”燕皇面上现出冷嘲的笑意。 “若是有得选择,本宫何尝想走到这一步,是他们逼的,都是他们逼的!”晁太后眼底隐现仇恨的疯狂,手中的玉佛珠断了线,如玉的珠了散了一地。 她转身站在勤政殿的窗前,望着富盛繁华的宫庭,说道,“当年,本宫与司马姐姐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入宫,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入了宫一直彼此照应,后宫佳丽三千,却只有我和她颇得圣宠,再之后,我与她同时怀上龙种,再之后,她的孩子出生被立为太子,她做了皇后,而本宫的孩子……本宫的孩子却她毒害了,那是你的大哥,他都没有活到一岁。” 燕皇看着这一个一向强势的母后,一时间有些怔然。 “本宫的孩子死了,她的孩子却做了太子,本宫向先帝说明,却被他贬入冷宫禁足了整整一年。”晁太后已经有岁月风霜的面容缓缓绽起深沉莫测的笑意,“从冷宫出来之后,本宫再没有提那个孩子,还将她的孩子当亲生的一般疼爱,那么多年,本宫终于还是赢了她,把她和司马家一起送上死路。” 燕皇沉默地望着她,有些心疼,有些不忍,又有些冷漠。 “本宫怎么能再让她的孩子坐上皇位,等着他来为母报仇。”她说着目光如炬地望向燕皇,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所以,你必须当大燕的皇帝,你只能当大燕的皇帝。” 在这大燕皇宫里,就没有清清白白活着的人。 “可是,你既然失去过你的儿子,为什么还要去害我的妻儿?”燕皇问道。 晁太后收起脸上的悲痛,还是永远不变的贵气骄傲,“他们不死,你又怎么会安安份份地做这大燕皇帝,本宫只恨,当初没除掉那个孽种,否则也不会闹到今日这个地步!” 如果没有燕祈然回来,她的儿子不会变成这样,不会这般处心积虑的要将晁家置于死地。 “你要的,不是朕的这个儿子,是能够保住你晁家荣华富贵的棋子而已。”燕皇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龙案,沉声道,“朕不会杀他们,但也不会让他们再留在上京。” “那跟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晁太后怒声喝道。 晁家在上京,百年根基,到头来却是毁在她亲生儿子的手中。 “来人,送太后娘娘回延禧宫!”燕皇背对而立,沉声的令道。 “你……”晁太后心有不甘,自己争斗一生,却最终败在了儿子的手上。 勤政殿恢复沉寂,燕皇无力地扶着桌案,眉眼间的皱纹似又加深了几道。 “陛下,宁王带着虎威堂和凤家的人离开上京了,就连缇妃娘娘也从宫里逃出去了。”金武卫统领进来禀报道。 “朕已下旨上京封城,谁放他们走的?”燕皇气急拍案而起。 话音一落,燕祈然闲步进了勤政殿,淡淡道,“我放走的。” “祈然,你……”燕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单喜连忙朝金武卫统领使了个颜色,让他离开。 “你明知道凤家是害你母亲的凶手之一,你还放虎归山?”燕皇忍着怒意,沉声道。 这么多年君臣,他比谁都清楚那凤家父子两人的睿智精明,一旦给了他们生路,将来就是心腹大患。 正说,一名金武卫过来,单喜望了望父子两人,悄然快步赶到殿门,听罢禀报的消息,面色顿时大变。 “陛下,那宁王……”他回身望向燕皇,难掩一脸惊恐之色。 燕皇拧眉瞪着他,“说!” “宁王他……他是太子的儿子,先帝皇孙,燕胤啊!”单喜颤抖着声音禀报道,这等杀父弑母之仇,让他离开了上京,将来那便是死敌啊! 燕皇扶着桌案的身形不由一晃,“……你说什么?” 单喜望了望燕祈然,继续说道,“当年凤丞相和老候爷,拿凤家大公子凤宁澜换了太子的儿子燕胤,现在的宁王就是先帝的皇孙,燕胤!” 燕皇痛苦地敛目,深深吸了口气,望向燕祈然,“你知道?” “我不知道,你又怎么会知道。”燕祈然神情淡淡。 “你……”燕皇不好责备他,立即道,“快给我传旨其它州城的守城将领,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将他们截杀在大燕境内,永绝后患!” 单喜闻言却沉默着,没有动。 “还不快去!”燕皇拍案喝道。 单喜望了望燕祈然,方才回道,“陛下,已经晚了,上京城所有的驿站官员和马匹都被人杀了,虎威堂所有将领又追随宁王而去,咱们现在是无信可传,可将可派啊!” “谁干的?”燕皇气得脸色青白,竟然留了这一手。 单喜沉吟了许久,悄悄望了望燕祈然,方才道,“回陛下,是……楚荞!”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女子在不动声色间,断了他们所有的路,让宁王一行人安全逃离了大燕境内,成为了他们将来的大敌。 大燕天启十三年,宁王于岐州自立为王,以生父靖楚太子名号,建立西楚,是为——西楚王。 同年,大燕出兵岐州围剿。 这一战开始,便打了整整五年。 五年间,大燕出兵二十八次围剿岐州,西楚经历大小战役八百七十三次,虽然也有伤亡,也有败绩,但一直在大燕的边陲屹立不倒,且越战越强。 西楚新朝初立,轻徭薄赋,附近各州城的百姓也纷纷迁往西楚境内。 大燕兵马一次次败北,燕皇五年间也一直缠绵病榻,宸亲王虽还未继位,但已与大燕皇帝无异。 新年到了,岐州城下了一场清雪,常年奔波各处打量生意的楚荞回到了岐州,城里十分热闹,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派祥和的景象。 这几年,她也一直寻找方法医治白二爷,也来来回回去过多次苍月,但诸葛家却一直将诸葛无尘的消息封锁得很严密,是生是死也让外面的无从得知。 直到得到诸葛家一直在暗中寻访名医的消息,她请了温如春去诸葛家,只得到消息说诸葛无尘一直昏迷未醒,生还的机会不大,她陆续寻了各国的名医到诸葛家,却再也没有消息传出。 “楚姐姐!楚姐姐!”远远的,沁儿在人群里蹦着朝她招手,后面还有凤缇萦,燕胤,魏景,等人。 这五年来,她虽然一直奔波各地打理神兵山庄的生意,但每到腊月就一定会回来岐州过年。 楚荞第一时间向燕胤打听了最近岐州的战事,以及士兵伤亡情况,方才放下心来用膳,燕胤和魏景几人吃了一半便去了书房商议军务,一时间暖阁也就剩下他们几个女子了。 “沁儿,你母后送了信来要你回去,你若再不回去,你的几个哥哥就真的要过来绑你回去了啊!”楚荞望了望她,劝道,“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该到成婚的年纪了。” “你看,你们都比我年长,也没有成婚,凭什么要催着我这个最小的先嫁人,一点都不公平嘛!”沁儿一脸地理直气壮。 “我们都是成过婚的,哪像你。”凤缇萦笑道。 “那不算啊。”沁儿笑了笑,凑近道,“等你什么时候做了西楚的王后,楚姐姐也嫁了人了,玉溪也找了人家了,我就回去招驸马。” 楚荞和凤缇萦相互望了望,淡笑不语。 “燕家那父子两个都……”沁儿一说起燕家的人,就一脸的义愤。 第59章 此情难忘(4) “沁公主。”玉溪打断沁儿的话,制止她再继续说下去,再去让那两个揭开心中的隐痛。 沁儿瞅了瞅楚荞和凤缇萦,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咬了咬唇不再出声了。 “你们不吃了,我就把东西收了。”玉溪说着,上前去收拾桌上的盘子,沁儿起身跟着帮忙。 楚荞倒了杯茶,递给凤缇萦,不由问道,“已经五年了,如今西楚也逐渐稳定下来了,你和燕胤也该安定下来了。” 凤缇萦低眉望着杯中的茶叶,自嘲一笑,“我这般的身心,还有什么资格去奢望这些。” 早在她决定走进大燕皇宫的那一天,她早就已经断了所有的奢望,如今这般的平静生活,已经是上天给她的恩赐了。 “萦萦,你们总不能一直这么过下去。”楚荞有些心疼地劝道。 一个女子放弃自己的骄傲,放弃自己一生的幸福,只为帮助那个男人圆他的梦想,这份情有多深,她难以想象。 “你呢?”凤缇萦笑着,望了望她,道,“你不也一直这么过?” “我是不能随随便便嫁一个人,害人害己,可是你不一样。”楚荞道。 当年阴差阳错嫁给了燕祈然,她动心过,也曾试着爱过,也曾心死如灰过,如今的她,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在远离那个人的地方。 “纵然离开那里,但我终究还是大燕的后妃,哪来的资格和勇气要他娶一个这样不干不净的我?”她平静地说道,眼底已经渐渐有了泪水的痕迹。 “你是为了他才入宫的,这不是你的错。”楚荞拧眉说道。 凤缇萦闻言笑了笑,抬头望着她,说道,“感情的事,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只有爱与不爱,我爱他,我也想尽我的努力保护他,帮助他去完成他想要做的事,可是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今时今日,要让他因为这些来娶我。” 楚荞心疼地望着她。 是啊,这就是凤缇萦,骄傲而情深义重的凤缇萦。 “我爱他,是我的事,是我心甘情愿做这一切,不是用来要求他爱我,娶我的筹码。”凤缇萦说着,明明眼中闪着泪光,唇角却又扬起了笑容。 楚荞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心疼地说道,“可是,你终究是个女子,难道将来要嫁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吗?” “那便不嫁人了,你我姐妹作伴,就这么过下去。”凤缇萦道。 楚荞抿唇,两人相视一笑。 “这次准备待多久?” “三五天吧,过完年就得走。”楚荞道。 凤缇萦闻言皱了皱眉,沉吟了片刻,道,“过了年,你还是不要再这样东奔西跑了,西楚军队的粮食,都是他们自己种出的粮食,至于军费,父亲以前的一些同朝为官的朋友,辞官之后也在经商,如今也投奔了西楚,不需你再这般奔波劳苦了。” 西楚在岐州立国,这五年来军队的大批军械和粮饷也都是楚荞在供应,所以这些年她便一直奔波各地打理生意,才能保证每年有足够的银两投入到西楚。 楚荞闻言,笑了笑,“我知道,可是庄内的生意总要有人打理。” “可是燕皇一直暗中寻访你的踪迹,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凤缇萦担忧地说道。 楚荞笑了笑,道,“放心吧,这世上想要我命的人多了去了,可没有一个得逞,我一直很小心的。” “你啊!”凤缇萦叹了叹气,知道又说不过她。 第二天是新年,年夜饭虽然没有别得宫庭那般奢华,但很温暖热闹。 正欢闹之际,王宫的守卫拿了信进来,“楚姑娘,有你的信。” 楚荞起身到门口拿了信,一看是温如春的字迹,连忙拆开了看,看完笑着深深地吐了口气,似是要吐出这五年压在心头一切。 “怎么了?”沁儿回头望了望,见她眼眶微红,不由有些诧异。 楚荞收起信,拉起凤缇萦急忙道,“凤伯父,萦萦,你们跟我走一趟,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苍月,京都。 楚荞于大年夜带着凤缇萦父女二人一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就是接到了诸葛无尘已醒的消息,但想着他人现在是在诸葛大宅,便安顿好了凤缇萦父女二人,自己先到了诸葛家拜会诸葛老候爷。 原本想着会受一番冷遇刁难,诸葛琛出乎意料地好说话,没有多加为难,放她进了府里。 “楚庄主,别来无恙。”白发苍苍却神色清明的老人,一边品着茶,一边下着棋。 楚荞微一皱眉,看来自己能进了诸葛家的大门,也是托了神兵山庄庄的福气,果然有了这个身份,各国不管是谁也给几分薄面。 “老侯爷,我是来见诸葛无尘的。”她开门见山地说道。 诸葛琛侧头瞥了她一眼,语气沉冷,“若不是因为你,他何至这五年昏迷不醒,险些丢了性命,如今你还要来,还嫌害得他不够吗?” “千丈崖的事……我很抱歉。”她微低着头,说道。 “你险些害死了她,一句抱歉就能一笔勾消吗?”诸葛老候爷沉声道。 他费了那么多心血培养出来的家族继承人,却一次又一次因为这个女子违逆自己,一次又一次陷入险境,几近丧命。 “我知道不能。”楚荞抿了抿唇,面色平静地说道,“将来诸葛府有任何神兵山庄能效劳一二的,我必竭尽全力。” 这个人要的,无非便是这一句话吧! 诸葛琛侧头望了她许久,似是有些讶异她的直言不讳,但那也确实是他要的承诺,这天下间谁不想结交神兵山庄,诸葛家也不例外。 “见人可以,但是请你记住一件事。”诸葛琛拄着拐杖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一字一顿道,“他,只能是我诸葛家的人,苍月的左贤王。” 楚荞霍然抬头,看来自己带来凤缇萦父女的事,已经被这个人知晓。 “如果有人要改变这一切,老夫能让一个人活,也能让他悄无声息地死。”老人面上满是岁月的风霜,但一双眼睛却如夜色中的海一般深冷。 楚荞沉默了许久,深深吸了口气,“我知道。” 她带他们来,只是想让他们一家团聚一下,即便只是短暂的光阴,让他们知道还有一个亲人活在这世上。 诸葛琛满意地笑了笑,拄着拐杖走开,“孟轲,带她过去吧!” 孟轲带着她穿过诸葛大宅的重重楼阁,大宅内没有那么多闲杂的仆人,却每一个暗都隐藏着身手过人的暗卫,若无人放行,要想进这里面,当真是难如登天。 “左贤王的园子就在前面了。”孟轲说道。 刚进了园子,温如春便从里面出来了,见着楚荞便道,“你来了。” 温如春这三年来一直留在诸葛府医治诸葛无尘,此次能让人醒来,也是他和众位长老一齐努力的结果,府中人对他还算恭敬。 孟轲把人送到,便道,“我就不进去了,温大夫带人进去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温如春回头望了望里面,似有些犹豫要不要此时带她进去,便道,“我还未向左贤王言明你会过来。” 他也听说过楚荞之前与左贤王的一些传闻,却没想到一接到左贤王醒来的消息,她竟在大年夜就动身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这几年,谢谢你了。”楚荞淡笑言道。 两人正说着,晏子乔推着木制轮椅出来,直面撞上从外面进来的两人,一时间都愣在了那里。 诸葛无尘没想到会在这时候看到她,楚荞亦没想到见到的是这样的一个他,晏子乔面上笑容缓缓沉冷下去:“又是你?” 楚荞看着坐在轮椅中,面容苍白清瘦的男子,有些不敢相信,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腿上…… “五年前的伤势过重,能够醒过来已经是奇迹了,这双腿怕是……”温如春在她边上,低声解释道。 “你是说……”她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诸葛无尘苍白面上勾起浅淡的笑容,侧头道,“子乔,能去帮我买些城南的白云酥吗?” 晏子乔当然知道他这是要支开自己,不悦地道“我很快回来。” “我去看看药煎得怎么样了。”温如春也随之离开。 诸葛无尘望了望一边的石桌,淡笑道,“推我过去坐坐。” “好。”楚荞两步上前,推着轮椅到一边的石桌旁,桌上有已经备好的热茶,她倒好了茶,方才落坐。 相对而座,却又都沉默着不说话。 诸葛无尘静静地望着她许久,似也看到了这五的风霜沉淀在女子的眼底深处,眉眼间蔓上温柔的心疼之意,“这些年,还好吗?” 醒来之后,知道温如春是楚荞请来的人,也向他问过些上京的事,知晓在千丈崖之后,宸亲王纳妃,楚荞离府,以及最终丧女等一系列的事。 “很好。”她平静地笑。 “阿荞,这些年,你变了许多。”诸葛无尘说着,语气带着微微叹息。 她是对他笑着,眼里却再没有一丝的喜悦了。 那个人,当真已经把她的心磨砺成如此荒芜了吗? “若是我能早一点醒来,也许就不会让你……”诸葛无尘心疼地说道。 “楚荞就是楚荞,从来没有变过。”楚荞淡然笑道。 她是渴望过爱情,渴望着拥有一个属于她的家,可是人的一生,不是没有了爱情,就无法活下去。 诸葛无尘轻然而笑,伸手握住女子微凉的手,说道,“阿荞,我从前说过的话,一直不会变。” 楚荞抿唇笑了笑,抽回了手,道,“谢谢。” 这一声谢谢,是婉转的拒绝。 她不能因为在一个男人那里难过伤心了,就转身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理所应当的接受他的温柔呵护,她从来不是那种依附男人而活的女子。 这是拒绝,她没有说,他却懂了。 她想要依靠,除了心中所爱的那一个,谁给的,都不行。 “我想,五年之前上京发生的事,温如春多少跟你提过。”她低眉握着手中的茶杯,缓缓言道,“我带了萦萦和凤伯父一起来,你……要见他们吗?” 诸葛无尘清明的眼底却悄然掀起无数暗涌,过了许久许久,方才道,“明后日,我移居到了左贤王府再见吧,此时此地不适合。” “老候爷那里,我已经说过了,他不会多作为难,只是你永远只能是诸葛家的少主,苍月的左贤王。”她坦然直言,沉吟了片刻,又道,“凤伯父和萦萦一直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多年来一直郁结于心,就算不能相认,起码让他们知道你还活着。” 第三日,诸葛无尘从诸葛大宅回到了左贤王府。 楚荞是晚上带人过去的,一下了马车,凤丞相看到左贤王府的匾额,不由有些纳闷儿,“你带我们来这里,到底要见什么人?” 凤缇萦虽然心有疑问,但了解楚荞不会平白无故在大年夜就带着他们一路赶到苍月来,定然是有着很重要的人要他们来见。 “父亲,先进去见了人再说吧!”说着,扶着凤丞相朝着王府走。 诸葛无尘早派了人在等着,一见三人过来便直接带领他们往府内走,到了无尘阁外,便道,“王爷在里面。” “多谢。”楚荞谢过,带路的人悄然退了下去。 楚荞侧头望了望凤缇萦和凤丞相,方才道,“你们进去吧!” “你不进去吗?”凤缇萦诧异道。 楚荞淡笑摇了摇头,这是属于他们一家团聚的时刻,她不想打扰。 凤缇萦扶着父亲进了屋内,楚荞悄然掩上门,静静地坐在了月色中的庭院,隐约听到屋内有说话声,哭泣声…… 这些独属于家人的幸福,在她的生命中永远都是奢侈的。 楚荞拢了拢身上的斗蓬,手指触到挂在脖子上的琉璃佩不由自主地双手握住,一时间难以抑制地心潮翻涌…… “呵……”她咱嘲地笑了笑,不懂为何在想家的此刻,浮上心头的却是那个人。 她恨过他的,可她更恨她自己,恨自己在失去了明珠之后,在这五年之后,还没有放下过去的决心。 五年了,他们的孩子应该老大了,沉香的病听说也痊愈了。 那里有着她所向往的一切,然而,却不属于她。 不属于她的男人,不属于她的孩子,不属于她的家。 第60章 德州重逢(1) 上京,宸亲王府。 单喜驾着马车停到了王府门口,道,“陛下,到了!” 马车内燕皇微微咳嗽了来声,笑道,“好了,快回去吧!” 车帘掀开,小世子粉雕玉琢的小脸伸头望了望,又皱着小脸扑到马车内撒娇耍赖,“皇爷爷,我不要回去!” 单喜站在马车外无奈摇头,明明小世子儿时粘宸亲王粘得紧,如今父子两个就一直不对盘,小家伙三天两头地闹着离家出走,着实让人头疼。 “禳儿,回去好好跟你父王认个错,别再乱跑。”燕皇语气依旧慈爱。 “我不要嘛,皇爷爷……”小家伙犹不罢休地撒娇。 “你不自己进去,我就让你爹出来带你进去了啊!”燕皇沉下脸来。 半晌,小世子方才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磨磨蹭蹭地下了马车,一步三回头,眼泪汪汪地朝家走,那样子不像是回家,倒像是上刑场。 燕皇撩开车帘望了望,有些哭笑不得,朝单喜道,“回宫。” 话音一落,那边回府的小世子一边走,一边唱,“小白菜呀,好可怜啊,三两岁呀,没了娘啊,跟着爹爹,不好过啊……” 正上马车的单喜,险些没一头栽了下去,摔断一身老骨头。 一进了王府,燕禳尽往僻静处钻,一边走一边左瞄右看,好不容易看到墨银从不远处走过,连忙叫道,“墨叔叔!” 墨银闻声四下望了望,看到树从里朝他朝手的世子,“世子,你回来了?” “嘘~~,你小声点。”燕禳小声道,左右望了望,方才道,“你家王爷呢?” 墨银嘴角抽搐,什么叫你家王爷,他不是你爹吗? “你还知道回来?”还不待墨银回答,燕祈然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 燕禳苦着一张脸,从树丛里爬出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叫了声,“爹!” 燕祈然瞅着眼前的儿子,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知错了?” 尊贵的小世子小脸一扬,很骨头地回道,“我又没错,为什么要知错?” 边上的墨银不由打了个寒颤,以前她一直觉得楚荞是他家主子的克星,楚荞走了,如今又来了一个小克星,每每把他老子气得七窍生烟。 比如,去年刚刚学书画的小世子,觉得父亲总穿得太素,品味有问题,在房里奋斗了一天,将燕祈然的所有衣裳都画上了各色的图案,花草虫鱼,蔬菜瓜果,应有尽有。 他们尊贵的小世子,爱好和品味是不同一般地,他的衣服永远都是五彩缤纷的,今天是蓝的,明是绿的,后天是红的,很多天都不带重色儿的。 有时候,还会随着他的心情而变化,心情好的时候会穿红的紫的,心情不好的时候穿黑的白的…… 其实,他们的小世子很孝顺的,比如正月初一的时候,他看到府里有丫环编辫子好看,他第一个就想到了他爹。 于是趁着他爹批折子累得睡着了,奋斗了一个多时辰,给他爹编了一头的辫子,还簪了一朵娇艳的绢花。 他们刚睡醒的宸亲王是不知情的,顶着那一副尊容接见一天的大臣,在府里转悠了一圈,众惧于他的淫威,自然是不敢直言的,当晚上回去睡觉才痛苦地发现自己的新发型,于是雷霆大怒要严惩“凶手”…… “凶手”一怒之下,也离家出走。 燕禳回到王府没几天便是上元节,尹三夫人从国公府过来,看到百无聊赖蹲在院子里数蚂蚁的小家伙,连忙走了过去,“禳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燕禳仰头望了望,闷闷地说道,“数虫子啊!” 尹三夫人弯腰摸了摸孩子的头,左右望了望,小声道,“跟外祖母一起去看你娘亲好不好?” 燕禳闻言脸上有欣喜之色,却又瞬间垮下脸来,“爹爹不准我进园子的。” 尹三夫闻言也不由叹了叹气,这五年来孩子一直是燕祈然带在身边,沉香连见上一面都难,燕禳自己跑到东篱园去了一回,便被勒令不准再进那园子一步。 “今天是上元节,夜里城里会很热闹,咱们出去看灯好不好?”尹三夫人伸轻轻捏了捏燕禳包子一样的小圆脸,笑道。 “好呀好呀。”燕禳连忙点头,神秘兮兮地小声道,“那我去哪找你?” “用了晚膳,我带一会儿带你娘回国公府,你用完晚膳就出王府,好不好?”尹三夫人低声说道。 燕禳欣喜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可以叫上皇爷爷吗?” 尹三夫人一听就知道他又打什么鬼主意,他们把燕皇拉上一起,就算燕祈然最后要责罚,也有一个挡箭牌,就算他再想怎么样,还有燕皇帮着他们。 “好,叫上你皇爷爷。”尹三夫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夜里燕禳跟着自家老爹用了晚膳,便自己回了房间睡觉,燕祈然有些惊讶,这小家伙天天晚上都不肯睡觉的,今天怎么这么乖? 于是,用了晚膳后亲自去房间查看了一翻,确定他好好睡着了,方才到书房去。 燕禳听到自家老爹走了,方才轻手轻脚地摸下床,穿了衣服悄悄溜出府去与接应的燕皇等人会合,在城里疯玩了两个时辰才回到王府。 燕禳拿着自己的小灯笼,小心翼翼地寻到自己的密道口,轻手轻脚地爬进去。 谁知,刚一抬头便看到一双雪缎绣锦的鞋面,顺着脚往上望,不正是自家老爹。 一时间爬在洞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弱弱地叫了一声,“爹,你还没睡啊!” 燕祈然一弯腰将他从洞中拖出来,沉着一张脸将人拎回宸楼,“谁让你跑出去的?” “我想跟皇爷爷还有外祖母看灯。”燕禳撅了撅小嘴,咕哝道。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见那个人,你忘了吗?” “她是我娘,我为什么不能见她,你蛮不讲理!”燕禳不服气地吼道。 “她不是你娘!”燕祈然气急道。 燕禳扁着嘴瞪着他,泪眼汪汪,“所有人都说那是我娘,你说不是,我也想见我娘,我也想我娘给我做好吃的,我也想我娘能带我出去看灯会,为什么不行?” “我一样能给你做好吃的,也能带你出去看灯会……”燕祈然看着他,不由软了心肠。 “我要我娘,不要你。”小家伙哭着吼道。 一说罢,自己跑进房里,脱了鞋爬上床,蒙上被子不理人。 从他三岁起,因为母亲这已经是他们父子两人的第五次冷战,这一次整整两天他没有同父亲说话,自己却越来越难过了。 第三天,夜里起了风雪,已经睡着的燕禳被门窗的响动惊醒,爬起来揉了揉眼睛,自己爬下床打开门看了看,外面正大雪纷飞,对面的卧房还是一片漆黑。 他爬回床上又有些睡不着,于是自己穿了衣服起来,跑到对面的卧房拿了爹爹的白狐裘往书房跑去。 书房里灯火明亮,燕祈然手支着额睡着了,燕禳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小心翼翼地搬了凳子爬上去给父亲把狐裘斗蓬披上了,奈何自己有点小胖又穿得太厚,还没爬下凳子便一起翻倒在地。 燕祈然闻声睁开眼睛,看到倒在地上的儿子,起身拎了起来,“摔着哪了?” 燕禳瞅了他一眼,还是不说话。 “不好好在房里睡觉,跑这来做什么?”燕祈然见他穿得还厚,想来没摔到身上,伸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是这儿?” 燕禳点了点头。 燕祈然瞅见他头上还没化的雪,皱了皱眉,“下着雪,还乱跑什么?” 燕禳扁了扁嘴,有些委屈。 燕祈然这才看到掉在地上的狐裘,又瞅了瞅燕禳,难得绽出一丝笑容,伸捏了捏他的脸,“乖儿子!” 说罢,抱起他放到椅子上,父子两个并排坐着。 “回房睡觉去好不好?” 燕禳摇了摇小脑袋,“不想睡了。” 燕祈然抽开书案的抽屉,拿出里面的九连环,弹弓,递给他,“坐边上不许闹!” “嗯。”燕禳配合地点了点头,玩了一会儿手中的九连环,道,“皇爷爷说,朝里每年是有春猎的,能带我去吗?” 燕祈然侧头望了望他,“你还不会骑马。” “皇爷爷说那里有松鼠,兔子,还有大黑鹰,我想抓一个回来养。”燕禳一边低头玩着手中的九连环,一边说道。 燕祈然闻言执笔的手顿了顿,孩子在王府没个玩伴才老想往外跑,宫里是还有跟他年纪相当的孩子,但总归是不放心的。 “行,等天气暖和些就带你去。” 燕禳一听顿时抬头,两眼发光,“真的吗?” “我何时骗过你了?”燕祈然淡淡道。 小家伙一兴奋爬起来,冲着自家老爹脸上吧唧一口亲了上去,一亲完又赶紧伸手小手擦了擦,生怕自己的口水惹恼了爱干净的燕祈然。 燕祈然望了望他,倒是什么也没说话。 燕禳又挨着他坐好,闷了好一会儿,说道,“爹爹,那天禳儿错了。” “嗯?”燕祈然一边批折子,一边应了应声。 “禳儿不会不要爹爹的。”燕禳一脸认真地说道。 燕祈然唇角勾了勾,伸手揉了揉他的头,什么话也没说。 小孩子家到底贪睡,一会儿就趴在他腿上又睡着了,燕祈然起身将他抱到软榻上放着,盖好了被子,伸手摸了摸与那人愈来愈相似的眉眼,轻声道,“你总有一天会见到她的。” 正说着,书房的门响了,墨银轻步进了门。 “王爷,陛下又调了五万兵马去岐州。” 燕祈然回到书案后坐下,随手拿起折子,一边看一边道,“由他去吧。” 墨银闻言,打量了一番他的脸色道,“五年来,朝廷没有剿灭西楚,他们反倒愈发强大了,这样下去……不是好事!” 燕祈然眼也未抬一下,淡淡道,“有神兵山庄联手,他们自然没那么容易对付。” “可如此下去,西楚终有一日会打回上京来,弑父杀母之仇,西楚王岂会善罢干休?”墨银小心翼翼地说道。 燕祈然面上波澜不兴,一边批着折子,一边道,“本王放他一回已是极大的仁慈,他们若要再送上门来找死,本王自然也不会再客气。” 墨银暗自叹了叹气,他终究还是顾忌着楚荞在那里,只是西楚已逐渐成为心腹大患,你这般放过他们,到他们兵临城下那一日,他们是否会放过你,便不得而知了。 “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何事?” “在苍月的探子有消息回来,左贤王……醒来了。”他说着,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主子的神色变化。 燕祈然唇角勾起一抹薄冷的笑意,哼道,“他倒是命大。” “还有,楚荞带着凤家父女赶了过去,至今还在苍月京都城与左贤王毗邻而居。”墨银道。 燕祈然薄唇微抿,宁王是先帝皇孙,再综合楚荞待诸葛无尘的种种表现,再加上如今的凤家父女二人前去苍月,他大致也猜得出诸葛无尘到底是何许人了。 数日之后,大燕收到北魏国书,北魏皇帝病危,欲禅位于太子赫连璟,诚邀各国君王前去观礼。 墨银将国书送到燕祈然的书房,念了之后问道,“要去吗?” 燕祈然瞥了一眼,淡淡道,“没空。” 墨银闻言又取出一封信递过去,说道,“送信的人说,若是王爷没空,看了这封信,就一定有空了。” 燕祈然闻言修眉微挑,接过信打开看了看,又平静叠上信,淡淡道,“准备着吧,十天后动身。” 数天之前,西楚也同样收到了北魏国书,燕胤无法抽身前去,便委托了楚荞前去德州观礼。 北魏帝都,德州。 燕祈然一行人最先到达,一进城就受了赫连璟的亲切接待,没有送他们到驿馆,反而带到了自己的一处别苑。 “虽然你一直没义气,但本太子一向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你一来特地让人收拾了我的园子给你住,省得你们父子两个去挤驿馆。”赫连璟在前边,一边带路,一边说道。 燕禳牵着父亲的手,兴致缺缺地扫了一眼,朝燕祈然问道,“爹爹,北魏很穷吗?太子的园子还不如咱们府里的废园子。” 前面意气风发的赫连太子险些被气得栽了跟头,回头瞅了一眼,“有其父必有其子,指望你能教出一个知书达礼的儿子来,果然是不可能的。” 燕祈然不耐烦地瞅了一眼前面带路的人,“快点。” “好了,你们就住这里。”赫连璟推开门,带着他们进了屋,“我只是偶尔过来住住,这间房是园子里最宽敞的一间。” 燕祈然闲闲地扫了一眼,淡淡地道,“墨银,让人把东西拿进来!” 赫连璟一撩袍子往那一座,瞅着拿进来的东西傻了眼,自带的被子褥子,茶具碗筷,换洗衣服,应有尽有。 “我说,你至于这样吗?” “你住过,有脚臭。”燕祈然闲闲地瞥了一眼他跷起的脚,又吩咐道,“让人再打扫一遍,拿香熏一熏屋子。” 赫连璟堂堂一国太子这样被人公然嫌弃了,一张脸臭臭的,“我昨天才差人打扫过,屋里还给你熏上了龙涎香。” “我爹不喜欢龙涎香,笨!”燕禳坐在桌边,手撑着小脸说道。 赫连璟瞪了眼没良心的父子两个,起身朝屋内走,一脸自豪地说,“有个地方,你一定会喜欢!” 燕祈然闲步跟了进去,看到他打开机关现出一条密道,无语地白了一眼。 “这里会通到某个人的房间,到时候你是想夜半幽会之,偷香窃玉之,方便得很,我让人赶了几天工给你挖出来的,本太子够义气吧!”赫连璟双手叉着大蛮腰站在密道口,笑得很是得意。 燕祈然淡淡瞥了一眼,接过仆人送来的茶抿了一口,“谁知道这是你偷哪个香窃哪个玉的密道。” 赫连璟总是说不过他,啪地一声拍下机关,关上密道,“别装了,你要不是存了坏心思,干嘛一听到某人来了,就眼巴巴地跑来了。” 燕祈然气定神闲地品茶,凉凉说道,“你家老爷子快断气了,你似乎是欢喜的很,有心思在这里跟我东拉西扯。” “他快断气了?昨晚还啃了两个蹄髈,今早还挥着拐杖追着打我呢!”赫连璟说着咬着森森白牙,哼道,“老头子就是想撂挑子不干了。” “那干什么要说自己病危将崩,太子继位什么的,害得我们大老远的跑过来。”燕禳小脸气鼓鼓的,本来他和爹爹要去猎场的,全让他们搅和了。 “老头子天天装病罢朝叫着自己快死了,大臣们就天天找本太子麻烦。”赫连璟黑眉皱起,苦着一张脸,瞥了一眼朝燕禳道,“你不愿来啊,你爹可是满心欢喜地来呢?” 燕禳眨巴着眼睛望燕祈然,爹爹为什么要满心欢喜啊? 赫连璟拖着凳子朝燕祈然挪了挪,笑得神秘兮兮,“你就不想知道某人什么时候来吗?” 第61章 德州重逢(2) “某人是谁?”燕禳好奇地瞅着两人问道。 赫连璟神秘地笑了笑,却没有说出来。 楚荞一行是三天之后来的,原本想着低调地来参加完观礼就打道回府,哪知一到德州便撞上了等在城门口的赫连璟,穿着一身龙纹锦袍站在大街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北魏太子似的。 “荞荞,荞荞,这里!”赫连璟骑在马上,远远冲他们招手。 楚荞瞅着满街地人看过来,真想装做不认识他! “这样的二百五当皇帝,北魏亡国之期不远呐!”沁儿摇头叹道。 楚荞笑了笑,赫连璟才不傻,他是大智若愚,许多事心里头跟明镜似的。 “看他笑得那乐呵样,谁相信他爹要死了?”沁儿哼道。 “不管他爹死不死,横竖他是要做这北魏皇帝了。”楚荞淡笑道。 两人正说着,赫连璟已经下了马迎上来,“一听说西楚是你这老相识来,我特地一早就过来等着了。” “你不用来。”楚荞下了马,客气地笑道。 “你可是比哪国的使者君王都难得,本太子哪能不来接。”赫连璟笑道。 我不来接,怎么把你诓到某人那里去! “我代西楚王带了些薄礼,以贺太子将登九五之喜。”楚荞依旧客气有礼,直觉告诉她赫连璟这笑得有些古怪,笑得她后背都凉飕飕的。 “你们能来,本太子就已经高兴了,这么客气做什么?”嘴上说着客气,人却已经走到后面,去瞅是啥礼。 “苍月的使臣可到了?”楚荞一边往城内走,一边随口问道。 萦萦来信说诸葛无尘代苍月帝前来,萦萦和凤伯父应该也会一道过来。 “还没呢。” 楚荞原本是准备住驿馆,结果赫连璟说驿馆都住满了将她给安排到了一座别苑,她总觉得有些不妥,便差了樊离和沁儿分别出去打探各国来使和北魏皇帝病重的消息。 赫连璟前脚离开,她后脚便出门亲自将院子里四下查看了一番,发现没有异状方才放心回房去休息,途经湖边听到树上有响动,抬头一看竟看到一个四五岁左右的孩子正爬在树上。小家伙脸蛋圆嘟嘟很是可爱,低头瞅见站在树下的楚荞,立即伸出小胖手竖起一指到唇边,“嘘!” 说着,指了指离自己不远处的鸟窝,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 楚荞笑了笑,轻手脚脚准备离去不打扰他,谁知刚走几步,后面便传出一声尖叫,回头一看湖面已经水花四溅,小家伙在水里扑腾着。 她只得下水将人救了上来,谁一阵风过,小家伙便冻得直打颤,“阿切!阿切!” 楚荞脱了自己的外袍裹到孩子身上,问道,“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阿切!”话没说完,便是喷嚏连天。 楚荞四下望了望,也不见照看的大人,便道“先去把湿衣服换了,一会儿该病着了。”说着,便直接抱起孩子先回了自己住的屋子。 她刚把小家伙放到屋内,准备脱下他的湿衣服,小家伙却叫道,“我爹说男女授受不清的,我自己能脱。” 楚荞抿唇失笑,“好,你自己来!” 