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过敏原》 流年不利 雨后的空气闻起来像一片沾了泥的香樟叶。 乐知时被跳上床的橘猫踩了一脚,迷糊间睁开眼,惊觉睡过头了。 明明一年也迟不了几次,偏偏在开学第一天出状况,实在倒霉。听见楼下蓉姨叫他,乐知时忙应了几声,猫又从他肚子上踩过去,轻飘飘跳到床下,他也飞快洗漱换衣服,抓起书包就往外跑。 “闹钟没响?”林蓉从容涮出牛奶杯,“快吃早餐,昨天卤牛肉的汁拌了米粉,蛮好吃的。” 乐知时此时已经一溜烟窜到玄关,哪里还顾得上早饭。 “开学典礼前不上早自习,我就忘记定新的闹钟了。蓉姨,宋煜哥哥呢?” 家里的小博美犬啪嗒啪嗒跟在他屁股后头,乖乖坐在地上看他换鞋。 “你哥早走了,今天不是开学典礼嘛,好像说他今天值日来着,高三生还要值日的么?”林蓉把杯子放好,擦干净手上的水转过身,“你们初中部开学典礼应该还是跟高中部一起吧……” 一回头,乐知时都开了门,博美疯狂挠他的腿不让他走。 林蓉着急喊住他:“乐乐!不能不吃早饭!” 乐知时蹲下来揉了一把狗狗的头,又亲了一口,赶时间离开,“我去买米粑,蓉姨拜拜~” “别乱吃东西!” 出了家门,乐知时骑着车径直奔着小区外的早餐摊位,之前一直卖米粑的婆婆今天没出摊。之前乐知时就听她说腰疼,估摸着得休息几天,下次见到一定要多买点。隔壁的汤粉店倒是飘着香,大老远就闻到炖煮入味的牛杂香气。 “乐乐,过早了没?来吃粉啊。”牛肉粉店的老板从大汤锅里拉出乘着米粉的漏勺,勺下的热汤跟白绸缎似的,扬起来又落下去。 “我要迟到了陈叔,明天吃!”乐知时停下车快步跑进便利店,来不及做选择,他直接拿了袋米面包付钱离开,这是乐知时在便利店能买到的少数自己可以吃的零食。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这座城市的雨向来不温柔,总伴随电闪雷鸣,害他一晚上都没办法入眠。记得刚到宋煜家的第一晚,也是这样的暴雨,闪电撕裂夜空。雷一响,他就吓得哭了出来,直往宋煜的房间里跑,爬到他床上去。 从那时候开始,他本能地开始依赖这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乐知时的父亲乐奕和宋煜父亲宋谨是一起长大的密友。 乐家老人早逝,在侨居英国之前,乐奕几乎就是宋家编外人员,吃也一起,住也一起。乐奕喜欢极限运动,一次攀岩时他遇到英国女孩olivia,两人陷入热恋,生下了可爱的乐知时。但幸福的时光太短,十一年前夫妻俩在阿尔卑斯山滑雪,意外遭遇雪崩,双双遇难。 一夜之间,乐知时失去了父母。连飞往英国将他接回来的宋谨,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一个三岁的孩子去解释这一切。 那时候的乐知时抓着宋谨的袖子,只会甜甜地叫uncle,不懂什么是死亡,什么是寄养。他被带回宋家,从此就在江城生了根。 路口的红灯迫使乐知时刹住单车。早上起得太猛,人还有点飘乎乎的,视线盯着红灯上的光点,思绪一跳一跳的,分散开来。昨晚的梦在脑海里只剩下破碎的剪影,好像自己变作小小一团,跟在宋煜的屁股后头打转,连中文都说不利索,只会缠人。 林蓉总用吃醋的口气揶揄乐知时,说他第一个学会的中文词汇竟然是哥哥。 不过宋煜打小寡言,对谁都不冷不热。好在他虽然不怎么搭理乐知时,却也不会赶他走,任他缠着。只是等他们大了,开始上小学了,乐知时的混血长相就越发打眼。 宋煜本就出挑,又跟着个洋娃娃牌拖油瓶,几乎每天都要应付关于他家事的八卦询问。时间一长,宋煜实在没了耐心,正好后来搬了新家,离开之前的学区和小学同学,他就在升初中之后定下三大条约: 在外不许叫哥哥。 不许一起上学或回家。 不能让别人知道你住我家。 起初乐知时根本无法接受。宋煜升初中和他分开对他的打击就够大了,更别提不能叫哥哥的事。但他一向是个唯宋煜马首是瞻的孩子,守规矩第一名。毕竟比起不被搭理,在外保持距离乐知时还是能接受的。 在乐知时心里,宋煜就像是一个永远立在前面的标杆,从蹒跚学步起他就在后面追逐。宋煜六岁时,他三岁,跟着哥哥跌跌撞撞跑出门,去看搬家的蚂蚁;宋煜十岁,他七岁,第一次和哥哥一起上小学,在公交车上开心到唱歌却被捂住嘴;宋煜十五岁,他十二,大太阳底下举着小电风扇,卖雪糕的老爷爷给了他一个板凳,让他可以坐着等哥哥出考场。他还记得那天他吃了三根冰棒,宋煜并没有发现,并且为了他放弃坐学校大巴,他们打车去吃了小龙虾。 那天的小龙虾特别大,他吃了23个,其中有15个是宋煜给他剥的,因为被嫌弃动作太慢。他记得自己反驳:“虽然我不会剥虾,但是我很会藏对吧,你的同学都没有看到我。” 宋煜却不以为然,“可我一眼就看到了,所以你藏得一点也不好。” 乐知时一直坚持认为自己很擅长隐藏,包括在外和宋煜的关系,后来他也不得不承认,宋煜是对的。 “绿灯了,走吧。” 路上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看了眼时间,乐知时踩上踏板加速,单薄的身体弓起,努力蹬车。九月初的风还是暖热的,烘着周身,把夏季校服衬衫吹到鼓起,乐知时微卷的棕发在阳光下泛出点金色,蓬松柔软。 一路狂飙到学校,刚停好单车,望见门口查岗的大部队,他隐隐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乐乐!”肩膀猛地被拍了一下,乐知时吓得回过头,是他的铁哥们兼同桌蒋宇凡。 乐知时的姓氏特殊,很多人第一眼看都会念成快乐的乐而不是音乐的乐。出错频率之高让他直接多了一个小名——乐乐。不光是家人,身边关系不错的同学朋友也都这么叫。 得逞之后蒋宇凡一脸得意,摸了一把自己刚被老妈逼着推干净的小平头,“你今天怎么也踩着点来学校啊?” “睡过了。”乐知时拉着蒋宇凡往校门赶,“门口好多人啊。” 蒋宇凡老神在在,“越是不上早自习啊,迟到的人就越多。”远远看见戴袖章的值日生,他检查了一下校服,顺便瞟了一眼乐知时。 “哎等等,”蒋宇凡一把抓住他,“乐,你的铭牌呢?” 脚步飞快的乐知时忽然间惊醒,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果然空荡荡一片。 “糟了。蓉姨每次洗衣服的时候会把铭牌取下来,我今天走得急忘了这茬了。” “那怎么办?”蒋宇凡垫着脚往门口瞅,“我靠,圆规也在。” 圆规是他们初中部教导主任的外号,因为长得干瘦又高,为人一丝不苟,大家都这么叫。 乐知时更急了,圆规特较真儿是出了名的,连女生改校服裙都要记下来通报。今天又撞上开学典礼,没准儿他一会儿也要上通报名单。 他扯过书包带子企图挡一挡,“蒋宇凡你帮我遮一下。” “行,没准儿能糊弄过去。” 蒋宇凡挡住他半边身子,俩人连体婴似的快步移动到校门口,企图从一群接受检查的学生中蒙混过关。 圆规的嗓子很尖,“把校服领子翻出来啊那个同学,一会儿开学典礼会有录像的,要传到学校官网的。你们的形象就是我们培雅的形象,知道吗?” 乐知时手紧攥书包带,贴着蒋宇凡埋头往前挪动。 “你这个裤子怎么回事?” “老师,我校服裤子没干,我穿了条差不多的……” “两条校裤都不够你换洗的吗?!” 乐知时头埋得更低,并且已经准备好了道歉的话。 “站住。” 他吓得跟只被点了穴的兔子似的,一下子顿住脚步,可还是不敢抬头。 不是我,一定不是我。 “说的就是你。” 圆规走近了些,旁边站着跟着他检查的值日生,“短发的那个女生,你铭牌呢?哪个班的?” 乐知时刚松了口气,又听见圆规说,“说过无数次了上学的时候必须佩戴学生铭牌,很难做到吗?还有谁没戴?” 还有我。 乐知时浑身僵硬,好像突然出现一只怪异的大手把他从人群里给揪了出去,提溜到圆规跟前,还指出自己胸前没有别铭牌的那块布料。 神经最紧绷的瞬间,手臂竟然真的被拽住。心猛地一提,乐知时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可下一秒,那只手便沿着手臂线条向下,抓住了他的手,在紧贴的学生队伍里分开他手指。一枚带着温热体温的金属片被塞进来。 说起来很玄,但光凭手乐知时就认出这是谁,抬起头,果然看见一张冷淡又熟悉的面孔。 对方穿着高中部制服,手臂挽着红色袖章,阳光直射下眉头微皱。 不是别人,正是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哥哥”。 乐知时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浅色瞳仁在阳光下琥珀珠一样通透。看见宋煜,他浑身起了层电,下意识想开口,可下一秒又条件反射把到了嘴边的“哥”生生咽了回去。 视线相触,宋煜松了手,眼神撇开,目光漠然,仿佛他们之间真的只是值日学长和违规学弟的关系。他扫了眼手表,从口袋里拿出笔准备记迟到名单。 周围人的注意力还在圆规和被训的女生身上,没人发现这隐秘的交接。乐知时低头看着手里的铭牌,上面刻着[培雅初中部乐知时]八个字。赶在圆规发现前,乐知时赶紧将铭牌别上衬衫前襟。 手刚放下,就看到一双精明的眼扫过他。乐知时抬起脸冲圆规笑,他天生无辜相,一双纯良至极的狗狗眼,虽说外貌红利不是哪都通吃,但这张漂亮脸蛋的确很难让人狠下心苛责。 “差点就迟到了啊。”话虽如此,圆规还是放行,“进去吧。” “嗯。”乐知时乖巧点头,“谢谢主任。” 学校钟楼正好敲了钟。他忍不住回头,人群中的宋煜水杉一样颀长,就像是漫画里出场时会闪闪发光的那类人。 时间不多,开学典礼前全班要先在教室里集合。乐知时不想再迟,拼命往教室跑,可蒋宇凡觉得蹊跷,“不是,乐知时你站住!我都看到了!” “要迟到了,要迟到了。”乐知时呼呼往前跑,心跳贼快。 蒋宇凡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别……别打岔,老实交代,你的铭牌怎么会在宋煜手上?” ※※※※※※※※※※※※※※※※※※※※ 宋煜:因为我是他哥 (并不,你们没有血缘关系及法律意义(目前为止)上的关系——求生欲) 好久不见呀! 带着乐乐和宋煜给大家鞠躬~喜欢的还烦请点一下收藏哦,感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这本是比较日常向的年上竹马文,文里乐乐出场是初三(其实就是为了写一点他们在同一所学校念书的部分才这么设定的),后面会快快长大的! 依旧是不出意外每晚九点更新 爱你们! 新的转折 “可能……是他捡的吧。” “捡的?” 这么小也能捡到? “我信你有鬼!”蒋宇凡皱起眉,跟在乐知时后头进了初中部教二楼,噔噔噔上楼梯继续追问,“就算是他捡到的,他怎么就知道你是乐知时本人呢?” 乐知时反问,“我还不够好认吗?” “那倒也是……”凭着这张混血脸,乐知时刚入学的时候讨论度就数一数二,但蒋宇凡还是觉得神奇,“刚刚真吓死我了。我看到宋煜戴着袖章的时候都觉得你完了。” 乐知时扶着扶梯喘气,“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开学第一天违规还遇上宋煜这种高冷大佬当值日生,他拽你的时候我还以为他要把你就地正法呢。” 快到了,乐知时回头冲他嘘了一声,快步进了教室。 巧得很,班长正好点名,乐知时努力地憋住大喘气,站在门口,头发都跑得打卷儿翘起,“老师……” 班主任王谦是个年轻男老师,教语文,能和学生打成一片,但严厉时也不留情面。好在乐知时从来都是乖学生代表,不迟到不旷课不惹事,成绩不错人也讨喜,王老师没为难他,“进来吧。” 但蒋宇凡就没那么幸运了。 王谦脸上带着戏谑的笑,“这不是我们8班迟到小分队常驻嘉宾吗?” “王老师,”蒋宇凡摸了摸自己的圆寸,“我这不就比乐知时晚了两步嘛。” “对,我觉得这个比较标准蛮好的。”王谦手一背,“从今天起每天都只许比你同桌晚两步,不然早自习罚站。” “啊?”蒋宇凡皱成一张苦瓜脸,看热闹的8班学生全都笑起来。 “还啊什么啊?进来吧。”王谦说完,开始敲打其他学生,“平时小打小闹也就算了,开学典礼都给我老实点,被教导主任逮住我是不会把你们赎出来的,公开处刑也好,升高中前在全校出出名,这个初中也没白读。” 大家都在偷着笑,只有乐知时还没从大喘气儿里回过劲儿,发着懵把书包往桌子里塞,怎么都塞不进,这才发现抽屉里有什么,伸手进去,摸出个精致的宝蓝色礼盒。 奇怪。他仔细瞅了瞅。 “又谁给你的?真爽,开学第一天就有礼物拿。”蒋宇凡歪在桌上小声调侃,“帅哥就是好。” “才不是。”乐知时抬头瞄了一眼王谦,动手拆礼盒,里面是一枝精致的白色钢笔和一瓶墨水,最上面盖着一张卡片。他没动钢笔,只是打开卡片一个人看完上面的字,就收好了放回抽屉。 八卦的蒋宇凡凑了过来,“哪个班的?这钢笔看着就不便宜。” 乐知时抿了抿嘴,像是在思考。 “开学典礼完了应该不会原地解散回家吧?” “不会吧,估计还得回教室。干嘛?” “我想去一趟11班,把这个还回去。” 班上的人都站起来,准备动身去校体育馆。蒋宇凡对乐知时这种老老实实把礼物还回去的做法很是不理解,“不是吧乐乐,你真要还啊,人小女生会伤心的。” 乐知时有点饿,拉开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米面包,撕开个口子一口咬下半个面包,含混道:“如果不还,她可能会默认我答应了,但我没有,这样不对的。而且我才初三,不能谈恋爱。” 蒋宇凡一脸不可置信,“我天,你是哪来的乖宝宝,隔壁班那个谁上学期都换了三个女朋友了。行吧,反正女孩子失恋的心情你是不会了解的。” 失恋。 乐知时确实感受不到,但他权衡了失恋和被欺骗的严重性,坚定了自己的决定。 “我会好好跟她说的。”乐知时快速咀嚼嘴里的面包,跟着其他同学一起站起来,书包里掉出一个药盒,崭新的。他弯腰捡起来想装在口袋里,可校裤口袋太小,塞不下。于是他试着撕开包装,但塑封质量实在太好。 “快走吧咱们。”蒋宇凡拽了他一下。 “哦,好。” 全校学生浩浩荡荡地涌入体育馆。一进来才发现没垃圾桶,乐知时飞快吃完最后一口,将袋子对折塞进校裤口袋。 培雅是当地最知名的中学之一,比起隔壁静俭专注分数的成绩驱动式教育,这所学校颇具洋派风格,很多学生的出路都是留学深造,甚至有“培雅的高三生只有一半参加高考”的说法。加上学校有钱,扩得起地,初中部和高中部一直没分过家。 在这种庞大的学生体量下,一年一度的全体开学典礼自然也成了校园大事件,平时再自由散漫,这一天是不能出错的。 高中部的学生先进去,按照班级坐在体育馆观众席。圆规站在前面安排:“初三6班到11班坐场中啊。” “啊?” “怎么又是蓝班?” “又要坐地上了唉。” 培雅初中部的夏季校服是浅蓝色短袖衬衫,高中部则是白色,冬季的针织背心也是这两个颜色,久而久之大家就用校服颜色代称初高中部。 大家找着班级位置。一暑假没见,女生们凑在一起第一件事就是八卦,毕竟这是永远喜闻乐见的话题。 “看了昨晚的表白墙吗?” “没,这次是谁?” “初二的,跟宋煜学长表白呢,写了巨多,说暗恋一整年了。” “哇,校草……真有勇气。” “我们学校有评校草吗?我怎么没投过票。” “没有啦,不过宋煜算是公认的吧。居然敢追他,我就没见他跟哪个女生走得近,别说初中部了,高中部都没有。” 听到宋煜的名字,乐知时有点高兴,心里又有点别扭。脸上痒痒的,他扒拉了一下头发,眼睛四处张望,慢吞吞跟着人群走。班长组织大家席地坐下,乐知时坐在男生队伍后头,前面女生的八卦焦点从初二女生表白高三学长的劲爆话题变成培雅究竟几个校草的讨论。 “后来表白墙下面吵起来了,有人说宋煜一张扑克脸,对谁都爱答不理的,还不如初中部的乐知时。笑死我了,吃瓜吃到自己班上。” “什么叫还不如?乐乐就是很好看啊,混血颜不香吗?而且性格也好。” “就有人说他太小了。不过后来吵着吵着就变成初中部高中部各占一个,这样就没争议了。” “哈哈哈确实,他俩搁人堆里就是那种充了钱的皮肤。什么时候站一块儿比比。” “同框都够呛,完全没交集。” 蒋宇凡竖起耳朵听了一个来回,连连咋舌,“小乐乐不错啊,都比肩宋煜了。” 乐知时光顾着伸长脖子在观众席寻找宋煜的身影,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女生同学关于他的讨论,被蒋宇凡cue还有些懵,“嗯?” 谁知斜前面的女生这时候又转过头,满脸八卦,“乐乐,你觉得宋煜学长怎么样?除开他的性格。” 这还是他上初中后,第一次在学校被问到关于宋煜的事。 乐知时发觉自己心虚了,和他在太阳底下躲着等宋煜是一样的心情。他眨眼速度都无意识变快,试图给出比较像陌生人的回答。 “宋煜学长很帅,成绩也很好。” 但他最终还是没忍住护短的心,“而且我觉得他性格也没有问题。”乐知时的语气异常认真,“他只是不爱说话而已,不爱说话不代表性格差,虽然他看起来有点吓人,但他其实人很好的……” 女生越听越不对,疑惑打断,“等等,你怎么知道他人好?” 果然很不擅长隐藏。 乐知时一时哑口,谁知蒋宇凡插进来,“还别说,宋煜人确实比我想象中好一点,今天他值日,捡到乐乐的铭牌没有上报,还帮他瞒过了圆规呢。” “真的假的?” “救命恩人啊。” “不愧是大帅哥!” 典礼开始,班长在前面提点他们别说话,八卦这才终止。乐知时松口气,差点暴露,就他们的八卦程度,要真知道他们的关系肯定消停不了。 每年开学讲得都是差不多的内容,台上的领导人发言听得他灵魂出窍。不一会儿换了初中学生代表,是他们班的女学霸,乐知时十分捧场地挺直背抬起头,努力听讲,无奈体育馆的灯光亮得过分,照得他又渐渐垂下头,像朵被太阳晒蔫儿了的太阳花。 也不知是不是面包吃得太急,他胃里有点难受,梗了一团棉花似的,上不去也下不来。 揉了揉肚子,乐知时望着自己帆布鞋尖上蹭脏的一个小点。视线聚焦,这个小点渐渐地扩散变大,像团裹来低气压的乌云。周遭传来才会发言结束的掌声,像沸腾的水从耳朵里灌入,烧到胸腔,蒸汽撑胀了肺腑。 学生间出现一阵小骚动,他喉咙干痒,像卡了片羽毛。乐知时低下头清嗓子,新的学生代表走上台。 靠近话筒之后,音响里发出一阵尖锐的电啸声,仿佛一种强调性的先兆。 下一秒,从不大配合的话筒里传来一句低沉的声音。 “抱歉。” 乐知时一下子抬起头,望向演讲台上的人,胸口起伏。 “各位早上好,我是高三(5)班的宋煜。” 心跳加速,病理性的心跳加速。 像那些女生说的那样,宋煜的好看是公认的。但他骨相窄长立体、眼型狭长、眼角尖锐,这些都带给他极强的压迫感和距离感。 从这张脸上很难找到太多情绪的痕迹。 与之相反的,乐知时的五官是柔软且偏幼态,没有攻击力,通透的琥珀色瞳仁诚恳又天真。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 宋煜垂眼,视线落在小臂上摊开的文件夹上,语气不疾不徐,偶尔会抬一抬头,目光沉静。 乐知时从小就很喜欢听宋煜念书的声音,无论什么。可他此刻却不太对劲,明明很想努力听清每一个字,但无法集中,喉咙干痒的症状愈发明显。 气管仿佛被一点点压缩变细,气流在逼仄的甬道里挤着,上不去也下不来。 糟了。 这反应太熟悉,乐知时抽出垫着的包装袋查看。肺里气流的声音像不断拉开的风箱。 果然买错了。这个牌子的普通面包和米面包只有右下角的一个标志不同,其他完全一样。 乐知时患有严重的小麦过敏症,临床反应除了常见的风疹和喉痒,就是最难受的食物过敏性哮喘,只有在大量接触过敏原的时候才会出现,来势凶猛。 体育馆过分安静,乐知时能听到的只有宋煜的声音,和他胸腔里愈发明显的哮鸣。 第一反应是后悔,后悔自己把药搁在了课桌上,谁能想到就这么一次,就过敏发病。 可这种想法没持续太久,求救的本能来得更快。哮喘抽走气力,乐知时努力向前倾,抓住了蒋宇凡的胳膊。 周围的人也发现异样。 “新的学期意味着一种新的开始。” 站在台上的宋煜垂眼念稿。 台下的学生忽然出现骚乱,集中在某个班的尾部,有几个人甚至站了起来,围成圈。其他班的学生也注意到什么,伸长了脖子探看。 “这将是一个突破口和临界点,过往的累积亟待爆发,转折就在前方……” 发生什么宋煜都不甚关心,他就是这样的个性,只是偶一抬眼,混乱的人群缝隙里,他看到了倒地的人,仅仅是半张侧脸。 “乐乐!你没事吧?!” 不明情况的教导主任开始出面维持秩序,“哎那个班的,你们在干嘛?” 蒋宇凡跪在地上,语气焦急,“老师!有人不舒服!” 话筒里的演讲戛然中断,啪嗒一声,是文件夹落下的声音,被扩音器放大,格外急促和突兀。 教导主任回过头,演讲台上已经空无一人,“乱了套了!” 负责全程录像的摄影社学生傻傻举着机器,一时间不知是应该追着学生代表拍过去,还是继续对准空荡荡的演讲台。 大会出现意外,暂停演讲勉强能算正常反应,可站在演讲台上的代表却二话不说下了台。 而且这个人还是宋煜。 这就太不正常了。 ※※※※※※※※※※※※※※※※※※※※ 表白墙的评论区将再度发生大震荡,然而已经没人记得投稿的初衷了(。 表白现场 体育场人声鼎沸。 乐知时侧卧在地,症状愈发强烈,明明想要大口吸气,但进入身体的气流却越来越微弱,胸腔里好像破了一个洞,嘶嘶地漏气。还没能吸足哪怕一口,他就开始了剧烈的咳嗽。 感觉学生的状态非常不好,王谦也很着急,“乐知时,怎么回事?你还好吗?能不能说话?”他扶起乐知时轻拍他后背,“深呼吸试试,慢点。” 就在所有人都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白色身影闯入这片淡蓝之中,破开拥挤人潮。 “散开点,别围着他。” 周围的同班同学都吓了一跳,谁都没想到刚刚还在台上发言的宋煜此刻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班主任王谦看见宋煜也有点吃惊,这也是他带过的学生,当年就觉得这孩子挺冷漠,连好朋友都不多,怎么都不像是会见义勇为的类型。 宋煜半蹲下来,把已经说不了话的乐知时半抱在怀里,调整他的坐姿,然后从口袋里拿出药。 看到这随身携带的药,王谦有些疑惑,仔细询问:“宋煜,你这个药他能用吗?我已经打电话给校医院的急救人员了,他们很快就到。” “来不及了。这就是他的药。”宋煜冷静得不像学生,更像是专业的急救人员。他抬头吩咐身边的人,“大家再散开一点。” 他松了乐知时的校服领带,解开衬衣头两颗扣子,让颈部暴露出来,揽过他的肩,扶稳头,另一只手直接将气雾剂对准乐知时的嘴,动作连贯迅速,“乐知时,吸药。” 此时的乐知时满头冷汗,唇色微微发紫,本能地攥着宋煜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气雾吸进肺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发过哮喘,那种眼泪和呼吸都不受控制的感觉浪一样砸上来,一切都是空白的,但他能听见宋煜的声音,给他一种无形的安抚。 “再吸。” 同班两年,周围的同学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急救场面,一个个呆愣在旁边,熟悉他的人多少知道他过敏,但平时也只是出疹子,没这么严重过。 冰凉的药雾涌进气管,几分钟后,乐知时起伏不断的胸口一点点恢复,呼吸终于不再那么急促和乏力。 “好点了吗?”王谦不太放心,“还是要送到医务室那边休息一下。” “是要复诊。”宋煜拿开药瓶,视线也从他苍白的脸上移开,不经意间瞥到遗落在地上的一张包装袋上,上面印着面包两个字。 他伸出手掌贴上乐知时胸口,感觉他此刻的心率,然后抓住他手臂翻开,又查看脖颈,检查出疹情况。 症状虽然得到舒缓,可乐知时意识还是滞后。每次哮喘发作的时候,他会产生很强的依赖感,像只挣扎中被捡回一条命的雏鸟。 急救时他什么都想不了,只知道一定是宋煜在救他,恢复后的第一时间乐知时就想确认,于是虚弱地抬眼,看到宋煜的脸才心安。 “哥……”他声音微弱,手指无力攀着宋煜的手臂。病症如狂风过境,残存的意志力让他全然忘记了约定和伪装。 耳尖的蒋宇凡没过脑子,复读出声:“哥……哥?!” 这么一个字,过了一层人形扩音器,涟漪一样层层传开。 宋煜是乐知时的“哥哥”。 开学典礼的当天,这个乐知时保守了两年的秘密,全校都知道了。 · 一个学校总有那么几个出挑的,不是被议论,就是被簇拥。 乐知时和宋煜都是典型代表,只是没人想到这两个平时毫无关联的人会有交集,而且这么紧密。 消息在密集人群里传播最快,没多久,开学典礼上的意外就成了所有人议论的话题。 乐知时的童年一直就不怎么清静。 刚到宋家时,他插班上幼儿园,没有熟悉的小朋友,语言也不通,最重要的是他和大家长得都不一样,时常像杂技团的动物一样被人围观,甚至被一些大孩子欺负,给他起“黄毛”、“小杂种”的绰号。 他很不喜欢幼儿园,每天都不愿意上学,只想躲在家里画画,一到幼儿园门口就哭,被抱下车跟要了他的命似的。 上了小学虽然也没少被围观,但至少宋煜在,他不开心就去找宋煜。有时候宋煜一下课,回头一看,可怜兮兮的乐知时就扒在教室后门的门框边上,没断奶的狗崽崽似的。 同龄人渐渐懂事之后,排挤他的人少了一些,大家也渐渐习惯。再后来,长大的小朋友们审美发生变化,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觉得乐知时是好看的,好看的程度在同年龄的男生里一骑绝尘,性格也好,被欺负的乐知时又莫名成为追捧的对象,总之就没有消停过。 不喜欢成为焦点,不想在开学典礼上被公开处刑,可最后,乐知时还是以更加轰轰烈烈的方式成为了全校瞩目的焦点。 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他望着天花板发呆。值班医生对他进行检查,他乖乖配合,像个没有灵魂的玩具,检查完又躺下,继续休息。 平稳的呼吸令他安心。 从小乐知时就想象力丰富,可以从天花板上的一个小小污渍联想到白沙滩上的一只寄居蟹,再从它小小的壳内空间联想到溶洞,甚至是黑洞。 就在他在天花板里探索宇宙的时候,门忽然间打开。乐知时翻身,把床帘拉开一个小缝,瞄了一眼,可看到的却是蒋宇凡的脸,又失望地倒回到床上。 “乐乐?”蒋宇凡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把他吵醒。 “我没睡。”乐知时从床上坐起来,拉开了帘,“结束了?好快。” “嗯。”蒋宇凡替他把书包拿来,还递给他一盒纯牛奶,“这个你不过敏吧,我看你平时也喝。”见他摇头,蒋宇凡才放心,“老师说不用回去报道了,你休息好了就直接回家。” 乐知时吸了口奶,“王老师没给我家长打电话吧?” 这件事本来也是意外,是他自己不小心,不想让蓉姨为他担心。 “不知道,反正他把宋煜叫住说了会儿话,估计是了解情况。”说到这里蒋宇凡来了底气,“我就说哪有这么巧的事。刚好捡到铭牌,刚好认出你,发言发到一半居然从演讲台跑下来给你急救,身上还刚好带着你的药。要不是你最后喊了声哥,我都要怀疑你俩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了。” 听到最后一句,乐知时一个激灵,“不不不,怎么可能。”说完他又后知后觉解释,“我们也不是亲兄弟。” 其实他也很后悔。清醒过来恢复体力的时候,回想到众目睽睽之下叫宋煜哥哥的场景,乐知时简直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不是亲的?表兄弟?”蒋宇凡恍然,“我说呢,你俩一点也不像,还不是一个姓。” “也不是,你听我说。”乐知时把书包拉链重新拉好,简单给他解释了一下他寄养的情况。 尽管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蒋宇凡再怎么二,多少也有些意外,“这样啊……” 寄养这种词对他们这些十几岁的小孩而言太沉重了,好像就和不幸、悲惨和寄人篱下划上了等号。 蒋宇凡心想,难怪乐知时在学校假装不认识宋煜。他抓了抓头发,“那、那……那他家对你好吧?” 乐知时笑了笑,“好啊,和亲生的没分别。” “那就好,那就好。可是,”蒋宇凡又问,“那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我的意思是,领养……”他很小声地说出这个词。 乐知时却不甚在意,“哦,我以前也问过。叔叔说,我的爸爸妈妈是很棒的人,他们是我唯一的父母亲,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替代,他希望我能记住。而且他们说,哪怕没有这个程序,他们也会好好照顾我的。”他补充了一句,“宋叔叔是我爸爸最好最好的朋友。他们像亲兄弟一样一块儿长大的。” “原来如此……”蒋宇凡表情像是放心许多,拍了拍他的肩膀,严肃认真,“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口风很紧。” “没事儿。”乐知时低头,忽然发现自己的纽扣开了,领带也被扯开,可半昏迷的时候不记事,还边扣扣子边嘀咕,“怎么回事……” “你哥……不是,宋煜急救的时候解的。”蒋宇凡又说,“你肯定没看到,他从台上冲下来那样子,太帅了。” 乐知时的确没看到,很可惜,但他可以想象出那样的画面,低下头,乐知时看见鞋尖上洇开的黑点,想到发病前幻想出的阴霾。他就是被乌压压的云裹住了,困住了。 宋煜冲下来的样子,大概像一束锋利的光,破开了那片阴霾,找到了他。 这画面在乐知时眼前具象化,心里升腾出一丝愉悦感,连牛奶都变甜。拿书包的时候发现里面鼓鼓囊囊的,拉开拉链一看,里面是早上收到的礼盒,“你连这个都装进来了?” “我想着你说完事了去11班来着。” “嗯。”他把吸得咕噜噜响的牛奶盒捏瘪,扔进垃圾桶,系好领带后拿晃悠着的腿碰了一下蒋宇凡的腿,“走吧咱们,回家吃饭。” 江城的九月初暑热依旧,多年未修剪的栾树几乎要把茂密的枝丫伸进三楼窗户。这些热情的绿叶被紧闭的玻璃窗阻挡,看起来怪可怜的。 就跟小时候的乐知时贴着书房玻璃门往里看宋煜时那样,肉嘟嘟的脸都挤得变形。 从初一开始就和乐知时做同学,蒋宇凡知道他过敏的事,就是没想到能这么严重,他好奇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自己过敏的?这么严重的话,第一次发现的时候应该很危险吧。” 第一次…… 其实他有些印象,但实在不能算多深刻,而且他小时候去医院的次数太多,反而冲淡了发现症状那次的记忆。 “不记得了,那时候我才三岁,好像住院了。” “三岁!”蒋宇凡不敢想象,“你今天这样就够吓人的了,还好你哥在,我刚刚百度了一下吓死了,原来哮喘没有药在身边的话是会出人命的。” 乐知时宽慰他,“今天发生的是极小概率事件,是倒霉中的倒霉。” 但他又想起来,第一次发作的时候,宋煜好像也在。 告别值班医生,两人准备下楼离开,谁知刚一出去就遇上一个相貌清秀的短发女生,和他们一样穿着初中校服,脸红了,声音也很小,“乐知时……” 乐知时不是很眼熟,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蒋宇凡。 蒋宇凡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小声提醒死党:“这就是给你送礼物的那个女生,11班的。” 乐知时低声啊了一声。 “你、你没事了吧?” “我没事了,已经好了。”乐知时说了句谢谢。 女孩如释重负,挽了下耳边碎发,“早上我去你们班找你,你还没来学校,我就把东西放在你课桌里了……” 乐知时看见她的耳朵,红了起来。 “希望你喜欢。” 太阳好大,少女的声音淹没在蝉鸣中。 他攥着书包带子,沉默了两秒,最后还是拉开拉链,把里面的礼盒拿了出来,双手递还给她。 蒋宇凡没眼看了,这场面太窒息。他撇过头从三楼往下望,竟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个头很高,穿着白衬衫。 这不是宋煜吗?蒋宇凡眯起眼仔细瞅了瞅。 还真是! 宋煜推着车朝这边走来,到一棵香樟树下又停下脚步,低头看表,又抬起头往上看了一眼,正巧和蒋宇凡视线相撞。 气场太强,隔了好几米蒋宇凡都被这冷冰冰一眼给震住,立刻扭回头,假装无事发生。 ※※※※※※※※※※※※※※※※※※※※ 小蒋:哦豁 回答一些小朋友的问题,哥哥以后不学医哦,只是从小就掌握了为乐乐急救的本领罢了~ 白桃乌龙 看到出现在眼前的礼盒,女孩愣住了。 “谢谢你。”乐知时语气郑重,“但是,从小家里人就告诉我,不可以随便收别人的礼物,尤其是女孩子的。这样子就是把别人的心意当成理所当然了。所以我得还给你。对不起。” 乐知时的眼睛有着明显的高加索人特征,轮廓更柔和些,头发也是暖棕,阳光下透着金色,整个人是通透又柔软的。外表会给人以幻觉,例如好接近、好攻略、可以被他接受,但事实并非如此。 很多时候孩子气的乐知时都认真得过分。 女生的表情有些难过,但她也有预料,只是犹豫着是否该收回自己的礼物,“可是,我……” 她开了口,又顿住。 “这很贵吧,你买的时候肯定挑了很久。”乐知时很坚持,拿着礼盒的手向前递了递,递到她手边,让她接住,“你写字很好看,比我更适合用这支笔。” 听到这句,女孩抬起头。用褒奖代替拒绝,让人连难过都不忍心。 可她还是多少有些心有不甘,“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乐知时愣了一下。 喜欢。 他喜欢的人很多,比如蓉姨和宋叔叔,比如粉店的老板,每次吃素粉他还会给自己加两块牛肉,还有画画课的张老师,送给他漫画书和画具……太多了,乐知时心里有举不完的例子。 不过如果加个限定词,最高级别,范围就骤缩。 但似乎也不是眼前这个女孩怀有的喜欢。 “没有吗?”女孩追问。 乐知时把书包背好,还颠了颠,“没有吧。我现在不想谈恋爱,要中考了,成绩下降会被请家长的。” 眼看着女孩的表情沮丧起来,乐知时又说,“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真的吗?” “我不骗人。”乐知时颠了下后背的书包,“好热啊,楼下是不是有自动贩卖机来着?我请你们喝饮料。” “我要喝可乐!”占便宜少不了蒋宇凡。他瞥了一眼下面,见宋煜竟然还在,双臂环胸靠在树干上,戴着耳机,仰着脸凝视他们。 蒋宇凡不禁打了个冷战,拿胳膊肘碰了碰乐知时。 “乐,看看楼下。” 乐知时闻声扭头,隔着栏杆一眼就望见宋煜的身影。 打兴奋剂也不过如此了。乐知时一下子转身,双手撑住栏杆半个身子几乎都探出去,可叫出“哥”这个字的时候却是气声,很小声。 像只惊喜到想扑上去却又犹豫试探的小狗。 女生看着乐知时激动的背影,感觉他像是变了一个人,和刚刚拒绝自己表白的样子完全不同。 靠在香樟树上的宋煜放下手臂,走到停在树下的自行车前,脚踢起双撑,长腿一跨似乎准备骑走。 乐知时急了,“哎哎哎。”他抓着书包就想往下走,可又想到刚才答应请喝饮料的事,于是慌慌张张说:“我先下去给你们买啊。” 蹭蹭蹭跑下楼,好在宋煜还没那么快走。乐知时火急火燎跑到自动贩卖机跟前,先是选了三罐冰可乐,可付款时犹豫了一秒,换成了两罐,又额外买了一瓶白桃苏打水,正巧蒋宇凡他们也下来了,乐知时急匆匆把两罐可乐往贩卖机上一搁,对着蒋宇凡疯狂做手势,指着贩卖机,自己转身就朝宋煜跑去。 树影在他那张喘得发红的脸上晃悠,光点斑驳很漂亮。稍稍平复了一下,乐知时才笑着喊了声宋煜哥哥,自己拨了拨头发。 “跑什么。”宋煜只瞥了一眼,依旧戴着耳机。 怕你走了啊。 过敏就算了,还当着那么多人面暴露了他们的关系,搞砸了宋煜的开学发言,什么都一团糟。他怕宋煜不搭理他了。 乐知时把手里的冰苏打水塞给宋煜。接水的时候,他注意到宋煜左手手腕上的表,那是他送的。 10岁那年,林蓉的摄影师好友找的小模特病了,乐知时被带去救急,也因此得到一笔酬金,林蓉的教育理念很自由,所以也鼓励乐知时自己支配这份酬劳。 孩子收到红包第一反应都是买玩具和零食,小小的乐知时独自去商场转悠了好几天,最后买了一块漂亮的手表。 因为还有两天就是宋煜的生日。 那是他第一次花自己的钱购买礼物,小时候已经觉得是天价了,可现在看,这表算不上名表,款式也很简单,不是现在学生中流行的电子表,不酷也不复杂。 从小到大,宋煜没少收乐知时的“礼物”,手动黏上第四片叶子的所谓“稀有”四叶草、攒够十枚就可以给哥哥跑腿打杂做任何事的乐乐小贴纸、手工画出来的宋煜专属小台历…… 但第一次收到到这个礼物时,宋煜的第一反应很抗拒,甚至把乐知时拽去了买手表的商场。 那时宋煜也才刚上初一,但站在商场柜台前办理退货的样子却镇定得像个大人,只有乐知时一个人在哭,甚至坐在地上抱着宋煜大腿大哭,仿佛他才是那个收到礼物却要被退货的家伙。 可惜记忆太模糊,究竟宋煜为什么这么拒绝这份礼物,又为什么回心转意决定接收,乐知时都不太记得了。 他一时间有些好奇,但想了想还是没问。刚发完病,不挨骂都要谢天谢地,现在可不是一个好时机。 宋煜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水,又递回给他,乐知时这才回神。 “宋煜哥哥,你是不是等了很久?” “刚来。”宋煜踩上踏板。 乐知时主动向他报备复诊的情况,“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刚刚也吃了药。” “我看你也没事了。”宋煜说。 乐知时并没有感觉到这句话有什么不对,继续道:“幸好有你在,不然我可能就挂掉了。” 挂掉了三个字被他说得一本正经,但的确不是夸张,小学时尽管是带饭去学校,但小孩子还意识不到过敏的严重性,那时也有过几次严重发病,都是被同校的宋煜救过来的。 他这条小命不知道被宋煜捡过几次。有时候乐知时会想到一些小动物报恩的动画片,然后认真地思考自己下辈子会是什么小动物。 最好是像棉花糖那样的小博美,脖子上挂个小牌子。 想到牌子,乐知时忽然联想到校门口的事,“你今天救了我两次。” 宋煜没像想象中那样骂他,但也没说别的,只是准备要走。乐知时察觉到,立刻一屁股坐上后座,见宋煜扭头看他,又仰起脸,“我自行车停在校门口了,先坐你的出去。” 他没同意也没拒绝,仿佛载着一团空气。乐知时坐在后座冲不远处的蒋宇凡和女孩挥手告别,“我先回家啦。” 蒋宇凡看着乐知时,感觉他的尾音都透着开心。 在第一时间知道宋煜和乐知时是兄弟的时候,他还奇怪为什么两个人都对外都不说这份关系,回想毫无交集的他们,甚至觉得宋煜过分冷漠了。 可代入进去想想,换做是自己,要如何解释和乐知时的关系呢。 无论怎么解释,都绕不开他离世的父母吧。 闲言碎语是不见血的刀,有时候,沉默反而是能够最大程度抵御伤害的盾牌。 车骑出去,起了阵风,夏天的风吹在身上都是柔柔软软的。 这让他想起小时候坐在宋煜后座的样子,那时候宋煜刚学会骑车,第一次带人就是带他,一开始他们都很开心,小小的乐知时抱着哥哥的腰,两条腿翘得高高的,嘴里嚷嚷着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后来摔了,乐知时磕破膝盖,流了血,宋煜就不带他了。 骑车快到校门口,乐知时一直担心宋煜会停下来让他骑自己的车回去,一直犹豫着编排理由。 他的车链子掉了?不好,太假了。 气不足了?好像也不行。 要不就说他哮喘还没完全恢复,胸闷,不能骑车吧。 好容易想到一个靠谱的理由,一抬头发现他们已经出了校门好远,宋煜并没有停车。他可能是忘记自己刚刚说的话了,乐知时想。 到了路口的红绿灯前,宋煜停下来,面前一辆又一辆车穿梭而过,阳光也很沉默。 手里的瓶子上凝了层水珠,变成一瓶很心虚的汽水。 “宋煜哥哥,王老师跟蓉姨打电话了吗?” 宋煜没回应,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 虽然宋煜平时也不怎么跟他说话,但是乐知时能察觉到他情绪的微妙差别,总觉得他不高兴。 是因为他今天吃错东西过敏给他添麻烦吗? 那为什么来看他? 大概是确认他确实没有出什么大事,否则回去没办法跟蓉姨交代。 “宋煜哥哥……”趁着红灯还没转,乐知时抬手轻轻拽下宋煜的一只耳机,语带讨好,“你能不能不把今天的事告诉蓉姨啊,她肯定要说我的。” 交通灯一下一下闪烁着,看起来更心虚。 “什么事?”宋煜忽然开口。 乐知时却有些不明所以,“啊?” 自行车轮再次转动起来。惯性驱使下,乐知时的身子忍不住后仰,耳机线成了两人之间的脆弱维系。慌张下,他本能地紧紧抱住宋煜的腰,也听到他的声音,仿佛是从温热的躯体中传导而来。 “你说的,是你吃错东西又不带药,差点在开学典礼上休克的事。” 九月的太阳仍旧锋利。 “还是早恋?” ※※※※※※※※※※※※※※※※※※※※ 抱歉我今天有点忘记时间了 赏味期限 早恋? 从天而降一口大锅砸下来,把乐知时给砸懵了,“不是……”他皱了皱眉,手里还乖乖捏着那只耳机,用自言自语的音量嘀咕,“我没有早恋啊。” 而且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他又歪着脑袋去看前面的宋煜,大声反驳,“我没有早恋!” 宋煜依旧不做声。乐知时只好自己琢磨,想到之前在医务三楼走廊的事,这才明白过来,“刚刚你一直站在下面是吗?你误会了,我是把收到的礼物还给她。” 略去表白者的信息,乐知时把事情原封不动还原了一遍,像一个乖乖上报每天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的幼儿园小朋友,说得绘声绘色,生怕遗漏细节。 一个报告了一路,另一个默默骑车听着,从宽敞的大马路驶入弯弯绕绕的巷子,在起伏的梧桐叶浪里靠近目的地。 “我都没有答应她,给她买饮料也是因为怕她被拒绝了难受,就说请她喝饮料的。而且我给他买的是可乐,我给蒋宇凡也买的可乐,但是我给……” 说到这里,他忽然不说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越往后说乐知时越有点委屈。他想到了早上开大会的时候那些女生讨论的表白墙事件。 “你不也被别人表白了?就是那个培雅表白墙,我也要去告状。”明明是威胁的话,说出来却没有丝毫威慑力,甚至还不自觉减小了音量,显得格外弱小。顿了顿,乐知时又添油加醋道:“我们班女生今天早上讨论得热火朝天,没准全校都知道了。” 自行车猛地刹住,乐知时吧唧一下子贴到宋煜后背,贴得紧紧的,没完的尾音也憋回去了。 “全校都知道的事可不止表白。” 宋煜终于开了口,也勒令乐知时下车。 乐知时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我那个时候不舒服,不小心喊出来的……”他跟个小跟屁虫似的黏在他后头,“那现在怎么办,大家都听到了,应该没人不知道了。” 宋煜没给他提供方案,锁了车往里走。 感觉解释了这么多,哥哥并没有高兴起来,看来不是因为这些。 单车停在一栋青灰色老洋房前,院门前栽了株高高的广玉兰,里头是精心打理过的小庭院。房子是民国时欧式建筑,翻新后装潢得很简洁,门口立着一块和人差不多高的巨大石头,上面刻了四个字——阳和启蛰。 这是宋煜的妈妈林蓉出于兴趣爱好,经营的一家私房餐厅。 宋煜撩开门帘,乐知时跟着他进去,里面已经坐了预约而来的客人,是开店时就光顾的常客张爷爷,一个退休的大学老教授,一见他俩进来就笑着打趣,“小蓉,你们家大帅哥小帅哥回来了。” 林蓉闻声从后厨出来,手里还端了一小碟蜜渍春雪桃,搁在桌子上,笑着瞟了一眼乐知时和宋煜。 乐知时是个讨人喜欢的,还没等林蓉开口,自己就乖巧叫了声张爷爷。宋煜略略颔首,当做打招呼。 “乐乐又高了,不过还是比哥哥差一截。” 林蓉把乐知时肩上的书包取下来,“总归是差着三岁呢。乐乐现在还小,身体也不好,已经长得很快了。” 乐知时强调了一个没太多人关心的数字,“我一七六了。” 全店最高的宋煜没参与他们的身高探讨,独自走到最里面的包间。那是间休息室,是林蓉专门给兄弟俩准备的。 林蓉拿出打包得非常精致的餐点,双手递给张教授,“回去要趁热吃啊。” “辛苦了,”张教授十分高兴,“我爱人就好这口,馋着呢,我这就回去。” “张爷爷再见。”乐知时主动送到了门口。 最初开店的时候,乐乐和宋煜都还在上小学,图兴趣的林蓉只在周一和周五开店,预约模式的私房菜,菜单也没有,全凭她安排。客人相继而来,又口口相传,人越来越多,好多人提前一个月预约,后来林蓉就把营业时间放开,一周四天,也方便过敏的乐知时中午吃饭。 午餐依旧丰盛,白玉瓷盘里盛满炸得金黄的香酥藕圆,刚端上来就被乐知时夹走一个。一口咬下去,外酥里嫩,比肉丸清甜,和混了面粉的寻常蔬菜丸一比,揉挤熬煮过的藕浆又有一种和肉极为相似的口感,柔韧鲜香。 “藕圆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丸子。”乐知时还没吃完,又夹起一只炖得酥烂的凤爪塞进嘴里,赤酱浓油,轻轻一吮鸡爪就抿化了。 不止一个人说过乐知时吃东西的样子很香,甚至还有人建议他去做吃播,看他吃东西的样子就能下饭。 林蓉端着冰糖藕粉进来,“开学典礼好玩吗?”她手放在宋煜肩上,眼睛却看着乐知时,“宋煜今天的发言怎么样?没忘词吧。” 原本像小仓鼠一样疯狂进食的乐知时忽然停住,腮帮子鼓鼓囊囊。 “哎呀,真忘词了啊。” “没有。”宋煜没理睬乐知时的眨眼暗示,添了碗藕粉,“只是发生了一些事。” 乐知时嘴里的鸡爪忽然就不香了。 不会吧,说好不说的。 “发生什么了?”林蓉一脸好奇。 宋煜淡淡瞟了一眼乐知时,“是他。” “乐乐?乐乐怎么了?” 乐知时慌得不行,眼睛在宋煜和林蓉两人之间打转,还提前摇头撇清关系,“我没有……” “他没戴铭牌,被点名批评了。”宋煜喝了一口藕粉,抬头看见震惊的乐知时,“还差点迟到。” 和想象中的说辞不太一样。 “铭牌?”林蓉小声惊呼,“啊,是我,我洗衣服的时候一起取下来,好像不小心把两个铭牌都放到哥哥房间了,怪我怪我。” 说完她一脸抱歉地看向乐知时,瞥见胸前的铭牌,“欸,怎么戴上了?” 乐知时心虚地解释,“哥哥给我拿的。” 外面有服务生叫,林蓉匆忙应声出去。乐知时舒了口气,忐忑地看向帮自己打掩护的宋煜。 “都是我搞砸了你的发言,对不起,我下次不会再吃错东西了。” 藕粉是冰镇过的,宋煜吃下去一小碗,本来觉得舒服不少,火气也下去些,可一听到这没找准重点的道歉,表情又冷下来。 问题在打断发言上吗? 可乐知时表情可怜,他又压着火问:“你的药呢?” 面对突如其来的发问,乐知时怔了怔,小声解释:“之前的用完了,今天带了瓶新的,去体育馆的时候赶不及拆开,就放教室里了。”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发病……” 宋煜直接反问,“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我不在呢?” 这句话把乐知时问得愣住了。 如果今天宋煜不在,他肯定就真的危险了,那么大剂量的过敏原。 他不说话。宋煜又冷冷道:“我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 “为什么?”乐知时皱起眉望向他。 过敏的危险后果对他的震慑力不及宋煜说出的这一句话。他无法想象某一天之后宋煜不在他身边。 “我以后会天天带着药的,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乐知时垂下眼,“我真的记住了。” 宋煜并非想要让乐知时一直道歉,一想到今天的状况,他就克制不住情绪。 但沉默片刻,他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吃饭。”他又盛了一碗藕粉,手拿瓷勺一颗一颗把莲子藕粉里的枸杞挑出去,放到另一个碗里。 一起长大,一起度过十一年,乐知时完全可以读懂宋煜的语气,他这么说就意味着这事儿翻篇了。心里松了松,他高兴地嗯了一声,拿起筷子连着给宋煜夹了好多酸辣藕带,“吃这个。” 这是宋煜从小到大最喜欢吃的菜,不需要复杂调味,脆嫩的口感就赛过一切蔬菜。藕带是尚未膨大的藕,手指粗细,白嫩细长,斜切成段下锅同干辣椒爆炒,出锅前烹一圈陈醋,孔隙间吸满汤汁,脆爽酸辣。这种夏季特供的水生菜,过了九月就再也没有,又娇贵,长途运输很难保鲜,很多城市都吃不到。 “要是春夏秋冬都可以吃藕带就好了。” 听着这话,宋煜将那碗藕粉推到乐知时面前,语气没太多情绪:“天天都见到,你就会不觉得好吃了。” 短暂的赏味期限才显得珍贵。 每天都见,就少了新奇和期待。 “才不会。” 他没想到乐知时会直接反驳,眼神中有些讶异。 乐知时带着点孩子的笃定,语气坚定:“我喜欢的东西就是愿意天天吃。如果说为了换花样就吃一些并不喜欢的,有什么意义?最好每天都摆在我面前。” 宋煜筷子一顿,“你不腻吗?” 乐知时犹豫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宋煜没继续等答案,自己静静吃饭。 “如果是我最喜欢的,就不会腻。”他把最字咬得很重,仿佛在这是一个深思熟虑后的答案。 宋煜晃了神,猝不及防被乐知时一口塞进一个藕圆,皱起眉,一脸莫名其妙。 “给你吃我最喜欢的藕圆。”乐知时仰着脸看他,和刚来他家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时候的乐知时天天粘着宋煜,什么都不懂,中文也不太会说,但会很直接地用行动去表达。宋煜每晚睡觉前,都会在枕头边发现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具,有时候还藏到枕头下面,硌着了才知道。 每次宋煜都把这些小玩具拿走,可第二天又会出现在他枕头边。 后来的某一天,洗完澡出来的宋煜正巧捉到“肇事者”,见乐知时踮着脚伸长了肉乎乎的胳膊够到他床头,把小火车和宇航员放在枕头边。 被抓住的乐知时也解释不清,英文里掺着简单的中文词汇黏黏糊糊说个不停。宋煜整理了好久才明白过来,原来他是想把自己最喜欢的玩具送给他,陪他入睡。 当时的他却一口回绝,“我不要你的玩具,我又不是小孩。” 乐知时当时就哭了,可到了晚上的时候,他又拿着玩具对宋煜软乎乎说了一大堆奇怪的英文,告诉他,这个真的很好,这是我最喜欢的玩具。 最后宋煜没了辙,只能留下他的小火车,把宇航员塞他手里,“一个就够了。” 那天晚上宋煜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摆弄着小火车头,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关,火车头亮起灯,呜呜呜叫着,停不下来。害他做了一晚上梦,梦里奶团子哭个不停,抱着他不撒手。简直是最可怕的噩梦。 这么多年了,一点没变。 吃完饭,两人撤了桌子,把立在墙角卷好的两个榻榻米床垫拿下来铺好睡午觉。 “高三辛苦么?我听说你们三天就用完一根笔芯了。”乐知时放好枕头躺上去,望向宋煜。 宋煜从架子上拿出一本《国家地理》翻看,“我也才刚上高三。” 好像也是,而且他这么聪明,应该是没那么辛苦的。乐知时望着天花板,他不愿意上高中,现在的卷子都多得做不完了,上了高中他可能会死掉。 过敏和哮喘都没能让他死,做题做死就有点太丢人了。 看乐知时还对着天花板眨眼,宋煜放下杂志命令他:“睡觉。” 乐知时哦了一声,闭上了眼。 见他终于消停,宋煜把夏凉被扔过去,空调温度也调高两度,这才躺了下来。 乐知时闭上眼的样子很乖。那双大眼睛好像是他全部生机的唯一容器,一旦合上,人就羸弱许多,苍白许多,会让宋煜不受控制想到上午他发病的样子。 心情是有存档的,会在一瞬间拉回到某个时刻。 见风长是许多大人对孩子的形容,尤其是许久不见,猛地一见会诧异这孩子怎么忽然间就长大了。但明明乐知时就是和他一起长大的,每一天都在一起。宋煜依旧会这么觉得。 看到这样安静躺着的乐知时,宋煜会忍不住想到他第一次因为过敏住院的样子,也是这么安静,小小一个。 那是六岁的宋煜第一次意识到危险的含义。 “宋煜哥哥。”乐知时突然间睁开眼,猛地侧身转过来,猝不及防和宋煜面对面,距离很近。 正要指责他还不睡觉,却见乐知时一脸天真地发问。 “我第一次过敏是什么样的,你记得吗?” ※※※※※※※※※※※※※※※※※※※※ 藕带赛高!还有没有吃过藕带的朋友吗,一定要试试,要吃新鲜的! 藕丸也巨好吃~ 别太在意乐乐的身高,毕竟是个混血嘛,个子长得快一点很正常(暗示:你们见过初中猛蹿,高中身高静止的男生吗?) 感觉有些读者比较在意称呼。这篇文设定的背景城市是武汉。武汉人说西南官话,语言习惯偏南方,大家都知道北方人多用“哥”、“姐”这种单字称呼,或者加一个名字比如“煜哥”,但南方很少用单字,都是哥哥姐姐这种叠词,发展到普通话也一样,而且这个是不论性别的,我写的时候也比较贴近南方习惯(当然并不代表说所有南方人说话都一样,肯定是不同的,每家每户还不一样呢) 至于为什么叫“宋煜哥哥”,其实乐乐小时候是叫“小煜哥哥”(后面你们会看到)的,但是长大后宋煜嫌弃说太肉麻了,让他改成连名带姓了(有你求着他叫的时候) 骤雨突至 当然记得。 乐知时是和一场暴雨一起毫无征兆来到宋煜身边的。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是他去开的门。始料未及的雨在夏夜一拥而入,沾湿了他的头发,爸爸怀里包着个孩子,用外套紧紧裹着,进门后蹲下来搂了搂宋煜。 宋煜疑惑地伸手掀开了一点衣服,“这是谁?” 散开的外套下露出一双眼睛,玻璃珠似的。 “这是弟弟。” 六岁的宋煜一夜之间多了一个弟弟,软乎又漂亮,长得像童话画册上的小天使,浅棕色的头发打着卷儿,只会说英语,奶声奶气。 和这个小家伙相反,宋煜生下来就不是活泼的个性,不爱吵闹,也不多说话,长辈亲戚还总说他这样的性格不好,要改,可林蓉总是据理力争,说他隔代遗传了外公,让宋煜从小就可以做自己。 他很聪明,心智也比别的孩子成熟许多,但无论多成熟,在面对一个会分走自己宠爱的陌生小孩时,都会不知所措。一开始宋煜并不喜欢他,但也没到讨厌的地步。 多数时间他都在默默观察。 好奇怪,他的睫毛也太卷了。 为什么这个小东西说话这么费劲?看起来笨笨的。 难道自己小时候也这么笨吗? 但乐知时实在长得可爱,哪个长辈见了都会夸上几句,这些赞美动摇了小宋煜心里的印象,他也不得不承认,乐知时比自己很想买的博美犬要可爱一点。 来他家的第三天,乐知时突然哭个不停,哭着要爸爸妈妈,是要他自己的爸爸妈妈,谁哄都不管用。 “你别哭了。”宋煜一走近,乐知时就伸长胳膊要抱,可宋煜抱不动他,他就自己缠上来,像个糯米年糕一样扯不下来。 “你哭得我头疼。”宋煜绝望了,对着林蓉说,“妈妈,我们把他送回去找他爸爸妈妈吧,让他回家。” 林蓉看着他,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口,最后哄着把乐知时抱上了楼,客厅只剩下宋煜和宋父两个人。 “小煜。”宋父把他拉过来,很认真地告诉他,“弟弟没有爸爸妈妈了。” 宋煜皱起了眉,没有接话。他只在心里想着这句话的意思,很快,宋父就给了他更确切的答案。 “他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他没有家可以回了。” 他听得懂“不在”是什么意思。 宋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仰头望了望楼上,又回头看向自己的爸爸。 “那他以后会走吗?” 宋父摇头,“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了。” 成年人总会下意识地对孩子进行判断,觉得小孩什么都不懂。但事实上,小孩子的同理心比大人更甚,他们会在回家的路上为一条小流浪狗撑伞。 宋煜也是,哪怕他从小就不是多么有共情力的孩子。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他抱着抱枕窝在小沙发里,脑子里盘旋着宋父说的话。 乐知时长得那么可爱,却没有爸爸妈妈了。 这句话梗在他心里,于是他愈发觉得乐知时可怜。流浪狗再漂亮也是流浪狗,它们下雨天的时候没地方去,只能躲在隧道瑟瑟发抖,又冷又饿。 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也打断了宋煜脑子里的流浪狗历险记。他抬头望去,看见乐知时小小一只缩在门边,露出半个小脑袋可怜巴巴往里望着,还打了个傻乎乎的哭嗝。 宋煜望了他一眼,俨然一副小主人姿态,“你干嘛躲着?”见小东西也没个动静,于心不忍,就抬手招了招,示意让他进来。乐知时这下子才慢吞吞地朝他走过去。小孩子脚底不稳,每一步都踉踉跄跄,好像下一秒就要栽倒似的,看得宋煜胆战心惊。 好不容易走到他跟前,乐知时就这么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脸哭得发红,整个人像个快破皮的小桃子。 眼睛都肿了。宋煜又想到父亲说的话,于是给他让了一点位子,让他也和自己一起缩在小号懒人沙发上。 一连好几天的雨,好像自从乐知时来了雨就没停过。 他问乐知时为什么要来自己房间,窗外忽然闪过白光。乐知时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一震巨大的惊雷截断,他吓得一下子抱住宋煜,整个人都在发抖。 虽然宋煜也被雷声吓到,但乐知时害怕的程度比他高出太多,不光发抖,还哭起来了。 宋煜最怕他哭,想起来去叫妈妈把他带回房间,可乐知时就是黏住他不放,拼命往他怀里钻。没办法,宋煜只好像个真正的哥哥那样哄他,可他又不喜欢说话,只能捂住他的耳朵,手轻轻拍背。 雷是不会轻易消失的,总是在乐知时的惊吓稍稍恢复之后再次出现,劈一下,之前哄好的就都白费。 他决定找个办法转移小可怜的注意力。 想了一圈,宋煜拿出一大盒玛德琳蛋糕,巧克力流心的,是爸爸出国带回来的给他的。他一直没舍得拆开。 便宜你了。 有了甜甜的蛋糕,又有宋煜给他捂耳朵,乐知时不那么害怕了。他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两只小肉手捧着蛋糕一口一口咬,突然打雷的时候浑身会抖一下,小蛋糕都掉下去,愣一秒又捡起来,掉着眼泪继续吃。 又好笑又可怜。 “你这么小,怎么这么能吃。”宋煜看着空掉的盒子,只剩下最后一个蛋糕,他拿起来自己咬了一口,里面淌出甜甜的巧克力流心。 乐知时又朝他伸出手,软乎乎地说还想要,宋煜没办法,只好把手里的半个又递给他,“没有了啊。” 最后这半个也被他用同样的姿势吃了个干净,嘴角都是巧克力。宋煜嫌他脏,拿了抽纸给他擦嘴角。 他觉得自己真的像个大哥哥一样了。 这种突然多出来的类似兄长的身份给了宋煜一种很复杂的情感,有一点负担,又有点愉悦和骄傲。比一百个人对他说“你长大了”更让他信服。 晚上睡觉的时候乐知时也死活不愿意走,哭着闹着要和宋煜一起睡,林蓉没有办法,只好抱着他进了儿子房间。一钻进宋煜的被窝里,乐知时就不哭也不闹了,又乖又安静,贴着宋煜胳膊挨着睡,像个小洋娃娃,还会憋着哭腔乖乖对他说good night。 他似乎已经对这个比自己大三岁的男孩产生了雏鸟情节,因为打雷的时候他会替他捂耳朵,给他吃蛋糕。 等林蓉走后,宋煜翻身看着闭眼的乐知时,心里想着,多个小弟弟可能也挺好的。就算他黏糊点儿,老挨着自己,倒也不讨厌。他可以带他去江滩公园放风筝,看芦苇,带着他一起去上奥数班,但是这小东西肯定一个字也听不懂。 宋煜的脑海里已经充满了被乐知时黏住的情形。 小孩子总是充满好奇的,但宋煜不是,他从小就格外理智。但当他意识到自己会成为一个哥哥的时候,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天真的新奇。 但也是那晚,宋煜第一次明白做个哥哥没这么简单。 半夜他被乐知时的呼吸声惊醒,他小小的手紧紧攥着他胳膊,每一口气都好像喘不上来。宋煜吓坏了,第一反应是跑下床,去砸爸爸妈妈的门。 急救车的声音比雷声更让人胆寒。宋煜一晚上都陷入其中,仿佛耳鸣。他不听劝非要跟着,于是就在大人身后跑着,看着乐知时被爸爸抱着,那么小,闭着眼睛,嘴唇也不是漂亮的粉红色了。 急诊里的一切都很慌乱,在回忆里就像快速剪辑的混乱镜头,满目灰色,心跳声和乐知时难过的呼吸声是背景音。 直到医生出来,告诉他们没事了,流眼泪的妈妈一下子站起来,爸爸掐灭了烟,宋煜的心才落下来。 “我们初步判断是食物过敏性哮喘。检查了一下过敏原,这孩子有很严重的小麦过敏症,理论上不能吃任何含有小麦的食物的,轻微的临床反应可能是腹泻和荨麻疹,严重一点就会像这次一样,诱发哮喘。这些你们做家长的怎么能不注意呢?” 林蓉擦掉眼泪,没有说话,乐知时来的这些天都没有吃任何面粉做的东西,基本都是蔬菜水果和米糊,孩子的父母走得突然,他们根本不知情。 “我们下次一定小心。”宋父哑着声音道。 “过敏可大可小,孩子又才三岁,不是开玩笑的。”医生接着询问,“他今天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应该没有的……”林蓉也觉得疑惑,可怎么回忆都想不出有什么小麦制品。 宋煜脑海里的一根弦断了。他忽然明白,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罪犯,差一点就害死了这个那么依赖他的弟弟。原以为只是把最爱的蛋糕拿来哄他,可喂下去的却是毒药。 “他……他吃了蛋糕,是我给他吃的。”宋煜长到这么大,从没有一刻这么焦心,但他依旧如实坦白了自己的“罪行”,哪怕他真的是无心。 医生叹了口气,“这种情况也常见,小孩子嘛,不也有那种给小金鱼喂食,结果喂太多第二天鱼都死掉了的事吗?都不是有心的。” 这个例子并没有减轻小宋煜的负担感,反而愈发加重。 “照着这病发的症状,估计吃得不少。”医生又安慰道,“你可能也是太喜欢你弟弟了,所以喂了这么多蛋糕。下次记住了,千万别这样做了。” 小孩子的自责和负担让宋煜第一次明白,原来喜欢也是会造成伤害的。 他以为自己是在收留一只可怜的流浪狗,暴雨时给它撑伞,但事实上,他伸出的是毫无节制撒放鱼食的手,满心欢喜,最后等到的可能是一只失去生命漂浮起来的小鱼。 尽管父母没有责怪,和医生一样安慰他,告诉他这没什么。可从那天以后,宋煜还是有意识地拉开了他与这个弟弟的距离,不过分亲密。他也说不出缘由,可能是那一晚的恐惧和自责始终难平,也可能是他明白了什么是克制。 比很多成年人明白得更早。 长大后,宋煜时常觉得,自己生来就同这个世界保持着疏离的距离,手里攥着寥寥的线,连接着他和他生命中必要的一些人,一切都是设定好的黑白灰。 只有乐知时是命定之外的意外造访,是骤雨突至。有人说这是上辈子未尽的兄弟情,这辈子也撞到一起了,于是他手中多了一条特别的线,细细一根红色,仿佛一吹就散,说到底这本不属于自己,所以他不止攥着,还试图维系。 只是选了最笨、但最保险的方式。 染色果汁 宋煜十分简略地告诉了乐知时第一次过敏的经过,略去主观情感和心路历程,三言两语就结束。 听完之后,乐知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宋煜现在都不会给他吃好吃的了。 这一点让乐知时有点小小的沮丧。但他没说出来,说出来好像显得他有点小孩子气。可落到宋煜眼里,这份沮丧就出现另一种解释,比如无法接受差点被宋煜害死的事实。 所以两个人都没有继续聊下去。 下午一回学校,班上的女生就围着他发起了好奇心攻击。乐知时也头疼,只能跟大家打太极,没有直接说他失去双亲的事,只能说是父辈关系不错,两家很亲近,所以暂住他家。这样也不算说谎。 其实他并不觉得没有父母是一件丢脸的事,只是一旦自己说出去,大家肯定又会露出同情心满满的表情,乐知时始终不能习惯这一点。 他觉得自己挺快乐的,不想成为别人眼中可怜的小孩。 除去对他们家庭组成的好奇之外,乐知时没想到的是,更大的麻烦出现了——宋煜的追求者们。 培雅的高中部和初中部的教学楼一共两栋,其中两栋之间有一条空中走廊,连接在两栋楼的三楼,是唯一的联系。巧的是宋煜和乐知时所在的两个班正好就在这两栋楼里。这样一来,跨学部找人也成了一件很方便的事。 好些追求宋煜的女生因为得不到回应,于是想出曲线救国的方法——加上乐知时的q·q从他这里获取信息。说好听些是求助,更有甚者直接跑到乐知时的班上来堵人,大多是学姐,乐知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晚自习九点半下课,大家都数着秒数等打铃,一溜烟往外跑。乐知时没急着走,高中部的晚自习九点五十才下课,他慢吞吞做完题,又慢吞吞收拾了书包,磨蹭到全班最后一个离开。 每天他基本都是这样。 等走到三楼空中走廊的时候,乐知时又犹豫了,抬头望了一眼对面教学楼五层亮着的高三(5)班教室。时间也磨磨蹭蹭地过,乐知时在走廊坐着看漫画,等到九点五十,铃声响起,可(5)班门口一点动静都没有。 高三火箭班果然很辛苦。 乐知时最后还是一个人骑车回了家。林蓉煨了山药鸽子汤,满屋子的鲜香。一开门,小博美颠颠地跑到乐知时脚下。乐知时一把抱起,“棉花糖,你是不是又胖了,好重。” “是乐乐吗?累了吧。”林蓉往锅里丢了些年糕片,等年糕煮到软糯,给乐知时盛了一碗,又切了个红心火龙果放在小碗里。 乐知时坐在地毯上,仰头从林蓉手里接过汤碗,顺口问了句,“叔叔呢?” “出国谈生意了,估计下周才能回呢。”林蓉摸了摸他的头,“他说回来的时候给你带礼物。” 乐知时开心地喝了一大口,差点烫坏舌头。 “小心点儿。”林蓉把火龙果碗搁他旁边,回头去了厨房。 盘腿坐在地毯上,乐知时边吃年糕汤边看综艺,一大碗见底的时候,他听见开门的声音,立刻放下碗趴在沙发上往外面望。 宋煜把钥匙搁玄关柜上,换了鞋进来。家里的猫听见动静,优哉游哉地抬起头,晃了晃尾巴,喵了一声背过身子继续睡觉。 “回来了?快过来。” 宋煜听林蓉的话进了厨房。乐知时跟在宋煜屁股后头打转,向他抱怨自己最近成了工具人,“她们都加我q·q,然后第一句话就是,能告诉我一下宋煜的q·q号吗,他加好友的那个问题答案是什么啊?” “你说你不知道。”宋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淡定喝汤。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样不就骗人了。”乐知时自言自语,想起来又忍不住抱怨两句,“她们问问题的样子就跟豌豆射手似的,上来就开机·关·枪,连句寒暄都没有。” 前面说得那么孩子气,最后还凹出来一个文词,宋煜觉得有些好笑,“你还知道寒暄。” 感觉被他小瞧了,乐知时皱了皱眉,“我当然知道。” “我们乐乐长大了,以前可是连嫂子是什么都不知道呢。”说到这里林蓉就忍不住笑,“还说要自己当自己的嫂子。” 宋煜听罢瞥了他一眼,又轻飘飘移开视线。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乐知时学习中文本身就比其他孩子晚,尤其理不清国内复杂的亲戚关系,每次听到一个班的小朋友说什么叔叔婶婶外甥就一头雾水,那天又听同学说自己有了个漂亮嫂子,很是好奇,回到家就问宋煜,什么是嫂子。 “嫂子就是哥哥的老婆。”宋煜回答。 偏偏林蓉也在一边打趣,“娶了老婆就要离开家里咯。” 这句话给乐知时小小的心灵留下了巨大的震动。 他的小脑瓜盘算了很久,如果宋煜哥哥有了老婆,他有了嫂子,那他们不就要分开了。他以后会有自己的家,再也不会和自己在一个家里了。 那可不行! 乐知时抱着宋煜的手臂撒娇,“小煜哥哥,我不想要嫂子。” 宋爸爸逗他,“那怎么行,你不要嫂子你哥哥就不娶老婆啊。” 乐知时一脸天真,“那我当你嫂子!” 宋煜满脸问号,乐知时忽觉不对,立刻改口,“不对不对,我当我嫂子!” 从此,这段童言无忌就成了乐知时在宋家的黑历史,大家还总时不时就玩梗,每次一提,就能看到乐知时难得一见的炸毛时刻。 例如现在。 “我那时候才五岁,你们太过分了!”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看起来像个僵硬的小机器人,在模拟人类愤怒的情形。 “可不是嘛,这岁数是童养媳了。”林蓉被乐知时逗得乐不可支,趴在儿子肩头笑,谁知外面忽然间爆发出一声尖叫。 宋煜隔了两秒,放下碗朝客厅去,只见乐知时抱着棉花糖,“你怎么吃成这样?谁让你偷吃火龙果的?嗯?你是想染毛吗?” 本来应该雪白雪白的棉花糖现在满嘴都是玫红色的果汁,糊了一脸,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珠子还无辜得很。 “你看着我也没用,下次不可以随便偷吃东西了,如果是你不能吃的东西呢?你还想去医院吗?每次去医院都闹情绪。” 虚惊一场。宋煜远远站着,看他自言自语教育小狗的样子,颇有点小孩装大人的范。说得头头是道,每句都熟悉得很。 “真是不让人省心。”乐知时最后扔下这一句,俨然一副大人姿态,训完又把棉花糖抱起,一转身差点撞到宋煜身上。 “看路。”宋煜说。 乐知时溜进浴室,给棉花糖洗澡,也给自己洗澡,最后精力耗尽,躺在床上q·q震动不停,乐知时没辙了,只好强撑着最后几分精神回复她们,说自己不知道他加好友的问题答案,他也不允许自己给q·q,擅作主张他会很惨。 是真的会很惨,这种事他小时候干过。 发完之后乐知时关了手机,倒头就睡。他梦见小学时候被高年级的女生哄着给宋煜送情书,结果被宋煜冷落了一个星期的事,差点吓醒。 不留情面替宋煜拒绝桃花是乐知时很少做的事,不过的确很有效,他清静了好多天。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因为乐知时拒绝学姐们的话,加上两人无不来往,学校里也传出许多奇怪传闻,什么同母异父重组家庭,什么寄人篱下,搞得比狗血小说的情节还夸张。不过众多谣言里,倒是有一个恒定不变的主题,那就是兄弟不睦。 传着传着,也传到了当事人的耳朵里,乐知时感觉自己就跟摸爬滚打的小老鼠一样,从一个灰不溜秋的坑掉进另一个,麻烦不断。他解释了一遍又一遍,没人听。 连着两节数学课,乐知时脑袋跟打了麻醉针似的,迷迷糊糊从数学课代表那儿接过发下来的作业。他拿出红笔准备订正,看着看着又咬上笔尾。 “弧长又求错了……” 蒋宇凡作业本翻都没翻开,“终于熬到这学期第一节体育课了!”他拉拽着乐知时的胳膊,“走吧走吧。” “唔……”乐知时吸了口气,突然觉得嘴里甜甜的,一看自己刚刚咬住的笔尾,漏墨了! 乐知时第一反应摸了摸自己的嘴,果然一手的红色。 “你怎么了?”蒋宇凡看着跑出去的乐知时,摸不着头脑。找了一圈才看见乐知时从厕所出来,紧紧抿着嘴唇,问什么都不说话。上课铃马上就响了,两人撒腿往操场跑,赶在最后关头集合,总算没被体育老师骂。 大部队跑步热身,乐知时全程不张嘴,原地解散后他拿手捂着嘴,跟蒋宇凡说自己要去上厕所,蒋宇凡还以为他真的闹肚子,也没多问就和其他男生打篮球去了。 班上的女生结伴穿过操场往食堂里的小卖部走,看见另一个班级的方阵时开始大呼小叫。乐知时根本顾不上别人,他现在就觉得丢人,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把嘴里的红墨水弄干净。 要不想个法子回家好了。 可请假也要开口…… 不然去食堂的洗手间里再洗洗吧,还可以照镜子。 想好之后,乐知时抿住嘴唇低下头,在那群女生后头穿过操场。人造草坪被踩下去,脚一抬,又倔得再抬起头,沙沙作响。 走着走着,他一个没留神撞上一个人。撞得还不轻,他连忙道歉,“对不起。” “这不是乐乐吗?” 熟悉的声音,乐知时抬起头,说话的是宋煜从小到大的同学秦彦,也算是他唯一的朋友。 秦彦看了一眼宋煜,“你弟这大眼睛看来是真的准备当装饰了,都舍不得用。” 乐知时想反驳,但是又张不开嘴,就干摇头不说话。 “大老远我就看见你了,眼看着你一步步往这边走,最后啪一下撞到你哥身上,跟个小吸铁石似的。幸好没撞上病弱的我,不然我倒地给你看。”秦彦带着鼻音说笑,还那手肘碰了碰面无表情的宋煜,“是吧。” 宋煜懒懒道:“有病就去治。” “那不行,重感冒我也得做我们煜煜最忠实的拉拉队队长。” 宋煜手里拿着篮球,乐知时猜他是要去打球,如果是以前,他肯定想黏着宋煜,可现在太丢人,他只想跑。他头埋得低低的,说得飞快,“对不起,我不小心撞到的,我要走了,再见。” 绕过他俩,乐知时准备开溜,谁知胳膊突然被拽住。 一反常态是会露出马脚的。 回过头,乐知时见宋煜的视线下移到他的嘴,打量了好一会儿,然后把手里的篮球扔到秦彦怀里,一句话没说拉住乐知时往另一个方向走。 “哎?”乐知时的步子磕磕巴巴,反应过来又不让他拽,甩又甩不开,闭着嘴唔唔哼哼的,拔河似的两手反握住宋煜的手,身子往后仰,不让他走。 见他如此,宋煜也站定。大太阳照得乐知时睁不开眼,周围走过去几个女生,都在回头看。 宋煜突然松手,乐知时向后栽去,啪叽一下坐到地上,一脸懵。 面前的宋煜蹲了下来,虎口卡着乐知时下巴,食指和拇指掐住他脸蛋。嘴唇被迫挤开,露出里面被染红的门牙。 “我就知道。” 乐知时飞快捂住自己的嘴,屁股贴着草地向后挪了一下。 太丢脸了。 “躲什么。”宋煜捏着他的脸仔细检查,完毕后把他拉起来,“你要这样上课?” 都被发现了,乐知时也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跟宋煜走,仿佛宋煜牵着的是一个毫无灵魂的气球玩偶。 “慢点走可以吗?屁股疼。” 宋煜不说话,但真的走慢了一点。 又是医务室。 乐知时小声说了句我没有发病,可也没得到宋煜的回应。他就自顾自牵着乐知时往里走,值班的医生又串门儿了,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宋煜让乐知时坐在椅子上,自己去隔壁找人,最后拿着一瓶医用酒精和一盒棉签回来了。 “这是什么?”乐知时看着他走过来,拉了椅子坐到自己面前。 宋煜捏住他的脸,面无表情命令:“张嘴。” 乐知时乖乖张开嘴巴。他的嘴唇上还好,牙齿和舌头上已经沾满了笔芯的红色油墨,实在有些滑稽。 宋煜用棉签沾了酒精,在他染色的地方仔细擦拭。乐知时心里打鼓,他有点担心这东西洗不干净,还要上一天课,一直闭嘴的感觉太难受了。 也不知是怎么的,他忽然就想到了昨天晚上偷吃红心火龙果的棉花糖,忍不住就叹了口气,他们可真不愧是亲生的主人和小狗。 谁知下一刻,宋煜忽然笑了一下,声音很轻,轻到乐知时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真是不让人省心。” ※※※※※※※※※※※※※※※※※※※※ 宋煜牌复读机,逗弟弟第一名 你们小时候吸过笔芯吗,我吸过,还是黑的hhhh 童年与你 他竟然说了自己昨晚对棉花糖说的话。 乐知时心情复杂,这是在嘲笑他吗?是在嘲笑他吧。 可宋煜说得也没错,他确实不让人省心。 想到这里,乐知时的表情变得有些沮丧,在宋煜伸出酒精棉签时,向后缩了缩,小声向他道歉:“对不起。” 宋煜没有回应他的道歉,而是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他的下巴,“别动。” 他一说,乐知时就真的没动,但思绪开始游离,想到以前在学校里,无论是他演讲比赛获奖,还是打篮球被撞倒,在场的宋煜从来都不会主动上前,他们很认真地在扮演陌生人的角色。 所以现在,乐知时甚至有点小小地感激开学那天突发的哮喘,让他们被迫公开这复杂的关系,走在一起也显得十分正大光明。 见他发呆,宋煜看似不在意地开口:“好吃吗?” 乐知时从思绪中抽离,听到这句之后非常确信,现在宋煜就是在嘲笑他。 “我是不小心吸到的。”他皱了皱眉。 这场景让宋煜想到他们小时候一起去看牙医的情形。乐知时吃糖吃出一嘴的虫牙,林蓉带着他们去牙医诊所,一听到电钻的声音乐知时就张着嘴哇哇地哭,抓住他的手死都不放。 宋煜继续擦着,语气不疾不徐,“什么味道?” “哈密瓜味。”乐知时如实描述,“一开始甜甜的,但是后来变得有点恶心,像退烧糖浆。” 竟然可以描述得这么具体。 说完,乐知时吐出一点,用纸包住,“会不会是因为那个做笔芯的人猜到有人会去吸,所以故意做成甜的?” 宋煜瞥了他一眼,“如果早一点让你知道笔芯是甜的,是不是就不用去看牙科了。把这个当糖吃也不会蛀牙。 又被打趣了,但乐知时重点完全搞错,“我小时候去看牙医了吗?” 真不可思议,哭成那样怎么会忘记,不应该是记一辈子的事么? “你的童年记忆还真是模糊。”宋煜说。 乐知时对此不置可否,握上他手腕,含着唾液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那怎么了,你不是都记得吗?” “反正我的童年就是你的啊。” 宋煜微微出怔。 乐知时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要紧的话,两只脚还在动,整个人闲不住。宋煜又恢复沉默,用手按了按他乱晃的膝盖,细致地用浸湿的棉签擦拭齿缝染到的油墨。 被按住膝盖,乐知时低下头,瞥见他空空如也的手腕,上面没有他送的手表。 “你没戴表吗?” 宋煜没立刻回答,乐知时又说,“为什么不戴?” 这副理直气壮连连发问的架势,让宋煜不由得想到了第一次把这块表送给他的乐知时,在被拒绝的时候,也是用这样直接的表情问他。 “为什么不要?” “小煜哥哥,你不喜欢吗?” 乐知时小时候天真更甚,捧着手表的礼盒,自己看一眼,觉得挺满意,又抬头问他,“不好看吗?我请柜台阿姨跟我一起挑的,她跟我保证你一定会喜欢。” 宋煜没有不喜欢,但他知道,这笔酬金对一个小学生来说非常丰厚,他完全可以自己拿去买很多东西,没必要花在一块送给他人的手表上。同时他也非常清楚,把这些说给乐知时听也是无用,他是个又傻又死心眼的小孩。 所以他决心直接跟柜姐沟通。 “您好,我想办理退货,这块表我没有用过,包装和小票都在这里,按照商场的规定应该是可以退掉的。” 一个可爱的混血小朋友独自来买表,已经让柜姐印象深刻了,现在他的哥哥又以一种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姿态来办理退货,很难不让人觉得奇妙。 “可以的。”柜姐保持微笑,“请出示一下……” 柜台前的乐知时却大喊了一声不可以,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死抱住宋煜大腿,哭着求他。一开始宋煜还铁面无私,拿出早就收好的收据交给柜姐,可乐知时实在哭得惨,连柜姐都忍不住劝他:“你要不先跟你弟弟好好说一下?” 宋煜想了想,最后还是蹲了下来,从书包里拿出一包纸巾塞给他,“你哭什么?” “你、你不要我的礼物。”乐知时抽抽搭搭,越说越委屈,“我连生日快乐都还没说完,你、你就……” 见他又要哭起来,宋煜立刻说:“我不是不要你的礼物。” 乐知时一下子噎住,大眼睛里蓄着眼泪听他说话。 “是这个礼物太贵了,这样的消费是不理智的。” 或许某一天回想起来,还会为自己人生中第一笔大开销而后悔。 蓄着的那颗眼泪还是吧嗒掉出来,乐知时用手背擦了擦,“可是我看了很久。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不懂。” 听到这句,站在一边的柜姐也忍不住出声,“确实,小弟弟第一天来得时候我也以为他是闹着玩的,但是他连着来了三趟,挑了很久,最后一天才付款。” 把钱从书包里拿出来的时候,仔仔细细数了三遍。 柜姐看向宋煜,“他挺慎重的。” 宋煜沉默了。他始终做不到看着乐知时大哭、自己一意孤行做认为对的决定,于是暂时没退。乐知时默认他愿意接受礼物,心满意足地跟他回家了。 晚上在房间里,宋煜坐在书桌前,台灯下表盘散发着莹润的光。他捏着标价牌端详很久,准备自己第二天单独去退货。 睡前想接杯水,下楼到一半,宋煜见乐知时窝在妈妈怀里看动画片,嘴里含着棒棒糖,指着电视广的小天才手表广告,“那个小手表没有我给哥哥的好看,对吧蓉姨。” “那当然,你买的最漂亮,这些十个都比不上。”林蓉摸着他的头,又问,“乐乐,为什么想给哥哥买表啊。” 宋煜停住脚步。 乐知时拿出了嘴里的糖,语气很认真,仿佛一个小大人,“我们以前每天在一起的,下两层楼我就可以找哥哥玩。现在哥哥上初中了,去了别的学校,我很想他,就让我的小手表去陪他。”他举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声音里都是笑意,“小煜哥哥一看时间,就会想到我。” “我们乐乐可真聪明。” 他没有想过,嚎啕大哭的背后原来是这样的心意。宋煜无声地折返回去,坐下来,给自己戴上了那块表。 明明他总是不在意的那个,可儿时的分分秒秒却都刻在他脑海里,问起来只有他还记得。 宋煜已经分不清,他和乐知时,究竟是谁更需要谁的陪伴。 陷入回忆的宋煜有些不专心,棉棒不小心蹭到牙床,激得乐知时皱起眉,下意识往后缩。宋煜回神,又握住他的下巴往前拉。乐知时不敢动,像只待宰的羔羊,临时前又一次重复自己的申问:“为什么不戴?” “你问题很多。”宋煜道。 你如果一开始就回答我,就只有一个问题。乐知时在心里说。 宋煜的表情冷静得过分,视线凝聚在一个点上。这让他想到了以前看过的一部恐怖片,里面的食人魔就是这么优雅的。 不对,这类比太奇怪了。乐知时在心里强行叫停幻想,干脆也闭上眼睛。 视觉的缺失带来的是其他感官的增强。 他能很清晰地感觉到湿润棉签一点点蹭过的触感,很轻,有点痒,酒精挥发带来冰凉的感觉,或许是清楚地知道对面坐着的不是医生,乐知时才会觉得不太一样。 靠得很近,他能闻到宋煜领口散发出来的柠檬洗衣液的香气,和自己的是一样的,这让他下意识感到安心。 但酒精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乐知时一直张着嘴,口腔里积蓄着刺激出来的唾液,和医用酒精混合在一起。 好苦。 宋煜的手上动作忽然停了。 闭眼的乐知时乖乖等他继续,但等了有一会儿也没动静,他疑惑地睁开眼,含混不清地叫了声哥,带着疑问的语气。 宋煜把酒精和棉签塞他手里,站了起来,“那边有镜子,自己对着擦干净。” 乐知时扯了点纸,把嘴里发苦的唾液吐出来,哦了一声。他知道这的确是件很麻烦的事,他应该早一点自己动手。 拿着工具去到窗边墙壁贴着的镜子前,乐知时观察了一番,发现其实已经擦得差不多了。 好神奇,原来这么顽固的油墨都是可以被溶解的。 乐知时是藏不住情绪的孩子,对宋煜的崇拜从始至终都完全表现在脸上。 “好厉害。我校服上经常被笔芯划出印子,也可以用酒精擦吗?”他一副发现了新大陆的样子回头看向宋煜。 宋煜的右手原本搭在左手手腕上,在他回头的瞬间又拿开,嗯了一声,转身准备自己先离开,“走了。” “哎……等等我。”乐知时想跟着宋煜走,可看了一眼那些用过的东西,又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收拾干净,再出去时宋煜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望着他的背影,乐知时有些失落。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捏了捏,最后踢了一脚小石子,步伐沉重。他没有直接回操场,而是转头去了食堂小超市,买了一瓶养乐多。 酒精真是太苦了。 乐知时站在小超市前的空地上,手里握着那个小小的瓶子,仰头喝了一大口,大有成年人干杯的架势。喝得太快,像是什么都没喝一样,于是他转头回去又买了一瓶,插上吸管,边吸边往操场走。 回去时,发现蒋宇凡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正在打球,反而四处张望着,正巧和他眼神对上,乐知时举着小奶瓶歪了下头,睁大眼睛,表示自己也看到他了。 蒋宇凡立刻跑过来,表情像是很着急似的,神神秘秘地揽住他,“我找你半天了,你没事儿吧?” 乐知时咬着吸管摇头,感觉他的表情很诡异,于是松开咬住吸管的牙齿,“怎么这么问?” 