小家伙自己跑到了屏风后面去,一边打喷嚏,一边把身上的湿衣服脱了下来。 楚荞吩咐人去请了大夫过来,小孩子身体弱,这秋日里湖水那么凉,很容易染上风寒。 小家伙脱了湿衣服,裹着她的外袍光着脚丫子从屏风后跑出来,一骨碌爬到床上窝着。 楚荞倒了杯热水给他,道,“先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小家伙从被子里伸出小手,抱着杯子喝了一口,“谢谢!” “你家大人在什么地方,我差人过去叫人接你回去。”楚荞一边说着,一边解开孩子头上的发髻,拿着干帕子擦干。 小家伙抱着杯子把水喝光了,整个人缩进被子里,道,“我不要回去!” 从来没有受过父亲以外的人照顾的他,有些喜欢眼前这个人照料自己的感觉,不愿回去。 “你不回去,父亲母亲会担心的。”楚荞拉了拉被子,温声说道。 半晌,小家伙从被子里钻出头,扁了扁嘴说道,“我爹现在不在,回头我也是一个人的,那我肯定病死了都没人知道。” 楚荞微微挑眉,有些不相信,“那我让人过去说一声,送套你穿的衣服过来也好,我这里没有你穿的衣服。” 奈何,小家伙脑子却是灵光得很,知道她是拐着弯要他说出自己住哪儿,于是便道,“我家很穷的,只有这一套衣服。” 楚荞嘴角抽搐,瞥了眼孩子扔在地上的小袍子,那是各国皇族才穿的浮光锦,这样的人会很穷? 可是瞅着赖在自己床上不跟走的小无赖,却只能无奈道,“好吧,你要留下就留下吧,我叫楚荞,你叫什么名字?” 小家伙偏着脑袋想了想,皱了皱小眉毛,一说自己的名字,不就是告诉她,自己是大燕宸亲王府的世子,肯定二话不说就把他送回去。 还有,爹爹说不能随便告诉别人,自己的真名字的。 “小白菜,我叫小白菜!” 没错,这掉水里的小倒霉蛋,正是偷偷从那密道跑过来的宸亲王世子,燕禳。 “小白……菜?”楚荞挑着眉重复了一遍这古怪的名字? 燕禳重重地点了点头,以此证明自己的真诚。 楚荞笑了笑,道,“你赖在这里不走,就不怕我是坏人,把人卖掉吗?” 燕禳眨巴着小眼睛把她上下望了望,道,“你不像是坏人。” “坏人脸上不会写字的。”楚荞伸手揉了揉孩子头,捡起他扔了一地的湿衣服,“这里没有你穿的衣服,你待在床上别下来。” “知道了。”燕禳点头。 直楚荞出了门,小家伙窝在床上摸着小圆下巴瞅着屋内的书架,自言自语道,“为什么爹爹房间的密道会通到这里呢?” 难道赫连叔叔说的某人,是刚才那个人吗? 沁儿回来看到霸占着楚荞床的小家伙,然后向樊离嘀咕道,“你有没有觉得他长得像楚姐姐?” 樊离笑道,“天下的人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的样儿,谁和谁都有点像的,你看错了。” 沁儿闻言只是叹了叹气,想着若是明珠还在,差不多也有这般大了。 燕禳很是乖巧,安安份份地窝在床上不断冲着楚荞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衣服已经烘干了,你先穿上,省得一会着凉了。”楚荞拿给他,说道。 燕禳拿着衣服钻在被子折腾了半天,穿好了衣服站起来,“好了!” 楚荞瞅了一眼,无奈笑道,“穿反了!” 燕禳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把袍子穿反了,小脸红了红。 “平时都是自己穿衣服吗?”楚荞一边说着,一边替他将衣服脱了,重新穿戴整齐。 “嗯,爹爹说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动手。”燕禳点了点头道。 楚荞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还好,烧得不厉害,把药喝了应该就好了。” 一听到喝药,燕禳小脸皱成了一团。 “不喝药行不行?” 楚荞温声哄道,“喝完就好了。” 燕禳捏着鼻子,坚决地摇头,“不要喝。” “喝完这个,吃块白糖糕,就不会苦了。”楚荞继续哄道。 “可是,我真的不想喝它。”燕禳苦着一张小脸,冲着她装可怜。 楚荞眼见这小家伙油盐不尽,于是沉下一张脸,道,“你不喝,我便差人到园子各处去问,总能找到你爹娘来接你回去的。” 燕禳看着她似乎有些生气地样子,撅着嘴望了望那碗黑乎乎臭哄哄的药,一脸地视死如归样,“好吧,我喝。” 楚荞抿唇笑了笑,“这才是乖孩子。” “我喝药是可以,你得答应我三件事。”小家伙伸出三个小手指头,开始跟楚荞谈判。 楚荞笑着挑眉,“喝个药还讨价还价?” “你不答应,我就不喝了。”小家伙一扭头,态度很是坚决。 楚荞伸捏了捏他包子似的脸蛋,笑道,“好了,说吧,哪三件?” 小家伙一听顿时喜笑颜开,“第一件,我要在这里住一天,你不许赶我走。” 楚荞闻言皱了皱眉,正想着让他喝了药送回去,他这会儿倒跟她讲起条件来了,“你一夜不回去,你父亲母亲会着急的。” “我经常离家出走,我爹早就习惯了。”燕禳摆了摆小手道。 “好,我答应,第二件呢?” 燕禳低头扳着手指数日子,然后道,“三天后是我生辰,你要去给我一起庆生。” 楚荞又皱了皱眉,她一向没有跟生人同桌吃饭的爱好。 燕禳一见她皱眉头,连忙扯她的袖子,道,“我爹做菜可好吃了,你一定不会吃亏的。” “好,我去。”楚荞无奈地点了点头。 “第三件……”小家伙歪着头想了半天,却道,“第三件我还没想好,等我生辰那天想好了,再告诉你。” 楚荞无奈摇了摇头,道,“那现在可以喝药了吗?” “先拉勾。”燕禳伸出手,道,“你不许骗我,爹爹说,说谎的人会长成长鼻子大耳朵的怪物。” 楚荞无奈地伸手,跟他勾了勾,以作约定。 燕禳见她都答应了,自己捧着药碗一口气便喝了干净,却登时苦得小脸皱成一团。 “吃块这个。”楚荞连忙拿起一块糕点喂到嘴边。 燕禳吃了点心喝了水,自己钻进被子里一躺,说道,“我今晚也要睡这里。” 楚荞瞅了瞅外面已经渐暗的天色,又望了望赖在她床上不肯走的小家伙,唇角勾起无奈却温柔的笑意。 “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吗?” 燕禳望了她一阵,想了想,还是道,“就叫小白菜!” 楚荞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哼道,“你还唬我?” “等你去我生辰宴,我就告诉你。” 现在说了,肯定就把他送走,不让他在这里睡,也不再去他生辰宴了。 所以,坚决不能说。 “那说说你怎么会跑到这园子里来,边上连个大人都没有,要是遇上坏人怎么办?”楚荞拐着弯地套话。 燕禳虽只有五岁,脑子却是鬼精鬼精的,总不能告诉人说自己是钻进了爹爹房间的密道就进了这园子,于是道,“看到一只很漂亮的鸟,追着追着就跑过来了。” 楚荞头疼地抚了抚额,这小家伙真的只有五岁吗? 不管她怎么问,这小家伙都能扯到一边去,对自己的身份和来处掩得滴水不漏。 最终,她不得不放弃再打听下去,道,“说好了,到明天早上就要回去,到时候不许再耍赖。” “知道了,爹爹说过,男子汉要说话算话。”燕禳重重地点了点头。 楚荞温和一笑,揉了揉孩子柔软的头发,道,“饿不饿,我让人送晚膳过来好不好?” “我们可以一起吃吗?”燕禳欣喜道。 “嗯。”楚荞笑着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北苑的宸亲王这才发现儿子又跑得不见了踪影,眉眼沉沉地召墨银问道,“燕禳又跑到哪里去了?” 墨银望了望燕祈然,回道,“已经去寻过了,在……西苑。” 燕祈然愣了愣,拜赫连璟所赐,他自然知道西苑住着何人。 “要过去把小世子带回来吗?”墨银道。 “由他去吧,明天应该就回来了。” 墨银望了望他,便也不再多话,默然退了出去。 西苑那边,燕禳一顿饭吃得格外开心,撑得肚子圆滚滚了才放碗,然后便坐在床上给楚荞讲自己在上京遇到的好玩的事,一直到夜深了方才睡觉。 楚荞确认他不发烧了,方才安心就寝,小家伙便抱住她的胳膊蹭了蹭,乖巧地睡熟了。 次日天亮,燕禳在床上赖了大半个时辰才肯起床,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楚荞要三天以后去参加自己的生辰宴。 楚荞原本要送他回去,小家伙却拒绝了,说要自己回去。 三天后,北苑里的父子两个一大早就忙碌起来了,每年燕禳生辰宴,都是燕祈然亲自做的,今年这小家伙格外的勤快,一会帮他洗菜,一会儿帮他端盘子的。 赫连璟过来送了礼准备留下蹭饭,结果被燕禳使唤着墨银轰了出去。 小家伙小心翼翼地瞅了瞅自家老爹的神色,道,“爹爹,我可以请我的朋友来做客吗?” “你今天是小寿星,自然你最大。”燕祈然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儿子的头,道,“衣服都脏了,回屋换换去。” 燕禳欢喜地回房换了一身花团锦簇的红袍子,刚换好出来,便看到楚荞已经从大门进来了,立即欣喜地招手,“荞荞,这里!” 楚荞笑着走了过来,将手中的盒子递了过去,“小寿星,你的礼物!” “谢谢!”燕禳欢喜地抱在怀里,冲着厨房叫道,“爹爹,咱们的客人来了。” 楚荞闻言朝厨房望去,看到里面走出来的人,笑容缓缓沉寂了下去。 怎么会……是他? 小白菜叫他爹爹,那么这个孩子……不就是他和沉香的孩子。 “我还有事,先走了。”她一刻也不想多留。 “荞荞……”燕禳不解地追过去拉她的袖子,“你答应我要来的。” 楚荞目光闪烁,不忍去看孩子殷殷期盼的眼睛,“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燕禳紧紧抓着她的袖子被带得险些摔倒在地也不肯松手,眼眶红红的,“荞荞,不要走!” 他很着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又不知道怎么办,抬头望燕祈然求助。 燕祈然看到儿子急得要哭,心疼地皱了皱眉,“先进屋里等着去。” 燕禳望了望他,还是抓楚荞的袖子不肯松手。 “听话,进去等着,爹爹跟她说几句话。”燕祈然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温声劝道。 燕禳望了他一会儿,松了手一步三回头往屋里走…… 他手上刚一松,楚荞敛目吸了吸气,也不看边上的男人,抬步就走。 “荞荞,不要走,你答应我要来的……”燕禳一回头看到她走,又哭着跑回来要拉她,燕祈然却先他一步伸手拦住了人,冲他使了个眼色。 燕禳这才听话地自己往屋里,进了屋又不放心地扒在门边上偷看。 楚荞没有说话,绕过他准备离开。 燕祈然却整个人都站在了她的面前,满满占剧她的视线。 “燕祈然,你到底想怎么样?”楚荞冷冷地抬眸,直面那个已经阔别五年的男人。 “你答应……”他本想说你答应了人的事,怎么连一个孩子也要失信,却又在看到她的眼睛不由软了语气,“他这几天一直在等你过来,别伤他的心。” “我同一天出生的女儿死了,如今你要我在这里陪你的儿子过生辰?”她目光寒凉地望着他,便是过去五年依旧心潮难平。 “你要恨,那也只是你我之间的事,他只是一个孩子而已。”燕祈然眉眼间似有痛意,拦在她的去路,不曾退让半分。 第62章 德州重逢(3) “对,他只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可是明珠呢,她才一个月大,她就死我的怀里,我抱着她由着她一寸寸冰凉,却什么办法都没有,我本以为你会救她的,可我终究求错了人。”楚荞定定地望着他,目光冰冷。 “那个孩子本就活不过一岁。”燕祈然看着她,眼底有沉痛之色如浮光掠过。 楚荞痛苦地别开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已经死了,我不想再跟你多做争执,请让开。” “我若不让呢,你要与我动手不成?”燕祈然面色一如往昔淡然之色,却也真的不让半分。 “动手?”楚荞冷然嘲弄,哼道,“我哪是宸亲王的对手?” “那就乖乖留在这里吃顿饭,天黑了你要走,我自然也不拦你。”燕祈然道。 楚荞眉头皱得紧紧的,冷冷道,“宸亲王我请你搞清楚,我不是你宸亲王府的人。” “那你就试试,你能不能出这个大门?” 楚荞咬了咬唇,施展轻功准备走人,奈何她往左走,他便往左移,她往右走,他便右移,她就是去翻墙,那白影却总能如鬼魅般先她一步,挡住去路。 最后,楚荞气急之下,便一脚踹过去,本以为燕祈然会躲,他却站在那里不避不让,生生受了一脚。 半晌,燕祈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白袍上的脚印,淡淡道,“现在解气了?” 楚荞双眼几近喷火地瞪着她,却又知道这个人若不让,她就根本出不了这个大门。 燕禳在门边紧张地望着院子里过招的两人,嘴巴撅得老高,荞荞那天明明很高兴地说会来的,为什么一来了就成这样了? 楚荞咬牙切齿又踩了一脚,转身往屋走,“吃就吃!” 谁知刚走了两步,背后的人又慢悠悠地道,“你来早了,还没做好!” “你……” 燕祈然施施然地往厨房走,淡淡道,“过来帮忙,天下没有白吃的饭。” “荞荞你不走了吗?”燕禳看着“战斗”结束,欢喜地跑了出来。 “嗯。”楚荞忍着再往某人背后踹一脚的恶念,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进了厨房。 燕禳一听,小脸顿时线开了笑容,拉着她就往里走,“爹爹刚做了好吃的点心,我带你去吃。” 于是,楚荞跟燕禳两人就在桌边坐着吃点心,坐等开饭,好不悠闲。 苦命的燕大厨忙活了一阵,拎着菜刀就过来了,瞪着楚荞道,“叫你来帮忙,不是让你在这里等吃的。” 楚淡淡道,“既然是客人,哪有帮忙的道理?” 燕禳一看情况不对,赶紧跳下了椅子,“爹爹,我帮你。” 燕祈然却不领情,瞪着还坐在那里不动的楚荞,“说你。” 楚荞将手中的点心吃完,拍了拍手,将燕禳抱着放回椅子,转身道,“做什么?” “把辣椒切了!”燕祈然把菜刀一递,使唤道。 楚荞拿过菜刀过去,将辣椒当是某人的头切得很是凶猛,结果一刀凶猛地切到了自己的手指,顿时鲜血直冒,加上菜刀又是切了辣椒的,疼和她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燕祈然正炒菜着,听到声音皱着眉头走近去,看到鲜血淋漓的手指,连忙道,“先拿凉水洗洗。” 燕禳也跳下椅子跑了过来,“荞荞……” 燕祈然扭头道,“禳儿,去把药箱子里那个蓝瓶子拿过来。” “哦,我这就去。” 燕祈然一边拿水给她冲着手上的血迹,却又说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切个菜都能把自己切着,杀个人还不捅着自己?” “我手痒,我愿意切着自己个儿,关你屁事儿。”楚荞没好气地骂道,还以为他转了性子,他那天生长了毒刺的舌头,根本就改不了。 “行,那再切两刀去。”燕祈然嘴上依旧毒舌,却又皱着眉头小心地检查着伤口,目光中满是担忧之色。 “药来了,药来了。”燕禳拿着药瓶跑了进来。 燕祈然接过药瓶,抬头瞅了她一眼,“忍着点,先止血。” “废话那么多。”楚荞没好气道。 燕祈然抓着她的手将药粉洒了上去,从袖中拿出一块白锦帕将伤口包好,道,“一会吃了饭再换个药,过两日就好了。” 燕禳瞅着楚荞直皱眉的样子,眉毛也跟着皱起来,“荞荞很疼吗?” “没事。”楚荞看了看包好的手,继续回去切辣椒。 燕祈然一把夺了刀,哼道,“一边儿待着去。” 楚荞白了一眼,还以颜色,“谁说的没有白吃的饭,我哪敢偷懒儿。” “当然。”燕祈然唇起一抹轻浅的笑,定定地望着她。 楚荞挑了挑眉,瞪着他,分毫不让。 “儿子,转过身站一会儿。”燕祈然淡声道。 燕禳不明白为什么要转身,但还是乖乖地转了过去。 楚荞拧着眉,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正要开口说话,猛然压下的薄唇堵住了她的话,顿时惊得她瞪大了眼睛,恼怒之下便要挣扎脱身。 燕祈然却已经快速而强硬地擒住了她的手反剪在背后,唇上的吻却是无比的温柔缠绵,可是楚荞手上动不了,脚下便狠狠一脚踢了过来,他这才松了手。 “爹爹,我能转过来了吗?”燕禳听到响动,出声问道。 “嗯。” 楚荞气得脑红脖子粗,“你……” 她被强逼着在这里吃饭,现在还被强占了便宜,是可忍,孰不可忍。 “饭钱。”燕祈然幽幽说罢,自己施施然地转身过去切菜,唇角勾着一抹得逞的笑意。 楚荞咬牙切齿地站在那里,气得想骂人,却又不好吓着孩子。 “你怎么了?”燕禳不解地仰头望着她。 “没事。”楚荞抬袖狠狠擦了擦嘴,拉着燕禳坐到桌边,等着燕大厨上菜开饭。 燕禳手撑着小脸,一边吃点心,一边瞅着楚荞,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很是认真的样子。 荞荞似乎不是讨厌他,而是讨厌他爹爹。 楚荞自然是不知道边上的小家伙思想斗争如此激烈,只是满目凶光地瞪着燕大厨,恨不得能用目光杀人于无形。 不过,燕祈然就是燕祈然,即便成了燕大厨在厨房里转悠,锅碗瓢盆里奋战,也是让人赏心悦目的画面。 说是生辰宴,吃饭的却是只有他们三个人,菜色虽不比宫中那些御膳,但自燕大厨手上出来,便是道道精致不已。 “荞荞,你吃这个,这个最好吃。”燕禳自己还没吃,就最先给楚荞夹了菜。 楚荞笑了笑,道,“谢谢。” 燕大厨不满了,瞅了一眼儿子,不说话。 燕禳心领神会,也帮他夹了菜,“爹爹吃这个。” 楚荞埋头吃饭,嘴边的笑容却悄无声息了沉了下去,此时此刻所发生的一切,是她曾经一直希望的,但如今她早已经不再有任何奢望。 何况,坐在这里的人,一个不再是她的丈夫,一个也不是她的孩子。 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着,谁也没有说话。 “什么时候走?”燕祈然出声问道。 “明天参加完赫连太子的登基大典,就准备走了。”楚荞坦然直言道。 燕禳闻言咬了咬唇,说道,“不能多留几天吗?” 他知道来参加观礼的人都是来自各国的,这一走了,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着了。 “还有事要赶回去。”楚荞淡淡道。 “西楚还有你们的西楚王,就算他不顶用,也不会一天两天亡了国,急什么?”燕祈然淡淡道。 “那也是我的事,不劳宸亲王费心。”楚荞冷冷道。 燕祈然优雅地喝完了一碗汤,淡声道,“大约赫连太子失踪个几天,明天的观礼,也就没得观了。” 他微皱着眉头,似是在想是要把人绑架呢,还是打残一下,这样明天的登基大典也就没法按时举行了。 楚荞啪地一声放下碗筷,“你到底想怎样?” 燕禳被吓得一个哆嗦,望着楚荞,扁了扁嘴道,“你别生气,爹爹没有别的意思,明天参加完观礼,我们……也要回大燕了。” 他说完,低着头吃饭,再也不说话了。 楚荞望了望孩子,莫名有些自责,道,“还有别的事要再面见北魏皇帝,可能……要再逗留几天?” 燕禳一听,惊喜地抬头,“那我可以再去找你玩吗?” “嗯。”楚荞笑着点了点头。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墨银门外禀报道,“王爷,单公公和尹侧妃过来了。” 楚荞沉默着,只觉口中饭菜如嚼蜡,咽下去的时候如同吞了一把刀一般,无声之间划得她五内俱痛,鲜血淋漓。 “我吃好了,告辞。” “荞荞……”燕禳望着她,小声的唤道。 楚荞拿上自己的披风,将手上包着伤口的锦帕解了下来,淡淡言道,“这本就是你们一家应该团聚的日子,是我打扰了。” “谁让你走了?”燕祈然眉眼沉沉,眉宇间隐有怒意。 第63章 德州重逢(4) “不管过去有什么,但从五年前开始,我已经不想再跟你宸亲王府有任何瓜葛。”楚荞抿了抿唇,回头道,“对不起,我没兴趣再观赏你们一家团聚的戏码。” 燕祈然薄唇紧抿,别开头不再说话。 楚荞伸手将还染着血迹的锦帕放到桌上,便转身往外走。 “王爷刚走了几日,陛下才想起来是小世子是生辰,特地让奴才给小世子送了生辰礼来,顺便护送尹侧妃和尹三夫人一道过来……”单喜一进门便撞要准备离开的楚荞,一时间都愣在了门口。 “单爷爷,外祖母……”燕禳出声唤了人。 单喜望了望楚荞,又扫了一眼桌上的碗筷,苍老却精锐的眸子微微眯起,“楚右相怎么在这里?” “我请她来的。”燕禳跳下椅子,望着楚荞,似是想请她留下。 楚荞没有说话,举步便出了门。 燕禳和尹沉香一起追了出去,她却快一步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回到西苑,凤缇萦和诸葛无尘也从苍月赶来了,因着之前她不辞而别回了西楚,如今见了面,多少有几分尴尬。 “什么时候到的?” “哥哥行动不便,路上耽误了些功夫,刚刚才到。”凤缇萦笑了笑,又道,“今天一直赶路都误了用药时间,我去看看温大夫那边,阿荞你帮我送哥哥到东苑。” “嗯,好。” 静寂的园中,只有夜风静静吹过的声音。 “推我走走,可好?”诸葛无尘道。 她笑了笑,走了过去,还未转到轮椅背,后被诸葛无尘拉住了手。 “手怎么伤着了?” “没什么,一点皮外伤而已。”楚荞淡然一笑,便要抽回手。 “那也该包扎好,这样以后会留疤的。”诸葛无尘说话间拿出自己随身的锦帕,一边小心地将她手上伤口包扎起来,一边道,“就算没有别的,你我相识这么多年,还需在我面前这般强颜欢笑吗?” “那你还真希望看到我在你面前哭鼻子,我又不是当年的小丫头。”楚荞淡笑地打破尴尬的沉默。 “我倒希望你是当年那个小丫头。”诸葛无尘包扎好伤口,抬起头唇角勾起温醇的笑意。 当年的小丫头会把自己的心事都说于她听,当年的小丫头满心满眼还是他,不似如今,人在眼前,心在天涯。 楚荞只是笑了笑,转到他背后推起轮椅在花园里漫步走着,“你现在行动不便,这样长途跋涉也不利于伤势恢复,大可以安排别人来。” “原是要与萦萦一起去岐州,顺便来这里,完了也可以一起回去。”诸葛无尘温声笑道。 “那也好,西域不少奇人异士,也许能设法治好你的腿伤也说不定。”楚荞闻言点了点头,又想起白二爷,问道,“耗子呢,有办法治好它了吗?” 诸葛无尘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神域出了何事,几位长老也接到委托去寻什么人了,一直以来行踪不定。” 楚荞皱了皱眉,难道是因为五年前雪域神庙发生的事,可是并没有神域中要寻上她和神兵山庄啊? 与此同时,西苑内的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 燕祈然神情漠然地坐在那里,冷冷地扫了一眼来的人,目光似怒似恨,却也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燕禳被尹三夫人带进了屋里,却全然没有了过生辰的喜悦。 单喜打开食盒,一边端出东西,一边道,“世子,这都是你皇爷爷特意让咱们带过给你的,都是你最爱吃的点心。” 燕禳坐了回去,望了望坐在自己身旁的沉香,又低头玩着楚荞送来的机关木偶,荞荞刚才好像很生气? “禳儿,吃完早些睡觉。”燕祈然起身离开。 尹三夫人和尹沉香也习惯了他这般,觉得他不在,反而自在些,也就没有再多加劝阻。 “这东西很别致,谁送你的?”尹三夫人笑问。 “荞荞送的。”燕禳说着将木偶放到桌上,道“看,它还会动的,是不是很厉害?” 尹三夫人闻言望了望沉默的女儿,眉头微微皱起,宸亲王和楚荞纠缠不休倒也罢了,为什么要连他的外孙都偏向楚荞,而对自己的母亲视而不见。 单喜回头望了望已经走远的燕祈然,眉间的皱纹加深了了几分,陛下知道西楚的使者是楚荞,就是担心宸亲王再与她撞上再纠缠不清,结果还真是料中了。 “尹侧妃,三夫人,你们留在这里陪着小世子吧,咱家还得进一趟北魏皇宫,陛下交待了些事,需要去见一见北魏皇帝。” “行,单公公你去吧。” 单喜前脚刚走,燕禳便出了声,“外祖母,你们也认识荞荞吗?” “认识。”尹三夫人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她与你娘亲是表姐妹,便是你的表姨娘。” “那她为什么不在上京呢?”燕禳皱着眉追问。 “你那个姨娘,自小便是在西域长大,很少回上京,所以你没有见过她。”尹三夫人答得巧妙,也不曾去提楚荞也曾经是宸亲王的王妃。 “哦。”燕禳闻言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那爹爹也认识姨娘吗?” 燕禳虽然年幼,但充分遗传了父母的早慧,脑子比一般孩子转得块。 他自小长在父亲身边,从未见过父亲那么对一个人,更别说对着谁笑了,可是他今天明明就看到父亲嘴角挂着笑意了。 所以,他想父亲一定是认得楚荞的,而且是一种特别的认识。 尹三夫人闻言愣了愣,随即道,“禳儿,看看外祖母带来的礼物,喜不喜欢?” 她们与楚荞有什么恩怨,那也是大人之间的事,不想将这么小的孩子也拉扯其中,她立即转移了话题。 小家伙望了望,想到楚荞的离开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尹沉香哄着燕禳吃了饭,留着他玩了好一阵,方才将他送回燕祈然的房中。 “你真要去见她?”尹三夫一见她回来,便问道。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也想……好好跟说清楚些事。”沉香平静说道。 她从未想过,自己当初的一念之差,竟然会闹到如此地步,她只是想自己保住性命,保住这个孩子,然后再设法离开的。 可是如今,孩子一年见不上几面,还一直被燕祈然带在身边,她想走也走不了。 “你怎么就不借着送孩子过去的时候,与宸亲王多说上几句话,你还想一辈子都老死在东篱园里不成?”尹三夫人微微叹了叹气。 “王爷并不想见我。”沉香淡声道。 同样,她也不想见他。 也许,在母亲的眼里,天下的女子遇到这样的宸亲王都该是心中爱慕的,可他终究不是她的良人,她又何必去费心思讨好他。 东厢房那边,燕禳抱着枕头跑到燕祈然房里,二话不说爬到他的床上躺好,闭眼睛装睡,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顾软榻那边瞪眼的某人。 半晌,燕祈然起身,施施然地走床边,“把衣服脱了。” 燕禳一听,立即睁开了眼睛,自己听话地把小袍子脱了,然后小心翼翼地瞅了瞅自家老爹的面色,“我今晚睡这里好不好?” “就今晚。” 燕禳欢喜地点了点头,“好。” 燕祈然又踱到书案边,研究起他的医药典籍。 小家伙在床上翻了几回身,问道,“爹爹,你也跟禳儿一样喜欢荞荞吗?” “嗯?”燕祈然挑眉望了过来。 “爹爹从来没有做饭给我之外的人吃过,也从来没有对着我之外的人笑过,可是你今天因为荞荞笑了,虽然是偷偷地笑,可是我看到了。”燕禳一脸认真地说道。 燕祈然目光重新回到书上,淡淡道,“你眼花了。” 燕禳瞅了瞅自家老爹,咕哝着叹道,“要是荞荞是我娘就好了。” 正在看书的燕祈然手不由一颤。 过了许久,他放下手中的书卷,走近床边,替沉睡的孩子掖好被子。 她是你的娘亲,可是我却无法告诉你。 正如,我深爱她,却也无法告诉她一样。 这些秘密,只能放在我的心里,直到有一天我将它们彻底带走。 次日,两拨人又在北魏皇宫外不期而遇,同来的还有尹三夫人母女二人,燕禳蹦蹦跳跳地一会走在燕祈然身旁,一会又转到她们中间。 单喜在一旁瞧着,便不由笑了,“都说孩子像母亲,小世子越大眉眼倒真越来越像尹侧妃了。” “是啊!”尹三夫人笑了笑,点头道。 燕禳远远看到楚荞一行,立即欢快朝她挥手,“荞荞!荞荞!” 楚荞闻声回头望了望,并没有太大反应。 燕禳咬了咬唇,仰头望向燕祈然,“爹爹,我可以和荞荞一起走吗?” “别走丢了。”燕祈然说罢,自己已经先行进了宫门。 燕禳一听便连忙朝着楚荞一行人跑去,拉着楚荞地袖子,笑着说些什么。 尹沉香和尹三夫人一道先进了宫门,回头一望便不由愣在了那里,不远处正与燕禳说话的楚荞,两人神似的笑颜,一时间让她恍惚不知所已。 是啊,那个孩子眉眼之间是有些像她。 可是,他更像另一个人——楚荞。 第64章 身世之谜(1) 一瞬间,似乎有许多东西连接在了一起,指向一个她隐有所觉却又不敢去揭开的答案。 尹沉香缓缓转过头望向已经走入重重宫门的男人,一向平和软弱的眼睛此刻清明锐利得如刀锋一般。 “沉香?”尹三夫人瞅着她没了血色的面容,惊呼道,“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沉香摇了摇头,似乎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尹三夫人伸手去扶她,才发现她的手也是冰冷一片,“沉香,你这是……” “尹侧妃怎么了?”单喜瞅着面色不对地尹沉香担忧道,“这几年不是已经全好了,怎么会突然这样?” “沉香,沉香……”尹三夫人焦急叫道。 单喜见状,立即寻上了魏宫负责迎接的官员,而后与三夫人一起扶着脸色苍白如纸的尹沉香去了魏宫较量的宫苑暂做休息。 燕禳跟着楚荞一起进宫显得很是欢喜,小手抓着她的手,一路蹦蹦跳跳地走着,“荞荞,我一会儿能和你坐一块儿吗?” 沁儿一听,便道,“嘿,我说你这小家伙,得寸近尺了,刚才说只跟着进去,现在又想坐在一起,是不是再过两天你还要跟着我们回西楚了?” “我问荞荞,又不问你?”燕禳扭头朝着沁儿做了个鬼脸,一扭回头换上一脸可爱的笑容“荞荞,我跟你坐一块儿,好不好?好不好?” “你是大燕的宸亲王世子,自然是该同你父亲母亲坐一块儿。”楚荞淡声说道。 燕禳沮丧地叹了叹气,低着头一边走,一边伤心咕哝:“小白菜呀,好可怜啊,跟着爹爹,不好过啊,遇到你呀,不理我啊,我泪汪汪呀,泪汪汪……” 楚荞哭笑不得,大约也明白了他那小白菜的名字,是何由来。 “楚姑娘,这里好像离北魏的御医苑很近,我听闻有几卷医药古籍深藏于北魏,想趁这时候过去借阅一二,观礼大典我稍后再过去。”一向少话的温如春出声道。 楚荞闻言点了点头,取了令牌给他,道,“这是西楚的令牌,你带上以免被人当作奸细给抓了,若是赶不及过来,你直接出宫等我们便是。” “好。”温如春接过令牌,快步走进了另一条巷子。 沁儿侧头望了望,道,“切,不就看个书嘛,至于跑这么快?” “说明人家好学,懂不懂?”一旁挎着大刀的花凤凰道。 她原本是大漠里的雇佣兵,楚荞在西楚初立,战事频频之时将她请到了西楚助战,这一待便是五年,为人性情豪爽,用沁儿的话说便是有一个女儿身,却是一颗男儿心。 “我不懂,你懂?”沁儿还以颜色。 花凤凰懒得理他,一路遇到北魏巡查皇宫的武将就直勾勾地盯着人看,北方人比较健壮,不知道身手力气怎么样? 沁儿看着她那样子,不由有些恨铁不成钢,道,“花姐姐,好歹你也是西楚名将,不要做出这么有失国体的事,八辈子没见过男人吗?” “我只是有点手痒而已。”花凤凰悻悻地走回来,摸着自己腰上挎得大刀,侧头望了望诸葛无尘,“听说左贤王身手过人,有时间咱们过两招?” 诸葛无尘伸手拍了拍自己麻木的腿,笑道,“我这模样,可没法陪你过招。” 花凤凰笑嘻嘻地凑到楚荞身边,“咱两回头过几招,好久没跟你打架,真是想念不已。” “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天天就想着打找杀杀。”沁儿吼道。 花凤凰一听,笑着撞了撞沁儿,“你看过爷洗澡,爷是不是女人,你还不知道。” “你……”沁儿气结无语,看着前面走得虎步生风的女人。 她不得不承认,花凤凰是有一副比女人还女人的身材,可她却有一颗比男人还男人的心,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怪物。 花凤凰又凑在楚荞边上想要软磨硬泡让她跟她打一场,楚荞侧头望了望她。 “没空。” 花凤凰就是这德行,几天不跟人过招就手痒,在岐州这些年,上至西楚王,下至军中武将,哪个没被她拉着打过架,但这些年她一直没赢过两个人。 一个是西楚王燕胤,一个是楚荞的护卫,泷一。 “虽然我没时间跟你打,但这德州有人身手也是不错的,你可以跟他过过招。”楚荞道。 “是吗?谁?”花凤凰一听,立即跑了过来。 楚荞笑了笑,微眯得眼睛掠过一丝不为人知的狡黠,“我说的是今天登基的北魏太子,赫连璟。” “那个二百五?”花凤凰有些不相信。 “虽不及宸亲王,但身手与西楚王不相上下,尤以枪法最为厉害。”楚荞一边走,一边悠悠然地说道。 她了解花凤凰的性子,她盯上的对手非打不可,管你是皇帝还是谁,赫连璟故意把她骗到流景园,这个仇总得跟他算算。 “好,爷就跟他过两招。”花凤凰听了,眼神很是兴奋,心情很是激动。 沁儿闻言望了望楚荞,向花凤凰道,“今天是人家登基大典,你别在今天惹事儿。” “我知道,我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吗?”花凤凰大手一挥,已经虎步生风的走在了前头。 今天不生事,现在去找他下个战书,总是可以的。 “荞荞,我真的不能跟你坐吗?”燕禳不罢休,抬头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不可以。”楚荞笑着,却决然拒绝。 这是各国君王使节都在的观礼,她做为西楚使节前来,却跟大燕宸亲王的世子做在一起,这是绝对不可以的。 “那你要跟谁坐?”燕禳撅着小嘴,粉嫩的小脸也气鼓鼓的。 “反正不是跟你坐。”沁儿道。 燕禳扬着小手,指了指被凤缇萦推着的诸葛无尘,“那你也不准和他坐在一起!” “凭什么要听你的?”沁儿欺负不了燕祈然,就专欺负他儿子。 “我不管,你不准和他坐在一起,你和他坐一起,那我不走了。”燕禳抱着她的腿,不肯撒手。 楚荞秀眉高挑,瞥了一眼远处已经入座的燕祈然,她是上辈子跟他们父子两个有仇吗? “泷一,把他送过去吧。” 泷一上前拉开燕禳,擒着便往燕祈然所在的方向过去。 燕禳一张嘴就要哭,楚荞立即道,“哭了,以后就不准再找我。” 小家伙张着嘴,眼睛泪汪汪地又不敢哭,悲愤地忍了回去,被泷一给送回到燕祈然身边坐着,也直勾勾地盯着楚荞一行人。 楚荞的席位与宸亲王遥遥相对,却是与左贤王毗邻而座,两人刚一落坐,对面的燕禳刷地一下站起来,握着小拳头就要过来,却又被自家老爹一把按着坐下。 “干什么去?” “有人抢我女人。”燕世子悲愤地叫道。 燕祈然漂亮的眉毛挑了挑,“你女人?” “皇爷爷说遇到自己喜欢的,就要娶回家,天天跟她在一起,我喜欢荞荞,我长大了就要把她娶回家,天天在一起。”燕禳信誓旦旦地说道。 燕祈然正品着茶,差点没一口把自己呛个半死,然后道,“你的喜欢,不是那种喜欢。” 他忽然觉得,自己对儿子的教育,似乎是出了点问题。 “喜欢就是喜欢,还有哪种喜欢?”燕禳好奇地盯着自家老爹,然后小脸阴沉地道,“你也要跟我抢荞荞吗?” 燕祈然嘴角抽搐,一伸手把他的头扭正,“吃你的核桃。” 对面,相邻而座的诸葛无尘和楚荞,扫了一眼陆续入座的各国使节。 “这宫里气氛似乎有些怪怪,会不会有什么事发生?”楚荞微微拧起眉头道。 “北魏就这么一个太子,赫连璟登位是理所应当的,当不会有什么事。”诸葛无尘淡笑,言道“只要你家那花凤凰,没下重手把人家太子给打残了,应该就没什么事。” 楚荞听他这么一说,连忙回头道,“泷一,樊离,你们去把花凤凰找回来。” 魏宫,朝华阁。 单喜和尹三夫人将面无血色的尹沉香安顿在了这里,魏宫的御医却迟迟未来。 尹三夫人担忧不时望了望外面,“御医怎么还不过来?” “咱家再出去看看。”单喜说着,刚一走到门口,便撞进来的一人。 温如春站在门口,扫了一眼屋内的情形,“我来吧!” 单喜微微皱了皱眉,“你是西楚的人?” 他方才在宫门处看到这个人是跟在楚荞一行人之中的,怎么会平白无故跑到这里来。 