蒋宇凡瞄了一眼别处,“刚刚班上的女生说,她们看到宋煜把你拽到一边揍你去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揍我? 乐知时还没反应过来,蒋宇凡就上手要扒他嘴,“说是把你嘴都打出血了,我看看?牙齿没掉吧?” 什么啊。乐知时从他的手里挣扎出来,吸掉最后一点养乐多,“我没有被他打。” 怎么还出血呢。乐知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刚刚在操场拉扯的时候自己的嘴好像张开了,八成看到的女生把他嘴里的红色油墨误以为是血了。 这个脑补能力也太强了。 “我没事,我哥怎么会打我呢,是她们搞错了。”乐知时怕蒋宇凡继续八卦下去,把自己吸到油墨的糗事扯出来,于是赶紧转移话题,“还打球吗?我们一起吧。” “那就好,我就说不应该啊。”蒋宇凡放下心来,对着不远处班上的男生们喊了一声,“打球吗?!” “来来来,三对三。”同班男生朝乐知时招手,“乐乐快来!” 乐知时把养乐多的小瓶子扔到垃圾桶,嘴里说着我会拖你们后腿的,但还是十分开心地跑了过去。 “不会的,拖什么后腿!” “分组吗,我跟乐乐!” “乐乐我带你!” 十四五岁小男生们的青春劲儿像是冲破瓶盖的汽水,直往上涌,盖也盖不住。隔了十几米,重感冒的秦彦打完一个喷嚏,面带微笑揉了下鼻子,望着那头感叹道:“你们家乐乐还真是团宠啊。” 篮球入筐。 宋煜脚尖落地,也收回抬起投球的手,眼神扫过吵吵闹闹的那一处,最后回到秦彦身上,语气不太客气,“你话很多。” “哟,谁招你了。”秦彦嬉皮笑脸勾住他脖子,“不会是乐乐吧。” “手表给我。”宋煜说。 秦彦一脸莫名,“你不是说让我替你装着?”他从口袋里摸出来,递给他,“我还纳闷呢,每次打球都摘下来,我寻思得是多大牌的名表,也还好啊。谁送的?这么宝贝。” “宝贝送的。”宋煜摆着一张死人脸,接过表戴好。 秦彦大笑,“小宋你太幽默了!” ※※※※※※※※※※※※※※※※※※※※ 冷_面_笑_匠 #乱吸笔芯有风险,请勿模仿 西柚天空 乐知时没太把之前大家的传闻当回事,他有点缺心眼,很多事情就当耳旁风,认为吹过去就过去了。显然其他人比他想得要复杂一点,毕竟谁都喜欢八卦。尽管他一直解释,可过去很多天了,[体育课乐知时被宋煜拉到一边打到牙齿出血]的谣言依旧甚嚣尘上,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身边的同学开始表达各式各样的“关心”,有的会给他吃零食,说他在过得一定很辛苦吧,还有的直接调侃乐乐是当代灰姑娘。 乐知时不断强调,宋煜是一个非常好的哥哥,可大家都把他的辩解归因于好拿捏的脾气,就连开学典礼上询问过他对宋煜看法如何的女同学都这样想。 “怪不得你当时支支吾吾的,只敢说宋煜好话。”女生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这么害怕宋煜啊。” 通常来说,乐知时是一个好脾气到会被人以为没有底线的人。 但他最坚定不移的底线就是宋煜,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在他面前说宋煜一丁点不好,因为在他心里,宋煜对他好这一点已经是无可否认的既定事实。 “不是的,他就是很好,没有你们想的那样。我说了好多遍了,他真的没有打我,都是乱传的,他对我特别好。”乐知时的语气一反常态地郑重,有点显而易见的生气,甚至停下来正在画漫画的动作,对她们说,“而且在背后议论别人是不对的。” 同学们也有点被他这样子吓到,“我们没有在背后议论啊……你们俩什么关系,我们当着你的面儿说,不就等于当着他的面?” 乐知时无法反驳了。 女生又好奇问,“那他真的像你说得这么好,怎么对你一点也不像大哥哥的样子啊。” 另一个人也说,“对啊,看起来就很凶。” “哥哥一般都很宠弟弟妹妹吧。” “反正我不喜欢他的性格,一点都不阳光,虽然长得不错。” 乐知时懒得跟她们理论,因为之前宋煜说过,无谓的争论会显得人很蠢。他低头,盯着自己刚画出来的一个小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于是拿笔把脸全涂黑了。 蒋宇凡提着洗干净的拖把走进教室,顺带着喊了一声:“乐乐,外面有人找你。”说完他进来,对依旧议论不止的同学说:“无不无聊啊。但凡你们把八卦的心用一半儿到学习上,上培雅高中部分分钟的事。” 乐知时抬头望了一眼,窗户那儿只有半个身影,穿着高中部的白色衬衫,个子很高,乐知时忽然间有点激动,腾地一下起身往外跑。 可一出去,他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 “你失望得也太明显了吧,别看了,就我一个。”秦彦笑着打趣。 乐知时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学长好。但他还是很失望,所以又抬了抬眼皮,故意问:“学长,你该不会也是让我传话给哥哥表白吧。” 秦彦大笑起来,“你们俩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幽默啊。”他拍了拍乐知时的肩膀,“不逗你了,我找你来是有很重要的正经事儿的。” 你这个人就不正经,能有什么正经事。乐知时心想。 班上的男生一个叠着一个趴在走廊挤着闹着,人太多,秦彦把乐知时带到楼梯转角。 “上一届高三学长毕业之后,广播站少了一个英语播报员。”秦彦的声音很好听,他是校广播站的现任站长,时间不多,他开门见山表达了想要乐知时加入到广播站的想法。 “你口语好,之前英文诗朗诵比赛数你发音好听,我们站内也有很多学姐推荐你。怎么样,要不要来试试?” 乐知时背靠着墙壁,用后脑勺轻轻磕着墙,答非所问:“宋煜哥哥的发音也很好。” “他?你觉得我能请得动他那尊大佛?”秦彦一副你这个小朋友也太高看我了的表情,“再说了,广播站本身也需要多加入初中部的学生。每周就周五一次,可能会稍微耽误一下你吃饭的时间,就半小时。”说完他又插科打诨,“怎么说英语也算你半个母语吧。” 就四岁之前说而已……这也算母语吗? 广播站的工作对于初三的学生来说的确是不那么适合,乐知时陷入了思考。 秦彦是宋煜的好朋友,从初中起就经常来他们家吃饭,在他心里,帮他就等于在帮自己的哥哥。于是在上课铃响起之前,乐知时就同意了。 晚上回家,乐知时把这件事告诉林蓉,谁知林蓉的重点全在没时间吃饭这件事上,非要给他送饭。乐知时不由得想起小学时期那个比他脑袋还大的巨型饭盒,以及被周围同学觊觎的超豪华午饭,摇头婉拒,“好麻烦啊,不用给我做了,我自己可以抽空去吃的。” 家里的橘猫慢悠悠从他眼前经过,乐知时摸了一下他的尾巴,“是吧橘子。” 这让林蓉十分受伤,认为乐乐长大了不需要她了,这让她泛滥的母爱无处施展。她把橘子抓进怀里,可橘子轻巧地从她怀里跳出去,依旧是屁股对着他们,高傲而优雅地站在茶几的中央。 “你要不问问小煜要不要带饭?”宋谨给伤心的老婆捏手。 听到父亲叫自己的名字,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并且一无所知的宋煜停了停脚步,看向客厅的三人。 林蓉把脚也伸到宋谨腿上,“太麻烦了,不给他做,让他自己去吃吧。” 看戏的宋父忍不住大笑,“果然乐乐才是亲生的。” 宋煜头上搭着毛巾,自己转身上楼,“一群戏精。” 周三的时候秦彦带着乐知时去到广播站参观,这里的工作比他想象中简单很多,和他搭配合作的是一个高二的学姐,考虑到乐知时处于升学阶段,所有的撰稿工作都由学姐负责,乐知时只需要提前看一看稿子,准备准备。 正式开始广播的第一天,乐知时有点紧张。为了好好准备这一次的广播,他前一晚在卧室小声练习了很久,生怕出差错。下午最后一节课一敲铃,他就飞奔到了钟楼。 “放轻松。”学姐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一起念完开场白之后,你单独介绍一下这首歌,然后就放歌就好啦。” 乐知时郑重地点头,“嗯,我知道了。” . 下课后,宋煜被老师叫出去聊天,交代了挺多。结束后还没来得及回教室,就被秦彦拖着下了楼。 “老王刚刚叫你干嘛?叽里咕噜说那么久。”秦彦问。 “有事,让我帮忙。” “他现在带的是初中的班,找你帮什么忙?又不给钱。我快饿死了,食堂今晚要是有珍珠丸子就好了。”为了抄近道,秦彦拽着宋煜走空中走廊,走过去的时候正巧看到楼下花园里,几个男生把同学扛起来玩阿鲁巴。 “哎!你们都不吃饭的啊。”秦彦趴在走廊栏杆对着隔壁班的男生大喊。 “无聊。” “你说谁?”秦彦笑起来,“他们无聊还是我无聊?说清楚不许内涵。” 楼下花园的扬声器传来音乐,曲调轻快,淌入生机勃勃的校园。见宋煜不回答,秦彦开始碰瓷,“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是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真是够难缠的。 音乐渐淡,扬声器里出现一个声音,说着流利的英语,发音和语调带着柔软的少年气,“大家下午好,我是joy。” 宋煜推开蹭上来的秦彦,“你最无聊”四个字都已经到了嘴边,听到这句话后忽然顿住。 “欢迎来到每周五的英文之声,节目的一开始,先为大家推荐一首非常好听的英文歌曲……” 看着停在原地没动作的宋煜,秦彦拿肩膀撞了撞他,“哎,怎么了?”说着他又伸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服务器被切断了?” 宋煜一把拍开他的手,瞥了眼秦彦,“你把他弄进去的?” “是啊。”秦彦耸耸肩,大方承认,“乐乐的声音这么好听,我之前就说过,毕业交接之前一定要把他收入麾下。怎么样,不赖吧?” 宋煜自顾自往楼梯下走,“他初三了。” “就这一个学期。”秦彦嘁了一声,“看把你紧张的。外面可都在传你欺负小朋友呢,光在我跟前演绎兄友弟恭算什么本事啊,你得让人民群众知道啊。” 出楼梯口,视野豁然开朗,操场上的天空好像被西柚汁浸泡过,钟楼旁挂着一颗软乎乎的橘色太阳。操场上的学生手挽着手聊天、跑步,欢声笑语都揉进那首被挑选出来的歌里。 可初来乍到的小主播大概是忘记了关闭话筒,听起歌来比广大听众还入迷,竟然跟着副歌小声地哼唱出了最后一句。 吵闹欢快的校园里,每个人都忙着支配自己珍贵的闲暇时光,这个小小的失误并未掀起涟漪,只在一个人的心里扇起波浪。 “my youth is yours.” 宋煜停下脚步,望了眼钟楼,如同漫不经心一样。 ※※※※※※※※※※※※※※※※※※※※ 你们可能不会相信,不知道是因为好几个月没更文不习惯还是最近事太多,继上次差点忘记九点更新之后,我这次居然……忘记申请榜单了…… 今天垂死病中惊坐起,但还是没来得及。现在的我简直就是努力复习认真考试最后忘记交卷的心情tat(不用担心我!下周还可以申请,只是这周就没有了hhh) 希望大家最近都一切顺利,不要像我一样冒冒失失hhh 公开处刑 哼出那一小句时,乐知时被学姐拍了一下肩膀,见她做出噤声的动作,又推低话筒那一栏,才意识到自己出差错了。 他事后一直道歉,但学姐觉得没什么。 “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啦。” 节目做了一半,放音乐的时候他们中场休息,乐知时的肚子叫了一声,学姐这才想起来他没有吃饭,“啊,我忘记提醒你带晚饭过来了。”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餐盒,“要不要和我一起吃点?” 盖子打开,里面是半透明的胡萝卜羊肉馅蒸饺、炸虾和酸辣凉面,看起来都很好吃,但没有一样是他能吃的。乐知时婉拒道:“学姐你吃吧,我跟我同桌说了让他给我带吃的。” 学姐以为他只是不好意思,把叉子塞他手里,乐知时只好说,他对这里面的很多东西都过敏。 他没有直言自己的过敏原,因为宋煜在家的时候就一再对他强调,不可以随便把自己的过敏原告诉其他人,尤其他还是严重过敏会危及生命的那种。 “这样啊。”学姐只好放弃,“话说上次你开学典礼的时候我也看到了,好吓人,幸好没出大事。” 对啊。幸好哥哥在。乐知时在心里回应。 节目结束的时候学姐还是塞给他一个苹果,乐知时十分感激地接受了。 晚自习还有十分钟就开始,教室里同学差不多都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只有负责打扫卫生的值日生还在拖地。赶回来的乐知时大喘气坐到蒋宇凡身边,“……累死我了。” 前座的胡萱转过来,“乐乐我们今天听到你广播了!”她比了个大拇指,“nice!” 乐知时先是很开心,而后又趴下,“但我今天出了好多问题。” “嗐,完全听不出来。” 坐在三组的一个男生插进来,带十分明显的嘲讽语气,“谁说听不出来,我都听到了,乐知时你该不会觉得自己唱歌很好听,故意不关话筒吧。” 被当面刺这么一下,乐知时有点懵。他平时人缘不是一般的好,跟谁都没过节,也弄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甭搭理张晨,”蒋宇凡对着那头翻了个白眼,然后跟乐知时解释,“他神经病,自己喜欢的妹子喜欢你,就对你阴阳怪气。” 乐知时问:“11班那个女孩儿?” 蒋宇凡表情不屑,“可不是,不知道怎么的让张晨知道了。这家伙之前天天往11班跑呢,那叫一个殷勤,结果小女神跟你表白了,不气才怪。” 谁知道乐知时竟然转过脸对着张晨,表情认真,“为什么要生气?” 张晨眼睛都睁大了,“你问我为……” “你很受伤吗?”乐知时又问。 他是真的好奇,张晨也是真的语塞,只有蒋宇凡乐得开了花儿。 胡萱也帮着乐知时怼道:“张晨,隔俩组我都闻到你身上的柠檬味儿了,真酸。” 张晨气急败坏,“放屁!” 班长拍了拍讲台桌子,用眼神威胁张晨。乐知时见张晨这么生气,想必是真的挺喜欢那个女生,于是心里想着找个机会告诉他,自己并没有和他喜欢的女生在一起,他还可以再试试。 再说了,这个行不通,还可以换一个喜欢嘛。 蒋宇凡本来也还想对线,想想还是算了,转头对乐知时小声说:“乐乐,你说的那个饭团我没买到,一下课我就冲过去了,老板说今天没有。不过我给你买了这个,当当当当!”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自热米饭。 乐知时很吃惊,但声音压很小,“这是什么……”他拿起来看了看,一脸怀疑,“吃这个不会被王老师赶出去吗?” 蒋宇凡竖起食指,一脸老神在在地晃了晃手指,“你放心,据可靠线报,老王今天肯定不会来上晚自习,他的车都已经不在学校了,办公室的保温杯也带走了。” “可是他昨天还说晚自习讲卷子的。”乐知时记得很清楚。 晚自习的铃敲响,胡萱也转过来小声地替蒋宇凡佐证,“真的。老王今天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来着,刚刚我去抱作业的时候他也不在办公室,而且你看……” 她指了指讲台,“班长都已经坐上去了,今天老王绝对不会来。” “而且我已经帮你收买了班长,告诉他一会儿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蒋宇凡挑了挑眉,“怎么样?你凡哥我是不是还是很靠得住的?” “好厉害。”乐知时两手给他比大拇指,转而看向自热米饭的包装说明,“我以前还没吃过这种呢。” “我也没有,不过应该跟自热小火锅一样吧。”蒋宇凡耸耸肩,“放点凉水,然后它就自己加热了。” “神奇……”乐知时认真地看完了说明书,“我一会儿借口上厕所去盥洗室吃。” “没事儿,他们都在教室吃的。” 乐知时摇头,“不可以在教室吃东西。” 两人摆弄了好一阵子,按照说明书加上了水。乐知时怀着新奇又期待的心等待着自己的米饭,还是鱼香肉丝味的,应该不难吃。 晚自习的铃声敲响,坐在讲桌前的班长发话道:“今天晚自习王老师有点事,不来了。” 班上的人爆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浪潮在班长的制止下停息。一切按预期进行,乐知时又开心了几分。 “一会儿我也出去,给我吃一口啊。”蒋宇凡撞了撞他的肩膀,“我尝尝啥味儿。” 乐知时比了个ok,“没问题,一会儿我们一人一……”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乐知时就彻底噎住了。因为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走进了他们的教室大门。 班上有女生小声惊呼。 “宋煜?” “哇真的是宋煜。” 蒋宇凡也吓了一跳,猛拍乐知时的胳膊,“卧槽,你哥怎么来了?” 宋煜什么也没拿,面无表情走上讲台。班长似乎提前已经知道了,顺势下了讲台回到座位,把地方腾给他。宋煜沉默着解开校服衬衫袖口的纽扣,挽起一部分袖子。 乐知时对此也一无所知,脸上的惊讶掩盖不住。周围同学也都抱着吃瓜的心态看向他,仿佛大戏开场前搬好凳子出揣好瓜子的观众。 站在讲台上,宋煜抬头看了眼众人,“王老师有事,今晚不在。鉴于大家面临着升学的问题,他请我帮忙分享一些中考复习备考的经验。” 这番话十分官方,宋煜的表情和声音也都够冷淡,但还是把台下学妹们听得内心激动。 虽然学校里从来没有搞过什么校草选举之类的活动,但宋煜这长相搁哪儿都是人群中心,再加上自带难接近buff和学霸光环,像这种近距离接触还帮着带晚自习的待遇,简直是不敢想的好事。 前排的一个女生抬头询问宋煜,“学长,王老师怎么会请到你过来啊?” 宋煜有点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低头摆正讲桌上的粉笔盒,回答她的提问也没抬头,只淡淡道:“他以前是我的班主任。” “居然是同一个班主任?” “哇……好神奇。” “那我们是直系诶!” 乐知时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居然是同一个班主任,照这么说,王谦带完宋煜到初中毕业就来带他们班了。 也是,每次他们家长出面,都是蓉姨负责他,宋叔叔负责宋煜。他们也不说,宋煜也不提,他怎么会知道。 宋煜直接进入了正题,“晚自习第一节课会以分享为主,第二节课大家自己做作业,需要答疑可以到讲台来找我。” 蒋宇凡咳嗽一声,暗示乐知时低头,从桌子底下把手机给他看。手机界面上显示的是没有班主任在的班级群,里面几乎聚集了所有偷偷带手机的同学,热火朝天地聊着。 [今天是不是我们班颜值冲顶的一天?!] [宋煜长得真的好帅啊,不愧是表白墙的常客] [你们女生也太花痴了,就会看帅哥,无语] [什么就会看帅哥,我们女生看起美女比你们还带劲呢] [@joy 乐乐,我觉得还是你长得帅,哥们儿挺你] [有好戏看咯。] [@joy 乐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要来了?] 怎么可能!? 蒋宇凡低头飞快打字。 [我作证啊,乐乐真的不知道,我俩刚刚还以为今天是班长盯着晚自习呢。] 界面很快弹出新的内容。 [好迷啊,他过来代课不告诉你的吗?] [宋煜不会为难乐乐吧?] [没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 乐知时不太想看了,一抬头正巧和宋煜对上视线。宋煜盯人的样子像大型猫科动物,眼神又冷又散漫,看得他赶紧低下头,把桌上的漫画书和自己的写生册都收进抽屉里,拿出教辅,做出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 聊天群里虽然热火朝天,可班上的氛围很安静。宋煜拿起一支粉笔,面对黑板写字。 “距离中考只有不到一年,这两个学期的学习计划很可能会改变你们的排名,所以首先要明确目标,制定符合自己情况的计划……” 正说着,班上忽然间传出奇怪的声音,嗤嗤嗤的,开小火车似的。不少人听见了,扭头张望。 那声音越来越大。 粉笔在黑板上的痕迹滞住,宋煜的手停了停。但他没回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似的,继续往下写自己要写的内容。 其他的同学都往声音的源头看,没错,声音的源头就是乐知时,更准确地说,是乐知时书桌抽屉里的那盒自热米饭。 蒋宇凡这时候也撇过头和乐知时对上眼,无声地用唇形发出一声卧槽,然后在草稿纸上写了一句话,推到乐知时面前。 [你可以去社会性死亡小组投稿了……] 不攻自破 自热米饭动静越来越大,乐知时别过脸对蒋宇凡对口型,“这个怎么还有声音??” 蒋宇凡疯狂摇头,和他打手势对口型,“我也不知道啊……” 前座的胡萱转过来,一副默哀的表情抬手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可宋煜仿佛和世界隔绝了似的,毫无反应,甚至已经在黑板上已经画出半幅思维导图。在他身后,全班学生憋着笑演了出精彩纷呈的哑剧,唯一的伴奏就是自热米饭的加热声,堪比金·色·大·厅里愈发激昂的交响乐。 不仅如此,这体验还是4d的,从乐知时的抽屉里飘出热腾腾的白雾,还有鱼香肉丝的香气。 本来就想偷偷吃个饭,现在倒好,全班人连带着带班的宋煜,都知道他在煮饭了。 乐知时彻底放弃了,他脑子里已经出现自己被呵斥并勒令赶出教室,然后蹲在走廊悲凉吃饭的场景。 他觉得自己现在是个很有阅历的人了,可以绘声绘色地去知乎匿名回答“社会性死亡是什么体验”的问题了。 终于,漫长的十分钟过去,宋煜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将没用完的半截粉笔搁在讲桌,“这是我下面要说的内容。” 自热米饭的声音开始变得像泄了气正在放气的气球一样,声音越来越蔫儿,和乐知时此时垂到桌面的脑袋如出一辙。 “第一部分,找到自己最薄弱的环节,木桶效应你们都懂。”宋煜一面往下说,一面还是不出所料地下了讲台。 讲台下的学生一排一排匆匆忙忙收好手机,最前面的学生还抱着看戏的心态扭头看向乐知时。 传闻中欺负弟弟的人来带班,好死不死抓到弟弟上课偷吃东西,不狠狠教训一下,怎么想都说不过去。 “系统地整理错题是有效方法。犯错不可怕,每个人都会犯错,可怕在很多错误是会不断重复的,最后导致丢分,所以你们应该做的,是降低同一个错误发生的频次。” 言语间,他已经走到了乐知时的旁边,修长的手看似无意地撑在他的课桌上。 他语速平稳,逻辑顺畅,从整理错题的话题讲到数学选择题拿分的技巧,诸如图形结合法、代入法等等,可乐知时作为一只鸵鸟,除了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什么都听不进去。 宋煜就好像是故意折磨他似的,就站在他的身边讲,哪儿也不去。 “……这是选择题的部分。现在你们用手边的题目练习一下刚刚讲到的选择题技巧,十分钟时间。”说完,宋煜终于低下了头,看向一直装死的乐知时,屈起的指节轻轻敲了敲桌面。 乐知时这才可怜巴巴地抬起头,一副我真的知道错了的表情,把藏在抽屉里的自热米饭盒老实拿出来。 宋煜抬了抬眉,声音很低:“香吗?” 听到这句话,周围的几个同学已经憋不住笑了出来。 “还可以。”乐知时非常实诚地回答,又小声补了句,“有点香。” 蒋宇凡是个讲义气的,见宋煜有为难的意思,立刻帮他解释,“学长,这个是我买的,买错了,怪我怪我。我可以写检讨的。” 见他要揽责任,乐知时立刻开口,“不是,是我自己要吃的。” 张晨看热闹不嫌事大,“学长,我可以证明,是乐知时吃的。他们之前就鬼鬼祟祟商量好久了,就是想在晚自习的时候吃自热米饭。” 蒋宇凡很气,“你有资格说吗?就跟你晚自习没吃过外卖似的。而且他就没打算在教室吃。” 两人争起来,宋煜的眼神扫过那些正在笑的学生,每个人似乎都对他的惩戒期待满满,最后,他面无表情地开了口。 “借着这个机会,给大家讲一讲自热米饭的原理。” 张晨满脸不可置信,这和他想的记名罚站告状三连的走向完全不同。 没在意周围学生的小声议论,宋煜拿起桌面上的饭盒,“看这里。” “自热米饭盒子的最下层有一个加热包,里面包含生石灰、碳酸钠、铝镁合剂等化学剂。生石灰也就是氧化钙,遇水发生反应生成氢氧化钙,同时释放出大量的热。碳酸钠在里面往往起辅助作用,铝镁粉也可以通过氧化反应放热。所以当我们注入水时,加热包就会起作用,自动加热食物。” 他低头,和乐知时讶异的眼神对上,续道:“不过这种自热速食也存在爆炸的可能,饭菜的新鲜度也不够,不建议大家经常食用。” 说完,宋煜放下饭盒,回头指了指黑板,“相关的几个反应方程式我已经写在了黑板右下角,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看看。” 乐知时看向黑板上的方程式。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淡定地写了上去。 一开始大家只觉得好笑,想看看热闹,没想到社会性死亡事件突变化学课,还有些懵。神奇的是,这里面的部分反应他们是学过的,只是从来没有联系到生活中,这么一对照,倒有种神奇的感觉。 “结合刚刚的实例,”宋煜倚在乐知时桌边,“大家应该再也不会忘记,氧化钙遇水是放热反应。” 大家不约而同笑起来,可张晨明显还是不甘心,举起了手,脸上的表情贱兮兮的,“学长,那为什么会有声音啊?太逗了。” 这明摆了是想让大家的关注点重新回到刚才自热米饭嗤嗤作响的时候。 宋煜靠在桌边,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其他学生,“你们应该有做化学实验吧。有谁可以告诉我,你做过的哪些化学实验是有特殊声音的?” 一个女生小声开口,“钠和水……” 宋煜肯定地对她点头,“这个例子很经典,很多化学反应都会发出声音,”他特意看了一眼刚才故意提问的张晨,“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张晨脸上很快就挂不住,明显感觉到对方冷淡语气里带着的一丝嘲讽。 “除去反应本身,放热过程中也会产生大量的水蒸气,冲撞下也会发出声音。这个过程中包含很多类似原电池之类的反应,是你们目前为止还没学习过的。” 宋煜低头,瞥了他一眼,“相信……如果乐知时同学一开始就清楚这背后的原理,就不会选择在安静环境下加热自热米饭了。” 乐知时同学。 这个称呼在乐知时听来怪怪的,又不知怎么的,勾起一丝愉悦。 尽管宋煜依旧是一副冷淡的表情,但却不是责难的意思。明明句句都是在普及化学知识,但谁都听得出这里面暗藏开脱之意。 乐知时想,现在他的匿名回答最下面可以实时更新一句“我又活了!”,不,他甚至可以取消匿名。 正发着愣,一只宽大的手掌落到了他的头上,揉了把蓬松柔软的头发,很短暂也很轻。他没反应过来,只感觉那只手离开了头顶,但留下一句话。 “再不吃就冷了。” 这个摸头杀来得突然,周围的学生都有点惊讶。 所谓兄弟感情很差的传闻,在宋煜极其难得的亲密接触下不攻自破。 乐知时头也没抬,“我出去吃。” 他说完拿着饭盒走了出去,有点同手同脚。 盥洗室在楼梯口的右侧,挨着洗手间,乐知时见没有人便溜了进去。方便食物的味道很普通,米饭很硬,菜又有点太咸。 他一边嚼一边发呆,咽下去之后,又鬼迷心窍地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顶,低头又吃了一大口。 饿到都不觉得饿,又发生了刚刚的事,乐知时吃不太下,心里惦记着蒋宇凡说要尝味道的事,他吃完都没有走。但小小的蒋宇凡经历了太多,什么都记不得,等了五分钟都没来。 宋煜还在班上,乐知时不想墨迹太久,收拾干净就回教室。到门口的时候宋煜正站在讲台上讲英语的复习计划,他站在门口轻声喊了句报告,没直接进。 听到声音,宋煜对着他点了点头,然后若无其事继续讲下去。 乐知时安静回到位置上,和其他同学一起听讲。整节课下来,没有带任何资料的宋煜只花了十分钟时间理出思维导图的脉络,然后思路清晰地带着所有人过了一遍,游刃有余的程度甚至超出了许多老师。 “时间有限,就讲这些。”宋煜侧身站着,低头看了眼表,马上就要下第一节晚自习。 “乐知时。”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乐知时愣了一下,飞快抬头看向哥哥。 宋煜的下巴往黑板的方向点了点,“擦一下黑板。” 乐知时立刻乖乖点头,“嗯。”说着就要站起来。 从小到大,乐知时最害怕的事就是宋煜不理他,尤其是在他做错事之后,但如果宋煜教训他,或是给他一点类似惩罚的表示,都表示他并没有生气。 宋煜真正生气的时候是不会说话的。 他们都足够了解彼此。 “别擦啊,”记笔记的女生抬头,之前讲解的时候没怎么听,现在赶着抄板书,“我还没抄完呢。”其他的人也跟着嚷嚷,乐知时有点进退两难。 宋煜淡淡瞥了一眼,“你们带的手机既然可以聊天,应该也可以拍照。” 大家一下子被这句话噎住,尤其是刚刚还在群里聊八卦看笑话的那些人。 下课铃敲响,宋煜离开教室。乐知时按照他说的去擦黑板,蒋宇凡讲义气,拿上另一块黑板擦陪他一起,“好吃吗那个饭?” “还可以。”乐知时看向他,“我还等了你五分钟,你也没去。” “弄半天你在等我啊,我说怎么那么久呢。我都忘了。”蒋宇凡一撸袖子,“张晨那傻叉还怼你,说你是不是太丢人不敢回来了,气死我了,自己追不着就冲别人撒气。” 乐知时挥着胳膊卖力擦黑板,并不十分在意自己不在时谁说了什么,“他也就过这一两天的嘴瘾。如果我喜欢的人喜欢上别人,我肯定也不乐意。”握着板擦的手忽然顿住,乐知时的视线停留在角落那几行方程式上。 这是宋煜给他布置的清除任务里最后的未完成。 “你手机在身上吗?”他扭头看向正在拍灰的蒋宇凡。 “在啊,怎么了。”蒋宇凡直接掏出来递给他,“你现在才想起来要拍啊,都没了。” 乐知时没说话,用他的手机把右下角这几行方程式拍了下来。 “谢谢,把这张发给我吧。” ※※※※※※※※※※※※※※※※※※※※ 看热闹的同学们:为什么把狗骗进来杀?? 芝士酸奶 擦完黑板落了一身的灰,乐知时放下板擦去洗手,从盥洗室出来时正巧遇见从三楼空中走廊直接过来的宋煜,白衬衫在一群蓝色校服里格外显眼。 宋煜拿着竞赛题库,见到他也没多意外,抬起另一只手,递过来一盒芝士味酸奶。 乐知时两手接过来,眼睛也睁大了些,“给我的么?” “秦彦让带给你。”说完之后宋煜莫名加快了步伐。 乐知时想起他跟叔叔阿姨说广播站的事时,宋煜在洗澡,好像并不在场,于是在跟在宋煜身后追问,“那你知道秦彦哥哥让我去广播站的事吗?” 秦彦哥哥这四个字叫得真是又甜又乖。 宋煜脚步一停,乐知时直接撞到他后背上。 这是知道了还是不知道?他摸不透。 “然后呢?”宋煜头也没回,语速也快了,不像是他好情绪的状态。 “啊?没……没然后了。”见宋煜又往前走了,乐知时又追上去,“我今天晚上能跟你一起回家吗?” 宋煜没有直接回答,进教室之前才开口。 “自己回去。” 乐知时失望地抿了抿嘴唇,跟着进去。 习题课大家都各做各的作业,宋煜坐在讲台上低头做竞赛题。 一开始只有一两个人敢上去问问题,但后来大家发现宋煜的确厉害,一道题只用看两眼就可以讲得言简意赅,很快就能跟上他的思路。于是上去的人越来越多,当然也不乏暗含私心的女孩子。 “你怎么不上去?”蒋宇凡拿手肘碰了碰乐知时,“都快叫号了。” 乐知时头也没抬,认认真真做他的物理卷子,“我什么时候都能问啊,不跟大家抢了。” “也是。”蒋宇凡咂摸了一下他这句话,居然品出来点正宫娘娘的大气。 乐知时还真就说到做到,一整节课都没有丝毫要上讲台的意思,做完了物理又开始做英语完形填空,特别认真,脑袋埋得低低的,都快趴到桌子上。 宋煜讲完一道题,把本子递出去,换了一个学生上台,他抬头瞥了一眼下面,视线又落回到这个学生身上,见他戴着一副眼镜,十分腼腆的样子。 “镜片这么厚。”宋煜语气随意,低头看着他递过来的题,“多少度?” 被“关心”到的男同学有些受宠若惊,拘谨地推了推眼镜,“呃……六百度了。” 宋煜已经辅助线画好,在草稿纸上写出主要的式子,但是不打算讲了。 “注意坐姿。”他把习题还给男生。 再瞟一眼,刚刚还耷拉脑袋的乐知时这会儿已经坐好,腰板挺得比穿了背背佳还直。 习题课也很快结束,但还有几个等着问问题的学生,宋煜虽说还是冷着一张脸,但稍微多留了一阵子。 其他的同学都放学回家,蒋宇凡也拉乐知时走,可乐知时借口东西不见了让他先回去。人越来越少,讲完最后一道题,宋煜也离开了。 他都没有跟他说句话。 也对,反正他们也不一起回家。 看了看留下来的住读生,乐知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坐下来写仅剩的化学作业。一做作业,乐知时就特别专注,特别是遇到不会的,整个人都钻进去。 “好像变天了诶。” “啊?我没拿伞。” “先把窗户关上吧,不然四组的明天早上一来桌子肯定都湿了。” 听到议论,乐知时起身去帮忙关窗。外面果然下起了雨。这座城市的雨向来没有过渡段,从一开始就是又大又急,豆大的雨点拍在玻璃上,劈啪作响。 隔着玻璃,乐知时望了望对面灯火通明的高三楼,坐回到座位上继续做题,有伞的住读生和没伞的搭伴准备离开,还有一个女同学想把伞借给乐知时,可他不好让女孩子淋着雨跑回宿舍,就拒绝了。 心里总想着阵雨会停,但天意背道而驰,非但没停,还越下越大。 密集的雨声甚至快要将下课铃声掩盖过去,高三火箭班的传统也是留班,有的住读生晚自习下了甚至能留到十一点。 秦彦转了转笔,“真是做不完的题。哎宋煜,这题你帮我看看……”刚偏过头去,就看见宋煜已经收拾了书包准备走,“不是,你今天这么早回去啊。” “嗯,下雨了。” 秦彦懵了,“咱们这儿下雨很稀奇吗?” 宋煜没接话,抬眼看了看门口和窗外,视线可及之处都是白色衬衫。秦彦见他表情不太好,还想问他怎么了,结果宋煜就直接走了。 连通的空中走廊还亮着灯,一直通到对面已经彻底陷入黑暗的初中部教学楼。 宋煜在高三的人流中沉默下楼,楼道的标号从5到4,再变作3,他的脚步越来越缓,身后的人肩膀挤过来,从他身边推搡着往前。 · 乐知时两脚伸直,喧杂的雨声麻痹了他对周遭的感知力,如同一层结界将他圈入其中,棕色的头发被灯光照得软乎乎的,是黑暗雨夜里最柔软的部分。 他摸着酸奶盒的边缘,小心撕下来完整的一片盖子,上面也覆盖了一整片酸奶,奶皮似的。盯了几秒,乐知时试探性舔了一下。 盖子上的酸奶才是最美味的。 一股淡淡的芝士香气在口腔里蔓延,很甜,乐知时插上吸管又吸了一大口,愉悦感随多巴胺的分泌而上涌,也让他想要再确认一下高三(5)班有没有放晚自习,一抬头,宋煜居然就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拿着一把伞。 乐知时愣住,嘴唇上还沾了点酸奶,显得很傻。 宋煜站定,眼神有点冷,“你在这里干什么?” 乐知时捏着酸奶盒,一下子不知如何应答,他总不能说他每天晚上都会在这儿待一会儿。 “等雨停,顺便背一下单词。”他伸直的长腿缓缓缩回来,为了防止一会儿泡在雨里踩脏裤腿,他早已提前卷起裤子,细白的小腿露在外面。 宋煜挑了挑眉,“如果不停呢?” 乐知时看着长廊檐边透明的雨线,自言自语,“会停的吧。” 他站了起来,抖了抖身后的书包,很没底气地反客为主,“那你怎么来这儿了?” 不是说不跟我一起回家吗? “我笔落在你们教室了。”宋煜面不改色。 乐知时相信了,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我们回去拿?” “不用了,雨这么大。”宋煜转身,“先回家吧。” “嗯。”乐知时快走几步和宋煜并排,“那我明天找到之后给你送过去好吗?” “不用了。” “用,我肯定给你找到,我明天一早就去找。” “我说不用就是不用。” 乐知时哦了一声,没再多话。他们下了楼,雨果然越来越大,两人的自行车都没法骑。宋煜撑伞,他们一起站在路边等出租车。 下雨天最难等车,要么不来,要么一次性来好几辆,他们的状况显然是前者。乐知时有些饿了,尽管刚刚喝了酸奶。 说到酸奶…… “啊对了,可以帮我跟秦彦哥哥说谢谢吗?” 宋煜没说话,下唇好像起了一小块不起眼的干皮,舔了舔,很是不舒服。 “他买的这个酸奶真的好好喝,芝士味好浓。” 宋煜还是不说话。 乐知时又小声补充,“就是有点少。” 称职的撑伞雕塑终于有了反应,转头看了一眼,然后淡淡开口:“跟过来。” 好像是怕说不管用,他还伸手带了一下乐知时的胳膊,伞很小,两个人打有些不够,宋煜半揽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确认对方跟上了才又垂下手臂。 “不回家吗?” “我饿了,吃点东西再回去。” “我也有点饿。”找到共同点的乐知时有点开心,“那个饭不好吃,我只吃了几口。”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学校门口的婆婆卤味。 这家是学校附近最有名的门面店,很小,都没有坐的地方,只能买了端着吃,所以门口经常围着一圈人。婆婆卤是这座城市的传统小吃,海带、藕片、千张、蓑衣干、鹌鹑蛋、牛筋、鸭肠……各色食材用细竹签穿上,满满当当码好塞在一口大锅里,秘制卤汤香辣鲜香,浸住食材,小火慢慢煨到软烂入味。 隔着玻璃,乐知时咽了咽口水。婆婆一脸慈祥,“吃宵夜啊,不多了嘞,只有这些了。” 宋煜撑着伞,“那蓑衣干子和海带要两份,剩下的一样一串。” 婆婆手脚麻利地拿纸碗装好,舀了勺汤递给宋煜,又塞了两双筷子和卫生纸,“这么大雨,吃完早点回家啊。” “谢谢。” 高中部的学生离开得差不多,人流从一开始的密集渐渐变稀疏,各式的伞在校门外交叠,染花了黑色的雨夜。 大雨冲撞着循规蹈矩的生活。奔跑在雨中的少年,沾湿的校服裙摆,挤在同一把伞下羞赧的灵魂,都被贯穿天地的雨线编织进一张细密的网中。 宋煜和乐知时也不能幸免,他们并排躲在屋檐下,连影子也湿漉漉。 吃东西的乐知时认真到忘我,他永远会先吃最喜欢的蓑衣干。细想这名字倒是很应景,白豆腐干切蓑衣花刀后油炸,外酥内嫩,再用老卤炖煮,细小的空隙里吸满了汤汁,一口咬下去满足感爆棚。 “好好吃。”乐知时烫得张开嘴哈气,嚼完之后又迫不及待塞进去一口海带。厚厚的海带久煮之后吃起来入味又软糯,比肉还好吃。 宋煜只吃了一串厚千张,就没再抬筷子。缺心眼的乐知时也没觉得奇怪,自个儿吃得起劲儿,直到最后就剩下一串火腿肠的时候,他才发现全让自己吃了。 “这个给你。”他把火腿肠举起来递到宋煜嘴边,可宋煜的头却往后靠了靠,躲开他的投喂。 “我吃饱了。” “那好吧。”乐知时一口干掉最后的火腿肠,吃饱后运气也变好,扔纸盒时正巧赶上一辆空车。 车里开着电台,声音不大,女主播的声音很温柔。宋煜坐进去之后,摸了摸自己左边的肩头,满手是水,找到刚才婆婆递给他的纸巾擦了两下。 他听见乐知时说,“其实今天是我第一次播广播。” 这接的是从盥洗室里出来没说完的话,思维跳跃到这种程度,大概也只有宋煜能毫无障碍地明白过来。 “我知道。” 听到这句,乐知时扭头看向他,“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呢,自己根本没有提过。 难道是蓉姨?还是秦彦学长。 宋煜漫不经心地回答:“我听到了。” 乐知时激动得一下子靠到他肩上,像只要扑上来的小狗,“真的吗?你听到我的声音了?” 司机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宋煜摁住乐知时不太冷静的脑袋,嗯了一声,让他坐好。 乐知时越想越开心,他一直以为哥哥不知道,原来他听见了,还听出了他的声音。 心情一好,连车里放的歌都格外好听。 宋煜偏过头,雨滴拍在车窗玻璃上,整个城市的霓虹被雨融化成模糊又梦幻的形态。混着雨声的歌词模糊地传来,落到耳边,荡开涟漪。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这是什么歌?”乐知时小声问宋煜。 半晌也没得到回应,他扯了扯宋煜的袖子,带着疑问的语气轻轻喊了声哥。 “不知道。”宋煜想到歌名,临时决定说谎。 ※※※※※※※※※※※※※※※※※※※※ 歌名看本章简介,不要去ky哦 红豆年糕 这座城市的气候像场不稳定实验。难褪的暑热在某一天猛然消失,只需要一夜冷风。 早起的乐知时听见外面风刮得呜呜作响,迷迷瞪瞪,还以为只是清晨气温低,没多想就匆匆去上学。谁知两节课上下来,风越来越大,他也没能抗住降温的威力,喷嚏连连。课间操全班大部队往外走,乐知时冷得抱住胳膊。 “身体太虚了兄弟。”蒋宇凡碰了下他手臂,“这么凉,你中午回去加件衣服吧。” 乐知时点头,但又忽然想到什么,摇了摇头,“今天星期五,学姐有点事。这次是我和另一个新人临时搭档,中午得去广播站对稿子。” “那你也太惨了,要不我下午给你带件我的衣服吧。” 乐知时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算了,不出去就还好,反正明天放假,扛一天没问题的。” 说到这里,蒋宇凡想起什么,“对了,刚刚张亚萌说她明天要过生日,请咱们全班一起去ktv玩,你去的吧。” 张亚萌是他们班最受欢迎的女生,爸爸做食品生意,性格虽然有些娇蛮但为人热心,所以也总是团体中心。乐知时在班上扎眼,不少同学爱拿他俩开玩笑,张亚萌似乎乐在其中。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乐知时就有点下意识躲着。 “我……”乐知时又打了个喷嚏,话没能说完。 巧的是张亚萌正好过来,一个小跳步来到乐知时身边,“乐知时!你明天一定要来啊,我订了一家特别好吃的餐厅。”她两手背在身后,笑容甜美,“他们都答应了,咱们班一个都不能少。” 乐知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张亚萌就一口气把周六的行程全报出来,满满当当,不给人留插话的余地,最后还半撒娇半要求,嘱咐他一定要去。 当面直接拒绝有点太让对方下不来台,何况她邀请的是全班同学。乐知时不想去,没应承,听着体育委员的安排钻到了男生队伍的最后。 明天借口病重,发条短信直接鸽掉吧。 音乐声响起,全体学生开始做课间操。 高中部的队伍在初中部的前面,他的视线隔着整个班的队伍,不自觉瞟向斜前方。看见同样站在班级末尾的宋煜,乐知时忽然松了口气,还好,起码哥哥穿了秋季校服。 不过他没穿西装式制服,而是那套总是被吐槽的黑白色运动服,松松大大的,愈发显得他瘦高。 培雅的校服一直被其他学校羡慕,足足四套,衬衫领带夏季制服、多配了针织背心和西装外套的春秋制服,一套运动服和一套厚实的冬装,两个学部颜色还不同。但也正因如此,培雅的校园里经常出现不同人不同季节的混乱场面。 但就算是松松垮垮的运动服套在身材颀长的宋煜身上,也比别的学生出挑太多。 最后一个动作做完,大部队解散。乐知时想到晚上换搭档的事还没给站长秦彦报备,于是往高中部的方向走,打算抓紧时间通知一声就回去。 秦彦大老远就看见跑过来的乐知时,站在原地等他,还拉住了宋煜。 自从上次代课之后,不和传闻不攻自破,但乐知时晚自习吃自热米饭还被抓包的事却不胫而走。在大家心里,像宋煜这样难相处的人,代课遇到这等荒唐事居然还可以包庇,那也算是感天动地兄弟情了。 怕耽误他们时间,乐知时用最简短的话把事情交代完。冷风呼呼吹着,把他微卷的头发吹乱,毛乎乎的,整个人缩起来,像只羸弱的小老鼠。 “行。我知道了。”秦彦眼尖,瞄见他裤子口袋露出来的一个彩色零食袋,伸手就去抽,“这是什么?” “彩虹糖,小超市里买的。”乐知时说,“你想吃吗秦彦哥哥,给你吃吧,正好上次那个酸奶……啊嚏——” 秦彦注意力都在彩虹糖上,“这么好啊。那我尝两颗……”还没撕开,手里的袋子就被宋煜夺走,空中一个利落的抛物线,乐知时下意识伸手,懵懵懂懂接住。 “尝什么,上课了。”宋煜拽走秦彦。 “火日立!你就见不得别人对我好!”被拽走的秦彦很是不服气,但忽然又想到什么,“哎不是,刚刚他说什么酸奶……” “你好吵。”宋煜皱起眉。 糖没给出去,乐知时只好重新装回裤子口袋里,揉了揉发酸的鼻尖。 “乐知时。” 听见宋煜的声音,他抬起头,见对方刷的一下把外套拉链拉下来,衣服一脱。还没等乐知时有所反应,运动服已经被扔了过来,像张捕鼠网一样罩住他。 “穿上。” 乐知时忙扯下衣服,可视线里也只剩下宋煜的背影。他低头打量手里的运动服,又拿远了看了看,最后套在身上,把拉链拉到最顶端。 袖子好长。 只能露出半个手掌。 他一路是甩着袖子跑回教室的,像只扑闪着翅膀的小鸡仔。高中部校服的黑白色,混在一堆蓝色里太扎眼。一回班上乐知时就遭受轮番打趣,一个个都说着诸如“羡慕死了”的话。 但他莫名享受这一点。 外面的妖风依旧猛刮,钻着铝合窗边缘的缝隙,发出呜呜的诡异声音。乐知时两只被长袖子掩住的手捧着脸,默默听着,竟然觉得这声音挺可爱,像小妖怪的叫声。 为了对稿子,他中午在食堂将就着吃了碗什么都没加的清汤米粉,和小伙伴商量完就回到教室午休。桌子上一趴,乐知时把脑袋埋在胳膊上,整个人都被宋煜衣服上淡淡的洗衣液香气包裹住。 明明他们用的是一样的洗衣粉,但总有哪里好像不一样。 宋煜和谁都不一样。 一整天他精神都不太好,广播时差点对着话筒打喷嚏,不过好歹也熬到了放学。一下课张亚萌就借着问问题拉住他,问完后又提议一起走,“你是不是很不舒服?再骑自行车吹一路的风肯定要生病的。我家司机在外面等我,要不我带你回去吧。” 乐知时摇头,拉开距离,“不顺路,我家很近,骑一会儿就到了。” 张亚萌还是坚持,还拉住了他的胳膊,“别跟我客气呀,近的话坐车就更快了。” 咳嗽了两声,乐知时及时抽出了自己的手。 “听说周末要下雨,我不想把自行车留在学校淋两天,下次吧。”说完他快步走了。 冷天骑车的确不好受,风把他身上的运动服吹得鼓鼓的,夹杂着桂花香味的冷空气在全身流窜。回到家时乐知时头脑发昏,换鞋时弄出不小的动静。宋爸爸正坐在厨房中岛前处理工作,听到声音回过头,“乐乐?” “叔叔。”乐知时的声音闷闷的。 宋谨一下就听出不对,“着凉了?” 看到小家伙进来,穿的是儿子的校服,宋谨笑了笑,转头继续看着笔记本,自言自语:“宋煜还挺有哥哥的样子嘛。” “快过来喝点甜汤,你蓉姨熬了一晚上的陈皮红豆沙。” 乐知时从架子上拿了本没看完的热血少年漫,挨宋谨坐下。红豆沙煮得绵软细腻,冰糖的量放得刚刚好,热乎乎的,一口喝下去浑身都暖起来。糯米年糕烤得略微蓬松,带点焦壳,被甜甜的红豆沙浸泡,咬一口可以拉出小半截,又糯又黏,边吃边看漫画,幸福感爆棚。 见宋父在忙,乐知时也不吭声,就默默在旁边吃,吃完了一碗又盛了一碗。流理台上放着烤盘,里面是整齐码着的香辣猪肉脯,似乎刚烤好。乐知时顺了两块,捧着自己的碗回到中岛。 宋谨处理完自己手头上的事,关上电脑,“周末准备干什么?要不要跟我去梁子湖钓鱼啊,你蓉蓉阿姨也去。” 乐知时舔了舔嘴唇上的红豆沙,“哥哥去吗?” “他可没时间,明天他要去参加市三好学生的竞选演讲。”林蓉从楼上下来。 市三好,宋煜果然又是市三好。乐知时细细嚼着猪肉晡,满心都是崇拜。宋谨都还不知道这事儿,“现在评市三好流程这么复杂了?” “是啊,我一开始也奇怪,后来听朋友说好像是因为去年评定的时候有个获奖的孩子是走了别的门路的,占了名额。”林蓉端着碗坐到他们的对面,“他们学校落选的那个孩子成绩更好,家长不服气嘛,就去教育局闹。所以今年审核材料都变严了,还增加了竞选的环节,可能也是以防万一吧。” 乐知时听完第一时间说,“宋煜哥哥肯定没问题的。” “那是。”林蓉笑着摸了一下他的头,“不过拿不拿都无所谓。得失心一重,压力就会很大。” “那我明天不去钓鱼了吧。”宋谨关掉笔记本。 林蓉摁住宋谨的肩膀,“别,您儿子交代了,不许咱们跟去。我们也别管太多啦。”说完她又看向乐知时,“乐乐明天做什么?” 听到这个,捧着小瓷碗的乐知时长长地嗯了一声,又叹口气,“我不知道。” “小伙子看起来业务很繁忙啊。”宋谨打趣。 林蓉好奇,“什么事儿能把我们小男子汉愁成这样?” 正说着,他们听到开门声,还有熟悉的放钥匙的声音,三人都望了望。 “小煜快来吃甜汤。”林蓉喊了一声,继续刚刚的话题,“刚刚说到哪儿来着?明天的约会?” “不是约会,”乐知时果断否认,“有个同学请我们全班去她的生日聚会。” 宋煜把书包扔沙发上,沉默着走到厨房去洗手,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背靠着开放式厨房的流理台静静地喝水,眼睛望着中岛的三人。 林蓉八卦得不像个妈妈,“男孩儿女孩儿?就吃饭吗?” “女生,张亚萌。”乐知时回答时不太走心,脑子里装着别的事。他知道宋煜不爱吃甜,伸手冲他指了指流理台上的猪肉脯,宋煜回头看了一眼,再转过头的时候,见乐知时拧着眉,拼命忍住一个喷嚏。 “……叔叔应该认识的。”他后知后觉地补充。 “啊,张鹏远的女儿,前段时间商会上还见过面。”宋谨喝了口茶,语气轻松,“去吧,周末也该放松一下。” 宋煜慢条斯理地吃着一片薄薄的肉脯,头垂着,眼神偶尔上抬,会和乐知时的眼神碰到。 只要有宋煜在的场合,乐知时的视线几乎就是完全围绕着他的,像公转的行星那样,浅色瞳孔里永远是灼热的情感,崇拜、憧憬……都是年幼者对兄长的。 林蓉还在打趣,“张鹏远女儿好看吗?” “挺漂亮一小姑娘。”宋谨说。 “是吗?”林蓉拿手肘碰了碰乐知时的胳膊,完全没有别家父母严抓早恋的严肃态度,“是不是对我们家乐乐有意思啊。” “当然不是。”乐知时皱起眉,从高脚椅上起来,拿着自己吃空的碗放到水池,小声对靠在旁边的宋煜说,“宋煜哥哥,你的衣服……” “扔洗衣机里就行。”宋煜吃完了手里的那一片,从乐知时和中岛之间的空隙间走出去,打了声招呼就上了楼。 宋谨也开始开玩笑,“乐乐,你可别学你哥,他就是个锯嘴葫芦,不吭不响的,以后遇到喜欢的人就吃大亏了。追女孩子还是要跟我学……” “得了吧。”林蓉也起身,“千万别听他吹牛。” “这怎么是吹牛?我当年追你多用心啊。” 乐知时笑着说不想再吃狗粮,转身发现哥哥连书包都没有拿上去,心里立刻点亮一盏小灯,跑去把书包拿起来,噔噔噔上了楼,献宝似的去敲宋煜的门。 要是心情可以具象化成什么东西,乐知时屁股后头大概会变出一只摇晃的小尾巴。 他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没回应,于是又敲了两下,依旧没人开门。 隔着门板,乐知时隐隐听见水声,又似乎停了。耳朵贴上门板,他整个人都靠上去,想仔细听一下里面的动静,谁知门竟然一瞬间开了。身体失衡的乐知时一下子栽倒过去。 栽进一个人怀里。 宋煜刚洗完澡,只围了条浴巾,头发也是湿的,发尖蓄着的一颗水珠摇摇晃晃,坠到乐知时的额头上,仿佛把他点醒了,从宋煜身上弹开。 “小煜哥哥,你的书包……” 他看起来还算镇定,可称呼都条件反射变成儿时习惯的小煜哥哥,而不是长大后的连名带姓。 宋煜接过,低声道了句谢。乐知时思路闭塞,来之前想好的话都一时间全忘了,只想跑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小时候还一起洗过澡。 虽然已经是很久很久的事了。 “晚安我回房间了。”刚抬脚转身,乐知时就被宋煜一只手抓住了后脖子的衣领,跟提溜小鸡仔似的。 “等会儿。” 乐知时听话,面对他立正站好。 宋煜抬了抬下巴,“我的衣服。” 听到他的话,乐知时下意识抬手去找校服外套的拉链,可又顿了顿,“不是说让我扔洗衣机吗?” “都到门口了,直接脱了吧。”他语气淡定。 乐知时哦了一声,把校服外套脱下来,展开来挂在宋煜身上,两边肩膀扯扯挂好,遮住他的上半身。 宋煜皱眉,“……你干嘛?” “怕你着凉。”乐知时打了个喷嚏,然后溜了。 ※※※※※※※※※※※※※※※※※※※※ 这篇文感情线没有特别大波折,就酸甜口吧,不要发自助刀片吓自己啦,而且我没有打破镜重圆tag,但是即将出场的副cp(戏份很少,偶尔出现)可能之后会有一点刀(属于助攻型,而且刀具体在我第一本书里,这本书都是宋煜对副cp的侧面视角) 日常文,节奏肯定不会很快,这本就想写写成长期青春期的琐碎小事,急也急不来的 小玉就是很猫猫的性格,不亲人,口嫌体正直,还有点傲娇,但是对乐乐最好的人 半糖奶茶 周六清晨,乐知时破天荒早起,帮着林蓉一起做早餐。前一天受凉的症状还没有完全消退,喝完牛奶乐知时咳嗽了一阵,在林蓉的敦促下吃了一颗感冒药。没一会儿宋煜也下了楼,吃了几个烧麦就离开了。听见关门声,乐知时立刻离开厨房。 “蓉姨,我也走了。” 林蓉连忙出来,“你不多吃点吗?还是你们中午要去吃大餐?”她看见乐知时给自己套上一件黑不溜秋的黑色连帽外套,还戴口罩,“宝贝儿,你是去给人过生日还是去砸场子啊。” “不说了,我来不及了。”乐知时整好装备就火速离开。 早餐文化深入骨髓,这座城市最热闹的时候就是清晨。无论哪条街道,随处可见的都是大大小小的早点店和络绎不绝热爱过早的客人。 小门小店没太多富余空间,自然也没什么规矩,大家随性地端碗面站在街边,边吃边侃。着急上班上学的甚至能端着一碗热干面或是豆皮,边走边吃,在上公交或地铁前干完,这都是特色生存技能。 穿过一整条烟火气十足的街,乐知时终于在路口的红绿灯前看到了宋煜。 大概是为了演讲,他穿了件较正式的黑衬衫,扎进长裤里,袖口半挽到小臂,长腿窄腰,人群中格外显眼。 乐知时原本就不想去给同学过什么生日,更何况知道宋煜要演讲,他就更不可能去。可宋煜一口回绝了企图陪同的父母,就更轮不到他。 所以乐知时只能出此下策,偷偷跟去,反正会场应该有不少人,藏在里面他也发现不了。 绿灯放行,两人始终保持着十米的距离,一前一后进了地铁站。本来他还担心宋煜会叫车,好在是公共交通,不然他就得像电影里的跟踪狂一样对自己的司机说,跟着前面那辆车。 赶在最后一刻挤上隔壁车厢,乐知时躲在一个大爷后头偷瞄宋煜,大爷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瞅了瞅,又回头一脸狐疑地看他。 乐知时拉着兜帽挪了半步,遮挡物从大爷换成一个刷手机的上班族。 2号线车厢里的装潢全是少女粉,连立柱都是粉色的,一身黑的宋煜站在里面有种非常诡异的违和感,仿佛自带天然屏障,隔绝一切。乐知时光顾着看,没发觉自己也一身黑站在里面。 他们简直是粉色泡泡里两个突兀的小黑点。 泡泡破了,两个小黑点都钻了出去。大的在前面,小的隔着人群躲在后头。下车的地方是个出口多人也多的地铁站。上楼梯时,乐知时前面有个年轻妈妈,背着大双肩包,手里提了个超大行李箱,另一只手还拉着一个三四岁的小朋友,好几次走不动停下脚步。 “哎真是……麻烦让让。”后面赶时间上班的白领嘴里抱怨了两句,绕过这个妈妈挤到前面去。 “不好意思,”年轻女人把孩子攥紧了,侧身让开,“你们先过吧。” 乐知时本来在很后头,他也跟着前面那些着急离开的人一起蹭蹭蹭快步上前,但最后停在了年轻母亲的面前,“我帮您。”他直接帮着提起箱子,走在她旁边。年轻妈妈一直说谢谢,小朋友也很可爱,仰着小脸对他说谢谢。 楼梯很长,走到最上面之后乐知时把箱子放下,再往前看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宋煜的人影了。 糟糕,把跟踪的事忘了。 视野里人影匆匆,一片慌乱,乐知时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可怎么都找不到宋煜的身影。试着往前多走一些,兜了一圈又一圈,不知不觉乐知时来到靠近出站口的一个连锁奶茶店前,旁边还是失物招领台,不过没有失物,也没有工作人员。 还是跟丢了。 看演讲一定没戏了。 乐知时努力地在脑子里做思想工作,想让自己别太失望。甜食会让心情好,所以他决定买一杯奶茶,然后回家,权当这一趟是早起遛弯。 “您好,请问想喝点什么呢?” “嗯……”乐知时低头看着菜单,“五分甜奶绿加珍波椰。” 点完之后,他下意识伸手到裤子口袋,却发现空空如也。 手机好像落在沙发上了。 眼看着店员那头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乐知时疯狂搜刮全身,寄希望于自己上次穿这身衣服的时候或许会不小心把钱落在里面。 可怎么翻都一无所获,他恨不得现在能有一只大手出现在身后,把他拎起来使劲抖一抖,抖出点什么都好。 店员双手把奶茶推过来,“您好,您的奶茶。” “啊,谢谢。”乐知时的手都不知道是该伸还是不该伸,僵在半空。 店员脸上露出微笑,“请问您是现金、支付宝还是微信支付呢?” 乐知时耳朵发红,看起来像是在认真思考,实际满脑子都是自己回去拿钱再送回来的可行性,“嗯……” “微信。”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猛然回头,看见宋煜正一脸冷漠地拿着手机扫码,扫完之后拎走了那份奶茶,吸管一戳放到嘴边喝了一大口,转身就走,仿佛乐知时根本不存在一样。 “哎……”乐知时转了个圈跟在他后面,“我的奶茶……” 宋煜眉头一皱,顿住脚步看了看奶茶杯,像是有点嫌弃,“好甜。” 五分甜还甜吗。乐知时没吭声,只见宋煜手一伸,把奶茶递了出来。乐知时立刻两手接过,紧紧跟在他身边,“你怎么会过来?” 宋煜指着他身后奶茶店旁边的工作台,“失物招领。” 乐知时回头看了一眼,又快速扭头,见宋煜挑了挑眉,反将一军,“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乐知时一下子绊住,可他直来直往藏不住,“我就是想来看看,不打扰你,看完我就自己回家。你不让叔叔和阿姨来,肯定也不会让我来,所以我是被迫选择偷偷跟踪的。”说完他声音变小,“而且你都没有告诉我。” 两人并肩出了站,光一下子打在他们身上,很亮,宋煜眯起眼,“告诉你什么?” “就是你要参加市三好竞选演讲的事。”乐知时吸了一口奶茶,“我差点都不知道。” 宋煜淡淡道:“有约的人不在我的通知名单里。” 乐知时总觉得宋煜话里有话,但他的第一反应还是否认,“我没约!”说起来还有点生气,直往前冲,“我没答应要去。宋煜哥哥,你每次都误会我,上次在校医院也是……” 一辆自行车贴着路边飞速骑过去,宋煜眼疾手快拽住他胳膊,往自己身边拉,这才险险躲开。 “知道了。”宋煜松开他的手臂,“看路,小交际花。” 这就是在讽刺他吧,一定是。 就在乐知时攒够了气准备爆发时,又听到宋煜说。 “下次偷偷跟踪,记得带手机。” 宋煜远眺红绿灯,在显示灯变色后迈出步伐,“再走丢,我是不会找你的。” 听到这个再字,乐知时的气没绷住,全泄了。 五岁时他跟着宋煜去公园玩,想吃冰淇淋,宋煜就带着他一起去买,当时有个卖氢气球的人经过,手里攥了一大把漂亮的氢气球。乐知时的注意力被一只小鱼形状的气球吸引,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就走了。等到宋煜付完钱一回头,就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踪影。 如果不是后来宋煜找到工作人员,用广播喊乐知时的名字,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他找回来。 那次经历带给乐知时的是丢失和落单的恐惧,但他其实并不知道给宋煜留下的是怎样的记忆。 他只记得,公园的工作人员牵着他去和哥哥见面的时候,宋煜脸上的眼泪还没干透。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宋煜哭。 会场的选址是市里青少年协会礼堂,工作人员作坐在门口登记,大家排队入场,乐知时前面站着一对领着女儿的父母。 “家属关系,对,我们是她爸爸妈妈。” 上一组离开,工作人员抬头看向他俩,尤其在看到乐知时的脸时还特意多瞄了几眼。 宋煜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工作人员点点头,指着乐知时询问身份,“这是你的……?” “家属。”宋煜说。 乐知时想到刚刚那对父母,他们是真的家属,自己其实不是,但是似乎也没有其他合适的描述,如果说弟弟这种更加狭义的定义,就更不对了。 工作人员脸上先是露出些许疑惑,但还是点点头,给了乐知时一个旁观证,“进去之后按照志愿者安排入座。” “谢谢。” 乐知时坐在后排,周围大多都是一些家长,他的存在显得格外突兀。 宋煜安置好他,准备离开观众席去到准备席位。乐知时注意到他身后出现了两个人,都长得很好看,尤其是左边那个,笑起来会露出小虎牙,非常阳光,和宋煜是完全不同的英俊。 那人不动声色走到宋煜身边,用肩膀碰了碰他的肩头,“好久不见啊!” 宋煜回头,脸上神色未变,“夏知许。”然后他又往后看了看,视线落在夏知许旁边那个长相斯文白净的男生身上,点了点头,对方也对他做出同样的动作。 打招呼的方式真是安静。 “你和许其琛都来了,静俭一个班可以出两个名额?”宋煜问。 “这帽子可不能乱扣啊。我和其琛高二就分班了,他文科我理科。你这话传出去还以为我们静俭关系户呢。”夏知许说着,亲密地揽住了身边的许其琛,“不过咱们上次校际篮球联赛的时候还是高一,你不知道分班的事儿也很正常。”说完,他脸上仍旧带着笑,视线转移到乐知时身上。 乐知时感受到了这种视线的关注,站起来,“学长好。” “这是……”夏知许看向宋煜,等待答案。 没等宋煜开口,乐知时有样学样,“我是他的家属。” 说完他还抬眼瞄了一眼宋煜,但没能从他表情里捕捉到什么。 “家属?”夏知许像是被戳中什么笑点,直到许其琛用胳膊碰了碰他,他才忍住笑,“不好意思,我刚刚有一瞬间想歪了。主要是你俩长得也确实不太像。这个弟弟是混血吧,这么白,眼睛还这么漂亮。” 他说着看向宋煜,试探性提问,“表弟?堂弟?别告我是隔壁邻居家的小孩啊。” “我住在他家。”乐知时抢先一步回答,可他的思绪还停留在自己没听懂的部分,相当直白地发问,“你想歪了什么?” 宋煜瞥了他一眼,乐知时才又补了句学长。 “呃……那什么,”夏知许仿佛在试图转移话题,看了一眼宋煜又转过来对许其琛说,“我要是有这么可爱的弟弟就好了,我一直想有个弟弟。” 乐知时说自己不是他弟弟,但没想到没人接话。一直沉默的许其琛对夏知许说,“我也想。” 弟弟的话题似乎怎么也绕不开,乐知时也不想解释了。 许其琛看着他,清秀的脸上挂着一点不明显的笑意,“你还没说你的名字。” 乐知时总觉得这个哥哥的眼睛雾蒙蒙的,就像是漫画里很悲情的那类角色,脑内搜索了几秒,觉得忧郁这个词更贴切。 见乐知时没立刻回答,许其琛又说了自己的名字,还对他伸出一只手。这对乐知时来说很郑重,毕竟没有几个高三学长会这么对一个初中生进行自我介绍。 他立刻握住他的手,很诚实地坦白,“我刚刚走神了,对不起。”以及回答他的问题,“我叫乐知时。” 许其琛轻声念了一遍,眼睛里的笑意重了几分,“好雨知时节。” “我也喜欢这句诗,可我不是下雨的时候生的。”乐知时说。 宋煜瞥了他一眼。 不是下雨时生的,但是是下雨的时候来的。 夏知许插进来,“你这个分析人名的毛病还真是改不掉,要我说啊,”他指了指乐知时,“你们这是‘他山之石’,”又指了指宋煜,“‘可以攻玉’!” 乐知时睁大双眼,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并且为此异常开心起来。 “胡说什么。”宋煜用马上开始演讲搪塞了夏知许的后续调侃,三人准备离开,只留下还在细品的乐知时。 “你在这儿坐着,不要乱跑。”走之前宋煜说。 乐知时目送他们三个走向候选坐席,夏知许和许其琛的背影靠得很近,胳膊擦着胳膊,像他小时候吃过的两根并在一起的冰棒,吃之前得掰一下才能分开。 再看向宋煜,他就是那个被掰开后只剩下一根的,孤零零的冰棒。 竞选演讲也没有他想象中激烈,大家也只是轮番上台把准备好的说完。市三好都是很优秀的学生,夏知许和许其琛也是,他们一个说话天然带着受欢迎的阳光·气场,另一个慢条斯理,让人有听下去的欲望。 但在乐知时眼里,宋煜一站上去,就和别人不同,但他说不清哪里不同,只觉得连台上的光都自然而然地汇聚在他肩上。 台下的审核团队并没有发表太多建议,只在最后一位结束之后,表示会在两周内通知结果。 整个流程走完还是花了一上午时间,乐知时坐得腿有点麻,嗓子也不太舒服,一直压着声音咳嗽。 已经接近中午十一点半,观众席散去,宋煜从前排往回走,和刚刚的两个外校男生一起。 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四个人谁都没带伞。会场不能留人,夏知许提议一起去对面的日料店吃饭,没准吃完雨就会停。 “我们先冲过去啊!”夏知许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自然而然地搭在了许其琛的头上,手扶住他肩膀搂着他冲进雨里。 注视着这一过程,乐知时陷入一种奇怪的沉思,少倾,他拉开自己连帽外套的拉链,脱下衣服给了宋煜。 宋煜皱眉,似乎对他这样的做法并不理解,“干什么?” “和他们一样。”乐知时望着他,语气单纯。他的表情就像是在告诉他,我也有外套,我可以给你挡雨。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宋煜站在屋檐下,没有伸手。 “为什么?”乐知时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孩子气的单纯,并试图找寻被宋煜拒绝的原因,“因为他们是朋友,我们是兄弟吗?” 宋煜接过外套,抓住他手臂给他穿上,连兜帽也替他戴好。他的右手顺着乐知时的头顶滑下来,手背贴在额头上,停留了两秒。 “他们不是朋友,我们也不是兄弟。” ※※※※※※※※※※※※※※※※※※※※ 夏知许和许其琛是我第一本小说里的主角,无需补文,只是客串并担任重要助攻,戏份不多且比较散。(话说这时候他俩还在热(双向暗)恋期)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攻”是琢磨的意思,此攻非彼攻,本文年上年上年上 特别友情 宋煜总是说他听不懂的话,从小乐知时就发现了。 无论多少次,他总是会试图去弄明白宋煜真正想表达的意思,以至于在点餐的时候完全走了神,坐在对面的夏知许喊了好几次他的名字,乐知时才回过神。 “什么?” 夏知许笑了笑,“喝饮料吗?” 乐知时摇头,“我刚刚喝了奶茶。” “这样啊。”夏知许低头看着菜单,“那我要两个青柑橘可乐,这个大福看着不错,要一份,还有长崎蛋糕,抹茶红豆铜锣烧……” 宋煜叫停,“你是来吃日料还是吃甜品?” 夏知许握着菜单笑了笑,“许其琛低血糖,特能吃甜食,我跟他出来吃饭习惯了,抱歉抱歉。” 说完他把菜单挪过来给乐知时,“乐乐你看想吃什么?这家的拉面不错。” “他小麦过敏,不能吃面。”宋煜扫了眼菜单,在可以吃的菜品里选了乐知时看起来会不讨厌的菜,自作主张点了。 “好惨。”夏知许数了数自己认知范围内所有的小麦制品,“那不是连啤酒都不能喝。” “本来未成年就不可以喝酒的。”许其琛给乐知时倒了杯大麦茶,推过去,对他微笑,“大福里没有面粉,是糯米皮裹着水果和奶油的,你应该喜欢。” 乐知时也笑了,“嗯,我喜欢糯米。” 事实上,乐知时也很喜欢这两个学长,尽管他们都不是一个学校的,甚至只见过一次面,但不论是谈话也好,还是眼神接触,这两个人都没有表现出过重的好奇心和探究心理,又很有亲和力,保持在一个很微妙的平衡点上,令乐知时感到很舒适。 服务生将青柑橘可乐和两个盛了冰块的杯子一并拿上来,夏知许道了谢,但没有把许其琛那份直接给他,而是把其中一个杯子的冰块倒进另一个里。 这动作似乎引得许其琛不满,但他的不满也只是望着夏知许皱了皱眉。 “那给你留一块?”夏知许抬了下手腕,把最后一块将落未落的冰留在杯子里,丁铃当啷,“你少喝点冰的,一会儿又吃辣,胃疼就麻烦了。” 许其琛也没搭腔。夏知许说完了,把汽水倒出来,将只有一块冰的杯子放到许其琛手边。 乐知时全程看着这两人的一举一动,心里有点疑惑,但连疑惑的点都很模糊。他也有朋友,比如蒋宇凡,也见过朋友和朋友在一起时的样子,但面前的这两人是不同的。 他们之间仿佛有一种透明的维系着的丝线,手指到手指,嘴角到嘴角,眉眼到眉眼,无处不在,丝丝缠绕,牵某人一发,动另一人全身。 好奇怪。比起这样奇妙的关联,乐知时发现自己能够察觉这关联,是更奇怪的事。 夏知许喝了一口可乐,被里面的青柑橘酸到皱了皱脸,看向宋煜,“期中联考你考得不错啊,我听他们说你数学特别高。” “还行。”宋煜和他聊起理综的题,许其琛沉默吃拉面。 服务生上了一份火焰拼盘炙烤寿司,里面有六个不同口味。乐知时挑了一枚宋煜平时最喜欢的甜虾寿司夹到他碗里,自己一口吃掉牛油果寿司,淋上酱油和沙拉酱的切片牛油果盖在紧实香甜的醋饭团上,虽然是素的,可经过喷枪炙烤后有种顺滑绵密的口感,带一点点焦糖香气,入口一抿就化了。 “好吃吗?”许其琛问。 乐知时边咀嚼边点头,见夏知许夹了一个给许其琛,“你尝尝不就知道了,多吃点。” 许其琛又说,“乐乐吃东西很香。” 乐知时咽下嘴里的食物,“因为我过敏,很多好吃的都不能吃,能吃的已经很少了,要认认真真地尝出味道,吃多一点,才不会比别人亏。” 宋煜抿了口茶,“馋还有歪理。” 夏知许倒是十分赞同乐知时的说法,拿自己的杯子和他的碰了碰,虎牙随着笑容露出来,“这个说法我喜欢,尊重和享受美食的人都特别可爱。” 宋煜又倒了杯热茶,让乐知时喝了,乐知时想留肚子吃东西,应了两声,可等到凉了半截都没喝,最后还是宋煜喝了,又倒了杯新的,“你再不喝,甜品一口都不能吃。” 乐知时这才没办法,咽了嘴里的蟹肉玉子烧,两手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喝完。 “你这个哥哥当得也怪凶的。”夏知许给乐知时夹了一块香煎鹅肝寿司,“乐乐吃这个,垫着苹果片一起,可好吃了。” 乐知时说了谢谢,按照夏知许说的方法吃了一口,他本来不喜欢动物肝脏,在林蓉的餐厅里都不吃鹅肝,但现在这个情况,他又觉得拒绝不太好,可吃下去一口才发现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鹅肝的口感很绵密,甚至有点类似压得很密实的重芝士蛋糕的口感,但味道是黑胡椒和岩盐调出的动物油脂香气,滋味醇厚,苹果片很好地平衡了油腻感,搭配清爽弹牙的醋饭,意外得很美味。 “好吃。”乐知时抬头对着夏知许笑,眼睛亮亮的。 “是吧,哥哥不骗人。” 果然,先入为主的偏见很有可能导致错过和遗憾。 就在他一心一意吃东西的时候,三个高三生已经从竞赛聊到了高考,好像这也的确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 听他们谈天,乐知时也忍不住插了句,“夏学长,你想好志愿吗?” 突然被问到的夏知许微微仰头,思考了一下,“我还挺想学计算机的。至于去哪儿念……”他往许其琛肩膀上靠,“许其琛去哪儿我去哪儿,我们都说好了,估计要去北京。” 许其琛放下手里的茶碗蒸,把他的头从肩上拨开,声音不大,“谁跟你说好了。” 他的耳朵红了。乐知时发现。 他扭头看向宋煜,“宋煜哥哥,你呢?” 宋煜垂下眼,“没想。” 天妇罗什锦拼盘送了上来,香香脆脆一大盘,炸虾、炸蟹腿、炸青南瓜和炸鱿鱼和炸香菇,光是看着乐知时都要馋死了,这种又冷又潮的下雨天最适合吃酥酥热热的炸物,可这些日料店里的都裹的是面粉,他一口也吃不了。 听到宋煜的回答,夏知许笑说,“你们培雅每年不都有三分之一的学生出国,不参加高考吗?” 宋煜道:“没那么多,夸张了。” 许其琛也问:“你出国吗?现在是不是也要准备考试?” “不一定。”他给的答案很模糊。 听到出国两个字,本来就遭受天妇罗打击的乐知时忽然间更加沮丧了。原来宋煜有可能会出国念大学吗?国外的大学要念几年?是不是只有放假的时候才能回国?一年能放几天假? 短短的几秒里,他竟然联想到自己孤苦无依念高中,而宋煜在国外念书开party的场景。 “发什么呆?不吃了?”宋煜问。 乐知时摇了摇头,“要吃的。”说着他就给宋煜夹了一个炸虾天妇罗,自己吃了一小筷子凉拌海藻。 “乐乐要直升高中部的吧?”许其琛问。 “来我们静俭吧,”夏知许逗他,“静俭食堂好吃。” 乐知时却说,“培雅不补课,课外活动多。” “那倒是,我也不想补课。” 乐知时又想,不管他高中去了哪儿,总归和要和宋煜分开了,不管他去哪儿上大学,都没法天天见面,要是真去了国外,几年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越想越觉得闷,也吃不下饭了。外头的雨下了快两个钟头,总算停下来。夏知许非要把单买了,说要让宋煜欠他一顿,找机会讨回来。宋煜也没拒绝,和乐知时站在后面等他们。 视线不自觉往前,宋煜见夏知许靠在前台,许其琛在他身侧立着,挨得很近。两人垂着的手背似有若无地蹭了蹭,指尖像是要搭上,可下一瞬间又分开来。夏知许的手贴着裤缝,擦了擦,又不自然不顺手地往上衣口袋里塞。许其琛的手指蜷进掌心,收远了些,脸也垂下。 宋煜撇过眼神,又看向乐知时,以往他吃了好吃的脸上都是心满意足的表情,可今天倒是闷闷不乐的。宋煜想了想,开口对他说,“今天的天妇罗一般。” 乐知时抬了抬头,一双大眼睛被店里的灯光照得澄透发亮。 宋煜又说: “上次买的米粉没用完,明天在家炸一点好了。” 要是搁从前,乐知时一定是笑着说好,一脸期待。可偏偏今天,宋煜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乐知时也只是点了点头,脸又朝向玻璃门外的街道。 宋煜皱了皱眉,但两人已经结了账回来。夏知许还打趣,“看你这一天天苦大仇深的,走呗。” 他们一拨儿住汉口,一拨儿住武昌,不顺路,过闸进站就分开了。宋煜领着乐知时坐车回家,地铁上的人比之前少了许多,但仍旧是没座位。宋煜进去找了个吊环握住,让乐知时挨着立柱站好。 地铁开动,窗外飞速闪过的广告牌总引得人发呆,乐知时看着玻璃上映出的宋煜和他,差了大半个头。 不是说混血儿长得高吗?乐知时心想,为什么自己怎么也长不过宋煜。年龄差抹不平,体型差也是一样。 “你发什么呆?”宋煜低头看他,“丧着张脸,是觉得我演讲太差,要落选了?” “当然不是。”乐知时一下子就抬起了头,他的头发之前淋了点雨,干了之后越发卷了点,车厢里灯光亮,一照毛茸茸的。 宋煜抬了抬眉,等他说下去。乐知时眨了眨眼睛,又看向他,“宋煜哥哥,你真的会出国吗?” 没料到是这个问题,宋煜怔了一秒,如实说:“还没想。” “可以不想吗?”乐知时追着问。 宋煜看向他,像是在忍笑,“你说呢。” 我觉得不可以。乐知时在心里回答,但宋煜这么说,一定是没决定要不要出国,否则他肯定直接通知了,这么一想乐知时又舒服许多。 车厢门打开,好几个人进来,其中有对情侣,女生身上披着的是男生的外套。他忽然就想到了刚才,扭头问宋煜,“你刚刚说的‘他们不是朋友’,是什么意思?” 宋煜知道他不懂,也不想多解释,还和小时候一样拿话搪塞,“不是一般的朋友。” “我看得出来,他们关系真好。”乐知时想到之前宋煜说的后半句,他们不是兄弟。那既然不是亲兄弟,做朋友也很不错。他嘴比脑子还快,扭头就说:“我们也做不一般的朋友吧。”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宋煜不自然地撇开脸。 “我不跟小孩子做朋友。” 也不知道怎么的,乐知时看见宋煜这样甚至有点开心,追着去看他的脸,大约是从这句百分百的拒绝中分析出一丝希望。 他是小孩子,但宋煜已经长大了,他冬天就过生日了。 那等到他长大,宋煜就会和他做朋友了。 车厢里的人都站得歪歪扭扭,宋煜笔直得像个可以依靠的柱子,乐知时拉着他胳膊,望向玻璃映射出的自己。 他要再快一点长大。 过了一站,下去不少人,他们也终于找到位子坐了下来。 也不知是吃完饭犯困,还是早上那颗感冒药终于起了作用,坐着坐着,眼皮子忽然开始打架,乐知时忍不住倦意,脑袋钓鱼似的往下点,睡着了,身子跟着车厢晃来晃去,差一点歪倒在右边的路人阿姨肩上。 宋煜原本低头看手机,见他困成这样,伸手拽住他的连帽,把他强行拽过来,往自己这边倾斜,车厢一晃,乐知时也像个小磁铁一样啪嗒一下靠在他肩头,睡得安稳。 对面座位上的小女生一直举着手机,对着他俩,宋煜抬头瞥了一眼,女孩儿脸上立刻露出被抓包的表情,手机往后收了收。 但宋煜没叫停,也没再看她,只是抬手把乐知时的兜帽给他戴上,往下扯了扯,挡住大半张脸,又伸进去摸了下额头,最后放下来。乐知时似乎是被他的动作弄得半醒,在他肩头蹭了蹭,埋低了又继续睡。 一坐车就爱睡觉的老毛病始终改不掉,乐知时小时候坐公交和大巴车,靠肩上都不够,有时候直接歪在宋煜膝盖,两手抱住他的腰,醒来满脸印子。 宋煜打开手机,从和夏知许的聊天界面里退出来,点进和乐知时的聊天框。 乐知时的跟踪能力简直是幼儿园级别,从上午一出门,宋煜就知道被跟上,于是趁其不备在地铁里偷拍了一张对方的侧影,发了过去,本来想吓一吓他,没想到这家伙连手机都忘了拿。 点开那张没派上用场的照片,放大,还能看到乐知时长到不像话的睫毛。宋煜凝视着没有回应的对话框,又垂眼望向肩头的人。 反应得太迟,已经来不及撤回了。 ※※※※※※※※※※※※※※※※※※※※ 女生:别拦着我,我要发#地铁帅哥图鉴# 七夕快乐啊米娜桑~比心~ 糖渍桂花 市三好的公示结果时已经过了两个月。在公告栏看到名单时,乐知时开心极了。那一整天他脑子里都是,哥哥获奖了和哥哥当然会获奖两句话,反复循环。 这里的秋天和春天一样,长不过两周,有时候甚至一天就从体感夏天变成体感冬天,唯一顽强证明秋天存在过的痕迹就是整个城市的桂花香气,在冷瑟的秋风里绵长地弥散。 阳和启蛰的小院子里种了两大棵桂花树,一棵黄澄澄的金桂,一棵花色更红的丹桂,放了月假,乐知时和宋煜就被林蓉叫去打桂花。 大清早两人就被叫起,好巧不巧还穿了林蓉去年买的同款毛衣,宋煜的是黑色,乐知时则是乳白色。 围着院子里的桂花树,林蓉在地上铺好大片干净桌布,两个男孩子用细竹竿敲打树枝,金色碎末在馥郁中洋洋洒洒落下。乐知时从小就喜欢干这个,别的花虽然也香,可桂花却不一样,它的香气是带着甜味的,和味觉仿佛相连。 “够了够了,”林蓉笑着收起一张布上满满的桂花,“也不剩多少啦,留一点闻闻香味吧。” 两人停下来,宋煜将竹竿收起,侧头看见乐知时蓬松的头发上满是桂花,黄澄澄一片,像舒芙蕾上盖了层枫糖浆。他悄无声息伸出手,竹竿的一端从背后摇摇晃晃靠过去,最后敲在乐知时的后脑勺上。 乐知时猛地捂住脑袋回头,头上的桂花随之纷纷扬扬,但他还是瞧见了宋煜收回去的竹竿,“你敲我。” 宋煜丝毫没有承认的意思,竹竿已收回到背后,两手背着,也不说话。 “蓉姨,哥哥敲我头。”乐知时追着跑过去,手里的竹竿落到地上,打起一片飞扬的桂花。 林蓉无奈笑道:“哎哎,小心踩着花!” 花没踩着,跑过去倒是踩到桌布一角,乐知时滑了一下,整个人趔趄着往前栽去,好在被宋煜接住。 甜香撞了满怀,那些藏匿在宋煜毛衣纤维里的细碎花瓣,也被乐知时这一跌给撞了出来,像溅出的小心思,不被察觉。 “别闹了。”宋煜握着他的手肘把他扶起来站好。 “是你先闹我的。”乐知时得理不饶人。 宋煜瞥他一眼,“我是要提醒你,头上有很多花。” “你还不是一样。” 最后两个人一齐低头,各自拍掉头上的桂花。 收下来的花足有两大盆,里面夹杂了许多枯花和花蒂,母子三人坐在空餐厅的桌子上开始摘拣,顺带着聊天。花瓣也就米粒大小,花蒂和花梗就更细碎,乐知时挑得眼睛都要花了,可好像怎么都摘不完。 “我知道这个为什么好吃了,”乐知时转着脖子,“好吃的不是花,是时间。” “这句话说得很好欸。”林蓉有些惊讶,又有些感慨,“付出的时间让食物更加美味。其实也不光是制作食物,凡事都是这样。” 宋煜想到了小时候给乐知时读过的《小王子》,恐怕他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但这些睡前读物的字句却都还保留在他的脑海里。 [你为你的玫瑰花耗费了这么多时间,这才使你的玫瑰花如此重要。] 有时候他想,这是不是也是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些付出过的时间与陪伴,成了现在无法割舍的沉没成本。 拣好的桂花金灿灿一大盆,清洗后晾干,漂亮又干净。林蓉撒了少许盐和桂花拌匀,去去涩味,宋煜和乐知时则用滚水煮玻璃罐消毒。处理好的花一分为二,一半拿来做糖渍桂花,一半做桂花糖浆。 糖渍桂花的做法很简单,玻璃罐里码上一层厚厚的桂花,再码上一层厚厚的白砂糖,如此错开,在最上面的白糖上淋一点白酒封顶,盖好,只等着带回家放进冰箱冷藏。 “好多糖啊。”乐知时盯着玻璃罐,玻璃管上映照出他的脸。 “你们上学这么辛苦了,多吃一些糖是应该的。” 乐知时忍不住想到了上次一起吃饭的许其琛学长。 他长得就是一副需要多吃一些糖的模样。 桂花糖浆的做法就偏日式,等重的白葡萄酒和细砂糖调和三倍的清水煮到稍稍粘稠,林蓉舀起一勺给乐知时尝了尝,甜度刚好,就把桂花一股脑倒进去。 “我想给许其琛学长送一瓶。” 听到乐知时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宋煜看了他一眼,仿佛在问为什么。 乐知时还没来得及回答,正搅和糖浆的林蓉也想起来演讲的事,问宋煜:“那两个孩子也拿了奖吧。” “嗯。”宋煜挤了半颗柠檬,又洗干净手。 “上次听你说起来,觉得小许这个孩子挺可怜的。”林蓉忍不住叹了口气,“偏偏在上高中前出这种事,换其他小孩,肯定都没法上学了。” 宋煜却没有接话,第一反应是给林蓉递了个眼神。林蓉意识到什么,又把话转回来,“不过这孩子聪明,以后肯定也是北大清华的料子。” 但这并没没能转移乐知时的注意力,一如宋煜所料,他非常直接地问:“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宋煜帮母亲将桂花糖浆盛出来,语气平淡,“他中考完遇到车祸,受了重伤。” 父母也去世了。 “这样……”乐知时想到那天吃饭许其琛安静的样子,车祸时他也不过和自己一般大。但他说不出真可怜三个字,因为自己不喜欢这种话,觉得许其琛也一定不爱听。 林蓉转移话题,把柠檬汁和酒杯推到他跟前,“好了乐乐,最后的收尾工作交给你。陪你叔出差前最后一件事也做完了。” 乐知时照要求,在煮好的糖浆里淋上三勺柠檬汁,两勺橙味利口酒,分装在一个个果酱罐里,算是大功告成。 午后出了太阳,乐知时和宋煜坐在小院子里的石桌椅上,一个默背文言文,一个做题。林蓉端出来一壶热热的红茶,加了柠檬片和桂花糖浆,乐知时喝了两大杯,又吃了一小碟淋了糖浆的炸鲜奶,十分满足。 第二天早上一起床,乐知时第一件事就是看自己的糖桂花有没有融到一起,一拉开冰箱,之前分层的白糖果然化了。 “好厉害。”他小声自言自语,然后按照林蓉之前的吩咐一个个把罐子拧开,搅匀里面的桂花。 一棵大树辛苦一年开出的花,他们折腾了整整一上午,也就做出来六小罐。 夫妻俩出差前一晚,乐知时兴致勃勃分配自己的礼物,“我这两罐糖桂花一罐给学长,一罐我拿去给我朋友。” “那你的糖浆呢?”林蓉问。 “糖浆给宋煜哥哥!”乐知时早有打算,宋煜的房间也有冰箱,他把糖浆都放他那儿,就可以找借口跑去宋煜的房间喝茶。 他是个行动派,说着就抱着糖浆上了楼,趁宋煜不在准备全塞进他冰箱。 拉开门,他忽然发现,宋煜一贯空空荡荡的冰箱,竟然放了一排酸奶。 还是芝士味儿的。 - 周一上学,乐知时捎上糖桂花,一路小心翼翼,生怕磕碎玻璃瓶,准备到学校送给死党蒋宇凡。 月考后他们班重新换了座位,现在乐知时坐四组靠窗,蒋宇凡坐一组靠窗。早自习来得早,见蒋宇凡座位的窗户敞着,人还没来,他直接站在走廊把书包拉开拿出罐子。 教室里的白炽灯把糖渍桂花照得晶莹剔透的,特别诱人。 蒋宇凡的同桌见了眼睛一亮,“哇,这是什么?看起来好好吃。” 乐知时正要开口,后背突然被猛地一撞,差点把手里的玻璃罐撞掉。背上生疼,乐知时搁下罐子拧着眉回头,看见四个男生围着一个小个子男同学,推搡着往盥洗室去。 “别搭理他们。”蒋宇凡同桌对着乐知时说,“隔壁班的王杰就是个混混。那个矮个儿是他们班跳级的一个小朋友,好像叫程明明,老被欺负。” “为什么?”乐知时问,眉头还皱着。 “听说他家里有钱,又是爷爷奶奶带着,也不知道是怎么结了梁子,他们班的几个混子老敲诈他。” 蒋宇凡同桌很是不屑,“有本事去单挑块头大的啊,欺负没爸妈管的小孩儿算什么本事。是吧?” “你说得对。”乐知时把书包取了一并放在蒋宇凡的课桌上,转身就往盥洗室去了。蒋宇凡同桌见了不好,扒窗户口想喊住他,“哎不是,乐知时!” 他愣是没回头,蒋宇凡同桌还纳闷,这可是个出了名的好脾气乖学生,怎么今天这么英勇了?可他不敢跟过去,万一真的出什么事儿,自己也摘不开。 盥洗室里挤了一大堆人,门口还站着一个望风的,乐知时过去的时候直接被拦住,“你干嘛?” “洗手。”乐知时说。 “等会儿再洗。”对方也认得他,毕竟也是初中部的名人,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没看里面有事儿吗?” 乐知时一脸单纯,“什么事?” 对方显然是被他的话给噎住了,尴尬地往后瞄了一眼,乐知时趁这机会推开他胳膊进去,对方连忙拉扯,又被乐知时甩开。毕竟乐知时每次比较个头的参照物都是宋煜,才总觉得自己长得慢,但和同年级的男生比,他的身高也是占优势的。 “你干嘛啊?” 站在最中间面相很凶的寸头大概率就是蒋宇凡同桌说的那个王杰,乐知时在心里盘算。叫名字总显得尊重对方一些,毕竟他不想打架,更不愿意惹事。 “王杰同学。” 果然不出他所料,寸头扭过头来,眼神反复打量了他一眼,“有事?” 乐知时点头,像个人形闹钟,“还有十五分钟就要上早自习了。” “我他妈要你提醒我?就你是好学生?”王杰嘴里放着狠话,但人却转了身,“不是自己的事少管。” 见他自己的提醒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乐知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更直白地开口:“不要欺负同学。” “你以为你在演校园剧啊。”王杰不满地嗤笑了一声,“别以为有些小女生捧着你就把自己当回事了,什么玩意儿。”说着他踹了一脚缩在角落的那个学生,“你跟他很熟吗?这么帮你,是想借你出风头吧?” 跟着他混的几个人也凑过来,似乎准备挡住乐知时,但还是被乐知时给掀开,他上前去直接把缩在地上的那个学生扶起来,发现那孩子裤子口袋的底儿都翻了出来露在外面,于是抬眼看向王杰,“你把他的钱还给他。” 王杰一下子恼了,狠狠推了乐知时一把,“你算个什么东西,敢管老子的事!” 乐知时的肩胛骨撞到墙上,疼得他又皱了皱眉,但他不想跟这样的人纠缠,何况他们人多势众,真打起来自己一定吃亏。 从小到大乐知时没有做过出风头的事,这对他来说很陌生。遇到不知如何是好的事,他的习惯是模仿,想象如果是宋煜,他会怎么处理。 被打的那孩子很害怕,贴在乐知时身后发抖。乐知时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冷静些,像宋煜一贯的那样,“你如果只是打人,也没什么,到老师面前可以说成是同学之间的小冲突。但是钱你如果不还,就是抢劫,这是可以去报警的。” 一本正经地说完,乐知时又指了指外面,“你看,走廊上不少人看到,而且拐角也有摄像头。真的报了警,是有很多证据的。”说完他眨了眨眼,冲着王杰问,“你去过警察局吗?” 王杰一下子变了脸色,虽说是被大家叫成混混,但到底是初三学生,还没真的混社会,局子更是没去过,被这么一唬,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慌的,“操,老子看你敢不敢报警!” 被欺负的程明明吓得直往乐知时身后躲,乐知时紧紧握着他的手臂,“他就算不敢,我也可以带着他去,反正也只需要做口供。” 其实他也没去过警察局,并不了解流程,口供什么的也都是电视剧里看到的,但他看着这个王杰也不过是个纸老虎,先唬住再说。 “你!”王杰被狠狠噎了一下,骂了一句转过身,对着自己的“小弟”使唤,“给他,就这么点钱还他妈当回事了。” 小弟把抢来的两张一百块和一张五十都扔地上。乐知时弯腰替他拣起来,一张张码好,“你看看有没有少?” “少个屁!” 听王杰骂人,乐知时只皱了皱眉没搭理,见程明明摇了摇头,小声说没少,他就觉得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于是扶着吓破胆的小孩儿往外走。那王杰自觉脸上没光,完事儿了嘴里还不干不净,“真他妈倒霉……” 乐知时懒得搭理,脚步没停,走到门口又听见一句。 “你妈死了才让你这么上赶着管闲事的吧,操。” 假设存在 踩点上早自习的蒋宇凡,一进教室就听说乐知时打架的事,包都没放就又跑出去,但还是迟了一步,赶到盥洗室时,教导主任已经在那儿了。 几平方米见方的盥洗室里,又是打架的又是拉架的,挤满了人。蒋宇凡拨开肩膀,一眼就瞅见乐知时。他右眼眶青了,嘴角也是破的,衬衫都扯开了,血滴了些在校服的针织背心上,校徽糊成红色。 他的脸上是平时从未有过的戾气。 “你们几个都跟我去办公室,其他人还看什么?没听见打铃了吗?回去上早自习!” 蒋宇凡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乐知时会和别人打架,这完全不是他的作风,说是鬼上身他都信。不光他,整个班上的人听说了这件事,都是懵的。 “谁打架?乐知时?你在搞笑吧……” “不是吧,别说斗殴了,乐知时连迟到都没有,哦除了开学第一天那次。” “听说是帮隔壁班那个跳级的出头来着,平时也没见两人有什么来往啊,犯得着为了他跟王杰那种人打架吗?” “还是一个打四个呢。” “我去,乐乐牛逼。” 还有人扒着四组的窗户往对面的高中教学楼看,主任和班主任的行政办公室都在对面楼的二、三层。 “什么都看不着……” “估计还在训话?没准儿一会儿就出来趴在走廊写检讨了。” 蒋宇凡着急得不行,心神不宁,听见前座女生说起当事人的另一个。 “程明明啊,他老早就和王杰有过节了,他们好像以前是小学同学。我上次在食堂吃饭,听见他跟别人说王杰家里很穷,说他偷过他的钱。” “是吗?那这……” “反正王杰也不好惹,说程明明没爸妈管。我感觉乐乐这次被坑了,掺和到这种事里。没准儿到时候两边都赖账,反倒是乐乐不对了。” 听到没爸妈管这几个字,蒋宇凡感觉到什么,又担心乐知时吃亏,站起来借口肚子疼上厕所,实则跑去对面教学楼。 办公室里,被欺负的程明明磕磕巴巴,教导主任怎么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会打起来?” 程明明拼命摇头,“跟我没有关系,我没打人。” 这不是程明明和王杰第一次发生矛盾了,教导主任也不是不清楚,一看到他们几个就猜了个七七八八。可这件事奇怪就奇怪在为什么乐知时掺和了进来。这孩子是出了名的乖学生,听话懂事,教过的老师都知道。 班主任王谦也被叫了过来,教导主任看了他一眼,“你们班的,你自己问。” 王谦清楚乐知时的秉性,没有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指责他。 “乐知时,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会和同学打架?这不是你的作风。” 乐知时半低着头,嘴角的血都干了,他张了张嘴,似乎并不想给出原因,但态度很好,直接承认错误,“王老师,我违反校规了,写检讨罚留校察看都可以,您直接处理吧。” 谁知道这时候门口突然又冒出一个人,大喊了一声报告。所有人一齐回头,看见蒋宇凡满脸着急,“老师,是乐知时看见程明明被王杰欺负了才去盥洗室的,不是他挑的事儿!” 乐知时生怕把蒋宇凡也扯进来,立刻对王谦说,“老师,蒋宇凡不在场。” 蒋宇凡急了,“我是不在场,但是有人看见了,好多同学都看见了。” 王谦看了一眼乐知时,对蒋宇凡说,“回去上课,这里没你的事。” 蒋宇凡虽然不甘心,但也没辙了,颇不放心地看了一眼乐知时,一脸不高兴地走了。 隔壁班的班主任似乎并不打算把这当成多么重要的事来审问,先是判断这件事程明明没大过错,跟教导主任打了声招呼就让他回去上自习,然后又质问王杰。 本来王杰被打得都蔫了,一直拿卫生纸擦嘴里的血,结被逼问得起了逆反心,“我干什么了?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儿他自己贴上来的,本来都让他们走了,回头又来给我一拳,简直有病。” 他的跟班也跟着附和,“对!是乐知时先动手的!” “我们当时还拉架来着,不知道他发什么疯跑上来打人。” “老师你不信可以去找刚刚在盥洗室拉架的,他们看到是谁先动的手了。” “是我。”乐知时坦然承认,“我就是想打他。” 这句话一说出来,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都侧目。 王谦怎么也想不到,他感觉站在自己面前的乐知时和平时的他是两个人。 “我不想花时间在这里跟你们算谁错的多谁错的少了。”教导主任背着手,按照他自己想法把事情捋了一遍,“王杰你带着人欺负程明明,乐知时你是帮程明明出头了是吧,但是引起斗殴。这件事你和王杰都犯了严重错误,记大过。剩下的你们班主任处理。” 说完他看向王老师,“该叫家长叫家长,该检讨检讨。” 王老师点了点头,目送教导主任离开。他隐约感觉事情不太对,于是带着乐知时去了隔壁教师茶水间,“脸上的伤我带你去校医院处理一下。” “不用了老师。”乐知时说,“一会儿那边开门了,我自己可以去的。” 王老师给他接了杯水,“如果换个平时就打架闹事的,我就直接叫家长处理了,能把兔子逼急了,事情也没这么简单。” 乐知时捏着纸杯,沉默了半天,最后开口,“老师,我不想说,但是我向您保证,以后我绝对不和同学打架了。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那我可叫家长了?”王谦放下杯子,看着乐知时。 “我……”乐知时也抬头看他,“可以,但是我家长这几天都在外地,只能等他们回来才能……” “行。”王谦看着他,“作为你的班主任,我尊重你有不愿意说的理由,但是你要清楚,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对方如果有侮辱你的行为,你可以告诉老师,如果你不信任老师,也可以向其他人寻求帮助,明白吗?” 乐知时知道自己的问题,点了点头。 “嗯,明白了。” 他留在茶水间写完检讨,出去时早自习已经结束。乐知时独自一人去校医院简单处理了伤口,回到教室,在王谦的语文课开始之前,对着全班同学念出了检讨内容。 “你回位子上去吧,”王老师站在讲台,“这次的打架事件也给我们其他同学敲响了一个警钟,不要随便出头,遇到校园暴力事件第一时间通知老师,不要试图以暴制暴。” 虽然是打架闹事,可乐知时的好人缘几乎让所有人都站在他这边,这件事在学生中很快就传开,大多直接定性成见义勇为的英雄形象。谁也不知道乐知时动手的真正原因,大家也没那么想知道,只是在沉闷的学习生活中抓住一个新鲜的谈资。 下了课,要去做课间操,蒋宇凡跑到乐知时座位上,“眼睛疼不疼?我们去小超市买冰棒敷一下。”他伸手想碰,又怕给弄疼了,见乐知时老老实实摇头,怪可怜的,“下手也太狠了,你怎么不等我一起啊。” “我也把他打出血了。”乐知时一本正经细数战绩。 “他肯定招你了,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平时可是从来不参与这些事的。你告诉我,我找机会替你报仇。” 可不论他怎么问,乐知时都咬死了不说,蒋宇凡猜想和自己想的估计差不多,如果不是因为父母的事,乐知时不会出手,也绝对不会打架。他不动声色换了话题,“你这个糖桂花看着就好吃。” “是吧,得放到糖都化了才能吃。这可都是我和宋煜哥哥从树上打下来的……嘶……”一说到这个乐知时就来了劲,一不小心扯到嘴角的伤口。 “哎呦你慢点儿。”说到这个,蒋宇凡想起来,“你哥没准也知道你打架的事儿了,他不会骂你吧。” 乐知时瞬间睁大了两眼,“不会吧。” “你以为呢,早自习一下都传开了好吗?刚刚我还看到培雅贴吧上的帖子了,挺多人顶贴的,不过大部分都是骂王杰的。” 乐知时心里没底,抓住蒋宇凡的袖子,“我现在是不是特别难看啊?” “没有啊,特man,”蒋宇凡笑起来,“你怎么突然有偶像包袱了?没事儿那些小女生可崇拜你了,你这一架打得贼帅。” 乐知时根本不在乎这些,他就是不想让宋煜知道自己和别人打架的事,更不想用这张脸面对他。 “我不去做操了,我要请假。”说着乐知时就跑去找了班长,躲在教室里做作业,反正下去也是要躲起来,要是正面撞上就太尴尬了。 眼眶又疼又肿,乐知时心里开始后悔起来,倒不是后悔动手打人,是后悔自己发挥不好,要是再来一次,他肯定能躲过那几拳,还要一拳把那家伙打倒在地上。 课间操回来,班上的好几个女生都送给他创可贴,还有一个外班的女孩给他买了瓶冰水,让他敷敷眼睛。乐知时一个个道了谢,尽管大部分东西都用不上。出风头的感觉不怎么好,他以后还是想低调一点。 正好中午蓉姨也不在家,不用回家吃午饭,给了乐知时一个躲避的机会。他不饿,留在教室里写作业,现在多做点,晚上就可以少做点,他今天要早早地回家去,然后洗澡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尽量减少和宋煜碰面的机会。 抱着“完美计划”沉浸在几何题里的乐知时,头越埋越低,最后下巴都抵在作业本上。 “是否存在点e……使得相等……”乐知时小声念着题干,眉头都拧到了一块,眼眶子越发疼起来,“这怎么证……” “假设它存在。” 头顶忽然传来声音,乐知时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猛地抬头。 存在? 他现在怀疑自己看错了,眼前的哥哥并不存在。 宋煜仍旧一脸冷静,没看他,只看题,“反证法,先假设,有了相等的条件之后推矛盾。” 原来是真的来了。 乐知时轻轻哦了一声,低下头写下证明两个字,又小心开口,“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好吧……”乐知时垂头,写了一句假设存在点e。 宋煜望了一眼他的头顶,“别做了,回去吃饭。” “回去吗?”乐知时愣愣地站起来,跟着宋煜往外走,蓉姨和叔叔都不在家,家里应该没人做饭,“不去食堂?” “回家。” 他肯定知道打架的事了,但这样子好像也没不高兴,乐知时心里有些忐忑。 宋煜就在他前面走着,半步的距离。他的手臂垂着,手指修长,盯着盯着,乐知时恍惚间想起小时候,他记得是小学一年级刚入学,他们也是这么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只不过那时打架的人是宋煜,被欺负的是乐知时。 他哭得眼泪连连,牵着宋煜的手跟他回家。 为什么现在不可以牵手呢? 乐知时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个怪想法,然后就鬼使神差向前伸出手去。 谁知前面的人却忽然将手伸到校服口袋。从出教室起,宋煜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他实在受不了了,拿出来看了一眼,是秦彦发来的。 [秦彦:我去,我就上了个厕所啊,你人呢?] [秦彦:他们说你不去食堂了?不是说好了吗今天一起吃午饭的吗] [秦彦:一会儿回学校不?等会儿和老张他们打半小时球吧] 本来就想回复一句中午在家休息,没想到对话框又弹出来一长段,看得宋煜眉头都皱起来。 [秦彦:草!刚刚小黑说看到你跟你弟一起出校门口了,你不会要开批·斗会吧,不就是小男生打个架嘛你可别冲他发火,哎等等你妈今天不是不在家吗回去了谁做饭啊?你想饿死我们家乐乐吧?] 宋煜一下子就站定了,低头回消息。乐知时见了也跟着站好,慌张把自己伸出的手收回来,背在身后。 秋天的太阳并不强烈,可晒得他后背发焦,手心也烫烫的。 打完字,宋煜回头看了一眼乐知时,“走吧。” “嗯。” 食堂里吃着酱油炒饭的秦彦打开手机,差点一口喷了出来。 [我做饭。受了委屈得吃点好的。] 相依而眠 家里没人,棉花糖第一个出来热情迎接,橘猫在沙发一角睡觉,听见动静抬了下头,确认是他们回来又垂下脑袋,背转身子继续窝着补眠。 宋煜脱了校服外套,让乐知时去沙发上坐着,问他想吃什么,乐知时刚把狗抱起来,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然后放下狗狗,跟在宋煜后面进了厨房,“宋煜哥哥,你做饭吗?” 宋煜取了墙上围裙围在身上,“很奇怪吗?” 乐知时摇头,坐到中岛的旁边,小博美跟着爬上来,钻到他怀里。 “好久没有吃你做的饭了。” 以前,宋谨的生意比现在更忙,那时候林蓉也要帮着管理公司,经常不在家。当时他们俩都很小,也请过保姆,但保姆有次烧菜没注意,乐知时就过敏住院,从此家里也不敢再请保姆,林蓉顾不上的时候就是宋煜做,耳濡目染下,他这方面也算擅长。 两个小朋友,一张小餐桌,几道家常菜,这是乐知时闭上眼就能看到的回忆。 “我想吃冒菜。”小博美的头趴在中岛上,乐知时摸着他毛茸茸的头,“还有蛋糕。” 拉开冰箱门的宋煜回头,挑眉指了指嘴角。 乐知时这才想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是有点疼,“可我想吃。” 宋煜没说什么,但已经开始拿食材了。乐知时不想让他一个人忙活,于是也过去帮着打下手。他不太会做饭,只能洗菜。拳头上的擦伤碰了水有点疼,乐知时没发出声音,只是动作停了一下。水龙头的水忽然就停了。 “你洗不干净。”宋煜扯了张厨房纸巾递给他。 乐知时擦了擦手上的水,“那……” “站这儿吧。”他低头专心切菜,“看着就行。” 小博美又颠颠跑过来挠宋煜的腿,乐知时弯腰把他抱起来,握住他的小爪子,“不要妨碍哥哥。” 宋煜切了块林蓉之前炒好冻住的牛油锅底,一下锅,整个厨房仿佛就活了,滋滋啦啦,姜蒜下进融开的红油里,香气四溢,趁热倒入沸水,红汤在锅里沸腾跳动。 又加了些调味料,宋煜尝了尝咸淡,下入切好的各种食材。 趁着煮菜,宋煜分离了两颗蛋黄,和无麸面粉搅拌,然后把蛋清和打蛋器递给乐知时,示意性看了他一眼。 打发蛋白是乐知时最爱干的活儿,会让他心情快速好起来。因为看着蛋清从液态逐渐变蓬松,最后像云朵一样,是很奇妙的体验。 “好了。”乐知时拿起打蛋器,打发好的“云朵”被扯出一个尖尖的小弯钩,这是成功的标志,他颇为满意,“完美。” 盛出冒菜,宋煜开始做松饼,“蛋糕来不及,这个快点。” “pancake也是cake。”乐知时自己点了点头。 忙活半天,厨房中岛上摆出两碗米饭,一小锅热腾腾的冒菜,和一份蓝莓松饼,中西结合。肥牛片煮到可以展开,薄薄一片裹着亮闪闪的红油,还没入口就唤醒了食欲。宋煜拿出小玻璃罐,在松饼上淋上金色的桂花糖浆,推到乐知时面前。 乐知时夹起一筷子鱼片,小心翼翼送入口中,嚼的时候也万分谨慎,看起来有点滑稽。 冒菜煮得入味极了,又麻又辣,吃得后背出了层薄汗,趁着嘴里的刺激,他又往嘴里塞了块裹着糖浆的松饼,松松软软,像挤压成厚片的戚风蛋糕,味道香醇。 从一清早就不太舒服的情绪,在红油和蜜糖里也释放出来。 没有什么是一顿好吃的解决不了的。 宋煜沉默着吃到一半,忽然离席,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纱布包,里面装满冰块,“拿着,敷眼睛。” 果然还是提了。乐知时接过冰袋,闷声说了句谢谢,手肘支着桌面用它敷眼睛,敷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是不是很难看?” 宋煜认真吃饭,“你也知道。” 明明在别人面前完全不在意破相的事,可乐知时就很怕被宋煜看到自己的肿眼睛,甚至替他嫌弃自己,他也搞不清楚原因。叹了口气,乐知时悔恨地很认真,“我应该躲开那一拳的。” 宋煜放下碗,“乐知时,你不应该后悔今天和别人动手吗?” “我不后悔。”乐知时抬起头,“我没有做错什么。” 这模样让宋煜有些出神,仿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己,也是这么倔,被打到头破血流还死不认错。 但乐知时不想让宋煜误会,一改在班主任面前死不松口的姿态,主动解释,“哥哥,我不是故意打架闹事的,其实我一开始没有要动手,这件事……” 没等他说完,宋煜就打断,“我知道。” “你动手打的那个人,”他望着乐知时的眼睛,仿佛早有答案,“他说了什么?” 乐知时忽然梗了梗,抓着冰袋的手攥紧了些,头也垂下来,像一棵被太阳晒到发蔫的植物。 “他说……我妈死了,才会让我出来多管闲事。” 王谦问他,他不愿意说,蒋宇凡问,他也不想说,哪怕真的当场叫了林蓉或是宋谨,乐知时也可以咬死不说一句话。但不知为何,宋煜一问,他就说了。 他好像只能对宋煜示弱。 “我当时没忍住,才动了手。” 宋煜其实猜到了。班上课代表抱作业下楼,正好在办公室看到被训话的乐知时,这事儿在他们班一下子传开,一开始宋煜也不信,他比谁都清楚,出风头不是乐知时的作风,就算真的帮助同学,他也不会出手打人。 可后来,听说被欺负的孩子没爸妈管,宋煜也大概猜到打架的原因。 就算是条小狗,踩到尾巴也会咬人。 但他从来都不想做什么教育弟弟的兄长。冠冕堂皇的呵斥大人们已经做过太多,有时候他们甚至理解不了小孩子也有烦恼,更不会觉得小孩子的烦恼也很重要,所以才会一味地教训,一味地让孩子们做出不情愿的保证,但却不去关心他们那时候的心情是否难受,有多难受。 教训和关心,两者宋煜都不适合。 看着乐知时低着头,沉默吃饭,眼睛快速地眨了几下,像是在忍,宋煜说不上那是种什么感觉,他只是发现,坐在他面前的乐知时,好像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只会躲在他身后哭的孩子了。 “那是你赢了,还是他赢了?” 乐知时没想到宋煜会这么问。 他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没破的那半边嘴角沾了辣油,可表情却是一本正经,“我赢了。我一个人打了四个人。就是没有躲开最后那一拳,因为有人喊老师来了,我有点慌,不然我眼睛不会挨揍。” 看来是真的对眼睛这一拳很执着。宋煜扯了张纸递给他,乐知时却说,“我没哭,我刚刚是辣着了。” 宋煜只好伸长手,冷着脸替他擦掉了嘴角的油。 或许亲身经历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体验,又或许是宋煜亲手替他擦嘴角,乐知时的耳朵有些发烫,猛地叉起一块松饼塞进嘴里,还差点呛到,咳嗽了半天。 吃完饭,两人一起收拾好,时间还够睡个午觉。冰敷了一阵子,乐知时感觉眼睛好多了,他回到房间,对着镜子照了好一会儿,乌青乌青的,还是很难看。 宋煜拉了窗帘躺上床,手机里全是秦彦的消息,他只扫了扫。刚闭上眼就听见敲门声,眼睛都没睁,“怎么了?” “我想和你睡。”乐知时说得直接,但人却没踏进来半步。 照以往,宋煜准一口拒绝,但今天他没有,自己躺到床的一边,像是默认。 得到允许,乐知时立刻爬上去,宋煜睁眼想给他一个枕头,见他不知从哪儿弄出一个单边眼罩戴在头上,伸手扯了一下眼罩的绑带,“这是干嘛?” 乐知时捂着自己的眼罩,“我想戴着。” 宋煜没再阻止,自己背了过去。乐知时也乖乖躺下,静静地望着宋煜的后背。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宋煜一起睡觉了,小时候只要下大雨,他都会抱着枕头爬到宋煜的床上,紧紧地挨着他,这样他就没那么害怕。也只有那种时候,他不会被拒绝。 但宋煜怕热,总嫌弃他像个发烫的小肉团,不让他贴着抱着,所以乐知时就只用自己的额头抵住他后背,十分克制地满足自己需要的安全感。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晴朗的天气和宋煜一起睡觉,结果他还破了相。 乐知时贴上自己的额头,隔着皮肤和骨骼就能感受到哥哥的心跳,好像也可以闻到熟悉的雨水气息,湿软的,充满希望的。 这种幻觉仿佛一种释放出来的催眠药剂,能够让他毫无障碍地迅速入眠。 只有躺在宋煜身边才能发挥作用。 他不禁产生一种幻想,好像自己什么都不需要,能一辈子这样就很好。 但是他知道不可以,他已经不是那个不择手段拦着不让宋煜结婚的三岁小孩了。不可以肆无忌惮地哭,也不可以为了自我满足口不择言。 想着想着,乐知时睡着了,梦里的一切都面目模糊,早逝的父母,投射出同情目光的成年人,还有推搡他的小孩子。但他们的声音很清楚。 [没爸妈的孩子真是可怜] [原来你是孤儿啊] 混在的各种声音笼成一团黑影,在蜿蜒曲折的梦里追着他跑,怎么也躲不掉。他想喊宋煜的名字,只想喊他的名字,可张口却没有声音。 “乐知时,乐知时……” 一身虚汗从梦中惊醒,渐渐聚拢的视野里是长大后的宋煜,眉头紧皱,乐知时深吸了几口气,“我做噩梦了,”他不知怎么联想到前几天蒋宇凡说的一个词,“好像是鬼压床。” 说完,他看似很酷地转身,“我要继续睡了。” 宋煜躺了下来,手心里还残有之前乐知时额头的汗,他望着天花板,眼前是刚才乐知时清醒不过来的样子。 “乐知时。” 听到宋煜叫他的名字,乐知时嗯了一声,带着一点点鼻音,听起来很像撒娇。他清了清嗓子,掩盖过去。 “你小时候真的很娇气,特别能哭,每次都哭得我头疼,想把你送走。” 宋煜说着抱怨的话,语气却很淡。乐知时背着他无意识抿嘴,想反驳,可又听见他开口,带着一丝平静的疑惑。 “怎么长大了,反而不爱哭了?” 糖炒栗子 一听到这句话,乐知时忽然间鼻腔发酸,像是被谁掐了一下似的,憋了很久的眼泪忍不住往外涌。 他先是很倔地用一只手抹掉眼泪,又多用一只手,最后两只手都抹不干净,眼泪越流越多,他干脆转过身,推宋煜,把他推到背朝自己的方向,然后额头抵上去哭,肩膀轻微颤抖,实在哭得厉害,就把头埋在枕头上,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宋煜一直没说话,任他哭,到后来像是耐心耗尽似的转过身,摘掉乐知时的眼罩,一把将他捞到怀里,语气一点也不像安慰。 “你一定要把我的床弄脏了才甘心。” 乐知时带着哭腔反驳,“是你让我哭的。” 宋煜没说话,还是一副很不擅长哄人的模样。乐知时把头埋在他的肩窝,这下子鼻涕也不敢擦了,打着哭嗝断断续续问:“衣服不会脏吗?” 你是真的很爱问问题。 宋煜沉声说:“脏了你洗。” 这下子乐知时算是肆无忌惮地哭起来,又像小时候一样哭声震天响。宋煜静静躺着,眼神放空。这场面对青春期的两人都有些陌生,但小时候他们常常这样相拥,对儿时的宋煜来说,乐知时就是一个吵闹的小玩具,上了发条似的跟在他后面,就像猫和老鼠里那只怎么也甩不掉的小鸭子,但只要抱一下,他就会平息下来,会很快入眠。 入眠后的他变得很乖,和大人们形容的那样,像个洋娃娃。 长大后的乐知时,清醒的时候仿佛睡着,很乖,不随便哭闹,懂事又讨喜。青春期的小孩都羞于尽情地大哭一场,好像他们的烦恼不配称之为烦恼,不值一提,无足轻重,仿佛说出来都带着强说愁的做作。只有在宋煜面前,乐知时才可以毫无负担地释放。 哭声小了些,乐知时不住地吸着鼻子,默契让宋煜猜到他要说话,于是留了留心。谁知他居然摸到宋煜的手臂,拉着他的手放到后背,带着鼻音提了一个小要求,“你能拍一下我的背吗?” 宋煜没拒绝,抬手轻轻拍了一下。乐知时抬头看他,“我说的‘一下’不是数量单位。” “嗯。”宋煜应了,手轻轻拍起来,他问,“还委屈吗?” 他们对彼此的理解都是无障碍的,乐知时很快就能理解,给出答案,“也不是特别委屈,他说的也是事实,可能他自己都想不通为什么被我打。”说到这里,乐知时竟然还破涕为笑,“但欺负同学就是该挨打,你不知道,他都是拿脚踢别人的。” 宋煜嘴角绷紧,“以后这种事不要再参与了。” “哦。”乐知时又闭上了眼,像是钻进一个温暖的茧里,放空了大脑,他轻轻开口,“其实我都快不记得我爸妈长什么样了。” 宋煜拍着他,“你床头柜不是摆着照片。” “照片不会动,真人和照片不一样。”乐知时问,“你见过他们吗?” “见过。”宋煜想到他们的名字,第一时间回忆起的就是他们结婚时的场景,在一个海滩上,小小的一个用花编织出来的拱门,来宾也不多,他是其中一个花童。那时候应该是不记事儿的,但是他意外的印象很深刻。 那是他对美好婚姻最初始的感受。 只是美好的东西大多易碎。 “他们是很好的人。”宋煜拍着乐知时单薄的后背,“你妈妈很美,做的通心粉很好吃,她说话声音也很温柔,会一点中文。你爸爸很风趣,他送我的生日礼物是我收到过最特别的。” 乐知时在他的肩膀蹭了蹭,说话的语气有些含糊,感觉快睡着了,“什么礼物?” “一张他手绘的地图,上面标了他去过的地方。”宋煜说,“他说,要多看看世界。” 还说,标记好的其他地方,以后他们可以一起去。 “他都没有给我画。”乐知时抱得紧了些。 大概是打算解锁了新的成就之后再给他画的,宋煜想,或许就在登过那次高峰之后。但他没能说出口。就这样拍下去,乐知时也渐渐睡着了。宋煜试图松开怀抱,可乐知时仿佛能感应到什么似的,退一点点,他都能蹭到怀里。 都这么大了,哄他睡觉还是一件很劳心费力的活儿。 乐知时睡得安稳,闹钟响起的时候床上只有他一个人,午休时间很短,看看表也才过去十几分钟,但仿佛已经充满了电。他躺在宋煜的被窝里发了一会儿呆,又卷着被子滚了半圈,把自己裹起来,再滚回去,把自己解开。 好舒服。 咚咚两声敲门声传来,乐知时抬起脑袋,看见换了另一套校服的宋煜站在门口,两手利落地把校服领带打好,“走了。” “哦,马上。” 站在玄关口,乐知时特意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眼睛果然肿了,幸好够大,不然肯定很难看。嘴角好像比之前好了一点,乐知时舔了舔。 好苦的药味。 宋煜载着他上学,路上炒栗子的香味飘了好远,趁等红灯的时候乐知时自己跳下单车买了一大包,坐在后座吃得很香。到了校门口,宋煜把车停好,一转头就看见正好也刚停了车一脸贱兮兮笑容的秦彦,对方摇头咋舌,好像撞破什么好事似的。 “你小子为了弟弟又鸽我。” “闭嘴。”宋煜转身准备走,都忘了旁边有个乐知时,一下子就撞他身上,撞得乐知时后退半步,手里的炒栗子袋子差地撞掉出去,又被他紧紧接住。 “疼。”乐知时拿手捂了捂自己的胳膊肘,上面还有白天打架的淤青。 秦彦像是见了宝贝似的上前扶住乐知时的肩膀,“哎呦快让我看看我们家乐乐的光荣战绩,太厉害了,一开始她们说的时候我都不信。” 乐知时抬头看他,正经说:“这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噗。”秦彦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越笑越起劲儿,“你弟心眼儿忒大了,还知道打架不是好事儿呢。” 宋煜懒得搭理他,对乐知时说,“晚自习下课之后不要自己留在教室里,如果要写作业背单词来我们五楼活动室。” 高中部每层楼都有一个活动室,是专门给那些想要在自习时间背书的学生准备的。 “真的吗?”乐知时得意忘形,嘴角一咧起来疼得要命,又捂住自己的嘴,“我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了,你就报我的名字……”秦彦一把想揽住乐知时,乐知时钻出来回到宋煜身边,害他虚晃一枪,“诶?” 宋煜看他一眼,“你进去吧。” 乐知时点头,乖乖往校门里走,走了没几步又想起什么似的调转回来,把手里装着炒板栗的纸袋塞到宋煜手里,听见宋煜说“等我放学”,嗯了一声,扔下一句“我吃不完了”就走了。 袋子沉甸甸的,宋煜打开一看,里面都是剥好的栗子,金黄色,圆滚滚的,还热乎着。 “哎哟喂,有弟弟真……” “闭嘴。” - 大概是知道晚自习结束之后可以去对面五楼,乐知时一整个下午的心情都很好,虽然有超过五个人跑过来替他心疼他的脸。 晚自习一结束,他就开始收拾书包,这和蒋宇凡想的不一样。蒋宇凡飞快地拽了包跑到四组,“你今天晚上不留这儿写作业啦。” “嗯。” 蒋宇凡从这一声嗯中听出了相当明显的情绪,就像是网络聊天里有些人喜欢用的“昂”,乐知时现在就是这样的上扬语调,带着小鼻音。 “那咱俩一起回,我饿了想吃热干面,不知道今天出摊儿没。” “可是我要去对面五楼活动室学习。”乐知时脸上露出抱歉的表情,“我们可以一起从长廊走过去。” 原来如此。 乐知时蹭蹭蹭爬上五楼,活动室就在宋煜教室的隔壁,正巧这时候高三也课间休息,走廊站了不少人,乐知时的一身初中部校服格外显眼。 “哎,这不是宋煜的……” 被人认出来,乐知时忽然想到自己的眼睛被打青了,低下头飞快地走过去,钻进活动室里,都没往宋煜班里面看。 活动室地方不大,摆着八张课桌和两个小沙发,还有一块白板。令乐知时意外的是,里面竟然还有一个和他一样穿着初中部校服的女孩儿,看着眼熟,好像也是初三的。乐知时刚捡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就看见秦彦走了进来,手里兜着这一堆小零食,哗啦啦搁他桌上,“乐乐,你饿了就吃点。” “谢谢秦彦哥哥。” 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铃就响了,秦彦麻溜儿回了教室。乐知时看向桌上的小零食,又一次发现了那盒芝士味的酸奶。其他的他都没吃,单单把那个酸奶戳开,吸了一大口。 “同学。” 听见有人说话,乐知时抬起头,是刚才他注意到的那个初中女生。乐知时抬了抬眉,“怎么了?” “你是乐知时对吗?”那女生抱着自己的单词本跑了过来,似乎是个相当自来熟的性格,“你今天早上帮我们班的程明明出头了,太帅了。” 乐知时有些尴尬,靠在椅子背上,“其实也不是……” “别谦虚了,你都出名了,我们班好多女生夸你呢。” 见她似乎还会一直说下去,乐知时试图转移话题,“你怎么会在这儿?不回家吗?” 女生笑了起来,“我啊,我在这里自习,顺便等我男朋友下课啊。” 男、男朋友? 看着乐知时睁大的眼睛,那女生又问道,“你呢?” ※※※※※※※※※※※※※※※※※※※※ 后天入v有三章掉落,感谢大家的支持! 红糖顶糕 “我?”乐知时缓慢地眨了下眼,“我等宋煜学长。” 那女生眼里满是八卦欲,“你们真的是兄弟吗?是不是也住一起啊?” “不是亲的那种。”乐知时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就垂下眼,翻开作业本,声音放轻,“我们还是赶快学习吧……” “哦对对,”女生也意识到什么,扭头看了一眼面对着墙角背书的某个学姐,转过头来很小声说,“不打扰你了,我回去啦。下次聊!” 下次的意思是她可以天天在这里自习吗? 思考了两秒,乐知时带着点羡慕开启了自习新地图。他试图专注,可在这里学习的感觉和在教室太不一样了。窝在教室里写作业,在长廊上徘徊背书,守着高三放学,无论做什么,都不过是他单方面的行动,连等都不算,毕竟等人和被等是双向的。 这一次不一样,不是未经许可的擅自等待。 想着,乐知时又抬眼,不远处正用手机聊天的那个女孩,她笑得很甜,大概是在和男朋友聊天。他思考的时候又下意识想去咬笔尾,想到宋煜的脸,忍住了。 好像……和他们还是不太一样吧。 做完最后一题,正好敲了铃,怕叫宋煜等,乐知时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书包出来,不过隔壁似乎又拖了堂,门口一个人也没有。乐知时站在高三(5)班后门那儿往里望,见宋煜低头看书,鼻梁上架着副银丝眼镜。他轻度近视,平时几乎不需要眼镜,只有长时间用眼的时候才会戴上。 乐知时很喜欢他不戴眼镜时偶尔会出现的,轻微眯眼的神态,带点皱眉的动作,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莫名喜欢。 后排的学生似乎发现后门站着个初中部学生,交头接耳后纷纷回头。一开始乐知时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听见有个人小声说“那不是宋煜的弟弟吗”,他如同被什么扎了一下,立刻捂住自己被打的眼睛,感觉捂住也很奇怪,于是躲到一边去。 “你怎么比我还心虚啊。”刚刚那个女生还大大方方地站在教室外,似乎并不害怕自己这个小女友被老师或同学抓包,“这里也是培雅的地方,我是培雅的学生,站在这里合情合理。” 乐知时想了想,“也是。”于是他也站到了那个女生的旁边,不到两秒,又一个跨步向右,拉开了和她的距离。 总算下了课,老师走出来,特意多打量了一下乐知时的脸。教室里其他学生放学都很积极,倒是宋煜,慢条斯理地整理。几个学姐挽着手出来,围住了乐知时。 “你就是宋煜家里的那个小弟弟吧。” “混血儿吗?长得好可爱啊。” “这个睫毛是真实存在的吗?” 乐知时习惯了被围观,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一一回答她们的问题,“是的,嗯,这是真的睫毛。” 窗外围了一大圈,秦彦在里面看得起劲,又开始揶揄宋煜:“你这个弟弟的人气真是不比你差啊,学姐学妹通杀。” 宋煜没说话,提上书包往外走。乐知时从窗户那儿见他出来,立刻伸长手臂挥手,眼睛也亮亮的,从她们之间挤出去,“不好意思学姐,我要回家了。” 不觉间已然深秋,凉风像与人亲近的小精怪一样,直往脖子脚踝钻,躲也躲不过。下楼时乐知时注意到刚刚那个隔壁班女生,和一个个子不高的高三学长并肩下楼,在拥挤又昏暗的楼梯挨着彼此,还偷偷牵了下手,又很快松开。 离开教学楼,他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宋煜,想说点什么。很奇怪,但他一下子又想不出该说什么,最后只是问:“我的眼睛是不是还是很丑?” 宋煜盯着他,保持沉默,害他被盯得捂住了右眼,又听见宋煜轻笑出声。 奇奇怪怪。 放学人多,他们分开校门口的自行车停放点各找各的车,乐知时拿出钥匙开锁,却发现哪里不太对劲。宋煜扶着单车走过来,看着他蹲在那儿捣鼓,表情一点也不意外,“坏了?” “车胎破了。”乐知时蹲在地上,手指戳了几下瘪胎,又仰头看向宋煜,“虽然这么猜很阴暗,但是我合理怀疑是王杰他们干的。” 明摆的事,什么阴暗不阴暗的。宋煜跨上车,“坐上来。” “那我的车怎么办?”问是这么问,可乐知时手里却已经把自己的车锁好了。 “白天再说。” 乐知时乖乖坐上后座,并主动提出帮宋煜抱着书包,没想到对方的书包超乎意料得重,大腿碎大石的程度。没准儿一会儿他的腿就彻底麻掉,一走路就腿软,栽到宋煜怀里,然后他就像小时候一样背他。 自行车骑出学校,脑补剧情的乐知时躲在宋煜背后笑。 校门口的各式宵夜小摊几乎要摆成一个小型夜市,支起的一个个炉子焐热了深秋湿冷的夜晚。炒花饭的大哥嘴里叼着烟,手把着锅柄来回颠,炒饭翻飞,粒粒腾起又落下,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鸭脖老卤入味,再被串起来架在明火上翻滚,刷满辣油,香辛料一撒,灵魂就有了。砂锅里还炖着三鲜粉丝煲,一掀盖子云雾缭绕,鲜香扑鼻。 坐在后座,乐知时想到什么,转头问道:“宋煜哥哥,今天的炒栗子你吃完了吗?” 宋煜散漫地嗯了一声。 “其实你吃不完也可以给秦彦哥哥,”听见敲板子的声音,乐知时又瞄到新目标,边走边说,“他经常给我零食吃。” 宋煜没搭腔。 乐知时发现了什么,“顶顶糕!”激动地拍了好几下宋煜的后背,让他停车。 宋煜摁了刹车,照他的要求停在一个极朴素的小摊前,方方正正的一个大蒸炉上搁了个精巧的由两部分组成的木制装置,下面是普通的圆筒形,上面倒扣着一个带空心长柄的莲蓬型木盖。摊主老爷爷热情招呼,“来吃蒸糕啊?三块钱两个,蛮甜。” 乐知时点头,“我要两个。多放点红糖可以吗?” “可以,这怎么不可以。”老爷爷手脚麻利,从盒子里舀出一大勺糯米粉、江米粉和糖粉混合的糕粉,抹在圆筒里打底,再撒上厚厚一层红糖,照这样叠上两层,盖上盖合成一个木头罐子搁在蒸锅上蒸熟。 等待的时候,乐知时听见宋煜说,“你第一次吃这个的时候差点被烫着。” “真的吗?”他扭过头,完全没印象,“我都不记得了。” “你记得什么。”宋煜垂眼注视着模具,夜市暖黄色的灯和蒸腾的热雾把他的轮廓照得分外柔和,“当时爸抱着你,你非说这个玩具好玩,伸手就去摸,结果被蒸汽烫得大哭。” 他似乎又有点印象了,“那你那个时候在干嘛?” 说话间,糕已经蒸好,老爷爷打开木罐用上面的长柄怼到圆筒下一戳,热乎乎的顶顶糕顶不住了,噗叽一下冒头,被兜进袋子里。 “我?”宋煜接过顶顶糕,“我在笑你。” 乐知时气闷,语气认真,“如果是你被烫哭,我不会笑你的。” 宋煜把糕给他,“你会哭。”说完他往自行车的方向走。 “我现在不哭了。”乐知时跟在他后面,想到中午的事,又给自己打了个补丁,“……除非你招我。” “我没这个癖好。” 那他小时候老是哭,总归是有原因的。 反正在心里要怪到宋煜头上。 袋子里的顶顶糕怪烫手的,乐知时想趁热吃一口。打开一看,红糖果然抹得很厚,还是心型的,咬下一口,烫得差点吐出来,可又架不住馋,飞快嚼了几下,粉绵软糯,里面的红糖半化开,有种淳朴又厚重的甜。在乐知时心里,融化的白糖像是荷叶上的露水,小时候他觉得那一小块透明漂亮的露水一定是甜的,而红糖可以类比成烤红薯快滴蜜的那层粘牙的焦层,冷天吃美味加倍。 宋煜见他半天也跟不上来,一回头,见他站在原地仰头张着嘴,嘴里冒着白雾,活像个幸福牌人形加湿器。 “好吃吗?” 乐知时点点头,跑了过来,把另一个塞到宋煜手里,含混不清说:“你也快吃。” 宋煜咬了一口,嫌太甜又扔给了乐知时,骑车带上他回家。 “我明天还能在你们活动室自习吗?” “想去就去。” “老师会来查吗?”乐知时想起来,手抓住宋煜的衣服,“里面有个隔壁班的,是你们班一个男生的女朋友,她早恋。” “抓不到你头上。” “也是。”但是他还是有点害怕,“我可以说我是你的弟弟吗?如果有人问起来。” 宋煜没回应,快进小区了,才嗯了一声。两人一起上楼,林蓉和宋谨还没回,乐知时换了鞋瘫在沙发上,把猫猫一把抓到自己的膝盖上,翻开肚皮撸来撸去,把它撸得眼睛都眯上,“橘子,你困啦?” 怀里的橘子发出一声舒服的咕噜,乐知时继续撸,“我吃太多了,撑得我都不困了。宋煜哥哥,我可以看两集海贼王之后再睡觉吗?” 疯狂挠腿的小博美被宋煜一把捞起,抱着往二楼走,“明天再早十五分钟起床,我带你上学。” 乐知时蹭的一下起来,也不管猫了,“那我现在就洗澡睡觉。” 瞄—— 惨遭抛弃的猫主子伸出爪子,对着乐知时的背影狠狠挠了一下,以示威严。 ※※※※※※※※※※※※※※※※※※※※ 来晚了来晚了,我看错时间了,不好意思最近忙晕了,本来这一章申请入v的但是我忙到忘记周末不受理申请了 我最近有个论文截稿忙得忘记这两天周末编辑不上班了(没法给我通过申请),今天估计没法通过我的入v申请了,我可能只能周一入v了 今天这章不v了,时间就当做提前更新,晚上就不更新了,抱歉抱歉 太抱歉了,我其实稿子都有,就是最近太忙了,对不起,周一入v申请过了还是三章(晚上九点一起更新吧,因为我担心上午来不及通过申请) 报复失败 一连两周, 乐知时的交通工具都是宋煜的后座,心情稳定在峰值。他感觉宋煜好像带他上下学让他去五楼自习都是有目的的,但是他心大, 遇事不细想。 校门口修车的大爷修好了自行车,他也一直停在门口没动,心里预先备好的借口和理由都够码出一张excel, 就等着宋煜哪天赶他的时候拿出来,不过一直没派上用场。 冬天似乎和期末比着赛赶来,生怕谁超了谁,于是两者一齐毫无征兆地降临了,打得乐知时措手不及。 快要考试,学校要求初三月假前的那周六上午多补半天课, 高三则再要多补一天。原本号称不补课的培雅,也不能幸免。 乐知时本想在学校留到下午,和宋煜一起回家, 可流感季学校统一消杀,除了上课中的教室统统消毒处理, 不让进。没别的办法, 乐知时只能先自己回家。 他站在走廊口, 给宋煜编辑了一条短信报备情况。 发出去也就一秒,他就收到回复,只有一个嗯字。 好久没和蒋宇凡同路回家, 乐知时一时兴起,叫他一块去蓉姨的餐厅吃饭,蒋宇凡早就听说过他家的餐厅超级难订, 简直不能更乐意, 想打电话跟爸妈打个招呼, 又没拿手机。 乐知时拿出自己的,“用我的打吧,幸好我今天带了。” · 从数学老师办公室出来,宋煜望了一眼三楼长廊,放学的初中生已经走得差不多,稀稀拉拉还有几个学生,聊天的声音在空旷的环境显得格外大。 路过活动室,他瞟了一眼,工作人员正在消毒。 秦彦正从楼梯口跑上来,手里提着外卖盒,和他打了个照面,“快,炸鸡到了。老张找你啥事儿?” “没什么,竞赛的事。” “刚刚那个小哥死活找不到接头的地方,我干等了好久,冻死我了。”培雅管的虽然不严,但外卖也不能入校,他们只能隔着栅栏取外卖。 秦彦搓了搓手,从里面拿出炸鸡盒子,“我在那儿守着,看到一对情侣吵架的全过程,吵得那叫一个凶,还好我单身……”他又吸了一口可乐,“还看见几个社会小青年接头呢,校服一脱,烟一递,弄得跟□□电影似的。” 窗户闭着,外面的风声像指甲在黑板上刮出的尖利声响。宋煜皱了皱眉,原本拿起来的筷子又放下,“初中部的吗?” “你怎么知道?”秦彦塞了一大口炸鸡,说话含糊不清,连比划带描述,“一个小平头,瘦高瘦高的,还跟着一个小胖子和一个干瘦的染棕色头发的。剩下的就都是外面的了,不知道是外校的还是混社会的,看着不是善茬儿,都不带躲的,就在停车那块儿抽烟,你说现在初中部的都这么……” 没等他把话说完,宋煜起身就走了。 “哎你去哪儿?不吃了?” “有事。” 他播了两遍乐知时的电话,都是通话中。跑到停自行车的地方时,宋煜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乐知时的车不在了,每天都在的车,一旦消失就格外明显。他骑上自己的单车往回家的方向去,骑得前所未有得快。 分岔路口,宋煜在红灯前停下,无线耳机里仍旧是占线的播报音,又重播了一次。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路口的北风吹得人恼怒。另一个方向的灯绿了,身边骑车的人穿了过去。宋煜看了看那条路,是他平时不会走的。 回家坐公交得六站路,不算短,乐知时自己骑车喜欢超近道,从一个待拆迁的居民楼巷子穿过去,可以节省很多路。这些宋煜都知道,哪怕他不常跟他一起回去。 · 这条旧巷子很久没有这么热闹。 巷口的绿色大垃圾桶被一脚踹倒在地上,王杰嚼着口香糖,一副小混混的样子,旁边的人把烟头甩在地上,用脚底碾着。看见地上烟灰抹开的痕迹,乐知时想到了许多漫画里的反派,喜欢强行留下点痕迹,姿态丑陋。 “你们人多了不起啊!”蒋宇凡挡在乐知时面前,“真阴,有本事在学校单挑啊!” 口香糖被他一口吐出来,黏在乐知时眼前的地板上。 “单挑?你配啊。”王杰刚说完,他后面那个高个壮汉摁住他肩膀,打量了一下乐知时,“就是你在学校给我哥儿们找事儿是吧,小脸儿挺漂亮的,这么喜欢出风头?” 乐知时没回答,表情看起来镇定得过分。事实上他满脑子想着的都是这次一定要避开,不让他们打脸,而且他这次一定要把王杰揍破相。上次打完架后悔得看了一晚上格斗视频,越看越对自己当初的发挥不满意。 他此刻的走神在那个大哥看来简直是莫大的侮辱,“跟你说话呢!”说完他上前,狠狠推了一把乐知时胸口。 蒋宇凡急了,“你干什么!不许动手!” 乐知时把书包卸下来,递给了蒋宇凡,冲他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过来壮汉道,“跟他没关系,你们让他走。” “小家伙还挺讲义气。” “我不走。”蒋宇凡也想把自己的书包取下来一起扔地上,被乐知时阻止了,“抱着,别弄脏了。” 不然回去怎么跟宋煜交代。 王杰看着他,似乎是想自己动手,但是又被这个黑衣服的家伙挡住,没法动手,他喊了一句,“乐知时,你过来,我跟你解决。” “怎么解决,我还要回家吃饭。”乐知时没有搭理他,扫了扫面前几个人,一只鸟从头顶飞过去,影子掠过他的瞳孔,“你们一起上吗?” 但他的话被淹没在刹车声和自行车倒地的声音里,没人听到这标准英雄式的战前宣言。不过乐知时并没有为此气馁,因为来的人是宋煜。 回头那瞬间,风难得地把他的头发吹乱了,但很好看,连脸上的慌乱都是令人心动的。自行车扔了,校服厚外套也脱了扔在角落,明明有轻微的洁癖,这一刻也没在意脏不脏,事后怎么收拾。 宋煜就这么逆光大步朝他走来,这分镜是乐知时心目中英雄出场该有的画面。 他被一把抓住手臂,拽到身后,像小时候那样。 “这他妈又是谁?”壮汉瞟了一眼王杰,似乎对战场的扩大颇为不满。王杰也很烦躁,好像这件事本身就不如他所愿。 “我是他哥。”宋煜摘下手腕的表,递给乐知时,“站远点。” 宋煜的声音很低,显出几分温柔,乐知时站在风里盯着手里的表,和他刚买的时候几乎没有分别,又新又干净,看不出来用了四年。秒针一跳一跳,加速了他的心率。 对方没他高,但人多一点也不怵,还十分挑衅地打量他,“怎么?你要替他挨揍?” 宋煜抬眼,眉尾处的青筋很隐蔽地跳了一小下。 “我替他揍人。” 上一次宋煜站在乐知时面前打架,还是念小学。 那是乐知时被欺负得最惨的时候。当时因为贪吃咬了几口学校发的小饼干,脸上出了大片大片的疹子,又红又肿,被之前排挤他的男同学看见,笑他变得很丑,还把他围起来往他嘴里塞饼干。时间太久,乐知时已经忘记他是怎么求救的,只记得宋煜来的样子,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幕,像漫画里的英雄。 不过收尾不太酷,他们一个打架挂彩,一个过敏毁容,被林蓉罚去在阳和启蛰餐厅门口排排坐当吉祥物。 比起已经经历过的乐知时,蒋宇凡显得非常没见过世面。 “不、不是,你哥这么牛逼的吗……”他眼看着宋煜一个人把那个壮汉干翻了,剩下的几个小弟连靠近都犹犹豫豫。 乐知时握着手表,“他学过跆拳道。”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是。” 蒋宇凡瞪大了双眼望着波澜不惊的乐知时。 难怪上次盥洗室一对四。 王杰找来的所谓“大哥”是个纸老虎。这一点从宋煜刚赶到巷子口就看出来了,他怕对方身上藏管制刀具,观察了一下,衣服没有口袋,手上连个茧子都没有,体型与其说健壮,不如说是体脂过高的肥胖体质。 擒贼先擒王,没章法地打群架是蠢货才会做的事,宋煜并不想花太多时间缠斗,几个侧踢踹在他胸口,也不能太下狠手,否则要进局子,只能借着巧劲放倒这老大。 “张哥!” 除了王杰,其他几人都围上来,其中一个染了头红毛的小弟跳起来抱住宋煜后脖子,想牵制住他,好让其他人下手。 宋煜眉头皱起,有些烦躁,抓住对方胳膊一个过肩摔,扬起一地的灰。 一连串的暴力输出之后,没人再敢接近。趴在地上的张哥刚想爬起来,宋煜就踹下去,一连几下,以至于到后来宋煜刚抬起腿,他就条件反射往后缩。 “还来吗?”宋煜问。 “老子真他妈背时,真是信了你的邪。”对方嘴里骂着,但人后退了。 宋煜手臂垂着,手腕转了转,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以后不许对他动手,被我知道,还就不止今天这么简单了。” 乐知时看着张哥晃着肥胖的身躯站起来,像许多漫画里不怎么厉害的反派角色那样,说着诸如“我还会再回来的”这样的话带人跑掉,灰头土脸。 王杰显然是最气的,一切都没有按照他的预期发展。他眼神愤懑地看着宋煜,拳头都握紧。 “别想了。”宋煜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把地上的外套捡起来。 “我没兴趣跟小孩子打架。” ※※※※※※※※※※※※※※※※※※※※ 秦彦:又是被鸽的一天呢 他们也要去吃饭啦,那就下午六点发一章,晚上九点再发一章吧,这样大家吃饭的时候可以看! 处理方式 宋煜的这句话仿佛更戳中王杰痛处, 转而气愤地看向乐知时。 瞪什么瞪,我还想还你一拳呢。乐知时不客气地瞪回去。 宋煜朝乐知时走来,接过表, 低头仔细戴上,“他们要欺负你,可以揍回去, 让他们知道你不是任人欺负的人。但是你一拳,我一脚,情绪并不会抵消,没这么简单的规则。” 说完,他看向乐知时的双眼,“自己要学会处理问题, 解决问题。” 蒋宇凡一直老老实实抱着乐知时的书包在一旁看着,没敢出声,见宋煜过来, 立刻恭恭敬敬叫了声宋煜学长。宋煜略一颔首,从他手里拿过乐知时的包。 乐知时当然明白宋煜说的话。这件事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就像电视剧里说的, 冤冤相报何时了。虽然王杰欺负同学、霸凌收保护费, 还骂人,但他当时说出那句话并非针对。 乐知时揉揉鼻尖,瞥了一眼宋煜, 鼓起勇气走向王杰。王杰还以为他要动手,敌对的架势也已经摆好,“别以为你带着你哥我就会怕你!我……” “你还记得你上次在盥洗室, 骂我的最后一句吗?”乐知时望着王杰的眼睛。 他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种非常细微的情绪, 但王杰察觉到, 并且觉得非常别扭,“要动手就直接动手,废话什……”骂到一半,他忽然顿住,他回想起那天的场景了。 乐知时继续道:“被你说中了,所以我才生气。” “我……”王杰的话梗在喉咙。他打架闹事、旷课翻墙、欺负同学,把老师不让做的事做尽了,可他早已麻木,这些小事算什么?什么都不是。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未来一眼能望到底,长大后成为游手好闲的大混混。 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因为一句骂人的话而产生愧疚感。 “但出手打人是我不对。”乐知时垂下眼,“对不起。” 事情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王杰有些失措,他只是想报复一下多管闲事的乐知时,所以扎破他轮胎,找人堵他,给他点小教训,让他以后不敢逞能装英雄。可现在听到乐知时说的话,看见他脸上尚未完全消退的淤青,王杰慌张起来。说到底,虚张声势的只有他自己罢了。 “你……你别给我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王杰作出一副嫌弃的语气,但手指却抓住了校服裤的布料,“你看你那个熊猫眼,老子也揍你了,扯平了。” 说完,他的语气弱下来,“那什么……我骂你那句,不是故意的,我没这么恶心人。” 蒋宇凡在一旁小声打岔,“那你还欺负同学……” “那是因为他在背后先嚼老子的舌根的,他说我爸……”王杰猛地顿住,表情像是很生气,又像是有些尴尬,“……他把我家的事拿出去乱说,还说我是小偷,让老师翻我桌子和包,老子是没钱,可老子从来没有偷过他的钱!”他似乎有些激动,说到这件事眼睛都发红,但又很快意识到眼前的这些人跟他还有过节,语气就变了,“……那他要瞎说,我就明抢,怎么着?程明明就是欠!”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这番说辞并不占理,所以更加面红耳赤。 乐知时沉默着听他说完,注视着他的脸,忽然发现世界果然比他想象中复杂。哪怕是自己,也不是一腔大义见义勇为的英雄,只是听到一句“没有爸妈管”的话,戳中了伤心处,才会打破不出风头的行事作风上前出头。 被救的人,救的人,还有施暴的人,没有一个是热血漫画里非黑即白的角色。此时的他甚至分不清,程明明和王杰,究竟谁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谁是施暴者。或许两者兼有,矛盾共生,所以他们之间的羞辱和暴力才无止尽循环。 或许这就是宋煜所说的无法抵消。 “那你也不能欺负同学,这是不对的。”尽管不够成熟的他给不出一个破局的策略,但乐知时吸取了教训,他看着王杰的眼睛,语气很认真,“就像我不应该出手打人一样。” 王杰沉默了几秒,乐知时就这么笔直地望着他,像是很期待得到回应一样。王杰从没遇到过这么奇怪的人,他别扭地瞥过脸,“我懒得跟你扯,你是乖宝宝、好学生,我可不是。” 说完,他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宋煜,对方也在看他,眼神冷漠,他有些犯怵,但心里又升腾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微妙情绪,像是羡慕。 让他想起总是难堪的儿时记忆,心里不大舒服。 王杰清了清嗓子,“我走了,今天的事我也对不住你。”他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二十块钱,拉过乐知时的手,拍他手上,“修轮胎的钱,给你,我就说这么搞很傻逼,非撺掇我,还害得老子倒贴钱。我跟你说,这次真两清了,在学校咱们就装不认识,井水不犯河水。” 说完,他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校服外套,抖了抖灰,转身朝小巷子另一头走,转角前脚步停了停,最后朝右,身影消失。 乐知时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纸币,心情复杂,但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原以为会发生像电视和漫画里那样轰轰烈烈的桥段,身为主角的他击退坏人,最后取得胜利。 现在他发现,生活里鲜少存在无往不胜的主角,也很难见到十恶不赦的反派,他们都是别扭的小孩,会因为冲动做出并非本意的事,有的可以一笑而过,有的或许越陷越深,最后被各种情绪裹挟着偏离最初。 如果当初他无视了王杰那样一句话,后面的事大概就不会发生。 可是,假如再给乐知时一次机会,他依旧会因为那句话而生气,只是那时的他会向王杰说明情况,并且要求王杰对他的妈妈道歉。 巷子口的另一头空空荡荡,街道上的每一辆车都很慌张,他没继续看,转过了身。 他相信王杰也会道歉的。 怀着这样的心情,乐知时回到了宋煜的身边。宋煜把书包递给他,“回去吃饭。” “你也一起吗?”乐知时抬眼。 宋煜微微点了点头,脸上没有露出丝毫责怪他的意思,令乐知时放心许多。蒋宇凡凑到他身边,“这展开跟我想的不一样啊,我还以为你们要打一架呢。” “不能打架,打架不好。”乐知时对他强调,也对自己强调。 蒋宇凡像个大爷那样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可以,你成长了。” 三人骑车去到餐厅,蒋宇凡和他并排在后头,慢慢悠悠,乐知时发现宋煜单手控车把手,还觉得特别酷。加上蒋宇凡一直在他边上夸宋煜厉害,问他在哪儿学的,他也想报班。乐知时就越发觉得宋煜酷。 乐知时不常带朋友来餐厅,这是第一次,所以林蓉很开心,张罗了一大桌子硬菜,南瓜打底的粉蒸排骨,清蒸武昌鱼,泡椒爆鸡杂……把蒋宇凡都看愣了。 “还上啊。”乐知时试图拦住林蓉,“够了吧……” “等你们好久了,尝尝这道菱角粉丝闷牛腩,秋天最后一批菱角了,过了这茬可就要再等一年了。”林蓉将砂锅盖子掀开,浓厚的香气扑面而来,她给蒋宇凡舀了一勺放在米饭上,“快吃,炖了三个小时,一抿就烂。” “谢谢阿姨!”蒋宇凡有些惊喜,小声对乐知时说,“阿姨人也太好了,这么热情,和学长一点也不像啊。”最后一句声音格外小。 “也不像宋叔叔,”乐知时也小声对他说,“我哥这是隔代遗传,随外公。” “哦~这就说得通了。” 见林蓉一颗心扑在新带来的小同学身上,乐知时瞥了眼宋煜,怕他吃妈妈的醋,想给他夹菜。他举起筷子挑了好一会儿,盯上了粉蒸排骨最上面那一块,肉厚油润,看着就好吃,他正要下筷子,宋煜夹的一筷子素炒三丝就已经落到他碗里。 “多吃蔬菜。”宋煜淡淡说。 乐知时很开心,还是把挑好的那块排骨夹到宋煜碗里,并且把旁边那块给了蒋宇凡,然后颇有些得意地吃了一根茭白丝,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懂事的人。 忙活完林蓉也坐下来,一顿饭几乎都是她和蒋宇凡在聊天,聊乐知时在学校里的事,也聊他小时候。乐知时偶尔也说上几句,但大多数时候都在吃饭,对他来说,吃饭是非常重要的事,要专注品尝美食。 “阿姨,我听乐乐说他小时候学过跆拳道啊。” 听到这个,乐知时一下子抬起头。 林蓉点点头,“是学过一阵子来着,哥哥学的时间更长。” 蒋宇凡又说,“太酷了吧,我小时候怎么没报个班儿呢,我妈真不争气。” “噗。”林蓉被他逗笑了,“我也是觉得男孩子练那个,又帅,又能强身健体,才让他俩去的,特别是我们家乐乐,从小体弱多病的,体质特别不好。我还录了视频呢,乐乐小时候抬着小短腿踢木板的视频,特别可爱。” 乐知时严肃地强调,“我的腿是我们班男生里最长的。” “是是是,谁不是从小短腿长起来的啊。”林蓉继续说,“学那个还挺辛苦的。练基本功什么的,得绕着训练场跑十圈呢。” 宋煜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一直沉默的他忽然笑了出来,声音不大,但特别引入注目。三个人都看着他,宋煜才清了清嗓子,“没什么,想到某些人跑不动步,被教练惩罚的事了。” 蒋宇凡一听就知道是乐知时,“罚你什么了?” 乐知时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当时他是全班年纪最小的一个,只有六岁,根本跟不下来,别说十圈了,跑一圈就一屁股墩坐到地上了。教练好说歹说都不成,最后想了个招儿——用一根牵引带套住他的腰,另一头固定在宋煜的腰上,让宋煜在前面带着他跑。 宋煜嘴上说不乐意,也黑着脸,但还是照着教练的话拖着小包袱往前跑。两个穿着白色跆拳道服的小家伙,一前一后,哼哧哼哧跑到了太阳落山,竟然真的跑完了全程。 教练解开牵引带的时候,还笑着说,“看来还是有哥哥好啊,有哥哥就能坚持下来了。” 事后这么一想,乐知时觉得非常丢脸,于是使出各种转移大法岔开了有关惩罚的讨论,蒋宇凡也是个心大了,有别的可聊就忘了这茬。 “哥哥一直练到高一才停。乐乐身体差一点,只学到小学毕业就没学了,他还是适合画画班。” “对,乐乐漫画画得可好了,我们班的板报都请他画画。” 见话题终于转变,乐知时松口气,对着宋煜瘪了瘪嘴,宋煜装看不到,一脸淡定地给自己盛了碗汤。他吃得不多,一碗鱼汤就喝了很久,只在大家都快吃完的时候问了一句有没有甜点,这才提醒了林蓉。 “对,我今天准备了栗子芋泥盒子蛋糕。”说完林蓉就去起身去取,切好了蛋糕端出来,“一人一块。” “我不吃。”宋煜拒绝了蛋糕。 “那你问我有没有甜点。”林蓉嗔了一句,把他那份推给了乐知时,“乐乐吃。” 乐知时是非常乐意的,这是他最喜欢吃的蛋糕之一,平常甜品店的蛋糕都是用小麦面粉做的,他只能看,不能吃,馋了很久。林蓉最近很忙,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好吃的蛋糕了。 店里有事,餐厅领班把林蓉叫走,小圆桌只剩他们几个,宋煜的手指敲着红茶杯壁,沉默少时后开口,“你的手机怎么关机了?” “嗯?”乐知时嘴里塞得鼓鼓的,疑惑地眨了眨眼,最后看向蒋宇凡。蒋宇凡这才想起来,“哦对,手机在我这儿呢。”他从口袋里翻出了乐知时的手机,确实是关机了。 他抓了抓头发,“不好意思啊,我把电用完了,打电话打太久了,我妈那人特别啰嗦。” 宋煜明白过来,看了一眼乐知时,“没事了,吃蛋糕吧。” 蒋宇凡离开前,林蓉给他包好了其他口味的小蛋糕,送他出去。乐知时也想送,吃得太多撑得走不动路,又看见蒋宇凡不住摆手让他回去,乐知时索性坐在门口的大理石台阶上,正儿八经目送。 没一会儿,宋煜也走了出来,坐到他的身边,和他隔着半臂的距离。 这场景很熟悉,令乐知时不由自主想到上次当吉祥物的经历,差点绷不住笑出来。 好像那天还拍了一张照片来着,因为太丑,小时候的自己不让林蓉放在相册里,还扬言要烧掉。 那时候宋煜还特别不情不愿地保证,说自己以后不会打架。可今天还是食言了。 乐知时抿了抿嘴唇,侧过脸看他,“宋煜哥哥,你今天怎么会来?” 宋煜料到乐知时要这么问,他是世界上最直接最不藏着掖着的小孩。所以他早就想好了转移的办法。 他伸出了右手手腕,给乐知时看。 宋煜的手腕特别红,像是扭到了,还隐隐有点青。乐知时一下子就忘了盘问的事,两手轻轻捂住红的那块,像是怕看到似的,然后用那种有点可怜的声音问,“是不是很疼?” 就像疼的人是他一样。 宋煜不说话,只观察他,像观察某种小动物。 “你不说话就是疼。” 宋煜又矢口否认:“不疼。” “说不疼就是疼。”说完乐知时就起来,“我去给你拿冰块敷!”可被宋煜一把拽下来坐好。 “消停会儿吧。” 乐知时只好乖巧坐在他身边,忽然又想到什么,牵过宋煜的左手看了一眼表,“你要迟到了。” “不去了。” 乐知时却不敢相信,“不去?你要翘一下午的课吗?” 宋煜屈着一条腿支住手肘,撑着下巴,又向前伸直了另一条,语气是难得一见的懒散,“我都打架了,翘课算什么。” “不可以。”乐知时抓住他手臂,“你不是才告诉我打架不好,不能解决问题,那你又打架又翘课……” 宋煜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家有一个好孩子就够了。” 深秋的风把乐知时的额发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澄透的瞳孔。 “但是坏孩子会带坏好孩子。” 宋煜很少对什么人产生探究的念头,但他有时候真的很好奇,乐知时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和“但是”,好奇是什么支撑着他直率的表达欲,是被保护过头的纯真,还是骨子里带着的那种认认真真的傻气。 他眼睛里总烧着一团诚恳的火,仿佛很怕宋煜看不见,所以一直不会熄。 单纯的东西往往是两种极端情绪的诱因。 保护欲、破坏欲。 “那你怕被我带坏吗?”宋煜看向他。 ※※※※※※※※※※※※※※※※※※※※ 大家之前关心进展,放心,哥哥高考了两人不在一个中学后,我就会拉进度条的!很快 注意事项 乐知时任何时候都不会躲避他的视线, 这次也是一样。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神色轻松,“不怕啊, 你又不坏, 怎么可能带坏我。” “大家都巴不得我变得像你一样呢。” 宋煜扯了扯嘴角, 觉得这答案合乎情理,猜也能猜到,只是他一时间无言以对。 “外面冷, 进去吧。” · 原以为宋煜是开玩笑而已,但他真的没去上课,在自己的房里一下午都没出来。吃过晚饭, 乐知时在客厅的茶几上写作业, 但他今天很难集中注意力, 老是想到宋煜的手腕, 于是他拿出手机上网百度,原本只是搜索[手腕有点疼怎么办],谁知看着看着,竟然从软组织受挫发展到腕骨粉碎性骨折的程度。 乐知时惊慌坐起,匆匆裹了件针织厚外套, “那什么……蓉姨,有要倒的垃圾吗?我帮你倒吧。” “怎么这么乖。”林蓉从垃圾桶清出一小袋, “就这些。” 乐知时拿走就跑了。 棉花糖扒着沙发背看着他离开, 摇了摇尾巴。 没多久他就风风火火跑回家,回来时棉花糖在玄关迎接, 林蓉忙着做瑜伽, 说切好了水果在书桌上。乐知时应了, 又怕被看见, 只好把买来的药藏在怀里,蹭蹭蹭上了楼。 放下药,看见小盘子里放着林蓉切好的梨和青苹果,乐知时坐下边吃水果,边研究说明书。 “复方止痛贴……活血化瘀……” 还是要贴一个这个才能止疼吧。乐知时抬眼看了下时间,这时候宋煜应该还在做作业,如果直接过去太打扰,可万一过会儿他睡觉了怎么办? 他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宋煜正做卷子,听见敲门声便起身开门,没想到是乐知时,还背了个书包。 “宋煜哥哥,我可以跟你一起做作业吗?”乐知时一脸期待。 “为什么?” “我有题目不会……”刚说完,棉花糖也摇摇晃晃赶到乐知时的脚边,抱住他的小腿,他又抬头问,“可以吗?” 宋煜最后还是答应了。乐知时心满意足地进来,看见橘子正端坐在宋煜的床上,悠闲地拿爪子玩逗猫球,不由得还有些羡慕。 “自己搬椅子。” 乐知时的书桌上除了教辅材料和文具,还摆了很多他自己攒钱买的画具,宋煜的书桌比他的大上一号,东西却少了不少,看起来格外整洁。趁宋煜起身去书柜找书,乐知时从阳台搬了张椅子放在桌前,还特意搬近了一点,只隔着几厘米距离。 “宋煜哥哥,你今天下午真的没去上课欸。” “嗯。”宋煜从书柜上抽下一本书。 乐知时又问:“你们老师没有找你吗?” “我请病假了。” “这不是骗人吗?”乐知时小声说。 “打架、旷课、骗人。”宋煜转过身,面无表情歪了下头,“够坏了吗?” 乐知时还真的挺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不过脑子里的另一部分又在感叹,这个眼镜真的挺好看的,他也想配一副。 见乐知时发呆,宋煜放弃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有效回应,“不是说有不会的题,哪些?”他也坐下来,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给你十五分钟,之后我就上床睡觉了。” 乐知时瞥了眼书桌,“可是你不是还在做卷子……” “只剩最后一问了。” 没办法,乐知时只好硬着头皮临时翻出一个问题来问,还生怕宋煜看出破绽,好在宋煜并没有说什么,倒是接过题目认真看起来。 正忐忑不安,忽然间听到宋煜开口。 “你刚刚出去了。” 他的语气甚至没有丝毫疑问的意味,像是十分肯定似的。 乐知时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宋煜没抬头,仍旧看着他给的题,十分随意地说:“你身上有很冷的味道。” 冬天的气息。 这种说法很微妙。乐知时低头凑到自己领口闻了闻,并没有闻出什么特殊气味,他倒是一下子就闻到宋煜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很好闻,和他被子里的味道很香,让人安心。 但宋煜没留给他太多研究气味的时间,直接开始了讲题。 小博美跳到了乐知时的膝盖上,窝在他怀里冒出一个小脑袋,和他一起听哥哥讲题。 匆匆扫了眼题干,乐知时发现这题自己应该是会的,但再听下去,才明白宋煜讲了另一种解法,比老师上课讲的常规方法省了许多步骤,原本只是个借口,没想到竟然真的认认真真听下去,把送药的事都给忘了。 “懂了?” 乐知时嗯了一声,接过作业本,怕自己忘掉,飞快把那个解法整理出来写好。长期的学习训练下,做题的流程仿佛已经刻在他身体里,依从心理惯性顺着就开始做下一题,是一道有点复杂的证明题,乐知时尝试着分析题干给出的信息,没成想这么点功夫,宋煜已经把他卷子上的最后一问答完了。 他摘了眼镜搁在桌上,起身一声不吭就上了床。 掀被子的时候橘猫似有预兆地跳下了床,喵了一声。乐知时也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带着点疑问的语调。 “题问完了,回去做作业,我要睡了。” “我、我还有题,你等一下……”乐知时把作业本翻得哗哗响,宋煜知道他只是找借口,伸手拿了床头柜上的眼罩戴好,一副马上就入眠的架势。 “别睡啊哥哥。”乐知时眼见着装不下去了,抱起狗狗和鼓鼓囊囊的书包跑到宋煜的床边,一屁股坐在地上,拉开书包拉链哗的一下把里面的大小药盒通通倒出来。 宋煜皱眉很嫌弃地转了个身,“你冷不冷啊,折腾什么。”说完从床上抽了个米色抱枕,扔在乐知时身上。 “我不冷。”乐知时特别顺手地把抱枕搁在木地板上,两腿盘起坐在上面,棉花糖十分惬意地再一次钻进他怀里,“宋煜哥哥,我买了药,让我看看你的手。” “不用,我没事。”宋煜冷淡拒绝。 “有用。”乐知时见询问无果,就起身半跪,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去找宋煜的手,最后被宋煜一巴掌糊住脸,“回去睡觉。” 乐知时趁机抓住他的手掌,因为害怕伤着手腕,所以只握住他前半段的手指,确认宋煜没有挣扎后,才轻轻握住他手腕,“疼吗?我给你贴一个止痛贴就不疼了。” 宋煜语气有些不耐烦,但没有像乐知时想象中那样直接抽出手,“不用贴,太难看了。” “可是这个很有用的,我买的是很贵的那种,那个药店的阿姨说贴上就不疼了。”乐知时看着他的手腕,上面的淤青比白天的时候更明显了一些,腕骨处还有点发肿,和网上说的软组织受挫的症状非常类似。 “我说了我不需要。” 感觉宋煜十分抗拒膏药贴片,乐知时又打商量,“那要不然用这个凝胶,阿姨说这个也可以化瘀止痛……” “我现在只想睡觉。”宋煜打断他的药品推销。 “没事的,你睡吧。”乐知时还特意把猫抓过来放到宋煜臂弯,“我来给你上药,我保证会很轻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感觉。 眼罩遮挡住视线,宋煜悄无声息睁开了眼,隐约有些许光亮透过布料,轻轻柔柔地蒙在眼前。明明是看不见的,但可以完全描摹出乐知时趴在床边的画面。 “先挤一点,可能有点凉,我看过使用说明,这里面有薄荷脑。” 乐知时研究得相当透彻,看说明书比审题还认真。他的手是很暖的,冰凉的凝胶被他推开,覆在手腕皮肤上,不算难受。 “揉一下,揉开好吸收。”他自言自语,仿佛很怕打扰似的,声音很轻。两手握着他的手腕,动作轻柔地推着他扭伤的地方,从腕骨轻轻捏到手掌。 写字应该也很累,乐知时这么想着,所以为宋煜附赠了一个非常不熟练的手部按摩。 宋煜几乎能想象到乐知时的表情。他现在一定是很小心的,但是又有些得意,觉得自己像个大人一样,可以照顾人了。 这就让他忍不住起了逗他的心。 乐知时按着按着,感觉宋煜的手缩了一下,立刻开启惊慌模式,“疼吗?是我手太重了吗?”他立刻道歉,但宋煜却说,“你确定这药没问题吗?” 听到宋煜的话,乐知时吓得又翻出说明书,“不会吧,过敏么……”他很紧张地检查宋煜的手腕,“你有哪里不舒服?会不会痒?” 真有意思。场景仿佛倒置,从小多病多灾的家伙现在也成了照顾人的那一个。 “就没有什么注意事项?”宋煜不急不慢问。 “注意事项?有写的。”乐知时捏着那张长长的纸,仔细对照,一一念出来,“对本品过敏者禁用,过敏体质者慎用。请将本品放在儿童不能接触的地方。儿童须在成人监护下使用……” 正·念着,忽然听到一声轻笑。 乐知时疑惑抬头,“你笑什么?” 尽管宋煜戴着眼罩,可嘴角的弧有点明显。不知是不是眼罩遮住眼睛的缘故,此时的哥哥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原来写的不是成人须在儿童监护下使用啊。”宋煜的语气淡淡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 乐知时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是被嘲笑了,非常果决地开口否认:“我不是儿童……吧。”相当不果断地结束。 他甚至想去网上搜索一下儿童的法律定义。 宋煜用另一只手把眼罩推上去,露出双眼,“逗你的。” 乐知时愣了愣,之前想好的责难他为什么嘲笑别人的话也都抛诸脑后。 既然是逗他的,那宋煜哥哥就不是真的不舒服了。这一点对他来说很重要。 “我手好多了,回去睡觉吧。”宋煜关上床头的台灯,翻过身,“帮我关灯。” 乐知时把地上的药盒通通收回书包,自己也站起来,拿走作业的同时把哥哥给的抱枕搁到椅子上,放轻了动作退出去,站在门口关上灯,正要带上门,忽然看见棉花糖还望着他摇尾巴,又跑过去把他一把捞走。 “谢谢你。” 他忽然听到背对着他的宋煜开口说出这句话。 乐知时愣了一下,抱着狗傻站了两秒,仿佛自己是个又小又瘪的气球,一下子吹满了气。 “不客气!” 光是听声音就知道乐知时笑得很开心。 室外的投射进来的光线在墙壁上映出门的形状,随着他蹑手蹑脚离去,那片光不断缩小,逐渐缩小,最后变成一条耀眼的窄缝。 “哥哥晚安。”他听到乐知时说。 门彻底关上,乐知时带走最后一丝光。 晚安,宋煜低声回答。 ※※※※※※※※※※※※※※※※※※※※ 三更任务达成! 之后还是恢复成每晚九点更新,比心~ 明天也是乐乐展示兄控实力的一天! 惊喜礼物 害怕失散 时间一定不是匀速前进的, 至少体感不是。 做寒假物理作业的乐知时坚信自己的观点,他不知道怎么的一学期就糊里糊涂过去了,为此他甚至企图去翻一翻有没有科学家做这方面的研究, 但林蓉的电话打断了乐知时人生中本可能发生的第一次论文调研工作。 “嗯, 嗯, ”乐知时边打电话,边往楼下走,“宋煜哥哥去补习班了, 我带它去,我知道地方。” 放下电话,乐知时找出牵引绳给棉花糖套好, 带它去宠物门诊检查身体。 “顺便做个美容吧棉花糖,你最近的毛长得好长。”外面很冷,乐知时裹了件厚厚的白色羽绒服, 远远看去一人一狗简直是两团棉花糖。 寒假加上周末, 宠物门诊挤得满满当当,乐知时一次性见了好多猫猫狗狗, 甚至还有龙猫, 觉得非常满足,心里面把它们都撸了个遍。排在前面的姐姐一个人牵了两只大型犬,一只阿拉斯加, 一只金毛。金毛就诊的时候,阿拉斯加似乎很不适应这里的环境, 表现得很狂躁,主人几乎牵不住, 两头顾不过来。 “不好意思, 能不能帮我拽一下绳子, 他可能是害怕,我抱一抱他。” “哦,好的。”乐知时放下了怀里一直乖巧看戏的棉花糖,另一只手帮大姐姐抓阿拉斯加的牵引绳,第一次拽大型犬的乐知时感觉非常新奇,和左手牵着的博美一比,右手完全不能占据主导地位,简直好像是被狗溜了。 女主人蹲下来抚摩阿拉斯加的头,几分钟后,它才稍稍平复些,也不闹了,乐知时松了口气,感叹还是棉花糖听话,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狗零食,准备奖励给棉花糖,谁知一转头,他才发现牵引绳的那头空空荡荡,棉花糖不见了。 乐知时慌了,把不大的宠物门诊翻了个底朝天,手里拿着它最喜欢的零食叫它名字,都没有用。他又跑到马路上,四处查看,可依旧不见棉花糖的踪影。 他在那附近原地打转,无果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给林蓉打电话,可林蓉好像正忙着处理进口食材选购的事,根本联系不上,他急得没有办法,最后拨通了宋煜的电话。 只响了一声就通了,乐知时仿佛找到了救世主,第一句话几乎带了哭腔,“宋煜哥哥,棉花糖不见了。” 宋煜让他冷静,在听完乐知时复述经过,思考了片刻。 “分开找,我现在回家,你那边离阳和启蛰近,去那里试试。” 乐知时不知道为什么宋煜会让他去餐厅找棉花糖,但他还是照做了。挂电话前,他听见宋煜说。 “不要着急,会找到的。” 心情忽然平复许多,乐知时把棉花糖的零食装好,打了车去阳和启蛰。 餐厅今天是不开门的。院门关着,外面空无一人。乐知时很是失望,他跑得浑身出汗,把羽绒服的帽子取下来,在餐厅附近的几条巷子又找了一圈,最后在路口遇到下出租车的宋煜。 宋煜穿的是和他款式一样的羽绒服,都是林蓉买的,只是一件白色一件深灰色。看到他也两手空空,乐知时脸上的失望藏不住,也满怀歉意地垂下了头。 “餐厅没有……对不起,我没看好它。” 这只狗是宋煜带回来的,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宋煜的狗。 乐知时非常难过,也知道宋煜肯定非常担心,所以才会直接从补习班跑出来。 但宋煜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发脾气,只是把他背后的连帽又给他罩上,“上次我遛它的时候,它也挣脱了,牵引绳有问题。” 乐知时额头的汗已经被风吹干,凉凉的。他们在路口站了一会儿,宋煜说自己回了趟家,也在车上沿路看了,的确没有看到。 这样一听,乐知时更难过了。 “再去看看。”宋煜往餐厅的方向走。 他跟在宋煜后头,心里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出来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却发现天气真的特别冷,风像软刀片似的往脸上挂,又钻进脖子里。 他低下头,把拉链拉高了些,没有灵魂地跟在宋煜身后。 小巷子灌风,乐知时满脑子都是棉花糖孤苦无依流落街头的场景。马上要过年了,棉花糖那么小,今天出门连针织背心都没穿。 他开始考虑微博求助和满大街发招领传单的可行性。 宋煜的脚步突然顿住,害得乐知时一个没刹住撞上他后背,“啊,怎么了?”他往前望去,前面就是阳和启蛰的大门,门口站着一位老奶奶,棉花糖就在她的身边。 看到宋煜和乐知时的瞬间,棉花糖也飞快地跑过来,乐知时立刻蹲下抱住他,失而复得的心简直就像坐过山车,他把脸埋在棉花糖的毛毛里,“你跑哪儿去了,吓死我了,我都想好传单的排版了。” 宋煜朝着那位老奶奶走过去,见她年纪大概六十岁,颈间戴了串珍珠项链,穿得十分得体,甚至是隆重。她也站了起来,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抚平了酒红色薄大衣上的褶皱,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 “原来这是你们的小狗啊。”她头发花白,说话很慢,“你们也是来这里吃饭的吗?” 乐知时抱着狗狗,和宋煜对视了一眼。宋煜对老人说,“您可能记错了,这里今天不营业。” 老妇人的脸上露出一副困惑又不完全相信的表情,“是吗?可我不会记错的,我爱人就是在今天预订的。” 乐知时也疑惑了,“今天真的不营业,老板也不在。奶奶,您是不是记错了?” “不会的……”老妇人始终坚持自己是来赴约的。乐知时见她穿得单薄,天气这么冷,站着不是个办法。他碰了碰宋煜的手臂,“宋煜哥哥,你带了餐厅的钥匙吗?” 宋煜点头,拿出钥匙串找到餐厅钥匙,把门打开。 乐知时上去搀扶老太太,“您先进来吧,我帮您看一下预定表,看看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 他们把餐厅的暖风打开,让老太太坐下。宋煜临时烧了壶开水,乐知时把前台电脑开机,找出预约表,之前他们也时常来餐厅帮忙,流程多少也知道一些。 沸水注入到透明的茶壶中,红茶的香气一瞬间被热度激发。宋煜将热茶端到老太太面前。 “谢谢你。” 他回到乐知时身边,“找到了吗?” 乐知时抬眼,对他摇了摇头,并且小声说:“今天真的没有预定。”他看向老太太,见她一脸期盼地望着大门,似乎真的在等人。乐知时忍不住问:“奶奶,这边不好查,您可以说一下您爱人的名字吗?或者电话也可以。” 老太太望着他们俩,笑着张了张嘴,可忽然间,她仿佛卡住似的,笑容渐渐被一种迷茫的神色取代,“我爱人的名字……”她皱起眉,低头思索,“名字……” 宋煜凝视着老人,感觉不太对。 “今天是几月几号,您记得吗?” “我……”老人想了想,眉头松开,笑容再次浮现,“十一月二十一日,是我和我爱人的银婚纪念日,我们今天啊,就是在这里过纪念日来了。” 十一月……可现在都要过年了。难怪穿得这么薄,原来记错了日子。 乐知时又一次看向宋煜,很小声开口:“宋煜哥哥,她是不是……” 宋煜点了下头,“嗯,阿兹海默。” 这下可麻烦了,乐知时心想,这个老太太不记得日子,也没准儿走错了店,现在人丢了,家人不知道多着急,可他们连姓名和联系方式都没有。 “报警吧。”宋煜说。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不偏不倚被老太太听见,她情绪一下就不对了,像是非常抗拒似的,“报警?为什么要报警,我只是想吃顿饭而已。” 乐知时想解释,“奶奶,您……” “我能不能先点餐?”老人望着他们,眼神中满是期待,“我想我爱人可能是有点事情耽搁了,但很快就回来的。” 乐知时看着她的表情,无法忍心说出真相。现在也快到晚餐时间,他吸了口气,“那您想吃什么?今天餐厅只有我们俩,可能做不了太多。” 老太太笑得很慈祥,“没事的,很简单的,他最喜欢吃你们家的珍珠圆子了。” “其他的呢?” “其他……” 见老太太又陷入记忆的混乱中,乐知时只好先替她记上,“那我们先看看。”他跑去查看了一下,正好有糯米和肉,在他的拜托下,宋煜莫名成了临时主厨,被推进厨房。 乐知时拿出了哄大型猫科动物的气力,又是说捶背捏肩又是主动给戴围裙,宋煜尽管一脸不情愿,最后也没当着奶奶的面拒绝他。 他从厨房出来,看见老太太望着门外,表情有些失望。 “他一定会来的,您等一下。” 老太太凝视着乐知时脸上认真的表情,忽然间露出一个笑容,“你比小时候更好看了。”说着,她朝着厨房探了一眼,“你哥哥也是。”说完她又补充一句,“你以前像洋娃娃一样。” 乐知时忽然愣住了。她的记忆的确有很大的问题,在门口遇到的时候,老太太分明是不认识他们的,现在却又能回忆起他们小时候的事。 难道她真的来过这里。 “您记得您哪一年结的婚吗?”乐知时问。 老太太非常努力地回忆,但还是摇了摇头。 “这样……”乐知时没有放弃,他在网上百度了一下银婚的时间,是结婚25周年,老太太看着60岁左右,如果是二十多岁结婚,就是在五十岁多来过阳和启蛰。大概十年前…… 和开店的时间也差不多对上了,那时候他们俩的确都还很小。可是刚开店那两年,这里的管理还不完善,客人也不多,预订都人工手写记在本子上,没有电子记录。 乐知时四处翻找钥匙,最后在前台某个抽屉找到了存放旧预订本的柜子钥匙,蹲在地上把那些落了灰的本子拿出来。一年一本,他认认真真地翻,灰扑了一脸,呛得他直咳嗽。 宋煜忽然走了出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做好了?”乐知时抬起头,脸咳得发红。 “蒸上了。”宋煜问,“你在干什么?” “这个奶奶当年是在咱们店过纪念日的,我想翻一下刚开店那几年的预订记录,就看看11月21号的,每天的客人不多,应该能找到他爱人的联系方式。”说到这里,乐知时忽然皱眉,“啊,会不会过这么多年,号码已经变了?” 宋煜摇头,“应该不会,毕竟他妻子是阿兹海默症患者。” 乐知时吃了颗定心丸,还要继续,但却被宋煜打发走,“你去陪她。” “你去吧,我来找。”乐知时说。 “我不想说话。” 听到这句,乐知时自然就要肩负起对外工作,陪老奶奶说话了,她什么都不记得,但一口一个我爱人,说不来什么感觉,乐知时有些难过,又不单单是难过。 “乐知时。” 被宋煜叫到,乐知时立刻赶过来。 “挨个打电话吧。”宋煜把本子摊开递过去,指了指上面画红圈的那些。乐知时坐下来,照着宋煜说的,逐个给曾经预订过的客人打电话。 “您好,请问是王先生吗?抱歉打扰了,请问您有没有走失的家人……那不好意思,可能是我们弄错了,打扰了。” “请问是李先生吗?您好……” 电话拨出一通又一通,乐知时对这个办法的可行性开始持怀疑态度,他挨个在那些电话后面画叉,抬头看见老太太依旧在等,连棉花糖都被她带的也坐到落地窗前,摇着毛茸茸的小尾巴,似乎在等谁。 一个小时过去,乐知时数了数,“只有两个了。” 宋煜点头,他知道乐知时还想试试,没有阻止,就站在他身边。 乐知时整理情绪,再一次拨出电话,电话一开始是通话中,他等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先拨下一个。 最后一个电话倒是接得很快,对方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但和前面的客人一样,他们并没有家人走丢,也不认识任何患有阿兹海默症的病患。乐知时心里涌起一股莫大的失望,他很想趴到前台桌子上,又怕弄脏自己的白色羽绒服,于是把额头靠在宋煜手臂。 宋煜明白他现在的心情,抬起手,想摸摸他发顶,就在这时,前台的电话忽然间响起来,乐知时立刻抬头接通电话。 “您好。” 对面似乎比他更着急,气喘吁吁的,乐知时抱着最后的希望问了一遍,果然得到了想听到的答案。 “是的,就是我。” 乐知时激动地仰头看着宋煜笑,“好,那我在这里等您,嗯!” 放下电话,乐知时后知后觉地感觉对面声音很熟悉,但他一下子又无法对应。棉花糖跑过来挠他的腿,乐知时把他抱起来,绕着餐厅慢慢地走,顺便用余光观察老太太的表情。 对方似乎不知疲倦,依旧满怀期待地望着。 珍珠丸子蒸好的时候,老太太等的人终于到了。隔着玻璃落地门望见推开院门的那人,乐知时愣了愣,竟然是他们店的常客,张老教授。 张教授风尘仆仆地赶来,步子很快。平时乐知时看到他的时候,他总是很风趣和蔼,从没这样急切慌张过。 “梅茵。”他推门进来,嘴里叫的似乎是老太太的名字。 就在乐知时以为尘埃落地,非常开心地一步跨到宋煜身边的时候,老太太抬起头,眼神疑惑地开口问道:“你是……?” 宋煜望着他们,垂了垂眼。眼前这一幕他早有预料。可乐知时却不理解,他皱起眉,表情甚至比张教授更难过。 “乐乐,小煜,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比起说服老太太,张教授第一时间是和他们打招呼。宋煜摇头,请他不要在意。 乐知时见张爷爷把挎着的一个包打开,里面是他带来的短棉服、围巾和帽子,“你穿这么少出门,一把年纪,生病了怎么办。”他摊开外套给自己的妻子穿上,却被妻子拒绝。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奶奶,他就是您爱人啊。”乐知时忍不住上前,“您不记得他了吗?” 张爷爷冲乐知时笑了一下,“没事的乐乐,我已经习惯了。”说着他从包的侧面拿出一张老照片,是他们年轻时候的结婚照,另一张是他们后来的合影,“梅茵,你看看,这是咱俩一起拍的,那个时候没婚纱,你还不高兴,自己穿了条白裙子。” 他一条条一桩桩细数两人的过往,耐心地将这些记忆修复,老太太没那么抗拒了,将信将疑地听着,渐渐认真起来,也愿意让他替自己戴围巾和帽子。 到最后,她似乎记起来了,嘴里却一直抱怨张教授来得太晚,让她苦等。张教授一遍遍地道歉,承诺下次约会一定不会迟到。 奶奶的脸上满是爱意,“我买了你爱吃的珍珠丸子,我们吃了再走。” 张教授看了看乐知时和宋煜,笑着哄她,“我们打包,回家吃,人家餐厅要关门了。” 一转眼都要天黑,街道的路灯一盏盏点起。昏暗的小巷蒙上暖黄的光,乐知时和宋煜一起站在阳和启蛰的院门前送两位老人。 “幸好有你们,今天就是有个以前的学生找我有事,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她就自己跑出去了。”张教授眼眶都有些红,手攥着妻子的手,“其实我平时都会给她穿安排好的衣服,上衣口袋里一般都会放好我的联系方式,就怕发生这样的情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太太居然自己换了别的衣服。” 乐知时注视着老太太,想到她期待的神情。 是为了和最爱的人庆祝纪念日,才会换下平时的衣裳,精心打扮的吧。 张教授轻拍了拍乐知时的手臂,看着宋煜说,“天不早了,你们俩也赶紧回家,别让你妈担心。改天我肯定登门拜访,要好好道谢的。” 一直不言语的宋煜此时也开口:“不用放在心上。”乐知时靠在宋煜身边,点头笑道:“嗯,张爷爷,快回去吧,珍珠丸子要凉透了。” 说到珍珠丸子,老太太又起了埋怨的小性子,“是啊,你让我等了这么久。每次见面都迟到,说过要送我的花也没有。” “哎呀,我这不是……” 花? 乐知时忽然说:“有的,他带了。”说完他一个转身跑回餐厅,没一会儿又出来,背着手凑到张教授身边,偷偷把手里的东西塞给他。宋煜瞥了他一眼,很配合地没有说话。 张老教授伸出手,细长的花茎上开着一朵开得正好的水仙。 “这是张爷爷给您准备的。” “真好看。”尽管只有一朵,但老太太的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幸福。她接过花,珍惜地捏在手中。再三道别后,两人迈着蹒跚的步子,依偎着远去。 起了阵风,乐知时冷得缩起脖子,远远望着,两人的身影在城市的灯火中变得模糊。他鼻尖发酸,觉得大约是冻的,可这酸意又淌进心里。 站在门口,巷子,冬夜,阳和启蛰的院门,路灯下扩散的光圈,这场景对宋煜而言很熟悉,他望着对面的墙根出了神。 “我不想忘记你。”乐知时忽然开口。 宋煜转过脸来,眼神很复杂,仿佛很疑惑,又好像是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头顶的一盏路灯洒下光来,把乐知时的脸笼进去,柔软的棕色头发金灿灿的,鼻尖和脸颊都冻得发红,眼睛好亮。 “小煜哥哥,我不想忘记你。”他看着宋煜的双眼。 怔了两秒,宋煜撇过脸去。 “说什么傻话。” 乐知时知道这是没有根据的傻话,所以他没有反驳。只是看到老太太,他就难过起来。他没有爱人,不理解忘记自己的爱人是怎样的感受。但他试着代入了一下自己,想象有一天忘记宋叔叔、蓉姨的感觉。 甚至想象了一下,他忘记宋煜的感觉。 他的心有些刺痛,又仿佛被狠狠攥住,松不开。 “我不会忘记你的。”乐知时又一次说。 就在他开口前的那瞬间,宋煜也在思考。忘记的人和被遗忘的人,究竟哪一个更痛苦。如果可以选择,他做哪一个。 想不到答案,他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扔到乐知时身上。 “你小时候的事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我记得很多的,忘掉的只是少部分而已。重要的我都记得。”刚说完,他的肚子就叫了一下,显得他之前的话一点都不郑重了。 宋煜两手插进裤兜,转身进了院子,“吃点东西。” “有吃的吗?”乐知时跟着快步进来。 “珍珠丸子。”宋煜说,“我多蒸了一份。” “真的?!” 一打开餐厅的门,棉花糖就飞奔出来,站起来挠他的腿。乐知时又把他抱起来,晃了晃,“小东西,虽然你不乖,自己溜了,但是你今天立了大功,让我们找到了走丢的老奶奶,所以今天就不惩罚你了。” “嗷!”棉花糖在他怀里叫了一声。 “对了。”乐知时抱着棉花糖,疑惑问道,“哥哥,棉花糖不见的时候,你是怎么一下子就想到它可能在这里的?” 宋煜从后厨出来,把小火温着的珍珠丸子搁到桌上,他抬头看了一眼,又垂下眼,“棉花糖是我在餐厅门口捡到的。” 乐知时看向棉花糖,狗狗对着他歪了歪脑袋。 “什么时候?我都不知道。” “你小学三年级,去海南参加冬令营的时候。” 乐知时回忆起来,“对,就是那次,我回来之后就在家里看到棉花糖了。”当时他问这是哪儿来的小狗,宋煜只说是捡的,没说太多。 宋煜倒了杯热水,手握住杯壁,“捡到他的那天也是晚上,很冷,它就缩在院门口的墙根,很小一团,有点脏,但眼睛很亮。” 当时的他意识不到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善心大发,捡回一条小狗,但他知道,捡回来就要负责任。 等到乐知时从海南回来,看到小狗欣喜若狂的表情,惊喜地拥抱住他,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给了宋煜答案。 “原来是这样,真好,棉花糖还挺记事儿的,知道哪里是自己的老家。”乐知时抱着棉花糖,一口塞下一颗珍珠丸子,黏软的糯米和富有弹性的肉丸一起吃下去,美味翻倍。他认真地咀嚼,眼神放空,瞟到被他们弄乱的前台,看着那一本本记载着这间餐厅历史的笔记本。 咽下去,他感叹:“那种病好可怕,明明很想记住,却连自己最喜欢的人都忘记了,长相忘了,名字也忘了。” 宋煜凝视着乐知时,在餐厅的顶灯下,他的轮廓愈发柔软、懵懂。 他开了口,声音依旧沉闷、冷淡,说出来的话也很现实。 “就算不得这样的病,记忆也不是可控的。不忘记也不代表情感上不会发生变化,可能过了很久你还记得这个人的存在,但他在你心里的位置已经不同了。这种结局,比阿兹海默的被动遗忘更加悲惨。” 人际关系敏感又脆弱。谁都在向前走,向四面八方走,大家都是匆忙的蚂蚁,忙忙碌碌中失去联络。所以宋煜才讨厌建立深厚的人际关系,节省心力,也提前规避风险。 “在这个世界上,人和人真的太容易走散了。” 走散。 宋煜的话对乐知时而言有些深奥,他似懂非懂,产生出一种很模糊的伤感。他想到失去棉花糖的感觉,想到站在阳和启蛰门口傻傻等待约会的奶奶,像个大人那样叹出一口气,呼出的白雾又蒙住他的眼睛。 看他这样,宋煜竟然有点想笑,他想说快吃吧,别想了,可还没来得及开口。 “我们不会走散的。”乐知时放空的眼神聚拢在他身上,很笃定。 宋煜望着他,沉默了片刻,这意味着消极的否定态度,乐知时很清楚,所以他又说:“如果走散了,我一定会努力去找你的。” 他的表情那么认真,说得好像是真的一样,令人无法质疑。 “不用。” 宋煜拒绝得很果断,让乐知时心生挫败。可下一秒,他又听到了后续。 “你方向感太差了。”宋煜又给他夹了一枚丸子,看向他懵懂的双眼。 “就站在原地等我吧。” ※※※※※※※※※※※※※※※※※※※※ 本来要分成两更的,想了想还是一起吧~ 寒假都已经来了,哥哥高考还远吗? 寄人篱下 乐知时非常期待寒假, 但他身为一个即将面临升学考的初三党,假期短得可怜,满打满算只有十七天。刚放假在家补了三天觉, 就失去了将近五分之一的假期, 过年那几天也过得飞快, 一晃眼寒假只剩一半。 这种感觉简直就像追更漫画的心情,满怀期待地打开最新一话,还没看够就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假期永远都过不够。 宋煜早他一星期返校, 乐知时开启了孤独寂寞的补作业模式。开学前的那天晚上,他拿着不会做的寒假作业去宋煜房间,宋煜正在洗澡, 他拿着本子原地打转等着他,地上新铺的地毯踩起来舒服又软和,坐上去也不觉得地板冷了。 他看见宋煜没收拾完的书包也搁在地上, 无意间瞥了一眼, 看见里面有几袋猫粮。 哥哥干嘛把猫粮带去学校?给朋友? 乐知时懒得想太多,趁他不在从睡衣口袋里摸出一块树莓味棒棒糖, 丢进他书包里。 开学后, 大家才有了很快就要参加中考的实感,学习氛围比之前浓厚了许多。才上一周的课,他们就参加了一次模拟考, 成绩下来,乐知时考得还不错, 英语班级第一,其他科目都是上游, 虽然不是最尖子生的那几个, 但发挥一直很稳定, 上培雅高中部的实验班没有问题,加上林蓉和宋谨对他们兄弟俩的学习成绩没有强硬要求,两人心态也都很好,不怎么紧张。 乐知时是非常讲究劳逸结合的孩子,晚自习一定会留下来把作业写完,等哥哥的这段时间是他效率最高最专注的时候,因为只要把任务全部完成,他就可以和宋煜一起骑车回家,之后甚至还可以一起吃宵夜,充实无比。 “你每天也没少玩,考得还这么好,羡慕。”在花坛附近值周搞卫生的蒋宇凡两手拿着比他还高的大扫把,不好好扫地,一下子挥到乐知时跟前,“你哥寒假的时候肯定在家给你开小灶了。” 乐知时像电视剧里的大侠那样接了招,又老实交代,“没有,他没空辅导我。” “放假干什么啊这么忙?” “睡觉。”乐知时放下扫把,努力去够一个干脆面包装袋,刚扫过来又被风吹开,“他每天睡十小时以上,醒着就在自己的房间看电影,或者纪录片,什么《鸟瞰地球》、《地质大历史》之类的。” “你怎么知道?” “我写完作业跟他一起看啊。”但多数时候他会走神,然后在宋煜的床上睡着。 值周小组的一个女生插进来,“家里有个哥哥真好,我也想要哥哥。” 乐知时十分赞同,并且想和她分享自己拥有哥哥的绝妙感受,但是被另一个女生抢占先机,“有什么好的,我哥可烦人了每天欺负我,我小时候天天盼着有人能把我哥带走。” 说完她把小铁簸箕搁地上,表情神秘中带着一丝开心,“不过很快我就要脱离苦海了。” 蒋宇凡好奇,“什么意思?” “我妈同意让我出国读高中了,正好我姑姑在澳大利亚。”说完她分享了她寒假在家挑选高中、准备雅思考试的大小事。乐知时集中注意力把干脆面袋子扫进簸箕里,寻找下一个目标。 “高中就走啊。” “挺正常的啊,高中部那么多学生都不参加高考。”女生说。 对啊。乐知时停下来,大扫把杵在地上撑着自己,然后在心里点头。听到女生忐忑地说着雅思考试的事,他想到了宋煜,他好像也参加这个考试。不过这件事在他脑子里也就存了个淡淡的影,没有当真。 巧的是晚上回家,洗完澡的乐知时下楼拿自己落在楼下沙发的手机,正好听见宋父和宋煜聊天,其实很稀松平常,聊了些在学校发生的事,乐知时往楼梯走,又听见宋叔叔说,“其实不管是在国内读书,还是出去,都有利有弊,反正爸爸都支持你,也相信你有自己的想法。” “嗯。” 听到这些,乐知时的脚步顿住,脑子有点混乱。 “乐知时。”宋煜忽然叫他的名字,乐知时发懵,回头看他。 宋煜盯着他,等了一会儿说,“早点睡觉,明天跟我一起去学校。” 他还以为哥哥发现书包里的糖了。 “哦,我知道了。”乐知时上楼,回到房间。 他又想到了早上女同学说的话。 宋煜也会出国念书吧。 明明答应得很好,可乐知时睡意全无,他爬起来打开笔记本,在搜索框输入了诸如“如何申请国外高中”等一系列问题。可每一条点进去,最多的都是留学机构的广告,流程看得迷迷糊糊。唯一得到的有效信息就是,留学非常花钱,比他想象中的费用高得多。 于是他又花了很长时间,清点自己这些年攒下来的零用钱。 第二天乐知时困得要命,强撑着起床,一路上都精神不济。他知道自己会犯困,所以非常自觉地站起来背文言文,站了一整个早自习。 他发现,如果一件事以前从未注意过,也就不会怎样,可一旦注意到了,它就会一直在你眼前晃,出现频率高到可怕。 比如食堂前贴着的留学机构广告,比如公告栏的出国交流名单,又比如老师上课随便提到的已经在常青藤念书的某某学长。 下午的语文课,老师讲中考真题,乐知时语文成绩一直没有特别好,尤其是阅读理解题,他总感觉自己的理解也没错,只是和写答案的人脑回路不一样。 说不定作者都不知道自己的文章可以这么被理解呢。 “下面看一下名著导读这部分,这套真题选的是《红楼梦》,我们来看一下啊,第一问,”语文老师推了推眼镜,“文学作品的人物形象往往是多面立体的,《红楼梦》中的林黛玉无疑是非常经典的女性文学形象,请结合具体情节,简单概括一下她的性格特点极其成因。” 性格特点。乐知时拿下巴抵着桌子,第一反应是有才华,因为她好会写诗,但他又在怀疑这算不算性格。 好在老师并没有点他,而是另一个男生。那个男生站起来,说的第一个词就是“多愁善感”。 “嗯,那你说说她为什么会是多愁善感的性格。” 男生大咧咧道:“因为她寄人篱下啊。”大概是题目总这么出,总是把林黛玉和寄人篱下联系在一起,这几乎成了他们的下意识反应,无需太多思考。 “你结合一下具体情节,说说这个寄人篱下的境遇是怎么影响她性格的。”老师继续引导。 男生想了想,“就是她从小就父母双亡嘛,然后去别人家生活。” 认真听讲的乐知时忽然产生了一些奇怪的感觉,不太自然地坐直,摆弄桌上的笔。 “然后她在别人家肯定就不能像在自己家里那样呗,这也不敢说那也不敢用的,用的也是别人家的钱。”班上的同学都被他通俗直白的解释逗笑了,乐知时却不觉得好笑。 老师似乎也是肯定的,引了原文,“嗯,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 “对,就是这个意思。”那个男生又说,“而且别人对她再好,也不是亲生的嘛。所以她就会比较敏感,想很多。” 乐知时眨了下眼,盯着卷子,用修正带涂掉了自己写的“才华横溢”四个字,填上多愁善感。但盯了两秒,他又涂掉了,而且动作有点没耐心,不仅没涂掉,修正带的角还把之前覆盖好的部分划破了,露出被掩盖的“才华”两字。 “寄人篱下,说得很对。” 老师如此评价。 . 乐知时最近表现得很乖巧。 一放月假,做完作业的他就跑去给林蓉帮忙,林蓉怕他累着,什么都不让他做,可乐知时几乎是跟她对着干,擦桌子洗碗样样都来,连餐厅的员工都觉得很奇怪。 店里的电话响起,乐知时第一个跑过去,代替去洗手的前台小姐姐,“您好,这里是阳和启蛰……” “……什么?”听完对方的话乐知时一脸震惊,把电话搁下跑到休息室,“蓉姨,你手机关机了吗?” 正在挑选新菜单排版的林蓉检查了一下手机,“啊,真的,关机了。” “爷爷住院了。”乐知时很着急。 乐知时口中的爷爷是宋煜的爷爷,他有两个儿子,宋谨是年纪更小的那一个。 早年宋家的经济条件并不是非常好,宋谨也是吃苦长大的,后来白手起家做了生意,才实现财务自由。宋谨一直想赡养宋父,但却遭到自家大哥的拒绝。 宋家大伯以长兄自居,认为宋父应该由他们一家照顾,宋谨只能妥协,但每个月支付高额的赡养费,想让父亲过得舒心一些。没想到这次还是出了事。宋爷爷自己一个人在家换灯泡,不小心摔下来,右臂骨折。宋家老大找不到床位,只能来找弟弟。 林蓉第一时间找朋友,安排了vip病房,宋谨也第一时间飞回国。正好放月假,宋煜和乐知时也赶去了医院。 乐知时对爷爷的感情很深,在他还上小学的时候,爷爷在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当时还教他在公园里玩陀螺,傍晚带着他去玩小区里的健身器材。有时候寒暑假,爷爷也会来他们家住一阵子,给他做很好吃的小龙虾。 所以他和宋煜去的时候,用自己目前变得格外珍贵的零用钱买了一个很大很漂亮的水果篮。宋煜嫌弃他来医院还背这么重的书包,并说只有傻子才会在医院门口买果篮,但乐知时觉得只要吃进去就不亏,而且大果篮很有排面。 宋煜懒得反驳,但是替他把沉重的排面接了过来。 vip病房门口很清静,两人进去之前还以为会看到一个虚弱的老人昏迷在床,没想到爷爷正生龙活虎地看着天龙八部电视剧,一瞧见俩孙子,差点下床。 “您小心点,别乱动。”宋煜放下果篮,“这是乐知时给您买的。” “哎呀,这么大的果篮,这也太有面子了,可惜我没有可以炫耀的病友。单人病房太无聊了。” 乐知时才是亲孙子吧。宋煜在心里摇头,上来对着爷爷说了一通有关骨科手术后的注意事项。 “小煜啊,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比我这个老头子还死气沉沉。”爷爷冲着乐知时使眼色,“乐乐,我要的东西你给我带来了吗?” 乐知时嗯了一声,把自己的书包搁在沙发上,拉开拉链,宋煜这才知道书包为什么这么沉,里面装满了全套的《七龙珠》。 宋煜叹口气,“……爷爷,你要多休息。” “我知道。”爷爷戴上老花镜,翻开一本,“这么舒服的床,还有漫画可以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休息了。” 乐知时给爷爷介绍完顺序和故事梗概,便拆开果篮的塑封,拿了个苹果准备洗给他吃,但爷爷说病房里的水管今天停了还没修,他只好出去洗。 “右转,走廊一直走到底,然后左转啊。” “知道啦。” 乐知时挑了个最大的苹果,按照爷爷说的路线往洗手间走,没想到在休息区遇到了大伯母和她的新儿媳,似乎正在买咖啡。乐知时停下脚步。 他在思考应该如何称呼。 大伯母的儿子的老婆,是…… 重来,大伯母的儿子是堂哥,堂哥的老婆是堂嫂。对。 算出正确答案的乐知时产生了一种莫大的自豪,并准备好了给新来的堂嫂的问候,没想到不远处的两人先聊起了他。 “妈,刚刚过来的那两个,哪个是堂弟啊。” “自家人都认不出来吗?” 这句带着明显训斥的声音让乐知时怔了一怔,顿住脚步。 脸上仿佛被许多小针齐齐扎下去似的。 “哦,我就说嘛。”新进门的儿媳妇脸上露出有些尴尬的笑,“那个棕色头发的长得像个混血儿,一看就不是我们家的人,是小叔领回家的那个孩子吧?” “就是他。”大伯母握着咖啡,坐到椅子上,长叹一口气,“算一算,住了有十年了吧。” 快十二年了。乐知时下意识退到转角,在心里反驳。 她抿了口咖啡,又说:“吃的,住的,用的,上的学校,都跟他亲儿子一模一样,动不动就是出国旅游。那个小孩儿又难养活,小时候不知道住了多少次医院,车接车送的,大点儿了才放开。” 说着,她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跟他亲爸一个样,听你爸说,以前那个乐奕就是每天吃住在宋家,没想到生出来的儿子也是个寄生虫。” 新媳妇也跟着坐下,“小叔也真够奇怪的,放着自己亲侄子不管,对一个外人家的小孩儿这么上心。” “别提了,你老公我儿子,就没受过他家多少恩惠,之前考培雅差点儿分,找他帮忙,明明很简单的事,就是不同意。” “这就太小气了点。我刚刚还在窗户那儿看到那小孩儿拿着特别大一个果篮,后来给堂弟了,这么看来在家花钱应该也是没什么节制的,人也比亲儿子娇气。你说小叔这么心甘情愿替别人养儿子,该不会……这小孩儿跟他关系没这么简单……” 乐知时气得手都握拳,准备冲上前去说清楚,他的爸爸不是别人,叫乐奕,宋叔叔也不是她们说的这种人。 但他没来得及出去,就被一个人握住了手腕。 乐知时一回头,看见宋煜,脸色非常不好看。 宋煜把他往身后拽,自己却走了出去。 “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端着纸杯咖啡的堂嫂面色尴尬地站起,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宋煜直视她的眼睛,面色冷得可怕。 “堂嫂,人认清了?知道我是谁吗?” “嗯,小煜是吧,刚刚我其实就是想关心一下……” 宋煜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我们家的事,不劳外人操心。” ※※※※※※※※※※※※※※※※※※※※ 九点半二更 柔软火苗 (这是二更, 直接点最新章节可能会错过上一更哦) 乐知时站在宋煜背后,一句话也说不出。 逢年过节, 他也总跟着一起走亲戚,大家都很热情地关心他的生活和学习,从未听过这样尖锐刺耳的话。猛的一听,十分不习惯。 这么久了乐知时才知道,原来大家的和气都是装出来的,自己在他们心中只是个寄生虫。 被保护得太好,好到真的把自己当成是宋煜的亲弟弟,以至于全然忘记寄人篱下的事实。 “什么外人?”大伯母面带韫色,“你嫂子也是替你们着想。你这孩子, 跟你爸真是一个德行, 就喜欢替别人做嫁衣, 给别人养孩子, 这些钱难不成是大风刮来的?” 宋煜冷静回答:“这些钱是当年乐叔叔拿出所有积蓄让我爸搏一把,搏来的。” 说完, 他看向这位大伯母, 眼神锐利,“可能是我太小, 不记事,我想问问,当初我爸创业,资金周转不过来的时候, 伯父有帮过他吗?” 大伯母立刻语塞,脸上的表情也不好看了, 最后只勉强说出一句, “那……那时候我们家条件也不好。” “嗯。”宋煜仿佛一个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审讯者, 点了点头。 “既然没有参与,就与你无关。” “你!”大伯母气得站了起来,新堂嫂给自家婆婆拍着后背替她顺气,颇为不满地看向宋煜,“堂弟,我们才是一家人,你这样太伤家人的……” 宋煜忽然笑了一声,对方似乎没料到这反应,话没说完,也说不下去。但当乐知时看向宋煜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更冷了。 “家人这个词从你们口里说出来,真廉价。” 这是乐知时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宋煜这么尖锐的一面。他的手腕被握住,整个人被牵着,带离这里。 这不符合乐知时的期待,他以为宋煜会像过去那样,自己自顾自往前走,让他在后面跟着。 或许是猜到他有些走不动,没法从这样难堪的场面抽身吧。 一路上他们没有说一句话,乐知时不太想说话。苹果没洗成,握在手里格外沉重。宋煜进门后就说出预先想好的借口,告诉爷爷外面洗手间也在维修,不能进去。 爷爷看漫画看得正起劲,本来就没有吃水果的心思,丝毫没有怀疑这个谎言的真实性。老花镜滑到鼻梁,他抬手把乐知时招到他身边,“快过来,跟我一起看,这个真有意思。” 乐知时点头,过去病床边坐着,后来又趴在病床边,陪着老爷子看漫画,如果是以往,他可以兴致勃勃地给爷爷介绍各个角色的性格和能力,但是他现在提不起太多兴趣,挤牙膏似的,问一句说一句。 十几分钟后,在外面坐够了的大伯母和新堂嫂也进来。两人像没事人似的,对着老爷子笑盈盈聊天,“小煜也来了,晚上跟我们一起吃饭呗,附近有个餐厅挺不错的。” “你爸妈一会儿也来。”大伯母特意看了一眼乐知时,嘴角咧得很高,脸颊的肉堆了起来,“乐乐是吧,你也来吧。喜欢吃什么?火锅怎么样?” 乐知时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封住了,他望着大伯母的脸,睫毛轻微颤动。 “他不去。”宋煜语气果断,甚至显得有些冷漠,“他吃不了外面的东西。” 老爷子带过乐知时一阵子,知道他过敏的事,“对,乐乐吃东西要小心。”他摸了摸乐知时的头,“等爷爷胳膊好了,给你烧排骨,你以前不是特别爱吃我烧的排骨吗?” “嗯。”乐知时仰起脸,对他笑了笑。 很多时候乐知时都理解不了成年人的世界。 就像此时此刻,他不明白,明明不久前她们私下的嘴脸刚被宋煜撕破,弄得那么难看,现在却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依旧是和和美美的亲戚关系,仿佛毫无芥蒂地畅谈。 他下巴抵在病床纯白的被子上,那双大而漂亮的眼睛望着那位聊得风生水起的大伯母,还有看起来十分恭顺温柔的新堂嫂。最后大概是眼睛酸了,稍闭了闭,再睁开的时候,正好对上宋煜的眼神。 乐知时形容不出那一刻宋煜的神情,皱着眉,好像带着一点难以分辨的难过,可又更复杂一点。他歪了下头,表情没变,看起来有点像是在对宋煜撒娇。 幸好宋煜在这里,像一副铠甲一样罩住了自己。 乐知时才可以理所当然地躲起来。 他一直都希望自己是勇敢的,像所有漫画的主角一样面对任何困难,但有时候,他也需要躲一躲。 “爷爷。”宋煜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带乐乐回家了。” 听见这个不是连名带姓的称呼,乐知时脑袋一抬,眼神里有些讶异。 “这么早就回去啊。”老爷子有点不开心,抬手去摸乐知时的发顶,“乐乐不多玩一会儿吗?” “我……” 宋煜面不改色说了第二个谎,“他还有辅导班的课。”他又补充了一句,“要中考了。” 老爷子这才没有强行挽留,他嘱咐了几句,学习重要,身体也很要紧,并告诉他们没事儿多来陪陪他。 乐知时只点头,没说太多话。他不想在大伯母面前表现太过,仿佛刻意彰显自己鸠占鹊巢的成就感。 理所当然的,大伯母也说了许多像样的客套话,并送他们出去。一直到电梯口,她都演足了全套,没有表现出一丝刻薄。 离开医院,乐知时才想起,对方当时并不知道他在转角,也不知道他听到了一切。宋煜拦住他,不让他出去,原来是给他保留面子上最后的体面。 出租车上,宋煜也没有说话,他仿佛很不开心。 乐知时拥有一种其他人都没有的、奇妙的感知力,就是可以洞悉宋煜的心情。这很难,因为宋煜的表情起伏很少,话也不多,是情绪识别里的hard模式,但乐知时就是可以从微妙的感觉里发现。 大约是气氛。 早春,这座城市的春天格外青葱,宋煜的侧脸映在车窗外的一片绿意之中。他望着前方的挡风玻璃,想着的却是乐知时趴在病床前的样子,脸色苍白,眼睛里满是无措。 从小到大,乐知时没有遇到过太复杂的人和事。他有时候简单到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直接地发问、表达、展示情感,但这样一种“直接”又是无害的,像毛茸茸的火苗,光和热都柔软。 宋煜想说些什么。 总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乐知时往宋煜那头挤了挤,胳膊贴着他的胳膊,手背也不小心擦过。 如果是平常,宋煜会说,挨我这么近干嘛,或者转过脸看他一眼,再或者是什么都不做,继续望着窗外。 但这次不一样,在乐知时眼里很生气的宋煜,用他的手包住了不小心蹭到的乐知时的手,没有说话,没有转头。 掌心的热度言明了一切。 忽然地,乐知时想到了棉花糖。 他后悔自己参加那个冬令营,他想亲眼看看宋煜捡到棉花糖的场景,是不是也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握住了它的爪子。 然后棉花糖就跟他走了。 · 回去后,乐知时做作业复习,熬到晚上九点五十才做完,整个人累到无法分心。晚饭是他们俩自己在家解决的,乐知时没吃太多,这会儿又有点饿,想下楼去找点吃的,家里别的不一定有,吃的从来不缺。 走到厨房,乐知时开冰箱前看到林蓉贴上去的便利贴,上面写着[烤箱里有肉桂卷,吃前热一下] 于是他放弃冰箱,走到烤箱边,但他懒得热了,直接拉开门从里面拿出一枚无麸肉桂卷。 竟然是热的,哥哥热的? 肉桂卷上的糖霜很香,乐知时站在流理台边,慢条斯理地吃着,虽然是半开放式厨房,但他整个人嵌在角落,完全被冰箱遮住。 吃完一个,乐知时还没够,又拿出一个,刚咬了一口,就听见开门的声音,是林蓉和宋谨回家了。 他正想出来,可林蓉好像生了很大的气,“我真是憋了很久了我跟你讲。以后你要去你哥家你就去,我是不去了。这顿饭吃得我太窝火了。” 宋谨语气有些无奈,“消消气,看你脸都气红了。” “那是腮红!”林蓉把包扔到沙发上,“爸都摔了,连好一点的医院都不去,还非要等到你打钱他们才签手术单,这是什么居心啊,难道爸出事他们一点都不心疼吗?那么大的年纪,摔一下怎么得了。真是气死我了。” “还有嫂子,每次听她说话我都一肚子火,张口闭口就是钱,好像咱们欠她们几百万一样。” 宋谨给她捏肩,“她就是那样的脾气,别跟她计较。” 乐知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出去,可能是白天也经历了一次这样的事,他下意识就往冰箱后面缩。 “还有他们家新娶的那个媳妇,吃饭那会儿,说的都是什么话……” 宋煜听到动静,从楼上下来,看见自家妈妈十分恼火,没多问,没想到还是空降一口大锅,正正好好盖在自己头上。 “宋煜!” 听到妈妈叫自己名字,宋煜脚步停下,站在楼梯半中间看她。 “我跟你说,如果你给我找个这样的儿媳妇回来,我打断你的腿。” 宋煜对此难得的恶毒言论并没有发表什么感想,抬脚继续往下走。林蓉也继续说,“幸好他们没有当着乐乐的面说,不然我真的要当面发脾气了。” 乐知时心想,也差不多都听到啦。 她的声音又低下来,变得有些伤心,“我听见她们说乐乐,我心里特别不舒服。什么叫小心养出一个小白眼狼,这是人说的话吗?这么多年了,我早就把他当成我亲生儿子了,你想想,那么小一点点就跟着我,好不容易长到这么大。” “可不是吗?”宋谨叹了口气,“每次他生病你都哭。” “我今天真的太不舒服了。而且我听到她们说的,就想到万一有一天,乐乐长大了,离开我。想到那个画面我就难受。”说完林蓉又看向宋谨,“小时候他自己要叫我妈妈,我可开心了。”她打了几下宋谨,“都怪你,非不让他这么叫。” 宋谨笑着抓她的手,“便宜你了,白捡一个小宝贝,还非让人家叫你妈妈,有没有考虑你儿子和olivia的感受啊。” 路过的宋煜一副我不想参与进来的表情,准备找点水喝。棉花糖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缠住他的腿,蹦蹦跳跳的,像是要他抱。 林蓉叹口气,“真可惜,你说乐奕怎么不给我们生个女儿,要是乐乐是女孩儿就好了,又乖又漂亮,现在哪儿去找这么好的女孩儿,直接给我们家做媳妇好了,不比今天一起吃饭那个强几百倍吗。”开玩笑不带喘气的,林蓉朝着宋煜说,“是吧小煜。” 宋煜背对着他们,冷淡丢下一句,“你们开心就好。” 他懒散走到冰箱,拉开门,从里面拿出一瓶冰苏打水,再合上门,没成想竟然看到举着半个肉桂卷的乐知时,就缩在流理台的角落,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略带着点尴尬,冲他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 宋煜还没喝水呢,就狠狠呛了一下。 ※※※※※※※※※※※※※※※※※※※※ 乐乐:你们开心就好是什么意思? 小玉:…… 计划生变 乐知时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还轻轻拽了一下宋煜的睡衣袖子,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的,想请求他不要把自己暴露出来。 宋煜清了下嗓子, 从不太自然的神色中恢复, 也不打算揭穿什么, 准备直接走人。 可乐知时这时候又一次扯住了他的袖子,还冲他摇了摇头。他身上穿着灰蓝色的睡衣,头发有些乱,在宋煜的视角里显得格外弱小和柔软。 宋煜停下脚步, 和乐知时对视了几秒, 表情里多了点没办法的无奈,于是他又朝前走了一步,离乐知时更近一点。 乐知时指了指肚子,又给宋煜看自己手里的肉桂卷。宋煜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喝了一口水,样子十分淡定。 倒是林蓉先开口喊话, “小煜, 烤箱里有肉桂卷来着,你尝尝,很好吃的。” 宋煜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眼睛却盯着乐知时, 和他沾到脸颊的糖霜。 “看着是挺好吃的。” 乐知时飞快地把手里的半个吃完, 擦干净脸和手。 能从不爱说话的大儿子嘴里得到一句夸赞, 林蓉十分受用,“那你们明天带去给同学吃, 小彦肯定爱吃。” “嗯。”宋煜手握着水瓶, 想了想还是决定帮这家伙脱离困境, 于是对着父母说,“你们还不去洗澡休息?” 林蓉赖在自家老公身上,“不着急。” 宋煜又说,“很晚了。”他走出去,指了指钟,“上楼下楼的,吵着你亲生儿子睡觉。”这种话被他平静冷淡地说出来,变得有点好笑。 宋谨觉得十分有道理,笑着起身,准备上楼。林蓉乐了,从沙发上站起来,跑到宋煜跟前,“哟,你小子吃乐乐的醋啊。” 乐知时以为她要过来,吓得猛往冰箱后面缩,干脆直接坐在了流理台上。 宋煜面不改色心不跳,抓住妈妈的肩膀,把她往外推,“上楼,洗澡。” 把父母都赶上楼,确认他们关上主卧套间的门之后,宋煜才走回开放式厨房,看见乐知时坐在流理台上,有点好笑。 但他没笑,因为再细想想,他就觉得乐知时很可怜。 这样的困境,他不希望乐知时再陷进去。 “谢谢哥哥。”乐知时下来,并请求他跟自己一起上去,替他挡一挡,万一中途林蓉又出来。 宋煜明知道自己是挡不住的,但还是同意了,一直把他送到卧室门口,有惊无险。关门前,乐知时非常小声地对他说晚安,宋煜点了点头,又听见乐知时说。 “宋煜哥哥,你不要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他是很认真地在说这样的话,表情就看得出来。 宋煜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平静的心总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催生出很复杂的情绪,白天在医院以为他洗苹果找不到路才出去找人,意外听到那些话,明知对方是品性低下的亲戚,也明知自己身为晚辈不应该说那些话,但宋煜还是说了,说完了也不觉得痛快。 他开始相信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公平的,当你认为你待人普遍冷漠,那么你缺失的共情将会在某一个人身上聚集。 他厌恶共情,那种为他人而痛苦的心理效应是持续性的、不可控的,看到乐知时的脸之后更甚。 例如此时此刻,又开始发作。 乐知时认为自己话说完了,准备关上门。他看见宋煜站在门外的身影被缝隙切割成小小一条,越来越细,直到快成为线的时候,一只手插进来,握住了门框。 “我不生气。” 他很惊讶,甚至有点着急地把门全部打开。 差一点夹到宋煜的手。 但情绪转换得太快,乐知时还没来得及询问和关心,就又变了。 站在门外的宋煜被走廊的阴影笼着,他伸出手,拉住门内被暖光罩住的乐知时,在交界处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拥抱。 “别难过。” 一晚上乐知时都无法平静。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大约是这一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半夜醒了一次,乐知时起床打开了台灯,坐到书桌前。他拿出那张自己花费一个多星期写下来的留学计划表,认认真真又看了一遍。 漏洞百出,毫无可行性。乐知时在心里这样评价,然后决定以此为理由放弃这个计划。 事实上,他听到林蓉的话,比白天听见那个大伯母的冷言冷语更加难受。因为他们太好了,让乐知时更加无法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那样,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好,可凭他自己,是无法在剩下的时间里存到足够多的钱去国外留学的。 而且蓉姨一定很舍不得他,如果他们都离开这里。 他将计划表揉成一团,爬上床继续睡觉,这次他睡得安稳多了。只是做了一个梦。 梦见他在机场送机,哭个不停,最后宋煜没有办法,抱了抱他。 他说别难过。 那是梦,乐知时早上起来发呆的时候告诉自己。 因为他不会让自己哭的。 · 放弃留学计划之后的好几个星期里,乐知时都过得相对轻松。但他知道,如果宋煜要出去,意味着他们一年可能也见不了几次面。乐知时能预想到自己那时不会好过,他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和宋煜分开过。 一想到这一点,乐知时心脏就像是被谁轻轻拧了一下。所以他决定让自己提前适应,而适应的方式就是尽量忍住不去找宋煜。 一开始还挺难的,毕竟乐知时过去的世界几乎是绕着宋煜转的,尤其其他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之后,他更是肆无忌惮,上学放学都跟着宋煜。但乐知时是个态度认真的人,决定了的事谁都拽不回来。他确信宋煜不会来找他,他比自己更忙。但他们有其他的沟通方式,比如冰箱门上的便利贴,还有宵夜会谈。 乐知时没有刻意躲闪,只想让自己学会长大。 学习是非常好的转移注意力的方式。乐知时全身心投入其中,中午午休待在学校,每天熬夜复习,成绩进步也显而易见,期中考全年级排名进步了二十三名。一直在上游懒懒泡着的乐知时,一跃进入班级尖子生行列。班主任王谦高兴得在晚自习前表扬了一分多钟。 考完试,轮到乐知时戴袖章值日,晚自习下第一节课,他和另一个值日生拿着本子,巡视分配下来的辖区,把不合格的地方记录下来。 乐知时实在觉得奇怪,“培雅检查卫生为什么选在晚上,都看不清。” 同行的男同学笑起来,“可能就不止是检查卫生吧。” 乐知时看向他,他又开玩笑说,“咱们的外号不就是扫黄大队吗?” 真的会有人在这么黑漆漆的地方谈恋爱吗?乐知时想。 分明是恐怖片展开,怎么会心动啊。 杨树林外的那条路靠近食堂,经常是卫生重灾区,同学拿本子记,乐知时四处张望检查,不小心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打着手机自带的手电,黑暗中有一束莹莹的光。 他一下子就认出那是宋煜,仅仅是背影。 宋煜进入到杨树林后的旧校舍,那里用铁栏杆拦着,一直听说很快就会被拆掉。乐知时有点好奇,不自觉地就朝那边走。 靠近些,他看见宋煜在铁栏杆前蹲了下来,从包里拿出一个袋子。两只手拿不住,手电的光偏了一下,照到栏杆后的草地,有什么朝着他走过来了。 学校里的流浪猫。 数量不少,一只接着一只,它们好像已经养成习惯,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围聚在这里。等着宋煜把猫粮拿出来放进角落的小盆里,它们就可以享用一顿晚餐。 乐知时终于知道,为什么宋煜会把猫粮放进书包,带去学校。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跳变快了,麻麻的,就像被小猫舔过一样。 “看什么呢?”同学也跟着凑过来,“不会真有人躲着约会吧?” 乐知时心虚地转过脸,摇头,“没有。我走神了。” 他没有向宋煜走过去,也不想让同行的人发现宋煜的行踪。 在大多数时候,乐知时是唯一能读懂宋煜的人。他知道,如果现在有任何一个人出现在宋煜面前,“目睹”他这样的行为,宋煜并不会太开心。 他是个很奇怪的人,无法将自己的善意公之于众。 所以他连温柔,都是很隐秘的。 “你怎么了?”同学见他发呆,有些好奇。 乐知时只是摇头,“我刚刚先入为主了。” “什么?”对方没听懂,但乐知时也只是打了个太极糊弄过去。 先入为主地觉得这样的场景不适合心动。 在他看到黑暗中的宋煜之前。 晚上回到家里,他心思有点不在作业上,画了张画。 穿着制服的冷漠高中生,和一群孤苦无依的流浪猫。 画完之后,乐知时发了好久的呆,直到听见隔壁房间开门的声音,听见宋煜下楼,他忽然惊醒,把纸翻过来放在桌上,深呼吸几下,开始做作业。 成绩大进步,最开心的人还是林蓉。月假当晚她做了一大桌子菜,华丽程度堪比过年家宴。乐知时这段时间太累太紧绷,放月假当天就有点感冒,吃了药昏睡一下午,懵懵懂懂下楼,正好遇到刚放假回来的宋煜。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睡得太迷糊,竟然涌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好像很久没有见到宋煜了。 明明不久前还偷窥过。 感冒药吃完嘴里发苦,乐知时头一次对带有庆祝性质的晚餐兴趣缺缺,一块牛腩嚼了二十口才咽下去。饭桌上宋谨和林蓉各种夸他,乐知时一方面很开心,另一方面又有点不开心。 但他说不清不开心的原因,只是会在不开心的时候去看宋煜的脸。 宋煜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很安静,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每次他会习惯喝一点汤收尾,所以在他喝最后一点汤的时候,乐知时猜到他要吃完了,准备走了。他的不开心就更加明显。 但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宋煜放下碗,对正专注于两个孩子中、高考后的旅游计划的父母说,“之前说申学校的事,我决定好了。” 宋谨放下筷子,“是吗?哪一所?”他了解宋煜的性格,知道他从小到大都是非常有主见的孩子,所以又说,“爸爸上次说的那几所,都是仅供参考,只是我觉得还不错,具体怎么选,还是要看你想读哪个专业,反正选了明年春季入学,时间上还来得及。” 宋煜等父亲说完,才开口,“爸,我不打算出国。” ※※※※※※※※※※※※※※※※※※※※ 感谢大家灌溉的营养液,今天九点半也二更~ #存稿告急,又要开始裸更了 湖畔夜聊 (这是二更, 直接点最新更新可能会错过上一更哦)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了。 乐知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筷子刚夹起的一只虾掉回碗里。 林蓉没太听明白,“不去是什么意思?” “我不出国。”宋煜十分平静, “我要参加高考, 而且我已经想好以后要做什么, 学习什么专业,所以我不想浪费时间去摸索别的。” 乐知时在疑惑中结束这顿晚餐。 相比较而言,父母的态度似乎更随意一些, 在宋谨的心里,听到宋煜自己对未来有所规划,比听到他从自己给出的选项中择一而选, 更令他满意。 林蓉一向不把教育重心放在成绩和前途上,她明白宋煜是个成熟的孩子,给他最好的爱就是尊重。 只有乐知时不理解, 所以坐在沙发上发呆, 手一下一下地撸着橘子的毛。橘子今天格外乖,没有从他怀里跑掉。 当然, 这份不理解里有稍稍滞缓的开心,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的距离一下子从大洋彼岸,缩回到他能够接受的范围了。 直到宋煜站到他的面前,乐知时才回神, 抬起头。 “跟我出去一趟。”宋煜扔过来一件外套,独自朝玄关走去。 暮春, 夜晚的温度很微妙,乐知时穿着宋煜给他的外套, 迟来的药效好像终于发作, 不那么难受了。骑车穿梭在沉沉夜幕中, 风软软地扑上来,裹住身体,好像在温水里游泳,路灯泛下光的涟漪。 骑过一个不小的湖心公园,许多人在夜色里散步。宋煜在一个灯光明亮的便利店前停好单车,进去买东西。乐知时很听话地在外面等他,像小时候一样。 小时候乐知时非常贪吃,每次进到便利店就走不动路,见到什么都想买,但便利店大部分都是他不能吃的东西,不给买就忍不住哭,让大家都很难办。 后来宋煜想了一个办法——责令乐知时站在便利店的落地玻璃窗外,固定一个点,不许动。进店的宋煜会以最快的速度买到需要的东西,过程中还会不断回头检查。如果乐知时足够听话,他会奖励他一个冰淇淋。 这次也是一样,但因为小时候的事过去很久,乐知时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督促的小孩,这种不成文规定已经很久没有实施,所以从宋煜手里接过甜筒时,他还感觉有些陌生。 甜筒带着冰柜的冷气,宋煜的指尖也是凉凉的。 “恭喜你。”宋煜引着他,走到一个长椅前坐下,“期中考试进步的奖励。” 尽管这话说得没有那么多恭喜的情绪,奖品也只是一枚甜筒,但乐知时的快乐是显而易见的。他低头撕开包装,发现这个口味自己过去没有吃过。 白桃乌龙口味,包装纸上这样写。 “你只能吃一口。”宋煜的语气又变得有些无情,“感冒了不能吃太多。” 乐知时没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发现这个甜筒和别的甜筒不大一样,撕开后的第一反应甚至有些失望,因为顶上没有花哨的巧克力和果仁碎屑,而是覆盖着一层白白的、半透明的果冻,乐知时咬了一口,牙齿冰得有些酸。 原来是一层桃子味的果冻。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宋煜的话,“只能吃一口?”他看向宋煜,眉头皱起,“可上面这层不是很好吃,我都没有吃到冰淇淋部分,等于根本没吃。而且没有人会因为一个冰淇淋加重感冒。” 只有在吃上,乐知时会格外思路清晰,据理力争。 宋煜最后还是妥协了,他靠在长椅上,望向不远处的湖。 湖上泛着一层不明显的水雾,有一对恋人在路灯下接吻。他又看了看乐知时,发现他真的在非常认真地吃冰淇淋,咬一口,还要用眼睛看里面的内容。 吃完了那层果冻,乐知时觉得很一般,他试探性咬了一口淡粉色的冰淇淋膏体。 意外地非常好吃。 他转过脸看向宋煜,眼睛都亮了亮,“奶茶味的。” “什么?”宋煜扭头看他,表情有些迷茫。 “这个冰淇淋是奶茶味的,像乌龙玛奇朵。”乐知时语调都上扬许多,“你要不要尝尝?”他举着冰淇淋,递了递,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想给他吃什么就塞到嘴里。 但递完之后,乐知时又想到宋煜是不爱吃甜品的,于是撤回自己的分享欲。 收回手的那一刻,宋煜捉住了他的手腕,牵过去,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冰淇淋,就抿了一下。 湖边,调皮的小孩掷出一枚石子,路灯下相叠的情侣拉开距离,湖中心的月亮讶异地扩散开来,变成万千枚闪亮的碎片。 乐知时收回了手,手腕发红。 宋煜沉默了几秒,给出一个评价,“不难吃。” 两个人静静坐着,乐知时一边吃,一边剥下甜筒壳放到一边,吃得很费劲,但最后还是很满足,仰靠在椅子上,“我觉得我的病好了一半了。” 宋煜没有嘲笑他的幼稚,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递过去。乐知时有些懵,接过这张有些发皱的纸,在路灯下仔细辨认,才发现是他之前写下的留学计划表。 “怎么会在你手里?”乐知时激动地差点口吃,夺过纸想再次揉成一团,甚至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直接吞掉销毁。 “我都背下了。”宋煜直接打破他的幻想,“上次你把我的书拿走,我去你房间拿,你不在,桌子又乱,我翻了一下,就不小心看到这个纸团了。” “不小心?”乐知时对他的措辞提出了非常直接的质疑。 “是的。”宋煜脸色不变,甚至给他提供建议,“而且,不想被人发现的秘密就应该及时销毁。” 他成功地说服了乐知时。 的确,自己当时就应该直接把这个废弃的计划撕得粉碎。 “为什么要放弃?”/“为什么你不出国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抢到了一起。 宋煜不说话了。两个人都等了片刻,乐知时先开口,“我本来……” 他思考了一下,很直接地说,“你要出国,我不想跟你分开,所以也想出去。” 听到这句话,宋煜放在长椅上的手握住椅子边缘,一只鸟飞过湖边,翅膀在水面掠过,留下痕迹。 垂了垂眼,乐知时继续道,“但是我没有钱,我平时攒的零花钱连英语考试的报名费都不够,所以就写了一个学习和兼职存钱的计划。” “但我后来发现,我可能存不来这么多钱,也不想花叔叔阿姨的。而且……”他想到那天医院发生的事,顿了顿,说出来却改了理由,“蓉姨可能也不想让我也出去吧,这样她一个人在家,肯定很难过。” 这份计划表上的时间是从宋煜和父亲晚上聊天的那天开始,按照日程,每执行一天,都打了一个小勾,最后一个勾停止在医院的那一天。 宋煜目睹他躲在流理台角落,默不做声吃肉桂卷的那晚。 “所以你放弃出国,就努力学习考高中了?” 乐知时发现宋煜的语气有点奇怪,像是反问,但是比普通的反问更别扭,好像有点生气似的。 “你不高兴吗?”乐知时问。 他那双单纯的大眼睛就这么盯着宋煜,宋煜抿了抿嘴唇,“我为什么不高兴。” 乐知时哦了一声,觉得可能是自己的感觉出错了。但他暂时有点不想正面回答宋煜的问题,因为他不想说自己是因为怕和宋煜分开,提前练习,这听起来有点蠢。 所以他点了点头,“本来就要好好学习的。我现在都是全班第三了。” 宋煜也没继续问了。 乐知时重复了之前的问题,“宋煜哥哥,你怎么不出国了?”他想到被捡到的废弃计划,把纸团举了举,“总不会是跟这个有关吧。” 刚刚他才说了不想分开,感觉有些绑架的意思,于是又说,“我是说了想跟你一起去留学,但是我去不了,也不会拦着你的。” 这话说出来有些自信过头,但乐知时就是这样的孩子,他从小到大受到的关心和宠爱,让他成长成一个可以直接表达情绪的小孩。 “不全是因为你放弃出国。”宋煜避重就轻地回答。 乐知时没有太失望,如果宋煜说是因为他,他反而会觉得对方鬼上身。 “其实我本来就没想好要出去念书,只是一个摆在面前的选项而已。”宋煜望着湖面,“之前我还没有完全想好以后要做什么,这段时间想了很久,才做出决定。”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整齐折叠过的纸,也递给乐知时。 “这是什么?” 宋煜看了他一眼,“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你爸爸以前送我的礼物吗?你说他都没有送给你。” “这是他手绘的地图吗?”乐知时眼睛发亮。 宋煜语气变得有些无奈,“这是我画的。我们小时候第一次出去旅游,在九寨沟,这是那里的地形图。” 乐知时把图拿近了些,“好厉害。我还记得我们一起拍的照片,那里特别好看。” 宋煜嗯了一声,继续说,“我会留下来高考,去读我想学习的专业。”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意外地发现几颗格外明亮的星星。 乐知时很喜欢这种感觉,宋煜没有在餐桌上说完的话,愿意跟他说,他就觉得特别满足。 “宋煜哥哥,这张图可以送给我吗?” 宋煜看着湖面,“这有什么好要的,又不是你爸画的。” 他只是开玩笑,没想到乐知时抓住他手臂,很直接也很恳切,“我就是想要你画的。” 其实乐知时是忐忑的,他觉得很大可能宋煜不会把这个给他,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画的地形图,画的也是他第一次旅游的地方,很有纪念意义。 但他没想到的是,宋煜看向他,十分随意地说了一句可以。 “真的吗?”乐知时克制不住激动,又坐近了些,快要贴在一起,“没有什么条件吗?” 怎么会有人上赶着要条件的。 “你倒是提醒我了。”宋煜嘴角勾起很轻微的笑意,“你可以拿你的画和我交换。” 这是什么好事,乐知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可以,你随便挑!我……” 等一下。 见他忽然顿住,宋煜故意问他怎么了。 乐知时眨了眨眼,“你说的是哪一幅?”计划表都被他看到了,那桌子上那幅画是不是…… 宋煜越发从容,“大概就是你心里想的那幅。” 不会吧,乐知时一下子站起来,那架势,宋煜还以为他要跳湖。 便利店的灯光打在他身上,耳朵照得通红。 他偷看到宋煜喂流浪猫,还画了幅画,是不是很像电视剧里的变态啊。 宋煜想再逗一逗他,于是抬头问,“这么舍不得?” “不是。”乐知时解释说,“我不小心看到的。”然后不小心画了画,这理由说出来就很好笑,而且答非所问,所以他没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头脑发热,口不择言,“我也不是第一次画,之前也有很多漫画小人啊,给你你都不要。” “我什么时候不要了?”宋煜看着他,“倒是你,鬼鬼祟祟。” 乐知时反驳,“我是正大光明看的。”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不光看到了,我还要去告诉橘子,你在外面有别的猫了,有一大群。” 宋煜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出来,很久违的那种笑。 看到他这样,乐知时感觉自己这么多天一直憋着的那股劲,终于消解了。但他隐隐感觉最近的自己不太像自己,有点患得患失,弯弯绕绕,难过莫名其妙,开心也莫名其妙。他可以没有负担地直言不想和宋煜分开,但却没办法自然地解释自己深夜画下的画。 见宋煜还在笑,乐知时有点不好意思,让他别笑了,并抓住他手臂想拉他起来。 但宋煜反握住他手臂,脸上的笑意消散许多,平静下来。 “送我吧,我很喜欢。”他认真说。 ※※※※※※※※※※※※※※※※※※※※ 乐乐:我好像成长了(1、、),请大家多多灌溉我吧~ 可爱多,我很 几重暗喻 画送出去之后, 乐知时才感觉自己画得非常烂,他有点后悔,想要回来, 结果显而易见。 宋煜甚至不会给他润色加工的机会。 但宋煜画的地形图真好看, 有种规整、严肃的科学美感, 乐知时甚至想把它裱起来,挂在床头。 这么久以来,他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在梦里他梦到自己和宋煜一起喂小猫,听到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猫叫声,乐知时一回头,愤怒的橘子就在他身后, 当场抓获。 喵—— 真是个噩梦。 好不容易熬到放假,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乐知时一大清早又被橘子踩醒,正好林蓉叫他下来吃早饭,他抱着橘子迷迷糊糊起床下楼, 见宋煜已经在玄关换鞋了。乐知时瞬间清醒, 趿着拖鞋过去, “哥哥, 这么早就要出门吗?” 宋煜点头, 系好鞋带, “嗯, 有点事。” “我可以一起吗?” 宋煜没正面回答,只是说:“你留在家里复习。” 乐知时太了解宋煜的话术, 没说不可以就是可以, 只要他够努力, “我想去, 可以带上我吗?回来之后我效率会更高的,真的。” 乐知时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可怜,宋煜抬起头,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乐知时又委屈开口,“哥哥,求你了,我都把我画的画送给你了。” 宋煜没辙了。 “给你十分钟换衣服。” “好!” 等待期间,宋煜坐在玄关玩手机,看见夏知许发来的微信消息,顺手回复了。 清晨,气温正好,空气也新鲜,不用上课又可以和宋煜一起出门,乐知时的心情非常好。等公交的时候,乐知时坐在椅子上,宋煜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粉色的棒棒糖,递给他。 “你放我书包里的吧,太甜了,自己吃。” 偷偷放到他书包里的糖居然现在都没有吃。 想想也是,宋煜讨厌甜食。 乐知时接过糖,没怎么细想就拆开了包装,刚把糖球塞嘴里,车就来了,他立刻跟上宋煜,一起上了公交车。车子开得飞快,乐知时睡着的也飞快,摇摇晃晃靠在了宋煜肩头,直到被他叫醒下车。 站在站台,乐知时伸了个懒腰,公交车开走,对面街道一个漂亮高挑的女生冲这边挥手,乐知时伸长的手臂慢慢收回来,看了一眼身边的宋煜,见他也朝对面点了下头。 这是什么情况? 好不容易放假,一大清早就跑出门,结果居然是来见一个漂亮姐姐。他觉得这太不对劲了,特别不符合宋煜以往的行为逻辑。 人行红灯转绿,宋煜走向街对面。乐知时突然间情绪不佳,两手揣在兜里叼着棒棒糖,跟在他后面。 哥哥从来没有跟女生私底下来往过。 女孩儿的性格看起来很好,年纪像是比他们大一些,十分热络地和宋煜打招呼,“过早了吧,真巧,我刚过来就看到你了。”说完她瞥了眼乐知时,又看向宋煜,“这是你弟弟吧。” 宋煜点了下头。被点到,乐知时也礼貌地跟她打招呼,做了自我介绍。 “你好你好,我是冯玥。”她抬眼看了下表,“车马上就来。” 要去哪儿吗?乐知时特别留意了一下她的穿着,很舒适的休闲装,长袖长裤,平底球鞋。 难道是去欢乐谷之类的地方?还是户外游? 他又想到一开始宋煜怎么都不愿意带他去的样子了。 冯玥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她说了声抱歉,转头走了几步去接电话,“嗯,对我们现在就在……” 看见她人走远了,乐知时碰了碰宋煜手臂,和他站得很近,等到宋煜偏过头,他突然问:“你要和她约会吗?” 只有乐知时会这么直接地问出这种话。 不过问出口的瞬间,他自己都觉得怪怪的,心情也并没有好转的趋势。 宋煜挑了挑眉,“我要约会,为什么会带上你?” 这句话一下子就把乐知时敲醒了。 对啊。 没有拒绝他跟过来,应该就不是和女孩子约会吧,况且谁约会会带一个这么大号的电灯泡啊,还是那种方便到回去就可以爸妈告密的电灯泡。 如果是真的约会,乐知时说不定真的要告密,因为他的确有点不开心。 他正要继续问宋煜此行真正的目的,谁知冯玥正好已经打完电话走回来,她所谓的那辆车也在半分钟后过来了,车很大,白色,空间不小。 他们一起上了车,车上还有两个年轻男人,路上很顺,乐知时好奇会开去哪儿,没想到路越来越熟悉,最后竟然停在了培雅的侧门。 来学校干什么? 人有点多,乐知时没说太多话。宋煜下了车,独自一人走过去和保安交涉,出示了一些证件和学校领导的批准书,保安这才放行。 他回来之后,车子直接开进了学校,从侧门家属楼的路开到食堂后面,在快要拆迁的旧校舍边停下。 “干活咯。”戴帽子的年轻男人先下了车,撸起袖子。 乐知时有点慌,他想到了之前在网上看到的一个视频,是捕杀流浪动物的,没有多思考,他抓住宋煜的手臂,“他们要干什么?要把这些猫都杀掉吗?” “不是,”宋煜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背,然后对其他人说,“这些我都已经找人做过绝育了。” 冯玥戴好手套,有点惊讶,“你自费的吗?花了不少钱吧。而且同时弄这么多只的绝育不太可能,你肯定也费了不少时间。” 另外一个男生接着说,“如果都做了绝育,其实就已经可以了。” 宋煜摇头,拿着从后勤取来的钥匙开了铁栏杆门,“我快毕业了。” 乐知时听懂了他这句话的潜台词。 “这样啊,没事,交给我们你也可以放心的。”冯玥点头,和其他人一起开始行动,“希望今天可以顺利一点。” “是要把它们带走是吗?”乐知时问完就跟着往前走,“我也来帮你们。” 宋煜抓住他的手腕,“不要跟来。” 显然,乐知时没有听他的话,“我动物缘很好的,真的。”他又说了许多理由,宋煜不想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拒绝乐知时,这会让他情绪低落,所以答应了。他给乐知时找来手套,让他戴上。 抓猫是一件很费功夫和时间的事。好在宋煜在,这些猫对他相对熟悉,也稍稍配合一点。 不过他们都没想到,乐知时说得竟然很准,他的确有天然的动物缘,也不知是不是基于好奇,有些小猫不自觉就向他靠近,其他工作人员从后面下手,很快就能抓住。 乐知时就像个天然的猫薄荷,一个绝好的引子。 但只要他想下手去摸或者去抓,就会被宋煜制止。 折腾了差不多两小时,他们才把这个地方的流浪猫全部转移到笼子里,一一放在车上,不习惯的猫在叫着,宋煜给了它们日常习惯吃的食物,才安定一点。 有一只小猫幼崽特别的小,和另一只母猫在一个大笼子里,乐知时蹲下来看他,他也软乎乎地盯着乐知时。 “我点了一下一共八只,和你描述的基本也一致。”冯玥递过来一份文件,“那你签个字,我们就带回去给它们洗澡了。” 乐知时听见他们谈话,才知道原来冯玥在当地最大的流浪动物救助中心工作,专门负责流浪动物的转移和领养,是宋煜专程请他们跑了一趟。 “幸亏有你,这算是有史以来最轻松的一次救助工作了,之前我们都被挠得浑身血印子,特别崩溃。”冯玥回头看了看那些笼子里的猫,笑着看向宋煜,“它们挺听你话的,看来平时没少花时间在他们身上。” “我没做什么。”宋煜看了一眼那些猫,沉默片刻后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这里面写了些他们的性格和习惯,也许对你们的后续工作会有帮助。” 救助中心的人又一次向他表示感谢,还要给他一个救助证书,但宋煜一直否认自己有过付出,也婉拒了他们顺路送回家的提议,和乐知时站在培雅侧门目送救助车离开。 看着那些猫咪远去,乐知时忍不住去观察宋煜的侧脸。 果然是无法展示情感的人。 嘴里说着什么都没做,说不定从高一的时候就开始照顾了。 “你不会舍不得吗?”乐知时问。 宋煜低头打开app叫车,“有什么舍不得的,这是最好的选择。” 叫好的车停在他们面前,两人坐上去,乐知时给宋煜绘声绘色描述了昨晚一起喂猫的梦,不过去掉了被橘子抓包的结尾,然后抱怨说,“我还一次都没有喂过呢,没想到昨晚的梦是个flag。” “单纯喂流浪猫其实只不过善意泛滥而已。”宋煜说出来的话有些残忍,但很现实,“如果只是喂食,不管其他,放任自流,可能会周围的生态造成更大的破坏。对这些猫来说,从出生到死亡,你能喂他几次呢。” 说完,他看向车窗外,“能有机会有个家,才更好吧。” 乐知时想到宋煜以前说过的,人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哪怕是出于善意。 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宋煜会不声不响地去做这些事,一旦被人知道,或许会传播开来,加上宋煜本人的追求者众多,大家说不定都会跟着来投喂,事情就更难处理。 乐知时知道自己不够深思熟虑,但他比谁都希望宋煜的愿望可以实现。 “那些小猫都可以被好心人收养的。”他笑着说完,又非常天真、甚至没心没肺地补充一句,“像我一样,我可以把我的经验值和好运气给它们。” 宋煜并不喜欢听到他说这样的话,甚至有点难受。 他似有不满地瞥了一眼乐知时,又皱起眉,往前看去,语气有点冷酷,“你的经验值没有参考价值,也没有什么运气。” “谁说的。”乐知时很不满,他觉得自己非常好运。 宋煜继续,“它们在领养中心等着,不一定能被挑上,就算被选中,领养的也不一定是负责的家人。这种等待很漫长,而且随机,的确靠运气。” 这番话听起来原本挺伤感,可宋煜的语气却变了变,“你不一样。”用很平静的表情说出十分荒唐的话,“你是突然砸下来的。” 乐知时皱眉,“我是馅饼吗?” 宋煜转过脸,和他对视,乐知时从他沉黑的瞳孔里看到亮亮的光点,还有自己的脸孔。 “苹果也会砸到人。” 宋煜引用了一个隐晦又老旧的暗喻,甚至企图再用另一个更广为人知的科学家的故事去遮掩这份私心。 乐知时哦了一声,满脑子只想到牛顿画像中的大波浪假发,没有再考虑太多。 不管宋煜怎么说,他在心里还是自作主张地把自己的好运转送给那些流浪猫,希望它们每一只都可以拥有安稳的未来。 回到家里,林蓉问他们去了哪儿,宋煜说书店,乐知时理所当然地配合。但他出门的时候穿的是黑衣服,上面粘了很多猫毛,十分明显。 “我好热,我要洗个澡。”乐知时说完跑上楼。 林蓉炫耀着给儿子买的东西,替他打包了整整一个登山包,里面塞得满满当当,不知道的以为她在参加收纳比赛。 “你看,这些都很有用的,哦对了还有一些药,要带上。” “这么多,我要去开荒吗。” “小煜!你怎么能讽刺伟大的母爱?” “……” 乐知时回到房间,换衣服的时候摸了摸口袋,摸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糖纸,是早上宋煜还给他的棒棒糖包装。 丢掉之前,乐知时随意地翻过来看了一眼,无意中发现什么,皱起眉。 “草莓牛奶?” 奇怪。 他买的明明是树莓牛奶味。 ※※※※※※※※※※※※※※※※※※※※ you're the apple of my eye. 这句话最早要追溯到古英语时期,莎士比亚也常用,是很古老,但是就是有种很古典的浪漫(我觉得hh) 不是用的亚当夏娃的那个典故啦hh(而且顺便一提圣经里其实并没有指明他俩吃的禁果是什么种类,是后世误传成苹果的) 这里我觉得大家理解的太靠近情话了,其实不是的,宋煜不想让乐乐把自己看成是被人收养的流浪猫,他对他们全家来说都是非常珍贵的,所以才这么说(当然你要理解成爱情,可以!反正这对以后不结婚很难收场!) 疑似网恋 升学考的红线压在前面, 无论是初三还是高三,都过着近乎修行的日子。因为宋煜就在对面,乐知时每天都会留在五楼自习室复习到深夜,等到宋煜下晚自习, 再和哥哥一起回家。 “去北京集训?”自行车行驶轨迹扭了一下, 乐知时立刻扶稳把手, 保持平衡, “什么时候?” “后天。” “这么快!?后天就要走?” “嗯。” “那……奥数集训要多久啊?”乐知时尽可能掩盖自己低落下来的情绪。 “一个月。”宋煜说完, 又张了张嘴,乐知时以为他还要说什么,但直到他们回到家,也没有下文。 集训生在校门口集合坐大巴前往北京的那天上午, 乐知时在上英语课,不能去送宋煜。下课后, 他趴在窗户那儿看了很久,校门口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奥数集训队只挑选很少的人, 培雅也只有两个, 其中一个就是宋煜。 蒋宇凡凑了过来,撞了撞他肩膀, “哎, 我听说你哥被选上去参加奥数集训队了。他们都说选上可以保送t大, 真的假的?” “不知道。”乐知时趴着,恹恹道。 一个月不是太久。 他在心里说服自己。 大巴车是教育局派发的, 从培雅出发, 中途在静俭高中停下, 又上来了两个人。靠窗的宋煜戴着耳机闭目养神, 突然被一个人拍了下肩,睁开眼。 “yo!” 笑容和小虎牙超级晃眼。 宋煜摘下一只耳机,抬头和夏知许对视上,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夏知许把行李放到一边,坐到他身边的空位上,甩胳膊捏腿,“累死我了。早知道早上多吃点了。” “谁让你带这么多。” “还不是我妈。” 果然天下的妈妈都一样。 “要进营了,听说管得很严,肯定贼无聊。”夏知许说完,又看了看身边的宋煜,叹了口气,“还好你在,这一个月也不至于太孤独。” 宋煜的手指玩着无线耳机,“有我也没什么用吧。” 这种弦外之音让夏知许十分心虚,“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哦。”宋煜挑了挑眉。 “哦什么哦?你这个奇奇怪怪的家伙。” . 集训队生活的艰苦程度比起高三有过之而无不及,题量和训练强度是平时的许多倍,高强度高压力的训练让学生快速成长,也十分消耗精力。 每晚十点乐知时都会给宋煜发消息,但和别人聊天的性质很不一样,比如妈妈会经常发,“晚上吃的什么?睡得好吗?累不累?”这样的问句,然后等待宋煜回答。 但乐知时不是,他总是自顾自的单方面输出,不需要反馈。有时候他会发在上学路上拍到的一朵小鱼形状的云,会发他的高分试卷照片,并在分数那里手动画上发光特效,还有喝到的某品牌最新口味的汽水。 前三天宋煜都是没有回的。刚去的时候集训队的老师管得很严,手机是不被允许带在身上的,只能放在宿舍,宋煜总是在延迟很久后才能看到消息,再想着回复,好像又产生出一种不守时的难堪。 但第四天,他回了。 那天晚上他累到不行,十一点半才回到宿舍,仰头躺在床上打开手机,也没有收到乐知时的消息,握着手机不小心睡着,不知过了多久又被震醒,皱着眉打开看了一眼。 [乐知时:分享图片] 视线模糊,小图白花花一片,他强撑着困意点开照片辨认,才发现是乐知时的胳膊,上面起了很小一片红疹。 宋煜的觉一下子就醒了。 [小煜哥哥:你怎么回事?] 对方几乎是秒回,是一句语音,“今天蒋宇凡买了学校小超市新出的关东煮,我只吃了几个丸子。结果这些无良商家,他们在里面放了好多面粉。”他的声音有些气愤。 很快,乐知时又发来第二条,语气很弱,“我不是故意的,那个丸子白白的,看起来很好吃,以为会是和家里一样的纯鱼肉丸子。” 打完电话的夏知许回到房间,看见宋煜一反常态地靠坐在床边,拿着手机飞快打字,非常意外。 这家伙平时可是节能到不行,除了行动就是睡觉,简直是机器人作息。 不过有时候宋煜也挺奇怪的,比如在集训食堂里吃饭,以往都是低头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吃完就走,可昨天食堂的大屏幕上放了海贼王,他竟然抬头,看了几分钟。 真有意思,原来冰山的内心还是个热血二次元少年呢。 宋煜没注意到临时室友回来,快速编辑完,点击了发送。 [小煜哥哥:我说过很多次了,外面的东西能不吃尽量不吃,小麦这种常见的过敏原很难避开,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吗?] [乐知时:知道啦] 他发了一个狗狗哭泣的表情包。 夏知许胡乱擦了几下头发,坐到对面的床上吐槽宋煜,“你居然还在聊天,真神奇,我还以为你闭关修炼呢,没想到还有可以让你坐起来聊天的朋友。” “坐起来”三个字被夏知许特意咬重。 宋煜的眼睛离开手机屏幕,连看都没有看夏知许一眼,不甘示弱道:“比不了你,一打电话就是一个小时,每天吃的晚饭都要报一遍菜名。怎么,谈恋爱了?” 夏知许刚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这家伙的攻击性可真强啊…… “谁、谁谈恋爱了!我怎么可能谈恋爱?” “心虚什么。” 手机又震了一下,宋煜低头解锁。 [乐知时:宋煜哥哥,我想你了] “你才心虚,我心眼实得很。”夏知许关了台灯,侧着躺下,“睡觉。” 可刚说完,他就发现黑暗中宋煜竟然对着手机屏幕发呆,表情甚至也有微妙的变化。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夏知许裹着自己的被子盯着宋煜,“喂,你在笑吗?好瘆人啊。” 比起回答,锁屏来得更快,房间最后一点光源瞬间消失。 “你看错了。”宋煜否认。 “不可能,我刚刚看到你眼睛笑了,千古奇观!” “你话好多。” “我是正常话量,啊我知道了,你刚刚是先发制人,谈恋爱的人是你才对把?” “没有。”宋煜十分果断。 夏知许觉得不太对,但觉得这问题可能会把自己绕进去,于是转过来对着漆黑的天花板眨了眨眼,“那好吧,我也没有。” 黑暗中,他又听见宋煜的声音。 “夏知许。” “嗯?” “没人告诉你,你有时候蠢得不像个尖子生吗?” 夏知许:“……” 从那天之后,乐知时每天都会收到宋煜的回复,所以无论多晚他都会等。睡觉的时候也不敢开免打扰模式,生怕错过一条消息。 以前乐知时总是害怕睡梦中被手机消息惊醒,但现在只要震动一下,他无论多迷糊都会立刻醒来,检查手机。 只是有时候会扑空,是保险公司或股票证券的骚扰短信。 看到乐知时发的橘子和棉花糖打架的照片,宋煜会回一个问号,看见夜宵的照片会打个拒绝深夜报社的句号,有时候他把不会的题发过去,几分钟后,就能收到一张写有解题过程的照片。 乐知时觉得宋煜其实是一个树洞机器人,只是更智能一些。他把每天的日常分享过去,可以得到一个简单的回复或评价,在他遇到问题的时候,也可以收获解答。 这样就很好,可能他自己也是个寂寞的小机器人,需要和宋煜完成每日的交互任务,获得一点情绪上的积分。 然后他们就都不会出现程序上的bug,生活可以继续运行。 “你是不是太黏你哥了。”食堂人很多,蒋宇凡坐在乐知时身边,盯着着他编辑消息的手,“他们那边马上就结束了吧。” 乐知时刚编辑了[我跟你说]这四个字,听到蒋宇凡这么说,他忽然愣了愣,扭头问蒋宇凡,“是吗?” 蒋宇凡跨服聊天,“是啊,不就十天了吗?我都替你算着呢。” “不是。”乐知时重新发问,“你真的觉得我太黏人了吗?” “哦,这个啊,有一点吧。”蒋宇凡吃了一口炒面,并没有把自己说出来的话放在心上,注意力很快转移,“名字叫肉丝炒面,肉丝去哪儿了?食堂真的坑。” 乐知时没心情理会学校食堂的菜品质量,只是对自己黏人这一点有了新认知,并且为此慌张起来。以至于他本来想删除自己编辑框里的话,却不小心点击了发送。 [乐知时:我跟你说] 他看见之后忙着想撤回,没想到对话框已经弹出新消息。 [小煜哥哥:嗯] 这么快……乐知时想了半天,一方面是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另一方面又觉得一直找哥哥聊天的确很打扰他,他之前说自己睡觉的时间都很短。 所以乐知时最后回了句没什么。 过了几秒,手机又震了震。 [小煜哥哥:?] [小煜哥哥:那为什么要发?] 乐知时第一次觉得宋煜其实没他说的那么忙。他看到宋煜发出的问题,第一反应非常单纯,所以也不带太多情绪地编辑了一句话。 [乐知时:没有什么事不可以发吗?] 发出去之后他自己读了一遍,感觉好像不太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哪儿不对。盯着品了好一会儿,乐知时最后还是向蒋宇凡寻求帮助。 蒋宇凡眯着眼凑过来,笑了,“你怎么跟生气闹别扭的小媳妇似的,还'没事不能发吗?'”他用一种很夸张的语气念出来,“就你哥那脾气,你也敢。”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觉得别扭,这句话有情绪歧义。如果他是当面问出来,绝对不会被脑补出蒋宇凡刚刚的语气。 他正要向他解释,没想到宋煜回了。 [小煜哥哥:可以。] 可以? 这已经很诡异了,更奇怪的是,他看见宋煜的对话框上面一直显示的“对方正在编辑中……”,等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收到新的,乐知时都要怀疑宋煜正在写小作文教训他,心里惴惴不安。 就在他们从食堂离开,准备回去上晚自习的时候,关机前的乐知时终于收到消息。 [小煜哥哥:晚上十点十五分之后可以给我打电话,那个时候我集训下课。] [小煜哥哥:如果你想的话。] 夏知许端着餐盘走过来,见宋煜竟然盯着手机,他还以为他根本就不会把手机带出来,毕竟只有食堂和宿舍有信号。 他哐当一下把餐盘放桌上,宋煜抬起头,表情的起伏虽然非常微小,但夏知许就是能品出那一点点心虚的味道,“啧啧,看你这副被捉奸的表情。” 宋煜把手机倒扣在桌上,自己低头吃馄饨,十分淡定,“你已经无聊到把表情分析当成娱乐活动的程度了吗?” “我居然能逼您说出这么长一句话。”夏知许笑起来,小虎牙有点嚣张,“我可太好奇了,什么人能让你这么热衷于聊天啊,别告诉我你这个面瘫有网恋的癖好啊。” “没聊天。”宋煜矢口否认,“看微博上的新闻而已。” 话音刚落,他的手机突然开启疯狂的信息输出模式,一条接着一条,整个桌子都恨不得跟着一起震动。 简直自带拆台功能。 宋煜一副我不尴尬的表情,淡定拿起手机打开微信。 [乐知时:真的吗?!] [乐知时:我想打电话!!特别想!!!!] [乐知时:今天晚上可以吗哥哥?我今天就想打电话!] [乐知时:每天都能打吗?我保证只说一小会儿话,绝对不打扰你!] [乐知时:求求你了[可怜小狗表情包·jpg]] 夏知许憋不住笑出声,“你微博出什么大事儿了,推送消息这么夸张,该不会又是哪个大明星勇敢地公开恋情了吧?”他掏出手机,“我也刷刷看。” 宋煜感觉自己太阳穴的青筋都跳了一下。 他现在就是后悔,后悔为了不让乐知时生气提出可以打电话来转移注意力。 “不开玩笑了,”夏知许放下手机吃了一口面,“你赶紧回吧。” 手机又震了一下,他趁机打趣,“看,让人等急了吧。” 宋煜本来也不打算和夏知许说太多,低头查看消息。 [乐知时:宋煜哥哥,你现在在休息吗?可以打一分钟的电话吗?我现在就很想听你的声音。] 夏知许注视着馄饨没吃完就拿起手机去到食堂门外的宋煜。片刻后,仿佛得知天机似的,给远在静俭的许其琛发了一条消息。 [知许:我跟你说,宋煜绝对在搞网恋!] ※※※※※※※※※※※※※※※※※※※※ 收到这句——[乐知时:没有什么事不可以发吗?] 小玉内心:这是生气了吧?绝对生气了吧?肯定是的,我把弟弟弄生气了。 夏知许:这个面瘫在忙啥? 不虞之变 心想事成 许其琛的事也传到了培雅, 相较于风暴中心的静俭,培雅的学生也没淡定多少,八卦不分受众。传闻很夸张, 出现了各种奇版本, 一个比一个猎奇、狗血。 流言肆无忌惮地篡改着许其琛的性格和为人, 作为传播者的他们从未见过本人,却仿佛是最了解他的人。“听说”、“据说”、“一看这个长相”、“都传遍了”……在这些毫无逻辑的虚渺言辞里,当事人已然面目全非。 集训结束的第二天宋煜就返校上课, 食堂里,同桌吃饭的男生聊起这个话题。 “那个静俭的,你们听说了吧, 一个男生跟男老师有一腿。”对方仗着与大部分人的性向一致,言辞尽显优越感,“好恶心, 男的居然喜欢男的, 幸好不在我们学校,不然我都不敢来上学了。”剩下几人听到这话, 纷纷大笑起来。 秦彦夹了筷子菜, 又甩回盘子里,吊儿郎当道:“得了吧。喜欢男的的女生还满大街都是呢,也不是见着个男的就喜欢吧?换成喜欢同性的男生也一样。” 对方被他这一句刺着了, 脸上挂不住,“那怎么了, 喜欢男的还不兴人说了?难不成你也喜欢男的啊。” 秦彦放下筷子,“讲真的, 我喜欢黑长直漂亮妹妹, 可我要哪天真突然弯了, 也看不上清朝人。” 话音刚落,一直低气压的宋煜端着没吃几口的餐盘起了身,直接甩脸色走人。秦彦见状,也端着盘子跟着他走了。 从集训回来之后的第四天,他终于收到了夏知许的微信回复。 [夏知许:我没事。] 宋煜并不这么觉得,周围人很吵,同桌趁着课间补觉,他编辑了一句。 [宋煜:要陪打球的话,周末可以找我。] 他平时很难关心别人,但对于夏知许,宋煜又做不到完全冷眼旁观,或许是因为自己刚好见证,又或许是他真的把夏知许当做他的一面镜子。 镜子碎了,他在里面的倒影也是碎的。 天灰蒙蒙的,飘了雨,是这座城市不太常见的细雨,针一样洒下来。宋煜望着窗外,走了神,那天他集训回来,在培雅校门口的画面又一次浮现。 