尹三夫人闻声扭头一看,见是温如春连忙道,“温大夫,你在这正好,快帮我看看沉香是怎么了?” 温如春快步进了房中把了脉,而后道,“三夫人和单公公先出去等一等,我需要安静。” 单喜有些不放心,正要说什么便被三夫人给拉着出门。 “他是西楚的人,你怎么放心把他留在里面?”单喜担忧道。 尹三夫人倒是微微松了口气,笑了笑,说道,“温大夫是药王谷出来的,与沉香同门多年,在药王谷那些年也一直是他照料沉香病情,他来也比让那些御医来放心些。” 单喜见状,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望了望天色,道,“观礼的时辰快到了,咱们得快些过去才是。” “沉香还这个样子,怎么过去?”尹三夫人一脸为难道。 “陛下说,三夫人和尹侧妃难得出来,这次赫连太子登位大典,务必参加。”单喜言道,精锐的眸子却掠过一丝别样的幽深。 屋内沉寂,一室静默。 尹沉香木然躺在榻上,不动也不说话,谁也不知她是在想些什么。 温如春默然地把脉,施针,一如那许多照料她的模样,每一步都熟悉无比,又无微不至。 “出什么事了?” 尹沉香微微朝内侧过头,不让他看到自己眼角滑出的泪痕,平静说道,“没什么事。” “是……因为燕祈然吗?”温如春问道。 他看到她方才一直盯着燕祈然的背影,之后才被尹三夫人送到了这里来。 “师兄,你走吧。”尹沉香淡声道。 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秘密都可以向人倾诉。 温如春收起银针,坐在床边,平静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温如春还是温如春,一直等着你的温如春,从来没有变过。” 尹沉香没有说话,手却不由紧紧握成拳,极力压抑着自己起伏的心潮。 “有些事,你不愿说,我也便不逼问于你,待到有一天你想说出来,我希望想到的第一个人,是我。”他望着她,目光如许多年来的温和疼惜,一字一句说道,“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那里,请一定告诉我。” 尹沉香听到离开的脚步声,咬着苍白的唇,怕自己会哭出声来。 她也曾以为,终有一日她会再回到药王谷,再在那里与他过着平静的生活,可是所有的一切,早已脱离她最初的预想。 楚荞回不去了,她也回不去了…… 半晌,尹沉香坐起身,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她稍作休息,便与三夫人跟着单喜去了登基大典,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再苦再痛,她与要走下去。 楚荞侧头望了望,见泷一和樊离已经寻了花凤凰回来,只是回来的人袖子缺了一只,脸上挂了点彩,神情却是极其兴奋的,不用想也是跟赫连璟过了招了。 未时将至,北魏太子赫连璟一身玄色龙袍,披头散发地赶到后殿,把帝后二人吓了一跳。 “大典就要开始,你这是什么模样?”北魏皇帝拄着龙拐狠狠敲了敲地面,训斥道。 赫连璟拿起茶水一阵牛饮,而后道,“路上遇到个疯婆子,打了一架,要不是赶时间登基,非把那疯婆打得她娘都不认识。” “来人,赶紧伺候太子整理仪容,这个样子怎么能出去。”殷皇后连忙道。 刚说罢,外面礼乐之声已起。 “皇上,皇后娘娘,你们该出去了。”首领太监吕瑞前来提醒道。 魏皇望了望赫连璟,道,“你给我做事稳妥些,一会儿再做些丢人现眼的事,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我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了,你一口一个收拾的,成何体统。”赫连璟学着他的样子,佯装威严道。 魏皇扬了扬拐杖却没有打下去,望了望殷皇后,道,“咱们先出去吧!” 正仪殿内,沁儿已经坐得有些不耐烦了,咕哝道,“不就登个基嘛,出来领个玉玺就完事了,磨磨蹭蹭老半天了,真是麻烦。” 话音刚落,礼官便高宣道,“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在座除了燕祈然和诸葛无尘两个大人物,其它都纷纷起来行了礼,楚荞也随之起身,“见过魏皇,皇后娘娘——” 然而,一抬眼看到那锦衣华服的北魏皇后,却一时间愣在了那里,就连魏皇说了免礼都不曾发觉。 众人都落座了,她却还怔怔地站在那里。 “楚姐姐!”沁儿将她拉着坐下。 楚荞颤着手端起面前的茶水,唇角勾起一起隐约的冷笑,不该见到的人,终究还是见到了。 再之后,礼官再宣着一项接一项的礼仪,她也无心再听,只盼着这个观礼大典能够快一点结束。 直到,号角声响起,北魏太子进殿接印,她想应该快完了。 赫连璟大步进了正殿,身着龙纹王袍跪于殿中等候着禅位圣旨的宣读。 “左贤王,不知可否前来替我皇宣读一下禅位诏书。”吕公公捧着圣旨走近诸葛无尘的案前。 既然邀请各国高层人物前来观礼,自然是希望这道诏书由使节中名望较高权势较大的人代为宣读才更有震慑力。 可是那权势最大的宸亲王,显然是请不动的。 “可以。”诸葛无尘笑语道。 凤缇萦将他推到殿中,诸葛无尘恭喜接过圣旨还未来得及宣读,便已有人强闯入殿,“慢着!” “齐贵妃,你来做什么?”魏皇面色顿时沉冷斥道。 “我来做什么?”齐贵妃冷笑着步步走来,望了望已然身着龙袍的赫连璟,“我倒要问问皇上,你要将皇位传给了血统不正的野种,你要做什么?” 殷皇后冷声斥道,“妹妹再这么口无遮拦,胡言乱语,休怪本宫容不得你。” “你偷龙转凤,混淆皇室血统,你自然容不得我。”齐贵妃冷然一笑,走到赫连璟面前,扬手指着他道,“他,根本就不是皇子,更不是你殷藜儿子。” 一时间,满殿哗然。 “对了,你也不叫殷藜,你叫虞明雩,而你当年生的是一个女儿,她此时此刻就在这正仪殿中。”齐贵妃说着扬手一指,字字铿锵道,“她就是西楚的右丞相,楚荞。”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取了楚荞身上。 然而,自始至终楚荞面色无一丝波澜,平静地端起茶杯,平静地喝茶,似乎所有的一切与她,毫无关系。 第65章 身世之谜(2) 虞明雩确实是她的母亲,但在她的记忆里,从她抛弃她的那一天开始,那个人就已经死了,如今那高高在上,一身华贵的女人跟她已无半分关系。 她这样告诉着自己,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却是紧紧握着,就连之前快要愈合的刀伤也被撕裂的沁出血来。 凤缇萦没有说话,无声朝她靠近了几分,悄然握住了她的手。 “齐贵妃,你闹够了没有?”殷皇后面容冷冽地步下玉阶,沉声道。 齐贵妃见楚荞没有反应,以为她只是一时不能接受,扭头冷然一笑道,“皇后娘娘急什么,怎么?怕我抖出你以前的丑事吗?” “本宫行得端,坐得正,何以惧你。”殷皇后面容威严,贵气凛然。 “你行得端,坐得正,又为何要更名改姓呢?”齐贵妃嘲弄一笑,大声说道,“皇上是在二十多年前出使大燕认识了你虞明雩,再之后皇上回国之后诸事缠身,并未派人去大燕接你过来,你便嫁给了当时的虞家的家将楚绍,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如今西楚的右丞相楚荞,可是你更名改姓带到北魏皇宫的孩子,却是咱们当今的赫连太子,这未免让人难以相信了。” “来人,把这贱妇拖下去。”魏皇面目沉冷地喝道。 一直沉默的赫连璟站上前,一扬臂道,“慢着,让她说清楚。” “璟儿。”殷皇后拧眉,道,“难道你听信这个疯妇的话。” “那就你来说清楚,你到底是谁,而我……又是谁?”赫连璟定定地望着这个自己敬爱了多年母后,第一次发现有点陌生。 齐贵妃说的话有几分真他不知道,可是这宫里谁都知道他是从宫外带进来的,一个说是他的父亲,一个说是他的母亲,他便就信了。 可是如今,一切又被血淋淋地剖开,他无法装做没有发生过。 “你只要记清楚,你北魏的太子,你母后是我殷藜就是,别人的话不过是些居心叵测的人意图颠覆朝堂的阴谋。”皇后铿锵而有力地说道。 齐贵妃闻言笑了笑,漫步走近宸亲王府的席位间,伸手一指面色微变的尹三夫人,说道,“你是殷藜,还是虞明雩,与你一同长大的姐妹,总是认得出来的。” 满殿的人一时间,目光都又汇聚到了尹三夫人身上。 “到底怎么回事?”沁儿低声嘀咕道。 楚荞淡淡瞧着,已然猜出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有人故意为之,故意办了这场各国使臣前来的观礼,又有人故意将尹三夫人带到了这里,为的就是指认北魏皇后的真实身份,揭穿北魏太子的身份。 最后,亦是冲着她来。 “尹三夫人,就请你来认一认咱们的这位皇后娘娘,是不是你的好姐妹虞明雩,是不是大燕楚家灭门大乱之中逃生的楚夫人,好好认一认?”齐贵妃拉着尹三夫人起身,朝着殷皇后步步逼近而去。 “我……”尹三夫人面色有些慌乱。 “三夫人可要认清楚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们自小相识,不会认不出的。”北魏岳王沉声说道。 他是魏皇的胞弟,当年便是极力反对立这个北魏皇后,如今能有机会扳倒他,自然不会放过。 尹三夫人怔怔地望着那容颜贵气,锦衣华服的北魏皇后。 纵然已经过了近二十年,她也认得出那就是明雩,楚荞的亲生母亲,虞明雩。 “尹三夫人,可认出来了,她到底是不是虞明雩?”岳王起身走近,问道。 尹三夫人是何等精明的人,燕皇偏偏在这个时候让单公公将他送到这里来,还要他们务必出席这个观礼大会是为什么? 从齐贵妃进来一说到这个北魏皇后,她便也一清二楚了。 北魏皇后没有说活,只是静静地望着走近前来的尹三夫人,以一种冰冷而漠然的目光望着她,等着她的指认结果。 一时间,所有人都盯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她是……虞明雩。”尹三夫人定定地望着那张贵气而熟悉的面容,坚定地说道,“楚荞的亲生母亲,虞明雩。” 燕皇让她来就是为了指认北魏皇后,而她若做不到,她不知道等待尹家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殷藜,不,应该叫你虞明雩,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岳王冷声问道。 尹三夫人指认了她的身份,也就等于指认了北魏太子,他不是皇族血脉。 “皇兄,你现在该看明白了,这个女人真面目,她骗了你这么多,让你将一个不是自己骨肉的孩子白白宠爱了这么多年,还险些断送了我们北魏的江山。”岳王说着,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谁说赫连璟不是朕的骨肉?”北魏皇帝拄着龙杖起身走到赫连璟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就是朕的儿子,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皇兄,尹三夫人已经指认她就是虞明雩,太子与楚荞同年出生,这个孩子不是她抱养来的,又是哪里来的?”岳王沉声说道。 “朕说了,他就是朕的儿子,北魏的太子,将来的皇帝。”北魏皇帝扫了一眼殿的臣子和使节,字字威严。 “这么多人都知道了,皇上还想自欺欺人不成?”齐贵妃嘲弄着笑道。 她不知道这个女人给皇帝下了什么迷魂汤,从她入宫以来,一直多年专宠,宫里的皇子一个接一个的夭折,他的儿子却一直稳座皇位,她如何甘心。 “就凭一张嘴就想污蔑我北魏的皇后和太子,意图颠倒黑白,朕还不至就这般听信,昏聩至此。”北魏皇帝冷声斥道。 诸葛无尘一直静静看着事情发展,担忧地望了望楚荞所在的方向,这么多年了那个人在北魏皇宫享受荣华富贵,和家欢乐,可曾想到过那个被自己丢弃在大燕,生活步履维艰的女儿。 她没有,她一次也没有。 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为了她的荣华富贵,她一次也没有派人来找过她。 即便到了此时此刻,她也不愿承认这个女儿,这个本该是北魏公主,得享荣华的女儿。 “虞明雩,你还真是厉害,将自己的女儿丢着不管不顾十几年,自己在这宫里受尽尊宠,你夜里都不会做恶梦吗?”齐贵妃冷笑着说道。 她期望着这样的话,能让这个一向高傲的女人眼神有一丝变化。 然而,她什么都没有看到,那眼睛清明得没有一丝波澜,让她都不由怀疑自己所说的一切真的是在污陷她一般。 “齐贵妃可说完了?”殷皇后优雅地抬头扶了扶头间的凤钗,凤目一寒,“随随便便找个人来,就想污蔑本宫和太子的身世,你到底是何居心?” “皇后娘娘随随便便拿一个孩子冒充我北魏皇子,你又是何居心?”齐贵妃不退不让,争锋以对。 事到如今,她已无退路,唯手放手一搏让皇后将这罪名坐实。 “你口口声声说太子不是皇子,到底有何真凭实据?就凭那所谓的尹三夫人随口这么一说吗?”殷皇后冷然一笑,扫一眼尹三夫人,道,“本宫根本就没有见过她,更不曾认识她。” “对,尹三夫人有可能认错,但有一个人不会。”齐贵妃笑了笑,望了望席间一直静默的楚荞,“您的亲生女儿,她应该不会认错你吧!” 殷皇后面色平静如昔,凤袍之内的手却已然冷汗涔涔,楚荞是不是她女儿,她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 别人指认她,都可以百般否认,可是如果由她来指认了,她便是百口莫辩。 “那皇后娘娘便让楚大人认一认,你是不是那个将她丢弃了近二十年的……亲生母亲?”齐贵妃说着,自己朝着楚荞所在的桌案走去。 殷皇后站在原地,冷冷地望着她,没有挪动一步。 众人见她不动,于是便有些议论纷纷起来。 岳王见状一笑,道,“怎么?皇后娘娘心虚了,不敢过去吗?” “齐贵妃,岳王爷,你们这般处心积虚地构陷我们母子,无非就是为了北魏的皇位而已,但你不会得逞的。”殷皇后面容冷若冰霜,随即一拂袖,道,“本宫便过去认一认,若是你们污陷了本宫,可知道是什么罪名。” “皇后娘娘莫要废话了,先过去认了再说。”岳王望了望北魏皇帝,笑着哼道。 殷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朝着楚荞所在的桌案前走去,每走一步,心都跟着在打颤,扪心自问,她是不想亦不敢面对这个女儿的。 不过短短十几步,她却走得万分艰难。 当终于站定在那桌案前,她连呼吸都快要窒息了。 这是十多年来,她第一次这样近地看着她,看着那个已经失散了多年的女儿。 当年追兵来时,她来不及落在湖里的她,当她逃出去等着追兵过了再回去找时,那里已经没有了她,她以为她淹死在了湖里。 直到一年之后,她在北魏得知她在万寿宴上与凤家大公子一段剑舞惊世,名动天下,方才知道她还活着。 可是那个时候,她已经改名换姓进了北魏皇宫,已经无法再回去找她。 “楚大人,你好好看一看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女人,是不是你的母亲虞明雩。”齐贵妃笑着说道。 所有人都等待着,等待着楚荞,来揭晓最终的答案。 她搁下手中的茶杯,缓缓抬头望向那个美丽而高贵的女人,清明的眼底平静如水,无一丝悲喜起伏。 良久,她淡淡开口说道。 “她不是,我不认识她。”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了。 最为惊讶的莫过于站在楚荞桌前的殷皇后,她的预料中,这个恨透了她的女儿,定会在这里拆穿她,让她一无所有。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回答。 齐贵妃愕然地望着她,再度追问道,“楚大人,你可看清楚了,她是不是你的母亲虞明雩,那个将你丢弃多年的女人。” 楚荞目光平静,淡而沉冷,“我说过,她不是,我不认识她,也没有见过她,我的母亲早就死了,怎么会是北魏的皇后娘娘?” 她说的那样平静,殷皇后却听出了这话中的讽刺。 她的否认,并不是出于帮她,是她真的不想再提及她这个母亲,大致已经是恨到无力再恨了。 楚荞平静恍若是一个局外之人,看着这殿上的一幕幕闹剧,边上的凤缇萦却满心焦急,因为她此刻握着落的手冰一般的冷,冷得让她害怕。 对面席间,燕祈然淡淡地望了一眼过来,然后微微侧头瞥了一眼一直默然立在边上的单喜。 单喜被惊得当即一个寒颤,看来什么事,总是瞒不过他的眼睛。 北魏皇帝远远望了望楚荞,目光中掠过一丝幽深的愧疚之色,而后面目威严地说道,“齐贵妃,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齐贵妃微一慌乱,却又立即道,“楚大人是她的女儿,自然是帮着她说话,可是尹三夫人明明就指认了,她就是虞明雩。” “如果,你所谓的,她的女儿都不认识她,就凭尹三夫人一面之词,你让人如何信服?”北魏皇帝自玉阶步下,走近到楚荞案前。 “我……”齐贵妃瞥了一眼岳王,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如果连楚荞都不指认殷皇后,那么尹三夫人便是指认了,也会被人说是她设局构陷皇后和太子,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她。 诸葛无尘望了望面无表情的楚荞,自己驱着轮椅来到北魏皇帝面前,有礼却又强硬地说道,“魏皇,我等是来参加赫连太子的登基大典,不是来看这么一出闹剧的,事已至此,谁是谁非已经明了,还要让这些不轨之徒在这里叫嚣到何时,我们没这么多时间在这里看这些。” 他只希望眼前的闹剧快点结束,让楚荞也能早一点离开这个快让她窒息的地方。 北魏皇帝闻言,一拂袖沉声道,“来人,将齐贵妃和岳王都请出去,太子登基大典继续。” “父皇!”赫连璟出声道,纵然表面上谁是谁非已经清楚。 但作为一个在深宫中生活多年,懂得察颜观色的人,他又何尝看不出这表面背后的真实,齐贵妃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如果楚荞是殷皇后和父皇的儿子,那他……又是谁? 北魏皇帝望了望他,不管他想问什么也该等登基大典之后,毕竟北魏内廷的事,放到这各国使节面前来说,国体何在? 然而,赫连璟却不愿以这样不明不白的身份继承皇位,固执地想要知道那个他一直萦绕心头的答案。 “到底是请我们来观礼,还是观看你们解决家务事的?”燕祈然搁下手中的茶盏打断赫连璟欲要开口的追问。 虽是话中带刺,但也是在提醒赫连璟不要再在这里追问下去。 苍月的左贤王和大燕的宸亲王两个大人物都站出来说话了,登基大典在一场闹剧之后又得以顺利进行。 至于步骤怎么样,楚荞什么也没有看进去,似乎从刚才看到那个女人的脸开始,她似乎又突然间如当年一般,坠入了黑暗冰冷的湖里…… 登基大典结束,楚荞谢绝了参加晚宴回了流景园,走出北魏皇宫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与她一道离宫的还有诸葛无尘。 一向话多的沁儿和花凤凰一路上也都安静得没有说话,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注意着楚荞,可是她除了没有说话,没有笑,却也和平时无异。 她就是这样,这样习惯压抑自己的悲伤,习惯将一切思绪暗藏心底,习惯了遇到事情最快的冷静,这些在这么多年的磨砺中,已然成为她的一种本能。 回到西苑,凤缇萦借口去追查是谁在背后指使齐贵妃今日之举和安排回西楚的事宜,将樊离和沁儿几人都支了出去,她寻好了药箱交给诸葛无尘,“哥哥,你看着她一点,我去吩咐厨房准备今天的晚膳。” 其实,面对这样的楚荞,她也不知该去怎么办? 诸葛无尘拿起凤缇萦已经备好的湿巾帕,去楚荞手上的血迹,看着又绷裂的伤口不由皱了皱眉,一边低着头上药包扎,一边温声道,“恨也好,难过也好,你说句话,楚荞。” 楚荞疲惫地敛目,平静说道,“不是恨,也不是难过,只是又想到那年掉到湖里,有些喘不过气来。” 人性都是自私的,那个人选择了自保而放弃她,她有什么好恨的,仇恨这个东西太累,她不想背负。 这么多年,她从未想过要去寻找将她丢弃于冰湖里的人,却没想到兜兜转转十几年,最终还是遇到了,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诸葛无尘包扎好她手上的伤口,又道,“齐贵妃赶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又恰好你也在,尹三夫人也在,这些巧合加在一起,就太巧合了。” 第66章 身世之谜(3) “自然不会是巧合。”楚荞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似是想要释放出压在心底重重过往,说道,“单喜专门把尹三夫人带过来,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大燕皇帝的手笔。” 诸葛无尘闻言点了点头,却又道,“赫连太子与宸亲王府交好,他这似乎于大燕是有害而无利。” “他现在最想做的是就是除掉西楚这根心头刺,自然是不择手段先对付我了。”楚荞说着,自嘲一笑,“揭穿我的身份也就意味着赫连璟无法登基,北魏因为帝位之争更可能陷入内乱,而我若牵涉在内,自然再无暇插手西楚的事。一来他对付西楚要少些阻力,二来两国交战期间,北魏陷入内乱便不会再是大燕的威胁。” “这也是北魏皇帝坚持要让赫连璟登基的原因。”诸葛无尘点头,笑着说道,“不管他算计什么,现在计划也落空了。” “不,还有一层。”楚荞低头望着落在脚边的落叶,平静说道,“一旦北魏皇帝要赫连璟登基,为免将来再动摇国本,追查今日之事,你说他们会怎么做?” 诸葛无尘闻言面上笑意顿敛,“你是说,他们要……杀人灭口。” “帝王之家,从来如此。”楚荞冷嘲一笑,静静说道,“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可以成为北魏皇帝稳固江山的人,而不是我。” 诸葛无尘不由一阵心惊,但也清楚天子之家的血腥黑暗,他没有说话,目光却多了几分冰冷坚毅之色。 北魏皇帝和皇后,倘若敢动那样的心思,那么苍月也差不多该扩展下国境线的时候了。 “放心吧,我现在可不是任人鱼肉的小丫头,想动我也该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楚荞离宫之后,宸亲王府一行也随之回到了流景园,燕禳直接去了楚荞那边。 北苑,单喜沉默地望了一眼面色沉冷的燕祈然,一颗心不由一个哆嗦。 陛下原想宸亲王已经休了楚荞应不会有什么大事,如今看来他的心思并非他们所预料那般简单,可是楚荞此人又非除不可,以后该如何是好? “他让你做的?”燕祈然凤目低垂,瞅着杯中的茶叶,淡声问道。 单喜心中微一思量,坦然道,“陛下说,要除西楚,必先除楚荞不可。” 这个人面前,坦言与拐弯抹角要有用。 “他这个太上皇,似乎是做得太闲了。”燕祈然眼底掠过一丝寒色。 单喜立即颔首,诚惶诚恐道,“王爷,陛下年纪都到这般了,无非是要为你扫清障碍,让你以后不必再忧心这些而已,一切……也都是为了王爷和世子考虑。” 说到底,燕皇也不放心让燕祈然来解决西楚的事,只要楚荞还在西楚一日,他就不会下这个手,只会让着西楚愈发壮大,最后反过来吞并大燕。 到那时,大燕的百年基业,也就毁于一旦了。 所以,不管如何他也要在自己有生之年,除掉这个女人,除掉西楚。 燕祈然闻言冷冷一笑,而后淡淡说道,“回去告诉他,他要打西楚我不管,但他若再动这样的心思,本王不介意让北魏也换个皇帝做一做,说不定她比赫连璟更适合当皇帝。” 单喜闻言,额头顿时涔涔冷汗,没想到燕祈然竟是动了这样的心思,若是他要扶持楚荞做上北魏的女帝,不就让西楚如虎添翼了? 可是,他既已休了楚荞,为何还要这般与陛下做对,护住那个女子? “若是没什么事,就带着你带来的人回上京去,别在本王眼前碍眼。”燕祈然淡淡说道。 尹宝镜今日有些不对劲,他现在没时间去猜测她是要干什么,早点送离这里,以免再惹出什么是非来。 西苑这边,燕禳一直赖着不走,把自己从宫里装出来的瓜子核桃都堆到了桌上,拿着茶壶砸核桃,把桃仁剥出来给楚荞,但他的技术显然不怎么样,桃仁全被砸烂了,楚荞看着小家伙忙得满头大汗,还是拿着吃掉了。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肚子饿,但我吃饱了,心情就会好了。”燕禳又剥了两个桃仁递过来,笑着问,“你现在心情好了吗?” 楚荞闻言失笑,心情不好还能这样吗? “要是还不好的话,我让爹爹给你做点心,我每回吃了爹爹做的点心,心情再不好也会好了。”小家伙眨巴着眼睛,一脸期待地望着她说道。 楚荞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当他爹做的吃的是什么灵丹妙药吗? 过了一会儿,沁儿和花凤凰几人都陆续回来了,大家热热闹闹闹地坐了一桌准备用晚膳,沁儿要把燕禳送回去,小家伙死死抱着楚荞腿不肯走,她也只好作罢。 楚荞看着满满坐着一桌的人,望了望凤缇萦,默然相视一笑。 她这一生失去过父母,失去过爱人,失去过孩子,但所幸……还有他们,真心以待。 晚膳正热闹,已为北魏国君的赫连璟亲自微服而来,没有了以往的嘻笑豪爽之色,站在门口道,“楚大人,太上皇和太后希望你能进宫一趟。” 热闹的晚宴一下沉寂了下来,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只有楚荞还是恍若未闻地夹菜,吃饭,喝汤,恍若一切都与她毫不相干。 诸葛无尘望了望门口处的赫连璟,又望了望楚荞,想起方才她对自己说过的那番推测,眉头不由拧紧了几分。 他们都还没有说话,燕禳便扯着脖子答了话,“你走吧,荞荞她不去。” 虽然不知道什么事,但他也感觉得出,楚荞并不想见这个人,也不想去那北魏皇宫。 沁儿笑着朝小家伙竖了竖大拇指,虽然他老爹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他儿子倒是越看越可爱嘛! 凤缇萦心中亦是担忧,楚荞就是看那殷皇后一眼便是痛苦,还要去面对那已经遗弃她多年的父母两人,说不定那太上皇还存了别的心思,她孤身前去岂不是羊入虎口。 “楚姐姐……”沁儿望了望楚荞,却又不知她是作何打算。 楚荞眉目淡淡,望了望还等在门口的赫连璟,道,“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这么多年,那两个人对她而言都如陌生人无异,如今亦如是。 赫连璟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又道,“楚荞,就当是我请求你,随我进宫走一趟,他们……想见见你。” 楚荞喝了口汤,淡淡道,“等我用完晚膳再说。” “阿荞!”凤缇萦唤道,这一去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楚荞笑了笑,说道,“大约是今天帮了太上皇和太后大忙,他们想要谢一谢我而已,别那么紧张。” 赫连璟亲自来请,这已经是给了她莫大的面子了。 她答应去,不是为什么一家团圆,只是想彻彻底底做个了断而已。 凤缇萦几人不放心,纷纷要求陪她一同入宫,楚荞吩咐泷一将燕禳送回去,便只带了花凤凰一起走。 “你应该……恨我们的吧?”赫连璟自嘲一笑,似是对她说,又似是在自语。 楚荞本是望着马车外,闻言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我为什么要恨你们?” 赫连璟望着这样平静的楚荞,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也许是恨过的,但恨得太累了,就放弃了。”她望着车窗外的灯火,行人,平静地说道。 当一个人挣扎生存已经用尽了心力,哪还有那个空闲去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 马车驶进北魏皇宫,高大的宫门次第而开,她静静地看着在眼前一晃而过的宫楼殿宇,她却蓦然间有些庆幸,自己不曾在这里成长。 不然,她不会遇到那么多真心相待的朋友,她不会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自由,不会学会独立而坚强地生活。 行了许久,马车停了下来,太监总管行至马车前,“皇上,太上皇和太后已经在琅华阁等着了。” 赫连璟先下了马车,出于礼貌伸手想要扶楚荞下车,楚荞淡淡笑了笑,“我没那么金贵。” 说罢,自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地。 花凤凰跳下马,跟了过来,对着赫连璟说道,“一会儿麻烦你们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晚膳食没吃饱,一会儿还要赶着出去夜宵。” 楚荞冲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吕瑞打开殿门,做了个请的动作,“皇上,楚大人,请——” 花凤凰被拦在了外面,楚荞独自进了琅华阁去。 屋内的两人听到开门的声音,相互望了望,面上难掩不安之色。 “你来了。”太上皇起身,略显苍老的面容泛起慈爱的笑意,站在他身旁的殷太后望着楚荞,想要说什么,却又不可该如何开口。 “太上皇深夜邀楚荞入宫,不知是何事?” 一句太上皇,已经泾渭分明地告诉他,她不想与他们再有任何瓜葛。 太上皇闻言面上笑意微僵,侧了侧身道,“你母亲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等了你们许久了,咱们一边吃一边聊。” 母亲? 楚荞扫一眼满桌的精致菜色,淡声道,“我已经吃过了,无福消受太后娘娘的手艺,再吃会吐。” 这时候,给她来什么一家团聚,真是可笑! 殷太后面上难掩尴尬之色,有些局促不安,微哑着声音开口道,“阿荞……” “太后娘娘!”楚荞沉冷着声音打断她的话,面上笑意薄凉,“不要再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也跟你没有半分关系,今日在大殿上我已经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殷太后急切地想要解释些什么。 “你只有一个儿子,就是现在的北魏皇帝。”楚荞沉声说道,扫了一眼三人道,“废话我不想再多说,直接点,你们准备怎么处置我。” “朕知道,你心中一定怨恨着我们,但我们亦有我们的不得已。”太上皇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目光沉痛地望着她。 “对,不得已,想要自己保命让我沉到冰湖里是不得已,为了保住你们的荣华富贵和声名,不管我死活是不得已,那么今时今日,为了保住你们儿子的帝位不受动摇,是不得已要将我杀了,还是不得已来软禁我一辈子?”她笑得冰冷而讥诮。 太上皇沉默地侧开头,不可否认他有一瞬间是动过这样的念头,但终究还是不忍心。 “阿荞,今天请你过来是我想见见你,也想让太上皇见见你这个女儿。”这个从一出生,他就未曾见过的女儿,这个流落在外十几年的女儿…… “想见我?”楚荞冷然嗤笑一声坐下,低头转着手上的暖玉扳指,冷冷说道,“我被丢在冰湖里生死挣扎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想见见我呢?” 殷太后痛苦地抿了抿唇,愧疚地不敢去看目光灼灼的女子。 “当我被发配边关的时候,你们怎么就没有想见见我呢?”她自顾自地说着,声音冷而平静。 “那时候……”太上皇想要说什么,却对上她那样冰冷的目光,无言以对。 他们,终究是亏欠了她太多。 “当我这么多年孤苦无依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有想见见我呢?”她冷然一笑,道,“如若今日不是殿上这一场闹剧,只怕你们到死也不会想见我吧!” 屋内沉寂,冰冷地沉寂。 “现在想起我是你女儿了?”她冷冷地望向殷太后,“晚了,太后娘娘。” “她终究是生你的母亲,你怎么能对她说话?”太上皇沉声道,天生贵族傲气加上对这个女儿一直没有什么情谊,便看不过她这般的颐指气使。 “太上皇陛下,我已经很客气了。”楚荞冷冷侧目望了望他,道,“谁也不要再跟我说她是我母亲,她不配。” “你……”太上皇气愤在心,却又想来是自己亏欠,又强忍了下来。 “过去这么多年,我没有你们,也一样过得很好,现在,以后就更不需要你们了。”楚荞淡淡地说道。 赫连璟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也终于肯定,楚荞确实是他们的女儿,而自己顶替了她,夺取了她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父皇,母后,既然你们找到了你们的女儿,是否可以告诉我,我又是谁的孩子?”赫连璟面目沉沉地问道。 殷太后望了望北魏太上皇,却没有说话。 楚荞笑了笑,起身道,“还是我来告诉你吧,你的生母是叫殷藜,只是个不受宠的官女子,生下你之后便病逝了,太上皇要让太后娘娘入宫便正好借了你母亲的名,又有了你这个儿子,于是就稳稳当当地在后宫一路步步高升,宠冠六宫。” 北魏皇帝老谋深算,又怎么会让一个不是自己骨肉的孩子成为北魏太子,还一力将他扶上帝位。 太上皇闻言望了望楚荞,这件事知之甚少,却不想这么快就让她给查出来了。 赫连璟闻言却暗自松了口气,还未说话,楚荞便开口道,“天色不早了,太上皇和太后若是没什么事,我可以出宫了吗?” 她站在这里也是一个多余的人,也许从一出生,对他们而言,她就是多余的一个。 “阿荞……”殷太后面上没有了人前的高贵凛然,走近前来说道,“我知道这些年,是我们亏欠了你太多,如今你若是能回来,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补偿你这些年所失去的。” “补偿?”楚荞好似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你们能补偿什么?” “就算不能给你公主的身份,但也能给你公主一样的生活,朕已经在德州给你寻了一处最好的皇家别苑,等过些日子由璟儿将你认为义妹,那时……”北魏皇帝望着她,语气难得的平和。 “你们认为……我需要这些吗?”楚荞淡淡一笑,踱步走近正座之后的龙椅,“这魏宫上下,除了这把椅子,还真没什么我看得上眼的。” “你……竟然有这么大的野心。”北魏皇帝愠怒。 “急什么,我不稀罕它。”楚荞冷笑,望了望赫连璟,道,“它已经有了它的新主人,我没兴趣。” “楚荞……”赫连璟想,若是她要这个皇位,他确实是会给的,这是他欠的。 “太上皇陛下,太后娘娘,这时候不要跟我说什么补偿,什么父女母女之情,让我留在德州,住进你的皇家别苑,无非是想将我软禁在此,怕我在西楚将来怀恨在心,与北魏为敌而已,不是吗?”楚荞冷然笑道,这么多年的生存,揣摩人心早已成为一种条件反射和本能。 