他很难描述在见证过一个血淋淋的失败案例后,被乐知时拥抱住的感受。 一定要形容,大概是饮鸩止渴。 那天乐知时什么都没问,只是安抚,说回家吧,我们一起看纪录片好吗? 仿佛他才是个小孩子,乐知时其实是很成熟的大人。 他们头一次沿着街从学校走回家,路很长,一路上乐知时都紧紧挨着他,说了很多在学校的开心事,又说蓉姨朋友家的边牧生了崽崽,他去看了,特别可爱。 在努力为宋煜传输温暖这一点上,乐知时永远不会累。 但宋煜没有给太多回应。 第一时间看到那个帖子的时候,宋煜产生过退缩的念头。他想着,算了吧,这太危险了,连老天都在想方设法给他警示。但真正面对乐知时的时候,他又无法做出那么坚决果断的撤退。 他果然一点也不成熟。 宋煜最后也没有把手工制作的画册送给乐知时,一直放在书包里,有时候拿教辅就会看到,他又装作没有看到。再后来,就被他塞进抽屉,压在许多书下面。 下课后他趴在桌子上闭眼休息,手机震动了一下。 [夏知许:不能耽误你复习,考完再打吧。] 没来得及回复,对话框里出现新的。 [夏知许:我刚刚好不容易见到他,但他好像不太想见我。他说他不是同性恋,也不想再和我做朋友了。] [夏知许:你说让我试一下,好像没机会了。] 停电的晚上,蹩脚的鸽子比喻,还有夏知许那些保守的想象,这一切仿佛早有预兆。宋煜想,在发生这件事之前,但凡夏知许再退缩一次,他都可以推着他肩膀,告诉他,“我不这么觉得。” 但现在,他也说不出那句话了。 一个更有可能成功的例子,在宋煜面前血淋淋地收尾。他以为他够成熟,甚至可以给另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人打一针强心剂,想催化出期望中的结果。要说他伟大到想成全别人的爱情吗?并不是。 宋煜知道,他只不过在找一个近在咫尺的成功案例,好让自己受点鼓舞。 说到底还是太年轻。 永远猜不到明天会发生什么。 . 乐知时偶尔会想起宋煜集训返校当天的样子。 他的疲累好像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回到家后,宋煜没有要和他一起看纪录片,而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再出来,又变回以前那个冷静的宋煜。 虽然他说话言行都和去集训前没有太大的区别,可乐知时总隐隐觉得,宋煜有点变了。他的话比以前更少,更拒绝表达了。 月假放完去上学,乐知时也听说了关于许其琛的流言,每一个企图在他面前恶意评价许其琛的人,乐知时都面对面直接发表了反对意见。 他在心里坚定地认为许其琛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但这些事在乐知时的心里终究留下一个暗影。 原来也是有喜欢男生的男孩子的。 从儿童时期开始,他们受到的教育就是异性相吸,鲜少会出现其他可能,从一开始,就为他们建立了相同的预设,意识萌发和觉醒也只能从怀疑开始。 乐知时不禁回想到和他们初遇的那个雨天,想到许其琛和夏知许之间微妙的某种联系,感觉好像发现了什么,又觉得不够明确。 本来已经要入睡的他,翻了个身打开手机,在搜索引擎里寻找答案。 早上乐知时差点睡过,听见林蓉敲门才惊醒,手边的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他火速洗漱下去,看见站在客厅的宋煜正在脱他身上的校服衬衫,后背精瘦的肌肉覆盖在骨骼上,随动作牵引着。 乐知时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停在原地。 林蓉取来另一件校服衬衫,“这个应该干透了,刚刚拿错了,怪不得有点湿湿的,给。”她把衬衫递给宋煜,一抬头看见愣在原地的乐知时,催促说:“乐乐你怎么还愣着,快吃点东西去上课,我今天可以开车送你们哦。” 宋煜把新的衬衫披在身上,也回过头,和乐知时有了一个短暂的对视。 手指尖像过了电,乐知时垂下眼,抓紧时间下楼收拾。 林蓉开的是辆空间较小的a级车,乐知时跟着宋煜钻进车里,贴着车窗车门坐。两人隔了不少的距离。 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林蓉打趣,“乐乐你长大了。” 乐知时有些不理解,“嗯?” “你以前恨不得贴在你哥身上。”她笑得很好看,耳垂上的珍珠耳坠都在摇晃,“像个小挂件。” 听到这句话,宋煜和乐知时两人都转头看了一眼他们之间的距离,两秒后,宋煜偏过头看风景,乐知时盯着自己膝盖上的书包。 “贴着有点热。”乐知时没底气地解释。 · 高考前的两周,乐知时一直生病,肠胃不舒服,还发了一次烧。 他怕家里人担心,自己悄悄去了间附近的门诊。坐在里面的老医生只看了他一眼,就说最近有很多学生来看病,和他差不多,都是考前过度紧张导致的应激反应。 “不要紧张,越紧张就越不舒服。”医生大致做了个检查,坐下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病历本,看了一眼日历,“哦,今天都二号了,那高考确实没几天了。” 他那笔飞快写着,头也没抬,“叫什么名字,多大?” 乐知时报了姓名,“十五。”他坐到对面的椅子上,老实交代,“不是我高考。” “十五?”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啊?我说呢,你长得也挺小的,不像高考的。那你这是因为中考紧张?” “好像不是。”乐知时说,“不过我确实有点紧张,晚上也睡不好觉。”他补充了一句,“我哥哥要高考了。” “你替他担心啊。”医生似乎觉得很好笑,“你还是替你自己紧张紧张吧,傻孩子。” 乐知时最后拿了一堆药回家,吃了两天,症状舒缓不少。 学校通知初中部过几天要腾出来作为高考考场,大家相继开始一点点把书往家里搬,清空之后等待考场布置,从看考场到高考结束,初中部的学生都放假在家,乐知时也只能在家复习。 看书看到饿,他下楼想找点吃的,正好林蓉正在和好友视频聊天。林蓉招呼他过去打招呼,乐知时拿着布丁就坐过去,很懂礼貌地叫了声阿姨。 “真乖,又变帅了。哎小蓉,你家俩儿子都要考试了吧。” “是啊。”林蓉一秒变脸,捂住心口,“希望他们最近都健健康康,考完试我们就去旅游。” “你可真是,人家父母都担心考不好,操心志愿,你就知道玩。哎你知道那个陈小美吗,当医生的那个,她前天还跑去归元寺给她女儿烧高香呢。” 林蓉笑起来,“管用吗?” “她也是听别人介绍的,之前有人说贼灵,搞得我都想去烧一炷香了。” “我可懒得去,太麻烦了。我家那个老大也不会领情的。” 乐知时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吃完布丁自己上了楼,打开电脑搜索归元寺,没想到竟然都是好评。从小到大都接受的是无神论教育,但乐知时看到有一句评论,感觉十分有道理——信则有,心诚则灵。 何况,他只要一想到同在一个考场,有人烧过香求过神,身上带着护身符,可宋煜什么都没有,就觉得不开心。 别人有的,哥哥也必须得有。 乐知时是个行动派,第二天一早就带好需要的钱,借口和同学去肯德基复习跑了出去。归元寺离家很远,他坐地铁倒公交,还骑了好久的共享单车,才抵达目的地。 临近考试,寺院里简直人山人海,乐知时一个小孩进去,发现里面也没有导游,只能跟着其他的香客。归元寺比他想象中还要大,建筑大多类似,他一个人迷迷糊糊兜了许多圈子,一路都在问路打听。这里的菩萨佛像也很多,光是那五百罗汉就把乐知时看晕了,折腾一上午才求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烧香的时候,他仔细观察了其他人,轮到自己上去,就特别认真地行礼和参拜。 拜托了,一定要保佑哥哥一切顺利。他对着菩萨,诚恳默念。 临走前,乐知时抽了个签,一旁另一个香客逗他,“这么小就来烧香,看得懂吗?” 签上写的是那种类似古诗的句子,乐知时很诚实地说看不懂,请他帮忙解释。 “你给你自己抽的吗?求什么啊?” “不是的,我给我哥求的。”乐知时怕自己忘记解签的话,拿出手机说要记录一下。 对方推了推眼镜,“这样啊。”对方说完了把签递给他,“你不给你自己也求个签吗?大老远跑一趟多不容易啊。” 说得有道理,所以乐知时又抽了一枚签,请这个高人帮忙解了,一起带回家。 坐在公交车上,乐知时累得睡着,结果一不小心坐过了站,在一个陌生的站下了车,又往反方向倒车,饿着肚子挤地铁,心神俱疲,好像经历了一次西天取经。 在地铁里,他把那两枚签拿出来,又对应着去看解签的文字,起初为宋煜求到的是五百罗汉里的169号观身尊者,后来为自己求的这是015号的佛陀密多尊者。相比较而言,他觉得给自己求的那枚签寓意更好。 晚上,宋煜从学校回来,这是考前最后一天,放学早很多。 集训结束后进入冲刺期,宋煜就再也没有和乐知时一起上下学,即便是回到家,宋煜也会在自己的房间复习,不会出来。 乐知时也处在备考的关键期,又因为萌生出一些解释不了的感觉,最近也不太会主动找宋煜。 明明是同一个屋檐下,两人却微妙地错开。 天又开始下起雨,这里每年高考几乎都要下雨,乐知时忍不住为此担心,他总觉得下雨不是什么好事。听到楼下传来动静,他开了门,确认是宋煜回来,就站在他卧室门口等。 宋煜上到楼梯最后一级,侧头看了看,眼神亮了些许,垂下的眼睫又把这光压下去。 “有事吗?”他走过来。 乐知时两手背在身后,走廊柔和的光线衬得他眼神单纯,让宋煜想到了他曾经发过的那条短信。看来他的确是有误会,乐知时不会因为这样的话而生气。 “哥哥,我有一个东西想给你。”乐知时走近一些。 可宋煜似乎没有打开房门的意愿,他只是原地站着,“什么?” 乐知时不想让林蓉知道,他觉得自己跑去寺庙有点丢脸,所以再一次试探,“我可以进去吗?只耽误你一会儿时间。” “就在这吧。”宋煜站着没动,将猜到的答案直接说出来,“如果是你做了什么手工品或者其他东西,直接给我就可以。” 楼下,林蓉正巧抬眼望向楼上,“你们俩站在走廊干嘛?乐乐,喝不喝果汁?” 乐知时连忙摇头,“我不喝。”他又转过脸,对宋煜露出一副可怜的表情,但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只是这次没有伸手牵他手腕。他那双大而通透的浅色瞳孔满是无辜,传递着需要怜悯的情绪。 宋煜有时候会怀疑,乐知时其实是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他的,因为他的分寸总是拿捏得刚刚好,抬一抬脚,正好比自己设置的门槛高一点点。 他转身,默认一样打开房间门,先走进去,打开灯,而后又自顾自推翻自己刚刚阴谋般的猜想。 其实不对。 其实他对乐知时根本就没有门槛。 已经是夏天,卧室里白色的羊毛地毯被撤掉,又变回那个冷冰冰、没有人情味的空间。乐知时关上门,直入主题,将手里的护身符交给宋煜。 “这是我去归元寺求的符,他们说很灵。”乐知时生怕他不要,像个保险推销员一样加快语速介绍,“你知道吗?去那儿上香的人特别多,很多都是求这个符的,据说是开过光。那里好大,还很乱,我转了一上午才找到。而且别人烧香的时候都拜三下,磕头嗑三次,我每次都比别人多一次。菩萨肯定看得到我的诚意。” 宋煜低头打量手里所谓开过光的符,听着他一口气说不完的话,脑子里已经能看到这个傻子满寺院跑的画面。 他说多拜一次,一定不止一次。 “谢谢。”宋煜将符放到桌子上,没有了下文。 他们之间的默契告诉乐知时,哥哥的意思就是他可以离开了。他很明显开始难过起来,觉得哥哥的确和蓉姨说得一样,并不相信这种东西。 “不用谢。”乐知时吸了吸鼻子,下一句变得很跳跃,“今晚的雨要下到明天早上。” 宋煜看着他站在原地不想走的样子,有点动摇。他们彼此对峙,沉默了大概五秒钟,就在乐知时先选择放弃,要转身离开的瞬间,宋煜还是开口了。 “你拜的是哪个菩萨?”他拿起桌子上的护身符,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显然,乐知时被问住了。他愣愣地抬头看宋煜,脑子里思考着答案。 进了归元寺,他一心只想着找符,绕了大半圈终于找到一个,人又多,就跟在后面排队等着拜。具体是哪个菩萨…… 有点想不起来,乐知时皱眉,煞有介事地怪罪他,“菩萨都是神仙,你怎么还能挑菩萨呢?” 宋煜无声叹了口气。 他现在怀疑乐知时其实真的是林蓉亲儿子,自己才是抱来的那个。 没过多久,乐知时又开口,“哦我想起来了,我拜的是双面观音。”他说完眼睛都亮了,那表情就像是在说,是不是很厉害,观音,还是双面的。 宋煜点点头,当着他的面将签放进他明天要带走的考试袋里,和文具证件放在一起。 趁哥哥低头拉拉链的功夫,乐知时又赶紧拿出他离开寺庙前求得的两枚签,将写有佛陀密多尊者的那一支递给了宋煜,并非常郑重地告诉他,这是给他求的。 “我的?”宋煜低头看着签上的文字。 [西方有此快乐佛,推向人间尽欢笑。康壮前程任君行,万事可成无烦恼。] 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他的。 乐知时点头,“对,我抽签的时候,旁边有一个对这个很有研究的高人,他告诉我这是上上签,特别吉利。他还说这个签文的意思是,抽到这个签的人慈悲善良,会一直无忧无虑,前程美好,一切顺利。无论想要求什么,都会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这么一解释就更不像了。 宋煜瞥了一眼,见他手里还握着另外一个,还没开口说什么,乐知时立刻敏感地捏住,解释说:“这是我的。” 宋煜伸手,“给我看一下。” 从他手里拿过另一支签,其实比宋煜想象中要好一点,是观身尊者。他还以为是什么可怕的下下签。 [察见渊鱼乃不祥,智料隐匿必有殃。且抛烦忧天地阔,顺其自然渊源长。] “这个不是上上签,但是也不是很差。”乐知时想拿回去,但宋煜不打算给他,并且要他解释。乐知时只好简单说,“就是顺其自然。” 为了证实这些东西真的很灵,他又补充道:“好准,我最近复习好像进入瓶颈期了,很紧张,看来这个菩萨是告诉我,让我不要为这个发愁,要听天由命。” 被他这么一解释,宋煜竟然勾了勾嘴角,像是笑了。他把手里的签还给乐知时,顺势让他听天由命回去睡觉。 乐知时这次没有强行留下了,他知道不能再打扰,也怕自己露馅,回去得很快。 门被关上,宋煜一个人坐回到桌子前,瞥了眼透明考试袋里那个红色的护身符,又注视手里的签。上面的文字像是某种提示,在敲打和预示着什么。 能看清深渊的游鱼是不祥之事,窥见他人私隐的人会招致灾祸,越聪明,越容易深陷泥沼。只有暂且放过自己,放下这些庸人自扰,顺其自然,才能长久。 宋煜忽然发现,去古寺的人是乐知时,信这些玄妙教理的是自己,抽签的人是乐知时,在意签文偈解的还是自己。 因为乐知时不迷茫,不烦恼,他不是那些困于苦海亟待点化的信徒,他只在乎是不是能抽到可以送给宋煜的上上签。 哪怕只有一支,乐知时都会开心地把最好的替换给他。 看清这一点,宋煜就觉得自己更加无药可救。 ※※※※※※※※※※※※※※※※※※※※ 乐乐宝贝是全世界最乖的小狗勾555 毕业纪念 乐知时怀疑, 在他求护身符的时候,有人求了雨。 江城的六月,降雨量甚至都是用东湖做为计量单位来计算, 本地人只会说, 今天又下了几个东湖。乐知时目测, 高考这两天保守估计下了六个。六是个好数字,哥哥高考必须吉利。 宋煜所在的考场地势很低,淹成一片, 下沉式操场几乎成了一个湖。乐知时坐在林蓉的车里,对着时间,还剩下不到五分钟。 雨顺着车窗玻璃往下淌, 乐知时看不清外面, 偷偷把车窗摇下来一点, 撑着伞的家长把校门堵住, 雨水从车窗的缝隙涌进来,打湿了乐知时的头发。 没过太久,他就从不远处看见一个撑着伞的高挑身影,从挤挤挨挨的家长中穿出,朝他们走来。 “哥哥出来了。”乐知时刚说完就打开车门, 朝宋煜招手,大雨直往车里钻, 只穿着短袖的乐知时打了个哆嗦。 宋煜的脚步明显快了些, 俯身进车,关上车门, 将雨锁在外面。 座位上都是乐知时的复习资料, 他匆匆收拾, 给宋煜腾出地方。 “你爸爸还在开会。”林蓉从一个大托特包里拿出一块折叠整齐的干毛巾, 转过来递给宋煜,“一会儿在吃饭的地方和咱们会合,想吃什么?”她虽然这么问,但也知道宋煜八成只会说随便。 宋煜把湿透的伞放在脚边,“小龙虾吧。” 乐知时听了比谁都开心,“我也想吃小龙虾。” 林蓉还有点吃惊,没想到他居然想吃这个,“好啊,那我跟你爸说一声。” 他们驱车前往餐厅,路上雨约下越大,还打起了雷。乐知时怕雷完全是生理反应,响动刚过,他就忍不住发抖,这个习惯小时候倒也还好,长大了就总是令他难堪,所以他都是尽量忍住,不让自己发抖。大家本来在车里聊天,乐知时因为太害怕,已经自动脱离了话题, 宋煜察觉到,拿出考试用的袋子,放到他们之间,低声说,“你给我的东西,很有用。” 乐知时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他扭头看着宋煜的脸,很小声问:“真的吗?你考得好吗?” 宋煜点了点头。 乐知时很快开心起来,不过也没高兴太久,一个雷劈下来,正好就在他开口的时候,他又打了个颤,声音都有点抖,“太好了……” 宋煜觉得他这样子有点可爱,垂下眼,靠在座椅靠背上。 乐知时找了个可以完全罩住他耳朵的耳机戴上,播放摇滚乐,然后拿起他放在角落的大包搁到座位左边,半个身子扭转过去,整个人都要埋进去地那样翻找。 他先是找出一个小小的紫色便当盒,转过来直接放到宋煜腿上,然后又飞快转过去,又拿出一瓶苏打水,递给宋煜。 他手上动作不停,又不说话,仿佛一个很忙的默剧演员。宋煜打开便当盒盖子,里面是切好的芒果、草莓、和剥了皮的葡萄与荔枝,上面还浇了一点点金色的糖浆,看起来亮亮的,很可口的样子。 乐知时转过脸,给他分叉子,他耳机里放着很大声的音乐,但似乎忘记对方是可以听见他说话的,所以只做了切水果的手势,最后指了指自己。 等红绿灯的间隙,林蓉正巧看到他们分水果,“那是乐乐刚刚弄的,可仔细了,葡萄籽都去掉了。” 宋煜吃了颗葡萄,很甜。乐知时也拿了个小叉子,叉起一块芒果塞进嘴里,又叉起一块荔枝,身子前倾,递到林蓉嘴边。 三个人分完了一小盒水果,最后还是乐知时吃的最多,以至于他在餐厅里落座的时候,开始担心起自己的胃口。宋谨在上第一道凉菜的时候就来了,身上的衬衫有点湿,一看就是赶来的,林蓉贴心地拿出包里的丝帕给他擦。 小龙虾上上来的时候,乐知时忽然想起,哥哥中考完他们也是吃的虾,这让他萌生出一种近似仪式感的东西,心情更好了一些。 他期待着宋煜像三年前那样为他剥虾,可因为有林蓉这样的母亲角色在,乐知时的虾肉供应完全没有问题,也就等不到宋煜剥的虾。 大家都不太担心宋煜的发挥,在餐桌上热火朝天地计划着乐知时考完之后的全家旅行,宋谨建议去欧洲,但林蓉更想去埃及,两个人各自列举好处,让宋煜选择,宋煜却说想去日本。 乐知时往嘴里塞了一个梅渍小番茄,咬了一口·爆·出汁水,听到宋煜的建议,也是这样的感觉。 他连连点头,咽下番茄,“我也想去日本。我想去秋叶原。” 什么文化底蕴、优美风景,在宋家都赶不上两个小的的意愿大,敲定地点,宋谨就打电话给助理,安排行程预订机票酒店。一家人热烈讨论着出行计划,只有提出地点的宋煜保持沉默。 吃完饭他们没有在外停留太久,毕竟乐知时还要复习考试。回到家里,乐知时复习错题到十二点,有点打瞌睡,手机震动了两下把他震醒,揉眼一看,是蒋宇凡给他发了个题,问他怎么做。 巧的是乐知时刚刚才看到和这题差不多的题型,他很快翻到错题本的那一页,拍下来发给他。 班级群里之前一直很热闹,乐知时没有参与,现在顺道点了进去,翻了翻聊天记录才知道大家在起哄。起因是7班的一个女生把自己的铭牌送给他们班的一个男生,被同学看到,在群里开他们玩笑,说那个男孩儿脱单了。 [听说你俩是青梅竹马?住对门儿?] [完全是小说剧情] [甜甜的早恋什么时候轮到我……] 乐知时有些不解,退出去问蒋宇凡。 [乐乐:给铭牌怎么了?] 说题目的时候蒋宇凡没秒回,还以为他睡了,没想到一说这个就来劲了。 [凡子:铭牌不是写着自己的名字吗?反正在我们学校,从特别早开始,毕业的时候把铭牌送给一个人就代表那个人很重要,也有人去要的,要得到是最好的,如果对方拒绝给出铭牌,就说明“我一点也不喜欢你。”] 原来培雅还有这么一个习俗。乐知时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问出一个让蒋宇凡觉得奇怪的问题。 [男生可以送给男生吗?] 片刻,蒋宇凡回复说,[倒也没规定不可以。怎么,你该不会是要送给我吧,别送我这么珍贵的东西,一个篮球就够了。] 乐知时被他逗笑了,回了个表情包。 他还是有点困,想喝点冰的,于是自己独自下了楼。 时间太晚,楼下黑漆漆一片,他也懒得开灯,沿着墙摸到厨房,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冰镇的猕猴桃汁,喝了一杯,酸酸的,冰得脑瓜仁都震了震。他又倒了一杯,端着上楼。 宋煜的卧室门一向都紧闭着,这次却开了一个小缝,里面泄出一丝光,让乐知时忍不住就靠近,做出了不在自己预期范围内的事。 “你还没睡吗?” 听见声音,宋煜抬头朝门口望去,看见乐知时穿着宽宽大大的奶蓝色t恤和白色短裤,端着一个玻璃杯站在门口。 “你怎么还不去睡,”宋煜把同样的问题抛给他,“明天不上课了?” “我刚刚复习来着。喝果汁吗?” 没听到拒绝,乐知时自己就进来了。宋煜正躺在床上看新的纪录片,画面看起来很旧,一个裹着厚衣服的外国人站在一个积雪的山下讲解着什么,那里看着很冷,就和这个空调开很冷的房间一样。 递果汁的时候宋煜没有直接喝,放到了床边的柜子上。他卧室的灯都关了,只有投影仪散发出冷冷的蓝灰色调的光,落到宋煜的脸上,把他的五官衬得越发英俊起来。 乐知时打了个哈欠,宋煜让他回去睡觉,可他却坐到了他床上,还把拖鞋脱了,“我想看一会儿这个。” “你不会喜欢的。”宋煜很直接也很冷淡。 “我喜欢的。” 你喜欢我就喜欢。 宋煜的床每次都是叠的整整齐齐,深灰色条纹的床品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温度,但一旦打乱,棉被推开,就显得格外柔软和舒适。 乐知时先是单纯坐在床边,后来就把腿也放上去,再后来,宋煜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就挪到了自己身边,甚至很贴心地给自己的肚子上盖了一个被子角。 宋煜想问他为什么躺上来,可乐知时却转过脸,鼻梁和睫毛被投影仪的光照得亮亮的,声音很轻地询问,“可以给我一个枕头靠着吗?哥哥。” 他叫哥哥的时候声音总是比平时要软几分,明明是已经过了变声期的男孩子,某些时候总是会显现出一点小朋友的语气。 宋煜递给他一个枕头,但是告诉他十分钟后必须回房间睡觉。 乐知时答应得很好,然后也开始认真看纪录片。他一会儿问这是哪座山,一会儿又问他们为什么要到山顶去,要测量什么呢?问题一多,宋煜就觉得他是故意用这种手段好让自己忘记时间。 但他不会上当。 “你问题很多。” 乐知时停了停,眼睛盯着画面,缓慢地眨了眨,然后整个人往被子里缩,直到只能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宋煜知道他开始耍赖了,心里计划着要把他拎出去,但乐知时却赶在他责难前闷闷解释,“你的空调开得太低了。” “你回去就不冷了。” “为什么你总是赶我走呢?”乐知时好奇地抬头看他,眼神天真,是单纯想知道答案。 宋煜顿了顿,“因为我喜欢自己一个人。” 乐知时不说话了,他觉得宋煜在说谎,没有人喜欢一个人呆着。如果有也是暂时的。 或许他只是没有找到那个喜欢一起相处的人。如果出现的话,他大概就不是这副样子,会笑,会期待那个人留下,还会把自己觉得重要的东西送给她。 比如铭牌什么的。 乐知时想到了蒋宇凡的话,心里涌升出一些奇怪的情绪来,最近这种感觉频频发生,让他觉得不舒服。正巧,他只侧了侧头,就看到床头柜上放着金属铭牌,在投影变化的光线下发着光。 “哥哥,”乐知时取了那个铭牌,放在手心,“这个可以送给我吗?” 宋煜皱了皱眉,“你要我的干嘛?” “你不是有两个吗?”乐知时攥住,睁大眼睛求他,“送我一个吧,就当是纪念品。” 在宋煜眼里,他现在的样子,和去水族馆想要一个小海豚挂件、去麦当劳想要套餐玩偶、玩游戏想集卡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分别。 转过脸,宋煜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眼睛注视着纪录片画面。 “随便你。” 真草率。乐知时想,这么轻易就把大家觉得很珍贵的东西送出去了。 乐知时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铭牌,觉得自己很幸运,如果晚一点找他要,这个小东西可能就会在宋煜明天返校的时候随意给到其他人手里,毕竟真的很多人喜欢宋煜。 想象另一个人握着这枚铭牌的样子,乐知时又有点感激宋煜的草率。 不需要他恳求太久。 一个纪念品就像一个安抚剂,要到之后小孩子就会安静很多,无论是在海洋极地公园还是卧室的床上。宋煜把铭牌给他,就能安安静静看完这一集。 播放下一集片头时,他注意力分散到身边,发现乐知时睡着了,脑袋歪着,微卷的头发乱糟糟的,嘴唇有一点翘,看起来是真的累了,胸口轻微地一起一伏,可手里还攥着那个铭牌。 宋煜试着叫他,让他回去睡觉,无奈叫不醒。用更大的声音或是强行推醒似乎都很残忍,所以他放弃了,不作任何动作。 秦彦发来一个消息,手机震了下,乐知时没醒,但轻微地动了动。宋煜很快拿起手机,第一次毫无延误地点开看了朋友的微信。 [秦彦:网吧包夜都不来,刚高考完都不出来嗨,社恐大帅哥,您在家玩儿啥呢。] [秦彦:别告诉我你睡了啊。] 连续震动很麻烦,宋煜先是调了免打扰模式,然后回了一个字。 [宋煜:嗯。]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自己也往下靠了靠,躺下来,但和乐知时拉开了距离。 被子里有一股淡淡的奇异果的味道,酸酸甜甜的,宋煜没有喝他送来的果汁,但好像已经尝到味道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乐知时醒了,他感觉有点陌生,但很舒服,稍微睁了睁眼,发现自己是抱着宋煜的后背睡着的,手臂从他精瘦的腰绕过去,脸颊贴着他脊背。 他们都侧躺着,像一串被掰到只剩下两根的香蕉,紧紧贴着彼此。 乐知时忽然有些心跳加快,他收回自己的手,甚至忘了顾忌是不是会把宋煜弄醒这件事。动作不小,宋煜果然动了。 没有醒,但他转过身,将心率过快的乐知时抱进了怀里,像是抱一个抱枕那样简单自然。 他们嵌合的姿态刚刚好,乐知时的脸颊贴在宋煜脖颈,身体也贴在一起。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几乎像是要猛烈挣脱他胸口,跳到和它只有咫尺之遥的宋煜的胸膛里。 投影仪一晚上没有关,原来这部纪录片这么长。 像此时此刻流动的时间一样。 学校通知高三生在高考完第二天返校清书,宋煜的闹钟还是高考前订的,六点就响了,他有些困难地睁开眼关掉,床上空荡荡的,本来还想继续睡一会儿,但他想了想,还是强打着精神起了床。 投影仪被关掉了,连床头柜上没喝的果汁都不翼而飞,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弯腰收拾被子,有什么东西掉出来,当的一声砸在地板上。宋煜看了一眼,是他的铭牌,于是弯腰捡起来。 要的时候好话说尽,到手了就不管了。 门突然被推开,乐知时似乎很着急的样子,神色慌张,他咽了咽口水,“我、我落东西了。” 宋煜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转身问:“什么?” 乐知时很赶时间,直接冲上来翻他刚刚铺好的床,虽然被他弄得很乱,但宋煜出奇镇定,一点也不生气,甚至有点心情愉悦。等到他发现乐知时确实很慌,他才递过去,“在这儿。” 看到宋煜手心,乐知时很明显松了口气,从他手里拿过去。 “这么快就丢了,看来也不是很需要。” 乐知时不想让宋煜知道自己早上溜出去的时候多狼狈,所以他心平气和地接受了宋煜阴阳怪气的指控,很顺从地说:“下次不会了。”为了自证,他直接把铭牌别在了校服上,和他自己的上下并在一起,然后飞快离开,去学校上早自习。 宋煜转过身,盯着又被他弄乱的床,看了一会儿,决定不整理,下楼吃早饭。 林蓉又榨了奇异果汁,她觉得宋煜可能不会太喜欢,所以没给他倒,没想到宋煜主动要了,还多喝了一杯。 “挺好喝的。”宋煜破天荒对林蓉的饮品做了评价,让林蓉心情大好。 高三生返校的轻松感都感染到门口的保安,过去为难过学生的那些今天看起来都和蔼可亲。教室的黑板上写着“我们毕业了”的字样,宋煜进去的时候就看了一眼,没有太大实感。 教室里很热闹,周围的同学兴致勃勃计划假期,班长拿着花名册让大家一一在谢师宴参加名单上签字。学校为了减轻保洁人员的工作负担,提前很久就和高三声强调禁止撕书狂欢,事实上真正想要撕书的学生也是少数。 很多人一来就把书搬下去卖了。 被大爷提到秤上的那一袋袋书,是他们紧紧绷了这么多天沉重又年轻的心。 秦彦来得早,东西都收拾完了,一身轻松地拉了个凳子坐在宋煜旁边,“我帮你?” 宋煜摇头,说自己可以。 “你怎么不让阿姨一起来。我爸刚刚都走了,把我的东西全拿走了。”秦彦揽住宋煜肩膀,“我多讲义气啊,留下来陪你。” 宋煜懒得同他插科打诨,默默整理着自己的复习资料。教室门口有些吵闹,秦彦撞了一下宋煜的肩膀,暗示让他抬头,宋煜皱了皱眉,抬头看见不少女生,其中一个带了头,剩下也一起走进来。 “美女欸。” 宋煜扭头看向秦彦,“哪儿有。” 秦彦:“……” 最中间的那个女孩长得很漂亮,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有些羞怯,簇拥她的女生都几乎要推着她往里走。秦彦小声说那是高二的级花,宋煜对高二一无所知,更别提什么级花,只觉得这大概是秦彦喜欢的类型。 早上来学校的时候,还没上楼,宋煜就在楼下遇到了一个将他拦截的女孩儿,扎着马尾,笑起来很阳光也很自信,说着那些校园剧里类似的台词。宋煜保持距离站在原地听完了,拒绝了她的毕业礼物和告白。 对方不太死心地询问理由,宋煜说没什么理由,继续上楼。 只是摆脱她走到三楼的时候,他停在空中长廊口,沉默地站了一小会儿。 这几个进来的女生比起早上那位还要惹眼,班上收拾东西的人本来就很多,见到这架势都跟着开始起哄。 秦彦看着不着调,实际上是个很有分寸的人,平时在宋煜面前吵吵闹闹,有事没事就想逗逗这面瘫,到了这种时候反而不吭声,只是弯腰帮宋煜把书从抽屉里往外拿。 “这是什么,好大一本。”秦彦硬是把宋煜之前塞到最底下的手工画册给抽了出来,翻了翻,“这里面都是白纸啊。” 宋煜疑惑地回头,看到那画册的第一反应是夺回来,“这个不能扔。” “我没说要扔啊?”秦彦觉得奇怪,他这么紧张,倒像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似的,可上面什么都没有,连个名字都没有,看起来像是全新的。 “那是写真本吗?还是皮面儿的,很贵吧。是不是……” “闭嘴。” 9班班花被一路推到宋煜座位跟前,手里还提着一个很精致的礼品袋,上面又奢侈品牌的logo,宋煜仿佛根本听不见这骚动,专心整理。 班花本人没有开口,倒是她身边的朋友先开了腔,“宋煜,我们遥遥有话跟你说。”说完她又推了一把那个叫遥遥的班花,催他开口。 秦彦从现在就开始替她们尴尬了。 “宋煜学长,我喜欢你很久了。”叫遥遥的女生害羞开口,将手里的礼物袋递出来,“这里面是我挑了很久的礼物,希望你喜欢,之前……之前你还在复习考试,我一直不敢说出来,怕打扰到你,现在你就要从培雅毕业了,再不说可能就来不及了。” 宋煜并没有伸手接下礼物,围观群众都在小声吃瓜,这让她的小姐妹很不满。 遥遥没有太介意,鼓起勇气,又问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不可以试试看?” 宋煜整理到一半,看见了抽屉里的纸盒,是上次乐知时自己做的拿来放手绘止痛贴的。这样一比,这个盒子显得很幼稚,不昂贵,但宋煜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见他有点走神,遥遥的那个朋友抓过她手上的礼品袋,将袋子放在宋煜的桌子上,“就放这儿,你送出去就行,要怎么处置他自己弄。” 这句话说出来,秦彦差点翻白眼,这怕不是个猪队友。 但宋煜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把乐知时做的盒子和其他东西分开,放进书包里。没有抬头,但总算是开了口。 “我建议你不要放在我桌上,到时候可能会被保洁阿姨拿走。” 对方显然被他的话狠狠噎了一下,那个遥遥脸上多少也有些难堪,但她和每个向宋煜表白的人一样,都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所以她又一次尝试,“学长。”她看了一下宋煜整理出来的纸箱,“这些你还要带走吗?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送我一些笔记?还有就是,你的铭牌……” “家里有个弟弟。”宋煜打断了她的话,抱起地上的一个纸箱,放在桌子上,看向她。 “我的东西都要留给他。” 强行教育 宋煜高考后的生活并没有比考前丰富太多。 他依旧每天早起, 背着包去省图书馆一呆就是一整天,下午回到家吃饭,晚上没事的时候, 会在自己的房间打一会儿游戏, 单调到不像十八岁男生的日常。 十五岁男生的兴趣爱好明显要广泛得多, 但乐知时没有时间让自己的生活快乐起来,全部的时间都挤压在学习上,中考越来越近, 一向不紧张的他都被迫和大家一起绷紧了神经。 宋家对他参加中考的紧张程度明显超过了宋煜,为了方便送他去,林蓉提前好几天去摸清考场路线, 计划考试这几天的菜谱,生怕乐知时过敏或是吃坏肚子。 菜谱实验期间的菜谱都被宋煜不情不愿地吃掉了。他作为亲生儿子的待遇就是给小儿子当免费的小白鼠,还不容反抗。 考前一晚, 乐知时早放学回家, 林蓉给他列了一个很长的注意事项,让他吃完饭一定要对着清单看一遍, 避免忘记拿。乐知时觉得他们太夸张了, 但连一向十分佛系的宋谨都觉得,这样的担心是应该的。 全家只有宋煜,对乐知时的考试表现出不关心的态度。 这种鲜明的对比让乐知时感到有些受挫。 他觉得宋煜没有像自己关心他那样关心自己。 吃完饭他就被林蓉催着上楼洗澡, “你今天一定要早睡,知道吗?睡不好不是开玩笑的。” 乐知时点头起身, 准备上楼,又听见林蓉打趣宋煜, “小煜, 你怎么每天往图书馆跑, 该不会是和喜欢的女孩子约会吧?” 宋煜面无表情说:“你可以跟踪我。” “那多没意思。”林蓉将碗筷收到洗碗机里,“我就是奇怪,你都成年了,这么多年在学校里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啊?” 宋煜沉默,但表情更像是对这种八卦心理的无视。 林蓉自动把这当成是否认,于是叹气道:“你也太不像我了,我小学就有喜欢的男生了。” 乐知时拖着步子上楼回到卧室,林蓉连换洗的睡衣都给他放在了床上。 他不知怎么,脑子里一直回响着林蓉对宋煜调侃的那两句话,有点心不在焉,进了卫生间就脱衣服洗澡,水从头上淋下来,打湿头发和睫毛,眼前的一切都雾蒙蒙的,发白,发灰,然后他想象出宋煜在省图遇到某个女生的场景,是很俗套的情节,例如两人恰好在同一层书架的两侧相遇,恰好又喜欢同一本书,然后有恰好在同一时间去拿那本书。 这剧情在少女漫里似乎经常出现,但乐知时不喜欢少女漫。 他也不喜欢那个促使宋煜去图书馆的女生,尽管可能不存在。 这个略显恶毒的想法出现不过一秒,就被敲门声敲碎,烟消云散,乐知时抹了把脸,关掉水。 “谁?” “我。”是宋煜的声音,“你在洗澡?那我等一下再来。” “我洗完了!” 乐知时飞快地擦干了身上的水,又很随便地擦了几下头发,从淋浴区出来,却没有在干区发现自己的睡衣。 通常他会放在置物架上。 宋煜站在门口等。忽然间卫生间的门开了一个小缝,还以为他要出来了,没想到小缝里又伸出一只白花花的手,还冒着热汽。宋煜不由得走过去,看他到底想干什么,刚站到门口,自己的衣服下摆就被乐知时的手一把抓住。 乐知时抓住衣服的准确度,简直就像是挖金矿工里那只机器手抓石头一样,一抓一个准。扯了一下才发现不对劲,立刻松开,伸进门缝。 “你在干什么?” “我……”乐知时躲在门缝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还有沾着水珠的脖子和小半边锁骨,“我忘记拿衣服了,在门口的架子上吗?” 宋煜收回视线,迟钝地看了一眼周围,“没有。” 乐知时忽然想起来,“在床上!帮我拿一下吧哥哥。” 宋煜走到里面拿出睡衣给他递过去,又站到他的书桌边,等他穿完衣服出来。 刚洗完澡的乐知时浑身都冒着软软的热雾,头发还有些湿。他光脚跑出来,踩在地板上,明个子和宋煜也只差一个头,可宋煜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自然而然的纯真。 他知道很多时候人都是基于自己对他人的期望在进行人际交往,这些期望是他们想象中的某种形象,是主观赋予的许多虚无的属性,例如善良、优雅、天真烂漫。 他知道这些,但还是会坚持认为,乐知时就是纯真的。 “找我有事吗?”乐知时稍稍仰起脸,看着他,睫毛上还沾着水珠,像叶尖上的晨露。 宋煜这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他走到门口,把那个放在门口的小纸箱拿进来,放到乐知时站着的地板上,“这是我毕业之后整理出来的,有的笔记你可能还用得上,可以留着看看。”说完,他又低头从口袋里拿出两样东西递给他,一个是那天乐知时给他的护身符,另一样是一支笔。 “这是我平常最常用的笔,挺好写的,可以当备用笔。”简单说完,宋煜让他早点休息,转身就要离开,可乐知时叫住了他,“这个是什么?” 宋煜一回头,看见他蹲在地上,手里拿着那本手工制作的速写画册,疑惑地朝自己歪了歪头。 “这……我之前买的,买错了没用过。” “在哪儿买的?画纸的质量好好!真的给我了吗?”乐知时抱着画本站起来。 宋煜闷闷地嗯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乐知时总感觉他这样子有些熟悉。 就像每次被撸到很舒服,但又假装很嫌弃的橘子,也是这样,从喉咙里发出闷闷的一声咕噜。 乐知时一只手抱着画册,另一只手拿着他送来的护身符和笔,低头仔细看了看。护身符正面没什么,和他送出去前一样,直到他翻过来才发现,原来反面写了字,是宋煜的笔迹,笔锋利落。 “无往不利。”他轻念出声。 原以为会写考试加油之类的话。 不单单是考试,宋煜希望他的人生中没有不顺利的事。 抱着从宋煜这里获得的许多小玩意,乐知时心满意足,仰头倒在自己柔软的床上。 心也陷下去一小块。 当考试真的到来时,乐知时比想象中轻松,考题也没有训练的模拟题那么复杂,数学稍稍难一些,但他很走运,最后两道大题都是他纠错本上记录过的题,而且宋煜都给他讲过,印象非常深刻。 最关键的是,宋煜送给他的笔发挥了巨大作用。他自己带的笔出墨不流畅,好几支都是,还是他新买的一板笔,大概是批次质量不好。 幸好有宋煜的笔。 连着几场考完下来,乐知时觉得自己发挥得还不错,心情愉快。最后一场他也本本分分检查到最后一秒。 考场外艳阳高照,乐知时一出来,就被撑着伞的林蓉看见,上前去把他接回车里。 “热吧乖乖,快进去车里吹空调。” 乐知时拉开车门,没想到宋煜竟然也在,这么热的天,他做梦都没想到他会来接他。 “宋煜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他提问的语调完全暴露出大喜过望的态度,坐在驾驶座的宋谨开玩笑说,“今天也是巧,我本来要去签约,结果甲方代表突然有急事,提前签约。小煜刚刚好像也说图书馆有什么事,所以下午没去。” 宋煜破天荒地主动补充:“装修,只能外借。” 这对乐知时来说是个绝好的消息,好消息在他这里都没有可质疑的余地。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坏消息。 “不能去日本了?”乐知时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靠在座椅靠背上,“我都做好攻略了。” 看好了可以和哥哥一起去的餐厅,他喜欢的周边店。 还有哥哥应该会很喜欢的富士山。 现在都没了。 林蓉也非常同步地靠在副驾驶,“唉,谁能想到会有台风预警呢,还要持续这么久的时间。” 宋谨开导他们,“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日本游暂时搁置,乐知时为此沮丧了好一阵子,考完试的第三天,他们班的同学组织一起去聚餐ktv,乐知时本来兴趣缺缺,可蒋宇凡在聚会前两小时打了个电话。 “海贼王周边?限量那个?真的假的?”乐知时非常惊喜,在林蓉的投喂下吃了一大块西瓜,还是最中间那一块。 “那我也去,你等着我。”乐知时挂了电话,心满意足地上楼,下楼的时候抱着一颗篮球,那是他很早就买好准备送给蒋宇凡的。 “你要打球啊。”林蓉问。 “这是我给蒋宇凡买的毕业礼物,一会儿我们聚餐的时候我送给他。”乐知时提前炫耀,“蒋宇凡给我买到了我一直想要的限量周边,本来我准备这次自己去日本买的。” 林蓉用圆勺,一点点挖出满满一盘西瓜果肉,“真好,过几天请小蒋来咱们家吃饭。” 乐知时走了半小时,宋煜才从房间里出来,林蓉正要把冰镇过的西瓜给他端上去,两人在楼梯口遇见。 “正好,你下来了,快吃西瓜。”林蓉拉着他到餐厅坐下,想起来又数落,“你就一天天在家自闭吧,你弟都出去和同学聚餐了。” 宋煜抬头看了一眼时间,“聚餐?在哪儿?” 乐知时每次出门前都会给家里人报备时间地点,这次也不例外。林蓉把地方说给宋煜听,宋煜只觉得有些熟悉。 聚餐的地方选的是一间带晚餐自助的量贩式ktv,乐知时进去得比其他人晚,大家已经开始吃吃喝喝起来。 “乐乐来了!” “乐乐过来,来这儿坐。” 初中的男女生大多早熟,就算是在一个巨大的包厢里,大家也都分开坐,玩得好的女生一团一团,男孩子聚在角落。这里的光线不太好,乐知时小心地走到最里面,和蒋宇凡会和。 蒋宇凡见他手里真拿了个篮球,觉得倍儿有面子,把乐知时揽到自己身边,拿出他的礼物。旁边的其他男同学对此羡慕不已。 “你俩关系可真好。” “这篮球可以啊,咱们一会儿去打两场吧。” 乐知时其实并不是很喜欢ktv这种地方,很吵,人一多就喜欢闹,开一些乐知时并不喜欢的玩笑,但蒋宇凡在,而且他的新周边制作非常精良,对着k歌大屏幕的光,乐知时认真观摩,以至于蒋宇凡出去上厕所,跟他打招呼,他也没听见。 班上有两三个男生十分早熟,谈恋爱抽烟打架一件事儿都不落下,ktv简直就是他们的主场。乐知时有点饿,从蒋宇凡的自助餐盘里拿了一小块苹果塞进嘴里,刚嚼了两口,就看见那几个男生朝他过来。 “乐乐来了啊,怎么不唱歌啊?” 乐知时摇头,含混地说自己不太会唱歌。他们几个端着杯子,挤开了乐知时身边的人,坐了下来,还有一个人的手指上还夹着一根烟,在昏暗的空间里亮着一枚红色的光点。 弥散开来的烟味让乐知时的嗓子不太舒服,他试图咳嗽清嗓子,效果不佳。 “我这烟呛到你了吧,”抽烟的男同学把烟头戳在桌子上,熄灭了,然后拍了拍手,“你看你咳嗽的,脸都红了。” 乐知时嗓子还是难受,想喝点水,桌子上玻璃杯很多,都长得一个样,他拿了里蒋宇凡餐盘靠得最近的一个,喝了一口,发现不对劲,一股酒味。 “这是我的啤酒。” “啊?”乐知时赶紧放下,咳嗽了几声,“你还是未成年人,不能喝酒。” 他们几个人统统笑起来,乐知时感觉自己又被嘲笑了。右边的男生开玩笑道,“乐乐可是好孩子,别在人面前抽烟喝酒,弄得跟小流氓一样。” “我怎么流氓了,我又没教他做坏事,这不是掐了吗?” “你可以教他手·冲啊。” 这句话一说出来,他们周围的男生无一不大笑起来,只有乐知时疑惑不解。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脸单纯地发问:“手冲是什么?” 大家都知道乐知时晚熟,性格单纯,但没想到单纯到这种程度。 “我去,都要上高中了,你连这都不知道啊!” “太搞笑了,居然有男生不知道什么是手冲?” 他们的大惊小怪让乐知时有些不高兴,感觉自己在他们的眼里就像个傻子一样,低头拿出手机,“我查了就知道了。” “别啊。”抽烟的那个男生拽住他手臂,“反正也是闲的没事儿,我们给你上上性·教育课吧。” 乐知时就这么被几个人架着出去。 所谓的性·教育课其实是在一个没有人的小包厢里,一个男生拿出珍藏的某不可描述网站,供大家围观。 “这个好看,这个身材好。” “你小子的存货是真带劲儿啊” 乐知时很认真地抱着学习的心态去看,觉得身边这几个男生的反馈过于激动了,但这些露骨的画面还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视觉冲击。 抽烟的男生撞了撞乐知时肩膀,故意逗他,“刺激吗?” 乐知时诚实地回答:“还好。” “这都不刺激啊。”他摇头,“你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他伸手想去摸乐知时下面,乐知时吓得直接往右边倒,慌乱间不知是谁的手误触了广告,正在播放的视频跳转到另一个画面,硕大的广告动图出现在整个广告屏幕上。 “卧槽,这是谁搞得?” “路子你变态吧,好这口啊?我得离你远一点。” “操真不是我,不知道怎么就跳转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手机屏幕上,乐知时得了空,撑着沙发坐起来,瞥见屏幕里的内容。说实话,和刚刚的视频并无两样,但唯一不同的是,之前那个女性角色变成了一个男人,很瘦,很白,没有反抗。 乐知时的心率猛地加快,脸上仿佛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小针在扎似的,浑身过了电。 “笑死了,真男人就是要刚男人!” “快点调回去吧,我都萎了卧槽。” 撇过脸,可那些画面都不散去,乐知时忽然间猛烈地咳嗽起来,脸咳得通红,方才喝进去的那一点酒从喉咙沿途烧下去,浑身发烫。 他推开凑上来的同学,从这个乌烟瘴气的小包厢里逃了出去。 这么一点啤酒,应该不至于会有这么激烈的过敏反应。可他实实在在觉得热,感觉空气稀薄,于是直接沿着走廊跑了出去,下楼,跑到ktv的门口,想要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令他没想到的是,在大门口,他竟然看到了宋煜的背影,就站在一辆停好的黑色轿车旁。 乐知时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正在这时,二楼的窗户被打开,是秦彦的声音,“宋煜,你还没散完啊,甭散了,他们抽烟你一会儿上来还是烟味儿。” 宋煜抬起头,但第一时间是看到站在门口的乐知时,他对秦彦说自己先不上去了,然后朝乐知时走来。 “你怎么在这里?”乐知时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问他。宋煜走到他的面前,由于台阶的原因,他们第一次保持了平视的姿态。 “和你们一样,集体活动。” 宋煜说完,发现乐知时有些不对劲,两手插兜,脸凑近了一些,意在观察。 两人鼻尖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他身上散发着一股非常好闻的味道,是乐知时熟悉的沐浴露的香气,混合了一点点尚未散开的薄荷烟气味。 近在咫尺,乐知时的喉结动了动,克制自己不要乱想。 “你干什么了,脸这么红?” ※※※※※※※※※※※※※※※※※※※※ 不好意思我今天网有点差 哥哥没抽烟,是别人抽烟他不想带着烟味儿熏着乐乐 同学们不知道他过敏原是什么不是故意让他喝酒的,而且只是很小一口,没大事大家不要紧张 不建议大家带着对我其他文的印象看我的新文(以后也是),因为我是想不断调整和改变的,换句话说,以前写过的我不会再写了,我有很多想慢慢尝试的题材和风格。每次开新文,我都要经历一次被拿来和前文比较的过程,总共也没写过几本,都已经成了循环hhh 还是那句老话,喜欢哪本就看哪本,比较其实意义不大,你说前文好,我也不会再去复制了。 这本日常文是我一开始准备拿来调剂的,因为我下一本打算写剧情流,想穿插一本治愈日常(还有一个原因是我自己想看竹马竹马,但是坑底太冷了,我就自割腿肉了hhh),没想到存稿的时候发现日常文真的好难写,没有一波三折的剧情,需要让小说里的生活显得真的像“生活”,真的像日常,还要用这些平淡的故事去立住人设,所以我这一篇下来,风格还是有很大变化的,改变是我想看到的,我任何时候都希望自己有改变的空间。 所以很显然,日常文需要有日常文平实的写法,不太适合浮在宇宙的宏大浪漫,或者天马行空的幻想。微小的人生也有很多闪光的碎片,是很普通,但是两个人陪伴彼此长大,这个过程中的点滴细节也很美好。 心绪萌动 拟态生活 宋煜没有回应他的话, 像往常一样。 乐知时大多数时候是不需要回应的,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他随时随地、没有障碍地释放着对哥哥的喜爱, 也并不认为表达情感有什么不合适。 但现在的他有些变了, 偶尔也希望哥哥能回应一点。哪怕是像小时候那样果断地拒绝他, 告诉他,“我不喜欢你这样说,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他什么都不说, 乐知时就想猜。但他不喜欢猜。 过敏的症状并没有发出,但他还是未雨绸缪吃了一片药。当天晚上,乐知时辗转难眠, 大概凌晨两点才睡着。 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起初他躺在一片很美的草地上,天空很低,云絮漂浮。他伸了伸手, 一片乌云落下来, 不留缝隙地压在他的身上。一瞬间,乐知时几乎没有办法呼吸, 他试着挣脱, 那片云却聚拢成人形,一个高大的男人形象,没有脸孔, 给他的感觉却很熟悉。 密不透风的、苟合般的相拥让他窒息,那种发病一样的濒死感压迫着全部神经。但奇怪的是, 他反而从这窒息中被逼迫出某种怪异的感觉。 梦里的云在最后毫无征兆地化成一滩热的雨水,将他淋透。凌晨五点, 乐知时从梦中惊醒。 后来的许多天, 乐知时都试图通过网络检索了解更多。他不想一直笼罩在懵懂的好奇心和畏惧之中, 看了许多的文章,做了很多测试,也一个人看了许多电影。大多是一些文艺片,画面很美,也很感人。但看得越多,乐知时越疑惑。 他看到网络上所谓的十分具有吸引力的男人图片,没有太大感觉。一套套的测试做下来,结果也很模糊,并不是每次都一致。 这些都让乐知时感到困惑。 他的困惑总是表现得很明显,经常皱着眉神游,在陪同林蓉看电视剧的时候,会对着男女主角的对手戏发呆,或是摆出一副探究的认真表情,像是很需要一个人替他解答。所以在之后的某天,全家出游的时候,宋煜对望着一整片荷花发呆的乐知时说,“你还记得你抽的签吗?” 乐知时回头,怀里抱着安静的棉花糖,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顺其自然。”宋煜说。 他隐约觉得宋煜是了解他的,知道他为什么而感到迷茫,而他又一贯依赖宋煜,对他毫无保留。 “我不太想和别人不一样。”乐知时很坦诚地向宋煜说出自己的想法,手掌轻抚棉花糖毛茸茸的脑袋,“这样很奇怪。” “为什么?” 宋煜问出口的瞬间,棉花糖在林蓉的呼唤下溜走了。 乐知时坐在湖边的草地上,拿起一个完整的莲蓬,从里面里剥出几颗嫩莲子,“小时候就和别人长得不一样,然后总是被特别关注。长大了也不想太出格。”他剥下嫩绿色的皮,露出白白嫩嫩的莲米,递给宋煜。 宋煜接过来,没有吃。他心里觉得,乐知时马上要上高中,面对新的不同的社交圈子,会担心是很正常的。两人并肩坐着,六月底,正是荷花初开的季节,风把荷叶翻了个面,掩住新发出的、十分动摇的花蕾。宋煜低声开口,“你知道人最矛盾的一点是什么吗?” 乐知时摇头,注视他的侧脸。 “我们会为了规避某些伤害,模仿大多数人的生活方式,把自己变得和别人一样,变得合群。这是人类的社交生存本能,就像大自然里的拟态,为了自保,动物也在进化中学会和环境融为一体,这样就更安全。” “嗯。” “但人类比动物复杂多了。”宋煜眺望远处的湖水,“我们有时候又会抱有一种期待,觉得我和别人不一样,偶尔会渴望自己能更特别一些,不想成为平平无奇的大多数。于是大家陷入自我挣扎,陷入矛盾。而消除矛盾,就需要舍弃。” 他说着,看向乐知时,“如果你更愿意泯然众人,就要放弃不甘平庸的那一部分自己。” 乐知时也抬眼看他,浅色的瞳仁很清透,连深棕色的睫毛都被摇晃的阳光照得半透明。 他的眼底是思考的犹疑。 宋煜说完了自己该说的,转过了脸。宋谨在后面喊他,让他帮自己取新的鱼饵,宋煜应了一声,站起来。 只离开两步,乐知时就忍不住回头叫住他。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选?” 他身后,一枚孤零零的花苞在暖风里不安地摇晃。 宋煜停下脚步,半转过身,“你要自己决定,我也给不了你多么有用的建议。因为在我看来,你没什么可选的。” 乐知时疑惑地皱起眉。 “你生下来就是特别的。”宋煜抬了抬眉,“不是吗?” 湖畔的风吹开野蛮生长的花草,也吹散湿地公园挥之不去的水雾,覆盖了整个湖面的圆叶摇晃着,分开又交叠,这一池荷花也从零星的花苞变作满湖盛放的花朵。八月底的盛夏,一切都明朗起来。 高考出分的新闻都上了热搜,这种天大的事连不参与的人都很紧张,唯独宋煜淡定自若,查分的时候仿佛也是受命于他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反倒是乐知时,前催后请,替他着急。 查出来的分数也和他本人一样很淡定,连班主任都打电话来贺喜,说t大没有问题,并给了宋煜很多报考建议,接完班主任的电话,又是学校领导的电话。宋煜后来懒得应付,称病全都交给林蓉处理。 乐知时比宋煜高兴一百倍,比他得知自己的分可以稳上培雅高中部火箭班还兴奋,他当即给蒋宇凡发消息炫耀,并额外说明他哥数学只扣了两分,强调了两遍。 得知儿子考得不错,宋谨也从公司赶了回来,说要庆祝,但他也知道宋煜不喜欢张扬,所以暂时没大张旗鼓地请客吃饭,和林蓉商量一番,决定在填报志愿前关起门来先庆祝一次。 “这些菜都是你们爱吃的,快吃快吃。”林蓉拿出一瓶红酒放在冰块里醒着,“今天开心,我们也可以小酌一点,乐乐不能喝。” 乐知时十分看得开,“没关系,我比较喜欢雪碧。” 宋谨站在桌子边,一面切烤羊排,一面问宋煜,“你是不是早就看好学校了?闷不吭声这么久,也该告诉我们了吧。” 乐知时比谁都在意宋煜的答案,他想着之前夏知许说过的,他们去北京念书,他想知道宋煜是不是也会去那么远的地方。 连他的班主任和高中部领导都这么劝他,宋煜应该会去吧。 林蓉拿了三支酒杯出来,开玩笑说,“如果真的去了t大p大,还是要请大家吃饭的,虽然我也不是很想见到嫂子他们,但没办法,亲戚朋友聚一聚比较合规矩……” “我不去北京。”宋煜坐在椅子上,十分冷静,“我想报w大。” “你的分……” “没有所谓必须要上某所大学的分数,只有真正想读的专业和大学。” 宋谨显然是没有料到的,他的脸色因为意外而稍稍地变了变,还是表现出理解的态度,“可以啊,如果你已经决定好的话。” “w大也好啊。”林蓉的心态转变得很快,t大p大这样的学校在哪个家长心里都是首选,但得知自己的儿子愿意留在本市,她也很开心,加上林蓉知道宋煜的性格,宣布之前都做足了准备,她也不想表现得太反对,于是打圆场道:“w大离家近,想回来就能回来,我觉得挺好的。” 乐知时心里是很开心的,但他也知道察言观色,没有插太多嘴。 “那你已经想好要选什么专业了吗?”宋谨问。 “测绘。”宋煜回答,“这个暑假我已经自学了不少,基本入门了,也提前掌握了一些相关的计算机知识,方便入学之后更快上手。”他看向宋谨,进一步说,“这个专业w大是最强的,不光是排名第一,学术资源和研究深度也是,而且未来的学术方向我也考察过了。” 宋煜比同龄人更早成熟,这一点他们作为父母早有预期,但宋谨多少还是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宋煜连以后都已经规划好。 更没有想到的是,宋煜要学的是这个专业。 宋谨一时间没太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乐知时都看在眼里。 “这些都是后话,没关系,儿子考虑好就行。”林蓉撺掇着宋谨坐下,“我们先庆祝嘛。” 乐知时吃饭的时候问了宋煜很多问题,比如测绘是什么,学什么的,以后出来做什么,宋煜一一给了他相对简洁的回答,让他大概有了个概念。 “怪不得。”乐知时突然握住宋煜的手腕,“你上次送我的画。” 宋煜扯开他的手,“快吃饭。” “什么画?”林蓉插进来调侃,“你们俩现在越来越多小秘密了。” “没有,我什么都跟你说的。” “我不信,那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喜欢的小女生。” 乐知时干笑了两声,“真的没有。” 宋谨也笑起来,“哪有你这样的妈,天天八卦孩子有没有早恋。” “这很正常的,告诉我我可以引导啊,出出主意什么的。” 宋煜给林蓉夹了一筷子牛肉,“吃饭吧。” “小煜又嫌弃我了!” “……” 晚饭后,乐知时和宋煜一起给棉花糖洗澡,干燥的博美犬毛绒绒,像朵蓬松的云,一沾水就缩了水,体型小了一半。棉花糖不喜欢洗澡,总是想方设法逃跑,他们只能一个抱着另一个来洗。 洗到一半,乐知时身上都湿了大半,宋谨出现在楼下浴室门口,语气温和,“宋煜,你跟我来一下。” 宋煜被叫出去,浴室里只剩下乐知时和棉花糖,他们俩都湿乎乎的,而且都一样很紧张。 不紧张的反倒是宋煜,他已经预料到会被父亲叫去谈话,并不意外。宋谨拿了颗篮球下楼,带着儿子去到小区里的篮球场。 两人十分随意地打了打,一个防守一个进攻,进球后再相互交换。宋煜永远记得,小时候就是宋谨教会他打篮球的规则,告诉他这项运动不止要爆发力,更要沉得住气。 “太久没有一起打球了。”宋谨站在场地中间,投了一颗,篮球沿着抛物线落到篮筐,晃晃荡荡掉落进去,砸在地板上。他摇摇头,两手叉腰,“不行了,爸爸年纪大了,体力已经跟不上你了。” 宋煜将球捡起来,自己去到场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运动饮料,递给父亲一瓶。两人坐下休息。面对着空荡荡的球场,宋谨叹了口气,“我还记得以前咱们在这儿打球,我俩也是面对面,你防守,又特别想赢,想把我的球抢走,结果一着急手把球拍了出去,正好砸到你弟弟头上。” 想到当时的情景,宋谨笑了出来,“把乐乐都砸蒙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不起来,也不哭,就楞呼呼地看着那个掉在地上的球。” 说完他看向宋煜,“你那时候也很害怕吧。” 宋煜沉默着,算是默认。当时的画面已经模糊不清,但他还能回忆起那时候自己的紧张,因为太紧张,都想不起乐知时那时候的反应。 “但是他不是很介意,你跑去找他,他叽里咕噜说了什么,好像还让你抱,不抱就不起来。”宋谨笑笑,“乐乐的性格太像他爸了。他长大之后肯定和你乐叔叔一个样子,你别看他好像什么都不懂,像个小孩儿似的,很多事他其实心里有数,只是不愿意想太多。” 宋煜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但他总是不自觉地把乐知时当成一个孩子,明知道他已经长大了,还会时不时把他当做需要被保护的对象,仿佛从中自己可以获得什么乐趣一样,实际并没有,他可以得到的只有与日俱增的负担。 “说说你的想法吧。”宋谨拿手里的饮料瓶碰了碰宋煜手中的,“为什么想学这个专业?和你乐叔叔有关吧。” 宋煜凝视着父亲,发现他其实什么都懂。 “我觉得乐知时也很像你。”宋煜忽然说。 宋谨知道他不是转移话题,笑起来,“他也很像你妈妈,毕竟也是我们养大的孩子。反倒是你,好像是自己长大的,不太需要我们。” 宋煜摇头,否认了父亲的说法,“我很需要你们。每一个人。”他难得坦诚,但也只能点到为止。 起了阵风,球场周围的树影摇晃着,蝉鸣叫嚣,宋谨问:“我其实知道你从小就喜欢天文地理这些东西,可能和你乐叔叔也有关。小时候我忙着创业,乐奕带着你去了不少地方,爬山,看海。” 他说着,揽住宋煜的肩,“这么一想我儿子也真是厉害,那么小就跟着他去全国各地跑,见了不少很多大人都没有看过的风景吧。” 事实上,宋煜是家里不太愿意提起乐奕的人。对他来说,乐奕就像是另一个父亲的角色,在他幼年的启蒙阶段就带着他见过了不同的世界。 他永远都记得乐奕站在山顶,对着缭绕云雾大喊,希望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幸福。 希望他以后的小孩也幸福。 宋谨笑道:“我有时候也在想,如果他还活着会是什么样?他那么能聊,那么好一个人,乐乐如果由他们抚养长大,会不会比现在更好。”他顿了顿,又说,“所以我和你妈妈,我们真的很认真地在抚养乐乐长大,总觉得乐奕那家伙在天上看着。” 他看向宋煜,“你想想你小时候,他对你多好。他要是在的话,得多疼乐乐啊。” 宋煜鼻腔里泛起酸意,他有些抗拒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仿佛陷入一种两难的矛盾中,一方面他清楚,如果这个假设成立,乐知时一定更幸福,但另一方面,他又没办法想象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个乐知时,他没有和自己一起长大,完完全全独立于自己的生活中。 真可怕。宋煜想。 “我今天听到你说要学测绘,以后还要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心里是有一点抵触的。”宋谨敞开了对他说,“你可能也猜到了。” “你是怕不安全。”宋煜知道他会这么想。毕竟无论现代科技多么发达,对测绘工作者而言,外出作业难以避免,可能会面临非常危险的地形考验。 宋谨点了点头,“你知道的吧,你乐叔叔的事对我来说还是有留下一点阴影的。” 他说的太含蓄,宋煜知道根本不是“一点”的程度。 “还是不一样的。”宋煜解释,“不管怎么说,距离可以外出作业还有很长时间,现在谈这个为时尚早,何况工作和爱好不同,安全措施的等级也不一样。” 宋谨何尝不知道这些,今时不同往日,外出作业都不是常事了。 说到底,他只是心里过不去。 他拍了拍宋煜的膝盖,叹了口气,“去吧,爸爸就算不放心,也都是支持你的。”说完,他露出一个笑容,“如果你以后能更加依赖我们,就更好了。” 宋煜垂眼,点了点头。 宋谨的手机响起来,是老婆催回家的消息。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们去给你妈带点冰淇淋回去。” “好。” “对了,你估计还不知道呢,我跟你妈当年也是你乐叔叔撮合的。” 宋煜的确不知道,没人提过这件事,“是吗?” “你妈条件好,又漂亮,追她的人不要太多。”宋谨开玩笑道,“虽然你爸我,也是盘靓条顺,但是家境还是差了点,比你乐叔叔差很多。读大学的时候他知道我喜欢你妈,你妈也对我有点意思,我不好意思追,全都是乐奕撺掇的,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忙来忙去,好不容易才成了。” “没有你乐叔叔,说不定也没有你呢。”路灯下,宋谨的笑容带着几分怀念的意味,渐渐转淡了,说出一句像是感叹的话。 “大福星走了,给咱家留一个小福星,也挺好的,是吧。” 宋煜看着地面的影子,长长短短穿过树影,他点点头。 “嗯。” 买完雪糕上楼前,宋谨突然接到一个外商的电话,他把便利店的袋子递给宋煜,让他先上楼,自己打完电话再上去。 于是宋煜一个人开了家门,并且把父亲给母亲买的雪糕交接过去,并拒绝接受母亲的狗粮攻击,独自上楼,谁知道经过乐知时房间的时候,卧室门突然打开,吓了他一跳。 乐知时站在他自己的房门口,“宋煜哥哥,你没事吧。” 宋煜莫名其妙,“你有事吗?”说完他就准备往自己房间走,谁知道乐知时把他拽了进去,还把门给关上了。 “干什么?”还没搞清楚状况,他就被乐知时直接摁在了卧室门板上。乐知时一只手摁在宋煜的肋骨上,另一只手抓住门把手。 “宋叔叔刚刚是不是拉着你出去训话了?”乐知时望着他眼睛,眼神还十分笃定,“他好像不太支持你去w大。” “没有。” “你说没有肯定就是有。”乐知时自以为他已经把套路都摸透了,“宋叔叔说什么了,他要你去t大念书吗?” 刚刚他拿吹风机吹棉花糖的时候,听见林蓉和闺蜜打电话,也是为宋煜不想去t大的事可惜。 大家说着都可以,去哪儿都行,其实心里还是想劝宋煜多考虑一下吧。 越想越觉得如此,乐知时松开摁住宋煜的手,拉开了卧室门准备出去,“我帮你去跟宋叔叔说,我能说服他。” 一只脚刚迈出去,他就被宋煜拽住,扯了回来,“你给我回来。” 乐知时和他面对面,见宋煜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不禁问:“你怎么一副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样子。” 这时候倒是很敏锐了。宋煜松开他的手,“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我想你的事啊。” 宋煜愣了一下。 乐知时的语气诚恳得过分,“你在饭桌上说要报测绘专业,我感觉宋叔叔和蓉姨都没有很支持。如果是我,看到大家的反馈都是这样,肯定会有挫败感,谁不希望自己想选的路可以被认可呢。” “所以呢。”宋煜望着他。 他抬头,眼神坚定,“我支持你,什么时候都支持你。刚刚你不在的时候,我去查过了,测绘专业最好的学校就是w大,有人说是亚洲第一。而且我也知道,好多人在高考完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学什么,你不一样,你想得很清楚,而且可以去最好也最合适的地方念书,我特别开心。我不想看到你因为任何人的说法改变决定,因为你很成熟,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对吧?” 说着,乐知时抓住宋煜的手,虽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实际上预判错误,但那颗急切地想要传达支撑意念的心,宋煜几乎能摸到心跳。 “哥哥,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恍惚间,宋煜回忆起儿时球场发生的事。他终于想起来,那个时候被他砸到坐在地上的乐知时究竟说了什么。 小小的他忍住眼泪没有哭,还伸出胳膊对他说,小煜哥哥,你会打球了,好厉害啊。 你可以抱我起来吗? ※※※※※※※※※※※※※※※※※※※※ 时间流逝大法预警 (也不是直接成年在一起什么的,大家不要着急,这才十五万字hhhh) 宋煜选择去w大不是为了谁留下,他就是有他自己的追求,连学术方面都考虑了。w大的测绘是国内最强的(甚至一度称亚洲第一。院士给本科生上课的程度,大家可以百度一下,并不是所有情况下无条件选择t大p大,视专业来定),他做什么事都是有考量的,之前不出国也是因为已经想好以后钻研的方向了 哥哥是很理智很成熟的人,做事有考量。而且不是每个小说主角都要上t大或p大,就像评论区一个姐妹说的,测绘之于w大和牙科之于川大(华西)一样,之前有个新闻是,云南某考生考取北大临床,牙科方向,读了一段时间不是很满意又复读,考了712分去川大念牙科,一样的道理。 在此也祝愿各位准考生、以后会面临高考的学生都可以去到心仪的学校,念 开学礼物 不期而遇 发消息的时候, 乐知时还在教室里,他得知提前放月假的消息,心情激动, 第一次在老师还在讲台上就偷偷使用了手机。 以至于他完全没有听到提前到上午放月假的原因。 教室里, 同学们为提前放假而激动, 班主任又一次强调,“这次的暴雨预警是红色级别的,今年目前为止最大降雨量, 住宿生尽量不要离开学校,安全第一……” 乐知时一颗心扑在微信上,他以为会等很久,可宋煜的回复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小煜哥哥:今天有雨, 别来。] 乐知时皱了皱眉, 不太满意他的回复。 [乐知时:那不行,活儿我昨晚就揽下来了,你不来见我, 我就去你们实验室的楼找你。] 回复完之后,乐知时抬起头,见大家都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于是把手机塞口袋里,也抓紧时间收拾书包。手机调的是静音,等到从教室出来, 上了公交车,乐知时才想起来, 打开一看, 果然有回复了, 在自己发出最后一条的两分钟后。 [小煜哥哥:几点] 下面还有一条, 距离这一条又隔了一分钟。 [小煜哥哥:我现在要去实验室,有一批新采集的数据需要处理,还要建模。你快到的时候先提前告诉我,我出来接你,记得带伞,路上小心。] 宋煜平时话虽然少,但有时候又交代得很清楚,哪怕乐知时完全不了解这些工作具体是什么。 乐知时默读了一遍他发来的话,感觉硬邦邦的,所以他给宋煜回了一个小狗点头的表情包,显得他们之间的对话柔软许多。 [乐知时:我下午六点到。] 他不想告诉宋煜自己提前放假,想给他一个惊喜。就算宋煜要学习,也没关系,他也可以坐在他旁边,不打扰他。 提前见到就很好。 回到家,林蓉正把煲好的汤转到保温桶里,听说培雅提前放月假,她嘴里说着学校还算有良心的话,但又有点不放心让乐知时去w大了。 等到乐知时换完衣服下来,林蓉又说,“你下午过去,路上下暴雨怎么办?坐车很不安全的。” 乐知时换了件雾霾蓝的短袖,下面是黑色牛仔裤,整个人显得手长脚长、白得发光。他手里拿了顶黑色棒球帽,坐到餐桌前,用叉子叉起一小块哈密瓜塞进嘴里,“那我坐地铁,反正也是直达,只是慢一点。” “要不还是我去吧,”林蓉始终不放心,“我先开车过去再从w大去高铁站。” “别,太麻烦了,你就是飞机取消航班才换高铁的,如果高铁也耽误了怎么办?”乐知时叉起一块大的,伸长手臂喂到林蓉的嘴边,“蓉姨,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乐知时又补充道,“而且我准备提前过去,现在才十点,我过去正好在哥哥那儿吃午饭,我还没吃过w大的食堂呢。” 林蓉觉得这个办法可行,把手里的保温桶套进袋子里,“你跟你哥商量好了?” 乐知时点头,但没有把惊喜的事告诉林蓉,“他说会去门口接我。” “你哥也是,回趟家多好。”林蓉蹲下,拉开烤箱的门,语气里带了些埋怨的意味,“去年还三个月回一次,放完寒假开学,到现在也没回过一次家。”蛋黄酥和鲜花饼也烤好了,是林蓉特意给宋煜的室友准备的。 “可能是太忙了,他们说有的专业上了大学之后,比高三还可怕。”乐知时帮她打包装进盒子里,放进书包。两种点心都是无麸粉做的,他装的时候尝了一块,很好吃,蛋黄酥还有热热的流心,特别香。 分好点心收拾好厨房,林蓉把扎起来的卷发散下来,“我看不一定,没准儿这小子交女朋友了,忙着在学校陪女朋友,就不想回家了。” 乐知时正把书包背起来,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 林蓉喜欢开孩子的玩笑,但从来不放在心上,说过就立马忘了,话题转换得比谁都快,“去学校吃饭可以,但是千万要注意,不要吃不能吃的东西。”她把一些营养品也放进乐知时的书包,“沉不沉?要不还是少带点吧。” “不重。”乐知时抬头看了看钟,时间不早了,他转身催促林蓉赶紧去高铁站。 两人最后是一起出的门。林蓉把乐知时送到了地铁站,把伞放在他手上,不停交代,仿佛他还是个小孩儿似的,乐知时笑着说,“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别去找叔叔了,咱俩一起w大双人游。” 林蓉这才放下心,笑了起来,“那你叔叔太可怜了。好了,你快去坐地铁吧。” “嗯,到了给我打视频啊。”乐知时坐上下行的扶手电梯,回头冲林蓉摆手。 地铁站里人很多,大多都是放假的学生,还有周末出来玩的人,乐知时上了车,运气很好地找到了一个边缘的空位,坐了下来。他的前面站着一对年轻的情侣,男生个子比较高,右手拉着拉环,左搂着女友的腰。女孩儿站不稳,手臂环抱住男友的腰身,埋在他胸口,十分依恋的姿态。 距离过近,乐知时觉得自己这么睁着眼看着他们俩有点不礼貌,何况这个女孩儿还有意无意在瞟他,于是乐知时压了压帽檐,闭上眼装睡。 跟自己的脑子说好了是装睡,可乐知时竟然真的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情侣已经不在,车厢的人一点没少,车厢停下来,正好是报站,好巧不巧就是他要下车的那一站。 人很多,乐知时立刻站起来,背着包提着保温桶,从沙丁鱼罐头一样的车厢里往外挤,赶在关门前的最后一刻出来,乐知时如获新生,简直是从鱼罐头里游回海洋的程度。 他坐上电梯,在心里感叹自己今天的运气好到不像话,刚好有个空位,还刚刚好在到站的时候醒过来。可等他走到地铁站口,看到瀑布一样的雨,愣了一秒。 地铁口摆摊的老奶奶仰着头,看着这个模样漂亮的大男孩,像是被小偷偷过之后那样摸遍自己全身,然后懊恼地转过身,走了没两步又转回来,然后原地对着暴雨发愣。 她试探性地问了句:“小帅哥,买伞吗?十五块一把,很便宜的,最后一把了。” 然后她就心愿得偿了。 乐知时买下这最后一柄不能折叠的透明伞,撑开之后,刚准备离开,又看见老奶奶低着头,整理了一下被淋湿的摊布,上面是新鲜的栀子花和玉兰花,摆得十分整齐,所剩不多。 瞟了一眼大雨,乐知时停下脚步,蹲了下来,轻声询问:“奶奶,这个花怎么卖?” “你买花呀?”老奶奶先是少许讶异,但很快就开始为乐知时介绍起价格来,她的耳垂上戴着的也是新鲜的玉兰花耳环,说话的时候会轻轻摇晃,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地铁站的门口人潮拥挤,大家都很忙碌,步伐匆匆,没有太多人关心这微不可闻的花香。 “我全都要了。” 老奶奶笑得合不拢嘴,替他把花都小心串起来,“是要送给女朋友吧,我给你串起来,可以挂着,很香的。” 乐知时付了款,很诚实地笑着说:“我没有女朋友。” “哎呀,不可能的,这么好看怎么会没有女朋友。”老奶奶把花又用透明的袋子装起来,递给乐知时,“我每天在这里坐着,你是我见过最帅的小伙子。” 乐知时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帮她把摊位收拾了,并一再催促,说暴雨会下很久,让她赶紧回家。 看着老奶奶打着一把格子花纹的旧伞走很远了,乐知时才离开地铁站,撑着他本可以不用买的透明雨伞,往w大去。 上了高中,乐知时时不时会在放假的时候提出要来找宋煜,但基本上都是被拒绝,他也知道宋煜很忙,没时间陪他玩,所以后来也就不主动打扰了。只是有一次林蓉来看宋煜,带上了乐知时,但连宿舍都没有进。 再后来,他也越来越忙,假期越来越少,更没有合适的理由来w大。 滂沱大雨下个不停,雨滴打在透明的伞面上,声音不小,地面已经淹了一层水,乐知时的帆布鞋没一会儿就湿透了。w大实在是太大,一进去就晕头转向,乐知时按照地图app往里找,中途还拦住一个女生问路,最后总算是找到了那栋非常隐蔽的教学楼。 时间刚过中午十二点,天黑压压的,被乌云遮了大半天光。来的这么早,说不定可以赶上宋煜吃饭,乐知时很清楚,宋煜对吃饭很不讲究,忙起来就忘记吃,这个时间点如果没有人催,他吃过饭的可能性也不大。 他开始幻想宋煜见到自己的模样,一定会先怪他不提前通知,打乱计划,然后会摆出一副不太情愿的表情,告诉他下次不可以这样,然后带他去吃东西。 快走到楼前,乐知时脚步停了停,换了手提保温桶,用另一只手撑伞,手腕有点酸,他交换的时候正好起了阵风,伞差点吹翻,乐知时抬手去稳住伞柄,帽子就被掀走,落在地面,快速地被雨水浸透了。 乐知时想弯腰把帽子捡起来,可手里的伞柄和袋子怎么倒腾都不方便,太累了,他站在原地,仰头叹了口气,忽然看见那栋教学楼下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宋煜。 再没有比这更巧的了,乐知时正要喊他名字,又看见他身边走出来一个个子娇小的女孩儿。两人靠得挺近,宋煜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折叠伞,女生说话的时候一直抬头望着他,还轻微踮了踮脚,说个不停,宋煜偶尔会点一下头,简短地回答两句。 说不上为什么,看见他点头的时候,乐知时心口突然产生了一点无端的低落感和焦虑,潜意识冒出来,催促着他离开这里。雨下得好大,落在伞面、地上,无处不在,没有任何东西躲得过。 前一秒还为帽子操心的乐知时此时顾不上太多,转过身,用伞挡住了自己半个背影,步伐很快地离开了这里,到后来甚至跑了起来。 他能感觉地面的雨水增多,裤腿已经泡在雨里,虽然他的上半身还没有淋到雨,但这种从下而上的湿冷的水仿佛把他缠住了,令乐知时感到不适。慌不择路下,他从一条小径穿了出去,试图找一个方便躲雨,又可以让他坐一坐的地方。因为他的确有点累了。 逃跑时,脚步溅起的水花发出了些许声响,但很快就隐没在躁动的大雨中。教学楼的屋檐下聚了越来越多的学生,讨论着中午去哪个食堂吃饭的话题。 “宋煜?你还在听吗?” 宋煜的目光收回来,但眉头还皱着,有些敷衍地为自己的走神道歉,“抱歉。” “没事,”女生笑得很明朗,并不十分在意,“剩下的我们下午再讨论吧,先去吃饭。”她自觉自己这样的邀约已经十分自然,不太可能会遭到拒绝。 可没想到宋煜拿出了手机,低头拨出了一个电话,然后有些心不在焉地对她说,“我有点事,不吃了。” “啊?不吃了吗?”女生错愕了一下,又靠近一些,看向宋煜,发现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自己身上,甚至拉开了一点距离。 她试图换个说法,脸上流露出请求的神情,声音很轻,“那你可不可以送我回一下宿舍?我没带伞。很近的,就在那边。” 雨实在太大,周围的学生有不少都是一个带一个,分享同一把伞快速离开这里。她注视着宋煜,见他第二次拨那个没人接的电话,以为没有听见自己的询问,准备再次开口。 “借给你了。”宋煜把伞递给了那个女生,冲进雨里。 女生拿着伞愣在原地,她不明白好端端的,宋煜怎么突然有了这么着急的事,急到把唯一一把伞丢给她,也不愿意先送她过去。 很显然,她也不会猜到,这一切只是因为一个相似的、有一点可能性的背影。 乐知时撑着伞,感觉自己像条旅途坎坷的流浪狗,被雨水拖着,步伐沉重。不知不觉间,他转到某间食堂,一层的大厅是很通透的落地窗,里面看起来也很干净。他走上台阶,收了伞进去。 等到找到靠窗的位子坐下来,乐知时终于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手掌都勒地发红,他搓了搓,想找找有没有带纸巾,摸了摸,最后只拿出手机。 屏幕亮了亮,上面显示四通未接来电,都是宋煜的。 乐知时吓了一跳,突然想起自己因为上课的习惯,到现在也没开震动,完全没有提醒。他慌忙拿起来准备回电,谁知对方更快一步,打了过来。乐知时有些害怕,战战兢兢地点了接通。 “你现在在哪儿?为什么不接电话?”宋煜的语气不太好,和他平时很不一样,很急,好像在生气。 乐知时想回答他的问题,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他慌张地推出通话界面想看看地图,又担心拿开会错过宋煜说话,只好站起来随便问了一个周围的人,“你好,请问这是哪个食堂啊?” 宋煜在电话那头,听见路人很模糊地报了一个地点,他立刻说,“等着我。” 乐知时坐回了那个靠窗的位子上,低头看了看已挂断的界面,把手机放在桌子上,过了两秒,他又拿起来,调成震动模式。 脑子钝钝的,乐知时垂着头,凝视着自己手心被勒红的地方,还有被雨淋湿的塑料袋。他拉开袋子,低头探了探,里面的花还好,还是很香。 这些场面和他来之前想的不太一样,狼狈许多。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好运又溜走了。 少倾,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乐知时立刻接通,贴在耳边。 “你在几楼?” 乐知时知道他可能已经到了,扭转着身子去看门口,向宋煜解释自己的位置,“我在一楼,靠近大门的地方,你进来之后右转应该就能看到我,我穿的是……” “蓝色上衣。”宋煜先说出口。 声音在电流声中变得沉郁,“找到你了。” 这么快?乐知时迷茫地四处张望,寻找宋煜的声音,谁知背后突然间传来敲击玻璃的声音。 咚咚—— 一扭头,宋煜就在外面,握着手机,浑身湿透,和他之间只隔着一层被雨水模糊的透明玻璃。 他屈起的指节还靠在玻璃窗上,接触的那一点点面积,也洇着湿润的水渍。 鬼使神差的,乐知时把手掌贴了上去,盖住他指节。但下一秒,他又觉得自己的动作过分傻气,尴尬地想要收回。 可宋煜总是更快一步。 屈起的指节伸展开,手掌翻转,接着自然而然地贴上了乐知时的手心。 “跑什么?” 宋煜人站在他面前,声音却从电话里传来,语气也比之前松缓很多,让乐知时产生一种迷濛的感觉。但他问完问题,手垂到身侧,人也离开这里,往食堂走。 趁宋煜看不到自己的这段时间,乐知时皱了皱眉,想起自己刚刚落荒而逃的样子,没法解释。他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宋煜并没有看到他,只是猜测。 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宋煜就来到了他的面前,把电话挂断了。他的脸上满是水珠,短发和眉毛都淋湿,连睫毛都挂着细小的水滴,明明应该很狼狈,却产生出一种奇怪的、迷人的气质。 这张脸应该没有人不喜欢,乐知时这么想,完全忘记了他为什么会淋湿,明明带了伞。 宋煜又问了一遍,“你刚刚为什么要跑?” “我没跑。”乐知时下意识嘴硬起来,“你看我拿这么多东西,跑得动吗?”他最后小声嘟囔一句,“我刚来。” “你觉得你很擅长说谎吗?”宋煜说话间挑了下眉。 尽管他的语气并不温柔,但乐知时能明显感觉到,看到自己之后,宋煜不像刚刚一接通电话时那样着急,慢了下来,也没那么生气了。 不过这种变化对宋煜这样不苟言笑的人来说,实在是太轻微了,换成其他人可能觉得毫无分别,更像是乐知时想太多。 他盯着宋煜深黑的瞳孔,内心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认输,“你看到我了?不应该啊,明明我转过去之前你都没有发现的。”这一点他很确定,他还用伞挡住了。 宋煜把他掉落的帽子放在桌上。 为了一个相似的背影,淋一场滂沱大雨。 这理由太荒谬了,所以他临时编了一个。 “你的伞是透明的。” 落雨孤岛 “啊……”乐知时低头看了看还在滴水的雨伞, 的确是透明的。 他太傻了,竟然用一把透明雨伞做遮挡物。 “不是说六点吗?”宋煜问。 乐知时抿了抿嘴唇,最后还是把自己失败的惊喜计划向他和盘托出, 宋煜似乎也不觉得太意外, 只点了点头, 问他有没有吃饭。 “没有。”乐知时摇头,解释自己一回家就来了这边,但他又站起来, 背着包准备走,“你们这边的食堂可以打包吗?我不想在这儿吃,你都淋透了,先回去洗个澡吧。” 宋煜默认了他的提议, 站了起来, 十分自然地抓住了乐知时背包的袋子,把包拿过来背,再提上装有保温桶的袋子, 最后只说,“拿着你的伞。” “哦。”乐知时拿好伞和花,跟在哥哥后面,宋煜询问他有没有想吃的,但乐知时只说不饿,一心想让他早点上去洗澡, 怕他着凉。 但宋煜似乎已经有了目标,没考虑太多, 径直走到一个排了长队的窗口。他停下脚步, 眯着眼望了望前面。 乐知时很喜欢他这样的小动作, 略微眯着眼, 有种大猫的感觉,感觉很可爱。虽然可爱这种词和宋煜绝对是绝缘的,但某些时候,乐知时的脑子里会不自觉蹦出这样的形容。 排队的人很多,乐知时想帮宋煜提袋子,但被拒绝了,他的手指尖都还在滴水。乐知时伸出手指尖,接住了那一滴滴下来的水。 “你的伞呢?”他问宋煜。 宋煜很快回答,“借给别人了。” 乐知时想到刚刚在楼下看到的场面,“是借给那个女生了吗?你只有一把伞,还要借给她。” 早知道我就去接你了。 “我不想跟人共伞。”队伍稍稍往前挪动些许,宋煜又说,“她是和我分到一个小组的同学,数据采集有点问题,找我讨论。” 原来如此。乐知时点了点头,“那你下次就不要把伞借出去了,也不好,”他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太绅士,换了个说法,“你叫我一声,我就停下来,你就不会淋雨了。” 宋煜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放弃了。他觉得乐知时可能自己都搞不懂自己,没必要让他更加迷惑。 他们排队买到了两份菠萝饭,然后又去其他窗口买了清蒸武昌鱼、蒜蓉空心菜和糖醋里脊,最后打包去往宋煜的宿舍。 借口已经被淋透,宋煜让乐知时自己一个人打伞,可乐知时怎么都不愿意,非要贴着宋煜。于是说着不愿共伞的宋煜主动拿起了伞柄,但几乎把整个透明伞盖都倾到乐知时那边。 乐知时发现之后,会推他的手腕,但没有太多用处,管不了太久,过一会儿,伞就会自然而然倾斜过来,像某种不合理的固定程序。 外面的积水越发多起来,没过了脚踝,乐知时的裤子已经湿到膝盖,还戏称这是毛细现象。前头走过去一个脚步飞快的女孩,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提了一大兜水果,光是用无名指和小拇指就提起一碗牛肉粉,总感觉岌岌可危,但又稳稳当当。 下雨天的时候,人类都会变得很有趣。绕来绕去,乐知时对着宋煜抱怨自己刚刚过来的时候差点迷路,“我不应该从那个正门进来的,走了好远,晕头转向,后来我在老理学楼那找到一个姐姐,她给我指了路。” 正说着,一辆车飞驰而过,眼看着要溅起水花,乐知时没来得及躲,只感觉腰被揽了一下,跟着整个人都拽过去,避开了水。 车已经开过去很远。 宋煜的手没有及时放下,还停留在乐知时腰间。他回头望了一眼那辆车,然后转过来,话题也还停留在刚刚乐知时抱怨的事上,“樱花大道上你都能迷路。” 大概是因为他略带嘲笑的话,乐知时的耳朵有点烫,他低垂着眼睛,底气不足地说:“樱花没开的时候我也看不出来那是樱花大道,和普通大道没区别。” 宋煜发现他说的竟然还有那么一点道理,所以也懒得反驳。后知后觉察觉自己手的位置不太对,假装若无其事那样放下来,“走吧,快到了。” 宿舍楼比乐知时想象中陈旧,他以前觉得像宋煜这样的洁癖可能不会太想住在宿舍里,说不定住不习惯就会经常回家,但这个想法最后也落了空。 宋煜和宿管阿姨打了招呼,带着乐知时上楼,楼道光线不算好,但打开宿舍门,朝南的空间还是很敞亮。宿舍里没有其他人,乐知时走进去,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盯着他们的窗子,他很喜欢,窗外是雨水浸过的青葱。 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宋煜的桌子,一丝不苟的风格,“这是你的床是吗?”乐知时抬头望了望,床品和家里的也差不多,都是非常性冷淡的烟灰色。 “嗯。”宋煜把东西放下,衣服太湿,贴在身上,他从衣柜里找出两套衣服,一套给了乐知时,“都是新的,没穿过,你等下可以换。” “穿过也可以。”乐知时舀了一勺菠萝饭塞进嘴里,米饭糯糯的,还有果仁和葡萄干,“这个好好吃,有点甜味。”他又舀了一勺凑过去递到宋煜嘴边,“你吃。” 宋煜吃了一口,但皱了皱眉,似乎不合胃口。乐知时奇怪,“你不喜欢还买。” “我没吃过。这家总是排队,他们都说好吃。”宋煜随口说完,拿上衣服进了浴室。 没吃过。 乐知时低头看了看菠萝饭,用勺子戳了两下,心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趁着宋煜洗澡的功夫,他给林蓉发了微信,问她是不是已经坐上车了,暂时没有得到回应。但桌上放着的另一部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来,是宋煜的。乐知时不小心瞥到内容。 [daisyyy:宋煜,你的伞我放在你的工位了,谢谢,我还买了一杯奶茶,记得喝哦。] 那种不太舒服的情绪又一次涌现,像下不尽的雨。乐知时替他按了锁屏,屏幕变黑。他环视桌面,想找点事做,于是转头把湿掉的帽子和雨伞暂时靠边放,又拉开书包,把林蓉塞进去的流心蛋黄酥和鲜花饼拿出来,一一分装好,放在宋煜室友的桌子上。 做好分配工作,他又把打包好的饭菜也摆出来,用保温桶的盖子给宋煜倒了一碗热腾腾的汤。一扭头,看见椅子上挂着自己买到的花,乐知时拿出来,甩了甩上面的水珠,挂在宋煜桌前的墙壁上。 违和感满满,但显得很温馨。 拍了张照,乐知时发给了林蓉。盯着他和林蓉的聊天界面,乐知时又想到刚刚那则消息,但这次他的关注点发生了倾斜,只觉得宋煜好厉害,可以清楚地记得谁是谁,都不用修改备注。 宋煜从浴室里出来,整个人还是湿淋淋的,但是散着热气,他换了件白色的衣服,整个人柔软很多。 他看见乐知时坐在自己的桌子前,把两双筷子都拆出来搁在碗边,桌上的饭菜摆得很整齐,每个室友的桌子上都放好了点心。 这画面是他没有想过的,有种很微妙的愉悦感冒了出来。宋煜站在浴室门口,走了会儿神。 “你洗好了?”乐知时先回了头,冲他笑,“快来吃饭。” 宋煜擦了擦头发,“你洗吗?” “我饿了,想先吃点东西再洗澡。”乐知时问可不可以借用室友的椅子,宋煜点头,拿来对面的椅子放到乐知时旁边,坐了下来。 乐知时把汤推到哥哥面前,“你快趁热喝,喝了不会感冒。”这种话很没有科学依据,但宋煜还是照做了,他低头喝着母亲煲的汤,听乐知时讲他在学校发生的种种。 “培雅马上就要办七十周年校庆了,现在他们都在准备呢,每天都很热闹,你也可以去看看。”乐知时吃得很香,他一路过来,又累又饿,心情还跌宕起伏的,好在有美食聊以慰藉。 宋煜把糖醋里脊夹到他碗里,“你们也参与吗?” “怎么可能,我们都高三了,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说完,乐知时自我放弃地靠在椅子上,“好累,我感觉已经好久没有放假了,每天都睡不够,昨天月考考文综的时候差点睡着。” 宋煜大概能想象到那幅画面,卷子上说不定还有他不小心戳上去的墨点,应该很好笑,但他还是正经问:“考得怎么样?” 乐知时又活了,坐直之后喝了一大口汤,“还可以,不难。”作为班上少数几个文科男生,乐知时的成绩还是名列前茅的,只是都已经快毕业了,他喜欢在长廊背书的习惯还是没有改,有时候是吃饭时间,有时候是下晚自习。不想学习了,也会在那儿坐一坐。 他现在不会坐在长廊的椅子上看漫画了,也没有人会跑到那里去接他了。 “我也想来w大。”他突然来了这样一句,感觉没头没尾的。 宋煜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收拾了自己的碗筷,“你可以多看看学校和专业。” 乐知时不太喜欢他这样的回应,好像自己在他眼里还是一个小孩子,说出来的话都是一时兴起。但他又明白,无论如何,宋煜也不会对他说,可以啊,你来我会很开心。 他见宋煜的手机屏幕又亮了亮,试着转移话题。 “刚刚你洗澡的时候,手机震动了,好像有人给你发消息。”乐知时装出一副自己完全没有看到内容的样子,单纯提醒宋煜。 宋煜嗯了一声,但似乎并不打算查看。 “你不看看吗?”乐知时皱眉。 “再说吧。” 乐知时也不知道自己的动机是什么,反正他说出来了,“那个找你借伞的女生,给你买了奶茶,让你去喝。” 说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一是暴露自己看到了信息内容,尽管不是故意,二是他的语气实在是太奇怪了。 宋煜眉头微微皱起,盯着乐知时的脸,“你怎么了?” 看到他之后突然转头跑掉,现在又执着于一条微信。 乐知时被他问住了,眼睛眨了一下,然后突然就不太想说话了。 雨越下越大。 “我吃饱了,”他站了起来,“我可以去洗澡吗?” 宋煜当然不会说不,也不会追问下去。他带着乐知时进到浴室,把自己淋浴时会穿的拖鞋给他,告诉他往哪边是热水,最后教他怎么使用那个非常难用的吹风机。 “这是我室友的,有点接触不良,你握的时候把下面的线绕上去一圈。” 乐知时嘴里说听懂了,其实没怎么听进去。浴室的空间很狭小,两个人站着都有些挤,乐知时转过去把淋浴开了,谁知淋浴头的方向有点偏,正好淋到他身上。他慌张地后退了半步,拽住衣摆就把上衣脱了。 完全忘记宋煜还在后面。 他后背也很白,很瘦,腰比宋煜想象中还要细。身高似乎比之前高了一点,但总还是一副少年的骨架,腕骨和脚踝都很细,仿佛一折就断。发现自己盯着看了,宋煜别过脸,没想到就这么一下,乐知时不知道踩到什么,滑了一下,整个人向后倒去。 好在宋煜险险扶住他,握住他手臂。 他的心都悬了一下。 “没事没事。”乐知时手掌扶住墙壁,站稳了,“这个拖鞋有点滑。” “小心点。”宋煜松开手,发现自己握得太紧,这么短的时间,就在他手臂的后侧留下红印。他没再往乐知时那儿看,自己转过身,“我出去了,你洗吧。” 虽然浴室环境不太好,但水温很舒服,和家里差不多,乐知时都不用再调整。他洗澡的时候有些失神,总想到刚刚宋煜和别人说话的样子。他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好像不希望宋煜和任何人说话似的。 但他又希望宋煜和室友的关系好一点,希望他每天的生活都很顺利。 思绪混乱,打成了一个死结。乐知时洗得有些头晕,于是很快地冲掉了泡沫。 宋煜给他的是一件海蓝色的t恤,正面什么都没有,他还以为自己弄反了,翻过来一看,反面印着一块芝士,好像是猫和老鼠的联名。乐知时套在身上,很大,空荡荡的,领口一扯半个肩膀都能露出来。他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这颜色显得他更加白了。 但是裤子有些大了。乐知时弯腰看着空荡荡的裤腿,卷了一小截,然后起身拿起吹风机,按下开关。 宋煜收拾好桌子,听见他浴室里传来吹风机的声音,时断时续,就知道自己是白教了。他站在原地没有过去,等了三秒,果然,浴室的门打开,乐知时露出湿漉漉的脑袋,表情有些不好意思。 “哥哥,我还是不会用这个吹风机。” 到最后还是宋煜给他吹的头发。乐知时乖乖坐到椅子上,闭着眼,任由宋煜拨弄着他的头发,宋煜的手指很长,插进发缝的触觉很舒适,会让乐知时产生出一种可以依靠的安全感。 “你染过的颜色掉了。”宋煜的手捻了捻他棕色的发丝,想到之前回家,发现乐知时染了黑色的头发,看起来有点不像他,不过当时他也没有多问,只觉得是小孩子的一时兴起。 “嗯。”乐知时垂着头,“就算不掉色也剪掉了,头发长得太快了。” 他想想,自己高中三年到如今,做过最叛逆的事也不过是染了一次黑发。 理由更是离奇,只是因为宋煜上学期参加他家长会的时候,太多人对他说同一句话。 你和你哥哥长得一点也不像。 那天还是他的十八岁生日。 “不要染了,这样就挺好的。”宋煜的手不小心碰了碰乐知时修长的后颈,那里长着一枚不起眼的痣,大概连乐知时自己都不知道。 他以前偶尔会对着这颗痣发呆,有时候被乐知时发现,他会笑着问他是不是在他背后贴了纸条,为什么一直盯着看。 宋煜没有恶作剧的癖好,只是对这种天然的印记会一种奇怪而复杂的感情。 类似占有欲。 “你觉得我染黑色不好看吗?” 刚问完,宋煜桌子上的手机开始长震,乐知时帮他拿起,往身后递过去。 宋煜的思绪被打断,接过手机,是舍长的电话,他停了吹风机,接通电话。 “到了,他现在在宿舍。嗯。我知道,一会儿就让他回去的。” 坐在椅子上的乐知时听见这句,立刻转过来,对着宋煜摇头。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在说什么,宋煜走到窗户边,往下望了望。 “已经淹了吗?”宋煜顿了顿,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说,“那他等会儿怎么走……” 听到这句话,乐知时莫名有些开心,而且还松了一口气。 宋煜没说太多便挂断了电话,室友群传了两则视频,一个是淹水的地铁站,另一个则是打到完全撑不住伞的雨。 [陈方圆:一年一度的看海提前到来了,同志们,我们又一次拥有海景房了。] “外面是不是淹得很厉害?”乐知时也站起来,跑到窗户那儿看了一眼,果然,雨水有增无减。 “嗯,今天是红色预警,可能会像之前一样整个淹掉,到时候出去就很不方便了。” “那我今天可能回不去了。”乐知时的语气实在有些明显,完全没有回不去的遗憾,只有藏不住的雀跃,可一转身,他就看见宋煜拿起了他的书包,“你要干什么?” 他的语气仿佛被当面夺走零食的小孩。 宋煜把书包的拉链拉开,检查里面有没有漏装的东西,但他忽然发现,就在这个黑色书包的内侧,竟然别着他当时随口送给乐知时的铭牌。 看到自己名字的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迷茫的感觉。 “哥哥。” 听到乐知时的声音,宋煜回过神,放下书包,“现在地铁站淹了,坐车也不安全,我这边没有你睡觉的地方,学校附近有几间酒店,我看一下能不能订到。” 窗外突然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乐知时经历过太多次,身体记忆让他先捂住了耳朵,果然,下一瞬间,一道巨大的响雷劈下来。 宋煜看见他肩膀抖了抖,但还是拿出了手机,准备订酒店。 看到他这样,乐知时觉得很难受。这种感觉就像跑遍了各种水果店,好不容易找到一颗脆桃,满怀期待地咬下去,却是软的。 可是他自己要来的,就像桃子也是他自己买的。 不能不吃完,每一口都吃得很沮丧。 正是放假的时间,大学周围的酒店本身就已经很难订到,加上这几天的特殊天气,更加不方便。宋煜点开了几个条件不错的酒店,几乎每个都是满房。差一点的酒店他连点都不想点开,想想里面的条件和状况,他就不想让乐知时住进去。 何况他还是过敏体质。 想到酒店里的床单不够干净,可能还会有烟味,宋煜觉得,如果让他一个人住在那儿,一晚上辗转难眠的可能是自己。 就在他纠结其中的时候,手腕突然被握住,乐知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面前了。他穿着自己买来却从没穿过的衣服,身上散发着和自己一样的沐浴露香气,头发柔顺,眼神无辜。 他用很轻的声音喊了一声哥哥,“我不想出去住。” 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白得可以看见清晰的血管,鲜活地跳动着,宋煜很清楚,这样的皮肤一搓就会发红,会发烫。就像他小时候,稍稍一哭,脸就会红,像颗脆弱的桃子。 “外面打雷了,我晚上睡不着。”他拿宋煜几乎没有办法拒绝的理由请求着,如同第一次闯入他的卧室那样,只是比起儿时的痛哭,现在这样的方法似乎更让宋煜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他似乎比小时候更加会吃准宋煜的念头,手一伸,就摸到他的软肋。 乐知时望着他,那双大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请求,但又像是其他会让人产生错觉的情绪。 “我可以住在这里吗?就一晚。” ※※※※※※※※※※※※※※※※※※※※ 答应他! 很容易被忽视的细节里全是哥哥的爱~ 有姐妹说哥哥太冷淡,真不是冷淡,对比一下他对别人和对乐乐的态度,他这叫克制。在我看来,年上的魅力就在于克制,如果连自己的感情都克制不了,在年龄优势上随意对年下引导和输出,影响年下的选择,对我个人来说就失去年上的魅力点了。他对乐乐的好全都是细节,他选择不表达其实是对乐乐的负责和保护,尤其是在看到一个失败案例之后,而且他们的关系是类似兄弟的关系。直接表达,如果真的遇到风险,遇到困难,谁来承担呢,他会舍得让乐知时受琛琛的苦吗,乐乐甚至还没有高考。 我觉得问“以后在一起了还这样吗”这种问题也很奇怪,很明显不会啊,宋煜在完全感应不到乐乐箭头的时候都这么好了,只是为了保护他们之间的关系才隐忍不发,真的在一起还不宠上天啊。 拒绝 社交危机【一更】 宋煜的挣扎其实很短暂。 因为真正不想让乐知时走的人是自己。 得到首肯, 乐知时心满意足,松开了手,拿着自己的书包坐回到宋煜的椅子上, 满脸都是开心。他问宋煜下午还有没有要忙的事, 自己会不会打扰到他。 宋煜摇头, “你的作业做完了吗?” “早就做完了。”乐知时对他说, “书我也背了, 我是准备好才来的。而且我也带了复习资料, 晚上可以看。” 他前一天得知林蓉需要他帮忙送东西, 好了好久提前把作业做完, 月假前的那天上午也在做作业。他是个一旦专注,效率会很高的人, 尤其一想到是来见宋煜,专注力简直加倍。 宋煜点头, 听见乐知时手机一直在震动,提醒了一下, 又说自己要下去买点东西。 外面又闪了一下雷, 乐知时的肩膀不自觉抖了抖,检查手机的来信,而后抬头对宋煜说,“我可以跟你一起下去吗?” “外面雨太大了。” “那……”乐知时冲他摇了摇自己的手机, “我可以玩一下游戏吗?同学叫我,我分散一下注意力。” 的确,外面还一直在打雷。宋煜点头,但还是忍不住嘱咐, “少玩游戏。” “我很少玩的。”乐知时解释, “我游戏玩得很菜, 所以也不是特别喜欢。” 宋煜已经换好了鞋,嗯了一声,拿起宿舍的备用伞就出门了。 外面的状况比他想象中还要差,水已经淹过了台阶,快要和宿舍一楼的门禁门齐平。他淌水出去,风大雨大,外面的人少了很多,校园超市里的人倒是不少,挤挤攘攘。这座城市的暴雨季相当夸张,大家都积累了不少经验,每到下雨都会习惯性囤货。 一般这种人满为患的地方,宋煜都敬而远之,但他这次没有犹豫地进去,很快速地买了乐知时喜欢并且可以吃的零食,全新的毛巾、软毛牙刷和拖鞋,前往等待付款的队列。 好不容易快排到,看见经过的女生手里拿着乐知时曾经夸喜欢吃的冰淇淋,又从队伍中撤离。 从冰柜折返回队列,感觉时间成本又增加了至少二十分钟,这种情况一般来说会让宋煜很没有耐心,但现在他的心情倒还不错。 手机屏幕显示有新消息未点开,是q/q的推送。宋煜很少使用社交软件,尤其上了大学之后,大部分联系工作都转移到微信,q/q几乎停用。从前的群聊他也都设置成不提醒状态。 这次点开,果然是乐知时发说说的提示。 本来也是在排队,宋煜闲来无事,点开看了看,是一张照片,是乐知时拍下的他的桌面,上面摆着打包好的饭菜和排骨藕汤。 [乐知时:好吃!又多了一条考w大的理由!] 下面的评论数量完全体现出乐知时的好人缘,满屏幕的“乐乐”也能看出他在校园社交中的团宠地位。回复的内容大多都是跟w大有关,还有很多他的好友调侃乐知时是兄控,一放假就去找哥哥。继续翻了翻,宋煜的手指停住,被其中一条引起了注意。 [我就是新世界的卡密:吃货,这么大的雨还跑那么远,也不怕半路被人卖了。这个鱼我也会做,我跟你打包票我做得比食堂好吃一百倍,不信你来我家!] 乐知时回了一句,[真的假的,你还会做清蒸鱼吗?] [我就是新世界的卡密:那是,我还会弄成孔雀那种摆盘,厉害吧。要不我下周带饭,让你尝尝?] 乐知时十分天真地回复了一句好呀,又说自己很喜欢吃鱼。 两人的聊天有一长串,话题已经和乐知时发的图片已经不相关。对方似乎很会聊天,直接扯到了假期后返校的事,说自己喝到一款很不错的手工酸奶,芒果味的,可以带给他喝,但是要乐知时上次提过的自家烤的肉桂卷交换,而乐知时也同意了,从回复的时间上看,没有太多犹豫。 间隔一分钟之后,那人对他提出玩游戏的邀请,乐知时拒绝了,说自己不擅长,可对方仿佛很熟悉他似的。 [我就是新世界的卡密:我知道啊,放心,哥带你升段位,保证你这次能吃鸡。] 外面打着雷,乌云压下来,把整个校园都裹进深黑的低气压中。宋煜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看了一眼没太挪动的队列,开始烦躁起来。 一分钟后,两个结伴的女生朝宋煜靠近,占据了本来就很狭小的走道,其中一个拿着手机,大着胆子对宋煜说了一声同学你好,又问他“可以加个微信吗?” 宋煜脸色格外差,连应付的念头都没有,直接找借口打发,“抱歉,我不用微信。” 对方像是预料到没这么容易,所以没有轻易气馁,又试探了一次,“那……q/q呢?” 宋煜皱了皱眉,语气变得更差了。 “这是我最讨厌的社交软件。” 最后,他比预想中多花了半小时才回到宿舍,还在开门就听见乐知时在房间里非常激烈的游戏反应,十分懊悔地说着完了完了,我送人头了之类的话。 他的耳机声音似乎开得很大,两只手肘撑在桌面,完全与世隔绝的样子。宋煜把伞收起来挂在门口的架子上,换下鞋,听见乐知时对一起打游戏的同伴说话,“谁是小宝贝?你不要乱说。” 眼睛还盯着屏幕,手有些慌乱地操作,似乎是被队友逗笑了,“好恶心啊。” 宋煜没有第一时间放下东西,在原地站了站,看见乐知时自我放弃似的,把抬着的手放下,埋怨队友影响他发挥,过一会儿又很认真地说,“你不要随便给别人起绰号,现在好了,我死了。” 对方似乎还在说话,乐知时把手机放下来,有点负气,“我看你一个人怎么赢。”结束游戏,他伸了个懒腰,但视线仍然停留在手机屏幕,选择了继续观战。 宋煜耐心全失,不想等他发现了,自己走过去把买的零食和冰淇淋放在桌子上,一言不发,从里面分出日用品拿去洗手间。 “你回来了?”乐知时很快摘下耳机,都没有在意冰淇淋,直接站起来跟着宋煜走,“买了什么?给我买的吗?” “牙刷,毛巾。”宋煜把洗漱用品摆好,提醒他不要用错,然后转身出来,把新的拖鞋拆开放到他脚边,但没有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乐知时觉得哥哥出去了一趟,心情似乎变差了。他不喜欢宋煜心情不好,为了缓解,他主动把自己刚刚打游戏的糗事分享给他,“我刚刚把手·雷看成烟·雾·弹,差点把我队友炸死,幸好他跑得快。” 其实乐知时不喜欢输,他也不喜欢被被人嘲笑,但是如果对方是宋煜他就完全可以接受。只要宋煜听完会笑。 但这次好像不管用。 宋煜拿出一瓶冰可乐,语气并没有缓和多少,“是吗。”说完,他仰头喝了一口,皱了皱眉,拧好盖子放回桌上。 看他这样,乐知时有些无措,他的手机一直震动,消息不断,但他完全没心思回复。他拿起宋煜给他的冰淇淋,“这个我超级爱吃。”勺子掰开后舀了一勺递到宋煜嘴边,“你吃。” 宋煜自然是没有吃的,和往常一样。但和平常又不太一样的是,他看了一眼乐知时的手机,转而瞥了眼乐知时,“不看看是谁发的?” 乐知时把手收回来,自己吃掉那口冰淇淋,拿起手机飞快回复了,又放下,“我队友,问我还打不打。”说完他又自己补充了一句,“不打了,一直输,好没意思。” 宋煜对他的话没有回应,将自己桌子上的笔记本端走,放到对面室友的桌子上,开了机。 “你要学习了吗?”乐知时也转过来,盯着宋煜的背影。外面的雷似乎停了一会儿。 “嗯。”事实上宋煜手头上要忙的都已经忙完,已经没什么需要做的。在乐知时说自己要来的时候,原本不去实验室的他在洗完澡之后也出去了,只是想抓紧时间把小组的数据分析工作快速收尾。 他检查了一下邮箱,看到老师发来的文献。才上大三的宋煜因为成绩出众,提前被学院里的科研大牛相中作为培养对象,早早地进了实验室,被师兄师姐戏称为研0新生。 回复完老师的邮件,宋煜又清理了一下自己放在桌面的数据文件,点开刚下载好的文献pdf。 乐知时感觉他真的很忙,自己一个人吃完了冰淇淋,然后扭转着身子趴在宋煜椅子的靠背上,下巴尖抵着手臂,就这么盯着宋煜的背影,一声不吭,像吃饱之后默默陪着主人的小狗。 暴雨天,太阳全都被乌云赶跑,明明才下午四点半,光线却已经暗得可以。 不知道过了多久,乐知时感觉自己都快要睡着,忽然听见宋煜的声音。 “刚才跟你打游戏的人是谁?” 他的语气仿佛很随意似的,也没有回头,像是随口一问。乐知时也懵懵懂懂,抬起头,坐直了,揉了揉眼睛,“我同学。” “你们班的?” 乐知时点点头,忽然想到他可能看不见,又嗯了一声,“就坐在我后排。” 宋煜又开始不说话了。乐知时从椅子上起来,从书包里翻找出厚厚一本笔记,拉着椅子凑到他身边,“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复习吗?” “你想玩游戏也可以玩,不用管我。”宋煜有些无动于衷。乐知时发现他始终纠结于游戏的事,仿佛自己在他眼里是个网游成瘾的家伙。 他短促地皱了下眉,靠宋煜很近,有种撒娇的姿态,“我其实没有很喜欢玩游戏的,只是你不在,有人叫我,我又怕打雷,所以才答应跟他玩两局。你在的话我根本一点都不想玩游戏。” 这句话似乎让宋煜有点受用,他终于扭头看了一眼乐知时,只是眼神里还是有些许怀疑。 “真的。”乐知时把手机交给宋煜,还打开游戏界面给他检查,“不信你看我的段位,超级差的,我都没有玩过几次。” 游戏返回到大厅界面,画面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他口中的队友,id也是新世界的卡密,和宋煜想象中一样。 宋煜别过脸,表现出一副对他的游戏并不感兴趣的样子,手指在笔记本的触摸板上轻轻滑动一下,“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学习。” “我知道。”乐知时低头翻开笔记本,“我每天都在努力学习。” “少和喜欢打游戏的学生玩。”宋煜很不自然地教育了他一句。 “你说刚刚那个吗?”乐知时低头看笔记,翻了一页,随口说,“他成绩还不错的,有时候超常发挥还会考过我,数学特别好,但是英语就没有我好了,上次月考他……” “我对你同学的事没兴趣。” 乐知时抬头看着他,哦了一声。事实上他也没有想聊别人的意思,只是想通过对方的成绩侧面证明他的成绩也很不错。 他看见宋煜戴上了耳机,又拧开可乐瓶,灌了一大口,又放到桌子上。 平时宋煜都不怎么喝可乐,今天碳酸饮料的摄入量实在有点奇怪。乐知时疑惑了一下,看到可乐瓶的包装不太一样,好像是樱桃味,他觉得这种口味一般都是黑暗料理,想问问宋煜的喝后感,但他怕被嫌弃,所以还是低下头默背笔记。 在宋煜几乎要把可乐喝光的时候,乐知时忍不住抬头,给宋煜递了张写着字的便利贴,他的字体很漂亮。 [我不喜欢和别人玩游戏拖后腿,你可以带我打吗?] 宋煜握着已经空掉的可乐瓶转过脸,乐知时摘下他一只耳机。 “那个游戏给我推送过q/q好友,里面有你。我看到过你的段位,很高,战绩也很厉害。我还给你发过消息,但是你没有回复过。” 宋煜放下可乐瓶,用自己的q/q登录了游戏,点开消息栏。 “我这学期很忙,没有上线,收不到消息。”他偶尔玩几次,忙起来一学期开不了几局,消息堆了很多,往下翻了翻,他看见一个id为cheese1010的q/q好友,给他发了好友申请,还有不少消息,几乎全是emoji表情,最早的是三个月前,发了一个爱心。 “我知道。”乐知时又抬手把耳机给他戴上,“不然你不会不理我的。” 可乐瓶里的可乐所剩无几,宋煜喝了这么多,乐知时觉得樱桃味应该非常好喝,于是趁他不注意拿来瓶子,喝掉了最后一口。 好难喝。乐知时吐了下舌头,把瓶子丢到垃圾桶。 ※※※※※※※※※※※※※※※※※※※※ 哥哥喝的不是冰阔落,是冰镇陈醋。 q/q:说好最讨厌我的呢,弟弟一说找你玩游戏还不是屁颠屁颠用我登录了(-。-) 【十点钟二更哦】 要睡觉了!两个人很久没独处了忍不住多写了一点 卡密梗是死亡笔记里的[时代的眼泪 睡前逻辑【二更】 (这是二更, 直接点最新更新可能会错过上一章的醋精小玉哦) 宋煜通过了乐知时的好友请求,并承诺乐知时,高考完之后会带他一起玩, 两人组队。 他是上大一才开始玩游戏的。 起初, 宋煜以为自己可以很好地适应离开家的生活, 认为繁重的课业足够充实每天的生活, 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哪怕白天真的很累, 晚上躺在床上, 闭上眼, 他依旧很难入眠。 后来被室友拉着一起打游戏,发现可以暂时转移注意力, 所以玩了一阵子。宋煜很擅长用狙,操作很稳,升段位很快,但打了没有太久,转移注意力的效果明显下降, 他也不太想玩了。 乐知时低着头,开心地看盯着他们的好友界面,又问宋煜可不可以收他为徒。但宋煜很快地拒绝了。 “为什么?”乐知时觉得游戏里的师徒关系很有意思,很多人都这么一带一, 他同学一直诱惑他让他拜师, 但乐知时从来没有动摇过。他只想和宋煜打游戏,当他知道宋煜也玩这款游戏之后。 “我们的关系还不够复杂吗?”宋煜看着文献, 说。 也是。 乐知时觉得还是叫哥哥比较顺口。 结束了游戏话题, 两人开始默契地坐在一排学习起来。乐知时觉得宋煜有种会让他安下心来的神奇力量, 在他的身边, 只要不打雷,自己就可以很专注地背书,记忆力都好了不少。 两人都是一学起来会忘记时间的人,乐知时背完书,又过了一遍文综选择题错题集,抬头一看,都七点半了。 “难怪我有点饿了。”乐知时仰靠在椅子上,“晚饭时间都过了。” 宋煜也才想起来,他吃饭总不是很规律,所以也忘记这件事。拿起手机,他问乐知时,“想吃什么,点外卖吧,外面的雨一直没停,楼下可能已经淹了。” “外卖可以送进来吗?”乐知时表示怀疑,“我想吃螺蛳粉。” 宋煜对他的要求提出质疑,但乐知时的确很想吃这个,“下雨的时候就是很适合吃螺蛳粉,还有火锅,这种汤汤水水的吃了特别舒服。” “歪理。”嘴上这么说,宋煜还是给室友陈方圆发了微信,问他有没有螺蛳粉。 [陈方圆:吃完了。不过我有酸辣粉,很好吃的,还有泡面,都在我桌子下面,你自己拿!还有火腿肠!] “酸辣粉也可以的。”乐知时看到电脑屏幕上的聊天框,“泡面应该也挺好吃。” “应该”两个字让宋煜觉得他很可怜,所以摸了一下他的头。 乐知时如愿以偿地吃了一顿非常不健康的饭——泡到软软乎乎的酸辣粉、薯片、麻辣味魔芋爽和一大叠波力海苔。已经很饱了,宋煜还是逼他吃了一颗苹果,乐知时撑到完全不想动,在桌子上趴了好一会儿。 感觉自己的胃在很努力地消化食物,乐知时的大眼睛四处乱瞄,他中午买的花已经有些蔫了,但还是很香,墙壁上贴了很多便签,上面写着乐知时看不懂的专业笔记,还有一些应该是天体图和地质图,桌上的书撑里摆着整齐的专业书和工具书,还有打印出来的论文。 没有他做的地球仪,这一点让乐知时有些失望,但很快就过去,他想,手工的地球仪不够准确,摆上来是不是显得他没有专业素养。 也不像手表,可以每天戴在手上。 眼睛继续瞄,乐知时看到一个手掌大的瓶子,就在保温杯旁边,包装是全英文的,上面写着什么什么软糖,前面那个单词他不认识。 正好宋煜洗完澡出来,乐知时转过来,拿起那个瓶子冲着他摇了摇,“这是吃的吗?” “不是。”宋煜走过来,从他手里拿走瓶子,放回原处,“褪黑素,是激素。” 乐知时自动归类为保养品,“我可以吃吗?” “不可以。”宋煜催促他洗澡,乐知时不得不行动起来。 每被催一次,乐知时都有一种正在和宋煜当室友的错觉。这种感觉很能刺激乐知时的愉悦感,仿佛他们其实并不是差三年的兄弟,而是同龄人。他们一起念书,一起上学,每天还可以一起起床和入眠。 他不必每天在家等着,每隔一周问林蓉宋煜会不会回家。 等到两人都相继洗完澡,接到了林蓉打来的视频电话,一家四口分隔两地,隔着屏幕聊了很久。上海似乎也下了大雨,宋谨的工作也暂时取消,两人只能呆在酒店看看江景。宋谨戏称这是老天安排的蜜月之雨,被林蓉一下子推出画面外。 乐知时也觉得这雨很巧,不然他现在可能就已经回到家里,一人一猫一狗,无比凄凉。 他看了一眼宋煜,觉得他更凄凉,毕竟他连猫和狗都没有。 电话挂断后,宋煜又开始催促他睡觉。 “你不是一直说自己平时睡不够,今天可以当做补觉。” 他们的宿舍也是典型的上床下桌四人间,宋煜让乐知时上去,睡他的床,毕竟他用的床品和家里的是一个品牌,应该不会出现过敏的情况。 乐知时乖乖躺上去了,手机也被宋煜拿走。空调开着,他钻进被子里,一瞬间被熟悉的、宋煜的气味包裹,甚至让他产生了一种柔软得可以陷下去,可以无限坠落进去的幻觉。他有一瞬间希望自己可以永远在里面埋着,除了宋煜谁也找不到就好了。 高考很辛苦,学习很累,他想在宋煜的被子里躲一躲。 “我熄灯了。”宋煜说完,宿舍里的灯就灭了。黑暗像张更大的被子,用极快的速度一下子扑下来罩住了他。乐知时很自觉地往里靠了靠,给宋煜留出了空。 但他等了很久,宋煜也没有上来。他又耐心等了一会儿,觉得已经过去很久了,这才忍不住扒着床的栏杆往下望,看见宋煜安静地坐在下面看书。 “你不睡觉吗?”乐知时问,“已经十点了。” “我不困。”宋煜说,“你先睡吧。”说完他又补充道,“我和室友商量过了,我睡他的床。” 乐知时失望无比,他紧紧贴靠着墙壁,给宋煜留出来的空位瞬间没了意义。 他没有回应。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子,乐知时最后妥协似的,转了过去,面对着墙壁,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但他听见了宋煜关台灯的声音,也听见宋煜爬上另一张床。 他在心里宽慰自己,这张床的确太小了,可能宋煜只是在洁癖和狭窄中选了一个更容易忍受的。 黑暗的空间格外沉默,乐知时劝着劝着,倒也迷迷糊糊入眠了,可就在半梦半醒的时候,窗外闪过一道白光,整个空间亮了一下,少时,一个大雷劈下来,把乐知时惊醒了。 他醒来的动静很大。宋煜直接翻身起来,还以为他掉下去了,“乐知时?” “嗯……”乐知时的声音很虚,像是生病出了冷汗的感觉,但他没有掉下来,只是把被子蒙住了头,闷声闷气又含含糊糊,“我没事……” 他其实也一直觉得,自己都十八岁了还怕打雷,说出去都很丢人,该锻炼锻炼,再加上刚刚都睡着了,哪怕被吓出冷汗,乐知时也想再试试入睡。 但这雷声根本不是说停就能停,最可怕之处在于你能感应这频率,知道很快又会出现,于是惴惴不安,这口气根本松不下来。 再劈了三次之后,乐知时还是想求宋煜陪一下他,他把一只手伸出被子外,想扶住栏杆起来。 但没想到的是,他伸出的手竟然被握住了。 乐知时疑惑地掀开被子一角,露出眼睛往下望,看见宋煜已经站在床下。 “没事吧。”宋煜很轻地捏了一下他的指尖,“你手很凉。” 乐知时摇了摇头,但一道雷劈下来,他的手就忍不住往回缩。都已经怂成这样了,宋煜连他被吓哭都司空见惯,乐知时觉得自己也没必要逞强。 “我有点睡不着。”他没说怕,“你可以先上来陪一下我吗?” 黑暗中,他仿佛听到宋煜很轻地叹了口气,也可能是他听错了,反正宋煜最后上来了。乐知时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他拼命往墙壁那边缩,期望宋煜躺下来的时候会有一种“其实他也不占空”的错觉。 但事实证明,这张床对于两个男生来说还是太小了,何况宋煜是个一米八六的大高个。 “我是不是挤到你了?”乐知时语气有些不好意思,整个人都不敢挨着宋煜,生怕他觉得挤。 宋煜说没有,又说“你很瘦。” 乐知时这才放心,伸手把宋煜拽进被窝里,空间很小,两个人平躺基本放不开,只能侧着睡。宋煜背对着他侧过去,一言不发。乐知时也和他同方向转过去,背靠墙面,面对着宋煜宽阔的后背。这块给他空出来的空间被挤得满满当当,他背后的体温散发出某种疗愈的物质,看不见摸不着,但会让乐知时安心。 他们像一个密封袋里仅剩的两个牛角包,失去宋煜,乐知时会感觉岌岌可危。 越长大,他越知道这种焦虑感是不太对的,不正确的,他被教育做一个独立的人,他也努力过了。 但宋煜如果就在身边,他还是忍不住靠近,才能稍稍缓解这种难熬的焦虑。 雨声和雷声混杂在一起,都是乐知时熟悉的记忆要素。他被唤醒小时候黏着宋煜睡觉的记忆,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但始终不被允许抱住。 所以乐知时就像小时候那样,把自己的额头贴在宋煜后背。 他们很久没有这么近的接触过,乐知时仿佛可以感应到宋煜的心跳,一下一下,很沉闷地击打着肌肉和骨骼。情绪得到稳定,但乐知时的思绪还在胡乱飘着,没来由想到宋煜高考完的那天晚上,想到宋煜睡着后抱住他的感觉。 那种感受好像被寄存在身体里,是隐藏的,只有和他这么近的接触下才会不小心触发,重现,然后催生出某种期待。 这些都是他无法控制的。 宋煜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仿佛真的只是来陪陪乐知时。一想到他有可能会在自己睡着之后就消失,乐知时就睡意全无。 雷声一下一下地击打着,乐知时渐渐又缩进被子里。宋煜忍不住提醒,“被子不要盖过头,对呼吸不好。” 乐知时这才乖乖地往上,还是把额头靠在宋煜身上。 “你会掉下去吗?”他问宋煜。 宋煜很快回答,“不会。” 乐知时又说,“你要是困就睡吧,不用管我。” 宋煜沉默一会儿,说:“我不管你就不会上来了。” 说得有道理。 “你是不是睡不着了。”宋煜半晌又说了一句,语气听起来有几分别扭,“害怕的话,可以靠在我身上。” “嗯。”乐知时很听话地靠在他身上,下巴贴着他肩膀的部分,他觉得这样很舒服,所以鼻子很惬意地呼出一口气。 然后宋煜的头偏了一下,往前躲了躲。 乐知时其实很想让自己睡着,但他一闭眼,闪电的光就会把房间照亮,这一瞬间会唤醒他很多的记忆,比如宋煜想把他送去酒店的样子,还有他在食堂和自己手贴手的画面。 还有他和那个女孩子说话的场景。 这看起来比他要求宋煜陪自己睡觉还要任性,但乐知时真的不喜欢他和别人说话。 雷声始终停不下来,同莫名的失落感、脆弱的意志力切磋,大雨中的拉锯战。 就在宋煜望着室友对面的床帘花纹发呆的时候,他听见乐知时开口,很突然。 “蓉姨说,你不回家,可能是因为你有女朋友了。” 宋煜的心往下沉了沉,然后否认,“没有,我只是有点忙。” 他又听见乐知时说,“我今天会转身跑掉,也是因为想到这句话。我以为你在谈恋爱,不想打扰你。”他又补充一句,“我那个时候出现会有点多余。” 乐知时的直接宋煜已经很习惯了,他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当时自己不过是应了两句话,充其量点了点头,竟然可以被理解成这样。 “你觉得我和她隔了二十厘米站着说话就是谈恋爱吗?” “那你说谈恋爱应该是什么样?” 宋煜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重复自己之前的声明,“反正我没有恋爱。” 乐知时很轻地说了句好吧,可他忍不住又说:“我们班恋爱的男生和女生,每天有聊不完的天,网上聊,见面了也说说笑笑的。” 宋煜觉得乐知时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话,但聊个天就被误解成恋爱实在太荒谬,“如果你是看到我和另外一个人抱在一起,然后觉得我恋爱了,这都稍微合乎逻辑一点。” 乐知时闷声说是吗。 宋煜正要说是,又听见乐知时说,“这逻辑也不可靠,你抱过我。” 听到这句,宋煜差点笑了,觉得有时候乐知时的胜负心也很奇怪,“小时候的事拿出来举例就是诡辩。” “不是小时候。”乐知时很快反驳了他,他似乎觉得这样背对着说没有震慑力,所以把宋煜拽了过来,让他和自己面对面躺着。 黑暗中,宋煜可以看见他的眼睛,窗外的一点微光照进来,把他的眼睛照得亮亮的,那张倔强的脸也格外好看。 “你高考完我去你房间看纪录片睡着的那天,你把铭牌送给我的那天,半夜的时候,你翻身把我抱住了。” 单纯为了示范,乐知时拉开宋煜的胳膊,钻进他怀里,把头埋在他胸口。 “就是这样。” ※※※※※※※※※※※※※※※※※※※※ 把自己绕进去了吧火日立。 隐晦线索 乐知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出这样的动作的。 念头好像自然而然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连同宋煜当初拥抱自己的画面。但真的钻进他的怀里之后,听到宋煜的心跳,乐知时惊醒过来, 感觉自己疯了。 雷声又一次劈下来, 原本想离开的乐知时下意识抓住了宋煜的衣服。 他听见宋煜的声音, 带着迷茫。 “你说什么?” 果然不记得了。 乐知时平白产生出不甘心的情绪来,其实对他们来说,拥抱并不算多么要紧的大事。小时候宋煜经常抱他, 念小学的时候下很大的雨,也是孩子的宋煜会把他抱起来,让他可以像树袋熊一样盘在身上, 不会踩在雨水里。 虽然打雷的时候不被允许抱着睡觉,但在他难过的时候,宋煜会主动抱他。拥抱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这些对乐知时来说都习以为常, 但他就是对宋煜在睡梦中的相拥耿耿于怀。 明明他是被抱住的那个, 但主动的一方却什么都不记得。 换一个人在他身边,他也会一个翻身就抱在怀里吗? “我没说谎, 就是这样的。”乐知时有些固执地重复了一遍, 埋在他胸口的头抬了起来,望着宋煜的眼睛。 距离好近,哪怕在黑暗中, 他也隐隐能看到宋煜的脸孔,能感觉他在皱眉。 “我没有觉得你说谎。”宋煜的心跳比乐知时想象中还要快, 震动感在黑夜中被放大,“我只是不记得发生过这样的事了。” 说完他顿了顿, 又道:“抱歉, 睡着的时候没有太多意识。” 乐知时渐渐松开了手, 在下一道白光闪过的瞬间主动从宋煜的怀中退出。他忽然想通,猜想宋煜只不过把那时候的他当做是放在床上的抱枕,或是被子,这本身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你不要道歉,我也只是举例子。” 拥抱也代表不了什么的绝好的例子。 隔着几厘米的空隙,乐知时对宋煜坦白了自己的念头,“我其实很喜欢你抱着我的感觉,很有安全感。”仿佛很怕被责难似的,乐知时很快又自己承认,“但这很奇怪,我知道。” 宋煜很安静,只是在听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隔着被子,摸了摸他的肩膀。 这个动作让乐知时感觉受到了鼓励,他面对面,又看向宋煜的眼睛,“就今天一晚上,你可以抱着我吗?” 他开始不断地合理化自己的要求,就像他想吃某种东西的时候,会逻辑清晰地摆出各种动机,“外面的雷一直不停,我总是睡不着,抱着会比较有安全感。我快点睡着,你也可以不用担心我,不用管我了。这算是特殊情况,我不会天天和你睡在一张床上,也不会每晚都是雷雨天。” 感觉宋煜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乐知时又靠近了一些,“你不用动,我贴着你就行,我不压着你胳膊睡。” 宋煜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但又有点笑不出来。他已经快分不清,究竟是自己一厢情愿地觉得乐知时幼稚,还是他真的长不大。 他忍不住伸出手,抚摸乐知时的头发,然后停留在他的侧脸,很轻地盖住他的耳朵。 但无论如何,宋煜不想把乐知时弄得更加混乱和迷惑,所以又重复了一次。 “不管你举出什么例子,我都没有恋爱,这是事实。” 乐知时眼睛闭着,看起来很顺从也很乖,“那如果你恋爱了呢,你会让我知道吗?” “你想知道吗?”宋煜有些脱口而出,问完后自己又有点后悔。 乐知时不知道自己想还是不想,他不想被瞒在鼓里,但是知道了可能也不好受。他不太希望自己的哥哥分给其他人。 共享同一个枕头的距离,两个人的呼吸也在空气中交融。宋煜在这种静谧又折磨人的气氛中等待着乐知时的答案,等来的却是乐知时的话锋一转。 “我的同桌是个女生,她也有一个哥哥。”乐知时特意补充道,“是亲哥哥。” “她之前跟我抱怨,自从她哥哥恋爱之后就不经常在家了,以前放假的时候会带她去欢乐谷,或者去吃很多好吃的,但现在他都会刻意和她保持距离,怕女朋友不开心。” 乐知时说着,像是气不够似的,闭着眼长长地吸了口气,声音沉闷,“今年她哥哥结了婚,搬出去有了自己的家庭,之后她就很难见到他。我对她说,你可以去找他啊。”随着话语,他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但她说她找过,她在哥哥的新家里,很像一个做客的外人。其实这很正常,换一个角度来看,没有人愿意自己的爱人把感情分给其他人。所以我同桌也说,自己只要习惯了就好了。” 宋煜默默听他说着,想到了小时候的乐知时。那个时候童真童趣,可爱又认真,什么都不忌讳。但现在类似的话题再次出现,他也不能用当时的语气去叙述了。 “我们以后也会这样吧。”闪电闪过,把乐知时的脸色照得苍白。雷声落下,他似乎醒悟过来,自我否认道:“亲兄妹都这样,我们以后只会更加疏远,我都不是你的亲弟弟。”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宋煜总感觉乐知时要哭了,心揪了一下。他对自己罪恶私心的抗拒终究还是输给了对乐知时的共情,自我放弃似的把乐知时拉入怀中,“不会的。” 乐知时不大相信,“是你说的,人和人很容易走散。我现在越来越相信这一点了。”他闭上眼,下巴抵在宋煜肩窝,像是自言自语一样问,“我们为什么不是亲兄弟呢。” 宋煜的手搭在他的后背,闪电后把他抱紧,他有些无奈,反问乐知时,“你为什么想和我做亲兄弟?” “因为社交关系很脆弱。”乐知时的手环住宋煜的腰身,“可如果是亲兄弟,就算别的关系切断了,血缘关系是割不断的。” 听到这句话,宋煜觉得乐知时既天真又残忍。 他早就明白自己的私心,所以从没有一刻期望过和乐知时是亲兄弟,他希望他们最好没有关系,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 这份关系里最好不要掺杂任何其他的情感,他会减少些负担感,不会在拥抱他的时候想到自己的父母,不会在牵手的时候背负他人的眼光。 也不会分不清乐知时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不会产生太多侥幸心理。 见宋煜不说话了,乐知时摸了摸他的后背,语气变轻松一些,“我是不是很奇怪。” 奇怪的不是乐知时,应该是他们的状态。 宋煜不回答,乐知时又说:“你会觉得我很变态吗?” 这句话差一点把陷入伤感的宋煜逗笑,他低声说“不会。”并且很正直地只碰了碰乐知时的头发,“你小时候就是这样。” 乐知时困惑又倦怠地问了句为什么。宋煜说,“可能是因为你小时候对我建立了亲密依赖,一般来说是孩子和父母才会有的情感关系,也有兄弟姐妹,情况特殊,你的依恋对象变成我,所以会产生分离焦虑。其实也是正常的,有的人年纪很大了,离开父母还是会难过。” 听他说话,乐知时觉得很安心,思考力在睡意干扰下明显下降,只抓住了分离焦虑这个关键词。他觉得很有道理,和宋煜分开真的会让他焦虑,所以他抱着宋煜,在他怀里蹭了蹭,很像是撒娇,“那你可以不离我太远吗?可以多回家吗?” 宋煜的身体都僵了几秒,感觉完全不是自己的了。 但他觉得给乐知时一个承诺会让他比较容易入眠。 “嗯。” “真的吗?以后也是?” 明显听到乐知时开心起来,宋煜又忍不住点了下头。 乐知时再次把头埋下来,准备入睡,他发现自己其实很容易从宋煜身上获得想要获得的东西。宋煜看起来很难以亲近,但他其实是个很容易妥协的人。 轻声说了句晚安,乐知时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雨一直肆无忌惮地下着,很吵,宋煜的手掌没有离开过乐知时的侧耳,直到雷声完全消失,乐知时的呼吸变得平稳。宋煜才放下手,轻轻搭在乐知时的腰上。 深夜是人类意志最薄弱的时候,很容易做出一些冲动的选择。所以宋煜也放纵了一秒,他低下头,很轻地吻了吻乐知时的发顶。 除了窗外的雨,无人知晓这一吻。 天快亮的时候,乐知时迷迷糊糊醒了,发现宋煜没有趁他睡着后离开,很开心。单人床太逼仄,他的腰有些酸,闭着眼在他怀里躺了一会儿,感觉有些热,又转过身,额头靠在墙壁上。 睡梦中的宋煜感觉到翻身的动作,也动了动,下意识从背后抱住了乐知时,整个后背都被安全地裹住,舒适又安全地嵌合在一起。 乐知时第二次醒来的时候是七点半,外面很亮,他用被子蒙住头,又想起宋煜的嘱咐,扯了一点下来。 后知后觉地感觉床上少了个人。乐知时眯着眼翻了个身,趴着,伸出一只手臂在栏杆外甩了甩,含混又没气力地叫着宋煜的名字。 也不知道重复了几遍,他终于听到些动静,很费力地抬了抬脑袋,睁开眼,看见宋煜从浴室里走出来,带上了门。乐知时揉了揉眼睛,趴在宋煜的枕头上,懒懒道:“你怎么早上也要洗澡……” 宋煜像是没料到乐知时醒这么早似的,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有些讶异,但很快就恢复了,“这样比较快清醒。” 他还想说让乐知时多眯一会儿,自己去买早餐,没想到乐知时主动爬了起来,没住过宿的他下□□的动作很是不熟练,宋煜就站在一边,随时准备扶。 不过他没能上手,乐知时安全着陆,光脚踩在瓷砖上。宋煜勒令他穿拖鞋,乐知时才飞快踩在拖鞋上,伸着懒腰,像一个合格的学人精那样说:“我也要洗澡。”说完他就朝浴室去了。 宋煜无奈地瞥了一眼他的背影,然后低头拿起桌子上的手表戴在手腕。然后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浴室,然后提前懊悔起来。 果不其然,打开淋浴的乐知时在里面大叫了一声。 “水好冷!” 就算调回到合适的温度,乐知时出来的时候也还在抱怨,“你不会用冷水洗澡吧,好冷啊,会感冒的。” 宋煜没有解释,要解释“一个21岁男青年早上起床为什么要洗冷水澡”的问题,很有可能会把自己绕进去。 他不想出现那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尴尬局面,所以及时转移话题,催促乐知时和他一起去吃早饭。 楼下的水没有像宋煜预料中那样没过一楼,反而退了不少。乐知时全身都穿着宋煜的衣服,怕踩湿裤腿,特意选了条只到膝盖的短裤,白生生的一双小腿露在外面,又细又长。 乐知时喝了一碗热乎乎的蛋酒,是鸡蛋冲在烧开的醪糟米酒里做成的,甜甜的,滋味醇厚,他又吃了一个手掌大的面窝,这算是油炸早餐里少数他不会过敏的食物。他喜欢掰开来吃最里面焦脆可口的内圈,然后咬一口软嫩的外圈,咸香酥脆,还可以尝到米浆和大豆的滋味。 “晚上是不是还要上晚自习?”宋煜递给他一张纸巾。 提到这个,乐知时就开始丧气,“是啊。” “吃完午饭就回去吧,我送你。”宋煜也喝了一口蛋酒,“撑过这一段时间,就可以休息了。” 乐知时虽然很不想走,但还是点了点头,“而且棉花糖一个人在家肯定很不习惯。” 宋煜观察乐知时的表情,没有太难过,感觉他其实确实长大了。 吃完饭,乐知时说油炸的东西有点腻,想买饮料,宋煜只好带他去了昨天自己去的校园超市。乐知时是典型的天秤座,有严重的选择困难症,所以定定地在放饮品的那排冰柜前站了很久。 宋煜陪他站着,周围来往的人不少,好些女生都往乐知时的方向瞟。他外表很出众,又是有别于众人的混血脸,引得关注是很常见的事。但宋煜觉得不太舒服。 这比他自己被人围观的感觉更差一些。 “这是你昨天疯狂喝的那个吧。”乐知时拿起樱桃味可乐回头看宋煜。 宋煜纠正说,“没有到疯狂的程度,只是口渴才喝。” 这饮料让他想到了同样不太愉快的记忆。 乐知时看着这包装,露出嫌弃的小表情,“你不觉得这很像小时候喝的那种退烧糖浆吗?一模一样。”说完他放下来,拿了一瓶柠檬味的苏打水,“就这个吧。” 在结账的地方,乐知时又抽了一支柠檬味的棒棒糖,让宋煜一起结账。 出来之后,宋煜开始嘱咐他,“你在学校不能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 “我没有。”乐知时反驳,“我不会那么傻。” 明明都答应吃别人从家里带来的饭了。 “不管是鱼,还是什么甜品,家里不是没有,没必要吃外人给你的。” 乐知时觉得他说这句话的语气有点怪怪的,但还是应承下来,“我知道的。” 宋煜这才罢休。两人在校园里散了散步,积水多的地方,乐知时的脚都泡在水里,不小心踩到什么,叫了一声。 宋煜低头一看,竟然是只红色的锦鲤,但他语气淡定。 “可能是淹水之后从旁边那个湖里跑出来的。” 但乐知时不觉得寻常,他觉得自己超级走运,还对着被他踩过的锦鲤双手合十拜了一下,“保佑我顺利考上你的老家。” 宋煜说他迷信,他却开始数落宋煜,“你高考的时候,我可是不辞辛苦替你去求神拜佛。” 宋煜总是平直的嘴角不禁弯起些许,很自然地顺势问他:“那你高考想要什么?” 听他这么说,乐知时却愣了一下,他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我得想想。”很快他说,“首先……” 宋煜挑了挑眉,“你是有多少要求?” 乐知时抓住他手臂,制止他打断自己的话,然后仰着脸对宋煜说,“首先,我希望你能鼓励我考上w大。剩下的我都还没有想好,截止日期自动延长到高考完一周。” 宋煜垂下眼,似笑非笑,像是对他这种修改规则的行为表示纵容和默认。 买来的棒棒糖乐知时留在了离开的时候吃。假期快要结束,地铁站人很多,宋煜刷了卡,说要送他回家,但乐知时不想让宋煜一个人再坐回来,所以很成熟地拒绝了。 上一班地铁在他们下电梯的时候呼啸着离开了,乐知时感到非常庆幸。 他和宋煜并肩站在地铁的安全门前,玻璃中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子。他全身都穿着宋煜的衣服,看起来并也没有变得更像宋煜。但现在的乐知时,开始学会不为一段不存在的血缘关系而焦躁。 想到上次家长会的自己,乐知时含着棒棒糖,甚至笑了出来。 等车的过程中,乐知时一再重复自己昨晚的请求,宋煜耐心答应,表示下次周末一定回家看他。 “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乐知时仰起脸望向宋煜的眼睛,抿着嘴,笑得很好看。 新一班地铁的声响在逐渐靠近,头顶传来播报员的声音。 [亲爱的乘客您好,开往天河机场方向的列车马上就要到站了……] 被新来的车吸引了注意力,乐知时身子往前倾了倾,侧过头,朝轨道光亮处望去。下一秒,他的手腕被牵住。 [……请先下后上,注意站台与列车之间的空隙。] 空隙缩短,宋煜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乐乐。” 乐知时回过头,懵懂地看向他。 宋煜的表情很柔软,和往常不太一样,“鼓励的话,其实在上次家长会的时候,我就写在你的数学教辅上了。”他眼神带着一丝狡黠,但神色镇定,“我知道你不喜欢数学,不会往回翻,果然没注意到。” 地铁门安全门打开,那个长长的密闭空间一下子打开,从里面出来许许多多行色匆匆的人,去往不同的方向。乐知时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松开,他被人潮推进那个狭小的移动空间里。 他发现宋煜很狡猾,很能隐藏,可以把一个谜语藏很久很久,然后在乐知时无法继续追问的时候透露出一个线索。 宋煜很会折磨人,乐知时现在迫不及待想要回去。 车门关上,播报从室外转移到车厢内。 [……请站稳扶好,下一站……] 乐知时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点进去,信息跳转出来。 [哥哥:其实我很希望你能考上w大。] [哥哥:我在这里等你。] ※※※※※※※※※※※※※※※※※※※※ 家长会会写的 蜿蜒回响 地铁里声音嘈杂, 乐知时盯着手机屏幕上的信息,表情平静,心跳很快。 他锁上屏幕, 抬头看了看地铁内的路线和站名, 忍不住再次打开屏幕, 把宋煜发来的消息又看了一遍, 然后截了一张图, 仿佛这样就不会丢失他说过的话。 拉着拉环, 乐知时凝视着地铁玻璃窗映照出的自己, 出现些许幻觉, 里面的那人长得和自己一样,只是穿着培雅的学生制服。 于是他想起宋煜代替林蓉参加他家长会的那天。 那是去年的10月10号, 乐知时的生日。在生日当天开家长会实在是一件不太让人高兴得起来的事,而且那天天气很冷,早上起来的时候降了温,乐知时原本穿着单薄的运动服校服,后来被林蓉叫住, 勒令换成了针织背心配制服外套。 事后想想,乐知时十分感激蓉姨当时逼他换了正装,因为中午饭的时候他又收到蓉姨的消息,下午她和宋谨要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酒会, 宋煜会替她参加家长会, 并且她说周末会给乐知时好好地补过生日。 午饭其实很难吃,胡萝卜炒蛋加上一份用胡萝卜代替冬笋的鱼香肉丝, 但乐知时心情奇好, 亢奋到午休都没有睡, 赶着把自己的桌子全部收了一遍。下午同桌来上学, 看见他焕然一新的桌面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做到的?” 乐知时用湿巾纸擦完了第三遍,扔掉纸巾,拍了拍手,“无他,唯手快尔。” 后来他在这张重获新生的桌子前坐了三节课,每到下课都收得干干净净,连抽屉都是,终于挨到了家长会。大部分的同学都是非常讨厌这种会议的,好一点的可以在家长会期间全程隐形,差一点的就是送自己的家长来参加公开处决大会。 乐知时也是第一次这么期待。 天气比早上更差了点,外面乌云密布,乐知时开始担心会不会下雨,宋煜是不是有带伞。班主任提前进门,把准备好的ppt在教室的屏幕里试播了一下,顺便嘱咐学生一会儿在走廊等候。 很快,班上的第一个家长来了,是某个女生同学的妈妈,穿得很朴素,有点茫然地出现在教室门口。乐知时看着那个同学把她妈妈引到座位上,终于也忍不住出了门,先是在走廊的围栏趴了一会儿,然后走到楼梯口。 “乐乐,你爸来还是你妈来啊?”站在楼梯口的另一个男同学拿肩膀碰了碰他。 “他们都有事儿。我哥来。” “你有哥哥啊,太爽了吧。” 又走过来一个女生,“你不知道吗?哦对你初中不在这儿,他哥以前是咱们学校高中部的学长,又帅成绩又好。” 乐知时小小的虚荣心膨胀起来,替自家哥哥说了句“也没有那么夸张。”谁知下一刻一扭头,就看见本尊。 宋煜穿了件和头发一样黑的风衣,衬得他五官凌厉、气质出众,在一众家长之中格外好辨认。他上楼梯的时候也抬了抬头,正巧与乐知时对上视线。原本平直的唇角微微动了动,冷淡的神色褪去少许。 “哥哥。”乐知时上前了几步,在宋煜上来的时候站到他身边,“我带你去我位子上。” 身后的女生还在跟刚刚的男同学讨论,“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大帅哥?” 这是宋煜第一次来乐知时的教室,但感觉更新奇和激动的人反而是乐知时。 他的位子在教室第三组的倒数第二排。乐知时把宋煜领过去坐好,还指了指自己刚刚接好温水的水杯,“你可以喝,如果渴的话。” 他说完,宋煜点头,观察了一下他的桌子,脸上没太多表情,但夸了一句,“这么干净。” 旁边的女同桌立刻对着帅哥出卖了他:“他今天收拾了一中午。” 被当场拆穿的乐知时瞪了一眼同桌,“没有一中午这么夸张……”他还想给自己挽回一点面子,可发现宋煜似乎并没有太关注这个,而是自顾自环视着教室四周,便问他:“你在看什么?” 宋煜收回视线,看向乐知时,“我发现这是我高二时候的教室。” 培雅经常会换教室,有时候返修连教室门口的牌子都会换掉。乐知时上高中以来,算上分班一共换了四次教室,没想到最后竟然要从宋煜高二待过的教室毕业了。 “真的吗?”乐知时的开心在宋煜看来总是有些没来由。 宋煜点了点头,手肘撑在桌上,很平静地补充了一句,“我就坐在你后面。” 他这句话太有迷惑性。 仿佛他们真的在一间教室,他也真的每天都坐在乐知时的背后,只要乐知时想,他一回头就能看到。 在某个时间延迟了一年的平行时空,如果与乐知时现在所处的宇宙重叠,那么宋煜就可以陪着乐知时度过高三难熬的每一天。 乐知时愣了一秒,然后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你座位上有什么我不能看的东西吗?” 听到这句,乐知时摊了摊手,十分大方道:“没有,你随便看。” 他收拾得这么干净只是为了照顾宋煜的洁癖。 班主任催促着学生离开,他也没办法继续久留,只好跟着其他同学一起出去。大家不约而同地站在窗户外往教室里瞄,观察老师和自家家长的反应。不过因为这次家长会,宋煜的出现算是一个特殊情况,特别吸眼球。周围的同学都在议论,男生说宋煜球打得好,女生说宋煜长得帅成绩好,炫兄狂魔乐知时反而说不过他们。 他一心只望着宋煜。其他家长都很认真地抬头看着班主任说话,一副“为了我的孩子一定要足够虔诚”的表情,可宋煜没怎么抬头,而是弯了弯腰,从乐知时的抽屉里拿出一沓卷子和教辅资料。 “你惨了。”同样站在窗外的同桌对乐知时说,“你哥在看你卷子了,他回去不会跟你爸妈告状吧。” 大家也都笑起来,但乐知时出奇冷静,“不会的,他从来没有告过状,而且我爸妈也没有很在意我考得好不好。” “是吗,真好啊。” “那他干嘛拿出来看?” “就是,反正我不喜欢别人翻我的东西,帅哥也不行。” 听到这句,乐知时皱起眉,“他是我哥,不是别人。我喜欢让他翻。”说完他走到一边去了。他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好人缘,别说发火,连重话都没说过几次,这次明显不高兴,让周围几个女生挺惊讶的。 另一个同学又说:“乐乐,你跟你哥真的一丁点都不像欸,他看着好高冷啊。不过他五官也好立体,也是混血吗?为什么他头发眼睛都这么黑?” 乐知时觉得他问题很多,但还是回答了,“他不是混血。” “怪不得,你俩长得真的完全不一样。不是亲兄弟吧,表兄弟?” 乐知时沉默了,他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上了高中之后,宋煜和他分开,乐知时即便再去高三五班旁边的自习室里,也没有可以一起回家的人。他有时候会在食堂的高考红榜上对着宋煜的名字发呆,不过那个榜也只张贴了一年,第二年换上了另一批人。 他有点后悔自己留在培雅,倒不如去一个新的地方,那里不会让他时时刻刻想到宋煜。去食堂想到宋煜讨厌的菜,去操场想到宋煜投球的样子。 最可恶的就是三楼的空中长廊。 “不是亲兄弟的话,关系不会很亲密吧。” 他望着窗玻璃,自己的脸和宋煜的侧影重叠在一起,像摄影里的双重曝光。 乐知时忽然间非常希望自己和宋煜长得一模一样,像到旁人一看就能猜到他们的关系,这样就再没有人质疑,他自己也有一块不会患得患失的砝码。 没过太久,班主任从讲台上下来,打开教室门让班长带着他们出去等,或者先回家。刚合上教室门,一个女生在外面提议去食堂,其他人也纷纷同意,于是大家一起下去了。 乐知时有些舍不得,最后多看了几眼。宋煜脱了风衣外套搭在椅子背上,穿了件白色针织衫,很安静地坐在里面,握着他的笔,低着头,表情很认真,像是在思考什么。 这让乐知时恍惚间回到三年前,他站在教室外面,等待还没有下课的哥哥。 “走吧乐乐。” 乐知时回头,“嗯。” 家长会的内容和流程其实都大同小异,班主任说说高考严峻的形势,再把最近一次的模拟考成绩拿出来通报一次,宋煜都很熟悉,只是角色发生了对调,他如今也成了坐在下面听的人。 没有太多心思听下去,这些东西他听了三年,换汤不换药,就算是不听,他也比在座的对高考一无所知的家长更会引导。 宋煜翻看着乐知时的卷子,英语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连他都有些好奇,是不是真的有所谓血统这种玄学加成。但他的数学和其他科目比起来没有到特别好的地步,分数起伏比较大,不算特别稳定,好的时候可以考非常高的分数,差的情况下会被其他好学生拉分。 他找出乐知时的错题本,顺手也翻了翻,发现他记过的错题在最新一张试卷里又错了。这些题目在宋煜看来都有很清晰的脉络和套路,于是他干脆拿起笔,借着这段时间帮乐知时把错题系统地整理了一遍,还在他的错题本上分类写出常见的几种解题套路。 很专注地整理了一段时间,忽然听见班主任叫乐知时的名字,宋煜抬起头,发现前座的家长也在看他。 “乐知时同学的家长其实是我们培雅的优秀毕业生宋煜同学,他当年在学校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高考成绩也非常优秀。”说完班主任用充满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宋煜,“今天过来也是很巧合,能不能给我们其他家长分享一些复习期间的心得,或者身为家长需要注意的事?” 宋煜对这样的环境十分不适应,他感觉现在自己不像是乐知时的哥哥,更像是他父亲。这种奇怪的辈分错位让他不自然地抿住嘴唇,沉默片刻,才沉声开口,“其实到这个阶段了,谈学习心得已经晚了。” 他的话实在是太直接,弄得班主任也有点小尴尬,“啊,确实……” “不过家长需要做的事,我觉得还是有的。这最后的半年很关键,如果可能的话,尽量不要给考生太多压力。与其一味地让他们学习或是补身体,不如多关心关心他们的心理状况,少一点打击教育。”说完,宋煜也还是给班主任留了一个台阶,抱着营业的态度对她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微笑,“其他的我觉得老师您已经说得很好了。” 大概是他带着光环,说什么都有家长赞同。全身而退之后,宋煜继续把注意力放回到自家弟弟的试卷上,看得差不多了,他将试卷按顺序理好,重新放回抽屉,并把错题本压在上面,好让乐知时回来之后就能看到。 拿卷子的时候不小心带出来一本数学教辅,紫色封皮的,宋煜闲来无事,稍稍翻了翻,这种不用上交上去的教辅资料一般都没有写得很满。 果不其然,不仅写得不多,这本教辅似乎还是乐知时拿来打发时间的好工具,右下角是乐知时画的简笔漫画,是某个他很喜欢的动漫人物,快速翻过去的话,能看到一个完整的打斗动作。 这种事只有乐知时干得出来。 宋煜忽然觉得家长会也很有意思。再看看内容,不少页面都有写到完全认不出的字体,越写越飘,到后来则变成一个个戳上去的点,一看就是困到失去意识,还强撑着写字的状态。 光是看着这些痕迹,宋煜都可以在脑海中描摹出乐知时鲜活的样子。 翻到某一页,他停了下来,凝视了少时,握起笔,在下面也写上一行字。 时间很快消遣过去,散会后,有好些家长来到宋煜的桌边,希望他可以再多分享一点,尽管宋煜一向冷言冷面,但也不好做得太明显,就说了两句,直到有家长要他联系方式,询问可不可以请他当家教,宋煜才真的开口拒绝。 “我很忙,都不怎么回家。如果真的要教,肯定是教我自己家的小孩。您说是吧?” 穿上风衣离开教室,宋煜没有看到乐知时的踪影,于是给他打了个电话,没人接,乐知时在校的时候手机都是静音或关机,宋煜猜想他并没有看到,索性自己去找。 事实上乐知时都没有把手机拿出来,被许多同学围着的他现在正在食堂里,独自面对非常尴尬的场面——一个他从来没想到会喜欢他的女同学突然对他表白,还准备了一个小小的生日惊喜。乐知时则被起哄的男生按在了一个座位上,起身都做不到。 “这是我今天中午特意出去取的蛋糕。”坐在对面的女生把蛋糕推到他面前,脸上的表情很是羞涩,“他们家的蛋糕很好吃的,我提前了一周才订到。” 这蛋糕看起来的确很漂亮,玫瑰荔枝口味,最上面还写了祝乐知时生日快乐的字样。 大家都在一旁起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的过敏原是小麦,唯一一个知情人蒋宇凡还在理科班,他们起哄让乐知时切蛋糕尝一尝,乐知时拒绝不了,心里想着,挑一点奶油吃应该不会有事。 于是他拿起一支叉子,象征性地想刮一点奶油下来,顺便在心里盘算着等一下要怎么不失礼貌地脱身。 但他的计谋还没有能派上用场,下一秒,手腕就被一只熟悉的手牵住。 一抬头,对上宋煜那双冷厉的眼。 “他过敏,不能随便吃外面的蛋糕。”宋煜语气冷淡,直接将乐知时拉起来。 坐在对面的女孩儿表情有些尴尬,刚表白完就给表白对象吃可能会过敏的食物,这种情况的确不妙。但乐知时还是好脾气,“没事的,你别放在心上,谢谢你特地买给我。” 没让他说太多,宋煜就拉着他出去了。 外面刮了风,雨下了下来,地上都是不小的雨点,这么快的速度,乐知时猜想是阵雨,他缩了缩脖子,跟上宋煜的脚步。 “别人给你吃你就吃,我说过多少遍?”宋煜表情不善,“小时候的教训还不够?” 乐知时有些委屈,“不是,我没有要吃,刚刚她……” 宋煜脚步停下来,看着乐知时,“跟你表白你就可以吃了?” 他怎么会知道是表白…… 乐知时迷茫地站在原地,很短促地瘪了下嘴,又收回表情,“我没有,我只是想尝一点奶油,让她心里好受一点。” 宋煜站了一会儿,雨开始下大了。他说了一句知道了,便往前走到停车的地方,拿出车钥匙按了一下,又绕到副驾驶那头,替乐知时开了车门。 乐知时顺从地上了车,坐在宋煜的旁边。他发现宋煜的头发理短了一些,是真的很黑,看起来就不像是很好摸的那一类,这种发色的差别可能是他和宋煜外表上最大的差距。 他忽然想,要不自己也去染个黑头发好了,这样会不会更像一点。 他真的很想要一个独一无二、也没有办法随时切断的关系。 脑子里很混乱,外面忽然间起了雷,乐知时条件反射地抬起手,但被宋煜按住了手背。宋煜没有说话,另一只手打开了车载音乐,是可以放松舒缓的古典钢琴曲。 他握住乐知时的那只手一直没有松。 宋煜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可以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讨厌什么,喜欢什么,连上课时候会有的小动作,他都了若指掌。一切的细枝末节,都是这么多年的时间累积下来的。 乐知时看着他扭转身子,从后座拿出一个简洁漂亮的白色盒子,放在乐知时膝上。 “这是什么?” “自己拆开看。” 打开来,里面是一个巧克力蛋糕,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蛋糕光滑的淋面像是镜面一样反射出漂亮的光泽,很有宋煜的个人风格。 “家里的无麸粉用完了,买杏仁粉跑了好几家,做得有点赶。”宋煜的完美主义让他降低了自我评价,但乐知时却非常喜欢,他没想到宋煜记着自己的生日,还花这么大的功夫给他做了一个蛋糕。 “看起来好好吃。” 乐知时还以为到了周末他才能好好地过一个生日,还以为宋煜不会回来,也不会陪他。 闪电的白光稍纵即逝,没等乐知时有动作,宋煜先抬起手,捂住他的耳朵。雷声和他的声音一同到来,重叠着心跳。 “生日快乐。” 乐知时记得他坐在车上,吃了很大一块蛋糕,鼻子上还沾了巧克力的甘纳许淋面,一小块,宋煜非常阴险,没有告诉他,以至于回到家里乐知时才发现。 他还记得那天林蓉和宋谨都没回家,他缠着宋煜说了很久的话,在宋煜的房间做作业,一直到十二点过去。 宋煜当时还问他,花钱买的那些教辅,有没有好好做。 当时乐知时以为只是宋煜站在家长角度的随意询问,是家长会的后遗症,现在想想,原来他是在暗示。 地铁比往常开得快了很多,乐知时刷卡离站,好奇心驱使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里,寻找埋伏这么久的答案。 林蓉也才从机场回家不久,见乐知时一回来就钻进房间里,还挺奇怪,端了碗红豆双皮奶上楼去。见乐知时费劲地够着书柜顶上的纸箱子,她敲了敲开着的卧室门,“宝贝,你在干嘛呢?来,吃双皮奶。” 乐知时朝门外看了一眼,伸长胳膊还在艰难挣扎,“蓉姨,我上学期拿回来的书是在这个箱子里吧。” 林蓉放下双皮奶,站在原地想了想,“诶不对,我好像给你收到那个白色的矮柜里了。” “是吗?我找找。” 猜想乐知时可能是去w大受到了什么刺激,回来准备发愤图强了,林蓉不敢打扰,“你记得吃啊,想要什么告诉蓉姨。不要太辛苦了。” “嗯,好。”乐知时蹲在矮柜前,头也不抬,一本本翻找着。房门被林蓉带上,他找了十几分钟,终于翻出几本之前买的数学教辅。范围缩小,乐知时还没放弃,把这些书都抱到书桌前,一本本翻看。 直到看见那本被他画过漫画、最打发时间的一本,延迟半年的羞耻心冒了头,乐知时才隐隐觉得自己找对了。 是什么呢。 翻书的手忽然停了停,乐知时的视线跟着停驻。 这是一道函数应用题,题目很长,第一问是要求计算某公园的客流量。乐知时对这一题还有印象,因为题干实在冗长,而且感觉没在说人话,提炼条件都很困难。那时候的他正处在做题的倦怠期,读完题,满脑子只有公园、游客、假期这些关键词,根本不想算。 所以当时,他十分叛逆地写了一句话。 [解:不想算题,只想去玩,客流量这么大多我一个不多啊。] 但重新回顾的时候,下面又多了一行字,是完全不同的凌厉字体。 [再坚持一段时间,高考完就带你去,想去哪里都可以。] 这就是他说的鼓励吗。 乐知时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他忽而产生一种错觉,感觉他和宋煜就像是科幻电影里存在于两个不同时空的人,在某个奇妙的瞬间突然对上了频率,一切开始有了交集。 他曾经写下的无人知晓的话,也得到了回应。 指尖麻麻的,心脏涨得满满的,像溢出的雨水。乐知时伸出手,很轻地摸了摸宋煜写下的那行字,不自觉在心中默念几遍。 他觉得还有,认为宋煜不止留下这么一点痕迹。尝到一点甜头,乐知时继续翻下去,认认真真地翻了好多遍,但像这样消极怠工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数时间他都在认真做题,勤勉学习。 可供宋煜发挥的地方似乎也没有很多。 乐知时有些沮丧,但这样他就已经很满意了。 合上教辅,他对着封面发了会儿呆,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什么,耳朵烧烫起来。 他上课不好好听讲的时候,好像做过一件很蠢的事。 想到这里,乐知时飞快地翻动着教辅材料,终于找到了自己黑历史的那一页。 他当初闲来无聊,练字似的,把宋煜的名字在这一页写了一遍又一遍。再看一次这些被他写下的名字,乐知时都觉得心跳加快,他分不清是窘迫,还是其他的什么心情。阅读的时候,脑子里都是自己的声音,在一遍遍地喊着哥哥的名字,不希求回音。 忽而,他怔住了,定定地凝视着他写下的最后一个名字,依旧是那两个字,二十画。 [宋煜] 在那下面,多了一个字,如同回响。 [嗯?] 草蛇灰线【一更】 迟来的谜底并没有减轻乐知时的喜悦, 反而让这种惊喜效果翻倍。 返校上晚自习之前,他将那本被他丢在角落半年的教辅书装进书包,可书太沉了, 乐知时又拿出来, 把宋煜留言的那两页小心地剪下来, 夹在宋煜送给他的那本灰色速写本里。 看着上面宋煜的字迹,乐知时忽然产生出一种强烈的分享欲,可他没有合适的分享对象, 想了一圈,觉得谁都不合适,最后发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说说。 [cheese1010:时隔半年的留言, 已接收!] 乐知时觉得,宋煜可能是老天派来驯服他的天才。他实在想象不到,原来自己也可以有一天能不用为了分离而焦虑, 甚至迫不及待地回到家里。 宋煜任何一点草蛇灰线的伏笔, 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勾起他的情绪。 手机震了震,是宋煜的消息。 [哥哥:到了吗?] 乐知时先是下意识回复到了, 但又删掉那两个字, 把他拍下的那两页教辅的照片发了过去。 [乐知时:你好能藏啊。如果是我早就憋不住拿给你看了。] 宋煜看着乐知时的留言出了神,想到小时候乐知时玩捉迷藏的画面,的确像他说的那样。他们如果都是躲藏的那一方, 乐知时是待不住的,太久没有被找到, 他就很想自己出去,每次都是宋煜捂住他的嘴, 强行让他跟着自己躲好, 哪儿也不许去。 有时候宋煜是寻找的那一方, 他在房间里喊一喊乐知时的名字,如果他在,一定会多少有点动静。所以乐知时总是输,因为他藏不住。 但宋煜不一样,只要他想藏,乐知时永远找不到他。他会急得哭起来,直到宋煜受不了,自己站出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永远如此,说不清是谁被谁胁迫。 宿舍的门忽然间打开,宋煜回过神,往门口看了一眼,是舍友陈方圆,对方似乎也刚从外面回来,嚷嚷着累,把包搁在自己的桌子上,“我还以为要淹个一星期呢,都盼着放假了,没想到今天就退水了,果然还没到正式看海的时候。” 他说着,看见自己桌子上摆得整整齐齐的点心酥饼,有些疑惑,又瞄了一眼其他室友的桌子,最后两手往兜里一踹,晃悠到宋煜跟前。 “啧啧啧……” 宋煜一脸莫名地抬头,瞥了他一眼,视线又回到自己的书上,“发什么神经?” “老实交代,是不是带女生进来了?!” 宋煜皱眉,翻了一页书,语气淡定,“你疯了吧。” 陈方圆把手往宋煜桌子上一撑,“休想骗我,桌子上都摆了给我们的点心了。” 宋煜头也不抬,“那是我家里人给我送来的,我放的。” “你放屁。你从来不会给我们摆得这么整齐,你每次从家里带了什么东西都是直接扔在窗台,让我们自己去拿的,而且你看看这儿,”陈方圆指着宋煜墙上的花,“你看这小白花!” 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戏精,陈方圆站在宋煜桌前,像只小狗一样努力嗅着花的气味,然后十分惬意地感叹,“啊,嫂子的香气。” 宋煜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有病吧。” “我有非常严重的颜控症,能被你这种眼睛长在天上的人看上一定是个超级大美女,肯定是肤白貌美长腿甜心,想看。” 明明知道陈方圆是个喜欢插科打诨的,但宋煜似乎被他魔性的叨叨给洗脑了,还真的一一对应起来。 肤白、貌美、长腿、甜心……其实差得不大。 混血在陈方圆眼里估计更是大大的加分项。 “我感觉我桌子都被嫂子收拾过了,贼干净。”陈方圆蹿回对面,摸了一把自己的桌面,出人意料的洁净,他回想了一下自己走之前的样子,“我记得我桌子上几本书摆得可乱了,椅子也是歪的。” 宋煜十分无语,“那是我收的。” 陈方圆直接否认,“我不信,你没这么好,我一定是有嫂子了。我要见我嫂子!” “你去梦里见吧。” 宋煜也不想解释来的人是他的弟弟,反正说出来陈方圆也不会相信。 果不其然,陈方圆看到宿舍卫浴里还没有来得及收拾的洗漱用品,直接在浴室里大声嚷嚷起来。 “她还过夜了?!宋煜你!你可真行!” 宋煜戴上耳机,叹了口气,“我没那么行,你想太多。” 乐知时返校后的一周,培雅就举办了七十年校庆大典,学校很重视这个难得的周年,举办得声势浩大,初中部和高中部一起,热热闹闹地庆祝了好几天。 但快乐都是别人的,身为高三生的乐知时不配拥有活动时间。 培雅在这方面一向很舍得花钱,为了纪念七十周年,校领导特别邀请了一支专业摄影团队全程拍摄录制这次的校庆活动,与活动无缘的乐知时,和同学一起走在从食堂回教学楼的路上,误打误撞被正在拍摄的导播拦住,录了一个简短的采访和祝福。 校庆活动包括联欢会和文化节,邀请的范围也很大,连宋煜这种毕业三年的都收到了短信,但他实在太忙,没有时间回去。 何况乐知时也不参与,宋煜觉得没有回去的必要。 只是在当天晚上,正坐在宿舍写报告的宋煜收到了林蓉发来的连环微信,一点开全都是视频和照片,原来林蓉自己跑去玩了。 [妈:我去看乐乐,顺便拍了一些,给你看!] 这种程度,完全是顺便看乐乐吧。 宋煜对她拍的那些照片和视频不太感兴趣,滑动鼠标随意地往下翻了翻,没什么新鲜的,准备直接关掉,正巧,林蓉又发来了一条新的消息,只不过是一折微信公众号的文章转载。 [妈:小煜你快看,这里面那个视频里有乐乐,三分十二秒!] 看到这句话,宋煜才真正点进去,链接跳转到培雅中学的官方微信号,是一篇记录了这次校庆活动的文章。滑动鼠标,宋煜找着母亲口中的视频,终于在最下面看到了,标题是培雅师生庆祝学校七十周年。 刚点开,舍长王承之拿着手机就凑过来,“宋煜,那个申请表你填了吗?我发给你了啊。” “嗯,我等下填。” “忙什么呢?”王承之看了看他的电脑,“校庆?你是培雅的啊,我看朋友圈最近不少人转,原来都是你校友。” 宋煜点了点头,按照林蓉说的直接把视频拉到三分十二秒,果然看到了乐知时。 视频里,这家伙还懵懵懂懂地走在路上,也不看路,被拦住的时候还有些慌。 采访的主持人十分热情,引导乐知时看镜头,“同学你好,最近培雅校庆你有没有参加啊?” 似乎不止一个机位,乐知时找了一会儿镜头,“啊,我……我高三了,没时间参加活动,但我其实很羡慕能参加的同学。” 对方又问了一些问题,乐知时都非常认真地回答了,还站得很挺拔。 见宋煜看得认真,王承之忍不住问,“这小帅哥是混血儿吧,你认识吗?” 宋煜看了一眼舍长,“嗯,我家的弟弟。” “你还有个弟弟啊,真好。”王承之显然是误会了,“你家基因也太逆天了。” 宋煜没有解释,再回头看视频的时候已经到了送祝福的环节,乐知时笑得像朵向日葵似的,笔直站着,“希望我们学校以后越来越好,再办七十年。” 这时候画面突然多出来一个男生,个子很高,比乐知时还要高出大半个头,头发理得很短,从后面一把搂住乐知时的肩膀,笑得很阳光,“再办七十年怎么够,七百年吧。” 在视频里,乐知时没有直接甩开他,反而还被逗笑了,“七百年也太久了。” 那个男生仍旧以这个亲密的姿态揽着他,还伸出手对着镜头比了半个爱心,乐知时一开始没有get到,被他用肩膀撞了撞,意识到之后乐知时傻笑着把他的手拍开,“好奇怪啊你。” “这有什么奇怪的,培雅生日快乐!” 很快,镜头切换,视频里的人变成其他的学生。王承之还在感叹,“你弟的颜值在这个视频里简直鹤立鸡群。虽然刚刚他那个同学长得也有点小帅,但还是比你弟差了一截。” 正说着,他感觉宋煜没有回应,有些奇怪。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似乎变差了。 错觉吗? 宋煜没有再看那个视频,直接点击了关闭,打开了王承之的对话框,找到那个表格。 “这就是你说的申请表吧?” 王承之反应了一下,“啊,对……你填好给我就行。” 怎么回事,感觉突然换了个人。 一晚上,宋煜都显得格外地沉默,而且和平时不一样的是,他很早就上了床,似乎打算休息。睡在对面的陈方圆觉得不太对劲,发了个消息问王承之。 [陈方圆:送鱼今天咋了?这么早就上床睡觉了,不会是病了吧。] [王承之:不知道,晚上填申请表的时候就有点不正常,好像是看了个视频突然不高兴的。] [陈方圆:视频?草,我鱼哥不是被绿了吧!] [王承之:……怎么可能,他连对象都没有,没谈就绿啊。] [陈方圆:我觉得他有,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宋煜在谈恋爱。] 躺在床上的宋煜对两个室友的聊天完全不知情,他只是单纯想早点睡觉,但事与愿违,越是想早点睡着,越是睡不着。 他再一次打开手机,光亮打在墙壁上,他犹豫着点开和林蓉的聊天记录,盯着那条链接,正要点进去,微信弹出新的消息提示,是乐知时的。 [乐知时:哥哥,我这次周测数学考很高,你看。] 