殷太后闻言沉痛之色更盛,过来想要拉她,“阿荞,我们只是希望你再流落在外,以后可以平平安安地生活。” 楚荞不动声色避开她的触碰,平静地说道,“这样的话,一来就算有人再追查今天的事情,我也在你们的控制之中。二来,我不能再插手西楚,不会再威胁到北魏,二位的算盘打得太精了,只可惜……我不打算买帐。” 第67章 身世之谜(4) “楚荞,父皇和母后,只是一片好心。”赫连璟看着殷皇后眼中泪光闪烁,不忍再看着争执下去。 “我不需要。”楚荞神色决然直面北魏太上皇,一字一顿说道,“我的神兵山庄富可敌国,莫说你一处皇家别苑,便是你卖了这北魏皇宫加上你国库所有家当,我也懒得看一眼,我如今已是西楚右丞相,我现在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还需要你们的施舍吗?” “你到底想要什么?”太上皇沉声问道。 楚荞扫了一眼三人,道,“我想要的是从今以后与你们再无一丝瓜葛,我会尽快离开北魏,神兵山庄与北魏的交易也就此终结,我此生也不会再踏足北魏一步。” “你当真是要将来与北魏做对?”太上皇道。 楚荞一边朝外走,一边说道,“只要你们按我说的做,我不会对北魏做任何事,但若你们苦苦相逼,也休怪我翻脸无情!” “你最好说到做到!”太上皇道。 楚荞前脚出门,外面便传来一阵异动,太上皇太后及赫连璟三人疾步追出殿外,只见她望了望一直候在殿门外的太监总管吕瑞,“十天之后,收了北魏境内的所有生意。” “是。”吕瑞恭喜颔首回道。 “吕公公,你……” 吕瑞笑了笑,直起一向佝偻的身子,露出自己原本的面容,“太上皇陛下,你该庆幸今日没有动杀机,不然你这北魏皇宫现在已经血洗了一遍了。” 神兵山庄在军械生意上,一向慎之又慎,没有安排人摸清皇帝和朝中大臣的心思是绝不会向对方出/售兵器的。 而吕瑞,就是神兵山庄在北魏境内的总管事。 出了北魏皇宫,吕瑞和花凤凰先后离去,楚荞说了自己回流景园却一个人在湖边的一处酒家坐了下来,小二推荐了几个下酒的小菜和店里的招牌酒,楚荞恍恍惚惚只是点了点头。 她多数时候是不喝酒的,但今夜她想彻底醉一场,就在这一夜忘掉那北魏皇宫里带出的所有不快。 湖上的画舫灯火明亮,夜风中隐约有袅袅的歌声传来,湖光灯影,轻歌缥缈,她却是没有那样雅致的心境欣赏。 她本就酒量浅,开始一杯一杯的喝,最后直接拿碗来,不消一会儿功夫,眼前便开始有些模糊不清了,以至于对面何时坐了一个白衣墨发的男人也不知道。 “实在烦心,我替你杀了他们?” 楚荞闻言眯起眼睛望着对面的男人,看了半天,道,“你是勾魂的白无常吗?” 对面的人皱了皱眉,看来还真是醉得不轻,继续问道,“要不要杀了他们?” 那神情语气,跟说杀只鸡,宰条鱼一样的轻松。 楚荞听了似是在认真思考他的话,一支撑着有些沉重地头,想了半天,说道,“白无常,你先勾另一个人的魂吧,他最讨厌。” “哦?”那人挑了挑眉。 “先去勾了大燕宸亲王的魂,他最讨厌。”楚荞舌头有些麻木,说话咕哝不清,“不想看到他,偏偏阴魂不散在我面前晃,讨厌得要死!” 闻言眉头皱得紧紧的,道,“你就那么讨厌他?” “嗯。”楚荞重重地点了点头,嘀嘀咕咕道,“你去勾了他吧,让他投胎当女人去,这样……这样我就不用再烦心了。” “走吧,我送你回去。”对面的人起身过来扶她起来。 楚荞却一把抱住桌子,叫唤道,“我不走,白无常,我叫你去勾那个姓燕的,你别勾我的魂啊……” 掌柜的过来,以为是来接她回去的人,也出声劝道,“姑娘,那不是勾魂的白无常,哪有长这么出尘脱俗,神仙一样的白无常。” 楚荞听了歪着头,又盯着站那人看了半晌,然后恍然大悟道,“哦,是你啊!王爷你来干什么?” 这回看清楚了坐在她面前的白无常,不是别人,就是宸亲王燕祈然。 “散步。” “哦。”楚荞有些失望地垂下头,咕哝道,“我还以为你是来接我回去的。” 燕祈然伸手去拉她,“走。” 不是出来找她的,他大半夜的吃饱了撑的在北魏皇宫外面吹冷风吗? 楚荞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把一张银票豪爽地拍在桌子上,大着舌头道,“掌柜的……酒钱,不用找了。” 掌柜的过来拿起银票一看,足足一百两,顿时千恩万谢。 楚荞笑呵呵地摆手,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儿,“不用谢,我有钱,很多钱……”说着,又在袖子里摸,大约再给赏钱的意思。 她没有亲人,没有儿女,最富有的就是钱了。 可是她那么多的钱,也买不回一个家。 燕祈然懒得跟她废话,直接拉着她走人,偏偏她醉得东倒西歪,根本没法好好走。 “你好好走。”燕祈然将她拉回来,说道。 “王爷,走,我请你喝花酒。”楚荞听到热闹的喧哗声便兴冲冲地拉着燕祈然往花街走,还一边走,一边神秘兮兮地说,“花凤凰说最里面有一家花前月下,那里的男人多才多艺,我们去见识见识。” 燕祈然嘴角抽搐,知道现在也没法跟她讲道理,直接拖走。 走了好一段,楚荞总算是放弃了念叨去花前月下,却在石桥台阶上坐下,哼哼唧唧道,“我走不动了,不走了……” 燕祈然站在她面前,耐着性子哄道,“再一会儿就回去了,起来。” “不起来!”楚荞仰头,很有骨气地拒绝。 燕祈然头疼地抚了抚额,从来没想过这女喝醉了这么难伺候,伸手去拉她起来,“别闹了,起来!” “燕祈然,你给我唱歌,唱完我就起来。”楚荞微仰头着,笑得一脸傻气。 燕祈然嘴角抽搐,咬牙切齿,抱她走她又鬼哭狼嚎,自己走又一会儿这,一会儿那,他竟然陪她磨蹭了一路。 “快点唱,唱……”她歪着头想了想,笑着道,“唱小白菜,小白菜……” 燕祈然险些气结,终于明白他那难伺候的儿子是遗传了谁的禀性。 “唱嘛,小白菜……”楚荞伸手拉着她的袖子晃呀晃,跟个孩子似的耍赖。 燕祈然皱着眉瞪着她,气愤,无奈,更多的是心疼,可是要他在这大街上唱歌,开什么玩笑? “起来,回去唱。”他想,先把人哄回去再说。 “真的吗?”楚荞打了个酒嗝,歪着头醉眼迷蒙地望着他。 “嗯。”燕祈然点了点头。 楚荞想了想,妥协了,却还是没有起来继续走的意思。 “还不走?”燕祈然挑眉道。 楚荞伸手指了指关面,使唤道,“去,站那里去。” 燕祈然咬了咬牙,依她所言站到她指的地方,回头道,“可以走了吗?” “弯腰。”她又说道。 燕祈然气愤地扭头,“你这女人,闹够了没有?” “弯腰,弯腰,听到没有。”她见人不听话,就准备脱鞋砸人。 燕祈然拗不过她,又依言弯腰站着。 “然后,蹲下一点点。”楚荞继续指挥道。 燕祈然知道跟一个醉鬼根本没道理可讲,依言以一个诡异地姿势站在了石阶上,但所幸这会并未有行人看到他这般有失形象风度的样子。 楚荞满意地点头笑了笑,慢吞吞地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去,然后爬到他背上,哼道“走吧!” 她整个人一下砸在他的背后,他愣了愣,扭头看到她搁在自己肩头的脸,一腔被她戏弄的不快荡然无存,默然将她背起往流景园而去。 许是闹得累了,她趴在他背上便格外乖巧了起来,一路上也没再提什么奇怪的要求。 回到流景园,燕祈然将她放在西苑的门口,跟她指了指房间,道,“自己进去吧,小心看着点路。” “嗯。”楚荞点了点头,然后朝着他深深鞠了一躬,感激地说道,“王爷您辛苦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燕祈然望了望她,自己往北苑去了。 楚荞站在苑门处望了望里面,又望了望燕祈然走开的方向,转了个身摇摇晃晃朝着他走的方向跟了过去。 燕祈然回了北苑去燕禳房里看了看,方才回自己房里准备就寝。 谁知,刚脱了外袍,便听到砸门声,“燕祈然,开门,我要进去。” 燕祈然拧着眉开了门,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有这跟踪人的毛病来了,好说歹说又将人送到了西苑门口,亲眼看着她进了苑门,方才放心离开。 楚荞进了西苑,但苑内的人都出去找她去了,看着冷冷清清的屋子她歪着头想了想,又转过身往外走…… 北苑,燕祈然抬袖闻了闻自己一身的酒气,准备沐浴之后再就寝,谁知刚进去便听到外面又传来敲门声,不用想就知道是某个醉鬼又跑过来了。 他披上外袍,打开房便看到蹲在门口一身泥污的某人,“又怎么了?” 楚荞来得路上不小心掉进了荷花池沾了一身泥污,微抬着头扁着嘴瞅着他,“他们都不要我,你不能不要我。” 夜风吹过,她缩着打了个寒颤,固执地仰头望着她,像个被遗弃的小孩。 第68章 身世之谜(5) “进来吧!”燕祈然心中不忍,伸手将她拉了进来。 楚荞乖乖地跟着他进门了,走一步便是一个泥脚印,让燕祈然眉头越皱越紧。 他直接将人领到浴房,指着温水池子说道,“自己洗干净。” “哦。”楚荞点了点头,自己下了水。 燕祈然洗了洗手上的污泥,头疼地望着坐在水池子里的无赖醉鬼,无奈又心疼。 楚荞低着头在解自己的衣带,但明明是打得活结,却生生让她给拉扯成了死结,最后沮丧地扭头,“我解不开。” 燕祈然无奈地蹲下身,道,“转过来。” 女醉鬼慢吞吞地转过来,由着他给自己宽衣解带。 他解开衣裳便连忙别开了目光,不敢再挑战自己的自制力,拎着她的脏衣服出了门,让人去洗干净,烘干再送来。 燕祈然坐了一会儿又有些不放心,怕她在里面自己一头栽到水里出了事,起身又进了浴房,看到她头上还满是杂草泥浆,于是挽起袖子小心摘去她头上的枯荷叶渣子,舀了清水帮她将头上的泥污给冲洗干净,洗完了便起身道,“自己穿衣服起来。” “你给我穿?”醉鬼可怜兮兮地咕哝道。 “自己穿!”燕祈然说罢,便自己快步出了浴房。 半晌,里面的醉鬼自己穿了衣服出来,她穿的衣服是他的,但个子太小,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一样。 这也就不说了,她还把衣服给穿反了。 燕祈然耐着性子给她把衣服穿正了,拿起干帕子给她擦着还滴水的头发,她倒也不闹了,可是手上去不规矩,好奇地伸手勾开他的衣领伸手看了看里面,然后又低头拉开自己的衣襟看了看自己,原本就宽大的衣服,她这么一拉半边肩膀都露了出来,就连胸前起伏的曲线也若隐若现。 他就坐在她面前,本就离得极近,不经意一眼便将那美的好的景致尽收眼底,禁欲五年的邪火一下便被撩了起来冷静下来伸手拢好她的衣襟。 楚荞瞅着他气恼的样子,秀眉顿时挑起,一伸手揪住他的脸,教训道,“你有什么了不起,敢休我?叫你休我?” 酒壮怂人胆,果真是没错的,平时的楚荞,便是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这么揪他脸,这时候就揪得格外带劲了,就算他以杀人般地目光瞪她,也不惧怕。 一只手揪着带劲儿,另一只又揪另一边,直到燕祈然一把拍掉她的手走开,才肯罢休。 燕祈然抱着被子,将她整个人盖住,冷声喝道,“睡觉!” 说罢,自己转身回了床上睡去。 楚荞扒拉着被子露出头,望了望燕祈然的大床,觉得小床很不舒服,抱着枕头便跑了过去,不由分说就钻进了他的被子,闻到熟悉的淡淡药香,满意地笑了笑。 燕祈然背对着她,没有理会爬上自己床的醉鬼。 楚荞想了一会儿,方才想起了重要的事,于是伸戳了戳他后背,“唱歌!” 燕祈然装睡,不理。 她再戳。 还是不理。 于是,她干脆爬到里面去,和他面对面,“唱歌,小白菜……” 燕祈然闭着眼睛,他想回头他应该好好教育一下他的儿子了,没有他,她不会这会叫什么小白菜。 他装睡不搭理她,她就愈发不安份了,钻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方才撩得火刚刚压下,又被她给拱起来了,呼吸渐渐灼热,倍受折磨。 “安静一会儿!”燕祈然霍然睁开眼道。 楚荞咬了咬唇,不敢再出声,清丽的小脸带着酒醉的酡红,青丝散乱,整个人平添了几分妖娆的美。 他瞪着她,或许是已经太久时间没有好好看过她了,一时间有些移不开目光。 她犹不罢休地伸手指戳他,小声地咕哝,“唱歌……小白菜……” 燕祈然捉住她的手,气息不稳地威胁道,“别逼我趁火打劫!” 她却显然没将他的威胁放在眼中,反而欺近了几分,唇都快贴着他的唇,笑嘻嘻地问道,“你是要劫色吗?” 呼吸缠绵间,他的自制力终是被她逼得溃不成军,满载相思地低头重重地吻上那双渴求了五年的红唇…… 灯火融融,暖暖地透过帷帐洒在床上。 温热的唇舌贪婪地吸取着她唇齿间残留的酒香,楚荞愣了愣,浑浑噩噩地回应着她的吻,任由那只放肆的手探入宽松的衣襟,渴求着他肌肤的温度。 直到,她喉间嗌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燕祈然陡然惊醒地过来,放开她深深吸了口气,便准备起身离开。 楚荞唇色嫣红,醉意惺松地望着他,似乎有些失望,“你不劫了啊!” 他没有说话,撑着坐起身,准备披衣下床。 醉鬼却迅猛出手,一把将他扑倒在床,笑意轻佻地摸了摸他的面容,“还是我来劫你的色吧!” 咱们一向英明睿智,淡定有礼的神兵山庄三庄主,西楚鼎鼎大名的右丞相,顷刻间化为采花贼一只,调戏蹂躏起自己的前夫。 她将人脸上啃了一通,便又与燕祈然的腰带奋战,手解不开,又直接用牙去咬,还是解不开,酡红的小脸有些泄气,委屈的说,“我……我解不开……” 燕祈然伸手捉住她的手,压下自己强烈的渴求,坐起身来吻了吻她的额头,温柔地哄道,“听话,睡觉。” 再闹腾下去,他真怕自己的自制力就此崩溃,忍不住在这里了她。 醉鬼显然是不配合的,将她按回被子里又自己爬了起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吼道,“燕祈然,你给我发誓!” 他拧着眉瞅着她,知道她脑子不清楚,便懒得跟她计较。 “快点!”她一脸凶恶地催促道。 “发什么?”他低头去拉揪着自己衣领的手,果然还是应该点她穴省事。 “你给我发誓。”她揪着他的衣领,狠狠一阵摇晃,然后道,“你给我发誓,你今生今世,来生来世,生生世世,只喜欢我一个人。” 他愣愣地望着她,有些不敢相信的喜悦,却又被漫延而来的沉郁所淹没。 “快点,快点”她又揪着他衣领,一阵摇晃。 他怔怔地望着女子迷蒙的醉眼,目光温柔地说道,“我燕祈然发誓,今生今世,来生来世,只喜欢你一个人。” 也许,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敢坦白自己的心意。 因为,她一醒来,也就会忘了。 楚荞听完,满意地笑了,伸手捧住他的脸,狠狠亲了一口,赞赏道,“真乖!” 然后,一低头又去跟他的腰带作战,没解开便气愤骂道,“捆这么结实干嘛,讨厌!” 燕祈然有些哭笑不得,伸去抓她老是摸来摸去的手,她闪躲着还要去解那腰带,却一把按在不该碰的地方,刺激得他仰头发出一声似痛苦又愉悦地闷哼。 醉鬼终于一把解开抽了出来,立即欢呼道,“解开了!解开了!” 燕祈然衣衫散乱,喘息粗重地瞪着她,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醉鬼以为他是生气了,抓着腰带的手伸出去,咕哝道,“还给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燕祈然嗓音粗噶低沉得吓人。 醉鬼望了望他,伸手扒了他的衣裳,然后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指着都快沁出血的牙印,宣布道,“你是我的!” 燕祈然瞪着她,敢情她折腾了这么半天,就是为了来咬他一口,留个记号,宣布自己的所有权? 他一伸手将她拉入怀中,低头在她肩上也吮出一个红印,笑道:“还想做什么?” 醉鬼伸着手指在他胸膛上画圈圈,咕哝道,“想劫色。” “怎么劫?”他额头抵着她的头,手摸着她光滑细腻的小腿,一路辗转而上却发现宽大的衣袍下,竟是空无一物,眼底顿时邪火更盛“你……” 床第之前,她一向是羞涩的,喝醉了竟然大胆成这样? 她亲了一下他的唇,嘻嘻笑道,“喜欢吗……” 他本就对她没什么抵抗力,已经在极力忍耐了,她却犹不罢休地撩他的火,现在这般娇媚动人的窝在他怀中,他便是想忍,也忍不下去了。 顷刻之间,醉鬼被压倒在床了,松松垮垮地衣袍褪尽,露出光洁玲珑的娇躯,男人炙热地吻落在她的身上,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身体便渐渐如同火烧一般…… 他喘息地亲吻着,修长的手探在她的身上轻轻地揉弄着,听着她愉悦地轻吟,轻声诱哄,“还要吗?” 她难耐地扭动着身子,娇喘着呜咽,“……嗯。” “……上面……”她犹不罢休地想要新压回去,却被突如其来的占有语不成声。 他邪笑着咬着她的耳朵,一下一下用力地往她最深处顶撞,“劫色这种事……还是我来吧吧…” 她连连抽息,双手无力地揪着身下的床单,身体强烈的颤抖着,有些不知所措。 “抱紧我!”他喑哑着声音诱哄道,猛然拉紧她的腿。 “唔!”她小脸贴着他的面容,呼吸缠绵,“祈然……祈然……” 听到她动情的呼唤,他双臂不由自主的收紧,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体内,骨血相融。 第69章 换子疑云(1) 次日,天光大亮,楚荞看清自己身处何地之时,也不等身旁之人的醒转便逃也似地离开了离苑,离开了德州。 一夜缠绵,并没有改变他与她之间的任何事,他还是他高高在上的大燕宸亲王,她还是处处与大燕作对的叛贼。 燕禳醒来征得自家老爹的同意去约楚荞一起游湖,欢喜地跑到西苑之时,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他把西苑每一个房间,每一处能藏人的地方都翻了个遍,不得不相信楚荞确实是悄悄走了,顿时坐西苑的石阶,哇哇大哭,“骗人,说好要留几天的,骗人……” 墨银怎么劝,小家伙也不肯走,坐那一直哭,似是要把人给哭回来一般,墨银无奈之下,只得回了北苑去给燕祈然回话。 燕祈然寻到西苑,还没进门就听到儿子嚎啕大哭声,进门扫了一眼空荡荡的苑内,走上前去蹲在儿子面前,伸擦了擦他满是泪痕的小脸,道,“好了,别哭了,我带你去红叶湖!” “我要荞荞一起去!”燕世子还是哭,一想到楚荞是去西楚,自己又要回大燕,以后再也见不着了,哭得更是凶猛。 燕祈然见哄不住,便道,“等回去忙完了,送你去西楚找她,好不好?” 燕禳脸上挂着泪花,望着他,“真的吗?” 燕祈然薄唇勾起温和的笑意,“真的。” “拉勾。”燕禳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抽抽嗒嗒地说道,“你骗人就会变长鼻子长耳朵的怪物。” 燕祈然无奈地伸手,勾住他的小手指,教训道“你不是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你哭成这样是在干什么?” 燕禳抬手,袖子在脸上一顿时乱抹,然后道,“我没哭!” 燕祈然笑了笑,懒得戳穿他,伸手道,“走吧,红叶湖还去不去?” “去!”燕禳破涕为笑,扑到他的怀中。 “走喽。”燕祈然将他抱起,走了几步便哼道,“叫你少吃点,又长肉了。” “没有。”燕禳死不承认。 燕祈然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刚走几步,燕世子皱着小鼻子在他爹身上一顿时乱嗅,然后拧着眉头,道,“爹爹,你身上有荞荞的味道。” 燕祈然修眉微挑,捏了捏他的鼻子,“你闻错了,没有。” “就是有。”燕禳叫道。 他闻到过,睡在楚荞的床上,他闻到过那样的味道,那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的气息。 父子两人刚出了流景园,侧碰上了微服在外的赫连璟,登基之日那一日发生的一切,已然在这个直爽明朗的男儿身上刻上了沧桑的痕迹。 燕祈然牵着儿子望着他,虽然对这个人这些年一直没什么好脸色,但这个人也确实是他唯一的朋友,淡淡望了一眼,道,“北魏皇帝这么闲?” 赫连璟苦笑了一声,说道“刚刚送西楚的使节离开。” 因为楚荞一句话,神兵山庄多年以来放在大燕的人和生意都一齐撤走,其中之人有朝廷官员,下至小小馆驿,每一个人看似不起眼,但放在一起便是朝中不可或缺的力量。 神兵山庄的所有商铺一夜之间都收了,百姓生活一时间亦造成许多不遍,一件一件的难题回报入宫,他已然快焦头烂额。 燕祈然眼底掠过一丝异色,却没有出声多加追问她离开的任何情况,她走之时他其实一直醒着,只是他无法再去挽留。 “我原本以为,你们再见一回多少会有些改变,怎么还是这么个样?”赫连璟没有急着回宫,反而随着他们父子二人在街面上漫步走着。 “这样没什么不好。”燕祈然淡淡道。 赫连璟望了望他,有些幸灾乐祸地嘻笑道,“行,这样好,等再过些日子左贤王近水楼台了,旧情复燃了,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楚荞是因为太过在意,而看不清,可是他却是看得出,燕祈然并非有心娶了尹沉香,否则不会因为他一句她来了北魏,就立即马不停蹄地赶了来。 在他眼中,燕祈然这样的人,这世间但凡她想要的,只要他愿意,都能得到。 可是,这天下男儿一生追逐权利皇位,他却不屑一顾。 故而,相识多年,他也看不透他的心思,更想不出有什么原因,让明明在意楚荞的他,这样甘心放手。 “看来你真的很闲?”燕祈然冷冷瞥了他一眼,牵着燕禳离开。 赫连璟却犹不罢休地冲着他背影叫道,“喂,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与此同时,楚荞一行人已经快马到了德州边境,回往岐州。 马车上,沁儿一瞬不瞬地盯着闭目养神的楚荞,知道她没有真睡,便道,“楚姐姐,你昨晚去哪里了?” 害他们找了一晚上,回来就吩咐他们起程回西楚,跟逃命似的。 楚荞掀起眼帘,眉眼平静,“没去哪里,在城里喝酒喝多了。” 至于醉酒之后发生的事,自然一字未提。 花凤凰听到声音执着马鞭一撩车窗的帘子,探头过来道,“该不是酒后睡了什么不该睡的地方吧,一回来就赶紧带着我们逃命!” 当初听说楚荞喝多了,窝在诸葛无尘窗下睡了一晚上,她笑话了好久,这回她一说喝酒了,她立即又拿出来调侃道。 楚荞虽然眼底有瞬间的慌乱,却依旧面色淡定,“我只是不想再留在那里见些不想见的人。” 几人只当她说的是北魏太上皇和太后两个,便也不再多问了。 凤缇萦望了望她,却出声道,“沁儿,阿荞手上该换药了,你去我哥马车上把药拿过来。” “好。”沁儿掀帘下了马车。 凤缇萦一边解她手上的纱布,一边轻声说道,“昨晚,是跟宸亲王在一起?” 除了燕祈然,她想不出还有哪个人,让她这般避之不及。 楚荞望了望对面聪慧过人的女子,知道自己的心思一向瞒不过她的眼睛,无奈地点了点头,“只是……不小心遇上了。” 凤缇萦看了看伤口的愈合状况,笑了笑说道,“虽然我希望你能留在西楚与我们一起,但做为朋友我想说的是,你若放不下就回去找他,与他有仇的是我们,与大燕有仇的也是我们,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犯不上再赔上你一生的幸福。” 楚荞望着她,笑了笑说道,“萦萦,没有那么简单的事,就算没有明珠的死,没有沉香,没有他那个孩子,就是燕皇也不会容许我再活着回到大燕。” 凤缇萦望了望她,心疼地叹息道,“其实我希望你能和哥哥在一起,所有一切又回归从前,可是我也知道,这世上就有那么一个人,你遇过之后,就是再好的人也替代不了。” 燕祈然,就是楚荞的那一个。 楚荞低眉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凤缇萦的手背,道,“谢谢你跟我说这番话,但每个人的心里总有一道迈不过的坎儿,我有,你也有,不是吗?” 凤缇萦见她又扯到自己身上,不由手在她伤口边上戳了一下,看着她疼得直抽气便哼道,“叫你再拿我寻开心?” 楚荞一行人离开德州的第二天,宸亲王府一行人也起程回国。 提前两天被送回上京的尹三夫人和尹沉香各自心思沉沉,尹三夫人烦心于在北魏皇宫重遇故人虞明雩之事,沉香一路安静地回了上京,却满脑子都浮现的是看到燕禳与楚荞站在一起,眉眼神似的画面。 “母亲,你觉不觉得……禳儿长得很像一个人?”沉香怔怔地坐在屋内,喃喃说道。 正倒茶的尹三夫人闻言奇怪地望了望她,笑道,“都说儿子像娘,禳儿不是像你吗?” “他不像我,他像楚荞。”她喃喃说着,像是在对尹三夫人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尹三夫人闻言倒了杯茶递过去,安抚道,“你想什么呢,你与她表姐妹,本就有几分相似,孩子长得像你,自然也有像她的地方。” 说到楚荞,她立即嘱咐道,“陛下如今看来,是铁了心不会放过楚荞,你以后也莫再提起前,以免犯了他忌讳。” 尹沉香木然点了点头,却问道,“禳儿出生那天,接生的稳婆和大夫都是请得哪里的?” “稳婆是城东的,当时情况急,拜托墨银去接得人,当天又是宫里的御医和接生嬷嬷,我都记不清了。”尹三夫人随口说道。 尹沉香木然点了点头。 “沉香……”尹三夫人去取了自己的披风准备回国公府一趟,一转身原本坐在身后的人却早已不见了踪影“人呢?” 她在屋里寻了一圈不见人,以为是游园赏景去,倒也没有多加在意只向玉锦说了一声过几日再过来,便自己回了国公府去。 三天后的夜里,燕祈然抱着熟睡的儿子回了王府,等候在正厅许久的尹沉香一语不发地跟了过去。 “你跟来做什么?”燕祈然眉目冷冷地扭头道。 尹沉香面目沉冷,道,“有事。” 燕祈然凤眸微微眯起,没再多问径自抱着燕禳回房去,也不理身后跟着的人。 尹沉香默然跟着,看着他那样小心翼翼呵护着怀中的孩子,苍白的唇角勾起自嘲地笑。 沉香啊沉香,你真是傻。 他连你都不想多看一眼,又怎么会真的会对你的孩子这样百般呵护? 燕祈然将燕禳送回房安顿好了,出门瞥了一眼还等在一旁的尹沉香,淡淡道,“书房说。” 墨银已经将书房掌了灯火,将这些日堆积如山的奏折分类摆放好,听到脚步声便知是燕祈然过来了,看到他身后跟随而来的尹沉香,不由愣了愣。 “墨银,你先出去,吩咐厨房做些夜宵备着,世子醒了给他送去。”燕祈然淡淡说道。 “是。”墨银回道,望了望面色沉冷苍白的尹沉香,满腹狐疑地离开了。 这五年,尹侧妃一直深居东篱园,亦从不踏足东篱园以外的地方,今日是怎么了? 燕祈然坐下,随手拿起一封折子一边看着,一边道,“什么事?” 尹沉香举步上前,将一直紧握于手的玉璧放到桌上,道,“王爷,还记得这个玉璧吗?” 燕祈然淡淡瞥了一眼,“记得。” “王爷就是看在这块玉璧救了沉香,又娶了沉香为侧妃,可是……沉香不是你要找的人,也不是这玉璧的主人。”沉香一双向来温和的眼睛此刻光芒清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每一丝表情的变化。 然而,这个人的面上并未出现她预料中的愤怒和震惊,一如往昔的平静淡然,淡然得让她的心寸寸冰凉如铁。 “到底想说什么?” 尹沉香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这玉璧是楚荞给我的,她才是你要找的人。” 燕祈然抬头,凤眸眯成危险的弧度,薄唇微微抿成冷锐的线条。 半晌,尹沉香笑了笑,有些凄凉嘲弄的意味,“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祈然平静地望着她,合上已经批阁过的奏折,一语不发。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从我和母亲带着玉璧寻到江南之时,你恐怕很快就发现了吧。”她微哑着声音说着,似是在告诉他,又似是在告诉自己。 他这样的人,他想知道的,又如何会查不出来。 “可是,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她,明明知道你要找的人是楚荞,为什么还要娶我,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利用我来逼走她?”她痛苦地质问,为自己,亦是为楚荞。 五年了,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害了她,害她失去了心中所爱,将她逼入绝境,到头来……真正逼走她的人,竟是她想要留在身边的人。 “不该你知道的事,不要多问。”燕祈然冷声言道。 “我不该知道?”她一把撑着桌案,目光冰冷而疯狂地望着他,“你利用我,利用我的孩子,你让我的孩子替死了你的孩子,我却连他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都不该问吗?” 燕祈然望着面前的女子,目光渐渐沉冷了几分,“你知道了什么?” 在北魏的时候,他只觉得这个人不太对劲,方才让人连夜送回上京来。 “我早该知道的,早该知道你不是真心娶我,早该燕禳不是我的孩子。”她自嘲地笑,泪夺眶而出,“你高高在上的宸亲王,对我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又怎么会那般悉心照料我的孩子,时至今日,燕禳长得与楚荞那般相似,我还看不到的话,当真是瞎了眼睛了。” 她好恨,恨自己自作聪明的愚蠢,时至今日才发现这个残忍的真相。 她的孩子,她却看都未曾看过她一眼,就连她离开人世,她都一无所知。 那个被楚荞抱回来奄奄一息的女婴,就死在她的面前,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她就应该发现这一切的。 自江南回京,他第一件事就是去见了楚荞,那样对她恋恋不舍的他,又怎么会真的对她绝情绝义。 她与楚荞生产的同一日,便是她挣扎在生死边缘,他也未曾过问一句,只听到楚荞受伤早产的消息,亲自过去接生,他那样紧张着他们母子的生死,若那天楚荞抱来的是他的亲生骨肉,她那样跪在这门外乞求,他如何会那样狠心,对她的孩子见死不救? 他一直不让燕禳离她太近,一直不让燕禳叫她母亲,一直自己将燕禳带在自己身边,这一切的一切都早就预示着这个答案,她早就该发现的啊…… 只是太过相信自己当初做得太过天衣无缝,以为能瞒个这个心深心海的男人,却不想他早已洞悉一切,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猜得没错,燕禳确实不是你的孩子,本王也确实换掉了你们的孩子。”燕祈然淡而平静地说道。 她敢这样来找他,自是已经肯定了答案,他也无需多加争辩。 尹沉香虽然已经猜出了那个答案,此刻听到依旧是撕心裂肺一般地痛,她的孩子,她苦苦期待出生的孩子,一心想要保住的孩子,她竟……她竟连她长得是何模样都不知道。 “她只是个孩子,你怎么……怎么下得去手?”尹沉香摇摇欲坠地扶着桌案,泣声质问“这样的罪孽,你就不怕死了下地狱吗?” 燕祈然平静地望着她,目光中无喜无悲,无惊无怒,在五年前温如春在那孩子的墓前便也这样质问过他…… “我这一生已经杀孽无数,又何惧再多添一桩。”他冷然一笑,透尽几许孤凉,“只要能保住他们母子,莫说一个孩子,便是天下血流成河,白骨累累,本王也在所不惜。” 尹沉香苍白的唇染上血色,死死地瞪着面前的男人,颤抖地扯出一抹笑容,有些多好狰狞的疯狂,“所以,你这一生就注定家破人亡,父子成仇,妻离子散,这就是你的报应,报应……” 燕祈然目光陡然阴鸷,沉声道,“想活命,就乖乖待在你的东篱园,否则……” 第70章 换子疑云(2) “否则怎么样?”她咽下口中的腥咸,笑得疯狂而决绝,“杀了我吗?” 燕祈然眉目森冷,道,“我是利用了你,利用了你的孩子,你不也想利用本王自己医术医病活命,你母亲也想利用本王让尹家步步高升,如今本王给了你一条命,也给了你们尹家荣华富贵,不算亏待了你们?” “是吗?”沉香冷笑,一字一句恨意森然,“那臣妾,真得感谢宸亲王的大恩大德?” 她恨他,却更恨自己,明知道不该招惹这样的人,却还是为了想要苟且偷生蓄意接近。 燕皇和母亲一个要她逼走楚荞,一个要她保住家族,她又为了自己和腹中的孩子活命,伤害了她最不想伤害的人,接近这个男人。 母亲下药要他们有肌肤之亲,而那时她早已有了温师兄的孩子,为了能活着生下这个孩子,她自作聪明的计划瞒天过满,瞒过了母亲和燕皇,当事情一步一步如他们所料的发展,最后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局面,她才知道掌控全局的人从来不曾她们母女,也不是燕皇。 始终是他,这个原本被他们算计着的人。 “问完了,你该出去了。”燕祈然沉声道。 “我知道。”尹沉香颤抖地抬袖擦了擦嘴上的血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我心思不正,失去了我的孩子,这是我的抱应,可你也有你的抱应,就算你牺牲所有人保住了她们母子又怎么样,她却远离了你,甚至恨你。而且,将来……她会越来越恨你。”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样苦心筹谋这一切,甚至不惜将楚荞逼走,可是她知道,他现在还不能让楚荞回来,还要留着她这个侧妃作幌子。 燕祈然冷冷睇了她一眼,淡淡的声音却满是威胁,“今天你在这里说的话,若有一个字让第三个人知道了,我能救你,也能杀你,那时候……死的就不止你一个,还有你尹家,还有你的师兄……温如春。” 尹沉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冷笑道,“我怎么敢说出去,又怎么会说出去,我还要看着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不得所爱的报应呢?” “滚!”燕祈然怒意沉沉地喝道。 她跌跌撞撞地出了门,一把扶住柱子呕出暗红的鲜血,摇摇晃晃出了王府,到了楚荞曾经带着孩子居住过的清云巷。 自楚荞等人离开上京后,这里也就空落了下来,她想在这里找一找女儿生活过的痕迹,可是自明珠死后,沁儿和云溪已经收起了孩子所有的东西,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最终,她砸开了锁着一个柜子,终于发现里面的东西,小孩子穿过的鞋子,盖过的小被子,穿过的小衣服…… 所有的东西都落满了土,陈旧不堪称,甚至还被虫鼠啃咬过。 她紧紧地抓着按在怀中,泪水止不住地落下,“对不起,是娘对不起你,是娘害了你……” 早知会落得如此结局,她宁愿一直在药王谷,便是死在那里,也比如今这般生不如死活着要好…… 宸亲王府,书房依然灯火明亮。 燕祈然疲惫敛目靠着椅背,抬手摸了摸肩膀处还有些许疼痛的咬痕,无奈地笑了笑,以前怎么没觉得这女人咬人的功夫这么厉害。 夜色中,墨银快步进了书房,禀报道,“王爷,尹侧妃……去了清云巷,一直没有出来。” 燕祈然掀开眼帘,坐正了身子,“差人跟着看紧了,也派人盯紧了尹三夫人,有什么异动回来禀报。” 墨银望了望他,道,“已经派人去了。” 这么简单的事,他自然不用他来多说就给办了。 燕祈然赞赏地点了点头,拿起奏折扫了一眼,一边提笔批字,一边道,“还有,明天开始,奏折一半送到老头子那里,横竖他最近是太闲了。” 这么闲着把政事全丢给他,他却在那里绞尽脑汁地想方设法地去害他孩子的娘,可不能让他闲着了。 “是。”墨银回道。 “老酒鬼还没回来吗?”燕祈然抬头望了望墨银回道。 墨银这才想起之前老酒送来的信,连忙道,“人没回来,不过差人送了信回来。” 燕祈然接过他递来的信,展开看了看,眉头越皱越紧,而后就着烛火,将信燃成灰烬。 “备马车,天亮我带世子去桃源谷有事,这些奏折全送进宫给老头子自己处理,我一个月后回来。” 墨银闻言有些诧异,刚回京又要走,每年你们父子两个要钻在桃源谷两三个月不出来,到底搞些什么玩意儿。 “还不去?”燕祈然抬头催促道。 天刚亮,还在睡梦中的燕世子就被他爹拎上了马车,墨银送走了父子两人,赶紧张罗着人将一书房的折子赶紧送回宫里去。 许是这几年太过清闲了,燕皇瞅着一桌子堆积如山的奏折一下眉头皱得紧紧的。 “王爷说他旧疾犯了,要养病一个月,这些折子先由皇上你来批。”墨银面无表情地传达着他家主子的意思。 燕皇望了望他,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便索性懒得问了,挥了挥手让墨银退下出宫。 单喜知道勤政殿又得忙活上好一阵了,一边整理着各部上的折子,一边吩咐人去沏了浓茶送过来。 燕皇到书案后坐下,一边看着折子,一边问道,“祈然在北魏,可是见着了楚荞了?” 单喜闻言怔了怔,只是回道,“听说小世子在园子里玩的时候落了水,楚荞救了他,小世子就粘她粘得紧,生辰那日我们过去时候,世子还请了她过去赴宴,不过最后也是不欢而散。” “禳儿?”燕皇微一挑眉,有些意外。 单喜知道燕皇是不喜小世子与楚荞太过亲近,于是解释道,“小世子在京中没什么玩伴,来来回回玩耍熟悉得也就这么几个人,小孩子都喜欢热闹,遇上新识的人好奇亲近些而已,以后天各一方,反正也是见不着了。” “这倒也是。”燕皇点了点头。 单喜暗自舒了口,御前侍奉这么些年,多少也摸得清这个人的心思,如今他最忌讳的便是楚荞这个心腹大患。 “北魏如今国内动荡,便是大燕的前车之鉴,派些机灵的人暗中盯紧些朝中的官员,朕身边的人也小心排查,朕可不想大燕再步北魏的后尘。”燕皇意味深长地望了望单喜。 单喜一脸惶恐地跪下,道,“陛下,奴才可是从先帝爷便伺候在宫里的老人了,奴才……奴才与神兵山庄断无半分干系。” 燕皇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道,“起来吧,朕没说你是。” “是。”单喜冷汗淋漓地谢恩,起身。 历来便有人说,伴君如伴虎,他是深有体会。 “不仅是朝中上下,就是大燕境内的各大商家也要暗中逐一排查。”燕皇面目沉沉,语声森冷,“查到与神兵山庄有关联的商家,差人寻了名头抄家,莫伤了人命就是。” 单喜默然思量了一下,询问道,“若是惊动了神兵山庄,他们像在北魏一样,所有生意都撤走,大燕怕也会内生动荡。” 燕皇搁下笔,端起茶抿了一口,继续说道,“她刚收了北魏境内的生意,已经大有损失,若再收了大燕境内的生意,岂不损失过大?” “也就是说,咱们还有时间处理。”单喜道。 燕皇笑着点了点头,精锐的目光现出沉冷的杀意,“这个人,不得不除。” 单喜自然知道他所说的人,是楚荞。 “可是宸亲王那边……” “朕这一把老骨头还能活几年,横竖他也恨了朕这么多年了,可是若是任此这般发展下去,大燕的百年基业迟早得因为这个小丫头生出祸乱。”燕皇沉声道。 一来,因为燕祈然还放不下她,她却是西楚的叛逆。 二来,谁也不知道神兵山庄在大燕安排了多少人马,这样的心腹大患,不得不除。 “传朕口谕,金武卫右卫统领前来面圣。” 单喜微微叹了叹气,知道他是铁了心要将楚荞置于死地,便只能道,“是。”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 他苦心积虑要除掉心腹大患以保大燕百年基业,却也因为这个原因,让大燕更快地走向了衰亡。 西楚,岐州。 多年来与大燕的战火,不但没有让这座城池没落,反而更加繁忙了起来。 一路舟车劳顿,辗转回到岐州之时已近中秋之时。 晚膳过后,燕胤依旧一如往日亲自去军营巡视,这已经是五年来风雨不改的习惯了。 刚从王宫出来,楚荞也后脚跟了出来,“王上!” 燕胤闻声回头望了望,而后笑了笑,“你还是叫我这燕胤,这般称呼,我也不习惯。” 楚荞抿唇点了点头,“好。” “找我有事?”燕胤直言问道。 五年来,她一直奔波各国各地,便是在西楚碰面的时候都少之又少,若非有事,她几乎都不会在他眼前露面。 “正好我也想去军营看看,将士的兵甲状况如何,是否称手,以便再改良。”楚荞望了望左右来往的行人,笑语道。 “行。”燕胤说着,一招手示意守卫牵马过来。 二人一道骑马到了城外大军驻扎的军营,将士们对西楚王亲自查营的事已经司空见惯,纷纷上前打了招呼,让楚荞意外的是,燕胤竟能清楚的记得军中每一个人的名字,以及家乡何处。 也许正是他如此坦荡明朗,心脆广阔,才有这越来越多的人愿意跟随他出生入死,亦无怨无悔。 “楚大人北魏之行,可还顺利?”樊离与几个士兵刚练了枪法回来,一个个赤着上身就过来了。 燕胤立即咳了一声,提醒几人把衣服穿上,平时这样倒没什么,楚荞毕竟是女子,这样的场面到底不怎么雅观。 樊离愣了愣,赶紧将搭在肩上的衣服套上,也回头朝着身后的几个使眼色。 “还好,北魏虽然不能与咱们结盟,但几年之内也威胁不到西楚。”楚荞笑语言道,对于在北魏皇宫发生的一第列事情,便也没有的提及。 “看来,楚大人去,比咱们王上出马要有用的多。”樊离几人笑道。 楚荞笑了笑,只是随着燕胤去往军械库查看,没有再多说话。 燕胤却是从凤缇萦和诸葛无尘口中知道了北魏皇宫发生的事,怎么也想不到楚荞的父母会是北魏的帝后二人,更想不到为人父母,竟能无情到那般地步。 楚荞一一查验了军械受损状况,道,“这连发的驽箭,还是有问题,回头让庄内再加改良。” 这东西是钱疯子弄的,勉强成了便撒手不管了,结果质量很成问题。 “西楚近两年国库也充盈些了,我已经差人在你们的钱庄存了二百万两银子。”燕胤道。 北魏所有的生意收了,山庄定然是损失颇重。 楚荞搁下手中的弓驽,道,“不用,西楚用钱的地方也多,你们自己留着吧。” “这些年你已经帮我们很多了,但你总不能让我们老这般白拿,以后我这王上,也得被人笑话了。”燕胤笑道。 楚荞抿唇笑了笑,点了点头,“好,那我收下。” 西楚初建立时,她确实花费了巨大的银钱,但之后几年,他们已经渐渐自给自足了,并未让她再多费心力。 在军营巡查了一圈,两人准备回城。出了军营,燕胤开口道,“你找我,应当不仅是为了来军营查验军械吧?” 楚荞点了点头,说道,“我找你,是为了萦萦的事。” “萦萦?”燕胤有些意外,“她怎么了?” 楚荞望了望他,不知道他是情商低下,还是故意逃避,心中有些为萦萦气愤,于是道,“我是想问,你准备何时与她成婚?” 燕胤愣了愣,这些年一直忙于战事和朝政,便也没有太多心思去想这些儿女私情,偶然一提及,他也未曾反应过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些年一直忙于与西楚的战事,忽略这些事。”燕胤连忙解释说道。 楚荞点了点头,想来他也不会是那种忘恩负义的男子,否则萦萦也不会心甘情愿地为他做那么多事都无怨无悔。 “如今西楚起码根基稳了,你也该想想怎么对待她。”楚荞牵着马,一边走,一边说道,“她入宫五年,在这里又等了你五年,已经整整十年了,一个女子最宝贵的花样年华都给了你,于情于理,你也不能负她。” “我知道,这些年,是我亏欠她良多。”燕胤说着,面上笼上浓浓的沉郁之色。 那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却为了她在深宫尔虞我诈,倾轧争斗了五年,那里看不见刀光剑影的明争暗斗,比之他在战场的厮杀,还要让人费尽心力。 “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再也等不起下一个五年,她有顾忌不敢开口,凤丞相又顾忌她是大燕皇妃的身份不好提及此事,但我不能看着我最好的朋友继续这样无望地等待下去。”楚荞坦然直言道。 燕胤闻言望了望并肩而行的女子,沉默着没有说话。 “还是,你也顾忌她曾经入宫为妃?”楚荞拧眉,问道。 她想,这世间男子没有哪一个会接受一个已经失去贞洁的女子,可是萦萦若不是为他,又何至会这样? “她是为我才如此,我燕胤若是这样看轻她,便是连猪狗都不如了。”燕胤沉声说道。 楚荞尴尬地笑了笑,歉然道,“抱歉,我误会了。” 半晌,燕胤朗然一笑,道,“等到中秋宴上,我便宣布这事,趁着大家都在。” “好。”楚荞笑着点了点头,想到萦萦能够得偿所愿,心情也不由愉悦起来。 燕胤牵着马默然走着,不再说话。 “还有……”楚荞停下脚步,说道,“你要娶她,便只能娶她一个人,她只能是西楚唯一的皇后。” 多年相识,她也深深了解那个女子心中的坚执。 凤缇萦那样骄傲的女子,是断然不会与人共侍一夫的,可是她也为自己的过去而自卑,面对自己的爱情,再也没有了当初那般义无反顾的执着。 “自然。”燕胤点头,对于那个为她牺牲良多的女子,莫说是如此,就是为她去死,都是应当的。 楚荞长长舒了口气,笑了笑道“我还以为会谈不拢呢?” 在她眼中,萦萦是这天下最好的女子,可是要一国之君立一个已经失洁的女子为后,且一生只能娶她一个,这本就是一般男子不会答应的事。 好在,她所爱的男子,并不是这世间一般的男子。 第71章 换子疑云(3) 中秋宴,除了王宫上下,还有朝中军中的一官员,大多是燕胤的亲随,这样的晚膳每年中秋除夕都有,大家也都熟络了。 晚宴在园子里开了好几桌,一边用膳一边赏月,难得的热闹。 花凤凰正与几名将领行酒令,燕胤站起身望了望在座众人,朗声道,“朕有一事,想向大家宣布。” 楚荞望了望坐在边上的诸葛无尘,两人相视笑了笑,等着好消息的宣布。 “什么事啊?”花凤凰啃着蹄膀含糊不清地咕哝,最讨厌让人吃饭吃一半。 “我,要娶凤缇萦为王后!” 他说的是我,不是朕。 是在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宣布,而不是一个帝王的身份。 霎时间,满园静默。 所有人都望着眉目英朗的西楚王,而他却是含笑望着凤缇萦,等着她的点头。 “凤姑娘,快答应啊!”虎威堂几个将军起哄道。 紧接着朝中几个官员也跟着叫唤,“凤姑娘,答应啊!” 他们都知道这个女子曾在大燕皇宫五年,曾是大燕皇帝的宠极一时的妃子,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轻视她,亦没有一个人出言反对这桩婚事的不妥。 因为一路走来,他们都知道这个女子为了这个男人,付出了多少,牺牲了多少,又等待了多少。 凤缇萦一时间有些恍然,愣愣地望着燕胤,眼中却渐渐泛起了泪光,震惊,狂喜,挣扎,深爱…… 一时间,悲喜交集。 她做梦也没有想过,他会对她说出这句话。 可是,已经不再洁净如初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做这西楚的王后? “萦萦?”坐在她边上的楚荞拉了拉她,示意她赶紧说话。 她是终于给他们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燕胤也准备要娶她为后,可别到了这关头,她自己不愿意了,那可怎么办? 半晌,凤缇萦终究默然含笑地点了点头。 于是乎,众人纷纷举杯恭贺道喜,席间好不热闹。 楚荞侧头望了望凤缇萦,却发现她眉眼间并没有自己所期待的喜悦,反而笼罩着浓重的沉郁之色。 中秋夜宴在一片欢喜中散场,燕胤依旧一如往日亲自去了军营巡视,临出门前将一支金步摇交给了凤缇萦,说那是当年自己的父亲求娶母亲时专程打造的聘礼,也是他早逝的父母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花凤凰还在一旁喝酒,笑着吹起口哨起哄调侃,直把一向战场上所向披靡的西楚王给说得面泛红光地走了,方才肯罢休。 玉溪心思敏锐,望了望楚荞和凤缇萦,便道,“沁公主,凤凰,帮我收拾一下东西。” 两人一向要仰仗玉溪的厨艺填肚子,自然是不敢拒绝帮忙的,连忙起身帮着收拾碗筷,沁儿瞅了一眼闷中坑声的泷一,叫道,“喂,一会儿你洗碗。” “沁公主,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人,姐姐我很容易看不下去的,好歹人家也是个高手,真惹毛了几招都能把你小丫头片成一片儿一片儿的。”花凤凰笑道。 “他敢?”沁儿不服声地哼道。 谁让他以前是燕祈然的狗腿子,似乎压迫他就有压迫燕祈然那混帐的兴奋感一样。 不出一会儿功夫,沁儿几人收拾了东西离开,诸葛无尘被凤丞相叫去下棋子了,园子一下静默得只剩下她们两人。 “你怎么了?”楚荞问道。 凤缇萦抿唇不语,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步摇,叹道,“……有些害怕。” 正是因为梦想了太久,期待太久,所以到真正拥有的这一刻,才不敢相信,才这般害怕,害怕一转眼这握在手里的幸福,又会溜走。 “这样的我,哪还有资格……”凤缇萦低着头说着。 “不许胡说。”楚荞打断她的话,伸手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道,“你比谁都有资格,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你所选择的男人。” 她相信,当一个男人真爱一个女子,所在意的不会是她美丽的面容,不会她的人是否贞洁,而在意的是那颗深爱着他的真心…… 虽说算不上了解燕胤,但她也相信,他不是那样肤浅的男人。 凤缇萦抬起泪意朦胧的眼睛望着她,却只能把话悄然咽回到心底。 她真正害怕的,是燕胤娶她为后只是因为她这些年的付出,而不是……因为爱她,而娶她。 中秋宴后的第二天,大伙已经迫不及待地给燕胤和凤缇萦两人订婚期,商议婚礼如何筹备,玉溪更是一大早就跑到城里的绸缎庄请人裁制嫁衣和喜服,沁儿就自告奋勇地要带人粉刷和装扮新房。 这是他们自上京来到岐州,五年以来办得第一桩喜事,大伙个个都兴奋不已,却唯独新娘子日日都有些坐立不安的。 最后,婚期定在了下个月的二十号。 婚期刚刚定下,楚荞便接到吕瑞的密信,需要赶回山庄处理北魏生意受损的事,不得不将亲自操办大婚事宜的事交托给诸葛无尘。 一行人将她送到了岐州城外,还舍不得回去。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我一定会在婚期前赶回来。”楚荞牵着马扫了一眼众人,最后望向凤缇萦道,“到时候,给你带一顶最美的凤冠回来。” “主子,我护送你去。”泷一上前道。 “那我也去。”沁儿道。 “行了,现在这里正值用人之际,你们留在这里帮忙吧,跟去了也帮不了我什么忙,我会尽快赶回来。”楚荞笑语道。 一来神兵山庄的位置从来不向外面的人泄露,更何况对于泷一,她一直并未完全信任。 “路上小心。”诸葛无尘嘱咐道。 楚荞点了点头,然而走近凤缇萦,伸手拥抱了她一下,说道,“好好等着做你的新娘子,别胡思乱想的。” “知道了。”凤缇萦点了点头,嘱咐道,“你小心些。” 楚荞扫了眼送行的几人,翻身上了马,一骑绝尘而去驶向茫茫的原野间…… 只是,她做梦也不曾想到,当她再回来之时…… 这里的一切,都已经天翻地覆。 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关于婚礼的大小事务都已经准备得七七八八了。 离大婚之日还有七天,楚荞来信大燕境内多处商家被抄家,她又不得不辙往锦州,白野等地,说会赶在婚当日回来。 “什么嘛,说提前回来的,又变卦?”沁儿看到信件,撇了撇嘴哼道。 他们好不容布置了那么多,等着她回来看,结果她又半路跑了。 “她最近也不太平,能赶回来便行了。”凤缇萦淡笑言道。 她相信楚荞不会食言的,若非实在情况紧急,她不会走到半路又转了方向,想来她将所有商铺撤出北魏,也惊动了大燕,那老头自然不会任由神兵山庄的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当天要是赶不回来,怎么办?”沁儿望了望凤缇萦道。 凤缇萦笑了笑,道,“那就等她回来了,再办,反正也不差那一时。” 沁儿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所有人之中最想参加这场大婚的人莫过于楚荞了,怎么能让她给错过了呢? “萦萦姐嫁了,再之后就得让楚姐姐也嫁了人才行。”沁儿一手撑着下巴,目光一转落在诸葛无尘身上,满脸期望地说道,“左贤王,你得加把劲儿啊!” 诸葛无尘抿唇笑了笑,有些落寞,又有些苦涩,“我也想啊!” “那就是你方法不对!”花凤凰插嘴道。 “对!”沁儿一拍桌子表示赞成,而后谆谆教导道,“虽然你人品比燕祈然好点,可是你对付女人,有时候还真不如他。” 诸葛无尘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娶了她就发财了。”花凤凰兴奋道,然后苦恼地抓了抓头,“啊!我老娘为什么没把我生成个男的?” 沁儿正喝水解渴,顿时狂喷而出,骂道,“花姐姐,你不要总是忘了,你是个女人好不好?” 明明是个女儿身,却老想干男人干的事,真是奇了怪了? 几人正笑话着花凤凰,燕胤一身戎装扶剑而来,朝凤缇萦道,“为免大婚之时有意外之事发生,我这两日要带人巡查各州城的防务,需要得三四天才能回来。” 凤缇萦抿唇点了点头,“你一路小心。” “嗯。”燕胤笑了笑,望了望花凤凰,道,“这几日军营的事,便劳烦花姑娘多照应些了。” “好啊好啊。”花凤凰欢喜地点头。 沁儿鄙视地瞪了她一眼,道,“花姐姐,你兴奋个什么劲儿,上回你去了军营一天,就人都打得鼻青脸肿的,这一回你……” “我是在训练他们的应敌能力。”花凤凰说得理直气壮,在她这里挨打要不了命,但在战场上在敌人手上挨打了,可是会丢性命的。 一般能在她手上挨打挨得少的,在战场上,一般也是丢不了性命的。 “还不出去送别一个?”花凤凰眯着眼睛瞅着凤缇萦调侃道。 凤缇萦面上掠过一丝绯红,却没有动,“几天就回来了,有什么好送的。” “现在追上去给他一个热闹的拥抱,加一记热辣辣的吻,我保证他现在走都不想走了。”花凤凰神秘兮兮地鼓动道。 “凤凰,你再乱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凤缇萦有些恼羞成怒,气愤地瞪着说话没遮没拦的花凤凰。 “脸红什么,你去啊,我又不会笑话你。”花凤凰道。 “花姐姐,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脸皮厚比城墙,萦萦姐一向斯文,才没你那么野蛮无礼。”沁儿替凤缇萦反驳道。 “好好好,我厚脸皮。”花凤凰摩拳擦掌地起身,笑嘻嘻地道,“斯文的沁公主,把你家泷一借我玩会儿呗?” 沁儿正喝水,险些没呛个半死,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嗽,“花凤凰,什么我家的,你少乱说?” “我乱说吗?”花凤凰挑眉,瞥了一眼沉默少言的泷一,“我看他听你的使唤,比听楚荞的使唤还多,他不是你家的,是谁家的?” “花凤凰,我不把你毒成哑巴,我就不叫伊兰沁儿。”沁儿一拍桌子,抓着毒药瓶子就去追花凤凰。 泷一站在一边没有说话,也没有去帮忙,只是一向没有表情的脸染几分微不可见的浅红。 第三天,玉溪说岐州西山上的月老庙灵验,为了这桩大婚能圆满,她和沁儿决定去请月老庙里的一对庙祝夫妇前来为凤缇萦证婚。 诸葛无尘陪同凤丞相去了邻近的齐州,一时间王宫上下只剩下了凤缇萦一人,她正准备出门便接到大燕境内传来的加急密信。 送信的人寻到上书房却找不见燕胤,方才寻到凤缇萦这里,“大燕那边出事了,王上去了哪里?” “他们去视察防务去了,还得两三天才能回来。”凤缇萦瞧着他一脸焦急地样子,便直接问道,“有什么事?” 一般她并不多加过问这些事,只是如今情况特殊,她也顾不上许多了。 “我们得到消息楚大人去了锦州,前日才得到密报,大燕皇帝派一金武卫整个右卫军于多日前秘密出京……要在白野截杀楚大人。”送信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他们是宁王府出来的心腹,自然知道楚荞对于西楚的重要性,这等大事哪敢耽搁,一路跑死了几匹马才将消息送回来。 凤缇萦一听面上顿时失了血色,金武卫右卫是专司暗杀,此番他派了整个右卫军,当真是要置楚荞于死地不可了。 而白野,就是楚荞自锦州回来的必经之路。 婚期是六天之后,依楚荞所说的归来之期估算脚程,三天之后她必经白野。 因着岐州忙于准备她的婚事,她谁也没带孤身而去,金武卫右卫奉命有心要置她于死地,势必在白野已经布了天罗地网。 纵然楚荞一向心思机敏,身手过人,可毫准备对这么多狡猾残暴的金武卫右卫,她根本毫无胜算。 凤缇萦一边收起信件,一边疾步穿行在园子里找人,一边吩咐道,“你拿着信,立即请人快马送到王上手里,还有让人送信去通知左贤王。” “是。”送信的人知道状况紧急,连忙接了信跑着出了王宫。 但是,即便这信送到燕胤和诸葛无尘手里,他们也赶不及去白野阻止这场暗杀,此时岐州她能想到的只有两个人,花凤凰和泷一。 花凤凰奉命暂管军务,若在这时候离开,大燕再在这时候出兵,岐州便也会岌岌可危。 这时候想要救出楚荞,又要防止大燕趁机出兵攻占岐州,任凭她满腹聪敏,此刻也想不出两全之法来。 泷一正在自己的院落里练武,看到疾行而来的凤缇萦,顿时收剑入鞘,“凤姑娘!” “随我去一趟锦州,有人要杀楚荞。”凤缇萦直言道。 泷一闻言面色微变,立即道,“何时动身?” “已经让人备了马,我这走。”凤缇萦沉声道。 两人一道出了王宫,泷一却有些担忧道,“还是我去,凤姑娘留下吧!” 境况凶险,金武卫右卫那些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凤缇萦又不似花凤凰和楚荞那般身手过人,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便是万死难赎其罪。 “事情都到这份上了,还管那么多?”凤缇萦说着自己自己上马,一扬鞭风一般地飞驰而去。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胜算。 楚荞是因为他们才卷入其中,如今在她生死攸关的关头,她又怎么可能只在这里干等。 泷一赶紧上马跟了上去,快马追上凤缇萦,“就算找到了夫人,凭咱们三人之力,也对抗不了金武卫整个右卫营。” “我到白野打探虚实,你先去锦州寻人,只要能挨过一天,燕胤和右贤王就会赶来。”凤缇萦一边打马疾行,一边说道。 这些人奉大燕皇帝旨意前来暗杀楚荞,一次不能得手,还有第二次,必须一举除了干净,以绝后患。 楚荞三天以后经过白野,他们必须赶在她到达白野之间找到她,可是此去锦州便要三四天的路程,她多年不曾骑马,恐怕也没有那个体力及时赶过去,故而只得与泷一兵分两路行事。 一来,泷一身手过人,快马赶到锦州应该不成问题。 二来,即便这个人跟在楚荞身边五年,她总认为他还是与宸亲王府脱不了干系,如果她不在跟前,他自会设法动用宸亲王府的关系早些寻到楚荞,或者通知宸亲王燕祈然,如此以来,也能让楚荞更多了几分安全的胜算。 “好。”泷一满心感激道。 “找到她不要让她走白野,第四天我若与赶来的人会合就以信号烟为讯,前后夹击除了这些祸患。”凤缇萦一向沉静平和的眼睛精锐慑人,侧头望了望泷一道,“事不宜迟,你先走!” 可是,她考虑了那么多,却是将自己放在了最危险的境地。 第72章 缇萦之死(1) 白野,是一座不大的城,也是隔绝西楚的最后一道屏障,占尽地利之便。 凤缇萦多年与深宫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打交道,多少也是了解大燕皇帝这个人的心机,他秘密派了金武卫右卫到白野说是镇守,实则是为截杀楚荞。 那么,白野城的守军也自然是会配合他们的行动。 他们一心想要置楚荞于死地,那么就算楚荞不到白野出现,他们也会前往锦州行动,燕胤和哥哥要想自这里将楚荞救出去,就必然得攻下这座城,与这里镇守的守军和金武卫右卫军交上手。 可是情况紧急,白野城又历来占尽地利之便,要想一举攻城救人,她就必须赶在燕胤等人赶来之前摸表楚城中的兵力布署状况,再传消息给他们,然后三方齐动。 进入白野城之前,凤缇萦改头换面,化妆成满脸麻子的村姑混入城中,暗中走方白野城中绘制地图,以及城门守卫兵力,和兵营所在位置,第一时间请人带着地图出城去等待燕胤等人的到来。 她相信只要地图和兵防图到了燕胤手中,他和哥哥联手拿下白野城不在话下,可是最让她的忧心的金武卫右卫营的人。 金武卫左卫营是正统军人出身,一向负责大燕皇宫的守卫以及大燕皇帝的贴身护卫,而右卫营是一些招安进来的盗匪出身,这些人嗜杀好斗,专门替朝廷干些杀人夺命肮脏事。 她到白野已经一天了,如果消息及时传达到燕胤和诸葛无尘手中,他们明日天黑之前应该就能赶到白野城来,如今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就是泷一是否已经找到了楚荞。 白野城,太白楼。 这是城中最有名的酒家,金武卫右卫营的人经常出入这里,凤缇萦便也混进了这里做起了临时打杂的小厮,以便能第一时间探听到他们追查楚荞的消息和线索。 午后,天下起了小雨,酒楼里的食客也少了些,但后厨房还是备了许多酒菜,做饭的厨子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年轻在宫里做过御厨,之后因宫中闹了一场时疫,他染了病便被赶了了皇宫流落到了这白野城做起了太白楼的大厨。 “任叔,这些酒菜备好了,就立即送到白野城外右卫营去。”掌柜的过来一边望了望,一边骂道,“这些个野蛮汉子,仗着是金武卫到这里白吃白喝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要给他送过去。” 凤缇萦在一旁洗碗的凤缇萦微微抿了抿唇,问道,“前两日,不是都他们自己过来的吗?” “今日下着雨,来的人说营中有要事,好似是追捕了西楚的逆贼要严加看守,但愿他们早点办完事早点滚回上京去,再在这白野城横行霸道,我这太白楼也要倒闭了。”掌柜一边说,一边摇头叹道。 “你让人把酒备好了,再有两个菜炒完了,我们就送过去了。”任叔一边炒着菜,一边说道。 “送完就直接回来,也莫提酒钱饭钱,也莫跟这些人多说话,这些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蛮人,损失了银钱事小,丢了性命才是大事。”掌柜的叮嘱了一番,撑着伞离开了。 打杂的小六刚备好了马车,便捂着肚子跑过来道,“任叔,今天一直闹肚子,我怕是不能陪你过去送酒菜了。” “你不去,让老头子我一个人去?”任叔挥着锅铲骂道。 小六拉肚子脸都青白青白的,望了望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凤缇萦道,“让小英替我去一趟,大不了我这个月的工钱,分给她两天的。” 任叔望了望凤缇萦,想了想便道,“你不知道那右卫营的人是些个什么东西,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去了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怎么办?” 前几日,听说右卫营的人糟蹋了城里一个清白的姑娘家,想想都让人心惊胆颤的。 凤缇萦听了方才掌柜的一番话却很是担忧,今日右卫营的人都不见在城内走动,她怕楚荞已经落到了他们走上,于是道,“任叔,我替小六去吧,他这个样子去了,再惹恼了那些人反而麻烦。” “就是啊。”小六弯腰捂着肚子感激地望了凤缇萦一眼,又向任叔道,“那些人看上的就都是长得姑娘,小英那一脸麻子,又有肺痨在身,他们不会拿她怎么样的,不行了不不行了,我去茅厕……” 说着,人已经跑得没了影了。 任叔叹了叹气,将已经做好的菜装进食盒,朝凤缇萦道,“你去取了油衣过来,这雨下这么大,给这些人送回酒菜再把咱自个给淋病了就划不来了。” “好,我这就去。”凤缇萦连忙去取了油衣过来。 两人驾着马车,出了白野城赶往锦州来往白野必经的官道口寻到了右卫军营,雨幕中的大帐个个上面绣着金鹰腾飞的图案。 马车到了军营门口便被人给拦下了,任叔说了是太白楼给统领和副统领送酒菜来的,守卫指了指统领的营帐,便放行了。 凤缇萦一边往里走,一边扫着军营上下,粗略大燕皇帝派了两三百人过来。 “走吧,把东西拿进去,咱们就好走人。”任叔牵着马车,一边走,一边说道。 这些人,他可不想招惹。 帐内金武卫统领常啸林,以及两名副统领,赵进和孙武正在商议着什么,听到任叔在帐外说酒菜送来了,相互望了望都止了声音。 两人将马车停到主帐外,任叔将酒一坛一坛地搬进帐内,“小英,这些酒你搬不动,把菜给拿进去,摆上桌就行。” “哦。”凤缇萦应了声。 “咱们都在这里守了好些天了,那姓楚的连个影儿都没见,她会来白野吗?”副统领孙武担忧道。 他们可是向皇帝保证了要拿上楚荞的项上人头回去。 “你还好意思问,老子一天两天不在白野,你们就四处招惹是非,唯恐姓楚的不知道咱们在抓她是不是?”常啸林是个老/江湖,行事比一般人谨慎的多。 凤缇萦正在摆菜,这么一听暗自松了口气,看来楚荞还没有落在他们手里。 “大哥,我们也是想忙尽快完成任务,一片好心。”赵进笑着劝说道。 “你们一个个都是猪脑子吗?好不容布了这个局等着楚荞落网,你们闹得满城风雨的,如今看来还是要往锦州走一趟。”常啸林道。 “那咱们在白野费这么大劲儿,岂不白忙活了?”赵进道。 常啸林说着狠狠瞪了眼两人,“老子一再说过要秘密行事,你们耳朵都长哪里去了,宸亲王近日就要回京了,事情传到他耳朵里,一个个都不想活了是不是?” 单公公一再叮嘱要在宸亲王回京之前将事办成,若是宸亲王知道了插手其中,他们不仅杀不了楚荞,只怕还会丢了性命去。 况且这白野还是在靠近西楚的地方,就算宸亲王府那边一时瞒住了,要是让西楚那边嗅着味儿了,事情也不好办! 他越想,便越有些坐不住了,起身道,“不行,我得现在就动身去一趟锦州。” “大哥,这酒菜都送来了,吃完饭再走也不迟。”孙武上前劝道。 常啸林起身拿了马鞭,一边朝外走,一边道,“无论如何,三天之内必须把事情办了,迟则生变,让西楚和宸亲王府哪一边知道了,都没有咱们的好果子吃。” “行,大哥你路上小心。”赵进也不多加相劝,看着常啸人出了大帐便哼道,“看他左一个宸亲王府,又一个宸亲王府,那姓楚的不过一个已经被他休弃的破鞋而已,宸亲王府犯得着为她出头吗?” “单公公千叮万嘱,大哥谨慎些也没有错。”孙武说道。 “不说了,吃饭吧!”赵进说着到桌边一撩袍子坐下,正倒着酒便瞧见一双修长白皙的手端着菜映入眼帘,顿时一伸手抓住,“这双手,可真是生的漂亮。” 凤缇萦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战战战兢兢地说道,“军爷,你们的菜齐了。” 任叔一看情形不对,忙抱着酒坛过来,“来,两位军爷,这是太白楼二十年陈酿,掌柜特意让我们送来的,二位试试看。” 说话间,一说往前递酒,一手去拉扯凤缇萦,奈何却也敌不过习武之人的蛮力。 “赵爷,她只是太白楼打杂的丫头,一直疾病缠身,你……你放了她吧!”任叔一脸惶恐地请求道。 “打杂的?”赵进笑了笑,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双白皙如玉的手,“一个打杂的乡下丫头,能生出这么白白净净的一双手吗?” 这话一说,孙武也不由望了过来,眯起眼睛紧紧盯着凤缇萦的脸,想要辩认出她到底是何人? “手这么白净,不知道身上是不是也这么白嫩……”赵进笑着,松了手去拉扯凤缇萦的衣襟。 任叔将她拉到了边,叫道,“丫头,快走!” 这么灵性乖巧的丫头,怎么能让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给糟蹋了。 “任叔!”凤缇萦被他推到了营帐口,想走又怕自己这一跑连累了他。 “走啊!”任叔大声叫道,他这一把老骨头横竖也活不了几年了,可是她还年青,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以后可怎么活! 凤缇萦狠狠咬了咬唇,一撩衣袖绑在手上的袖箭激射而出,趁着两人躲避的瞬间,拉上任叔立即出了大帐。 然而,出了军营还来不及回到白野城,赵进和孙武已经带着人快马追了上来,将人团团围住,赵进这才看清已被雨水洗进伪装真实面貌,面上现出张狂地笑意,“原来……是缇贵妃娘娘!” 秋风骤紧,雨水冰冷,女子脸上的姜黄和墨迹被冲刷了干净,露出那张倾国倾城的美丽容颜。 “你说什么?”孙武是后来进到金武卫右卫军的,只是听说过之前宫里有个缇贵妃宠极一时,却不想会是眼前这一个。 “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赵进骑在马上,笑意狂妄,“这就是曾经名动京师的大燕第一美人儿,凤家的大小姐,在大燕皇宫受宠五年的缇贵妃娘娘!我可是多年前见过一面就从此魂牵梦萦了。” 当年,她随常啸林入宫进见燕皇,偶遇过那时候刚刚封为贵嫔的凤缇萦,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只一眼,就让人入了魔。 凤缇萦被那样放肆的目光注视着,恐惧,害怕,还有无边无际的绝望悄然涌上了心头。 “哦,原来如此。”孙武闻言笑着打量着女子姣美的容颜,道,“好似过不了几日,还要做上西楚的王后娘娘了!” 任叔紧张地望了望边上的凤缇萦,虽然讶异于她的真实身份,但也偶尔有去过岐州,听过不少民间对西楚王的赞扬。 那样的人,所要娶的王后,也当是天下少有的好女子。 可惜,眼下…… “凤家大小姐,天生的富贵命,伺候的不是大燕的皇帝就是西楚的王,一国之君都能被她迷得那样神魂颠倒,今天咱们兄弟们也有幸能偿一回皇帝的般的享受了!”赵进笑容有些猥琐,一瞬不瞬地盯着凤缇萦的脸。 随行来的几十名亲兵,一听这话便立即个个欢呼出声。 “你们这些畜生!”凤缇萦气得浑身发抖。 赵进仰头大笑,笑声狂放,“这会骂我们畜生,一会干得你爽了,你喜欢还来不及呢!” “赵兄弟,大哥临走吩咐咱们不要惹事,咱们是为了对付楚荞的。”孙武提醒道。 “怕什么。”赵进说着,已经跳下马朝着马车走去,“以前宁王在京便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今天咱们提前先帮他的新王后洞房一回,兄弟们一个个都有份。” 任叔伸臂将颤抖的凤缇萦护在身后,僵硬地笑着劝道,“赵爷,你这样,怕是会给自己招来祸端!” “老东西,让开!”赵进骂着,已经一马鞭抽了过去。 任叔脸上顿时起了一条血痕,却依旧没有让开,继续说道,“赵爷,她好歹曾经也是宫里的贵妃,是大燕皇帝的女人,你碰了她不就等于在打了皇帝的脸,你说,以后他会饶了你?” “她以前是宫里的贵妃,可她现在是西楚的逆贼,陛下杀她还来不及,还会因为她来处罚我们,真是笑话!”赵进也不急,目光却紧紧地盯着他身后瑟瑟发抖的女子,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一想到能占有皇帝的女人,他早就一身热血沸腾了。 “就算大燕皇帝不追究,西楚那一般人……会饶了你吗?”任叔道。 赵进一把将任叔从马车上拖下来,一下扔出几丈远,“西楚王?他算什么东西,等收拾了神兵山庄那女人,看他还有多大的本事猖狂。” 以往在京中,他就因着宁王和他手下的虎威堂吃了几次亏,早就怀恨在心,今日他的女人撞到他们手上,他怎么能放过。 