乐知时把他拍下的试卷照片发了过去,然后非常愉快地,又把自己的试卷拿起来看了一眼。没一会儿,他收到了宋煜发过来的消息。 [哥哥:嗯。] 只有一个嗯吗?乐知时对这个回复感到有些失望,但他观察到对话框的最上面,看见那里显示着正在输入中,于是他非常耐心地等了等,等到那行提示消失,对话框里也没有出现新的消息,过一会儿,又开始显示正在输入中…… 乐知时着急地直接发过去一条。 [乐知时:你在写论文吗哥哥] 一分钟后,他终于得到了宋煜的消息。 他先是甩了张乐知时接受校庆采访时的截图,不是别的画面,就是那个未果的比心。 [哥哥:这就是拉着你打游戏的家伙?] ※※※※※※※※※※※※※※※※※※※※ 收藏过九万了,今晚十点二更~ 双向安眠【二更】 最后一晚 意外造访 乐知时望着宋煜的脸, 出了神,但没有太多时间容他思考,突如其来的手电筒灯光晃到眼前, 太刺眼, 乐知时下意识撇过头眯住眼。 “有人来了。”宋煜迅速反应过来, 拽起乐知时手腕就往侧门跑。 果不其然, 体育场铁丝网外出现几个人, 为首的拿着堪比探照灯的手电筒朝着正门跑来, “你们是哪个班的?放学了怎么不回家!在篮球场搂搂抱抱搞什么?!” “糟了, 好像是圆规。”乐知时听出他的声音, 拼命往前跑,“怎么会这么倒霉。” 宋煜推开侧门, 拉着乐知时离开。两人从篮球场出来,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往哪边去,乐知时想到新实验楼背后的墙开了一个小门,和家属楼小区通着,于是反握住宋煜的手, 带他那个方向跑去。 圆规在后面追得很紧,一面追一面大喊站住,乐知时感觉自己光是跑都快喘不上气,想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这么精神。 “这边。”两人从新实验楼的右边绕到后面去, 那里停着一排车, 左右两边有两处三米高的方柱雕塑。 “先在这里躲一下。”乐知时把宋煜拽到雕塑的后面,抵在方柱上。方柱的宽度不够, 乐知时怕被发现, 就面对面挨着宋煜的胸口站着, 试图去听周围的动静。 教导主任带着人追过来, 以为他们跑进新实验楼里,于是也从一楼进去,好巧不巧来到正对着雕塑方柱的教室里。 “去哪儿了,大晚上不回家,居然在学校里搞起对象了!” 教导主任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显得尤为清晰,像是被放大了一样。 手电筒的灯光忽然间从窗沿往外照出来,乐知时本来伸出了小半个头,扒在雕塑方柱后偷看,见到光立刻往雕塑后头躲。 收回来的瞬间,一不小心对上宋煜沉黑的双眼。 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距离近得过分,胸膛和胸膛几乎贴在一起,相撞的心跳亲密地共鸣。奔跑后的喘息尚未完全平息,乐知时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慌乱间眨了两下眼。 “我非得捉到这俩人,现在这些早恋的小孩儿,一个比一个胆子大……” 早恋。 这个词用在他们身上有种诡异的错位感。 乐知时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心虚,只觉得好热,跑得好热,贴在一起也很热,他试图往后退半步,却被宋煜抓住手臂。他轻轻摇了摇头,看起来比自己淡定得多。 乐知时也不敢动了,手电筒的灯光在黑夜里横冲直撞,就像此刻的心跳。他觉得自己是太过紧张,于是在心里默念,祈求教导主任可以快点离开。 这似乎起了点作用。 教导主任离开了刚才的那间教室,去往了其他地点,手电的灯光也远了。乐知时这下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肌肉松弛下来,下意识靠在了宋煜的身上。 “吓死我了。” 乐知时垂着头,声音很小,他的额头抵在宋煜的肩膀上,微微喘气。 这姿势像是一个拥抱的半成品。 几分钟后,教导主任像是放弃了,实验楼的很多教室和实验室都是上着锁的,即便学生想藏也进不去。他们下了楼,试图绕到背后。 放松了没有多久,乐知时的心又一次提起,好在宋煜反应很快,拉着他往雕塑的侧面躲了躲。 教导主任也跑累了,举着灯大致扫了扫,视线范围内没有发现人影,也就骂骂咧咧地放弃了。 过了好一会儿,乐知时才小声开口问,“走了是吗?” 见宋煜点了下头,他这才放心,肩膀都松下来。 “果然人一立flag就会倒。”乐知时一面领着宋煜往那个小门走,一面吐槽,“幸好我对这边比较熟,之前我就观察过这个门。” 他们的脚步踩在草丛里,发出簌簌的声响,和蝉鸣混在一起,是夏天的声音。 “你观察这个干什么?” 乐知时没有回头,自顾自说,“因为我经常一个人找地方背书啊。这里人很少,我有次背书的时候看到很多家属区的退休老师带着他们的孙子孙女来学校玩,就是走的这个小门。”说起来他的语气还变得有几分得意,“我还把这个告诉了蒋宇凡,他后来溜出去都是从这儿走的。” “你没溜出去过?” “没有。”乐知时不确定宋煜这个问句究竟是质疑他偷跑出去,还是质疑他对这个门的熟悉程度,他觉得更倾向于后者,所以又强调说,“反正我几乎每天都背书,一周至少六天,每次我来的时候都看见有人经过的,绝对靠谱。” 但这后来也成了另一个flag。 当乐知时站在那个小铁门前,疯狂摇晃那半个拳头大的门锁时,宋煜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双手抱胸,复述了乐知时翻车的关键词,“对这边比较熟,一周六天每天都来,绝对靠谱。” 乐知时尴尬地仰起脸,“可能今天就刚好是关闭的那一天……吧。” 他们最后是翻·墙出去的。 这块挨着家属区的后墙虽然有点高,但至少上面没什么防翻的尖锐物,比起培雅其他的校墙来说,友好度已经很高。宋煜稍稍助跑了一下,借着固定在角落的金属垃圾桶,蹬了一脚就翻上去,动作行云流水,看这娴熟度,乐知时都怀疑他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你以前是不是也翻过墙啊?” 宋煜已经翻到对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乐知时采取的是保险的战术,踩上垃圾桶的顶,靠着长腿够墙头,最后爬上去,累得坐在上面。 视角转变,坐在上面才发现这墙比他想象中还要高,一下子有点不敢直接往下跳了。 “这个高度我腿会摔断吗?”他很认真地发问。 宋煜仰面望着他,一副非常无奈的表情,认真说不会。 “那我脚会扭吗?扭了脚你还陪我打球吗?” “你问题太多了。”宋煜面无表情走到他下面,抓住乐知时晃荡的脚踝,然后抬起头,朝他伸开手臂,“跳下来,不会摔的。” 尽管他的表情一点都不热情,完全不像是要好好接住的样子,但乐知时心里还是涌现出完全的信任,还有一点开心。乐知时想起小学一年级的暑假和宋煜一起去学游泳,他抱着游泳池边的金属扶手怎么都不肯下水,无论是哪个教练来劝说,都不起作用。 最后也是宋煜,他游了过来,冷这一张小脸抓住乐知时打颤的小肉腿,让他跳下来。 那时候的乐知时很认真地问他,“我会淹死吗?” 宋煜说不会,说“我会接住你”。 所以他很听话地跳了下来,这次也一样。无论是小时候的乐知时还是长大之后的他,都准确无误、也毫发无伤地扑到了宋煜的怀里。 “终于出来了。” 刚跳下来,旁边单元楼就下来一个丢垃圾的阿姨,伸长了脖子瞅了一眼正抱着的他们。视线恰好对上,乐知时赶紧从宋煜的怀里出来。 两个穿着初中校服的假初中生,从学校翻·墙跑到家属区,很难不引人注目。 “走了,回去。” “嗯。”乐知时也脱下外套,在腰上一系,跟上宋煜。 出了家属院,门口是一条还算繁华的小吃街。他们在学校里耗了俩小时,已经快十二点,又是打篮球又是跑路,乐知时感觉有些饿了。他扯住宋煜的手臂,往小吃街的方向走。 宋煜比谁都清楚他的意思,但也没阻止。 乐知时站在一家卖汽水包的店跟前,看着老板把锅盖打开,用夹子一个个给煎包翻面。 “吃汽水包啊,有糯米的、萝卜的、还有粉丝的,吃哪种?” 宋煜见乐知时站着不动,“又不能吃,盯什么?” 乐知时像个没有感情的重复机器,“对啊,又不能吃。” 宋煜觉得他有点可怜,借口说自己想喝绿豆沙,乐知时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我刚刚看到那边有。”没吃上汽水包,但买到两杯冰的绿豆沙,乐知时吸了一口,甜甜沙沙的,浑身都舒服了。周边的小摊位摆着各色各样的夜宵,脆皮的三鲜锅贴、拌了芝麻酱和海带丝的凉面,还有大泥炉烤出来的又薄又脆的梅干菜锅盔,看起来都特别好吃。 但乐知时都不能吃。 卖凉面的阿姨十分热情地和宋煜打招呼,“吃凉面吗帅哥?” 宋煜站定,询问可不可以换成米粉,正好凉面摊位也卖炒粉,阿姨也爽快地换了,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凉面就是吃面的劲道,怎么要换成粉呢?” 看着乐知时在旁边咽口水,宋煜淡淡说,“我不喜欢吃面。” 两人坐在很小的折叠桌前,分着吃了一整碗很不一样的拌粉,还有一份香香辣辣的烤嫩豆腐。塑料凳子太矮,两个的腿都没地儿放,只能伸长。 宋煜没有太关心他之前的考试,也一直不想给乐知时太多压力,但在吃宵夜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有没有看好专业和学校。”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也不着急。” 前后矛盾让他显得有些心虚,但乐知时并没有发觉,赶着把一块豆腐塞嘴里,结果烫得又想吐出来。 “你怎么吃东西的时候就不惜命了。”宋煜很不留情面地吐槽。 “好烫。”乐知时费劲地咽下去,回答了宋煜的第一个问题,“w大啊,我就是奔着w大考的。”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显得有些草率,但喝了一口绿豆沙之后,乐知时又说,“专业的话,我有了几个备选的选项,准备这段时间好好地做一下功课。” 他自信满满地把杯子放回到桌子上,“我这次一定要好好选一个专业。” 宋煜观察他的表情,垂下眼,眼神变得柔软起来,“你这么说,心里应该已经选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乐知时感觉自己在宋煜面前完全是透明的。 宋煜看着他,似笑非笑,“就凭你的选择多虑症,如果不是已经有了偏向,不会这么胸有成竹,应该非常焦虑才对。” “好吧,被你猜中了。”乐知时吃掉所剩无几的拌米粉,“我说出来你可能会笑我。” 宋煜一本正经,“我笑出来的可能性应该比其他人小。” 听到这句话,乐知时自己先笑了出来,“说得也是。”他拿筷子尾在桌面轻轻敲着,然后凑近了些,小声对宋煜说,“我想学法律。” 这个答案的确有些出乎宋煜的意料,但他想了想,大概也猜到为什么。 “可能这个理由听起来很不成熟,但是我真的觉得律师这个职业,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了捍卫正义而生的。”像是很怕宋煜会觉得他是一时热血上头,乐知时又连忙解释,“虽然这种正义不一定是事实正义,更像是程序正义,但无论如何,我都觉得,拥有帮助其他人伸张正义的能力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乐知时说话时,眼睛总是亮亮的,透着一种天真,很容易让人觉得他说出来的话也是天真简单的。但宋煜知道,尽管乐知时不是真的那么了解这个行业,但他对正义的向往是与生俱来的,那些他喜欢过的英雄角色,都像是某种精神图腾,早就刻在他的秉性里。 宋煜不禁想到小时候,他问乐奕为什么要做记者,那时候的他也不懂,只记得乐奕回答说,记者是可以揭露不公的职业,他可以替无法发声的人发声,可以将无法被看到的黑暗面公之于众。 那个时候的他,好像也是这样,眼神都在发光。 果然是亲父子。 “你是不是还是觉得我很幼稚?”没等到宋煜的回应,乐知时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 宋煜回过神,望向乐知时的眼,“是很了不起,你说得没错。” 乐知时一下子开心起来,抓住宋煜的手腕,“那你的意思是支持我对吗?” 宋煜撇开眼,“好好学习吧,这些都是后话。” 虽然被泼冷水,但自己这种非常不成熟的念头可以得到宋煜的支持,乐知时已经心满意足,“如果能顺利考上,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吃得差不多,宋煜付了钱带他离开。 气温降了些许,终于不那么闷热,两个人肩并肩走在空旷的马路上,享受着夏夜的宁静。想到刚刚在学校里逃跑的事,宋煜都觉得好笑。 “我在这里上了六年学,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乐知时笑出来,“对啊,你当时在高中,如果被抓住和女生早恋,通报批评,肯定会被全校议论。” 怎么会有那样的事。宋煜垂下眼。 走着走着,乐知时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拉起宋煜的手腕,看了一眼他的表。 “怎么了?” “快没有时间了。”乐知时飞快地在身上摸索着,一辆汽车从他身边飞驰而过,带起他的额发。 宋煜好奇他究竟在找什么,还没来得及问,乐知时就自顾自说起来,“高三(10)班乐知时,被教导主任追杀记录加一,成功逃脱记录加一,翻·墙记录加一,实现了从无到有的质的飞跃。”他仰着脸,笑得像个小孩,“还剩最后一件事就可以圆满杀青。” 说完,他向宋煜伸出手。 一枚金属铭牌静静地躺在掌心,被路灯照得闪闪发亮。 “宋煜哥哥,这是我的铭牌。”乐知时抓起他的手,将铭牌塞进他手里,就像开学时宋煜悄悄塞给他时那样,“送给你了。” 宋煜看着手里的铭牌,心里泛起难以言说的情绪。 “你不准备留给其他人?” 乐知时摇头,说出来的话直接又坦荡,“从来没有其他选项。” 听到这句话,宋煜的心情更是复杂,昏黄路灯下的乐知时好看得不像话,连睫毛都是透明的浅金色,自以为埋得很好的回忆和欲望,看到他的笑之后,就通通往外翻涌,像雨水冲翻整个城市的烟火。 秒针压着心跳的频率跳动,转过数字十二,一切归零。 一去不复返的年少青春,都凝在一块刻着姓名的金属片里,交到另一个人手中。 · 晚上吃得太撑,乐知时早有预感自己会睡不着,他猜宋煜也是一样,于是不由分说直接溜到他的房间,软磨硬泡让宋煜陪他玩一会儿游戏。乐知时其实真的不擅长这种游戏,也没那么喜欢,以前和其他人玩的时候,每次搜房子他都兴趣缺缺,觉得很是无聊,但是和宋煜一起,乐知时就变得格外积极,要是能搜到点什么好东西都会格外兴奋,问宋煜要不要,不要也要强行给他。 就连傻傻地在游戏里给宋煜跳舞,乐知时都觉得很有趣。 玩得太晚,乐知时到了凌晨三点才回房睡觉。早上的时候林蓉赶着去阳和启蛰准备,也就没有叫他们起来吃早饭。宋煜起得稍早,洗漱完下楼想给乐知时热杯牛奶,没想到才刚下楼就听见门铃声,响了很久。 走到大门口,宋煜看了一眼监视器的屏幕,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走了,屏幕上没有人。 两秒后,他还是打开了门,走出去,看见一个人蹲在门外。 对方似乎把他认成了别人,一开始还很开心地站起来,但见到脸之后表情就变了变。他个子很高,很短的头发,一套运动衣,手里抱着个篮球。 宋煜很快认出来,眼前这人就是当时出现在采访视频里的沈密。 “早上好。”沈密率先开了口,语气亲切,“这是乐知时的家没错吧,我想找他出去打球。” 他看着宋煜,试探性发问,“你是?” ※※※※※※※※※※※※※※※※※※※※ 打起来!打起来! 明争暗斗 催化反应 独家偏爱 新的礼物 林蓉总是会开玩笑说, 不知道宋煜像谁,这孩子的心比石头还硬,戳也不会动, 敲也没反应。 心硬的宋煜总是自得其所, 对他人和外界不感兴趣, 不表达也不显露, 乐知时觉得他喜欢过那种藏起来的生活, 的确像一颗埋起来的石头。 他一旦表达点什么, 就显得格外突兀。 在熄了灯的宿舍里, 乐知时反反复复打开手机, 点开那条朋友圈,看一眼又关上。这种无意义的重复动作并没有能消解掉心里沸腾的愉悦感, 他没法平静入眠。 愉悦感也打败了理智,乐知时不再去想宋煜为什么反常,抱着这种不牢固的快乐强迫自己闭眼睡觉。 宋煜结束外出作业回来的当天,正好乐知时要参加总队面试。原本没底气的他被秦彦拉上,说好歹去看看, 刷下来也没关系,于是他被说服了。就在和秦彦约好在学校体育馆见面前一小时,他收到了宋煜的电话。 “我快到你们院了。”宋煜问他在哪儿。 乐知时二话没说,直接跑去找哥哥。太阳很大, 树影与光斑交错, 乐知时穿着一身白底黄边的球衣,从几个撑着阳伞的女孩身边跑过, 带起一阵风。 宋煜站在一幢教学楼的一楼的透明玻璃门边, 半低着头看手机, 明明里面人来人往, 可他仿佛带有天然与世隔绝的气场,乐知时一眼就看到。 他推开门进去,空调开很大,一热一冷害得他忍不住打了个抖,正巧被抬头的宋煜看到,他的眼神很清楚地从淡漠变得有了情感,从一楼大厅立柱朝乐知时走来。 “怎么穿成这样?”宋煜打量了一下他的球衣,锁骨胳膊都露在外面,本身皮肤就已经很白,再穿一身白色球衣,太阳底下一站,小瓷人一样晃眼。 “我一会儿要去体育部,秦彦哥哥说带我去参加选拔。”乐知时怕被宋煜嘲笑,采取了自戕式堵嘴攻击,“我知道肯定选不上,就想去看看。” 靠近了,他闻见宋煜身上淡淡的柠檬味,是他惯用的沐浴露香气,又发现宋煜穿了件什么装饰都没有的宽松白t,没背包,头发松散,有种慵懒感,一点也不像是从外地风尘仆仆回来的样子。 “你的身体打比赛很危险。”宋煜还是说了。 乐知时转移话题道,“你回来还洗了澡吗?” 宋煜怔了怔,半晌嗯了一声,表情有些别扭,“洗了自在点。” “好好闻。”乐知时又凑近一步,“我特别喜欢这个沐浴露的味道,有点像以前我高中同桌给我闻的什么男友香。” 宋煜说话的节奏经常被乐知时突如其来的表达打断,他有时候不得不自己找回来。 他先是说喜欢可以买一样的,然后低头,伸手进裤子口袋,“这次出去捡到个东西。”他说得特别随便,仿佛捡的是什么没人要的废纸团或饮料瓶,但拿出来的时候,乐知时才发现,是一块很奇特的石头,表面是黑色的,有点像煤矿,虽然乐知时没有见过真正的煤矿。 他小心地把躺在宋煜掌心的石头拿起来,不大,也就一颗山竹的大小,形状有些奇怪,外层是黑色,转了一圈乐知时发现有一侧被切割了,切面里是莹润漂亮的蓝色石质,上面交错着几缕深色线条。 “这是什么?好漂亮!”乐知时抬头看他,琥珀色的瞳孔都在发亮。 宋煜又拿出一个透明的小袋子,里面装着一片很薄的石头切片标本,袋子上贴了一个标签,写着绿松石三个字,还有地点和时间。 “去的那个山区好像正好是这种石头的产地,野外作业的时候我碰巧看见了,就捡了一颗,切片做了标本,剩下的我拿着也没有用,给你吧,如果你想要的话。” 他的语气依旧是那种无所谓的态度,但乐知时非常开心,“我当然要!”他的视线从石头转移到宋煜脸上,“是大家都捡到了吗?” 宋煜撇开视线,“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我也觉得。”乐知时盯着他的礼物,“这个看着黑不溜秋的,丢在山沟里应该很难辨认吧。你真厉害。” 他的赞美永远毫无保留。 “没什么,总归是学过一点。” “这一整块都给我吗?”乐知时握着石头看向他,“全部?” 宋煜点头,晃了晃手里的标本,“我只要一小片,剩下的都是你的。” “以后也是吗?你以后还会捡到很多特殊的小石头吧,可以都送给我吗?”乐知时说话一着急就习惯伸手去抓宋煜的手腕。他的手很热,宋煜的皮肤是凉的,传导的又不只是体温,还有许多隐隐作祟的情绪。 “我的本职工作也不是捡石头,只是碰巧。”但宋煜还是又补充了一句,“遇到了还是会带走。”他瞥了一眼乐知时,“你要这么多石头有什么用?要卖吗?” 乐知时摇头,“当然不卖,我都要自己留着。这是地球行者的纪念品。” 宋煜脸上的神色又一次别扭起来,他转移了话题,问乐知时和秦彦约的几点。乐知时这才如梦初醒,抓着宋煜的手看时间,“还好还好,还有半个小时。” 原本宋煜说要回宿舍睡觉,但乐知时说他想让宋煜陪着壮壮胆,宋煜最后还是拗不过同意了。 “但别人可不知道你是我弟弟。” “那没关系啊。”乐知时很天真,“你在那儿站着我会比较容易分心,不太会紧张。” 从这栋楼走到体育馆,一路上都很热,乐知时有点羡慕地看着路上撑伞的女生,“我也想打伞。” 宋煜看着他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得晃眼睛,“你应该穿个防晒衣。” 乐知时略过他的建议,“我跟你说,蒋宇凡每天都在我面前炫耀,说有女朋友特别好,他现在每天出去都可以借着给女朋友撑伞的名义打伞,不用被暴晒。还说他女朋友的手小小的特别可爱,捏起来很舒服。” 宋煜听了,捉住他的手掌拉起来,有些不合时宜地说:“你的也不大。” 乐知时听了皱起眉,觉得这是一种讥讽,他抽出手,“挺大的,我可以单手握住篮球,十秒钟。” “真厉害。”宋煜毫无感情地赞美道。 两人在体育馆楼下见到秦彦,对方正蹲在台阶前打游戏,接地气到了极点,一直到宋煜走上台阶站到他跟前,秦彦才抬起头,“哟,回来了啊。你也来陪你弟?” 他看向乐知时,“乐乐穿这身球衣真帅。” “我不能来吗?”宋煜问。 秦彦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脖子,带着两人往楼上走,“谁说的,你这个渣男虽然辜负了我,但我们队永远铭记你的贡献。” 这话怎么听怎么搞笑,乐知时顺口问了一句,“那你们有面到合适的新人吗?可以跟我哥比的。” “瞧瞧乐乐这话说得,潜台词就是没人能跟你哥比嘛。”秦彦打趣完又正经说,“还真的碰到一个合适的,身体素质爆发力都还可以,技术还有进步空间,估计能顶上宋煜的空缺,万幸。” 乐知时点头说了句那就好,身处走廊就已经能听见篮球鞋在地板摩擦的声音,秦彦推开门,里面人不少,老队员和前来参加面试的新生分开在两个区域。秦彦走在前面,迎面会有许多人和他与宋煜打招呼,乐知时觉得有些别扭,有种被两个大佬架着走进来的错觉,每个人都会顺带看他一眼。 于是他往后退了退,秦彦看到一个人,扭头给他俩说:“哎,那就是我说的之后要替宋煜的新生。”说完他对着一个人的背影吹了个口哨。 对方转过来,乐知时有些惊讶,“沈密?” 沈密也看到他们,把球扔给其他人,热情阳光地跑过来。秦彦一副很是满意的表情,双臂环胸,拿肩膀撞了撞宋煜的肩,“怎么样?我给你找的这个接班人还不错吧?” “我真是谢谢你了。”宋煜眼神都暗下来,语气奇怪到让秦彦侧目的程度。 “你怎么了?从山里学了个变脸回来了啊。” 来到跟前的沈密亲切地和他们打招呼,“秦彦学长,宋煜学长。”然后冲乐知时笑,“乐乐,你也来了啊。” “我过来看看。”乐知时有点没有底气,但还是冲他笑,“恭喜你呀,听说你进总队了。” 沈密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啊,主要是赶巧,正好宋煜学长要退。” “谁说我要退的?”宋煜挑了下眉,“我只是说退居二线,并没有离队的意思。” 秦彦扭头对着宋煜,眼睛瞪得像铜铃,“大哥,你玩儿我呢。” “真的不退吗?”乐知时抓住宋煜手臂,开心得要命,“那哥哥你还继续留在篮球队是吗?会不会太辛苦?” 宋煜明明回答的是乐知时的问题,眼睛却瞟了一眼沈密,“偶尔打打也没什么。” 沈密的脸上倒也没有太失望,“真好,我之前还因为不能跟宋煜学长切磋,觉得很遗憾呢。” 乐知时连连点头,“我哥打球真的很厉害,你跟他练练肯定能进步。” 无论如何,宋煜不退队对他们来说都是天大的好消息。秦彦虽然觉得自己被狠狠地玩弄了,但还是非常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分享给其他的老队员。 “真不走了?太好了太好了!” “我还难过了一阵子呢。” “难过之后看球的妹子少一半吗?” “哈哈哈哈!不过宋煜学长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 “我也好奇!” 大家伙正八卦着,室内篮球馆的门又被推开,乐知时扭头,往那边望了望,“欸?南嘉学姐?” 南嘉的出现让整个球馆的男生都沸腾起来,秦彦都不例外,唯独宋煜看向乐知时,“你跟她很熟吗?” “啊?”乐知时眨了眨眼,“说来话长,南嘉学姐帮了我好多忙,人超级好。” 这个评价危险系数不算太高,所以宋煜暂且搁置了。 南嘉穿了身和平时很不一样的黑色修身运动装,头发扎成马尾,看起来元气满满。她热情地跟所有人打招呼,美女学姐在男生队伍里的人气不言而喻,“训练辛苦啦,我给你们买了奶茶,一会儿就送到了。” “谢谢学姐!” “学姐真是太好了!” “别客气啦。”南嘉最后走到秦彦这边。看到宋煜,南嘉的眼里明显有些惊喜,“不是说你要退队吗?” “他小子吃了吐吐了吃,又不走了。”秦彦吐槽。 宋煜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南嘉又说,“也就是说你也回来了?” “也?”乐知时疑惑地看向南嘉,忽然想到中暑那次南嘉随口说起的她在球队当经理的经历。 秦彦一个激灵,“我靠,你要回总队了是吗?” “对啊。”南嘉歪了一下头,脸上的表情很俏皮,“之前的普法志愿者工作结束了,这学期还有余力,我就申请调回总队当经理了。” “你等着,我要把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告诉他们。”说完秦彦就跑了,没多久整个场子的男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就差欢呼雀跃了。 “学姐可真受欢迎啊。”乐知时远远看着那帮兴奋的男生,忍不住感叹道。 南嘉拍了拍乐知时的肩膀,“乐乐今天参加面试吗?我给你量臂展,让我感受一下混血儿的优越比例。” “他腿可长了。”沈密忍不住夸赞。 “我知道你。”南嘉朝他握拳伸出一只手,两人碰了碰拳,“潜力股啊,加油。” 乐知时发现,受欢迎的人往往都会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就像南嘉一样,她可以真诚又游刃有余地与任何人交谈和接触,这样可以充当润滑剂的个性,做球队经理再合适不过。 连着两个好消息,秦彦当下拍板,“面试完之后去聚餐啊,都不许跑,今天两员大将回归,又来了这么多新朋友,大家伙好好庆祝一下!” 一说到面试,乐知时的肚子就有点闷闷的疼,这是他紧张时会出现的应激反应。他抓住宋煜的手臂,很小声说:“我有点担心。” 宋煜抬手,像一个亲切的学长那样拍两下乐知时的后背,但没有及时收回,仿佛很留恋地停留在他的肩胛骨,极缓慢地抚摩了几下。 这种转移注意力的方式极其有效。在某个瞬间,乐知时又闻到他身上很淡的沐浴露气息,在这个充满荷尔蒙和汗水的场馆里,这幽微的气味不动声色地包裹住他全身,像透明的屏障,保护也占据。 面试比想象中快很多,南嘉帮他们测量了体重、身高、臂展等一系列生理数据,剩下技术面试交给队长。 “真的没有长。”乐知时嘀嘀咕咕,从测量身高体重的仪器上下来,不信邪地又站上去一次,数据还是一样。南嘉觉得他的样子特别可爱,“怎么了?” “我没有长,还是差一厘米180。”乐知时的脸上满是困惑,“我觉得我长了,都快三个月了。这一厘米怎么这么难长呢。” 秦彦说他可能骨头闭合了,但被南嘉打断,笑着说,“肯定是我们的仪器有问题,我给你填一米八。” “你这个是虚报吧?”秦彦故意大声说,“太没有篮球经理的操守了。” “那怎么了,”南嘉一面录入数据,一面调侃,“你们男生一米七都能报成一七五,一米八能报成一米八三,要是真长到一米八五,恨不得能刻在脸上当通行证。” 乐知时被逗乐了,回头看着过了一米八六、正在帮忙做技术面试的宋煜,一个带球过人,行云流水地上了篮,脸上毫无波澜。在一群个子都不低的队员里,他也完全鹤立鸡群。 面试结束,大家离开体育馆。乐知时因为体质特殊,还是不能进入总队,南嘉一路上都在安慰他,但其实乐知时本人早就有过预料,这结果符合他的预期,所以并不十分失望。 秦彦和宋煜他们这些老队员走在前面,和新招的成员边聊天边往校外走。他们要去聚餐,事实上落选的乐知时是不想跟去的,但宋煜在,他又有点动心。加上秦彦和南嘉都让他跟着一起去吃饭,乐知时也没能推脱。 “没事的乐乐,你可以来总队训练啊。”南嘉说,“你想什么时候来都行,反正你秦彦学长也在。” “那……”乐知时犹豫了一下措辞,“宋煜学长也会训练吗?” “他?”南嘉露出一个笑,“很少。不过大一入学的时候宋煜每天都来,经常待到最后一个走。” 乐知时很直接地问:“你怎么知道?” 她的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那个时候我也刚进来,当篮球经理的助理,每天就帮忙清点篮球啊,订球衣什么的,做这种很小的杂活,有时候大家训练完了不收拾,我还得留下来清理。所以每天有很多课余时间待在球馆,有时候就坐在观众席赶作业。一开始宋煜都不知道我在,他以为馆里没有人,自己一个人反反复复地练投球。” 说到这里,南嘉笑起来,“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练的,命中率已经特别高了。有一次我忍不住,就坐在观众席问他为什么一直投球,他第一次看到我,但是没有跟我说话,直接拿上衣服走了。”南嘉看向乐知时,表情带了些她平时完全没有的情绪,像是撒娇一样,语气很可爱,“超级冷漠的。” 乐知时想说宋煜不是那样的人,但他又隐隐觉得其实南嘉是知道的,所以什么都没有说。他忽然产生了一个荒诞的念头,他希望那个时候默不作声坐在观众席的人是自己。 交际达人秦彦选了个常去的烧烤店,里面气氛很适合聚会。走到门口的时候南嘉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啊对了,你昨天的朋友圈,我看到宋煜有回复,你跟他……” 前面一个男生进去,很不绅士地只顾自己,没有管后面的人,沉重的玻璃门往回滑,就要关上,乐知时抓住门的边缘,拉开来让南嘉进去。秦彦在里头喊南嘉的名字,让她过去挑桌子。 这么一弄,南嘉也忘记问刚才的话了,忙不迭赶去。 沈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乐知时身边,但乐知时的眼睛只在宋煜身上,宋煜似乎被一群人围住了。一个人高马大的学长朝他俩走来,说话流里流气的,很重地拍了一下乐知时的肩膀,“哎,他们说你是混血,你是哪国混哪国啊?” 乐知时觉得这人有点不礼貌,但他还是认真回答了,“我妈妈是英国人。” “哦,英国啊,小女生就喜欢你们这种混血长相。”学长说着类似夸奖的话,但表情有些不屑,“你跟南嘉很熟?你也是法学院的?” 见乐知时不想吭声,沈密接了话,“是啊。学长你也是?” “嗯,我是你俩亲学长。”他伸手,似乎想揽乐知时的肩,但沈密颇有些不识趣地站到了两人中间,还笑着说,“学长,那我以后有事儿是不是可以请教你啊。” “可以啊。”学长瞥了他一眼,听那头订好了桌子,就朝那边扬了扬下巴,“走呗,咱们法学院坐一块儿去。” 乐知时并不喜欢这种擅自主张,他只想跟宋煜坐一块,但直接提出这个请求似乎显得他很幼稚,更何况这个局事实上和他关系不大,说难听点,他就是个蹭饭的,没有太多提出要求的资格。 人太多,他们分了两个大桌。就才犹豫了一下,他就被迫带到了其中一个桌上,里面有一半的人是法学院的,另一半是电气工程学院和土木学院的。令乐知时唯一感到舒适的是,至少他左右两边分别是沈密和南嘉,不然他可能真的会直接逃走。 坐下来之后,乐知时就一直给宋煜发消息,然后抬头往他的方向去看,但宋煜被身边一个男生牵绊住,一直找他问问题,似乎没有时间看手机。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握着宋煜给他的小石头。 等待上菜的期间,大家都在聊天,聊着聊着,其中一个男生突然举起手机,“哎,有人发朋友圈说宋煜学长回来是为了南嘉姐。” 然后很快,整个桌子上的男生都开始起哄,还有人转过身对另一桌的队友开玩笑,所有人都跟着闹起来。 沈密看了一眼乐知时,感觉他的表情比想象中还平静。 身处议论中心的南嘉一直试图阻止他们的打趣,“不是,你们别乱传好吧?我们俩谁都不知道对方要回来啊,纯属巧合。” 那个最先起哄的男生又开始咋舌,“啧啧,这都开始我们俩了。” “能不能不要断章取义啊。”南嘉正色道,“真的不要这样,毫无关系的事。你们真的太无聊了。” 乐知时现在是真的想出去了。不仅想自己出去,他还想带走宋煜。 那个有点为难乐知时的学长把起哄的男生摁下来,“吃你的饭,我看一会儿上酒堵不堵得住你这破嘴。” 空调温度很低,南嘉问乐知时冷不冷,在面试的时候她得知乐知时有严重的过敏症,体质比较弱,于是格外照顾。但这些表现在那个大块头学长看来都很刺眼。 酒比菜上得快,一大箱运了过来。乐知时抬头去看,宋煜被秦彦揽着,一言不发,也朝他这边扭头,两人视线正好碰上。两边都很吵,又隔了俩桌子,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桌上发生什么。 乐知时对着他比了个“手机”的口型,但宋煜脸上有些困惑,眯了迷眼。 乐知时又比了一次,唇形夸张,有点可爱。宋煜好像理解了,低下头似乎在找手机。 “那什么,废话就不多说了,迎新大家就痛痛快快喝就完了,今天一个都不许跑啊。”大块头学长一瓶瓶把酒开了,往其他人那儿递,一个人一瓶的架势。 乐知时喝不了酒,特意跟他说,“学长,我过敏,喝不了啤酒,不用给我开。” “扯淡,十个说自己酒精过敏的九个都是假的。”那学长直接把手里这瓶强行递给乐知时,“拿着。” 南嘉有点不高兴了,“你干嘛啊王志,说了过敏,不是开玩笑的。” “喝一点不会怎么样的。”王志对着南嘉语气温和了点,但态度没变,“拿着啊,我跟你说跑不了的。” 乐知时手都不伸,局势很僵。沈密很会看眼色地接了过来,“那什么,学长我替他喝了得了,你看怎么样。我可以对瓶吹。”说完他真就直接开吹,一灌就是大半瓶,乐知时拉他都来不及,“不用你喝。” 沈密擦了擦嘴角的酒,把瓶子放在桌上,笑了笑,“学长,你看他就……” “就什么就?你挺能的啊,才第一天就替别人逞英雄了。我答应了吗你就喝?”王志越说越拦不住,拿着一瓶新开的酒直接离席,绕到乐知时身边,不顾南嘉和沈密的阻止,直接对乐知时说:“你今天必须得给我喝了,这是基本的礼貌,要尊重前辈们,知不知道?喝了就是条汉子,哥就佩服你。” 乐知时抬头看向王志,语气很平静,说的话很直接,“但我不需要你佩服我。” “你!”王志想直接去抓他的手,准备强行让他拿着酒,但很快,他的手就被另一个人抓住,很不客气地甩开来,没有让他碰到乐知时的手臂。 乐知时一抬头,看见了宋煜。光是看一眼他的表情,乐知时就知道他很生气。 王志对宋煜也一向看不顺眼,“怎么?你也来跟我作对啊。” 宋煜语气冷淡,“他不能喝酒。” 王志气极反笑,“真逗,这是我们法学院的新生,我教我自己的学弟做人做事,你一个测绘的来凑什么热闹?” 宋煜讥笑一声,轻声念了句,“学弟……” 他看向王志,眼神冷厉,“真不巧,你猜他是谁。” 王志脸色变了变,盯着宋煜那张比平时更冷漠的脸。 “我的弟弟,轮得到你来教?” ※※※※※※※※※※※※※※※※※※※※ 快开窍了,快了快了。顺便一提我每天都是九点更新啦,只是有时候会捉虫,修改的时候更新时间也会变,所以章节右边的更新时间看起来参差不齐hhhh 学姐是很好的女孩子(强调),我真的很不 凌波栈道 两人差点打起来, 乐知时想都没想直接站起来挡在宋煜前面,好在秦彦、沈密和其他男生及时拉住起冲突的两人,才没真动起手来。 在篮球队这么久, 宋煜一直都像个幽灵, 如果没有秦彦, 他可能永远都游离在众人之外, 不说话也不社交, 除了训练和比赛再无交集。尽管冷漠, 也从来没有和其他队员发生过冲突。 这次爆发太不像他的作风, 所以很多人都觉得讶异。当然,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备受秦彦照顾的混血学弟, 竟然是宋煜的弟弟。 “好了好了, 这才是第一天, 不要伤了和气。”秦彦在中间调节, 他拍了拍王志的肩, “志哥, 人小朋友说了不能喝酒真不是骗你的。你是不知道, 以前我们一个高中的, 乐乐开学典礼上过敏发病,差点休克,可吓人了,得亏他哥在才捡回一条小命。你说本来咱们吃饭是图个开心, 万一真弄出点事儿,算谁的啊?” 他这一番话绵里藏针, 明里暗里提点王志, 转头又对其他队员说, “今天的酒我一个人买单,请大家喝,想喝多少喝多少,不想喝的也不用硬撑,我一会儿叫服务生拿点可乐雪碧,大家好好吃。” “买什么可乐?”南嘉瞥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带着点置气的意思,“我之前买的奶茶没人要喝是吗?都这么喜欢喝酒,那以后我再也不给大家带奶茶了,白费心思还没人领情。” 王志的脸色变了变,本来梗着的那张脸此刻更是不舒服,但又似乎想开口点什么。其他男生听了,更是立刻说“怎么会呢,我就爱喝奶茶,不爱喝酒”这样的话。 “我真的很不喜欢男生在饭桌上劝酒,无论是劝男生还是女生,都是违背他人意愿。”南嘉看向王志,“你也是学法的,应该知道有多少民事纠纷都是喝酒喝出来的吧。” 尽管不情愿,但南嘉都这么说话了,王志还是有些烦躁地让了步,“行行行,都他妈是我找事儿。” “好了好了,咱们就当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吧。”秦彦看了眼沈密,笑起来,“你们看小沈都上头了,吹了大半瓶脸通红。” 秦彦一边说场面话圆气氛,一边拿手攥着宋煜的胳膊,像是生怕他甩脸色跑掉似的,也给宋煜递眼神,“别气了别气了。” 宋煜还是冷着一张脸,懒得和他们多说一句话,瞥了乐知时一眼,“坐我旁边去。” “嗯。”刚刚还惊魂未定,生怕哥哥跟这个王志打起来,这一刻乐知时又开心起来,心满意足地跟在宋煜后头。原本坐在宋煜旁边的那个问题很多的学弟,一听说可以换到南嘉学姐身边,疯狂傻笑,简直求之不得。 “果然学长再有魅力也比不过学姐啊。”秦彦坐下来感叹,看到乐知时,又忍不住笑,“乐乐一过来整个人都活了,在那边的时候我瞟了你几眼,跟被人抽了筋似的。” “我想跟你们坐一起。”乐知时稍微有一点不诚实,其实他就是想和宋煜坐一起,所以他又很快转移话题,试图减轻自己说谎的罪恶感,“秦彦学长,你们点了什么?我想吃烤青椒。” “点了,都是你爱吃的。”秦彦瞅了瞅一言不发的宋煜,趴在桌上对乐知时说,“你多大面子啊,你哥来球队这么多次,就几乎没来聚过餐,还不是因为你在才来的。这也是头一回点菜,平常就是个甩手掌柜,啥也不管的。” 说完他又看向宋煜,“嗐,甭跟王志置气,他那个混不吝出去了迟早惹事儿,没必要跟他掰扯,传出去不好听。”劝完他又拿肩膀轻轻碰了下宋煜的,笑嘻嘻说,“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坏身子无人替。” 原以为宋煜不会搭理,谁知他竟来了句,“是吗?那我前脚刚走,是谁立马找了个替我的?” “哎,你这小气劲儿。”秦彦笑得不行,“乐乐你看看你哥!快给我主持一下公道!” 乐知时原本咬着筷子头,听了也跟着笑起来,望着宋煜的侧脸,“谁让你要走的呀。” 宋煜扭头,不大高兴地看了乐知时一眼。乐知时立刻抬手摸摸他的手臂,一副讨好的小表情小声说错啦错啦,哄了两下,宋煜这才扭头回去,闷不做声的地喝了一口白开水。 烧烤一份接着一份上上来,孜然辣椒的气味很能勾起食欲,乐知时拿起铁签子串成的串,全用筷子撸到碗里,把签子放到一边,然后自己拿筷子慢慢吃。 “你们这次野外作业怎么样啊?”秦彦边吃边聊,“我听说你们还睡了帐篷,真的假的。” “嗯。”宋煜说去的那个山区地势特殊,村子都在山下,人烟稀少。 “你应该去学个攀岩啊野外求生啥的,万一有个好歹……”秦彦的玩笑话没有说完,就被宋煜拿手肘撞了撞,后头的话都撞回肚子里。秦彦一开始还以为宋煜开不起玩笑,但很快反应过来,隔着宋煜瞅了眼乐知时。 宋煜也看过去,好在乐知时吃饭的时候是真的很认真,好像正在和一个烤鸡爪较劲,没有听见秦彦的话。 他转了话题,声音大了点,“火日立你不仗义,外出作业也算出远门吧,都不给我带点儿特产啥的。” 吃完鸡爪的乐知时正巧听见秦彦的话,“他没给你带礼物吗?” 宋煜扭头瞥了眼乐知时,像是在告诫他不要说,但乐知时完全没有在意他的想法,只顾着向秦彦炫耀,“哥哥给我带了。” “果然,不能跟死弟控做朋友。”秦彦吐槽。 说着乐知时万分积极地从口袋里摸出那块小石头,伸长手臂隔着宋煜递给秦彦,“你看!” 秦彦看到那石头的第一瞬间就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甚至都没拿手接,“这什么啊,我以为是啥好东西呢,就给你捡了个黑不溜秋的石头回来。” “不是的!”乐知时对秦彦的说法很是不满,想跟他解释,但隔在他们之中的宋煜把乐知时的手拽过去,可乐知时十分倔强,被扯开之后又从后面包抄,强行拽着秦彦给他看另一面,“学长你看这边,外面看起来很普通,但是里面很漂亮。” “啊……”秦彦这下才看见,“里头是蓝色的欸。”不过他的新奇也不过几秒,“可这不还是石头嘛。” 乐知时感觉自己说不过,明明就是很珍贵的石头,秦彦却不当一回事。 发觉乐知时的失落,宋煜扭头,假装不经意对秦彦道:“这是绿松石。” 秦彦也是有家底的,看原料看不出,一听名字自然就知道了,“真的假的,绿松石?这个市价多少?” 宋煜淡淡道,“高瓷高蓝的几千块一克,这块高瓷天蓝,你自己估吧。” “卧槽。”秦彦立刻变了脸,“煜哥你牛逼啊,捡石头都能发家了,还有吗给我来点儿,那太小了有没有西瓜大小的?” 宋煜不再搭理他,自己默默吃饭。 “原来这么贵啊。”乐知时靠宋煜很近,几乎要贴上他手臂,“你真的是捡的吗?” “不然呢?”宋煜给他夹了一筷子烤青椒,“别看了,吃饭。” 乐知时乖乖听了话,一顿饭吃下来,他发现其实大部分的队员人都不错,说话也很幽默风趣。 不过大家对乐知时的外表和他与宋煜的兄弟关系多少都有些好奇,这都是人之常情,乐知时也习惯了。 他不习惯的是宋煜现在会开始解释,说他们不是亲兄弟,没有血缘关系。他以前几乎不会这么说,无所谓其他人怎么理解,只要不会提及乐知时离世的父母。 所以现在听到宋煜亲口承认,乐知时感觉有些陌生,不是为他们不是亲生兄弟而惋惜,而是说不出的一种情绪。 仿佛宋煜一面公开承认他们的关系,又在默默抵触兄弟这个定义,很矛盾。 局散了,大家都各回各的宿舍,南嘉说沈密好像是醉了,提出跟另一个法学院的男生一起送他回去。 “南嘉跟那个新来的沈密说不定有戏诶。”秦彦八卦地开着玩笑,“我感觉他们看着还蛮般配的。” 乐知时想,可能并不是这样。 “有戏就好了。”宋煜声音很低,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含糊。 “你说什么?” “没什么。” 乐知时跟着秦彦和宋煜溜达,校园很大,他们就这么漫无目的地瞎转。 “你女朋友呢?” 宋煜已经是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 “你怎么一直关心我老婆啊?”秦彦完全没有get到宋煜的意思,“她今天去隔壁找闺蜜玩了,把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丢下。” 假模假式地抽泣了几下,秦彦又揽住宋煜的肩,“善良如我,哪怕被你放了这么多年的鸽子,都不会抛弃你的,还有你可爱的弟弟。” 乐知时很直接地说,“我可以不用你陪的,秦彦学长。” “你这孩子咋回事儿?”秦彦气笑了,吓唬他,“我给你把小石头卖了啊。” 几个人快走到靠近东湖的侧门,起了阵风,潮湿的空气扑在脸上。秦彦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像是他女朋友的,乐知时发现他平时虽然痞里痞气很爱开玩笑,但每次跟女朋友说话都特别温柔,细声细语的。 “啊,你去了吗?你别自己过去,等着我啊,你一个人会被欺负的,行,我马上到。” 看秦彦挂了电话,宋煜抬了抬眉,“怎么?你女朋友去斗殴了?” “开什么玩笑。”秦彦装好手机,“她要考研了不想在宿舍住,我这不也想着实习面试的吗?就说在外面租个房子,这样也方便。” 乐知时非常好奇,“你们要住一起吗?” “那是,不然我俩一人租一间啊。”秦彦笑了,“她刚刚说她回来的路上约了看房,之前在网上看好了的,我现在去陪她。对不起了小宋同志,这次终于轮到哥们儿我鸽你了。” 宋煜求之不得,顺道问了一句,“哪个小区?房子好吗?” “还凑合,一个loft,上下两层,看着挺温馨的。主要是她喜欢落地窗,可以看看湖。” 秦彦走之前宋煜又说,“拍个视频,我回头看看。” “你也要出去住啊?”秦彦说,“你不是已经保研了,差不多都定下来了吧。” 乐知时有些惊讶,这些事宋煜都没跟他说过。 “随便看看。”宋煜没说太多,匆匆打发他走了。 一下子只剩下他们两人,乐知时想说话,宋煜的眼神往远处望了望,“去那边吧,你应该还没来过。” 乐知时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他看向宋煜说得那个方向,人还不少,来来往往的,“那是哪里?” “凌波门。” 宋煜带着乐知时过去,一出去,视野内便是一大片微波荡漾的湖水,豁然开朗。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日头落尽了,只剩下暗蓝色的、与湖水接连的天空。 凌波门外的这片湖上有许多窄而迂回的栈桥,交错在湖面。乐知时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为什么这里要叫凌波门,涨起的湖水离栈桥的桥面也只有几十公分,许多学生和游人在栈桥上站着,仿佛真的行于水面,凌波微步。 “我们也上去吧。”他拉着宋煜的手腕跑过去,才发现这些栈桥比想象中还要窄,大约只有半米宽,细细长长。栈桥石廊也没有任何扶栏,支撑点是许多根扎入湖水的石柱,每隔半米一根,撑起宛转迂回的栈道。 乐知时第一次走,还有些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掉下去,两手不自觉伸开打平衡,他一边往前,一边频频回头,“我不会掉下去吧,我好久没有游泳了,这个球衣我才穿了一次。” 果然是惜命。宋煜嫌他吵闹,抓住了他的手,“掉不下去。”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牵着手往湖的深处走去,在某一个转角,乐知时停了下来,“我想坐在这里。” 和许多在凌波门的人一样,他们就地在栈桥坐了下来。天又沉了些许,暗蓝色变得更浓,九月的风掺着湖水的湿润气味,柔柔地扑在脸上,遥远的湖对岸亮起了灯,灯火璀璨温柔。 乐知时晃荡了一下腿,又往宋煜那边挪了挪,“哥哥,你以前是不是经常来。” 宋煜望着远方,摇了摇头,“我只在岸上的长椅上坐过,第一次上栈桥来。” 乐知时觉得不可思议,“这里这么漂亮,你为什么不上来?” 就是因为很美,才想把第一次的经历留到你来的时候。 不只是凌波门的栈桥,还有每周五会放映露天电影的梅园小操场,早春时节樱花漫烂的樱顶,映着远山中灿金银杏海的老斋舍拱门,到了冬天会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行政楼操场…… 太多地方,宋煜都一个人默默走过,但从不停留,仿佛多停一会儿,下次陪他来看,就不那么好看了。 哪怕那个时候,他都觉得乐知时不一定会来这所学校。 宋煜沉默了片刻,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他的提问,“因为我不想坐在地上,太脏了。” 乐知时觉得很好笑,虽然这符合一个洁癖的画风,“那你现在不是也坐上来了吗?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你在这儿。”宋煜看向他,一本正经道,“我要是不上来,万一你掉下去我怎么跟我妈交代?” 说得也有道理。 “好吧。”乐知时晃荡着他的长腿,正要说话,隔了几米的地方一个男生直接从栈道跳了下去,溅了乐知时一身的水,也吓了他一跳,他立刻想起来,又被宋煜给拽住。 “很正常。”宋煜还拉着他的手,“你看下面还有不少人游泳。” 乐知时这才发现,果然在不远处的湖里有一撮人在游泳,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夏天的时候还有跳东湖的活动,各种方式往下跳。”宋煜凝视着湖面,像是在回忆,“有的骑着自行车直接下去,有的会带一个跳板,还有情侣抱着一起跳。” 在灯火的微光里,乐知时望着宋煜的侧脸,感觉他说话很温柔,放空的眼神也是,仿佛这些他都亲眼见过,来过这里很多次,看到各种形形色色的人。 他好奇宋煜是自己来的,还是和别人一起来的。但乐知时一旦想象那副画面,想到宋煜独自一人坐在岸边长椅的样子,就觉得很难过。他不太能接受宋煜形单影只的落寞样子,会替他感到难过。 但乐知时仿佛更加无法幻想宋煜和别人一起来,一起坐在那个长椅上,他会替自己感到难过。 这样矛盾的情绪像是慢性作用的药物,一点点侵蚀着乐知时的心。起初他感觉不到,但渐渐的,这些感觉越来越强烈,时不时就会发作,让他没来由地陷入消极的幻想中。 “这里有时候可以坐船。”宋煜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下次可以碰碰运气。” “嗯。”乐知时应了一声,“这里看夕阳肯定很好看,是吧。下次我们一起来看夕阳好吗?你不忙的时候。” 宋煜点了点头。 他想到秦彦租房的事,于是随口说了一句,“我也很喜欢看湖,这里风景真好。” “我们家虽然很大,但是只能看到小区的绿化,能从阳台看到湖应该很棒吧。” 想象一下就觉得很满意,乐知时四处打量,发现在刚刚跳湖的那个栈桥拐角又上来了新的人,也是两个男生,不过他们靠得比宋煜和他还要近,头和头几乎重叠在一起。 乐知时有些好奇,于是多望了一会儿,他惊讶地发现他们是牵着手的,而且是十指相扣。 这让他心里涌现出一种道不明的情绪,下一秒,在他的视线所及之处,右边的那个男孩子转过头,很短促地吻了吻他旁边的人,很快的,因为这个大胆地举动,他的脸上泛起羞涩又可爱的笑。 天完全地黑下来了,湖面波光粼粼,那些隐秘的情感被风吹散,散落在这些闪光的碎片里,溶进湖水中。 “在看什么?”宋煜下意识往乐知时视线方向望去,也发现了那一对,但他没有多说话。 乐知时把脸转过来,垂着头,手掌撑着栈道的石面,不安地晃了晃悬着的腿,“没什么。” 虽然这么说了,但乐知时依旧不习惯对宋煜藏着掖着。于是过了两秒,他转过来对宋煜说,“他们刚刚接吻,我看到了。” 宋煜不像他想象的那么讶异,一脸平静地说“是吗”。乐知时冲他点头,“他们还牵手了。” 乐知时很迟钝地发现,他竟然没有因为两个男生的接吻联想到之前初中毕业时不小心被迫看到的那种画面,相反的是,他觉得这很纯洁,尤其是那个主动的男孩儿脸上的笑。 多可爱啊,应该很喜欢他的男朋友吧。 见乐知时不说话,宋煜想着要不要说点别的,但没想到,乐知时竟然抬头问他,“哥哥,你会觉得他们接吻很奇怪吗?” 说话的时候,乐知时撑在栈道的手跟着动了动,指尖碰到了宋煜的,有些凉。宋煜看着乐知时,又漫不经心似的撇开了眼,语气平淡,“有什么奇怪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仿佛不是反问,只是简单的陈述。 “所以你可以接受男生和男生在一起吗?” 面对乐知时的提问,宋煜陷入一种僵局。他不想给出任何引导,但也不想说出违心的话。 “轮不到我接不接受,这是他们自己的事。” 这样的话听起来似乎太冷酷,于是宋煜又补充了一句,“只要是真心喜欢,都没有错。” “对啊。”乐知时轻声附和,像是在自我说服。 宋煜发觉他的心真的很硬。哪怕喜欢的人就在眼前,问着他可以借机将暗恋大白于天下的问题,他依旧什么都没做,因为他是一个哥哥。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一触即破的泡沫,乐知时可以肆无忌惮,但他必须小心翼翼,承担所有后果。 他希望自己真的是一块顽石,没有知觉,可以顽固下去,不会软弱。 风凉下来,乐知时贴紧宋煜的手臂,像是企图从他身上获取一些温暖,他又闻到宋煜身上好闻的味道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想拥抱宋煜,想占有他一个人,在得知他曾经有过那么多自己不曾参与的记忆,乐知时会觉得无力。 他像是生了场大病,原以为自己可以不求回报地追逐一个人,但他其实没那么伟大。 他需要回报,需要一个完完整整只属于自己的宋煜。 这种有些病态的占有欲就快把乐知时的心吞噬了。 他无法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于是吸了吸鼻子,换了一个新的。 “哥哥,下次外出作业是什么时候?”乐知时问。 宋煜说不太清楚,乐知时又问自己是不是可以跟去,宋煜拒绝了,“有点危险。” 乐知时很懂事地妥协了,“那你会给我带石头的吧。” 他侧过脸看向宋煜,“只给我一个人带。” “会给你带。”宋煜给了他确切的承诺,“但这些石头也没有用,你不研究这些,其实对你来说没什么意义。” “那送给别人会更有意义吗?” 面对乐知时突如其来的发问,宋煜皱了皱眉,“为什么要这么说?” 乐知时一时语塞,没有给他答案。 他忽然很缺乏安全感,在各个方面。害怕出现那么一个让宋煜更在意的人,然后就没有他的位置,更害怕宋煜某一天突然就消失,从此再也回不来。 “我就是不想你给其他人,不给可以吗?” 宋煜敏锐地察觉到乐知时的变化,很快心软了,他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乐知时的发顶,“可以的。” 他不想让乐知时失望,“我会尽可能给你找不同的纪念品,可能不是每次都这么值钱,你别抱太高期待。” 乐知时拿出他送的绿松石,自己低头凝视着那个散发着瓷光的蓝色切面,“好啊。不管你给我什么,我都很开心。” 这些跋山涉水的礼物,他都会好好保管。 “为什么?”宋煜忽然想问,于是脱口而出。 这一次乐知时很坦诚,“因为知道你回来的时候会给我礼物,我就会比较容易接受你走。” 听到他的这句话,宋煜才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乐知时听到饭桌上秦彦说的话了,那个让他学习攀岩以备不测的玩笑话。他只是装作没有听到,假装自己在认真吃饭,不想让他们在饭桌上因他尴尬。 他也忽然发觉,其实很多时候的乐知时并不像他想的那样迟钝,那样好骗。 他早就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 “哥哥,”他的声音低了下来,“你可以去很远的地方,或者很危险的地方,如果你真的喜欢。” 乐知时的手攥得很紧,他其实不是非要纪念品不可,没那么幼稚,哪怕出现会让石头变得更有意义的接收者,也没关系。 “但你不要忘记,我还在等着你的礼物。” 乐知时只是想要宋煜的一个承诺,一个习惯。让他时时刻刻记得保护自己,有人在等他。 他看向宋煜,湖畔的风吹开他额发,露出漂亮的眉眼,他开口,语气是很罕见的平静。 “我那时候太小了,没有挽留的能力,他们一去不回,我也只能被迫接受。但现在我长大了,我不想接受类似的事了。” “不要离开我,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乐知时说。 ※※※※※※※※※※※※※※※※※※※※ 凌波门很好看的,感兴趣可以搜一下~ 稻草与刀 宋煜还是没有忍住, 拥抱了乐知时,但他克制住只用很轻很轻的力气,让这个拥抱看起来更像是安慰, 而非占有。 “不会的。”宋煜抚摩着乐知时的后颈, 声音有些哑, “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了。”宋煜已经足够聪明, 但他弄不懂应该怎么让乐知时明白他其实非常在乎他, 其实一点也不想离开他。他的感情就像是冰山一角, 能展露给乐知时的永远只有万分之一, 这样才能足够靠近一个兄长的正常表现。 但现在他越来越难平衡情感上的输出, 想让乐知时知晓自身的重要性,但又不愿把真正的欲求展露给他, 借着乐知时对他的信任和依赖,满足自己狭隘的占有欲。 “答应过你的事,我都会做到。” 乐知时很安静地被他抱着,没有掉眼泪,也没有回应, 比湖水还要沉默。宋煜因此而感到些许不安,仿佛乐知时认为他说的话并没有效力,他也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反复询问,“真的吗?你保证。” 他有些害怕乐知时长大了, 并不需要他的承诺了。 但乐知时最后还是抬起了手, 轻轻抓住宋煜后腰的衣服布料,这又给宋煜一些安慰。尽管在这个相拥结束的时候, 衣服上的褶皱也随之消失, 没有留下什么证明。 感觉乐知时的胳膊有些凉, 宋煜提出送他回去。站在栈道上的他们如履薄冰, 手却可以紧紧地相握,一旦回到岸边,又回到安全距离。 站在宿舍楼下的时候,乐知时已经恢复过来,仿佛已经忘记了刚才的话题,他又开始对着宋煜笑了,“如果你去球队训练,可以提前告诉我,我想和你一起训练。” 宋煜点头同意,然后抬手碰了碰乐知时的脸,又抚摩一会儿乐知时的后颈。 这些动作都超出了乐知时的预期,令他像一个得到额外零食的小狗,心里很欢喜,但动也不敢动,离开宋煜上楼的时候就更加失魂落魄,甚至在心里难过又负气地对宋煜说,你以后不要这么碰我了。 但他是希望的,是喜欢的。 走到四楼,乐知时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一抬头发现是沈密,就站在楼道的窗边。 “你怎么在这儿?”乐知时想到他喝醉了,又问,“你还好吗?” 沈密笑起来,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没那么夸张,我只是有点上脸,其实没有醉。”他很快又说:“我回去之后给你发消息,看你没回,就自己过来串楼了,等了一会儿你也没回去,准备走的。没想到你正好回来了。” 乐知时也露出一个笑,“对,我跟我哥在学校逛了逛。” “我知道。”沈密有些脱口而出。 乐知时本来想问他有没有事,但这样的问法不好,他又提出邀请,“你还想不想上去坐坐?” 沈密一反常态地拒绝了,“不用,不早了,你快休息吧。我也只是过来看看你,怕你因为今晚的事不高兴。”他又安慰道,“别为那种人不开心,没必要。” 乐知时点头,“我知道啊,你放心。”他站在楼道看沈密走,一直等他走到楼下,从窗户那儿看见他的背影进入隔壁的楼。 那种缺乏安全感的情绪仍旧笼罩着乐知时。以往他得到宋煜的保证之后,这种症状就会减轻,但这次似乎并没有。宋煜明明给出承诺了,但对他一点帮助都没有。 乐知时觉得很无助。 但宋煜答应过的事的确都做到了,包括带着乐知时训练,尽管他真的很忙,每周也至少陪着乐知时练两次。有一次他来的时候还戴着眼镜,通常宋煜会把眼镜留在实验室的工位上,防止丢失,因为他只有学习工作的时候才会戴。但那次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并且还穿着不适合打球的白衬衫。 那个时候的乐知时正在投一个三分球,他所在的场正对着篮球馆大门,所以看到宋煜进来的时候,他算准了一定会进的球一下子就偏了,很荒唐地变成“三不沾”。 乐知时觉得有些丢脸,但宋煜穿着白衬衫戴着眼镜的样子又很好看,两种情绪一冲,他就忘了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傻傻对宋煜说:“你戴眼镜打球,会不会掉下来啊。”很快他觉得自己的问题很傻,又补充说,“应该不会,你鼻子很高。” 宋煜抬手摸了摸眼镜,这才发现哪里不对,他没说自己是从临时会议过来的,只说戴着眼镜看得更清楚点,就没摘。 他总是这样,用不大不小的谎去掩盖自以为不痛不痒的心思,反正乐知时分辨不出。 训练的时候总免不了会遇到沈密。一开始宋煜对沈密有着很大的偏见,他很敏锐地感觉到沈密对乐知时的好感和极强的展露欲,他总觉得,喜欢乐知时的人大部分都只是喜欢他的外表,或者认为他单纯善良,很好接近,但相处下来,他发现沈密的确对乐知时很好,只是太幼稚,太藏不住。 有几次宋煜从后面环抱住乐知时,教他投球,沈密看到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会顿一顿,又当做无事发生那样,继续和其他人一起训练。 除他之外的其他人,更不会因为宋煜和乐知时举动过密而奇怪,因为大家默认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弟。 篮球馆的人不会开乐知时和宋煜的玩笑,但却还是改不了议论宋煜和南嘉的老毛病,哪怕每次南嘉都会严肃拒绝,宋煜也会直接不给脸面地离开。乐知时有时候也很好奇,大家究竟是觉得他们哪里很相配。 他思考的时候,会去看南嘉。她很漂亮,明明长着一张矜贵的脸,但却一点架子也没有。温柔的时候让人如沐春风,强硬的时候会让人信服,而不是反感。有时候她和宋煜会不经意站到一起,画面的确很好看。 一番思考和观察,乐知时似乎也渐渐相信这个事实。 他们的确是很相衬的。 他最近的心情就像是九月份摸不准的天气,前一天热到穿短袖,第二天就突然降温,打得人措手不及。 乐知时两次都穿错衣服,上完课跑回宿舍加外套,一来二去,有点感冒。像是陷入恶性循环一样,感冒又加重了他情绪上的低气压。 明明离凌波门夜聊都过去两周了,他还是没什么长进。 下午的专业课开始得比较晚,乐知时被总队的学长们拉到食堂一起吃午饭,宋煜秦彦和南嘉都不在,所以他坐到沈密的旁边,左手边是另一个开朗的学长。他们聊天的时候会说nba球赛和其他院的八卦,乐知时有些走神,下午的专业课很难,他前几节就有点掉进度,最可怕的是教授还不给课件,他想着吃完饭买杯咖啡,听课的时候精神一点。 “哎,乐乐,问你个问题。” 旁边学长的话打断了乐知时的忧虑,他抬起头,认真看着学长的脸,“嗯,什么问题?” “你哥以前真的没有谈过恋爱吗?”他的表情很好奇,“他这样的男生应该很多人追吧。” “没有谈过。”乐知时回答,“他好像不是很感兴趣。” 坐在对面的学长笑起来,“关键一般上高中的时候早恋也不会告诉弟弟吧。” “你说得也对啊。” 乐知时摇头,“他真的没有。他身边从来没有走得近的女生。” “是吗?大学霸的世界我们是真的不懂,听说他高考分贼高,跑去学测绘这种苦逼专业也是绝了。” “他很喜欢这个专业。”乐知时又强调说,“他喜欢就很好。” “你对你哥真不错,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弟弟就好了,带出去都贼拉风。”学长笑起来,还给乐知时夹了一筷子自己的铁板鱿鱼拌面,“多吃点。” 乐知时不好说自己不能吃,沈密倒是手快,趁学长不注意,直接把面从他碗里夹走了。 “哎,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学长又转过头,看向乐知时,“你想过以后有个什么样的嫂子吗?” 其他几个男生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笑的样子有些奇怪。 乐知时摇头,“没有。” “真的假的?”斜对角一个学长笑道,“我哥每次带女朋友回家,我都多看几眼。” “啧啧,老张原来你是这种人!” “哎谁不喜欢嫂子啊!” “别带坏学弟好吧。”坐在对面的学长看向乐知时,“你真没想过啊,那假如……”他思考了一下,像是想到一个不错的选项,“我打个比方啊,如果是南嘉学姐当你的嫂子,你高兴吗?” 乐知时沉默地看着他,半天也没有回答,然后突然间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一时间停不下来。 “学长,你们好八卦啊。”沈密开了口,“南嘉学姐知道了又要生气了。” “开玩笑嘛,干吃饭好无聊啊。” “这种绯闻最好不要成真,宋煜这种敌人太强大了,不是他我就还有机会。” “你梦里的机会吧!” 乐知时的胃有点难受,手心出了层薄汗,像是情绪突变的应激反应。从小医生就告诉他,哪怕是过敏性哮喘,也要注意情绪,少生病,保持乐观,这样才可以最大程度降低发病的风险。他是个听话的孩子,一直都是这么要求自己的。 但他现在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像发病时控制不住的呼吸。 吃完饭,沈密说要去取快递,让乐知时陪他一下,乐知时当然没有拒绝,他们就这样和学长们分开。但沈密其实并没有快递可取,他带着乐知时进了便利店,给他买了个热奶茶。 “请你喝这个,她们说好喝。”沈密说。 乐知时说谢谢,“你总是请我吃东西。” 沈密笑了笑,“你吃东西的样子会让人心情变好。” 乐知时又说了谢谢,两个人坐在高脚椅上喝奶茶,沈密聊了很多他最近遇到的有趣的事,乐知时沉默地听,偶尔被他逗笑。离开便利店后,乐知时问沈密,“你觉得南嘉学姐和我哥配吗?” 沈密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后笑出来,“这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那谁说了算?” “谁说了都不算吧。”沈密笑了笑,“我还说我和你是最好的朋友呢,不都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乐知时沉默了,过一会儿他又说,“你是我的好朋友。” 沈密没有对这句话给予评价和回答,但他一路把乐知时送到教室门口,又拍了拍他的肩,“乐乐,别想些有的没的,把自己绕进去了。开心一点。” 沈密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但乐知时也总是听不进去。 专业课开始之前,乐知时坐在阶梯教室又把之前的笔记看了一遍,他不想掉队,学习的时候也会让他更专注,情绪更平静。快上课了,进来越来越多的同学,乐知时都没感觉,直到上课敲铃,他才回神抬头。 但站在讲台的并不是那个很难搞的老教授,而是南嘉。 话筒里南嘉的声音比平时要稍微严肃一些,“今天王教授参加一个研讨会,没有办法来上课,我是他的助教南嘉,这节课我会带着大家看一些实际案例,顺便回顾一下之前老师讲过的其他内容。你们也可以当做一堂复习加答疑课。” 她看了看手里的花名册,最后还是放下,“我就不点名了,大家应该都挺自觉的吧。” 一个男生开玩笑道:“幸好今天来了,赚翻了。” 所有人都笑起来,包括乐知时。 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对南嘉讨厌不起来。 南嘉的专业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能力很强,帮助他们把前面的课程内容梳理了一遍,逻辑串连得很完整。乐知时感觉自己之前没理解的部分都疏通了,一些很难记忆的点也能很好地消化。 一节大课讲下来,南嘉一直面带笑容,很多学生走的时候都跟她打招呼,她也一一回应。乐知时收拾了书包走过去,“学姐。” “怎么样,看到是不是我很意外?”南嘉拔掉u盘,跟他一起出去,“怎么你精神不太好的样子,我请你喝咖啡吧,这层楼转角有一个自助咖啡机,还不错,你喝过吗?” 乐知时摇头,又说这门课有点难,而且他有点感冒,才会精神不济。 “啊,我当时上这门也是,经常云里雾里的。”她小声对乐知时说,“这个教授自己很厉害,讲课不太行。不过我这里有他之前的课件,虽然稍稍有些改动,但也差不多,你需要吗?” “嗯!”乐知时开心起来,又抱怨道,“他现在都不给课件了。” 南嘉领着他到了转角的自助咖啡机,给他买了一杯焦糖玛奇朵,说是这款最好喝,有很浓的坚果味。 “这次没时间,下次我带你去喝现磨咖啡。” 正说着,旁边走过来一个女孩,大老远就喊着南嘉的名字,“你怎么在这儿!” 南嘉回头,“玥玥。”她朝她举了举手里的咖啡杯,“我助教课刚结束,跟学弟一起喝咖啡提提神。你中午说我们宿舍漏水,解决了吗?” 乐知时看向那个叫玥玥的学姐,猜到她们是室友关系,仿佛很亲密的样子。她走过来,也对乐知时亲切地打招呼,“我知道你,乐知时是吗?你是宋煜的弟弟。” “学姐好。” “你好你好,你可太有名了,一进来就成了我们法学院的院草了,超多人讨论你的。”她性格开朗,说话的时候都眉飞色舞的。 乐知时不好意思地摇头,不知道怎么接话。 玥玥盯着乐知时,又看向南嘉,冲他使了个眼色,“哎,你跟宋煜的弟弟关系这么好,是不是有所图啊?” 南嘉皱眉,“你在乱说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 “你矜持什么啊,真是的。”她又冲着乐知时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南嘉学姐大一入学就喜欢你哥哥。” 乐知时的心有点钝痛,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对方又抢先说了一句。 “你帮帮你学姐呗。” 没等乐知时反应过来,南嘉找了个借口和她室友分别,拉着乐知时走了。 他们从教学楼出来,在后面的小花园长椅上坐了下来。期间南嘉一直对乐知时说,“我室友是个比较大大咧咧的女孩儿,她说的话你不要当真,都是玩笑话。” 后来乐知时坐下来,手里的咖啡凉了一点,可以入口了。 他没喝太多,但咖·啡·因作用来得比想象中快,他感觉手指都有点发抖。也不知道是不是又穿少了,乐知时有些冷。 南嘉说自己总是免不了被开玩笑,不光是宋煜,还有其他人。她说着又笑起来,“还有人开我和你的玩笑呢,是不是很好笑?” 她解释的样子好像坐实了他们的话。 乐知时抬眼,看向南嘉,“学姐,你真的喜欢我哥吗?” 南嘉静了静,然后坐到乐知时的身边,她低头看着杯子里的咖啡,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是,我大一的时候就喜欢他。但是……” 她抬头,看向乐知时,“乐乐,我不需要你帮我。” 乐知时皱了皱眉,“真的吗?”他甚至控制不住地给了南嘉一个笑容,说出他自己都觉得很虚伪的话,“我可以帮你啊。我以前就帮人给他递情书,应付那些加不到他好友转头来找我的女生,这没什么。” 他想说“如果是你,我也更乐意一点”,但乐知时最后还是说不出口。 他发现自己现在甚至有点喜欢这种自我伤害的感觉了,仿佛他再痛苦一点,就不会这么迷茫。 南嘉偏了偏头,也对乐知时笑了笑,“我说不需要的原因,是我现在处在一个慢慢放弃的阶段。不过本身之前也是单方面地暗恋,除开我自己的情绪成本,其实我也没有实际付出过什么。就是自己喜欢上,再自己放弃,从头到尾也不会影响到宋煜和其他人。” 乐知时有些不能理解,“放弃?” 他觉得放弃宋煜简直是世界上最难的事。 “你真的可以放弃他吗?” 南嘉看着他的眼睛,语气轻松,“放弃是不是听起来就挺没出息的?但其实,做这样的决定我是有自己的考虑的。” 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纸杯的杯壁,“我觉得,有两点指标可以衡量要不要放弃一个人:第一,他有多大可能性接受我?第二点,我对他的喜欢,值不值得我去付出大量的时间和情感去勉强?” 看出乐知时有点迷惘,南嘉笑着解释,“先说第一点吧,我明显能感觉到宋煜不喜欢我,是完全没兴趣的那种,光是这一点可能就已经很难。那么我就要考虑到第二点,我是喜欢他没有错,但这种喜欢真的值得我消耗精力放弃生活,像偶像剧演的那样奋不顾身去追求他吗?这样他就会爱上我,给我回应吗?” 起风了,一片叶子落到南嘉的长裙上,但她没有拂去,“你知道,很多人觉得女孩子一旦爱上,就会丧失心智,喜欢到放弃自我。但我好像做不到这一点,我有太多想做的事,太多的目标了。” “所以你觉得一件事没有太多希望,就可以选择放弃,是吗?”乐知时问。 “不是的。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我在他和我自己之间,选择了我自己。”南嘉看向他,“比起喜欢他,我更爱我自己。我不想放弃我自己,所以放弃宋煜了。” 乐知时发觉南嘉真的很清醒,某种程度上和宋煜很像,但比宋煜还心无旁骛。 “南嘉学姐,你真厉害。”他的语气里有些羡慕,又很真诚,“可以这么理智地做决定。” 南嘉苦笑了一下,“谁想在感情方面保持理智呢,还不是因为没有得到偏爱。” 她抿了一口咖啡,“其实我隐隐感觉宋煜是有喜欢的人的,可能是某种不靠谱的直觉吧。” 这句话让乐知时有些难受起来,他手撑着长椅,鼻子有些堵,仿佛感冒忽然间加重了似的。他伪装出一副好奇的模样,轻声问道:“是吗?你觉得是谁啊?” “你都不知道,我当然也不知道啦。”南嘉笑了,但只是一会儿,她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敛去,“我只是觉得,很多时候宋煜做一些事都在转移他的注意力,比如我之前说的投篮。他有时候会发呆,像是在想谁,女生很敏感的,都能感觉得到。” 乐知时的心情变得很复杂,当南嘉真的承认自己喜欢宋煜的时候,他觉得很痛苦,仿佛这就等同于他们即将在一起,宋煜将离开他一样。可南嘉说她放弃了,乐知时就突然产生了一种令自己都觉得鄙夷的轻松感,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可现在,他又变了,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宋煜是不是真的有喜欢的人,喜欢的是谁。 真可怕,乐知时觉得自己一刻也不能忍,无论他如何说服自己,这样的心态显然都是不健康的,是病态的,绝对不该是一个弟弟该有的念头。 “乐乐,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你别告诉你哥。”南嘉对他露出拜托的眼神,“我只是想跟你解释清楚,免得闹出更多麻烦。何况,他知道了的话,可能也会觉得尴尬吧。” 乐知时点了点头,“我明白的。” “还有……”南嘉呼出一口气,拍了拍乐知时的肩,“我说的这些关于恋爱的思路呢,都只是针对我自己,因为我很自私,对成本和回报率斤斤计较,而且我能感觉到对方心有所属。但是——” 她语气又变得很郑重,充满了鼓励,“如果你遇到喜欢的人,不要学我,要是真的很喜欢,还是要勇敢一点。” 说不上为什么,乐知时忽然有点眼酸,“真的吗?” “对啊。说不定对方也是抱着同样的心情的,如果错过就太可惜了。”南嘉抬头,望着天空中的云,自言自语,“宋煜是很好,但我也不差,我一定会遇到一个肯让我不计成本,也会给我回应的人的。” 乐知时看着南嘉的侧脸,犹豫了一会儿。在他心里,南嘉是一个可以帮他拨开迷雾的人,她清醒而真诚,让乐知时不自觉产生信赖。 又或许是他真的无路可走,所以慌不择路地选择了南嘉,希望可以从她身上获取一根救命稻草,或者一把断绝念头的刀。 “学姐。” 南嘉回头,“嗯?” 乐知时微皱着眉,声音很轻,“怎么分辨对一个人是喜欢,还是其他感情?” 看着乐知时的眼神,南嘉沉默了两秒,用不太轻松但很平静的声音回答:“乐乐,如果你对一个人只抱有其他的感情,他很好很好,你看到他想到他都会很开心,会觉得温暖。” “会让你不可控地感到痛苦的,才是喜欢。” ※※※※※※※※※※※※※※※※※※※※ 我本来是要二更的,今天十万收藏了,但是我被导师叫去安排了任务,写得很紧张,所以明天吧,明天下午两点更一次,晚上九点一次,感谢大家! 在所难免【一更】 和南嘉分开后, 乐知时饭也忘了吃,一个人浑浑噩噩回了宿舍。 正是饭点,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乐知时眼睛很痛, 精神不济, 整个人头晕脑胀的, 他打算洗个热水澡后睡一觉。不过他的运气和状态也不相上下, 洗到一半, 宿舍的热水器突然坏了, 无论怎么调水都冰凉。没有别的办法, 乐知时只能快速冲干净, 擦干水换上衣服出来。 期间宋煜给乐知时发了两条消息,一则是说他被叫出去做地面测量, 晚饭后不能陪乐知时训练,二则是问他在哪里。 钻进被子里的乐知时冷得牙齿打颤,抖着手打出在宿舍睡觉几个字,把手机设置成免打扰模式。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整个梦境都显得格外脆弱,一动就醒, 醒过之后又很快再次昏睡过去,所以梦也是破碎的,全都是小时候的记忆,每一个都与宋煜有关。无论在梦境还是现实里, 他都是追逐的那一方, 追逐到跌倒,但每一次宋煜都会回头等他, 除了最后一次。 宋煜头也不回地走了, 背影消失得很快, 周遭的一切融化到流淌下来, 景象怪异离奇,所有事物都染成红色,变作滚烫粘稠的熔浆裹住乐知时,他呼吸不了,无处可逃。 在濒临窒息的时候,乐知时像是自救般苏醒。床下似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可他抬不起眼皮,只觉得眼睛胀痛,浑身的骨头都酸疼无比,费了点气力才转身,在被子里含糊地回应了一声。 他好像听到了蒋宇凡和沈密的声音,蒋宇凡说自己要出去,请沈密帮忙。可这些声音在乐知时听来就像是隔了一堵墙,那么不真实。直到沈密和蒋宇凡两人合力,把乐知时从床上弄下来,乐知时才有了具体的知觉。 痛,哪里都是。 蒋宇凡找了件长羊毛针织衫给乐知时套上,感觉他两脚虚浮,又询问:“乐乐,你还能走路吗?” 乐知时听清楚了,点了点头,声音虚弱,“可以,我没事。” “你别说话了,你烧成这样了也叫没事吗?”沈密的声音有些高,听着让乐知时心里震了震。他没有反驳,但很固执地要自己走。没有办法,两个人把他架着一起从楼上扶着下去,走在楼梯上的时候,蒋宇凡就明显感觉到乐知时有些不省人事了。 所有从楼梯出来,蒋宇凡立刻叫了车,可老师那边又打了一个电话催他,他不能不走,“沈密,我这边催死了,你一个人能行吗?” “可以,你去吧,回头给你打电话。” “好,我弄完了立马去医院找你们。” 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人,宿舍楼下的风似乎又把乐知时吹清醒了一点,他含含糊糊地说不想去医院,不喜欢医院,沈密耐心劝他,然后把他胳膊拉过来,要背他,但乐知时不愿意,他知道沈密是要让他去医院的。 “我不喜欢,我讨厌去医院。”乐知时说话都很费力,反反复复就那么些,毫无逻辑。 沈密不再管他拒不拒绝,直接将他拽过来,想强行背起他。 但很快,他的行为就被一束刺目的远光灯阻止,沈密皱着眉看过去,发现一辆黑色轿车靠近,车上的人他猜到了是谁,果然不出所料。 宋煜从车上下来,步伐很快。沈密的动作僵硬了一些,他把本来要背上的乐知时放下来,但还是拽着他的手腕。乐知时看起来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是不情愿去医院,可在宋煜眼里就变成其他原因。 “你在干什么?” 哪怕沈密攥得很紧,宋煜还是一下子就把乐知时带过去了。 明明乐知时刚刚还那么坚持,但听到宋煜的声音,他几乎是一瞬间认输,倚靠在宋煜身上。 皮肤相触,宋煜才发现乐知时不对劲,他抬手摸了摸乐知时的额头,又看向沈密。 沈密沉着一张脸,“他病了,我要带他去医院,就是这么简单。” 宋煜盯着他,几秒后说了谢谢,“他生病的时候脾气很坏,你搞不定,我开车带他去。”说完宋煜就打横抱起了半昏迷的乐知时,把他抱上车,关上副驾驶的门。 他转身,看到下意识跟过来的沈密,出于一种误会了他的抱歉感,宋煜的语气变温和了些许,“你早点回宿舍吧,有什么事微信联系你。” 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这一句,又或许是上一句,沈密突然就被激怒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头,隔着半米的距离盯着宋煜,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我直接一点告诉你,我喜欢乐知时。” 宋煜并不意外,他回头确认了一下,看到乐知时还在昏睡,于是转过来继续面对沈密。 “我从在公交车上第一次看到他就很喜欢他,所以冒着雨去还手机,分班也是我主动要求调换的。乐知时看起来很好接近,其实很难交心,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希望可以在他心里多一点位置。你明白这种感受吗?” 宋煜很认真听着沈密的话,他觉得如果这番话是乐知时听见,或许会很感动,但很可惜,他是宋煜。 “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沈密笑了一下,仿佛对宋煜这种置若罔闻的态度很是不满,“你可以继续装下去,讲真的,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和我是一样的,都是目的不纯的人,还不如亮明底牌,大家公平竞争。何必把自己做高身份,好像你的感情就高我一等。” “你是什么身份,朋友?同学?”宋煜冷淡地看着他,又很直接地戳破沈密的心思,“你不过是拿这些当成幌子,好接近你想接近的人罢了。” 沈密苦笑了一下,“那你呢?” 宋煜盯着他的眼睛。 沈密短暂地垂了垂眼,又毫无畏惧地看向他,“仗着自己是他哥哥的身份,仗着你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感情基础,对乐知时做一些暧昧不清没有边界的事,享受他对你的崇拜和依恋,又不亲手戳破这层关系。宋煜,你看到乐知时不高兴的时候了吗?你看到你的举动对乐知时有什么样的影响吗?他因为你觉得困惑,觉得很难过,这些你都知道吗?还是你装不知道啊。” “宋煜,你比我又好到哪里去?” 看着宋煜一言不发,沈密也觉得没意思,自己的挑衅没有意义,戳穿真相也没有意义,他越过宋煜的肩看了一眼车上的乐知时,头歪在车窗玻璃上,看不清脸孔。 他忍着情绪,最后对宋煜说,“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想什么,我也懒得管了。宋煜,你要么认认真真做一个好哥哥,划清界限,要么你干脆就放弃这种高尚的身份,反正我看你也当不了。” 一直到沈密离开他们,走到另一栋宿舍楼里,宋煜都没有说话。他感到极度不舒服,哥哥这个身份从六岁起就和他捆绑在一起,无论他愿意还是不愿意,这个身份都已经成为一张皮,长在了他的身上。 沈密的话就是一把刀子,活生生将这层虚伪的皮揭下来,让宋煜不得不直面血肉模糊的真相。 他的确想得过且过。 回到车上,宋煜依旧觉得情绪难平,他朝着医院开去,车开得很快,恍惚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很可怕的念头,如果这时候突然出现另一辆车与他相撞,他好像也愿意,反正乐知时在这里。 但这个念头这存在了一秒,很快他就降下速度,迫使自己冷静驾车,安稳地抵达医院。他再次把乐知时抱起来,发现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轻。急诊室的人很多,乐知时靠着宋煜坐在走廊的座椅,时不时会睁开眼看一看,又很难受地闭上。 