这个女人被他们兄弟睡过了,让全天下都知道他被戴了无数顶绿帽子,看他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就是不知道,西楚的右丞相是不是也同这新王后这般绝色动人了?”几名亲兵,围在周围大笑言道。 “你们这些畜生,造孽太多,总一天会有人收拾你们。”任叔啐了一口血痰,怒声喝道。 “你个老东西!”赵进狠狠一脚踏在任叔胸口,只听到骨头碎裂的声响,任老死死地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苍天无眼,竟任由这些畜生横行于世,残害无辜。 “任叔!任叔!”凤缇萦跳下马车,惊恐地望着泥地里一动不动的老人。 萍水相逢,只是短短一日的相处,这个人却在危难之际,生死护佑。 他原本不必如此,只要不管不顾她,一样能活着离开的。 赵进一把抓住她,笑道,“这么急着投怀送抱来呢?放心……爷一定好好疼你!” 凤缇萦满脸惊恐地瞪着他,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了,索性一拔头上的簪子准备自尽,也好过留在这些手上生不如死。 她动作很快,但却也没快过抓着他的男人,他一把擒住手握着凶器的手,夺下她手中的利器,笑道,“想死,没那么容易?” “你……”凤缇萦愤怒而颤抖地瞪着他,用尽全力想要挣扎,却求死无门。 “这样死多没意,等着爷让你欲仙欲死!”赵进抓起她便扔上马车,大笑道。 “啊——”车内传出女子绝望的尖叫。 风卷起车帘,隐约露出女子莹白如玉的身体,围在马车周围的兵丁们看到马车晃动起来,个个兴奋欢呼。 “……皇帝的女人……味道果真不是一般的销魂!”马车内传出男人兴奋的喘息声。 “赵爷你快些……兄弟们快憋不住了……” “老子等了这么多年才睡到她!你们给我等着,等老子爽够了少不了你们……” 冷风如刀。 刮进马车,刮在她的身上,将她的灵魂刮得支离破碎,灰飞烟灭。 第73章 缇萦之死(2) “啊!”马车内传出男人的痛叫,随即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声,“贱人!还咬人!” 马车的车帘被她一把扯碎,衣衫不整的女子跳下了马车,身上的粗布衣裙被撕得残破不堪,一双眼睛血泪纵横,雨水打湿的头发粘在苍白的脸上。 她跌跌撞撞的跑着,无助地想要寻找能让她立即解脱死去的利器。 她想咬舌自尽,却被点了穴道,求死无路。 赵进跳下马车,脖颈处生生被人咬下一块血肉,此刻血流不止,大步上前一把揪出她的头发,狠狠扇了两巴掌,大骂道,“叫你咬老子!” 凤缇萦满口是血映着苍白脸,像鬼一般的吓人。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已然丧了说话的能力。 赵进拖着她狠狠甩到地上,伸手一抓将她身上仅有的蔽体破布也撕了,“你这么想跑出来露给他们看,那就全露了,啊?” 一时间,周围的男人个个吞咽着口水,目光中涌出兽欲的光芒,迫不及待的围了上去。 “叫啊!叫你的西楚王来救你啊!王后娘娘?”赵进一边也吼道,一边享受着雨中的快意驰骋。 女子一动不动,仿若死人一般躺在泥水之中,什么也听不到了,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有眼前大片大片的艳红…… 她有一种错觉,此刻不是在这地域般的魔窟,而是已经到了她出嫁的那一日,她仿佛看到了他心爱的男子正温柔含笑地望着她…… 赵进泄了火,提起裤子起来,摸了摸肩膀上还血流水止的伤口,道,“你们玩吧,我回营去……” 这贱人咬得这么狠! 整整一夜,右卫营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轮番品尝着这个西楚的王后娘娘,享受着在任何女人都未曾有过的兴奋和快意。 黎明之际,风雨已停。 白野平原之上,马蹄声滚滚如雷逼近,踏破了这绝望的黑夜。 有人远远看到晨光中,一身银甲有如战神临世一般的男人快马奔驰而来,喃喃道,“是西楚王……” “西楚大军!是西楚大军来了!”平原上的众人,连忙连滚带爬的往右卫营逃去报信。 他们谁也想不到,西楚的大军怎么会突然打进了白野城内出现在这里。 燕胤和花凤凰,沁儿三人走在最前,看到空荡荡的泥地里寂然如死的女子,脑子里轰然一声,一片空白。 燕胤勒马停在那里,定定地望着泥地里的女子,不敢下马,不敢上前,不敢走近……他一生征战,便是面对什么样的敌人,也未有如此的害怕。 花凤凰扬手让后面的人停止前进,跳下马跑上前蹲在女子身旁拿披风裹住她,抬头望向燕胤,颤抖着声音说道,“……是她!” “不会的,不会的……”沁儿不敢相地摇头。 怎么会是萦萦姐呢,前几天还好好的,还在她们面前试嫁衣,还有说有笑,怎么会……怎么会之间就成这样? 那样美丽高贵如神女一般的女子,怎么能让她遭受这般的残忍酷刑? 不公平! 老天爷,你不公平! 她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嫁给她深爱的男子,与他白头偕老,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这样残忍地夺走她的幸福! 花凤凰咬牙愤然而起,翻身上马:“我去杀了那帮畜生!” 樊离和魏景带着人远远看着,也渐渐明白了怎么回事,看到花凤凰一动便立即带着亲随快马跟了上去! 然而,只有燕胤没有动,疾驰而过的将士们惊了他座下的马,他整个人从马上摔倒在泥地里。 半晌,他爬起来朝着那泥地里的女子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走到近前脚一软便跪了下去,颤抖地伸出手去摸她满是污泥的脸,“萦萦……萦萦……萦萦……” 他叫着他,眼眶的泪便涌了出来。 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亏欠最多的两个女人,最想保护的两个女人,都以这世间最残忍的方式离开了他。 他的母亲在他面前死去,她的妻子遭受着这样非人的折靡,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凤缇萦一动不动,眼眶内满是血泪的痕迹,仿若死了一般。 “萦萦……萦萦……是我,你看看我,看看我……”燕胤颤抖地唤着她的名字,滚荡的泪一滴一滴砸在她的脸上。 沁儿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伸手去握住她的手,哭泣着唤道,“萦萦姐,萦萦姐……” 许久,许久。 清晨地阳光洒落在这寂静的平原上,照在女子美丽平静的眉眼间,她奇迹般地缓缓睁了眼睛,重新看到了这个世界。 “萦萦,萦萦!”燕胤紧张地唤道。 她睁开眼睛,因着眼底的血看到的一切都是朦胧的红,就连眼前的男子也是笼罩在那片红色中,像极了她梦中那一片艳丽的红……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却生生呕出一口血来,咳了半晌,方才沙哑开口,“燕胤哥哥……” 十年了,这是她第一次如儿时那般唤他。 她想,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燕胤抚着她的脸,满手都是血。 她清晰地感觉到,他滚烫的泪滴砸在自己冰冷的脸上,颤抖地扯出一丝笑容,“别哭啊,萦萦不想看到你哭的……” 她是那样的深爱着她,恨不能倾尽她的一生,将所有的美好都奉于他。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大意了,是我来晚了!”燕胤悲痛得语不成声。 “不怪你。”凤缇萦艰难地笑了笑,道,“是萦萦的命,命中注定萦萦做不了你的妻子。” 其实,这咫尺相守的五年,已经是她最美好的回忆了。 “不是的,不是的,是我害了你,是我连累了你……”燕胤摇头说道。 若不是因为他,她不会入宫五年。 若不是他,凤家不至落到如此地步。 若不是他离开了岐州,她何至于孤身犯险前来…… 凤缇萦想要伸手去摸摸他的脸,却没一丝力量去抬起手来,她想,这样肮脏的她,也不配再去触摸他的脸了。 “燕胤哥哥,萦萦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如今我想请求你……请求你答应。”凤缇萦深深吸了口气,极力让自己保持最后的清醒。 “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以后你说什么我都答应。”燕胤紧张地将她抱紧了几分,手臂不可抑制的颤抖。 “答应我三件事。”她微笑地望着他,艰难地说道“第一件,我死以后,不要告诉父亲和楚荞,我是这样死的。” 父亲年纪大了,经受不起这样的刺激。 燕胤咬着唇,不想答应却又不忍拒绝,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件,如果打回了上京,不要杀燕祈然。” 这一件,是为楚荞而求,她知道她终究放不下那个人的。 “我答应,都答应。”燕胤痛苦地望着她,点头。 她张了张口,眼皮无力的垂下又努力睁了开来,继续说道,“第三件,如果有一天阿荞要离开西楚就放她走,因为我们她已经牺牲了太多,已经有了这么多不幸的人,不要她也错失一生的幸福。” 燕胤悲恸地点头,她这一生为他,为朋友,为家人争取过太多,却从来没有为自己争取过什么。 秋日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似乎驱散了寒意,“燕胤,但愿来生……我还能找到你。” 她说完,在他的怀中微笑地闭上了眼睛,与世长辞。 半晌,燕胤将她搂在怀中仰天怒吼,悲愤如狂。 这一日,在这白野平原上,他们每个人的心中都燃起了一股恨火,这股恨火也将燃遍大燕的半壁江山。 西楚以雷霆之势,占领了大燕的白野城。 可是,这不仅是一座城,这是埋葬了那个那个女子一生的地方! 花凤凰和魏景等人发狂一般追杀着金武卫的右卫营,虽然杀了不少人,也杀了孙武,却还是让赵进逃回了上京去。 白野平原上,燕胤抱着凤缇萦面向着所有将士,单膝跪地请求道,“这里你们听到的,看到的,请你们只留在心里,这一生到死,也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这一天。” 他不是在以一个帝王的身份命令,而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在请求。 一个女子以这样方式死去,在她死后还要被天下人议论纷纷,那便太过残忍了。 一千多将士齐刷刷地朝着他跪下,“我等立誓,这今日之事泄露半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燕胤抱着怀中冰冷的女子,深深颔首,“谢谢!” 半晌,他抱着凤缇萦起来,但脚上已经麻木无力,一站起来险些又跪了下去,他咬了咬牙稳稳地抱着怀中的女子,一步一步走向了花凤凰已经让人备好的马车。 “萦萦临终时说,这件事,不得让楚大人和凤大人知晓。” 沁儿和花凤凰几人含泪点了点头。 这个善良又心思细腻的女子啊,就连最后也这样为着身边的人着想。 凤大人近年一直身体不好,若知道自己的女儿是被人这样残忍的害死,会要了他的命的。 而楚荞,她一直将凤缇萦视为最交心的姐妹,便是许多不与人道的人心事,她也告诉凤缇萦。 若是知道了这些事,知道凤缇萦是因为她来到白野,是因为要打探她的消息而遭到如此非人的折靡,那真的会……真的会把她逼疯的。 一行人起程回往西楚,魏景怕凤丞相受不了,先行回去寻了借口将老人家送到了别处,以免让她看到了凤缇萦这般模样而痛心难过。 等在白野城外接应的诸葛无尘看到所有人个个满面悲恸,一再追问之方才得知了真相,当即便气得吐了血,旧疾复发。 燕胤一路坐在马车里将凤缇萦抱回岐州王宫,那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深夜,离他们原定的婚期还有一天。 可是,他的王后,却永远走了。 他沉默地将他带回了凤缇萦原先居住的寝居,小心地将她放到了床上,对着已经哭得泪如雨下的沁儿和玉溪请求,声音嘶哑得都快让人听不清,“能不能帮忙洗干净,换身干净的衣裳。” “我们会的,我们会的……”玉溪泣不成声,哭着点了点头。 燕胤点了点头,木偶一般地出房门,坐在外面静静地等。 屋内几人个强自擦干了眼泪,端水的端水,拿衣服的拿衣服,没有人说话,只有一室无声的悲哀与仇恨。 玉溪颤抖着手掀开了裹着凤缇身上的袍子,顿时一把捂住嘴,泪水再度夺眶而出,“天啊,怎么会这样!” 因为,那了无寸缕的身上,竟无一处还是好的。 “这帮畜生!”花凤凰咬牙切齿地骂道。 她追过去是杀了不少人,却让那个罪魁祸首的畜生给逃了。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会亲手抓住他,让他承受比死还要绝望的痛苦。 这么多年,她一向是混迹在男人堆里,楚荞和凤缇萦他们几个是她唯一交心的女子朋友,她们都那样聪明而善良,可是为什么这样的好的人,总是那样坎坷悲痛。 “杀了他们,一定要杀了他们!”沁儿气得浑身颤抖,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半晌,花凤凰深深吸了口气,“咱们快些动手吧,楚荞该在回来的路上了,总不能让她看到这些……” 她们仅仅与这个人相识几年,便已经心痛成这般,何况是楚荞。 她与她相识那么多年,已是刎颈之交的姐妹,在她失去了女儿,失去了父母之后,又要失去她最好的朋友…… 她们无法去想象,楚荞知道这一切的悲痛。 玉溪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拿起巾帕小心地擦洗着她脸上的污泥,可是那眼中的血泪的痕迹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三个人忙了整整一夜才将凤缇萦从头到脚洗干净,换上原本大婚之日该穿的凤袍,头上梳了她喜欢的发式,戴上了燕胤送给她的金步摇,做完了这一切天已经亮了。 玉溪打开房门,望着已经在外面坐了一夜的燕胤,说道,“王上,已经好了。” 燕胤点了点头,起身进了房中,搬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了下来,说道,“你们出去忙吧!” 相识这么多年,她爱了他这么多年,他陪伴在她身边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宫中五年,只能遥遥相对,咫尺天涯两相隔。 岐州这五年,他一直忙碌于应对战事,虽然每日相见,却从未有时间好好面对面说过话。 玉溪几人刚刚出了门,便看到一脸病容的诸葛无尘过来,玉溪上前道,“王上现在在里面,左贤王你进去吧!” 诸葛无尘望了望已经合上的房门,道,“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就好了,让他在里面陪着吧!” 这一生,他们两个人相聚相依的时候太少了,这个时候,他不想去打扰。 萦萦一直爱着这个人,义无反顾爱了这么多年,却又在幸福触手可及的时候,与之永别。 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此。 王宫上下都沉浸在悲痛之中,但依照凤缇萦的遗言都在归锣密鼓地准备着丧礼,要在楚荞赶回岐州之前出殡下葬。 不然,依她的性子,不会相信凤缇萦已经过世,一定非得看到她的遗体。 那一看,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所以,对外都只宣称新王后是病逝而亡。 与此同时,楚荞已经从锦州赶着回来参加凤缇萦的婚礼,特意让庄内的制了一顶举世无双的凤冠为贺礼,一路上怕给磕碰坏了都是自己亲手拿着。 泷一是在她准备离开锦州之时找上她的,只是说沁儿和诸葛无尘等人不放心她一个人派他赶过来保护。 楚荞只是笑了笑,因着近来一连串的事务忙得焦头烂额,也没有多加追问。 回去时经过白野城,知道太白楼的酒特别有名,而且那店里的厨子手艺好,她之前经过的时候特意过来请人做了喜饼,这会儿回来的时候,便立即过去取东西,顺便买些好酒回去作喜酒。 太白楼生意一向好,客似云来,楚荞过去的时候,店里却是一个客人都没有,小六和掌柜的正准备收拾着关门。 “掌柜的,这才正午呢,怎么就急着关门了。”楚荞进了门,笑着问道。 “咱们关门停业了,客官若是来吃饭换别家吧!”掌柜的叹息着劝道。 楚荞抿唇笑了笑,说道,“我不是来吃饭的,我之前来你这里订了几盒喜饼,今天过来取。”她说着,拿出了之前预订的字据。 掌柜的接过字据仔细看了看,叹了叹气道,“客官,真不好意思,咱们店里死了人,任叔过世了,这喜饼还没来得及给你做,我这就把定金退还给你。” “过世了?”楚荞皱了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第74章 缇萦之死(3) “就前天的事,任叔前日去金武卫右卫营送酒菜就再没有回来,我们寻着去的时候人死在白野原上,还有一同去的一个新来打杂丫头小英还不知是死是活,我们没尸首都没能给找到。”掌柜的说着,眼角泛起了湿意“任叔在这太白楼也好多年了,一直是咱们的招牌,如今他不在了,这太白楼也开不下去了。” 楚荞闻言叹了叹气,道,“掌柜的你节哀,那喜饼没做便算了,你店里还有陈酿女儿红吧,有多少都给我拿上。” 此时,她并不知,他们口中那打杂的丫头小英,就是……凤缇萦。 更不知,此刻自己一心要回去参加的婚礼,已经变成了葬礼,而她就在她方才经过的白野原上凄惨地离开了人世。 “酒倒还有,我这就带你去酒窖。”掌柜的说着,领着他往太白楼后院走去。 泷一听到那番话却不由变了面色,凤缇萦是来白野打探消息,但一直没有给他放信号表示已经和西楚的大军会合。 楚荞含笑跟了上去,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金武卫右卫营什么时候来的白野,怎么又走了?” 金武卫右卫是大燕皇帝的亲信,若是来了白野,不是冲着她来,便是为了对付西楚而来。 “他们啊!”掌柜回头望了望她,说道,“就在前天夜里,西楚短短几个时辰就把白野城拿下来了,现在这里已经是西楚的国土了,那些金武卫右卫营的人早就屁股尿流的回上京去了。” “是吗?”楚荞笑了笑,心中却冒出更多的疑问来。 白野城占剧地利之便,怎么可能短短几个时辰就打了下来,而且若是金武卫的人在这里是为了对付西楚,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被人打得撤走啊! “那还有假,你一会去看看城门上的旗子,那可是西楚的图腾。”掌柜说着,打开了酒窖的门,“原本我还打算是搬到岐州去住的,如今白野也是西楚了,也就不用搬了。” 掌柜的为表歉意,将酒窖的藏酒都悉数低价卖给了她,并安排了随她送到岐州去,楚荞归心似箭一人先行骑马赶了回去。 回到岐州城的时候,天刚刚亮,城内还很安静,她牵着马进城没走多远却听到安静的城内响起了丧乐之声。 她左右望了望,思量着从哪条街绕道,以免撞上了这样的事再去参加婚礼,会给凤缇萦带来不吉利。 丧乐声越来越近,隐约看到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过来了,她连忙牵了马准备往右边的街道走,刚走了没多远侧头望了一眼,顿时僵硬地愣在了那里。 为什么……出殡的队伍,全是王宫里的人? 花凤凰,沁儿,玉溪,诸葛无尘,燕胤……他们所有人一身刺目的白,满面悲戚地走着,所有的人都被浓重的悲痛所笼罩。 沁儿哭得泣不成声,不经意望见愣愣地站在街口迎风而立的女子,“楚姐姐……” 她不是应该在正午才回来的吗? 为了不被她撞上这一幕,他们特意赶在天一亮就出殡下葬,怎么偏偏……偏还是让她回来撞上了。 随着沁儿那一声楚姐姐,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随之望向了街口处风尘仆仆的女子,殡葬队伍停在了那里,每个人面色不自觉地闪过一丝慌乱和担忧。 楚荞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向灵敏的思绪此刻却变得有些异常迟钝,她怔怔地望着那风中飘动的白幡和漫天飞扬的冥钱,缓缓将目光移向了那副楠木棺上。 谁死了? 她松开手中的缰绳一步一步走了近去,望向走在最前的燕胤,“……谁死了?” 燕胤目光死寂如灰,仿佛是一夜之间已经沧老了十年。 楚荞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又望向诸葛无尘,追问:“谁死了?” 然而,诸葛无尘也只是痛苦地别开了目光,没有说话。 “你们到是说句话,到底谁死了?”她目光一一望过沁儿,玉溪,花凤凰,魏景,可是没有一个人开口回答她的话。 她咬唇点了点头,决然道,“没有人说是吧,那我便自己开棺来看!” 她说着便走向虎威堂众将抬着的棺木,心中涌起了巨大的不安和恐惧。 “死者已逝,就不要再打扰她的安宁了。”花凤凰拦住了楚荞,说道。 楚荞却面色沉冷,喝道,“让开!” 她害怕知道那个答案,但她不得不让自己知道。 “楚姐姐!”沁儿哭着上前,与花凤凰一起拦着她。 原本是想赶在她回来之前下葬,可如今却偏偏让她回来给撞上了,若让她看到里面那样的凤缇萦,她会疯了的。 诸葛无尘靠近过来,尽量以最平和的声音,说道,“萦萦她……病逝了。” 楚荞仿若木偶一般地转过身,望向身后的诸葛无尘,“你说……谁?” “萦萦前日……已经病逝了。”诸葛无尘声音尽力想要平静地告诉她,以免吓到了她,声音却还是难掩悲痛的颤抖。 “萦萦?病逝?”她皱着眉望着诸葛无尘,木然地重复他说的话。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今天是萦萦的大喜之日,他怎么会说这么诅咒她的话? 半晌,她都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没有一点反应,似乎怎么也理解不了诸葛无尘那句话的意思? “阿荞?”诸葛无尘轻声唤着她,被她这般的反应给吓到了。 楚荞被那一声轻唤拉回了神智,僵硬地望着被众人抬着的棺木走了过去,她不相信,她相信那里面的人会是凤缇萦。 她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她还说好了要回来参加她的婚礼,要给她带回来最漂亮的凤冠…… 她跟她说好,她一定等到她回来才嫁的…… 为什么等她回来,一切都变了样了? “阿荞——”诸葛无尘伸手抓住她,阻止她去接近棺木。 她大力想要甩开他的手往那棺木扑过去,奈何拉着她的人怎么也不肯松手,整个人被她拉得从松轮椅上滚了下来,她也被拖得摔倒在地。 诸葛无尘却还是小心地护着她,以免她磕伤了头,拼命地将挣扎着要起来去看棺木的楚荞按在怀里,便是她急切之下重拳砸在身上也未肯松手。 “让开!让开!我要去看,我要去看她……”楚荞大力地想要推开他,急得都动了武,抱着他的男人也没有松手。 玉溪和沁儿捂着嘴,哭得满面泪痕。 突地,楚荞失控之下重重一掌将诸葛无尘击倒,挣扎着爬起就往棺木上扑,正要一掌劈开棺盖时,一根极细的银针刺在了她的头上,整个人无力地倒在诸葛无尘怀中…… 温如春拔掉那根射出的银针,摸了摸她的脉搏说道,“先让她睡两天,她最近一两个月也没好好休息过,再这样下去会出事……” 五年前的明珠之事,楚荞早产刚刚一个月便长途奔波,又在之后明珠死了悲痛在心,一直都未好好调养回来。 这五年也是常年常波各地,身体早就大不如前了。 花凤凰上前望了望楚荞,又望了望诸葛无尘,道,“温大夫,你先送楚荞和左贤王回王宫里,送葬的事我们去就行了。” 楚荞方才那一掌,诸葛无尘应该也伤得不轻。 诸葛无尘望了望还站在最有,始终不曾回头来望的燕胤,担忧地说道,“魏景,花姑娘,你们注意些燕胤。” 他们所有人的悲痛,又如何抵得上他心中的痛,他身边亲近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去,一个比一个死得惨烈,可是那样的他,一直以来都是那样明烈如光,坦荡如风,带给这些一路生死相随的人以前进的希望。 可是,他的希望,又有谁来给? 诸葛无尘和楚荞由温如春给送回了王宫内,燕胤一行人将凤缇萦葬在了岐州城外的凤凰山,墓穴的是他一个人亲自挖的,墓碑也是他一个人亲自刻的,自始至终都不肯让任何人帮忙。 下葬之后,燕胤还在墓前坐着,没有说话,也没有要走。 魏景想,他是想要留下留在这里多陪一陪凤缇萦,便与花凤凰等人先行回了城内,给他一片安静。 凤缇萦的死,激怒了他们很多人,也击垮了这个一直睿智坦荡的西楚王。 他们在最天真烂漫的年纪相遇,出身高贵的天之骄子和贵族千金,可就是这样的她与他在那冰冷的宫廷一直不离不弃,彼此扶持,走到了今时今日。 可是,当他们经历重重靡难,幸福刚刚开始的时候,却被人无情残忍的扼杀。 他们回到王宫的时候,楚荞还未醒来,沁儿几个人过去看了,诸葛无尘静静在床边守着,因那一掌所伤,面色有些苍白。 床上被温如春强行以银针所制陷入沉睡的楚荞睡得并不安稳,额头不时地冒着汗,眉头皱得紧紧得,似是想极力醒来,却又怎么也醒不来。 “都办完了吗?”诸葛无尘望了望两人,问道。 “嗯,不过燕大哥还没有回来。”沁儿担忧地望着楚荞,回道。 诸葛无尘疲地点了点头,“让他静一静也好。” 燕胤总是那样的性子,他的脆弱与困苦,从来不会对人言。 “可是……楚姐姐怎么办?”沁儿红着眼睛说道,楚荞是不可能接受凤缇萦过世的事实的。 几人相互望了望,却是谁也没有办法。 “先让她睡两天再说吧。”诸葛无尘说着,望了望几人,“我会跟她说,她若问你们,什么都不要说。” “我……”沁儿有些不明白。 花凤凰望了望她,说道,“她那心思比谁都细,别说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就是咱们表情反应不对劲,她也能觉察出来,尤其是沁儿你,别看着她难过看不下去就给说了,那可是会害了她。” 那样的真相,他们所有人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能让这个人知道。 “我知道了。”沁儿望了望床上的楚荞,然后道,“我这几天还是不过来了,等确定瞒过了她,我就先回大宛去待一阵。” 正说着,温如春端着药进来,递给了诸葛无尘道,“你身体还未恢复好,方才又挨了她那一掌,最近几个月莫动真气,不然我也没那个本事再给你保命。” 诸葛无尘重伤昏睡了五年,要想体质恢复到以前,起码需要调养一两年时间,如今刚有些起色又被楚荞重伤了一掌,甚是麻烦。 “你还好吧?”沁儿闻言,问道。 楚荞失控之下不知轻重,他又怕自己运内力去挡震伤了她,就生生受了那一掌。 温如春走近香炉将带过来的药香点上,“这是宁神香,里面配了些珍贵的药材,放这里她这两天能睡得好些,也有助于恢复元气。” “有劳温大夫了。”诸葛无尘感激道。 温如春点好了香,将香炉拿到床边的小几上,而后道,“你们都这样病得病,伤得伤,倒得倒,我这只有一双手,再这样下去,我可都救不过来了。” “这些事,爷才不会干,不过爷会让杀人凶手痛得痛,死得死。”花凤凰说着,眼底寒光如刀。 若不是西楚如今境况不稳,她当真就一路追杀去上京,宰了那帮狗杂/种。 她这么一说,沁儿几人也眼底泛起冷冽的杀意。 诸葛无尘面色沉冷了下去,却又很快冷静下来道,“仇是自然要报的,但也要好好计划,才能让他们付出最惨重的代价。” 而且,还不能让楚荞发现端倪,自然不能鲁莽行事。 花凤凰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翻江倒海般的愤怒,沉声道,“我知道了,一切等你和西楚王计划好了再行动。” 他们每个人都想报仇,但如今的西楚才刚刚成长起来,要对付大燕就必须精密妥善的计划,还不能让楚荞察觉他们是报仇。 “沁公主,等阿荞好些了,请你务必回大宛走一趟。”诸葛无尘认真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我们需要大宛的帮助。” “我知道了,你写信我带给父王和王兄,他们一定会照做的。”沁儿一脸决然地说道。 她出生于宫廷,自小有着父王母后,王兄们的护佑,再之后随着楚荞,她也曾一直相信好人有好报,相信这世间的美好多于丑恶。 可是在这里,在他们许多人身上,她真正看到了命运的森凉。 “多谢。”诸葛无尘由衷颔首谢道。 所有的该做的准备,他必须赶在楚荞醒来之前,打点妥当。 “玉溪,你先去我父亲那里照顾,至于萦萦的事暂且不要告诉他,他最近一直病着,承受不起这样的打击。”诸葛无尘说着,眼眶已经微微泛红。 他们一家人,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才得以重聚,还不到一年时间,竟又要面对这般痛苦的生死之别。 “我一会儿就动身去。”玉溪抬袖擦了擦泪,小声说道。 诸葛无尘感激地笑了笑,望向花凤凰和魏景,说道,“燕胤最近几日恐怕无心处理军处,军营的事就劳烦二位多费些心思。” “这是自然。”魏景道。 说完,诸葛无尘疲惫地敛目叹了口气,接下来他就要去想,怎么让楚荞相信萦萦是病逝而亡,而非被人所害。 暮色降临的时候,诸葛无尘独自离开了王宫去了凤缇萦的墓地,远远看到一身麻衣的男子如石雕一般坐在墓边上,一时间心底的悲痛之意,再度无边蔓延开来。 他驱动轮椅靠近前去,“萦萦已经走了,西楚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你不能倒下。” 第75章 缇萦之死(4) 燕胤木然地望着那冰冷的墓碑,恍然之间之间又看到了那总是对着他笑意温柔的女子,伸手却只摸到绝望的冰冷,最后颓然地倒在墓碑边上。 “我累了,累得就想死在这里……” “萦萦不会想看到你活着,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活着。”诸葛无尘说道。 他的妹妹就是那样坚执的女子,她深爱着这个男人,从来未曾动摇过,只要是为他,她做再多事,牺牲再多,都无怨无悔。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我身边,我竟是从未好好想念过她。”燕胤说着,眼底蔓延起无边的悲恸。 可是,当她在他怀中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关于她的所有过往,排山倒海而来,占剧了他所有的思想…… 当年宫变之日,他被凤家从大火中救出,父亲被害,母亲被囚禁,自己重伤挣扎于生死边缘,是她在身边一直陪伴…… 他绝望,悲痛,甚至想去死,是这个柔弱的女子给了他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在那黑暗血腥的宫廷因为有着她,他才没有孤单无助,一路安心地走了下来,以至于这许多年来,她的存在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他习惯了那样只是遥遥一眼就尽知对方所想,习惯了那样不需要言语,就了然于心的微笑。 “这么多年,因为有着她在,我才坚定地走到了今天。”燕胤回忆着过往,静静地诉说着过往,“她一生最美好的青春,一生最宝贵的心意全都给了我,我竟是什么都不曾给过她,不曾给过她一个承诺,不曾给过她一份安定的生活……” 当他想要给她,能够给她的时候,她再永远地离开了。 这么多年,杀父之仇,囚母之恨在他心头已经占剧了太多,多得已经让他忽略了心里的另一份情感…… 可是今时今日,这个人永远走了,他的心里也只剩空荡荡的一片荒漠了。 三日后,微凉的秋风,吹得院内的树叶哗哗作响。 楚荞睁开眼睛惊惶地坐起身,看到安坐在床边的诸葛无尘又缓缓舒了口气,起身一边穿衣下床,一边说道,“吓死我了,刚刚做梦,梦到我回来都说萦萦过世了……” 诸葛无尘闻言目光不忍,却还是说道,“不是做梦,是真的。” “什么是真的?”楚荞缓缓转过身来,望着说话的人。 诸葛无尘深深吸了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悲痛心情,说道,“萦萦过世……是真的。” 楚荞愣愣地望着他,她只记得梦里她回来参加婚礼,婚礼却变成了葬礼,她想醒过来,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她无法,亦没有勇气面对这个残忍的事实。 “就在几天前,她病逝了,因为……情况太过仓促,我们还未来得及通知你。”诸葛无尘说得痛苦而艰难。 “病逝?什么病?温如春不是在这里吗?他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楚荞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似是想要透过那双眼睛,看透些她所不知道的东西。 诸葛无尘沉默了一会儿,悲痛地垂下眼睛道,“我们接到消息赶回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一字一句都带着哽咽的颤抖,说话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轮椅的扶手。 楚荞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显然并不相信他所说的话,可是手却忍不住地在颤抖,“我走的时候还好好,就在不久前我还收到催我回来参加婚礼的事,怎么就几天功夫……几天功夫人就没了,你要我怎么相信?你要我怎么相信?你要我怎么相信?……” 她刚开口的声音很低,说到最后眼泪忍不住地夺眶而出,歇斯底里地质问,浑身冰冷地颤抖着,恍若已经跌入了冰窖一般。 诸葛无尘满面悲戚地望着她,却无从回答。 他们谁都希望那不是真的,可是事实已经发生了,他们不得不去面对,他也不得不这般去欺骗一个他最不想欺骗的人。 “我去看她……我去看她……”她还没顾得上穿鞋,赤着脚便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诸葛无尘伸手拉住她,说道,“她已经下葬三天了,你回来那天伤心过度昏迷,已经睡了三天了……” “我还没看到她,为什么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看,为什么……”楚荞目光沉痛而冷冽的望着他,最终无力地瘫坐在地,哭得声嘶力竭。 沁儿和玉溪几人在外面,听到里面的声音,都不由地再度哭了出来。 但好在,好在楚荞已经相信,凤缇萦只是病逝而亡。 楚荞很长时间都没能控制住情绪,直到晚上才平静了下来,“我想去看看她。” “现在天已经黑了,明天我陪你去。”诸葛无尘说道。 楚荞木然地点了点头,然后无力地倒在了床上缩成一团,喃喃说道,“我要睡觉……” 诸葛无尘想来她是太累了,便道,“你若是饿了就去厨房,那里膳食一直给你温着,我明天再过来找你。” 楚荞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床上,没有再说话。 诸葛无尘一向谨慎,出了房门依旧不怎么放心,一直在对面的书房里守着,担心自己的那番话并不能让楚荞信服,她再自己出来追问其它人。 不过,整整一夜楚荞也没有出房门来一步,这才让他暗自松了口气,一连几天守在那里,人也疲惫不堪了,于是便靠着椅背睡着了。 天刚亮的时候,沁儿过来送早膳,屋里哪还有楚荞的人影。 她手中的碗咣地一声摔在地上,“楚姐姐……” 对面房里的诸葛无尘顿时便被声音惊醒,打开门过来,“出什么事了?” “楚姐姐不见了!”沁儿一脸慌乱地说道。 诸葛无尘自责皱了皱眉,怪自己太过掉以轻心了,“让人在王宫和岐州城里都找一找。” “好,我这就去。”沁儿连忙道。 “等等!”诸葛无尘一边说着,一边催动着轮椅往外走着,“让人先找着,你跟我去萦萦墓地那里看一看。” 两人匆匆赶到凤缇萦的墓地时,看到眼前的一幕,直觉仿佛要天塌地陷一般地绝望。 因为,楚荞已经自己挖开了墓,开棺看到了里面的凤缇萦。 她满身是泥地跪在放置棺木的土壕里,棺木已经被她掀开,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躺在里面的了无生气的女子,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痕。 下葬才三天,又是在寒秋,她的尸首还未开始腐烂,只是那样冰冷的死白更将所有的伤痕映衬得更为惊心刺目。 “萦萦……你怎么了……”她颤抖地伸手去摸她脸上的伤痕,刺骨的冰冷顺着指间蔓延到心底,让她惶然不知所措。 她又伸手去摸她的手,才发现,她的腕骨……竟是断的。 这样的一身伤,怎么可能是病逝的? 突地,她疯了一般爬到她脚的位置,颤抖而小心地撩起裤腿,看到那样不堪的伤痕,她顿时体内血气翻涌,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阿荞——”诸葛无尘惊惶地赶了过去。 “楚姐姐——”沁儿连滚带爬地扑在墓穴旁,泣不成声地叫着她的名字。 楚荞泪雨滂沱地趴在棺木榜,满口鲜血,悲愤如狂地嘶叫,“萦萦,是谁害了你?是谁害了你?到底是谁害了你……” 她睁着血丝遍布的眼睛,狰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幕,似是瞪着九霄之上冷酷森凉的命运之神…… 诸葛无尘从轮椅上滚了下去,摔在她的身旁,一把紧紧抱住她,一遍又一遍唤着她的名字,“阿荞阿荞阿荞……” 他试图唤回她的神智,怕她在那样的苦痛中将自己逼至疯狂。 “凶手?凶手?谁是凶手?”她紧紧抓着棺木的边沿,尖锐的木刺扎得她满手是血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沁儿紧紧咬着唇,不敢说一个字。 与楚荞一同来的泷一站在边上,突然间一个踉跄,凤缇萦去了白野她是知道的,难道她没有传消息是因为…… 当天,西楚攻下了白野城,追杀了不少金武卫右卫营,再联想此刻看到棺木中的凤缇萦,所有的答案不言而喻。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那里,满怀歉疚地说道,“对不起,凤姑娘,是我害了你。” 他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将她一个弱女子留在了最危险的地方。 楚荞猛地转头望向她,一双眼睛有如鬼一般的冷列骇人,“你说什么?” “我们接到消息,大燕皇帝派了整个金武卫右卫营在白野截杀你,当时西楚王和右贤王都不在岐州,我和凤姑娘只能兵分两路,一人到锦州寻你,一人在白野做内应,以便大军赶来之时能及时让你脱险……”泷一垂首说道。 “别说了!”诸葛无尘沉声吼道。 泷一愕然抬头,撞上楚荞疯狂的眼神,方觉自己说了多么残忍的事。 她推开诸葛无尘从墓穴里爬出来,一把揪起泷一的衣襟恨恨一巴掌扇了过去,“为什么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为什么把她一个人留在那样的地方?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她在白野城?” 她若是知道,怎么会留她一个人面对那些魔鬼。 泷一嘴角瞬间便溢出血来,却没有躲,也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护卫,在宸亲王府这么多年来,他所知道的职责,护卫只是保护主子的生命安全,其它人的生死,已经不是他所能顾及到的。 当时,如果他晚一步找到她,亦或是他告诉了她凤缇萦在白野,即便他们两个人赶去了,面对那么多敌人,也不可能救下凤缇萦,更有可能搭上她的性命。 他为凤缇萦的死歉疚难过,但就算事情再重演一次,他依旧会做一样的选择。 他是护卫,他要做的,只是保护主子的安全。 她将泷一狠狠掼倒在地,痛苦地抱着头,“我害死了她……是我害死了她……我是凶手……我是凶手……我是凶手……我是害死萦萦的凶手……” 如果她没有离开岐州,如果她早一些回来,她就不会去找她,就不会有今天的这一切…… 沁儿将诸葛无尘从墓穴里拉了出来,他几乎是爬过去的抱住了一直瑟瑟发抖的楚荞,却发现怀中抱着的人冰冷得让他害怕。 “阿荞,阿荞,不是你的错。”他捧着她的脸,想要让她看到自己,听到自己的话,“她没有怪你,一点没有怪你。” “我是凶手……我是害死萦萦的凶手……我是害死萦萦的凶手……”她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什么东西也看不到,眼前一遍又一遍闪现着凤缇萦身上的各种伤痕,以有造成那些伤痕的魔鬼面孔,“死的应该是我……死的应该是我……” “阿荞,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是我们去的太晚,是我们没有救下她……”诸葛无尘抱着她,声音带着哭腔,“你这样让我怎么办?让至死都担心你的萦萦怎么办?” 她心中悲欲狂,他更深深心痛着她的痛苦和疯狂…… 花凤凰带着温如春赶了过来,看到已经被挖开的棺木和已经陷入疯狂的楚荞,一时间惶然无措。 谁也不知道该如何让她恢复冷静,该如何去让她忘掉这一刻沉重入骨的伤…… 沁儿哭着望向温如春,乞求道,“快点,快点,给她用针也好,用药也好,让她睡过去也好,快救救她,救救她……” 温如春急忙跑了过去以银针刺穴,强行让楚荞陷入昏迷。 诸葛无尘低头望着怀中已经安静下来的楚荞,痛苦又心疼地伸拭去她唇上的血迹和满脸的泥污,良久之后对花凤凰道,“把这里收拾好吧!” 花凤凰几人重新将棺木盖好,重新填土掩埋,谁也没有说话,却谁也止不住心中肆虐的悲痛和仇恨。 诸葛无尘抱着楚荞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他们做着那一切事,似乎连他们的幸福和希望也一并埋葬了进去。 回到了王宫,温如春留下了伤药,便和几人默然地守在屋内。 诸葛无尘默然地坐在床边,拿着巾帕小心地擦净了她上的泥土和血迹,拿着针小心地将嵌在指尖的木刺一根一根的挑了出来,沉睡中的人突然一个颤抖,他一针又出了血,眼眶瞬间便湿润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去擦……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楚荞睡得不安稳,便是在梦中也被那可怕的梦魇所缠绕。 “真的,要这样一直让她睡着吗?”沁儿望了望温如春,问道。 温如春抿了抿唇,无奈道,“暂时也只能这样了,她这样睡着,我还勉强可以用药物控制,若是醒来,我怕……” 楚荞被药物所控制,强制陷入沉睡,虽然不能醒来,却又对周围的一切都有着清晰的感知,这一睡便是数十天。 渐渐地,她平静了下来。 因为她知道,还有比这悲痛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她不能倒下,起码……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楚荞平再也不在睡梦中颤抖,也不再失控地乱说话,平静得除了呼吸脉搏,再没有任何反应,却又让诸葛无尘几人不安了。 温如春怕物极必反,不敢再继续给她用药。 她醒来之后,看到已经被她折磨得形容憔悴的诸葛无尘,扬起了一个平静地笑容,“这些天,辛苦你了。” 她只顾着自己沉浸于悲痛之中,却也苦了身边这些担心她的人。 诸葛无尘扬起一抹苍白的笑容,“你没事就好。” 当天,她与大伙安静地在一桌上吃了一顿饭,当天夜里便独自悄悄离开了岐州城。 诸葛无尘寻到她房中之时,只看到了桌上一纸书信,上面只有简单坚毅的四个字。 上京,报仇。 第76章 以牙还牙(1) 大燕上京,一如往昔的平静繁华。 金武卫右卫营在白野折损惨重,常啸林和赵进自然是不敢将真实状况禀报燕皇,只说是截杀楚荞的事被西楚察觉了,西楚出兵占领了白野,打断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自始至终,没有人提过那个在白野平原上无辜惨死的女子。 勤政殿内,燕皇接过单喜递来的茶盏,端到嘴边却狠狠摔了出去,“这群不争气的东西,这样的机会就让他们给错掉了,还丢了一座白野城!” 单喜一边伸手招呼宫人将地上收拾干净,一边道,“白野城已破,西楚极有可能要冲上京来。” “若没有神兵山庄,他们哪会有今日?”燕皇说着,重重地捶了捶龙案,“如今打草惊蛇,以后哪还有这样的机会。” 单喜垂首微微叹了叹气,说道,“宸亲王和世子,昨夜已经回京了。” 如今,金武卫右卫营截杀楚荞的消息,怕是早已传到他的耳朵里了。 燕皇闻言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可有问什么?” “这倒没有。”单喜摇了摇头,回道。 燕皇闻言拧了拧眉,追问,“一句也没有?” “是。” “罢了,去传几位将军入宫,白野已经丢了,总得设法夺回来才是。” 燕皇忙于布署打回白野城,根本无心去追查白野城被占背后所发生的种种,直到一桩接着一桩的金武卫被杀血案震动整个上京。 那日天还未亮,文武百官一如往日入宫早朝,行至望江楼看到地面一大滩的血迹,众人抬头去望,只见一名金武卫右卫营的士兵被吊在望江楼上。 侍卫将人放下来的时候才现那个人是被吊在城楼上活活放干了一身的血,死状惨不忍睹。 燕皇震怒,当日早朝便立即下令刑部追查,捉拿凶手。 第二天百官早朝入宫,望江楼上又有了被放干血的右卫营士兵,而这一次是两个人。 常啸林带人赶到望江楼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来人只杀右卫营的人,且让每一个人都受尽折磨而死,这样的场景他该明白了。 西楚的人,寻仇来了。 “今晚我就带着人守在这望江楼,我就不信抓不住他。”赵进一脸愤恨地说道。 常啸林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望江楼上,仿似已经看到了他们所有人的死路,一字一句道,“你最好能抓到人,否则……不久之后,吊在这里的人,就是你我了。” “什么意思?”赵进面色顿时一沉。 “你说什么意思?”常啸林目光冷冽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教训道,“当初我去锦州千叮万嘱不要惹事生非,不要轻举妄动,你说你做了什么?” “那事儿,不都已经过去了?”赵进道。 “过去了?你说的轻松?”常啸林仰头望着吊人的地方,说道,“死的兄弟都是被人吊在这里活活放干了血,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是谁……会把咱们恨成这样?” 来的人没有一次杀光所有人,也没有直接取他和赵进的性命,反而这样一天增加一个地杀,让他们每个人都活在等死的恐惧中。 “你是说……西楚有人来了?”赵进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是他们,还能有谁?”常啸林面色沉重地说道。 赵进没有再说话,立即安排人今晚埋伏在望江南楼各处,关系到身家性命他自然不敢马虎。 可是守了一夜,凶手却连面也没露一下,望江楼没有再吊死人。 “看来,知道咱们守在这里,他不敢来了。”一人笑着说道。 赵进望了望空荡荡的望江楼,冷冷笑了笑,“走吧,兄弟们辛苦一晚上了,都回营睡觉去,今晚流芳阁我请客。” 一行人好一番恭维,各自散去回了右卫营。 上朝的百官行至望江楼,并未看到再吊着死人都捂着胸口松了口气,然而进到内宫议朝的大政殿,个个都尖叫着连滚带爬地往出跑。 有些个胆小的,当场便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今天死的是三个,个个被千刀万剐而死的,殿内一地的血肉,三个人被人生生剔成了三具白骨,那一幕的场面也成为之后许多人的恶梦。 燕皇闻讯赶来,在殿门口看了一眼便险些气晕过去,怒声喝道,“让常啸林几个立即给我滚过来!” 一开始,他只当是他们跟江湖人结了怨,有人寻仇而来。 可是,今天都直接把人杀到他的朝堂上了,分明就是冲着他来的,而这一切必定跟白野城的失守有关。 早朝在众大臣晕得晕,吐得吐当中取消,众臣纷纷告假,不敢再入宫来。 燕皇无奈,只得准奏。 单喜派人到右卫营传话的时候,常啸林便知事情是怎么也瞒不住了,连忙将倒在房中还呼呼大睡的赵进给踹了起来。 两人被传入宫,没有被带着立即面圣,而是被带到了大政殿,让他们亲手将殿内的三具死尸处理干净。 饶是赵进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去捡着那一片一片的血肉也冷汗直冒,心惊胆颤。 他这些年杀得人多了去了,见过的死人也多了,可从未见过有人如此残暴手法,把人活活放干血,活活千刀万剐的剔成白骨。 两个人将大政殿收拾干净,出来的时候都已经是面无一丝血色。 “常将军,赵将军,陛下请你们去议政殿问话。”单喜面色冷淡地宣道。 常啸林抬袖擦了擦自己满头的冷汗,脚步虚浮地随着单喜去往议政殿,跟在其后的赵进,目光都有几分木然了。 议政殿内,燕皇拿着帕子捂着嘴一阵一阵的咳嗽,看到进来的常啸林和赵进两人进来,扶着桌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沉声喝道,“说说,你们在白野城招惹了什么人,闹得如今宫里上下没一天的安宁?” 常啸林两人立即跪了下来,“臣等该死!” “说!”燕皇一拍桌案,怒声道。 “在白野城,西楚……死了一个人,如今,他们怕是有人寻仇来了。”常啸林说道。 “寻仇?”燕皇眉头紧锁,拄着龙拐绕过长案走近前来,“死了什么人?让他们杀人都这般手段残忍,不堪入目。” 常啸林侧头望了望边上的赵进,沉默了片刻道,“凤家的大小姐凤缇萦在白野死在了右卫营的手里……” 他不敢去提及,凤缇萦是如何死的。 单喜走进燕皇身旁,低声道,“听说,凤缇萦已经被立了为了西楚王后,凶手这般穷凶极恶杀人,怕是……怕是她是被右卫营给糟踏死的。” 右卫营在民行一些作为,他也早有耳闻,只是陛下用的是武者,只要能替他办事,其它的事他也就不多计较。 可是这一次,他们却是惹下了天大的麻烦。 “你们……”燕皇气得发抖,隐约觉得这件事,远不会轻易了结。 单喜连忙扶住他,“陛下先消消气,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找到行凶者,她能在宫里杀人夺命,若是有心要对付陛下您,岂不也是易如反掌?” 燕皇敛目压下心中翻涌的怒火,沉声道,“给朕找,就是翻遍上京城,也要把这个人给朕找出来!” 天天有这么一个人,就在他的眼皮底杀人,这就好比在他脖子上架了一把刀,谁也不知道这把刀何时会要了他的命。 他不容许,自己的身边有这样的威胁。 “是,臣等必然全力以赴,将功赎罪。”常啸林两人异口同声道。 燕皇疲惫地挥了挥手,道,“快去吧!” 两人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单喜扶着燕皇落座,担忧地说道,“右卫营一开始是陛下您下旨派往白野的,不管是你针对楚荞,还是如今凤缇萦的死,这个仇最后也都会算在陛下你的头上。” “朕当然知道。”燕皇敛目,疲惫地叹了叹气。 “神兵山庄一向与各国交好,又一直有军械生意往来,如果她联合各国一同进攻大燕,再加上西楚又多是骁勇善战的良将,如今又有一个谋算过人左贤王也他们为伍,这将是大燕前所未有的困境啊!”单喜担忧地说道。 若死的是楚荞,会削弱西楚的力量,可是死的是凤缇萦,就无疑是点了一把火。 “这几年大燕已经损兵折将,如今哪还有良将可用?”燕皇无奈叹息道。 单喜端着茶递了过去,说道,“西楚王历来善战,如今的大燕除了宸亲王,已无可以与他一较高下的人了。” “事到如今,祈然他还会帮着朕吗?”燕皇自嘲的笑了笑。 单喜闻言沉默了片刻,劝道,“你们毕竟是血脉相联的父子,他总不至于看着你死而无动于衷。” 此时此刻,大燕皇宫内,楚荞就栖身在凤缇萦曾经居住的寝宫内,只是如今那里已经荒废如同冷宫一般。 楚荞离开岐州的第二天,花凤凰跟着来了上京,沁儿启程回了大宛联络西域各国。 她只带了黑鹰和神兵山庄几个最得力的护卫,并将吕瑞派去了岐州与诸葛无尘商议出兵大燕的计划,萦萦的死,她定要大燕……倾国来葬! 楚荞在屋内闭目养神,今日之后燕皇和右卫营必定会全城通缉抓铺他们,他们接下来再要取人性命,便是难上加难了。 一连数日过去,金武卫右卫营的人不管怎么警戒,不管如何小心躲藏,每一天夜里都会有人遇害,且每一天都会比前一天多死一个,整个上京都开始人心惶惶。 勤政殿内,燕皇已有好几夜未曾安眠,每天派出去搜查的人回报都是一无所获,但宫内死的人却是一天比一天多,一个比一个死状惨烈,纵使在这深宫见惯了生死争斗,此刻也坐立不安了。 他感觉总有那么一双阴冷含恨在暗处一直盯着他,随时都有可能跳出来将他置于死地。 “到今天已经死了三十个人了,你们竟然连凶手是谁都没查到,是不是就等着他来取你们项上人头,把刀架在朕的脖子上!”燕皇气得不轻,这几日旧疾愈发严重了,说话一急便咳嗽不止。 “陛下,消消气。”单喜连忙奉了茶,劝说道。 在这宫里几十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只是这一次寻仇而来的人实在棘手不已,不管他们设怎样的局,来人每天一样会出现,每天会杀比前一天多一个人,不多杀一个,也不少杀一个。 “我们确实已经派人翻遍了上京城内,但确实不曾发现西楚的人。”常啸林战战兢兢地回道。 天天带着人搜查,夜里更是眼都不敢合一眼,总担心一闭上眼睛,自己就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没找到,难道这天天晚上杀人夺命是见了鬼不成?”燕皇怒声喝道。 他这般一说,赵进当即打了个寒战,他们找了这么多天也没有找到人,难道真的是凤缇萦冤死,回来寻仇了? 他从来不信鬼神的,可是这些天,日日饱受恐惧的折磨,每一听到死人的消息,一看到那些以世间最残忍至极的手法杀害的人,他一闭上眼睛就是恶梦连连。 “在这皇宫大内,在金武卫上下这般警觉的时候如入无人之境杀人夺命,这样的人定是西楚的高手,有这样身手的人,西楚总共也就那么四个人,西楚王,左贤王,楚荞,花凤凰。”常啸林望向燕皇,认真说道。 “已经得到消息,左贤王行动不便断然不会出现在这里,而西楚王如今还身在岐州,所以来的人,极有可能是楚荞和花凤凰,还有神兵山庄的人。”燕皇面目沉冷,一字一句地分析道。 原本白野布得局是为了杀她,最后阴差阳差死的是凤缇萦,她与凤家一向渊源颇深,又与凤缇萦情同姐妹,如今寻到上京来报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上京城内,都找遍了?”燕皇回身扫了一眼跪在殿中的两人,沉声道。 “确实都挨家挨户都找遍了。”常啸林坦言道。 单喜闻言微微皱了皱眉,低声提醒道,“说起来,还有两个地方,还不曾派人搜查过。” “哦?”燕皇微一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大家搜遍了上京城,就还剩两个地方没有找过,一处就是皇宫,一处就是……宸亲王府。”单喜说着,小心翼翼地望了望燕皇。 金武卫便是天大的胆子,也不会敢去搜宸亲王的府第,而宸亲王显然对楚荞并未到无情无义的地步,那么窝藏她的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燕皇闻言锐眸微微眯起,沉默了一会儿,道,“立即带人将皇宫上下仔细搜查一遍,一处也不要放过。” “是。”常啸林两人领命立即道。 两人前脚一出门,后脚便有人进来禀报道,“陛下,宸亲王世子入宫了。” 燕皇一听愣了愣,拄着拐杖朝着殿外走,“这小家伙,这都一个多月没见了,单喜去让御膳房备些禳儿爱吃的。” 单喜看到已经面色阴沉多日的燕皇难得露出笑意,连忙着带着人下去准备。 “皇爷爷,皇爷爷……”燕禳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 燕皇笑着迎了上去,蹲下身摸了摸小家伙的头,微微皱了皱眉,“走了一个月,怎么瘦了?” 燕禳无奈地低了低头,怨念地说道,“爹爹说禳儿是小胖子,不准禳吃太多肉。” “哈哈哈……”燕皇被他的样子逗乐了,伸手捏了捏还有些圆嘟嘟的小脸,道,“皇爷爷让吃,一会吃饱了再回去,好不好?” “好呀好呀,皇爷爷最好了。”燕禳欢喜地扑到燕皇怀里。 燕皇伸手想要把小家伙抱起来,但他确实太重了,试了两回也没把强壮的小世子给抱起来,只得道,“你还真是个小胖子了。” “皇爷爷,你跟爹爹一样不疼禳儿了,我还是回去吧。”小家伙鼓着小脸,可怜兮兮地准备往回去。 燕皇有些哭笑不得,牵着他道,“禳儿不胖,是皇爷爷老了,抱不动你了。” “皇爷爷才不老。”燕禳立即道。 燕皇笑着摸了摸小家伙的头,笑道,“就你会说话,走吧,跟皇爷爷出去走走。” “御花园的桂花开了吗?我可不可以摘些回去让爹爹做桂花糕。”燕禳一边和燕皇牵着走出大殿,一边笑着问道。 燕祈然不喜欢桂花的浓郁香气,所以宸亲王府是没有种桂花树的,但一到秋天他又特别喜欢吃桂花糕,就会进宫摘了桂花带回去。 “你这个小馋猫。”燕皇闻言失笑,“一会就让人给你摘了装好,回去的时候带回去。” “皇爷爷最好了。”燕禳笑语言道。 燕皇笑了笑,一边走,一边问道,“你一个人进宫,你爹爹呢?他在做什么?” 这五年来,离京回来虽然不会回宫来看他,但也会派个人过来支会一声,这一次回来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当真是要因为他对楚荞动了杀机,要与他再生份了吗? “爹爹在练功,我叫了他一起来的,他不愿意。”燕禳说道。 第77章 以牙还牙(2) 燕皇闻言面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沉了下去,“这样啊!” 燕禳跟着他在宫里漫步走着,看着来来去去忙碌的金武卫,不由小脸皱起,“他们在找什么?” “宫里最近藏了个坏人,他们要把人找出来。”燕皇笑了笑说道。 “禳儿帮你找好不好?”燕禳一听,兴奋地抓着他袖子请求道。 燕皇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禳儿还小,遇到那些坏人,会有危险的。” “皇爷爷让我找找嘛,就找一会儿就行。”燕禳不罢休地继续撒娇,“皇爷爷,你不让我找,我以后再也不来找你玩了。” 燕皇一听头疼不已,看到走来的单喜道,“差几个得力的侍卫跟着小侍子,带着他跟着金武卫找找宫里,小心点。” “好,奴才立即就去。”单喜瞧着燕皇朝他使了眼色,自然不可能放着小世子自己去找,让他找也是去一些金武卫已经搜过的宫殿。 单喜刚一召来侍卫,燕禳跟燕皇道了个别,便立即兴奋地带着人满皇宫里地找人。 “你别走在我前面挡着路了,我怎么找坏人啊!”燕禳气鼓鼓地瞪着走在自己前面的两个侍卫,不满地叫道。 侍卫长一听不由头疼不已,虽然金武卫已经搜过一遍,他们也不敢放心让小世子走在最前,这可是陛下和宸亲王的心头肉,有一点闪失他们身家性命都难保,哪里敢马虎。 “世子,我们走前面,以便能保护您。”侍卫长和颜悦色地解释道。 “谁要你们保护,让开。”燕禳说着,自己窜到了最前大步走着。 侍卫长又不好太过顶撞他,带着人小心地跟在后面,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警惕周围的一切动静,唯恐有半分闪失。 燕禳找人找得很是兴奋,一座宫殿一座宫殿地搜,很快便搜到了华阳殿,这一回不让人一起进去,反而让侍卫们都在外面把宫殿团团围住,自己轻手轻脚地往里面走,侍卫长一跟上来,当即被他恶狠狠地一眼给瞪了回去。 “这里已经有人搜过两遍了,不会有事的。”有人劝道。 侍卫咬了咬牙还是守在外面,小声叮嘱道,“世子有什么事,立即叫我们。” 燕禳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自己蹑手蹑脚地摸了进去,一以眼睛滴溜溜地转悠着四下张望,样子很是机灵可爱。 他刚一推开内室的门,两柄寒光冽冽的刀几乎同时划向了他的脖子,吓得他顿时瞪大了眼睛,一张嘴正准备叫人,一人却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 燕禳抬头望了望,那不是在德州那个老欺负他的男人婆嘛,她怎么在这里。 黑鹰望了望花凤凰,冷声道,“这个孩子发现了咱们,不能留。” “杀了他更麻烦。”花凤凰狠狠瞪了一眼燕禳,说道,“他是宸亲王世子。” 黑鹰皱了皱眉头,现在他们要应付燕皇的人马已经很是麻烦,要是再伤了这孩子,把宸亲王也给招惹了,只怕仇还未报完,就要先送命在这里了。 可是,杀不得,也留不得,更放不得。 “我放开你,你不许叫,我带你去见荞荞。”花凤凰笑了笑,说道。 这小家伙对楚荞一向忠心得很,只要搬出楚荞,他自然什么话都肯听。 燕禳一听,眼睛顿时泛起笑意,连连点了点头。 花凤凰松开了手,小声说道,“小东西,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她们本来在密道里躲着,等两拔搜查的人马过去了,刚从密道里出来,哪料到这小家伙又跑了进来。 “我帮皇爷爷找坏人。”燕禳小声说道。 花凤凰一记爆栗敲到他头上,小声道,“你才坏人,你们一家人都不是好鸟。” 燕禳吃痛地捂住头,扭着头四下张望,“荞荞真的在这里吗?” 花凤凰望了望黑鹰,说道,“没事,这小家伙应该不会出卖咱们。” 这小家伙当初那么嘴严,都不肯说自己的身世,要他保守秘密,只要下对了筹码,自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走吧,我带你去看她。”花凤凰道。 燕禳点了点头,但又立即道,“等一下,外面还有人,我出去说一声,不然他们一会儿进来了。” 黑鹰一听,立即伸手拦住了。 “让他去吧,他时间久了不出去,外面的人也会起疑。”花凤凰解释道。 燕禳跟外面的侍卫说自己发现了一只鸟在房里,不准他们进去吓跑了,不然要他们好看。 侍卫见他自己出来了,也知道里面应该没什么大事,知道他不去找人要留在这里抓鸟,也都松了一口气,满口答应了下来。 燕禳一再警告几人不准进去,也不准任何人进去惊了他抓鸟,方才自己轻手轻脚装摸作样地进了里面去。 花凤凰满意地摸了摸小家伙的头,牵着他进了密道,楚荞正闭着眼睛休息,一听脚步声不对,立即睁开了眼睛。 “荞荞!”燕禳一看果然是他,立即就扑了过去。 楚荞一见是他,皱着眉头望向花凤凰,“怎么回事?” “我们刚出去,他就摸了进来,我们以为是金武卫的人险些动了手,他说想见你,我就带过来了。”花凤凰笑着说道。 她将这小东西带过来,一则是与燕禳达成条件,二是希望能转换一下楚荞的心情。她天天想着报仇的事,除了晚上行动的时候,平时根本连话都不说。 前几日行动的时候,又跟人交上手,中了机关身上都伤了好几处。 燕禳在她怀里赖了半天,抬头望着她瘦削又苍白的脸,鼻子不由地酸了酸,“荞荞,你怎么了?” 楚荞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没什么?” “你是不是生病了?”燕禳望了望她苍白的面色,又看到她身上的血迹,抓着她的手一脸诚恳地说道,“荞荞,你跟我去我家吧,我爹爹医术很好的,一定能治好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子的楚荞,他就有点忍不住想哭。 “不用了,你待在这里不好,快回去吧!”楚荞淡声说道。 燕禳咬着唇望了她很久,知道她肯定不愿意走,于是站起身往外走,“我回去让爹爹来接你。” 燕禳跑得很快,楚荞起身想追出去劝住他,不要将他们在这里的事告诉燕祈然,可是燕禳刚一跑出密道,外面就传来错杂的脚步声。 赵进带着人经过华阳殿,得知宸亲王世子在里面已经很久没有出来,觉得有些不对劲,便带人直接闯了进来。 燕禳虽然有时候笨笨的,但在有些时候却是反应极其敏锐的,一只到脚步声就立即推开了殿内的一处窗户,惊飞了筑巢在房檐下的鸟儿。 赵进一进来,立即扫视了一眼屋内,生怕错过一丝蛛丝马迹。 “谁叫你进来?我差一点就抓到了,你赔我的鸟儿。”燕禳气呼呼地吼道。 赵进虽然跋扈,但也知道这宸亲王世子是万万惹不得的,连忙赔礼道,“世子,我们只是担心你在里面会有危险,才进来看看。” “你算哪根葱,本世子要你担心?”燕禳站在椅子上,气愤地吼道。 赵进虽然不甘心被一个五岁孩子这般辱骂,却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侍卫长几人闻言一个个憋住笑意,左卫营和右卫营一向水火不容,看到他们被一个五岁孩子骂得声都不敢吭,别提他们几个心里有多痛快! “滚出去,本世子不想看到你。” 赵进等人也没有发现异状,便也不再多留,一个个点头哈腰退了出去。 “世子殿下还要抓鸟儿吗?”侍卫长近前问道。 燕禳气鼓鼓地跳下椅子,一边走一边哼道,“等明天它们飞回来,我再过来抓,不许再让人往这里跑,再给我吓飞了,我就让皇爷爷把你们都流放出去。” 侍卫长抬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连忙应道,“我这就忙人守在宫外,不让人再接近这里了。” 在这宫里当差这么多年,他又如何不知道,得罪谁也不敢得罪宸亲王他们父子两个啊,别人还会讲理,他们根本不讲理。 燕禳一听,回头望了望他,“这还差不多,不准再放刚才那些人进来,他们要再往里闯,就去告诉皇爷爷。” “是,是。”这回,他们就是拼了命,也不会再让右卫营的人进来。 小世子喜欢在宫里爬树抓鸟儿,这些年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的,但他回回都不让人帮忙,非要自己动手来,谁误了他的好事准没好果子吃。 “给我守好了,回头我让皇爷爷给你升官儿。”燕禳一边朝外走,一边说道。 右卫营的人不来这里骚扰,荞荞他们应该会安全些吧。 燕禳离开华阳殿,没有立即出宫,留在宫里跟燕皇吃了一顿饭,饭桌上狠狠数落右卫营的人怎么无礼,说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 燕皇听得笑了笑,对惹着自己孙儿不高兴的人,又多了几分厌烦。 因着宫里不太平,天还没黑燕皇便派人将燕禳送了回去,以免让他一个小孩子撞上什么血腥的场面给惊着了。 燕禳回了王府思来想去地纠结,要不要把宫里看到楚荞的事告诉爹爹,因为自己走的时候,楚荞似乎很不想,他让爹爹过去的。 可是爹爹不去,她生病了谁给她治好呢? 小家伙想着,趴在桌子上,郁闷地叹了叹气。 他想帮荞荞,可是又怕自己会做了惹她不高兴的事儿。 于是,他决定还是先不要告诉爹爹,悄悄跑到自家老爹的药房将自己知道的最好的伤药一股脑儿地扫劫一空。 回到房间他准备爬床睡觉,刚脱了鞋子又想起楚荞身服脏了,于是又跳下床打开自己的衣柜,可是才发现这里的都是他自己的衣服,根本不能给她穿。 “对了,爹爹房间有女装嘛!”燕禳突地想起,自家老爹的衣柜里还放了不少女装。 他又穿好鞋袜悄悄出了门,看到自家老爹房里还没有人立即冲了进去,打开衣柜在里面扒拉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件合适的,欢喜地抱在怀里,“这件应该正好。” “什么正好?”燕祈然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背后。 燕禳抱着衣服,转过身去,“爹爹。” 燕祈然目光落在她手中拿着的衣服,眉头微微皱起,“你拿这个做什么?” “我看着好看,想拿回房里玩一玩。”燕禳低着头,小声说道。 “药房里的药,也是你拿的?”燕祈然淡淡问道。 燕禳紧紧抱着手中的衣服,迈开腿就要往外跑,“我困了,回去睡觉。” 说罢,飞快地跑回了自己房间,一脱鞋抱着找到的衣服钻进了被子。 燕祈然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一伸手撩开被子,“禳儿,你说的,说谎的孩子会长成长鼻子大耳朵的怪物的。” 燕禳赶紧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耳朵,抬头望了望站在自己床边的燕祈然,咕哝道“我在宫里看到荞荞了。” 燕祈然闻言眸光一沉,沉吟了半晌,也没有说话。 燕禳坐在床上抱着那衣服,低着头小声嘀咕道,“她好像生病了,身上都是血,明明才过一个多月,人都瘦得快认不出来了,西楚很穷吗?都不给她吃饭的吗?” 燕祈然闻言薄唇抿得紧紧的,静静地望着被燕禳抱在怀里的衣服,眼底波澜起伏。 “爹爹,我明天可以把衣服和药送给她吗?”燕禳抬头望着父亲,一脸诚挚地恳求道。 半晌,燕祈然眉眼间蔓延起笑意,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可以,明天我让墨银陪你入宫。” 他一个小孩子带着这些东西进宫定会惹人起疑。 燕禳一听,顿时小脸上绽起笑意,“谢谢爹爹。” 燕祈然拎出他装药的包袱,一件一件地捡一些出来,说道,“不用带这么多,这些用不着。” 燕禳看着父亲一件一件地把药装好,又把衣服小心叠好了装进小包袱里,突地问道,“爹爹,你喜欢荞荞吗?” 他总觉得,爹爹对荞荞很特别,他又说不出是哪里特别。 但是,他在爹爹面前说起荞荞,爹爹的眼神就会变得很奇怪,那是除了她,不曾因为任何人出现过的奇怪。 燕祈然将他要带的东西收拾好了,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说道,“行了,赶紧睡吧!” “你不准喜欢荞荞,她是我的。”燕禳望着自家老爹宣布自己的所有权,方才放心地钻进了被子去睡觉。 燕祈然微挑着眉瞪着床上已经闭上眼睛的小家伙,这霸道毛病,跟谁学来的? 夜深,墨银接到传唤匆匆地赶到了书房,听候调遣。 “你明日送世子入宫走一趟,把他要送的东西带进宫里去。”燕祈然一边翻阅着医书,一边吩咐道。 墨银老大不情愿地皱了皱眉,“这也不是办法,他们在皇宫这么搜下去,总会发现蛛丝马迹把人找出来的。” 燕祈闻言淡淡地抬眼,“看来,本王也养了群没用的。” “是是是,我明天就送。”墨银不敢再有怨言,立即回道。 他们在那里杀人是杀得爽快,可是苦了他们一般兄弟好不好,天天晚上跟着他们屁股后边转悠,不能出手帮忙,又不能被人发现,还要把能暴露他们行踪的迹象都要抹得了无痕迹。 “你很不情愿?”燕祈然冷淡地哼道。 “属下不敢。”墨银被他瞪得一缩脖子,低着头不怕死地说道,“属下只是觉得,要不咱们直接帮忙把右卫营全给收拾了,或者你直接把人带回来就近看着,会省事一些。” “现在,她不会需要帮忙。”燕祈然淡淡说着,目光又回到手中的书卷上。 这件事,她不会容许他插手其中,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现在右卫营防守愈发的严密,今天夜里为免再为分别遇害,所有人都聚集在了一起,只要他们一出手,便会被群起而攻之。”墨银说着,望了了望皱起眉头的燕祈然。 主子,快担心吧,愤怒吧,去把人拎回来吧! 等了半晌,燕祈然抬眼望了望他,“你自己看着办。” 墨银满心郁闷地出了书房,刚从宸楼出去没走多远,便见管事的带着燕皇过来了。 燕皇进了书房,屋内的人眼皮也未抬一下。 “祈然,这些日京里的血案可听说了?”燕皇自己到桌边坐了下来,出声问道。 燕祈然手中的书翻了一页,淡淡哼道,“皇帝深夜前来,是要带着人把这王府上下也给搜查一遍?” 燕皇面色有些尴尬,起身走到书案前,“楚荞带着人将上京城搅得人心惶惶,再这样下去,她的刀也该架在朕的脖子上了。” “现在怕死了?”燕祈然嘲弄地说道。 燕皇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却还是尽量平和着语气说道,“凤缇萦死了,楚荞和西楚都不会善罢干休,如此下去大燕也会岌岌可危,朝中已经再无良将可派,我希望你能设法应对西楚,至于楚荞,她能安安份份待在王府里,我可以不杀她。” 第78章 以牙还牙(3) “皇帝陛下,这是在跟我谈交易?”燕祈然冷冷一笑,哼道。 “若非她执意帮助西楚,我也不会对她动杀机。”燕皇说道。 燕祈然冷冷地望着眼前的人,目光又回到手中的书卷,道,“皇帝陛下,你该庆幸,死在白野城的人只是凤缇萦,而不是她。” “祈然,你到底想做什么?”燕皇拧着眉头,望着一脸沉冷疏离的人。 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他也自认这些年是了解他的禀性脾气的,可是在于楚荞这件事上,他越来越发现,自己是真的摸不准他的心思。 “皇帝陛下,别的人你想杀害谁我不会管,可你偏偏一再挑战我的底线,你想做什么?”燕祈然冷冷地望着一脸威严的大燕帝王,声音淡漠而冷冽入骨。 “就为了一个楚荞,你就要与为父为敌不成?”燕皇沉声道。 燕祈然缓缓抬头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再说一次,最后一次,我不容许任何人害她,你也不例外。” 燕皇最终叹了叹气,一如这许多年来一般,面对这个儿子,他还是退让了。 “你自己把她找回来,让她与西楚断绝关系,以前的事我也不再追究了,你想怎么办便怎么办吧!”燕皇说着,疲惫地拄着拐杖转过身,一步一步朝外走着。 燕祈然抬眸望着老人离开的背影,才发现这个一直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的大燕皇帝,不知何时已经背影佝楼成了一个迟暮老人。 天刚刚亮,一向睡懒觉的小世子破天荒地早起了,连早膳也顾不上吃,就赶紧叫了墨银送他入宫去。 墨银满心郁闷地让人备了马车,燕禳爬上马车,想了想又跳下来,道,“我忘了拿东西,等等再走。” 墨银又跟着他回了府内,看到他回房把自己装点心的木盒子带了出来,盒子都是点心和酥饼,小世子嘴很挑剔,这些东西都是燕祈然平日做着给他留着的,他倒真是舍得。 燕禳想着楚荞瘦了那么多,这些天肯定也没有好好吃饭,这时候肯定也还没有吃早膳,拿了点心又去了厨房装了粥带上交给墨银,进宫见了一下燕皇便立即去了华阳殿。 墨银先一步把东西放到了殿内,自己在外面的树下一边等,一边眯着眼睛睡觉。 花凤凰一听脚步声是燕禳,就打开密道出来了,挑着眉毛道,“你怎么又来了?” 燕禳个子小,抱着一大包东西很是吃力,“我带了东西过来。” 花凤凰将包袱拿了过去,把他拎进了密道,“你就这么带着东西进来的?” “墨叔叔送我过来的,我知道不能被别人看见,我又不是笨蛋。”燕禳一边走,一边说道。 花凤凰笑着拍了拍小家伙的头,哼道,“看来你还充分继承了你老子的奸滑。” 燕禳嫌弃地拍开她的手,快步走在前面去找楚荞。 楚荞正在处理伤口,之前中埋伏手臂中了毒箭,昨晚一动武伤口又裂开恶化了,燕禳进来看到她上药包扎整个过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已经麻木到感觉到不到痛楚,一时间鼻子酸酸地想哭,却又咬着唇忍住了。 楚荞处理完伤口,一抬眼方才看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一旁的燕禳,微微皱起眉头,“你怎么又来了?” 燕禳拿过花凤凰放到一旁的包袱,一件一件的把东西拿了出来,“我给你带了药,还有换的衣服,还有吃的,这是早上刚煮的粥,还是热的。” 楚荞扫了一眼,淡淡笑了笑,“不用送这些东西来,真的。” 燕禳低着头,把装粥的木盒子拿了出来,打开盖子端到她面前,“还热着,快吃吧!” 花凤凰和墨鹰几人看着,眼底掠过一丝赞赏的笑意,到是没想到宸亲王还能生出这样善良懂事的儿子来。 楚荞望着还冒着热气粥,没有伸手去接。 燕禳望了望她受伤的手,拿起勺子舀了粥喂到楚荞嘴边,“你手伤着了,我喂你吧!” 楚荞抿着苍白干裂的唇,不忍一再拒绝孩子的好意,张嘴吃了一口,眼泪却一下就滚了出来。 若是当年自己没有那般执意离去,是不是那个孩子就不会死去,如今也该长得这般大,这般善良乖巧。 燕禳一看她哭了,放下勺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是太烫了?还是不好吃?” “没有,很好吃。”楚荞低眉,很快收捡敛起眼底的异样,淡淡地笑了笑。 “那你再吃点吧!”燕禳捧着盛粥的盒子,笑着说道。 楚荞伸手另一只未受伤的手,拿着勺子自己一口一口的吃,燕禳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满是欢喜。 花凤凰正在那啃燕禳带来的点心,不经意一眼望过来,瞬间把自己差点噎个半死,赶紧摸到水囊喝到一口。 突然之间发觉,楚荞与燕禳眉眼之间竟有着惊人的相似。 楚荞吃完了燕禳带来的粥便靠着墙开始闭目养神,以备晚上的行动。 可是一闭上眼睛,白野平原上发生的事画面模糊地在眼前浮现,她恍然看到凤缇萦绝望的求救,自己却怎么也抓不住她的手。 燕禳一抬头看到楚荞眉头紧锁,冷汗淋漓的样子,连忙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额头的温度烫得吓人。 “她身上好烫!”燕禳着急地望向花凤凰。 花凤凰闻言急忙走了过来,伸手去摸了摸楚荞的额头,立即皱起了眉头,“真的是发烧了。” “那怎么办?”燕禳紧张地问道。 花凤凰连忙找出了燕禳带过来的药,才发现每只药瓶上都贴着纸,上面标了每一瓶不同的效用,找出药丸塞到楚荞嘴里,让她吞咽了下去。 诸葛无尘千叮万嘱,请她把楚荞好好的带回去,这个样子了等报完仇,估计小命都玩完了,她怎么交待啊! 燕禳看着楚荞一直皱着眉头,睡得不安稳,便道,“要不要叫醒她,她好像在做恶梦。” “让她睡一睡吧,这些日也太累了。”花凤凰道。 燕禳默然拿出包袱里的衣服和披风盖在了楚荞身上,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她醒来。 “好了,你该回去了。”花凤凰催促道。 “我等荞荞醒了再走。” “你再不出去,是让人找到这里来宰了我们吧?”燕凤凰甩了一记白眼哼道。 “不会的,我让墨叔叔在外面守着了。”燕禳道。 花凤凰一时间无言以对,但是这宸亲王到底是哪个意思,不知道他们是在对付他老子,还借着儿子的手出手帮他们。 “你带荞荞去我家吧,我爹爹医术很好的,而且在那里,也不会有人要抓你们。”燕禳望向花凤凰,说道。 “我也想啊。”花凤凰说着,望了望还睡着楚荞,“可是她不会同意。” 燕禳沮丧地叹了叹气,手撑着下巴闷闷地道,“那怎么办啊?” 楚荞睡了快三个时辰醒来,看到燕禳还在,有些讶异,“你怎么还没回去?” “荞荞,你去我家好不好?”燕禳又一次问道。 楚荞淡淡笑了笑,知道孩子是一片好意,但还是摇头拒绝了,“不必了,时候不早了,你早上没吃饭就过来,这会儿该饿了,快回去吧。” “可是你现在生病了,需要看大夫,也需要人照顾。”燕禳望着她,小脸上满是心疼之意。 这上京城,没有比他爹更好的大夫了。 楚荞伸手摸了摸他还圆圆的小脸,感激地说道,“我没事,能自己照顾自己,快回去吧。” “可是……”燕禳皱着眉头,不肯离去。 “回去吧。”楚荞道。 燕禳看着她一脸疲惫地样子,不忍再留在这里打扰,“那你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你别再来了,明天我们就不会再在这里了。”楚荞婉转拒绝道。 她们不能只待在一个地方,每隔两到三天就会换一个藏身地,而且燕禳已经往这里跑了两回,难免会惹人起疑。 “那你给我留个记号好不好,我再找你。”燕禳急声道。 他好不容易才在这里找到她,要是一换了地方,他又找不到人了。 “荞荞……” “好了,快回去吧!”楚荞催促道。 燕皇是害死萦萦的凶手,就是她的仇敌,可是她也看得出来,燕禳与燕皇关系甚好,所以,她也不想再跟他们父子多做纠缠。 燕禳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闷闷地去跟燕皇打了个招呼便回了王府。 燕祈然看到儿子垂头丧气地回来,不由皱了皱眉,心想这小家伙一早就跑出去早膳都没吃,立即吩咐人传膳。 饭桌上,一向食欲极好的燕世子没了胃口,撅着嘴抱着碗,就是不吃饭。 “怎么了,菜不好吃?”燕祈然挑眉问道。 燕禳低头望着自己的饭碗,“我不想吃。” “没见着人?”燕祈然皱了皱眉,试着问道。 燕禳摇了摇头,低着头难过的说道,“见着了,可是荞荞病得很重,我想请她来家里,她也不来,明明一直都在发烧……” 燕祈然捏着筷子的手泛着青白,皱着眉沉吟了半天,也没有说话。 燕禳想了想,抬头说道,“花凤凰说那是伤口恶化引起的发烧,爹爹能不能煎了药,我下午给她送过去。” “伤得很重?”燕祈然皱眉问道。 “嗯。”燕禳难过地点头,“身上都好多血……” 半晌,燕祈然出声道,“好了,快吃饭吧。” 夜里,金武卫右卫营所有人都齐集在灯火通明的校场,凝神听着周围的风吹草动,明明是深秋之夜却个个都是大汗淋漓。 如果早知道,当日碰了那西楚的新王后会落得如此下场,他们绝不会去干那样自寻死路的蠢事。 一阵风过,一盏灯笼熄了,所有人登时吓得胆颤心惊。 不远处的从林里,几双幽冷慑人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盯着校场上的坐立不安的右卫营,花凤凰扫了一眼不远处也埋伏在暗处的人,小声道,“看来,今晚是下了大本钱,要让咱们来送死啊!” 楚荞面色无波,淡声道,“黑鹰,准备吧!” “是。”黑鹰说罢,悄然摸到了上风口将几颗药丸投到水塘里,眨眼功夫便起了重重白雾顺着夜风就吹到了右卫营的校场。 一时间,大雾笼罩校场上,谁也看不见谁,只有惨叫声,刀刃划破血肉的声音不绝于耳。 第79章 以牙还牙(4) 常啸林凭着听觉辩出了来人的方位迅速出手反,他一向以枪法见长,一枪疾刺而来,楚举剑挡住,在迷雾之中连退了数步,握刀的手再度伤口崩裂,鲜血直流。 “有本事就真刀真枪的来,藏头露尾的,搞什么鬼?” 他们这样一天一天地来杀人,右卫营的人都快被逼得发疯了。 楚荞一侧身,三尺青锋削铁如泥断了对方手中长枪,花凤凰将她一把拉开,低声道,“快完了,你先到外面等着。” 她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在这里只会让伤势更重。 楚荞微一思量,只道,“你们小心。” 说罢,便借着迷雾先出了校场到达约定好的地方等待,刚一停下一道白影便如鬼魅般地从夜色中飘到了眼前,一阵异香飘过鼻间。 来人太快,她连出手反抗的机会的都没有,便一头载到了温暖的胸膛。 周围很静,也很暖,像是泡在温泉里一般的暖融融。 大约这是奔波几个月来,她第一次睡了这么安心舒服的一觉了。 楚荞睁开眼睛已是午后,愣愣地望了半天帐顶的花纹,觉得有些熟悉。 “睡好了?”屋内有人出声道。 楚荞闻声望去,一时间怔愣在了那里。 还是这座宸楼,还是那个人在眼前,恍惚间让她有一种错觉,一种她从未离开过这里的错觉。 这五年之间发生的种种,不过是她的一场梦境,没有痛心分离,没有明珠的死,没有凤缇萦的惨死,一切的一切都,都只是一场长长的恶梦而已。 “睡傻了?”燕祈然微挑着眉,走近前来伸手摸了摸她已经退了烧的额头,道,“还好,烧退了。” 楚荞有些懵,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荞荞,你好些了吗?”燕禳爬上床也学着他爹的样子,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方才松了口气。 楚荞收敛起迷惘的神色,恢复到淡冷之色,“我怎么在这里?” “禳儿让我请你过来的。”燕祈然一边说着,一边端着药递了过来。 “我呸,你那叫请吗?”花凤凰从外面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大着嗓门闯进来,“你那纯粹是绑架好不好?” 还好她追得快,不然人被谁掳去了都不知道。 “花凤凰,你骂人好歹认清楚,这是谁的地方,你吃得是谁的饭好不好?”燕禳毫不客气为自家老爹还以颜色。 可是,他有让他爹去请吗,明明是他自己跑去把人掳了回来,还要拿他作晃子。 楚荞默然地掀开被子,准备下床,“燕禳,谢谢了,我们该走了。” 燕禳一听立即垮下脸来,“荞荞……” 燕祈然挡在她下床的地方,伸着手,“药喝了?” 楚荞抬头望了望他,大约她不喝药,这人也不准备让道的意思,于是伸手接过药碗,一口气喝了干净,把碗往他手里一塞,“现在可以让了吗?” “我的地方,我为什么要让?”燕祈然随手将药碗往燕禳手里一递,柱子一般立在床边,就是不肯让路。 行,你不让,我让。 楚荞挪了挪地方,准备从床尾处下来,燕柱子又瞬间移动了面前,挡住去路。 “你到底想怎么样?”楚荞有些火大了。 “躺下,养你的伤。”燕王爷的架式,霸道又坚决。 燕禳一看情形不对,立即拿着药碗退到安全的地方,等着看是楚荞反抗成功,还是自家老爹压迫成功。 楚荞抬头,冷冷地望了一眼,“莫名其妙。” 燕祈然却不由分说,直接把人按倒在床,连带着盖好了被子,所有的动作快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楚荞恼怒地掀被子,就要下床走人。 燕祈然一手轻轻地按在她的肩头,微微半倾着身子,低着声音说道,“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向我投怀送抱,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咱们在这里重温旧梦?” 楚荞气结,咬牙切齿恨恨道,“数日不见,宸亲王倒是愈发无耻。” “过奖。”燕祈然淡淡地笑了笑,伸手掖了掖被子,满意地转身离开床边,“禳儿,走了,吃饭吧!” 燕禳一听连忙跟着他一起出去用膳,一边走,一边好奇的问道,“爹爹,你方才跟荞荞说什么了,她一下就不走了?” “吃你的饭。”燕祈然坐下,淡声说道。 “爹爹,告诉我嘛,我也要知道。”燕禳不罢休地追问道。 他要是知道了,以后也能让荞荞一下就留下来,多好啊! “你学不来的,快吃饭。”燕祈然道。 “小气!”燕禳不满地哼了哼,坐回椅子吃饭。 他们在外室用膳,仆人也把楚荞的膳食给她送到了房内,她知道自己需要恢复体力便也好好吃了两碗饭,不想再对着某个不讲理的男人,吃饭完就直接蒙上被子睡觉。 花凤凰吃饱喝足了就自己不客气地府内找地方睡觉去了,下午醒来正是燕禳习字的时候,小家伙也赖在这边不肯走。 许是见楚荞还在睡觉,他爹在软榻上看书,他也就安安静静地自己在练着字,写一个字抬头望一望床上还睡觉的楚荞。 燕祈然起身踱步过来,瞥了他写成鬼画符一样的字,训道,“专心点。” 燕禳扁了扁嘴,“我不想写了。” “你都懒了一个多月没写了,还不想写?”燕祈然站在书案边守着,根本不容许他再偷懒。 燕禳把笔一丢,哼道,“不写了,我写来干什么,又不用考状元,皇爷爷说禳儿以后会当皇帝的,学不学这些有什么关系。” 话刚说完,燕祈然手中的书已经敲上他的头,“我不要一个大字不识的白痴儿子,少废话,快写。” 燕禳摸了摸被敲疼的头,伸手提起笔,继续写字,一边写,又一边哼唧,“小白菜啊,好可怜呀……” 燕祈然刚走开两步,一听黑着脸转头,“你再唱一遍?” 他跟哪儿学来这乱七八糟的东西,唱得活像他把他怎么虐待了似的。 燕禳不敢再唱出声,只能一边哼着调,一边继续练字,瞅着自家老爹越来越黑沉的脸色,心情大好起来。 楚荞早就醒了,听到燕禳的声音,不由笑得肩膀轻抖,却没敢笑出声来。 燕祈然侧头望了望,没好气地哼道,“行了,别装了。” 楚荞起身下床穿了外袍,饶有兴致地走到燕禳的书案边,看着小家伙有模有样的习着字,眉眼间蔓延起笑意。 燕禳抬头望了望她,写到一个字那几笔怎么都写不顺,不由皱起了小脸,很是苦恼。 楚荞伸手握住孩子的小手,一笔一划带着他写,道,“先写这一笔,再写这里,这样不就简单了。” 燕祈然抬眼望了过来,薄唇勾起浅淡的笑意,神色温柔而不自知。 燕禳一看已经跃然纸的字,欢喜地笑道,“荞荞好聪明,禳儿也好聪明。” “自己写写看?”楚荞笑语道。 燕禳提笔自己按着楚荞教他的笔划,一下就写出来了,顿时间喜不自胜,每写一个字不管是自己会的,还是不会的,都得让她教一遍。 楚荞倒也很耐心的,一个字一个字地教着,过了好一会儿,手上的伤口有些隐隐地痛,不自觉地伸手去摸了摸。 “荞荞,你手痛了吗?”燕禳一侧头看到,瞪大眼睛问道。 “没事。”楚荞轻轻摇了摇头,笑语道。 燕禳一手挠了挠头,有些自责,“啊,我怎么那么笨,都忘了你手受了伤。” “我没事,快练你的字。”楚荞伸摸了摸孩子的头,笑着说道。 “还是让爹爹看看吧!”燕禳眼睛一直盯着她的手,很是担心的样子。 “不用。”楚荞淡笑拒绝,并不怎么想跟那人面对面的相处。 她正说着,燕祈然已经搁下书卷起身走了过来,楚荞下意识地往边上躲,却最终被人强行拖到了软榻边按着坐下。 “该换药了。”燕祈然说着,撩起她的衣袖,将微微沁出血来的白布拆开,一抬头迎上楚荞满是敌视的目光,手上使了几分重力。 “咝~”楚荞疼得倒抽一口气。 “你还知道疼啊?”燕祈然冷声哼道。 楚荞抿着唇,懒得再跟他说话。 “有那么点本事,就不把自己当人了,以为自己刀枪不入呢?”燕祈然一边观察着伤口,一边冷冷地哼道。 楚荞侧头望向一边,反唇相讥,“你废话真多。” 她在心中大声呐喊道:生气吧,愤怒吧,快点把我扔出去吧,让我从你眼前消失吧。 燕祈然长睫微抬瞅了她一眼,手上上药的动作却愈发残暴,疼得楚荞直皱眉,也当作没看见。 燕禳练完了今天的字,扔下笔便跑了过来,“爹爹,我要吃桂花糕。” “减肥,不许吃。”都长成什么样了,天天就知道吃。 他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只知道吃的儿子。 “你前天明明答应要给我做桂花糕的。”燕禳气鼓鼓地瞪着他道。 燕祈然瞪着他一会儿,收拾了药箱起身往外走,去的是厨房的方向。 天黑之际,楚荞一行人趁着夜色出府,燕祈然没有阻拦,走得意外得顺利,到右卫营按原计划一个时辰办完了事,准备在上京寻找下一个藏身之地。 从右卫营出来的大道上,一辆马车静静地停着,马车内传出孩子稚嫩的声音,哼着楚荞再熟悉不过的小白菜调子,但声音很是欢快。 墨银原本靠着马车打盹儿,一听脚步声,低声道,“过来了。” 马车车帘立即掀了开来,燕禳探出头来,“荞荞,你回来了。” 楚荞瞅见马车内那一角白色的衣袍,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步上前去,“你们还想怎么样?” “荞荞,我们回去吃夜宵吧!”燕禳跳下马车,跑到她身边笑嘻嘻地说道。 他爹今天很上道,一知道荞荞离府了,就立即带了他一起来接人。 花凤凰走在后面一听有些无语,他们到上京是来报仇杀人的,不是来观光旅游,吃喝玩乐的,这父子两个到底是几个意思? 燕禳一拉楚荞的手,感觉有些粘乎乎的,就着马车外灯笼的亮光,方才看到手上的血迹,立即惊声道,“荞荞,你手怎么又流血了。” 马车内的燕祈然闻声,伸手拂开车帘,扫了一眼她还滴着血的右手,然后望向她清亮的眸子,淡淡地说道,“你是要自己走,还是要我请你走?” 第80章 爱而不得(1) 最终,楚荞迫于燕某人的淫威,还是回到了宸亲王府落脚。 她懒得理会后面阴魂不散的父子两个,自己先行回了宸楼,简单处理了一下手上的伤势,就倒在床上准备睡觉,刚闭上眼睛,便被人一把从床上拎了起来。 楚荞睁开眼睛,便正对上燕祈然拧着眉的样子,不耐烦地道,“又怎么了?” 燕祈然将她从床上拎下来,哼道,“我说,你能把身上洗一洗吗?” 楚荞顿时一脸戒备,“不洗。” “你多少天没洗澡了?”燕祈然拧着眉问道。 那一身又是血腥味儿,又是药味儿,还有地道里的霉味儿,她都不怕伤口沾了脏东西而更加恶化吗? “我……”楚荞有些无言以对了,几乎从锦州赶回岐州开始,加起来大半个月,没有洗澡了,这对于一向爱干净的某人,是绝对忍受不了的。 燕祈然懒得说话,直接把一套干净衣服劈头盖脸扔给她,“里面备了药汤,自己去!” 楚荞接住衣服,虽然不甘愿听他的话,还是乖乖自己进浴房自己洗澡去了,刚到里面屏风后脱衣服,燕祈然又进来站到入口处关切地问道。 “要不要帮忙?” “不要!”楚荞凶狠又严厉的拒绝。 燕祈然挑了挑眉,想起在德州之时,某醉鬼掉到池塘一身泥水站到自己门口的情景,唇角弯了弯,自己在外面一边看书,一边安静地等着。 楚荞很快自己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服出来,准备直接上床睡觉,燕祈然又坐在榻上凉凉地提醒,“上药。” “下午才上过了。”楚荞没好气地哼道。 “自己过来,还是我请你过来。”燕祈然淡淡地说道。 楚荞咬牙切齿地走了过去,自己一撩袖子,拿起药粉就要自己往伤口上倒,燕祈然搁下手中的书,提醒道,“先清洗!” 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我喜欢,我乐意。” 燕祈然一接将她手往桌上一按,伸手拿起一只药瓶,将里面的药汁倒到干净的巾帕上擦洗伤口上药,低垂着眼睫淡淡说道,“你就非要天天这么一副仇深似海的样子对着我,安安份份的在这里养你的伤,就不行?” “别以为你现在帮了我,我就会放过他。”楚荞目光沉冷地说道。 她所说的他,自然是知此刻大燕皇宫里的燕皇。 “我要保他,需要这样来跟你求情?”燕祈然抬眼,望了望她,说道。 楚荞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确实,只要燕祈然有心要保那个人,便是她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杀得了他。 “宸亲王你神通广大,自然不必做这样的事。”她淡淡道。 燕祈然垂着眼帘帮她包扎伤口,不说话,只是薄唇微微抿着。 楚荞看到伤口包扎好了,起身自己先去睡了,刚倒在床上一会儿,便听到燕祈然走近了床边,还悉悉索索地脱着衣衫,倏地睁开眼睛,“你要睡这里?” “我的床,我为什么不能睡。”燕祈然面色无波,说得理所当然。 楚荞无言以对,便直接坐起身,“我昨天睡得多,不睡了。” 燕祈然站在屏风处将自己外袍搭了上去,淡淡哼道,“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楚荞咬牙,他以为谁都跟他那样没脸没皮? 以前是以前,现在她跟他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再跟他睡在一个床上,就真是疯了。 “放心,就你那左一个刀疤,又一个窟窿眼儿的,脱光了我也没兴趣。”燕祈然淡淡说道。 正说着,燕禳抱着枕头冲进来直奔楚荞所在的床上,脱鞋上床盖被子一气呵成,小手抱着她的手臂嘴角弯起甜甜的笑,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燕祈然挑了挑眉,缓步走近床边,“燕禳?” “我睡着了。”燕禳闭着眼睛说道。 “回你自己房睡去。”燕祈然道。 “我要跟荞荞睡。” 楚荞被燕禳抱着手臂动不了,只得愣愣地瞅着父子两人斗法。 “燕禳?”燕祈然声音威严了几分。 燕禳往被子里缩了几分,闷闷地道,“我不要走,我要睡这里。” 楚荞侧头望了望睡在自己边上的燕禳,于是也直接躺下,根本懒得理会站在床上直瞪眼的某王爷。 燕祈然站在床边看着闭上眼睛装睡的两人,又好气又好笑。 半晌,燕禳没听到自家老爹再出声,一只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自家老爹还站在床边,赶紧又把眼睛闭上往楚荞身边凑了凑,继续睡。 燕祈然无奈叹了叹气,这才脱了鞋挨着燕禳在外侧躺了下来,边上的小家伙闭着眼睛,嘴角偷偷勾起一抹笑意。 燕禳一向贪睡,很快便睡着了,楚荞紧绷的神经一松,也沉沉睡去了。 夜里起了风,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浅眠的燕祈然睁开了眼睛,侧头望了望里面还在熟睡的两人,微微笑了笑。 外面风雨飘摇,但此刻他心爱的女人,他的儿子,都在他身边安静地睡着,便已经是他最大的幸福。 楚荞还是睡得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额头冷汗涔涔,整个人不安的发着抖。 燕祈然皱了皱眉,将燕禳抱起放到最里面安置着,抬袖擦了擦楚荞一脸的冷汗,心疼地呢喃,“为什么非要让自己这么累的活着?” 楚荞在他怀里,不安地挣扎在梦魇间,不得出路。 燕祈然轻轻伸手拂了拂她汗湿着粘在颊边的发丝,低头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头,柔声低语,“你这样,可让我怎么办?” 说着,他探手轻轻捂着她的眼睛,手间有微微的华光闪耀。 楚荞紧锁的眉头渐渐松开了,眼前的黑暗散去,一片碧海蓝天,天高水远,所有的不安和恐惧也悄然地散去了。 这一觉,她睡得特别香甜。 因着是后半夜才休息,三个人都一觉睡到了正午,燕禳最先醒来,一睁眼发现睡在自己边的楚荞不见了,一侧头看到被自家爹爹一个人抱在怀里楚荞,顿时怒火中烧,跳到最外边抓着燕祈然的手臂便往外拖。 太可恶了! 他本来就不放心他爹,专门跑过来守着,结果还是没守住他爹的爪子。 小家伙使劲往外拉,手一滑自己从床边滚了下去,顿时一阵痛呼。 床上的两人顿时都醒了过来,楚荞一看到自己竟然是窝在某人怀里,连忙皱着眉退开了几步,看到摔在地上的燕禳,连忙道,“怎么掉地上去了?” 燕祈然伸出手去,“还不起来?” 燕禳小脸气鼓鼓的,以‘仇视’的目光瞪着自家老爹,“坏爹爹,你抢我女人。” “你女人?”燕祈然挑着眉。 燕禳爬上床一把抱住楚荞的脖子,望向自家老爹警告道,“荞荞是我的!” “你的?”燕祈然漂亮的眉毛高挑,这小子脑子有问题吧? “就是我的,是禳儿长大要娶回家的,你不准再搂搂抱抱!”燕禳小脸一本正经地宣布道。 楚荞头疼地抚了抚额,一手拉下燕禳的小胳膊,“你才多大点儿?” “荞荞,你不喜欢禳儿吗?”燕禳眨巴着圆圆的眼睛望着楚荞,可怜兮兮地样子。 楚荞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这么可爱,谁会不喜欢。” “禳儿喜欢荞荞,荞荞也喜欢禳儿,皇爷爷说遇到喜欢的人要把她娶回家,这样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了。”小家伙一脸认真地说道。 楚荞有些哭笑不得,瞥了眼燕祈然,“你都怎么教你儿子的?才五岁就满脑子想着娶媳妇儿?” 燕禳说着,低头扳着自己的手指在那里数着,然后道,“禳儿今年五岁,再过十三年,禳儿就能娶荞荞。” “那个……禳儿,你那个喜欢,不是那个喜欢……”燕祈然试着想纠正一下儿子的不正的思想。 “我不要跟你说话,情场无父子,你要抢荞荞,就是我情敌!”燕禳敌视地目光瞪着自家老爹。 从发现自家老爹这个潜在情敌之后,他便一直寸步不离的跟在楚荞边上,杜绝自家老爹一切动机不纯的接触,直让楚荞哭笑不得。 早膳过后,楚荞在院子里晒太阳听到燕禳屋里传出翻箱倒柜的声音,过去敲了门,小家伙也不准她进去。 燕祈然过来听到声音也过去敲了敲门,谁知里面的人不耐烦地叫道,“我忙着呢。” 燕祈然闻言挑了挑眉,他忙着? 他一个五岁的家伙,有什么好忙的,这个儿子最近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于是,他直接推了门进去,看着里面堆着的大包小包的包袱,不由皱起眉头,“你又准备干什么?” 燕禳还在柜子里打包自己的东西,一边收拾着一边道,“反正我对这里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等荞荞办完了事,我就跟她私奔!” 燕祈然险些被气得吐血,他五岁的儿子要跟人私奔,私奔的对象还是他媳妇儿。 “燕禳?” 燕禳在柜子里继续打包着自己的东西,根本没时间搭理情敌,不耐烦地扭头道,“走开啦,我没时间理你。” 燕祈然闲步走了进来,踢了踢堆了一地的大包小包,站到柜子边上道,“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说了不要跟你说话,你烦不烦?”繁忙中的燕世子被人纠缠之下,恼火地随手抓起一只自己的小靴子就扔了出去。 燕祈然一抬手轻轻松松地接住了,瞅了一眼他正在打包的东西,淡淡说道,“那木拼图是我做的。” 燕禳悲愤地扔了出去,“还给你,我不要就是了。” 燕祈然接住放到一边,瞥了一眼他又拿起的东西,又说道,“那个七彩琉璃杯子是我买的。” 燕世子抱着杯子咬了咬唇,又扔了出去,“还给你,小气鬼。” 燕祈然接过杯子在手里把玩着,闲闲的说道,“不仅这些东西是我给你的,你住的房子也是我的,你吃的穿的都是我的,就连你也是我生的,你还想往哪跑?” 燕禳从大柜子里爬出来,泪汪汪地瞪着自家老爹,“我才不是你生的,一定是你捡回来的,小气鬼。” 他见不得他要跟荞荞私奔,就要让他一无所有,太可恨了。 不要就不要,他才不怕他呢! 燕祈然将他拎起来,走了几步放到桌上,道,“站好了。” 小家伙虽然不愿意,但还是规规矩矩站好了,抽抽嗒嗒,要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燕祈然皱着眉头道。 燕禳站在桌上吸了吸鼻子,止住眼泪,“是你欺负人!” 燕祈然拖了把椅子在桌边坐了下来,“我养了你五年,把你从小奶娃养到这么大,你现在丢下我就要走,是不是不对?” 燕世子闻言自己坐在桌上,小心翼翼抬眼瞅了一眼自家老爹,小声咕哝道,“是你先抢荞荞的……”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燕祈然皱了皱眉,觉得是该好好纠正一下儿子的感情观。 “禳儿,你现在还小,私奔这样的话不能乱说,而且……”他说着,说着发现小家伙看他的眼神不对了,那样不相信,鄙视且仇恨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你想离间我和荞荞吗?你不会得逞的。”燕世子握着小拳头义愤填膺。 “好好听我把话说完!”燕祈然板着脸道。 “哦。”燕禳不情愿地应了应声,听着自家老爹的训话。 燕祈然将手中的七彩琉璃杯递给他,问道,“喜欢这个琉璃杯,是不是?” 燕禳一把抱在怀里,“嗯。” “喜欢那个木制拼图,是不是?” “喜欢。” “喜欢吃点心是不是?” “嗯。” 燕祈然笑了笑,又问道,“喜欢爹爹,是不是?” 小家伙抬头望了他半天,还是点了点头,“喜欢。” “所以,你也喜欢她,就像你喜欢这些,喜欢我一样,知不知道?”燕禳循序渐进的引导思维,希望他那小脑瓜子能想明白点儿。 燕禳皱着眉头望着自家老爹,一时间有些迷茫。 燕祈然一见,想来自己的劝说有了少许成效,于是道,“你现在还小,可能还分不清那种喜欢是什么,但私奔绝对是不合适的。” 燕禳歪着头想了一阵,圆溜溜的眼睛一转,然后说道,“我喜欢这个琉璃杯子,也喜欢那个木拼图,也喜欢爹爹做的点心,也喜欢爹爹,可是……我还是更喜欢跟荞荞私奔!” 燕祈然被他气得头疼,对上这个油盐不尽,完全不讲道理的家伙,一点辙都没有。 燕世子看着自家老爹一脸苦恼失落的样子有些心生不忍,道,“爹爹,你生气啦?” “你说呢?”燕祈然瞪了他一眼。 燕禳想了想,伸手小手拍了拍自家老爹的手背,笑着说道,“爹爹,你放心,等禳儿长大娶了荞荞,我们会一起孝顺你老人家的!” 燕祈然瞪了他一眼,起身一阵风似的飘了出去,再留在这里非被他儿子给气得英年早逝不可。 燕世子看着自家老爹拂袖而去的背影,满怀胜利的一握小拳头,“哇,燕禳好厉害!” 楚荞在外面瞅见燕祈然面色阴沉地离开,狐疑地走进燕禳的房间,刚走到门口便听到燕小世子又哼着他的小白菜,调子很是欢快婉转,足见他此刻心情是多么的愉悦。 “燕禳?” 燕世子听到时间从柜子里爬出来,“荞荞,你怎么进来了?” “你这是……”楚荞瞅着屋里这大包小包,皱起了眉头。 “我把东西都收拾好了,等你办完事,我就可以跟你去西楚了。”燕小世子一脸认真地说道。 楚荞顿时嘴角抽搐,她是来办正事的,不是来拐孩子的。 “那个……” “你不愿意留在这里,那我就跟你去西楚啊,反正等我长大了,是一定要娶你的。”燕禳仰着小脸,笑着说道。 楚荞有些哭笑不得,想来方才燕祈然也是被这小家伙这般豪言壮语给气走的吧! 燕禳却一本正经地盘算道,“反正不能再留在这里,不然爹爹一定会打坏主意的,咱们走个十年八年的,那时候我也长大了,爹爹也老了,那时候他就抢不过我了啊,你肯定也不会看上一个老头子的。” 楚荞笑着捏了捏孩子圆圆的小脸,说道,“过个十年八年的,我也老了,那时候你就会发现,你喜欢的是漂亮的小姑娘。” “我不喜欢小姑娘,我只希望荞荞!”燕禳握着小拳头,认真地说道。 楚荞笑了笑,问道,“你喜欢我什么?” 这么小的小不点,满脑子就想着谈情说爱,燕祈然这父亲当得也太过失败了。 燕禳听了挠了挠头,认真想了想,然后道,“想不出来,但我就是喜欢,就是要娶荞荞,一直要跟荞荞在一起。” 楚荞皱了皱眉,这蛮不讲理的德行,跟他老子真是如出一辙。 燕禳伸手拉住楚荞,神秘兮兮地道,“走,你跟我去个地方,我有东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