轮到乐知时的时候,他又忽然恢复了一点精神,明明不愿意来看病,真正面对医生的时候又很配合。 “烧到39.4度了。”医生语气平淡,告诉他们应该早一点来。宋煜则更是后悔,他甚至都不知道乐知时感冒的事。 乐知时是变了,他只是怕去承认。过去的他任何一点小事都会献宝似的告诉宋煜,可现在不会了。 “有没有药物过敏?” 宋煜说有,然后将乐知时过敏的药都列举出来。 “你是病人什么人?”医生问。 宋煜顿了两秒,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回答,“哥哥。” “发烧不是很大的事,本来不需要住院,而且现在医院也没有病房了。但我看他有过敏性哮喘的病史,感冒咳嗽是很容易引发哮喘的,我开了止咳的药,一定要观察陪护,这几天都要小心。右转缴费,然后去注射科挂水。” 输液的时候宋煜坐在乐知时的旁边,让乐知时靠在他肩上。他什么也做不了,也不想做,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医院白色墙壁上的一块污渍。乐知时好像模模糊糊恢复了一些神智,他开口说话,说想喝水,宋煜就拿出备好的矿泉水,拧开盖子递到他嘴边,倾斜着喂进去。 但乐知时的吞咽很费力,哪怕宋煜倾斜得足够慢,还是有很多的水从嘴角淌下来。他拿了纸巾,替乐知时擦干。 他听见乐知时声音艰涩地喊他哥哥。没来由的,宋煜忽然有些生气,“生病了为什么不说?” 乐知时因病痛变得迟钝,他脸都烧红了,说话的时候气也不足,但他还是下意识去摸宋煜的手臂,不说话,用这种方式认错和求饶。 他的手很苍白,血管明显,手背上插着一根细而短的注射针,宋煜想,这里明天就会有很明显的淤青。 乐知时是很容易受伤的人。 想到这里,他对乐知时的心疼又战胜了他的气恼,于是摸了摸乐知时的手腕,当做无言的安慰。 “下次生病了,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他不知道乐知时有没有听到这句话,因为乐知时什么都没做,他似乎又因精神不济而闭上了眼。宋煜翻开着手里乐知时的病历,看到过敏两个字,思绪开始延伸。 他发觉自己很多时候也像是过敏,犯忌就会发作,发作之后才会警醒。可偏偏越不能碰的就越想碰,禁忌本该克制欲望,反而催生出更大的欲望,将他吞噬。 乐知时是宋煜唯一的过敏原。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沉,医院的走廊还是那么吵。输完两瓶液,宋煜带着乐知时离开了医院。 医院给乐知时的印象总是很坏,每一次他都是在最不舒服的时候进去,任别人摆布着做各种检查,他小时候总会哭闹,因为他觉得这样是有用的,但事实证明并不是。再哭再闹,该看的病都要看。 从洗完澡睡着,一直到在医院辗转,到半夜从陌生的地方醒过来,这中间的时间,乐知时一直都是神志不清的,他就像块自燃的木头,缺乏意识,呆滞又危险。这一次他再醒过来,发现周围的一切他都不熟悉。乳白色的天花板很低,像厚厚的云层压下来,他身上的被子床褥都是宋煜爱用的深色,但没有一丝宋煜的气息,是全新的。 床头开着微弱的顶灯,借着这光,乐知时支起身子看了看,房间不大,虽然不曾来过,但摆设有些像宋煜的卧室。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觉得烧大概是退了,但他还是没有力气,想下床,但动作迟缓。 门开了,掀开被子的乐知时和端着粥进来的宋煜视线相对,有些尴尬,乐知时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继续下床,还是躺回被子里,就这么愣着。 “躺好,你还想再烧一次吗?”宋煜将粥放在床头柜上,强行将被子拉过来盖在乐知时身上。 乐知时没有说话,看似很顺从地倚靠在床头,看着宋煜居高临下地站着,拿着一柄不锈钢勺子,动作很轻地搅着碗里的白粥。 他从来不会用不锈钢的餐具,这个碗看起来也是毫无准备。 一切都新得很仓促。 “吃点东西再吃药,睡一觉起来应该会好一点。医生说了,不是很严重。”他坐到床边,伸出手,像是要喂。 但乐知时没有像以往那样,很听话地自动凑过去,他不想吃,没有什么原因。他的胃很难受,和胃痛的时候又不一样,是沉闷的疼,好像里面有什么被扯住了。 宋煜大概看出他的抵触了,“多少吃几口。” “好。”乐知时声音很轻,然后伸出手要把宋煜手里的碗接过来,但宋煜把碗放下了,他看出乐知时不想让他喂。 “不想吃晾一会儿再吃吧。” 乐知时垂下眼,嘴唇禁闭,他盯着自己盖着的这床被子,很费力地止住了一个咳嗽。宋煜又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短暂地感受了一下温度,又收回手。 已经没有在烧了,宋煜放下心来,他把所有要吃的药都拿出来,按照剂量放在桌上,一抬头,听见乐知时问道:“这里是哪儿?” 他的脸色很苍白,语气还算轻松,听起来也像是随口一问。 “我租的房子。”宋煜又数了数药片,少了一颗。 乐知时先是很轻地嗯了一声,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在宋煜抬头去看他的时候,他别过了脸。他不知道在自己神志不清的时候,宋煜说他生病脾气会变差的话,如果他当时听到了,一定会急着否认,他其实是很听话的,他会闹只是因为害怕。 宋煜叫着乐知时的名字,拿出药雾备着,但乐知时最后还是自己缓过来了,他扭头看向宋煜,目光有些空。 “为什么要租房啊?” 等了好一会儿,宋煜都没有给他回复。乐知时不像之前那样,问题只问一遍,不让宋煜烦恼。他很不识相地又问了一次,“你为什么要出来住?”说完他低头看着被子。 宋煜的手心出了一层汗,他没看乐知时,简短给出理由,“一个人住会方便点。” “这样。”乐知时一开始还是笑着的,他又继续问,“那这个床,你是想留给谁睡的?没有来得及买的那些餐具,你想跟谁一起去买?然后和谁一起在这个房子里做饭,吃饭,一起睡觉?” 他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抛出来,情绪也变得激动,甚至有些崩溃,声音都在发抖。宋煜没有想到,也不太明白乐知时为什么会因为租房这么小的一件事而生气,明明在医院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宋煜很难受,于是伸手抓住乐知时攥紧被子的手,试图安抚。 “乖,不要这样。” “我怎么样了?”乐知时的眼圈红了,里面很倔地蓄着眼泪,就是不落下,“我还不够乖吗?” “我问过你,我这样是不是很奇怪?你说不是,你说我只是怕和你分开。”乐知时的声音有点颤,他稍稍停了停,“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听,我都照做。哪怕你把我当成小孩去哄,我也信。” 他发现从宋煜的脸上得不到什么想要的,就低下了头,十分意外地看见自己的手臂内侧起了红疹。他表情麻木地用手指搓了搓,红疹变得更红,于是喃喃道:“又过敏了,还是过敏了。” 乐知时没有预兆地崩溃了,轻微的过敏反应成了真正的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让他像个小孩子一样痛哭起来,“为什么还是过敏了……你不是在医院吗?你没有告诉医生我过敏?这么小心翼翼地替我避开,起作用了吗?” 南嘉说的没错,他真的很痛苦。他抽泣着,艰难地呼吸着,但还是抬头盯着宋煜。泪水让他视线变得很模糊,所以乐知时看不清宋煜是什么样的表情。他很希望自己能看清,于是更加气恼。不想再看了。 乐知时的样子很脆弱,可又不像过去那样去央求宋煜的拥抱。 他抱住自己的膝盖,蜷缩着,头埋进臂弯里,“一点用都没有,我还是喜欢上你了。” ※※※※※※※※※※※※※※※※※※※※ 九点二更哈 纵身一跃【二更】 (这是二更, 直接点最新更新可能会错过上一更(的表白)) 最后这句话是宋煜从没想象过的。 听到的第一反应,他觉得是自己幻听了,其实乐知时说的是过敏, 再无其他。毕竟今晚的他真的不太正常, 他开车的时候甚至想过去死。 面对乐知时的感情归属, 宋煜从未给过自己机会去肖想。这么大一个地球, 两个人能相遇都是很微小的概率, 而他们甚至成为可以陪伴彼此一生的亲人。 还要苛求什么呢。 这种定式思维让他在对待乐知时时也很狭隘, 总以为他是在爱和呵护下长大的, 很纯真, 也很简单。有时候宋煜甚至会忽略乐知时失去过什么,觉得他应该是幸福的。 长大后的乐知时在他面前崩溃、痛哭, 宋煜第一次感到这样茫然无措。 覆在乐知时手背上的手不自然地动了动,好像有一种很难过的情绪源源不断地从这个连接处传导过来,注入宋煜的心里。 他果然是一颗很失败的石头。外表很强硬,内心软弱得一塌糊涂。 宋煜摸了摸乐知时的头,用很轻的声音喊着他的小名, 把他拉到自己怀里。 其实乐知时不想让宋煜看到他哭,不想给他看这些脆弱的部分,但他不是多么成熟的大人,他的阈值有限, 只能忍受到这里。 他把脸埋在宋煜的肩膀, 眼泪没入他棉质上衣的纤维中。说出口之后,乐知时感觉轻松了很多, 他本来也没有报多大的希望, 所以也没有期待回报。宋煜对他一直很好, 大概也不会像拒绝其他人那样冷漠决绝, 更有可能是劝导。 病痛让他又昏沉,又清醒,脑子里过了一遍宋煜可能会说出的话,然后说服自己不要再哭了。哭起来的样子很难看。 宋煜的手就这么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就在几年前的时候,宋煜还不会这么安慰他,还要让他亲自抓着他的手,告诉他安慰人要这么拍。 乐知时又忍不住难过起来,他回想起来,觉得刚刚过于咄咄逼人了。他好像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逼宋煜,逼着他在雷雨天陪着他,逼他接受自己留下,也逼他在所有人面前承认他是他的哥哥。 可现在,自己这么冲动地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打碎了,宋煜要怎么面对,怎么复原呢。他真的不想成为宋煜的麻烦。 乐知时又开始后悔了。 但宋煜的怀抱太让人迷恋了,是这个世界上最强效的致幻剂,哪怕他最清楚前面有多少溃败的先例,哪怕一头扎进去一定会鲜血淋漓,他也只能闻到猩红又甜蜜的玫瑰香气。 乐知时没有再哭了,他敏锐地发觉宋煜的呼吸和动作都带着迟疑和犹豫,仿佛要说什么。他很害怕,在可能被推开前,抓住了宋煜的后背。 果然,他听见宋煜开口。 “你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宋煜的声音很低,带着非常少见的不确定和迷惘,仿佛真的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他甚至不敢复述自己听到的。 这让乐知时意外,他不知道宋煜这是什么把戏,还是他想嘲笑他的感情吗。 “我说我喜欢你。”乐知时埋着脸,带着哭腔强调,“是真的。” 他感觉宋煜的身体松弛下来,胸口绵长地起伏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吓到了。乐知时抬起头,用哭肿的眼睛去看他,小声喊他哥哥。 宋煜的脸上说不清是难过,还是笑,他牵起乐知时的手,手指轻轻抚过他手臂上已经发出的红疹。 “怎么还是过敏了……”他语气很弱。 乐知时想,果然他还是觉得困扰和困惑,他从出现在宋煜的生命里,就不断地给宋煜制造麻烦。 明明宋煜一点错也没有。 他听见窗外下雨了,淅淅沥沥的声音往房间里渗透。这个房子真的很好,是宋煜喜欢的风格,卧室的落地窗帘把一切都遮住了,白天应该可以看到很好的风景。 和那颗绿松石一样好。乐知时在心里说,至少第一个纪念品的接受者和这个房间第一次的使用人,都是自己。 “乐知时。”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宋煜终于愿意和他说话了,他垂着眼睑,手还握着他的手臂,语气郑重,“下面我要说的话,有一些听起来可能会让你产生误解,但我从来没有要哄骗你的念头,也没有要质疑你,只是我必须考虑更多一点,明白吗?” 他短促地皱了皱眉,隔着十公分的距离望着乐知时,等到乐知时红着眼点头,才继续下去,“你现在生着病,才发完高烧,不是做决策的最佳时机。这些事是你深思熟虑过,还是其实你也很疑惑,分不清对我的感情究竟是亲情,还是……” 他犹豫了片刻,才很艰难地说出“爱情”两个字。说完之后,宋煜又有点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把覆在被子上的卡其色毛毯拽起来,绕过去搭在乐知时肩上,把他裹住。 “我现在可以回答吗?”乐知时咳嗽了两下,又努力忍住。 宋煜点了下头,望着他的眼睛。 “我是纠结过,但我确定我现在分得清。”乐知时低下头,盯着他修长的手指,拖着鼻音说,“宋煜,我十九岁了。” 大约是因为他呼吸不太通畅,这句话说出口显得格外软。宋煜不忍心指出他还没有过生日的事实。 乐知时觉得宋煜不相信他,又问他,“你觉得应该怎么界定是不是爱情呢?你是我最喜欢的人,除了你我对谁都不会有一样的感情,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二十四小时都是。我喜欢抱你,和你走在一起的时候会很想牵你的手。坐在栈桥上看到那对情侣接吻的时候,我……” 他的声音低下来,有些没底气,“我也想吻你。” 在示爱的时候应当采取更加浪漫的表述。 但乐知时做不到,身为年幼者的他没有那么多丰富的阅历,搜寻不到多感人肺腑的话,只能把一腔炽热爱意小心翼翼又急切地剖开来给他看。宋煜生了张人人爱慕的面孔,乐知时觉得自己就是个一贫如洗的小孩,生怕倾囊而出也不过尔尔,在宋煜看来一点也不珍贵。 但宋煜却抬手,触碰又抚摩了他的脸,他似乎很想说点什么,可最后又没说。 乐知时有些晕眩,问他:“你觉得我很草率吗?” 宋煜摇头,“不,我只是很意外。” 任谁都会意外的吧,一起长大的弟弟,会有这种非分之想。 “你……”乐知时抿了抿嘴唇,想问的问题又咽回去。白而单薄的眼睑上青色血管隐约可见,睫毛轻轻发颤,“我刚刚打断了你,现在你可以继续说了。” 窗外的雨又下大了,乐知时期望不要打雷,不然他就更加狼狈了,听到他表白的宋煜不一定还会陪着他。 宋煜其实并不想看到乐知时小心翼翼的样子,他听到这些话,一方面很开心,可又觉得惶恐不安,感觉好像都是自己一手促成的。现在乐知时给到他的这些甜蜜,是他许多年前亲手喂给他的蛋糕。未来会如何,他无法预料。 “乐乐。”宋煜握住乐知时的手指,“为什么你听到我租房子会突然生气?” 乐知时纠正他,“我不是生气,我是难过。”然后他又慢吞吞地解释,“他们都说,你有喜欢的人。我以为你是想和秦彦学长一样,想和其他人同居,然后像我高中时那样……躲着我。” “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乐知时忍不住问。 宋煜宽大而干燥的手掌裹住他的手,又把这个问题抛给了他,“你觉得呢?” 乐知时垂着头,有气无力地列举出自己想过很多遍的条件,“要成熟的,独立的,不会动不动就缠着你,给你私人空间……最好也漂亮一点。”最后一条是他自己加的,他觉得宋煜不太在意长相,否则南嘉学姐就已经非常合适了。 他没有发现自己一直皱着眉,直到宋煜轻轻揉开他的眉心,“看来我们的审美真的完全不一样。” 乐知时抬眼瞟了他一眼,嘴唇不自觉抿住。 “除了最后一点,其他都不符合。”宋煜望着他,眼神温柔,“甚至完全相反。” 乐知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抽了抽鼻子,有点嫌弃他的取向,“你居然会喜欢幼稚、黏人,爱缠着你的人。”怪不得不喜欢南嘉学姐。 “是啊。我喜欢漂亮笨蛋。” 宋煜坦诚说完,靠近,吻了吻乐知时的额头。 这个猝不及防的动作把乐知时吓得抬起头,蒙着水汽的眼睛睁得很大,看宋煜的眼神满是惊讶和疑惑。他像是被苹果砸懵的小狗,眨了好几次眼睛,都没有弄懂发生了什么。 他很弱地喊了一声哥哥,这是他每次没有底气的时候习惯性会做的事。 “至少现在不要这么叫我。”宋煜苦笑了一下,“不要再提醒我这件事了。” “从很久以前,我就不只是想当你的哥哥了。” 他在钢索上如履薄冰,挣扎了太久,一边是道德伦理的拉扯,另一边是日积月累的爱意,可无论是哪一边,都是烧不尽的烈焰熔浆。 看着乐知时眼里又开始蓄起眼泪,宋煜摸了摸他的眼睛,“没有其他人,从来都没有。” 他舍不得乐知时难过,只要他站在一边招一招手,宋煜就会直接跳下去。长达数年的顾虑和挣扎,都抵不过乐知时说一句“不要拒绝我”。 跳下去也好,哪怕错了,他也会挡在乐知时面前,替他受过。 乐知时的大脑一片空白,指尖麻麻的,比之前更加茫然。高烧过后的体虚令他思考也变得迟缓,惶恐不安地皱眉,顾不上幼不幼稚,下意识就问他,“真的吗?” 宋煜郑重地点头,“我也可以回答你哭之前的问题。这套房子我是为了你租的,不是为了躲你,是因为你总是生病,在宿舍不方便照顾你,回家又太远,总得让你有个可以休息的地方。” “前天房东才给我钥匙。其实我今天没有去地测,是来布置房间了,所以这里的确没有人住过,碗是新的,临时在楼下买的。本来想周末的时候找个借口,带着你一起去逛一逛宜家。” 他站起来,拉开窗帘,落地玻璃窗积了一层雨幕,模糊了窗外沉静又璀璨的湖景。 “你说你想看风景,这样的可以吗?”宋煜的声音有点忐忑,“找得很急,可能还不够好,但是比秦彦家的好多了。” 乐知时的眼泪又往下落,他抬起手背擦掉,可是越擦越多,最后拿身上的薄毯把自己给罩住,不让宋煜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发生在他身上,而且他还哭得这么丢人。 朦朦胧胧的光里,他感觉宋煜在靠近,他的脚步被地毯软化,变得温柔,他坐下来,乐知时的心就陷下去一小块。 “乐乐,我喜欢你很久了,虽然我质疑了你的感情,但请你原谅我,不要质疑我的心意。” 反复思量,宋煜还是要泼一盆冷水,给乐知时也给自己。 “但是,现在的你和我都处于情绪化的阶段。你会喜欢上我,可能更多的也是从对哥哥的依赖转化而来的,其实这个世界上比我好的人很多,是我让你的视野变得狭窄了。”他的语气不像以往那样平静,但他极力克制情绪,把该说的话都说完。 “我们要面临的问题也很多……”他产生了些许逃避心理,不太想说下去,乐知时也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他摸索着,拉住了宋煜的手,非常强行地和他十指相扣,像是在表决心。 宋煜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说出了一句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说出的话。 “我们试试吧。”他有些没信心地补充,“如果你想的话。” 乐知时的头上还蒙着薄毯,他都忘了,只顾着激动地抬头,可根本看不到宋煜的脸。 只是试试。如果你遇到更喜欢的人,可以反悔,也可以随时抽身。 宋煜怕这一句会让乐知时觉得扫兴,所以他只在心里说了一遍,权当告诫。 尽管他只是说试试,乐知时就已经开心过了头,兴奋又幸福地掀开自己脸上的薄毯,结果不小心打了一个哭嗝,又飞快盖上,好像这样就可以假装无事发生。 “那你可以再亲一下我的额头吗?”他又噎了噎,脑子里冒出宋煜说的漂亮笨蛋四个字。 “好。”宋煜说。 隔着薄毯,乐知时感受到宋煜温热的呼吸在靠近,令他心跳加速。 而那个温柔的吻并没有如约抵达额头,而是隔着柔软纤维,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分开后,宋煜将他身上的薄毯掀开,拥抱住他。早慧成熟的他,在这份背德的爱意前展露出前所未有的笨拙、被动和郑重。 “无论这段时间有多久,我都会非常、非常珍惜你。” ※※※※※※※※※※※※※※※※※※※※ 爆更了爆更了 可能是因为我每次写文双箭头都格外粗,一旦一方表白,感情线基本就拉满,另一方怎么都不忍心拒绝。而且我觉得其实在一起这个节点可以作为高潮之一,不一定非得是结尾,因为从开始交往到学会爱彼此,还要经历很多很多。 不管怎样,崽崽们要开始谨慎又青涩的初恋啦 限制甜蜜 雨好像变小了一点, 乐知时被宋煜抱在怀里,听不到雨声,只能听见自己过速的心跳。 他整个人还是晕晕乎乎的, 手脚酸软, 总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好得不真实, 就像玻璃橱窗里的展示品, 他做梦都想要, 但是总隔着一层透明屏障, 只能看, 不能摸。 听到宋煜说试试看, 乐知时第一反应是自己又做梦了。原本这一晚都过得迷迷糊糊,记忆也只有少许片段, 说不定他现在还躺在自己的宿舍,宋煜没有来带他去医院,也没有什么租好的公寓。 但乐知时又想,凭他生病时的睡眠质量,是决计做不出这么好的梦的。 见乐知时半晌都不说话, 宋煜低头去看他,发现他睁着大眼睛,两只手臂松松垮垮地搭在他腰上,像是在走神。 宋煜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的表现, 的确不算是一个合格的表白范本, 好像没有说几句像样又甜蜜的话,除了泼冷水就是教育。 “乐知时, 你是不是有点失望?” 乐知时如梦初醒般抬起头, 看着宋煜, 眼神里出现些许疑惑。 宋煜不自然地撇开眼神, “我是不是应该买件礼物,或者把这里布置得稍微漂亮一点。” “那这种程度的梦我就更做不出来了。”乐知时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弄得宋煜疑惑地皱起了眉。 但乐知时却觉得很幸福,他抱着宋煜不愿意松手,侧脸贴上他锁骨处的皮肤,没有叫他哥哥,而是很认真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宋煜。” “嗯?”宋煜也给出回应,手掌覆上他的后颈。 乐知时摇摇头,把宋煜抱得更紧了。 曾经用纸笔传递的回应,如今就出现在他的面前,变成了一个可供收容的温暖怀抱。从三岁开始,宋煜就是乐知时追寻的一个美梦。 这个美梦对其他人而言都是遥不可及,但乐知时运气好,是个例外,只要他稍稍勤快些、黏得紧一点,他就可以摸到一条藏起来的尾巴,得到别人看不到的温柔抚摸。正因如此,乐知时才会产生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没有弟弟是渴望与哥哥一辈子在一起的,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这种站不住脚的立场和态度,但宋煜说他可以,他就一直相信,直到自己打破这种虚假的安全区。 他对宋煜的分离焦虑,不是因为宋煜是个很好的哥哥,也不是因为他是一个长不大的弟弟,只是因为喜欢。 “我好喜欢你。”乐知时把脸埋进宋煜锁骨,很不本分地蹭了蹭,又重复了一遍相同的话。宋煜被他蹭得有点往后躲,手扶住乐知时的肩膀,“别闹。” 乐知时想说没闹,结果不小心咳嗽起来,一咳嗽就停不下来,他怕传染给宋煜,就背过身去咳嗽,宋煜拿毯子把他裹住,下意识就去找药。 但有惊无险,乐知时很快就止住了咳嗽,他接过宋煜递过来的水,还有他数好的一大堆药。感冒胶囊、止咳药、过敏药,乐知时都很顺从地一颗颗吃掉了,只是这药数量实在不小,最后他没了耐心,一口气把宋煜手心里最后几颗药片一口气吞了,又苦又噎,他歪倒在床头,愁眉苦脸。 宋煜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他还有点低烧,“我去把粥热一下,你吃点东西再好好睡一觉。” 乐知时拉住他的手,像是不太像让他走似的,但他刚拉住,又习惯性体谅宋煜,很听话地说好吧。 “很快的。”宋煜拍了拍他的手,端着凉掉的粥下楼了。 房间里只剩下乐知时一个人,他又环视了一遍这间卧室,怎么看怎么顺眼,空是空了些,但是宋煜总是要带他去宜家的,最好明天就去,他们还从来没有两个人一起逛过宜家。 要快点好起来。 乐知时有点乏力,于是拿开薄毯,钻进被子里,想休息一会儿。 这床被子好像也是全新的,蓬松柔软,闻起来有种很新的纤维气味,视线游移到他自己的袖口,黑色条纹睡衣,纯棉的,沾着宋煜身上的味道。 他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愣住,伸出手臂看了看。 不对,他记得自己的睡衣明明是灰蓝色的。 乐知时拉开被子,观察这套宽大的黑色睡衣。 真的是宋煜的。 乐知时脑子嗡地一声,摸了摸扣到领口最上的扣子,然后低下头拉开裤腰检查了一下。还好,至少内裤还是他自己的。 宋煜端着粥回来的时候,看见乐知时整个人像个睡着的小狗一样趴着,脸全埋在枕头上。 “睡了吗?” 乐知时抬起一只手,冲他摆了摆。 “那起来吃粥。” 宋煜坐到床边,强行把乐知时翻了个面,发现他脸都是红的,那双眼睛原本就哭过,还有些肿,看起来格外可怜。宋煜伸手很轻地摸了摸他的脸颊,“脸怎么这么红。” 乐知时能感觉到自己耳朵都在发烫。他不好意思让宋煜再喂他了,于是自己很主动的把床头柜上的碗端起来,吃了一口。明明是白粥,但很甜。 “你放了白糖吗?”乐知时抬眼问。 “怕你吃不进去。” “很好吃。”乐知时一勺一勺,喝了大半碗,实在吃不下了,就递给了宋煜。宋煜知道乐知时肠胃不好,也没逼他吃太多。又让他喝了一点温水,催促他躺下去睡觉。 “我还有点数据要处理。”宋煜倾身摸了摸他的额头,乐知时很期待他可以再亲一下,但宋煜没有,他只是很温柔地从他的额头抚摩到脸颊,最后揉了揉乐知时的耳垂。 “睡一觉就好了。” 这一连串的动作让乐知时浑身酥麻,仿佛皮肤下淌过一阵细微电流,大脑就更加昏沉,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宋煜的手。 “你可以不走吗?” 乐知时对今天的雨天非常不满,没有打雷,他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显得很没底气。 宋煜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小会儿,竟然点头了。乐知时则趁热打铁,央求他陪自己睡觉,但宋煜拒绝了,理由是他们盖一床被子,睡觉的时候有空隙,乐知时会再次着凉。 “那你再拿一床被子嘛。” 拗不过他,宋煜只能从另外一个房间拿出另一床被子放在床上,自己去洗了个澡,穿了一套看起来舒适又干净的白色睡衣,端着他的笔记本电脑进来。 乐知时坐在床上,一脸开心地拍了两下他旁边空荡荡的小被子。宋煜没有办法,把房间里的其他灯都关了,只留下床头一盏小灯,然后进到自己的被子里,坐在床上办公。 心愿达成的乐知时十分本分地缩在自己的被窝里,侧着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一动不动地盯着宋煜的侧脸。宋煜显然没有把眼镜带回来,所以看资料的时候会稍稍眯眼,只要他有这样的动作,乐知时就会把自己的脸贴上宋煜的被子。 太喜欢了,他要缓一缓。 宋煜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你还不睡,病好不了了。” “好不了我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吗?”乐知时又往他身边靠近了一些。 “可以,我回去。” 宋煜又开始逗他了。乐知时有点难过地离他远了一点,尽管宋煜没有看他,但伸出了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骗你的。” “我已经帮你请了假,正好连着周末,你也没有课。这几天需要看护,不然可能会哮喘发作。” 乐知时抓住了宋煜的手指,轻声嗯了一声。 夜深了,温度降下来,乐知时有些冷,又往被子里缩了点。宋煜的工作也处理得差不多,他将电脑合上,放在柜子上,也把台灯调到最弱,躺了下来。 乐知时还像刚刚那样看着他,一声不响的。 “感冒药没有用吗?”宋煜也侧过来,望着乐知时浅色的瞳孔,“怎么不困?” “不想睡觉。”乐知时上下眼睑很快地碰了碰,浓密的睫毛被台灯一照,也成了毛茸茸软乎乎的棕色,“睡着之后你可能就会走,隔壁还有房间是吗?你其实可以只租一间小房间。” 这样的话目的性太明显,宋煜平直的嘴角很轻地翘了翘,“不会走。” 他又说,“以后都不会了。” 乐知时点头,也笑了。他笑起来眼睛会有很漂亮的弧度,纯真、干净,看起来没有烦恼。宋煜总会出神,感觉这一切不太真实。 不真实的时候,他习惯伸手触摸一下乐知时,确认他的存在。这一晚上,他不知道已经确认过多少次。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乐知时靠近了一些,被子虽然隔着,但两个人的鼻尖几乎快要贴上。他的脸还是很红,支支吾吾,但还是藏不住,“我之前的睡衣呢……” 宋煜稍稍抬了抬眉,才意识到他的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你发烧出了很多汗,衣服湿透了,我给你换了新的。” 乐知时抿了抿嘴。宋煜毫无障碍地领会了他的小表情,努力让自己不要回想换衣服时的场景,强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你三岁就跟我一起洗澡,早看过了。” 每次被宋煜逗,乐知时的脸上都会出现很生动的表情,很能取悦宋煜,哪怕这个时候的宋煜正在和脑子里挥之不去的画面作斗争。乐知时嘴里说着是啊是啊,过敏的地方又开始痒起来,他有些烦躁地挠着手臂。 “别抓了。”宋煜发现,隔着被子把他的手摁住,“越挠越多。” “很痒。”乐知时伸出手臂撸起袖子,果然,手腕内侧又红了一片。 每次他身上起疹子都特别难受,小时候很喜欢抓,一下子就抓破,大人怎么说都不听,只有宋煜会想一些办法,比如把他的手指甲剪得秃秃的。乐知时很怕剪指甲,小时候的他和宋煜一人坐一个小板凳,宋煜抓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又冷酷地给他剪指甲,乐知时生怕他剪到肉,总是忍不住要缩。 剪完后抓挠都不好使,乐知时痒的时候,只能让宋煜给他摸一摸。 就像现在一样。 “摸也不管用,”乐知时一脸忧愁,“还是很痒,要不你掐我吧。” 宋煜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说咬呢?” “咬也行,只要能不痒下去。”乐知时一脸勇于牺牲的表情强调。 “行。” 宋煜把他的手臂牵到唇边,张开嘴唇。乐知时以为他真的要咬上去,赶在发生前着急道,“轻一点。” 但他没有。宋煜垂着眼,握着乐知时的腕骨,很轻地吻了吻他起红疹的手腕。 乐知时心跳得很快,他看着宋煜这张好看的脸孔,看到他鼻尖在亲吻时点在他手臂皮肤上,觉得浑身都浸泡在甜蜜的余波中,无端地产生出一种过虑的、甚至算不上未雨绸缪的伤心。 如果今天他没有发烧生病,他一定不敢哭着说出喜欢宋煜的事实,那他要什么时候才能拥有宋煜呢。 “睡吧。”宋煜关了灯,房间一瞬间陷入黑暗中,他安抚性地拍了拍乐知时的被子,“明天给你买酸奶慕斯。” 沉静了一会儿,宋煜以为乐知时终于困了,于是也闭上了眼,只过了三秒,他的被子就被掀开,乐知时不由分说地拱了进来,像只小牛皮糖一样贴在宋煜身上,抱住他的腰。 “我好冷啊。”乐知时仰着头,带着软而轻的鼻音,“抱着我睡吧。” 他不想一个人待在另一床棉被里,无法触摸到宋煜,皮肤的接触才能让乐知时感到充满安全感。 宋煜身子都僵了一秒,很不自然,“你身上明明是热的。” “因为我生病了。”乐知时抱着宋煜的腰不撒手,凑到宋煜的耳边,“哥哥,抱着睡不行吗?” 他喊哥哥的时候,宋煜的心跳都快了许多,乐知时永远有无意识掌握命门的能力。他稍稍侧了侧脸,沉着声音同意了乐知时的请求,“可以。” 乐知时非常满足,甚至主动亲了亲宋煜的脸颊,又亲了一下他的侧颈,“谢谢。” “老实一点。”宋煜告诫道。 “我很老实。”乐知时认真说,说完又在他怀里蹭了一下,试图寻找一个最天衣无缝的拥抱姿势。 就在乐知时试图第三次在他怀里乱动的时候,宋煜终于忍不住,把乐知时的后腰摁住了。 “你可能是当弟弟当久了,心态转变不过来,有件事我要说明。”宋煜的声音有些哑,“你现在是躺在一个对你别有所图的成年男性怀里,不要试图考验人的自制力。它在给你换衣服的时候已经消耗一半以上了。” 乐知时终于老实了,一动不动。宋煜不知道他睡没睡着,反正贴在自己侧颈的脸烫得厉害,别说乱动,他连挠痒都是小心翼翼的。 威胁过后,宋煜又十分严厉提出要求,“把手给我。” 乐知时很听话地照做了。伸出去的手被宋煜握住,很强行地十指相扣。 “这是为了防止你再挠痒痒。”宋煜很多余地解释完,抱着变乖的乐知时陷入梦中。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乐知时抱着的是宋煜的枕头,他有些迷糊,感觉这个枕头是被谁故意塞到他怀里的。自己摸额头检查了一下,烧完全退了,就是嗓子有点疼,不想下去。 “宋煜……” 他叫了两声,宋煜就进来了,他已经换好了衣服,黑色无帽长袖卫衣和白色长裤,很休闲,“睡好了?” 乐知时在被子堆里点头,“我饿了。” 可不是该饿了,都中午了。宋煜给他拿出一套自己的衣服,让乐知时洗漱后换上。 “出去转转?” “好啊。” 下楼的时候乐知时腿肚子和腰都酸得要命,像跟人打了一架似的。他发现这个房子确实很好,除了落地窗,还有一个很大的阳台,正对着一大片湖,波光粼粼的,漂亮极了。 “鞋子有点大。”乐知时坐在沙发上,穿好了鞋,晃荡了一下自己的腿,感觉脚空荡荡的,“像踩在船上。” 宋煜走过来,乐知时以为他要嘲笑他,没想到他直接半跪在自己面前,一声不吭地把鞋带解开,一点点扯紧,重新给他系好鞋带。 “这样?”宋煜抬眼,看向他。 这一眼把乐知时看得有些慌乱,只能愣愣地点了下头,“好多了。” 于是宋煜又低头帮他穿好另一只鞋,还扯了扯他歪掉的袜子,“十九岁了,还不会穿袜子。” “还没过生日。”乐知时狡辩。 宋煜站了起来,嘴角带着笑,“你还知道。” 两人整理好出门,宋煜开车带他出了小区,乐知时给车窗开了一个小缝,九月底桂花味的空气钻了进来。 “那边有一个不错的甜品店。” “吃蛋糕吗?”乐知时眼睛都亮了。 “嗯。”宋煜停了车,把安全带解开,“昨天答应你的。” 乐知时紧跟在宋煜的后头,在甜品店的玻璃门上看到映出来的自己,和上一次留宿一样穿着宋煜的衣服。但这一次他的心态又变了,再看这样的自己,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浑身上下都打满了[宋煜的]三个字的标签。 这个小甜品店很漂亮,湖蓝色墙壁,有些美式乡村的装潢,玻璃窗也是设计成从下往上拉的圆形样式。乐知时很喜欢这个小窗户,所以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你好,一份无麸酸奶慕斯,一杯热的馥芮白,一杯意式浓缩。”宋煜点完餐,让乐知时乖乖等自己,他去街对面的药房买温度计。 切角蛋糕很快上上来,上面撒了漂亮的蓝莓和树莓,看起来十分可口。乐知时拿起叉子,吃了一小口,果然比宋煜形容得更好吃。 他的斜前方坐着一对情侣,女生给男生喂了一口蛋糕,看起来很甜蜜的样子。于是乐知时放下了手里的叉子,准备忍忍,等哥哥回来再吃。 他要学会和别人一样谈非常厉害的恋爱。 宋煜买好体温计,过马路的时候就看见那个黄色小圆窗里乐知时毛绒绒的脑袋。手机忽然响起来,是乐知时的电话。 “你怎么还没回来啊?”他仿佛等了很久似的。 “马上。”宋煜朝他走去,停在那扇玻璃窗面前。 投射下来的阴影让乐知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抬起头,非常意外地看到他的脸,也像是鬼使神差那样,伸出手,贴在玻璃上。 这一次宋煜没有像之前那样,贴上玻璃。 “牵一下吧。”宋煜的声音在话筒里低沉又温柔。 他向上打开了玻璃窗,和乐知时的手掌真实地贴在一起,没有任何隔阂地、短暂地十指相扣。 ※※※※※※※※※※※※※※※※※※※※ 我的网好卡 发个糖先,无论如何要让刚恋爱的小情侣腻味一下 出柜会有波折,不会是狗头铡那种大刀,我跟你们保证 没有破镜重圆,没有没有没有 饮鸩止渴 在咖啡厅吃了简餐, 宋煜驾车带乐知时去往宜家。车程比较久,乐知时吃过药又开始犯困,歪着头睡着了。等红灯的时候, 宋煜帮他把座椅往下调, 让他可以睡得舒服一点。 下过一夜雨, 天没有很晴朗, 云雾很厚重, 阳光只能从缝隙里透出来, 显得微弱。乐知时睡着的时候会咳嗽, 比醒着的时候更多, 因为在梦里不会忍耐。 宋煜开着车,想到在咖啡厅里乐知时小声问他的问题, 很多个,大同小异。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啊?” “你喜欢我什么呢?” 他当即没有回答,不是没有答案,只是他怕给出不够好的答案,让乐知时失望。 但这些问题也都是宋煜想问的, 他想知道乐知时为什么会选择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吗?还是因为从小到大只看得到他。 论起对乐知时好,宋煜想很多人都是一样的,没有人会舍得对乐知时苛责。他善良、脆弱, 生了一双可以让人产生保护欲的眼睛, 是一个天真的陷阱,从不缺乏自愿献祭的牺牲品。 回忆起来, 这些跳下去的人之中, 反倒是宋煜最冷淡, 最若即若离。 人的好感有时候真的毫无道理。 车流在高架桥上汇聚起来, 各种颜色混淆在灰色的天空下。 感情也很容易混淆。爱情可以在时间的冲刷下变成亲情,友情也可以嬗变成爱情,这中间的界线并不清晰,宋煜也曾经在这分界线摇摆过很多个不眠之夜。 矛盾的是,他一面希望乐知时是清醒的,分得清的,一面又害怕乐知时清醒。 快要抵达目的地,乐知时又咳嗽起来,他侧过头,朝着宋煜的方向,睡相很安静。宋煜把车停好,没有叫醒他,手搭在方向盘上多看了一会儿。他发觉乐知时和小时候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五官长开了些,鼻子变挺了。但睡着的时候,还是和三岁时给他的感觉一样。 他曾经很赌气地想,最好乐知时三岁那年没有来他们家,一直都在英国。或许到上大学前会跟着乐叔叔回国,留在宋家过一个暑假。 那应该会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会成为他的导游,带着乐知时去吃从没有吃过的当地小吃。 或许那时的乐知时说一口英式英语,吃不惯辣椒和红糖,也不喜欢桂花的气味,或许也不太喜欢他,觉得他不够热情。但宋煜觉得自己会很喜欢乐知时的,他可以努努力,在一个夏天的期限里成为他的朋友,再顺理成章地追求他,他们热恋,为即将到来的异国分离而忧愁,而他会想尽办法,求得乐知时父母的同意。 他想他们会答应的,毕竟当年的自己也算是他们自由爱情的小小见证。 乐知时醒了过来,看见宋煜在发呆,自己望了眼窗外,又摸了摸宋煜的手臂,声音很轻地叫了一声哥哥。 宋煜回过神,看向他,“醒了。” 命运如果为他换一条更轻松的路径,宋煜大概也会为这一句哥哥而放弃,心甘情愿选更艰难的开局。他的确需要一个陌生的邂逅来减轻负担,但三岁时站在卧室门边的那个乐知时也很需要他。宋煜想,他永远无法关上那扇门,拒绝那个小孩。 十五年的记忆就是所有问题的答案。 “喝一点止咳糖浆。”宋煜拧开药瓶,倒了半盖子,递给乐知时。 乐知时很讨厌这种药,皱着眉迟迟不接,“我没有咳了吧。” 宋煜没给他太多狡辩的机会,直接把盖子递到他嘴边。乐知时逃不了,只好老实把药喝了,他也不想逛着逛着突然发病,太扫兴了。 他们以前很少一起逛超市,除了被林蓉强行拉去办年货,这是过年时全家的集体活动之一。宋煜高效、怕麻烦,不喜欢漫无目的地买东西,他会提前想好需要什么,然后速战速决,否则就是浪费时间。但乐知时不是,他喜欢充满人情味的地方,超市和家装市场都是,在这种地方他可以待上一整天。 路过的一对男女大概是新婚夫妻,女孩儿很兴奋地拿起一个香薰烛台,告诉身边的年轻男人,这个可以放在他们的卧室里,言语间都是对未来生活的向往。 乐知时也走过去,像个学人精一样拿起那个烛台,没作商量就直接扔进宋煜推的购物车里,以为宋煜不会发现。 “这个不能买,买了也不能点燃。”宋煜拿出来放回原处,“万一引起哮喘就麻烦了。” “好吧。”乐知时很可惜地看了一眼。眼睛又追上那对小情侣的背影,发现他们在买挂在墙上的画。 “我们也买个画吧,你的墙空空的。”乐知时抓住宋煜的胳膊。 宋煜低头,乐知时的手细白修长,指甲修剪的弧度也很好看,手背上还有一小块针孔的淤青。他抬头看着乐知时,“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像什么?” “着急抄作业的小学生。” 乐知时对他这个形容很不满意,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邯郸学步。 宋煜推着车往前走了,乐知时飞快跟上他,很直接地在他旁边说:“那是因为我是第一次跟男朋友逛家居超市啊,参考一下其他人的建议不行吗?” 听到某个不熟悉的称呼,宋煜的车都顿了一下,像是轮子卡住似的,差点脱手。 乐知时也停下来,盯着他的脸,有些茫然。 “别人同意让你参考了吗?”宋煜的语气有些别扭。 乐知时是个行动派,“那我去问问她好了。”刚抬脚要走,就被宋煜拽住了胳膊,“你给我回来。” “有什么好参考的,我又不是跟她谈恋爱。”宋煜说话的时候也不看乐知时,语气还是刚刚那样别扭。 “买你喜欢的就行。” 乐知时的心跳忽然快了许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追上宋煜,和他挨一起走。 他们买了换洗的床品,是蓝色的。他们都以为彼此喜欢蓝色,乐知时总喜欢穿蓝色的衣服,为了让宋煜看着开心,而宋煜也以为乐知时喜欢蓝色,总是忍不住买一些,找得到理由就送出去,不然就自己留着。 这个乌龙也不知道从何而起,反正两人总是以不同的频率做相同的事。 懒人沙发、漂亮的碗盘、落地灯和乐知时喜欢的地毯,一件不落。他们途经宜家的小平米装修样板间,里面是已经装好的一个小家,很温馨。乐知时拉着宋煜进去,和他分坐在小餐桌的两头。 “这么小就挺好。”乐知时自言自语。 宋煜却不是很满意,“太小了。” “小一点会比较有安全感。”乐知时手托着腮,侧脸望向样板间里的小沙发,语气自然,“我喜欢一眼就能看到你。” 灯光下他的睫毛很透明,眨眼的时候像是扫在宋煜心上。 样板间又挤进来五六个人,乐知时煞有介事地站起来,“不行,太多人来我家了,好挤。”他也拉起宋煜,“我们先出去透透气吧。” 宋煜有点被他逗笑,但还是忍住没笑出来。 “他们说这里面的餐厅很好吃。”乐知时摸着宋煜的手臂,很明显但很好用的暗示手段。 “这里应该没有多少你能吃的东西。” 乐知时的手开始往宋煜的卫衣袖子里钻,摸他的腕骨,“那个瑞士肉丸,蒋宇凡说很好吃,没有面粉感,百分之九十九是纯肉做的。” 宋煜还是不为所动,但抓住了乐知时乱摸的手,“没得商量。” 乐知时顿时觉得谈恋爱根本没有区别,他还是那个铁面无私的宋煜。他唉声叹气了一路,最后也只吃到结账区外的一元冰淇淋,而且吃到甜筒皮部分就上交了。 但宋煜补偿性地给他买了一块蓝色包装的牛奶巧克力排,并且在无人的停车场抱了他五秒钟。于是乐知时就又高兴起来了。 那些无法实现的小愿望在宋煜的怀抱前变得无足轻重。 只要宋煜愿意,他就可以拥有一个永远快乐的乐知时。 路上乐知时突发奇想想吃火锅,磨了一路,宋煜只好带他去吃了清淡的潮汕牛肉火锅。回到公寓已经是黄昏,正好赶上客厅景观最漂亮的时候,一推开门,乐知时就小声惊呼,脱了鞋跑到落地窗边,两手扶在玻璃上,望着外面波光粼粼的湖面。 橘色的太阳一半浸在水里,另一边染红了云霭。光透过白色落地帘落进来,连墙面都变柔软。 “好漂亮。” 宋煜望着乐知时站在窗边,感觉这画面很美。当时他也是在这个时间点来的这里,一眼就看中了这面窗,很笃定地觉得乐知时会喜欢。他如果喜欢,就愿意常来。 他拆开包装,把那个奶黄色的懒人沙发提出来,站在客厅问乐知时:“这个你想放哪儿?” 乐知时转过身,从他手上拿走,“放阳台吧。” 他们把买来的东西都一一拆开,两人一起把奶咖色的沙发套套在客厅原本的皮沙发上,宋煜组装茶几和小柜子,乐知时摆好落地灯,空荡荡的房间一点点被填充得温馨可爱。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太阳完全地没入湖水中。暖色调的灯一打开,整个空间都充盈起来。 “这个地毯好舒服。”乐知时把掰好的牛奶巧克力都塞进嘴里,坐在地上,摸了摸,又回过头望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宋煜,“你摸摸。” “病还没好,不要坐在地上。”宋煜想拉他起来,但乐知时耍赖似的反过来趴在他的膝上,仰面望着他,声音柔软,“不冷。” 他浅褐色的瞳孔仿佛还蓄着夕阳的余波。 宋煜与他对视,许久都不说话,最后忍不住伸手去碰乐知时的脸颊、眼睛、他上扬的嘴角,还有红色的泛着一点水光的嘴唇。 “你好喜欢摸我。”乐知时歪了歪脸,主动去贴宋煜的手掌,“你以前不会这样,我还以为你总是很嫌弃我。” “没有。”宋煜很快否认了,但也没有再说更多。 他不想让乐知时发现自己其实是个偏执又悲观的人。 “坐上来。”宋煜又一次拉他起来,这次乐知时听话了,但会错了意,没有去到沙发上,而是直接跨坐到了宋煜的腿上。 宋煜抬了抬眉,乐知时反应过来,很轻地啊了一声,一副“这是可以坐的吗”的表情,见宋煜不说话,又抬腿准备起来,“打扰了……” 看他这样,宋煜被逗笑了,他把乐知时的腿摁住,让他坐了下来,手臂很自然地搭在他的后腰上,交叠着。乐知时的身上穿着很柔软的针织外套,还有宋煜的白色衬衫,衣领微微敞着,露出白皙的锁骨皮肤。 本来是自己主动的,但宋煜这么轻轻一抱,乐知时忽然就不好意思了,耳朵红得很快,不敢全力坐下去,“重吗?” “不重。”宋煜看着他,“你很瘦,打横抱起来都不费力。”说完他带着些许质疑的口吻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乐知时,“真的有179吗……” “不要质疑我的身高!”乐知时两手捧住宋煜的脸,让他直视自己,表情严肃认真,“没有人身高造假会填179cm这种数字的。” 宋煜领会地点了点头,又问,“舒服吗?” 乐知时有点没理解过来,从鼻腔里发出很轻的疑问声。 宋煜进而抛出一个更具体的问题,“我的腿舒服,还是地毯舒服?” 听到这句,乐知时抿住嘴唇,但是没忍住上扬的嘴角,他看着宋煜,“我说腿舒服的话可以一直坐吗?” “谁教给你的谈判技巧?”宋煜问。 “自学成才。”乐知时回答得很是得意。他的手很自然地搂住宋煜的脖子,忽然发现这距离真的很近,他可以看到宋煜嘴唇上细微的纹路,还有他总是平直的嘴角。 “你都让我坐上来了,”乐知时鬼使神差地大起胆子,用那双纯真的眼睛望着宋煜,“可以让我亲你一下吗?” 宋煜又想笑又觉得神奇,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候先提问的。 “我反对呢?” “反对无效。”乐知时很快地裁定结果,搂住宋煜的脖子,微微低下头。 他靠近的时候,宋煜几乎可以闻到他嘴唇上牛奶巧克力的香气,很淡的甜味,透着一点苦涩。这仿佛某种能蛊惑人心的物质,令宋煜丧失了自制力和决心。想阻止他的手握住了他腰侧的胯骨,但没有再进一步的行动。 窗外的天完全黑了,月亮和湖水相遇,他们的鼻尖碰到一起,呼吸黏连。 乐知时很紧张,他以为自己有很多可供参考的浪漫电影的桥段,但这一瞬间,他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呼吸困难,这种感觉像是急性发作的病,情难自抑。 他怕自己亲不好,只想轻轻地碰一下,不想让宋煜觉得失望。 唇峰快要触到时,沙发上突然出现长长的震动声,打断了两个人的动作。乐知时被吓到,咳嗽起来,宋煜扶住他后背,皱眉拿起手机,看到来电人的瞬间又有种大梦初醒的错觉。 他等到乐知时不咳嗽了,接通了电话,“妈。” 听到这句,乐知时的心忽然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下意识地从宋煜身上起来,抿起嘴唇坐到沙发上。 房间里很安静,他几乎也能听到林蓉的声音,她好像很着急,类似“发烧”、“在哪里”的字眼隐约可闻。 “你已经到学校了?”宋煜看了一眼表,说了谎,“我现在和他在医院,不用,我们过去吧。” 电话挂断了,乐知时问宋煜是不是蓉姨来了。宋煜点了下头,“她已经到学校了。我们现在开车过去。”他握住乐知时的手腕,“她给你打电话你一直不回,后来就找蒋宇凡,蒋宇凡说你发烧了,被我带走了。她很担心,直接开车过来看你。” 乐知时内心有些歉疚,从昨晚到现在,他开心得有些忘乎所以,几乎把全世界都抛诸脑后,眼里心里只有宋煜。到了电话打来的那一刻才猛然清醒。他是从小寄养在宋煜家的孩子,被一对比亲生父母还要亲的夫妻养大。 “你还没有告诉蓉姨你租了一个公寓,是吗?”乐知时问。 “嗯。”宋煜起身,“先回去吧,她肯定很着急。” 乐知时当然知道,他就是大人口中说的难养活的小孩。小时候他生病,蓉姨都会哭。上大学了,每天晚上她都会给他发微信,问他今天怎么样。 他跟着宋煜出去,坐上车,然后问他可不可以牵着手开车。 “这是违规的。” 乐知时看着前面的夜路,低声说:“反正我们已经违规了。” 听见这句,宋煜沉默了几秒,最后还是牵起了乐知时的手。车厢是很私密的空间,他们在这里面牵手,在下车后松开,保持十公分的距离并肩走在宿舍前的树影下。 林蓉来得很匆忙,乐知时见她都没有化妆,穿了一件米色风衣站在宿舍一楼和宿管阿姨攀谈,清丽的脸上是礼貌的笑。他走过去,叫了她一声。 听见乐知时的声音,林蓉立刻回头,看到他的第一眼表情又忧愁起来,上前几步抱住乐知时,手不断地摸着他的后背,“可怜的宝贝,小蒋说你发高烧,都烧糊涂了,把我吓死了。快让蓉姨看看。”她抬头去摸乐知时的额头,“不烧了吧,现在好像是没在烧。刚刚打打吊针是吗?” “我没事了蓉姨。”乐知时笑了一下,“我就是前几天忽冷忽热的,感冒了,然后洗澡的时候水不热,就发烧了,但是今天一个白天都没烧。”他说完,又抱了抱林蓉。 其实乐知时也有点想她,这么一抱,忽然有点想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感冒了就不能洗澡的。”林蓉摸着他的后背,“吃了药没有,咳不咳嗽?” 宿管阿姨看见乐知时抱她,忍不住笑道,“哎呀,这么大了还这么黏妈妈啊。” 乐知时这才退出来,直起身子,说自己真的没事了。 林蓉转过身,拉着乐知时到宿管阿姨跟前,一脸抱歉,“姐,我家小儿子身体特别不好,很容易生病的,而且一般人感冒,扛一扛就过去了,我家这个不能咳嗽的,一咳嗽可能会哮喘,特别危险。” 她又回头,把一直站在一边的宋煜招过来,“这是他哥哥,也在这里读书,念测绘的。我知道你们这边不方便串宿舍的,但是我小儿子他这不是情况比较特殊,他哥哥对他的一些病都很清楚的,可以照顾他。到时候还要麻烦您通融一下,让他们俩能有个照应。” “真是好福气,两个这么帅的儿子,都很像你啊。”宿管阿姨答应得很是爽快,拿出一张表让宋煜登记。 “快签一个字,这样你过来就方便了。”林蓉催促。 宋煜握着笔,按照她们想要的把专业和学号都登记了,最后一行是来访者关系和签字栏,宿管阿姨提示说,“你就写兄弟,然后姓名就好了。” “嗯。” 宋煜写下了兄弟两个字,还有他的姓名,下笔潦草。 “跟我回家去吧乐乐。”林蓉拉着他的手,“你看你手都冷的,明天周日,后头再请一天假吧,到时候我开车送你来。” 乐知时有些为难,宋煜放下笔,“他都快十九了,总不能一生病就往家里跑。在学校我会照顾他的。” “那你真的要看护好弟弟啊。”林蓉还是不放心,看向乐知时,“我刚刚跟小蒋也交代了,而且我也带了一些药放在宿舍,你的喷雾我给你放到枕头下面了,晚上睡觉千万不能睡得太死,万一有呼吸不过来的感觉,就要赶快吸药,知道吗?” “叔叔本来也要来的,但是他在外地,过不来。”林蓉捏着他的手,“你长这么大都没有离开过家里,有什么事告诉我,开车过来很快的,或者让你哥哥帮你,好不好?” 乐知时一直点头,又忍不住抱了她一下。 宿舍门口人来人往的,林蓉也笑了,“哎呀不能让其他人看到,大家要笑你的。” “真的不跟我回去啊?” “真的没事了。我周一还有课。”乐知时说话声音很轻。 “那好吧。”林蓉妥协了。宋煜和乐知时送她去停车的地方,一路上林蓉嘱咐个不停,生怕乐知时在学校过得不好。宋煜跟在他们后面,一言不发地听着,林蓉扭头,“我怎么觉得哥哥今天不太高兴?” 乐知时有些心虚地说,“没有吧。” 林蓉笑起来,“肯定是因为我只关心你,哥哥就吃醋了。”她拉了一把宋煜,搂住他的胳膊,“儿子,妈妈跟你说,学习是很重要,生活也很重要,知道吗?开心一点。你开心妈妈就放心了。” 宋煜点了点头,“快回去吧。晚上不安全,开车也小心点。” “没事的,妈妈今天搞得这么匆忙,一点都不像漂亮富婆了,是吧乐乐。”林蓉开着玩笑,一人抱了一下,“你们都好好的。” 看着林蓉的车开远了,离开视线范围,乐知时忽然有点害怕。他侧头看了一眼宋煜,他的侧脸在黑夜里有些冷。 下意识开口叫哥哥,但乐知时忍住了。 “先上去。”宋煜说。 乐知时有些慌,“那我今天不能去你那儿住了是吗?” 宋煜转过脸,脸色还是变得柔和了些许,“我的意思是,先上去拿你的手机,还有换洗的衣服。总不能明天也穿我的。” 乐知时紧绷的心稍稍松了一些。下一秒,他又听见宋煜发问,声音很低很低。 “你害怕吗?” ※※※※※※※※※※※※※※※※※※※※ 妈妈是很好的,怕你们担心我再说一遍出柜不会闹得很难堪(妈妈肯定要伤心一阵子 要展开地下恋情了~(我好 恋爱之路 风把乐知时的头发吹乱了。他望着宋煜, 样子看起来有些无助,但说出来的话却又很坚定,“我不怕。” 宋煜猜到了乐知时的回答, 他的确是一个很倔的孩子。 很快, 乐知时又垂下眼, “我只是觉得……有点难过, 不敢看她。” 他把林蓉当成是自己的母亲, 一点也不想伤害她。 看见林蓉的第一时间, 他几乎都能回忆起林蓉开过的关于宋煜恋爱的玩笑, 虽然都是揶揄, 但很明显的,她大概也是希望宋煜能找到一个喜欢的女孩子, 开心平安地度过一生。 乐知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别想了。”宋煜见他一脸忧愁,不忍把这么复杂的问题丢给他, 这本来也不是乐知时的错, “我们先上去吧。” “嗯。” 再次回到宿舍,宿管阿姨很热切地打招呼, “妈妈走啦?” 乐知时低声回应, “嗯, 回去了。” “不要生病让妈妈担心啊,她进门的时候差点摔一跤呢。” 乐知时看到林蓉送给她的点心,包装很好认, 也能想象得到林蓉着急进门摔跤的样子, 因为她有时候走路就是很不留心,这一点和自己不相上下。 有了林蓉的关照, 宋煜得以和乐知时一起上楼, 随意出入他的宿舍。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 只要自己在登记表上签字,表明身份,就可以时不时来乐知时的宿舍照顾他。但他就是很需要一个理由拥有可以和乐知时独处的空间,所以自欺欺人又擅作主张地租下一间公寓。 万幸乐知时也喜欢他,起码现在是。否则他真是做了太多一厢情愿的决定。 周末,宿舍里没有其他人。乐知时开门开灯,爬到自己的床上,在枕头边找到了手机,也看到了林蓉放在他枕头边的喷雾。 心情有些低落,他从床上下来,打开柜子整理了两套自己的衣服装进书包里,还有笔记本电脑和宋煜送给他的绿松石。 宋煜站在他的桌前,发现了林蓉花心思炖的鸡汤,还有她给每个室友桌子上的小零食和点心,都分得好好的。 连相同的习惯都在告诉他,乐知时也是林蓉带大的“儿子”。 心情复杂,宋煜感觉身体有些麻痹。过去的那些小心思他瞒住每一个人,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无论怎样都可以自己消化掉。 但现在的他不再是一个人,他承诺要好好珍惜乐知时,但这个决定似乎也将乐知时拉入这种自责和煎熬的深渊里。宋煜一时间很不适应,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我收拾好了。”乐知时看见宋煜出神,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手指,短暂地握了一下他的指尖,轻声说,“我们走吧。” 宋煜说好,然后接过乐知时的包,驱车带他回到那间秘密的小公寓。一路上,两个人很默契地对刚才发生的事避而不谈。宋煜放了一首舒缓的钢琴曲,掩盖车厢里的沉默。 乐知时检查了一下手机的消息,十几个未接来电,看得人心惊,还有朋友们发来的微信消息。他产生了十分强烈的逃避心理,关掉屏幕一条也不想看到。突然之间,他很希望此刻宋煜能开着这辆车带他逃走,逃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 但这个坏念头只存在了几秒,乐知时就放弃了。他做不到把宋煜夺走,也做不到离开林蓉和宋谨。 冷静下来,乐知时一条一条,认真回复完所有的消息,然后选择了关机。 公寓离学校并不远,他们很快就到了,地下停车场的灯光很昏暗,乐知时下了车,跟在宋煜的身后进入电梯。他在电梯里打了个喷嚏,于是宋煜伸出手,稍稍揽了揽他的腰。 打开公寓的门,里面黑沉沉的,仿佛不再是下午那间漂亮温暖的房间了,宋煜伸出手想要把门边灯的开关打开,但被乐知时拉住。宋煜想问他怎么了,但下一秒,乐知时就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的锁骨。他什么都没有说,但这个拥抱像是给宋煜的一个安慰。 很奇怪的是,他们仿佛是理所应当应该在黑暗中的。 乐知时的手臂交叉放在宋煜的背后,很轻地上下抚摩着,试图让宋煜紧绷的情绪和缓一些,过了好久,他才说话,“我饿了,我们把汤喝掉吧。” 宋煜说好,打开了灯。 鸡汤里放了红枣和枸杞、还有滋补的山参和花胶,颜色金黄鲜亮,一打开盖子就是扑面而来的熟悉的香气。乐知时把他们买来的瓷碗和瓷勺拿出来,洗干净盛上汤,喝了一小口他就想起了小时候。他身体不好,又有很多不能吃的东西,一直到小学毕业,都是林蓉每天给他送饭到学校,在食堂陪着他吃完。 没有人不羡慕他有这么一个漂亮又会做饭的“妈妈”,所以小时候的乐知时,在外面都不会叫蓉姨,他很享受别人夸奖他妈妈很厉害。 这种可怜的虚荣心让小小的乐知时感到很满足。 “多吃一点。”宋煜给他夹了一只炖得酥烂的鸡腿,放在碗里。 乐知时看着宋煜,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他是不是不应该把自己喜欢他的事说出来。如果忍耐一下,是不是对大家都好。 时间在安静的空气中流逝得很慢,乐知时很想说点什么让宋煜开心起来,但一直都是宋煜在说话,他说要记得吃药,等一下给他量体温,记得要给妈妈发消息,他一边说一边站在洗碗池边把碗洗出来。 宋煜通常不会说这么多话,他往往都是最安静的那个。他说这么多,反而让乐知时不安起来。他头绪很乱,心也乱。怪自己太天真,以为只要能和宋煜在一起就已经身处天堂,但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个天堂很有可能是他们所爱之人的地狱。 这就是宋煜一直对感情保持缄默态度的原因吧。 一晚上,乐知时很安静地遵从着宋煜的话,吃药、洗漱,等到他回房间的时候,他发现宋煜昨晚抱来的那床棉被不见了,忍不住有些失落,但他不想再给宋煜造成更大的负担,就什么都没说。 他躺在床上,给林蓉发送了消息,说鸡汤很好喝,问她是不是有安全到家。 林蓉很快回复了,并且给他发来一张棉花糖和橘子歪在一起睡觉的图片。 [蓉姨:哥哥有没有心情好一点?] 乐知时很诚实地说,好像没有。 林蓉很快又回复了。 [蓉姨:你哄哄哥哥,他每次都喜欢一个人闷着,我其实很不放心。哥哥长大了,什么事都不愿意告诉妈妈了,幸好还有你在他身边,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还会多笑笑。哥哥要是能像你一样多依赖我们就好了。] 看着林蓉发来的话,乐知时沉思了两秒。 [乐乐:蓉姨,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哥哥或者我伤你心了,可以不要生他的气吗?你只要生我的气就好,打我骂我都可以,哥哥很爱很爱你的,我也很爱你,但是如果有做错,一定是我错了。] 林蓉很快就回复了。 [蓉姨:说什么呢,该不会是做了什么不敢告诉我的事吧?不应该啊,你们俩都这么听话,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要告诉我,我来帮你们解决,不然要家长干嘛呀。而且我知道你们都很爱我,很爱爸爸,我永远都不会生你们的气。] 过一小会儿,他又收到一条。 [蓉姨:最多象征性气一小会儿,你们哄哄我就好了嘛。] 乐知时吸了吸鼻子。 [乐乐:嗯,爱你[爱心]] 他鼻子原本堵得有点难受,又因为想哭,更不舒服,很需要纸巾。他下了床,在卧室里找了一圈,想到白天时在客厅见到了,打算下去取。轻手轻脚打开门,他在二楼看到了客厅里的宋煜,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下楼。 因为他发现宋煜站在沙发旁的白色矮柜前,找出一瓶什么药,倒了一颗在手心,就着冷开水喝掉了。 乐知时皱了皱眉,以为宋煜也生病了,他很担心,又多看了一眼那瓶药,总觉得瓶身的包装很熟悉。宋煜要转身,乐知时也有些心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合上了门。他靠在门后,听见宋煜轻声上楼的脚步声,木质楼梯发出沉闷的声响。 步伐在他的门口停留了几秒,不知道是不是乐知时的幻觉,他的心跳得快了些,但这个脚步最终还是没有停留,到了隔壁的房间。 乐知时忽然回忆起为什么觉得熟悉,这药瓶他曾经在宋煜的宿舍桌子上看到过,一模一样的包装,宋煜告诉他这是褪黑素,也不让他吃。 他后知后觉地拿起手机查询这种激素的功效。 [服用褪黑素可以一定程度上帮助减缓睡眠障碍,缓解失眠痛苦。] 看到这句话,乐知时的心忽然起了一阵细密的痛意,他继续往下看,把所有有关这种激素的介绍都看了一遍。 夜晚的时间过得很快,玻璃窗外的湖水很是静谧,乐知时看向湖,透明玻璃上映出自己忧虑的脸,仿佛湖也在望着他。 十分钟后,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去打扰宋煜的乐知时终究是没能忍住。他怕穿拖鞋太吵,于是套上袜子,光脚踩在地上,很轻很轻地打开门,走到隔壁,几乎花了半分钟的时间去拧门把手,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 宋煜的房间总是很黑,很静,像一个隔绝一切的防空洞。他喜欢把窗帘统统拉上,不留一丝一毫的光亮。乐知时摸着黑进去,很小心地向前摸索,很快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到了宋煜的床,他一点点靠近。 但还是被发现了。 宋煜伸手开了台灯,屋子里一下子亮起来,乐知时就像是行窃失败的笨贼,愣愣地站在床边,有些尴尬地盯着他。 “怎么过来了?不舒服?”宋煜往上靠了靠,看向他。 这个瞬间乐知时非常希望自己和棉花糖一样是一条小狗,悄悄跑过来,轻轻一跳就跳上床,挨在宋煜身边,不打扰他。他的眼睛有些酸,走过去坐到宋煜床边。 “没有不舒服。”乐知时替自己解释,“我不是要过来黏着你的。” 宋煜望着他,因开灯而皱起的眉微微松开些,他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覆上乐知时的手腕,指尖发凉,“又不想黏我了?” “不是。”乐知时觉得被误解了,很快否认。他把灯调到最暗,躺到了宋煜的身边,伸出一只手搭在宋煜身上,“我是带着任务来的。” “什么任务?” “哄你睡觉。”乐知时的表情有些得意。 宋煜的嘴角轻微地勾了一下,没说话。乐知时又说,“我很厉害的,每次橘子躺在我腿上,我随便摸一摸它就睡着了。” “所以你也要来随便摸一摸我?”宋煜声音有些懒散,低沉得很好听。 乐知时摇头,“不随便,我会认真哄你的。”说完他就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一下一下拍着宋煜的肩膀,用力很轻。宋煜怕他又着凉,把他拉进被子里。 “你的手都是凉的。”乐知时有些不满,想到那个激素的副作用之一是体温降低他就难受起来,不拍肩的那只手抓住宋煜的手,给他捂着。 宋煜盯着他的脸孔,低声问:“为什么要来哄我睡觉?” 乐知时很诚实地回答了,“我看到你吃褪黑素了。刚刚我查了一下,才知道褪黑素是缓解失眠的。”他抬了抬眼,睫毛有些颤,“你经常睡不着,是吗?” 宋煜没有回答,随着他沉默的时间不断拉长,他看见乐知时眼底泛起一层水汽,于是又说,“这不很正常吗,现在很多人晚上都睡不着,喜欢熬夜。” “喜欢熬夜和想睡觉睡不着不一样。”乐知时最后还是忍不住抱住了宋煜,“如果没什么,你怎么会吃褪黑素呢。而且那个不可以经常吃的,有很多副作用,会有依赖性,还可能会引起轻度焦虑和短暂抑郁。” 他带着鼻音喊了一声哥哥,“以后不吃了好吗?” 看到他这么担心,抱得这么紧,宋煜只得应下来,“好,不吃了。” “睡不着我会陪着你的。”乐知时说什么都是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我买一本书给你念,我给你念民法、还有刑法……” “那就不必了。”宋煜很轻地笑了一声。 听到他笑,乐知时紧紧绷着的一根弦稍稍松了松,抬头看向宋煜的眼睛,“那你想让我念什么,我都给你念。” 宋煜想了一会儿,仿佛有了一个很不错的主意,“你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的日记。” 乐知时的脸上立刻露出为很难的表情,“这是我的隐私吧……” “那算了。”宋煜说,“就让我失眠吧。” “可以可以,”乐知时连忙地答应下来,“等我找到就通通带过来,给你念。”他摸着宋煜的后背,“希望你听了之后不会笑到睡不着觉,我小时候写的东西估计都不太正常。” “比如希望全宇宙的小麦统统灭绝,大家都吃不成?” “你怎么知道!”乐知时睁大眼睛,“你是不是偷看了?” “我妈给你送宵夜不小心看到的,偷偷告诉我了。” “怎么这样啊……”乐知时一想到自己被偷偷笑了很久,就觉得丢人。 宋煜的嘴角微微扬着,似乎比之前开心了一点。这一点让乐知时感到很满足。他有些依赖地把自己的脸贴靠在宋煜颈边,“我希望你每天都开心。” “没有人每天都开心。”宋煜给出一个消极的回应。 乐知时举出一个反例,“和你在一起我每天都开心,开心一个小时也是开心。” 说完,他声音低下来,埋在宋煜肩头,沉默了一会儿。 宋煜以为他不会说话了,想催他回去睡觉。 “哥哥。”乐知时还是开了口,声音闷在他们的怀抱之中。 “如果和我在一起会让你很难过,你就告诉我,好不好?我不会硬要赖在你身边的。” 房间里很安静,他能听到宋煜的心跳声,沉闷地击打着胸膛。不知道过了多久,宋煜才给出他的回答。 “和你在一起,我又开心又难过。”他的声音有点哑,“就好像在透支人生中美好的那部分一样。但还是想要,很想要。” 乐知时抱着他,想给他安慰,或是让他感到解脱,但很快,他又听见宋煜说出下一句。 “但如果你离开我,我可能就只剩下难过了。” 这句话让乐知时产生了莫大的痛苦和不舍。他觉得宋煜和平时很不一样,又或许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宋煜。他像只只会自己舔舐伤口的猫,无论什么时候都高傲地背过去,给乐知时一个看起来很坚强的背影。 “虽然我答应你,说要试一试。”宋煜抚摸乐知时的头发,“但其实主动权在你手上,如果你觉得害怕,不想伤害其他人,随时可以退出,我们还可以退回到之前的关系。” 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还是会对你很好。” 他循循善诱的语气像是在开导,但乐知时不想这样,他不想在被当成孩子,尤其是当他知道宋煜没有他会非常难过之后。 “你这样说我就不会退出了。”他的语气有些几分赌气的意味,“如果我真的离开你了,我们回不去的。你也不要对我好,我会直接哭给你看。” “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会抱着我睡觉,会摸我的脸,亲我的手臂,对我很温柔地笑,这些我都得到过,如果有一天变回原来的样子,我根本接受不了。” 宋煜苦笑一声,“那你要怎么办?” 乐知时没忍住,流了一点眼泪,他埋着头,不想让宋煜发现。 “我会离开你们所有人,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 在此之前,他会带走宋煜送给他的小石头,顺走那本宋煜念过的数学书。那本书的确晦涩难懂,但一辈子很长,他总能自己把它看完。 “你要自己过一辈子吗?”宋煜问。 “嗯。”乐知时想,是不是这样显得很无情,他是不是应该像电视剧电影里那些殉情的痴男怨女一样才显得他喜欢得比较认真。所以他又解释说:“我爸妈命很短,我还是替他们多活几十年吧。” 他说得很轻松,像是玩笑话,但宋煜忽然抱他很紧,几乎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很快,又松了松。 “一个人根本就没办法生活。” 这句话没有明确的指代,乐知时起初觉得宋煜是在说他,可后来又觉得他在说他自己。 “所以你不要让我走。”乐知时吻了吻他的侧颈,“不要再把我当成小孩子了,我已经长大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可以和你一起承担。” “我知道我做了不该做的事。今天看到蓉姨,我就觉得我真的罪大恶极,他们对我这么好,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养大,我却把你从他们身边夺走了。” “这不是你造成的。”宋煜说。 乐知时纠正了他的话,“这也不是你一个人造成的。” 他稍稍抬起头,吻了吻宋煜的下巴,望着他,“你说你和我在一起有开心,有难过,离开我只有难过,那我就不可能留下你一个人。你留住那部分开心,把难过给我。” “反正我只要有你,连难过都是幸福的。” 宋煜真的弄不明白,乐知时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多温暖情绪,像株吸食二氧化碳却源源不断释放氧气的植物,企图消化他所有负面的能量,就为了让他笑一笑。 他是出现在他生命里一个不寻常的特殊物质,很大能量,无法测量。 “好。”宋煜永远拒绝不了,干脆放弃抵抗。 “我说过要珍惜你,在你做出其他决定之前,我不会自己逃跑的。” “没有其他决定。”乐知时很坚定,“只要你需要我。” 宋煜抱着乐知时,像抱着一个玩偶那样紧密。他们的皮肤相触,乐知时的体温渐渐流淌到他身上,让他的身体松弛下来。乐知时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对他说小时候发生的事,他们一起摘过的莲蓬,一起种过的枇杷,江滩公园的向日葵花田和植物园的无尽夏,到后来,他的声音渐渐地模糊,手的动作也缓慢下来。 他为了宋煜而焦灼的心,比意识沉静得更慢,一直延伸到梦中。 第二天的乐知时又有点低烧,不知道是不是晚上吹了风的原因,他被宋煜带去医院,又打了两小时的吊针。宋煜在他旁边写论文,他安安静静地靠在宋煜肩上,用手机看动漫,期间时不时和蒋宇凡聊天。宋煜偶尔瞥一眼,发现蒋宇凡在秀恩爱,给乐知时发了不少合照。 出来的时候正好吃晚饭,乐知时胃口不好,吃得又慢又少,宋煜催着他喝了一碗排骨藕汤,才结束这顿饭。 “我想去一个地方,在学校里,能不能不要直接回家?” 宋煜瞥了他一眼,“然后明天再去打吊针?” “不会再着凉的。”乐知时十分顺手地把责任推卸到他身上,很小声说,“说不定昨天是因为你抢我被子……” 宋煜歪了下头,盯着他,不说话。 “肯定不是,是我自己踢开的。”乐知时摸摸他手臂,“你今天可以压着我睡,这样我肯定踢不了被子。” 经过一个人,宋煜捂住了乐知时的嘴,等人走了才松开。 “你说的都是什么话?”他语气又别扭起来,乐知时搞不懂为什么。 说是不同意,最后宋煜还是跟着乐知时一起去他要去的地方了。他们在校园里走了很久,全程都靠乐知时看导航,越走越偏。 “你告诉我,我带你去。”宋煜忍不住说。 乐知时盯着手机直摆手,“你肯定不知道,绝对。” “冷知识:我大四,你是大一新生。” “嘘。”乐知时头都不带抬的,伸手就想捂宋煜的嘴,没捂成反被捉住。 他们最后还是找到了,在樱顶后头的狮子山上,是一条石头建的小山路,路的开端就在山脚下。这里几乎看不到其他人,乐知时牵着宋煜的手腕,比抵达西天取到经还激动,“就是这儿,找到了!” 宋煜疑惑地皱起眉,像这样的小山路w大数都数不清,他平时根本不会考虑这种路径,既不方便,也很低效。 “所以呢?如果你想去樱顶,有很多方式……” 乐知时没等他说完,直接蹲了下来,指了指地面,“哥哥你看。” 宋煜低下头,这才发现这里的路面上镶嵌了许多鹅卵石,拼出很清晰的五个字,被乐知时念了出来,“请、上、恋、爱、路!” 他忽然有点想笑,“这是蒋宇凡告诉你的吧?” 乐知时站起来,“他说上个星期他女朋友带他来过,很有意思的。”他小声自言自语,“我喜欢石头。” 说完,他拽了拽宋煜,“走吧,请上恋爱路。” 宋煜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事,但他非但做了,还有点开心。他们紧挨着彼此,一步步往上走。 除了开端的那五个字,还有很多古诗和情诗,都是用鹅卵石拼成的,乐知时说,这好像是八几年的时候,一个老师带着学生一起做的课外劳动。 “这个老师真浪漫。”乐知时说,“字都拼得好可爱。”他忽然看到一颗黄色的半透明鹅卵石,“这个好看,像玉一样。” 宋煜的手松松地搭在他肩上,“这是二氧化硅胶体石髓,蓝色的那部分是因为有铜元素。” 乐知时盯他一眼,“被你一解释就变得很微妙了。” 宋煜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科学揭示浪漫的本质。” “好,说不过你。”乐知时带着他走过拼凑出的城市名,走过石头写下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还有“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期间乐知时还顿了顿,对着地面说,“拼错了,是久长时。” 他们一点点往小山丘的高处去,很快,两个人一起走到这条路的尽头,这里绿树环绕,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打扰。 “终点到了。”乐知时小小地蹦了一下,指着地上的字样对宋煜说,“你看。” 不起眼的鹅卵石拼凑出简单的四个字,但好像概括了他们之间的很多年。 “情深意长。”宋煜轻声念出。 趁没有人,乐知时牵起他的一只手,“我们已经走过一条恋爱路了,现在就很有经验了,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宋煜忍不住笑了一下,“你有什么经验……” 刚说完,乐知时突然凑上来,很轻很快地吻了一下他的嘴唇。如同这座城市的秋日,短暂又美好。 他很紧张地退回到安全位置,也松开了手,慌张看了眼四周,抿了抿唇。 “初吻的经验。”乐知时说得磕磕巴巴,又没底气。 夕阳温温柔柔地落在他脸上,连软乎乎的头发都泛着金色,他的耳朵发红,被阳光照得半透明,连毛细血管都隐约可见,像一颗金色的贝壳。宋煜紧紧地凝视着,希望暮色晚一点落下,因为这一幕真的很美。 可他又希望天立刻黑掉,让他可以在黑暗的角落里拥抱乐知时。 “你是不是不太满意?”乐知时表情有些懊恼,仰起脑袋,“你不满意对吧。” 宋煜两手插在风衣外套的口袋里,一脸悠闲,“有一点吧。” “那我可以重来吗?那个不算。” 宋煜往前踏了一步,距离缩短为零,他们的胸膛贴在一起,他说:“可以啊。” 乐知时又偷偷看了一眼,然后飞快地亲了第二下,又退了小半步,很认真地询问对方感受,“这样呢?” 他的恋爱对象很是难搞,嘴角又上扬了一点,但还是摇了摇头,“还是不满意。” 乐知时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我觉得你是不会满意的。” 宋煜挑了挑眉,“没关系,我给你很多次机会。” ※※※※※※※※※※※※※※※※※※※※ 祝祖国母亲生日快乐,大家中秋团圆!爆更感谢大家~ 满分答卷 养病这几天, 乐知时在公寓休息得太好,本来不太缺觉的人硬是被宋煜惯出了长睡眠者的作息来。 知道他上午十点有公共课,宋煜七点半就起来, 出去到公寓小区外的早餐店买了乐知时喜欢的桂花蛋酒和鱼糊粉, 上楼已经是八点, 放下早餐, 宋煜来到卧室, 坐到床边, 看见乐知时还抱着枕头睡得香甜, 乱掉的头发毛绒绒的, 完全没有感觉到有人进来。 “乐乐。”他很轻地叫了一声,显然是不会有任何反应。宋煜弯下腰, 凑到他耳边,“起床了。” 乐知时稍稍动了动,雏鸟似的眼睛睁不开,只含混地从鼻腔发出一些变了调的单音节,最后翻了身, 还顺便带走了怀里的枕头,面对墙壁继续睡。 宋煜没办法,时间还早,他打算让乐知时再睡一会儿, 于是牵过乐知时的手臂, 拿出过敏药膏挤了一点在指尖,轻轻地给他之前出疹的地方涂上, 擦了几天药, 那里的痕迹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不要舔……棉花糖出去……” 听到乐知时含含糊糊的声音, 宋煜哭笑不得, 又觉得他太可爱,擦完药,又把他的手牵起来,亲了亲乐知时的手心。 乐知时果然又哼唧起来,“走开,我要睡觉……”他翻了个身,仰面朝着天花板,压着的额发翘起来一捋毛,看起来有点傻气。 宋煜伸手帮他压了压,但那撮头发比乐知时本人还要倔,他试了好几次,依旧翘着。他打算起身收拾一下乐知时等会儿上课要带的东西,但刚要起身,就听见乐知时很含糊地叫了一声哥哥。 又做什么梦了。 宋煜一只手撑在被子上,弯腰下去,想听一听乐知时的梦话。但他没有继续下去了,又一次陷入了沉睡。他的唇形很漂亮,颜色是发红的粉色,微卷的浅色头发和白皙的肤色,和中世纪油画里会描绘出来的美少年形象极为相似,神话故事里,这样的形象往往天真浪漫,勾起他人的欲望。宋煜对这一点很认同,所以低下了头,吻了吻乐知时的嘴唇。 他的吻绵长而安静。嘴唇相抵,没有更深层次的欲望,像囿于囹圄之人亲吻一只途径窗边的、自由的云雀。 起身后,宋煜拨了拨他的额发。乐知时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是闹钟的声音,睡熟的他皱着眉,眼睛都不想睁开,手到处摸着找手机。宋煜十分好心地把他的手机拿来塞进他手里,“在这。” 乐知时还是没睁眼,一手拿手机,一只手的食指在屏幕上戳,戳到那个关闭键中招,声音消失,一瞬间又陷入睡眠。 宋煜觉得无奈又好笑,还是决定让他睡够,于是躺在他身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九点才把他叫醒,方式是伸手在他的颈间刮弄,乐知时的脖子非常敏感,一碰就痒的缩起来。宋煜知道他的弱点,不到最后不想用出来。 果然,乐知时像蚯蚓一样翻身数次后,总算醒了。 “你太过分了。”他声音闷闷的。 宋煜十分冷酷地说:“我不过分一点,你就要被点名记过了。” 乐知时这才想起自己早上有课,立刻拍了拍自己的脸,翻身下床飞快地洗漱,跑出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水珠。 “擦脸。”宋煜从床边站起来,“不用着急,我开车几分钟就到了,时间还很充足。” 乐知时很敷衍地甩了甩自己的脑袋,和棉花糖洗完澡之后的举动没分别。只是他会跑到宋煜面前,搂他的脖子,说“我喜欢你这儿的牙膏,茉莉花味道的。” “是吗?”宋煜觉得牙膏和牙膏都没有分别。 乐知时会贴上去一个吻,告诉他答案。 无论笼中人如何,被温柔对待的云雀总会快乐而慷慨地抖动着双翼,回赠他一片柔软羽毛。 踮起的脚回落,乐知时望着宋煜的眼睛,沾着水汽的脸庞如在晨雾中,“是不是茉莉花味?” 他总会在亲吻完之后表现出一点得意的神色,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仿佛乐知时是很认真地觉得自己是个情场高手。宋煜看透他的小心思,嘴角忍不住勾起来。 “你笑什么?”乐知时眨了下眼。 “这样是尝不出味道的。”宋煜揽着他的腰,让他向后,用一种很温柔的方式将乐知时抵到墙上。乐知时的胸膛被宋煜的压着,心跳快得不正常,他又一次感到那种呼吸被压缩的生理错觉,和他主动亲吻宋煜完全不同,失去主动权的感觉既危险又诱人。 宋煜收紧了环住他的手臂,低头吻住了他。 如果云雀不遗落这片羽毛,笼中人不会产生留下它的欲求。 他轻而易举地突破了乐知时的防线,在稀薄的氧气之中,湿润、柔软、光滑齿列、还有薄荷与茉莉糅合出的香气,统统胶着在一起,像是被慢放的、复杂的化学反应,勾走了呼吸和抵抗力。 因吸吮而发出的细微声响令乐知时头脑发热,宋煜几乎像是在慢条斯理地品尝一道精美的前菜,让他的稚嫩和青涩显得愈发无所遁形。 感觉到乐知时有点脱力,宋煜压抑住进一步的念头,松开了他。 乐知时的两颊和脖颈因羞愧而充血发红,嘴唇还残留着一层水光,他心脏依旧没恢复正常频率,靠在墙上,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呼吸。 “尝到了。”宋煜镇定到大言不惭的程度,伸手擦了擦他湿润的唇角,“是茉莉花味的,很甜。” 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但乐知时的脑回路似乎和别人不太一样,他挺了挺胸,“所以这种程度的……”他还是没有说出舌吻两个字,“……接吻,你比较满意是吗?” 宋煜盯了他一小会儿,神情突然没有刚刚的悠闲,变得认真起来,仿佛在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不是的,你能够鼓起勇气对我做出任何示爱的举动,我都很开心。这些根本不能用满不满意来衡量,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明白吗?” 乐知时抿了抿嘴唇,似乎是明白了,又还是坚持,“但我想让你觉得我做的事会让你有满足感,我想在你心里……分数高一点。” 宋煜摸了一下他的脸颊,“我知道,但不需要。” 这样的行为固然会取悦到宋煜,但乐知时太纯真,习惯性做出付出换取好感很容易被人利用。为了不让乐知时陷入这种情感付出上的误区,宋煜难得直白了一次。 “你在我这里就是满分。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也是满分。” 乐知时的心突然猛地跳了跳,好像胸膛里头有只小兔子,拼命地蹦跶了一下。 “那……我交白卷呢。”他看向宋煜,问得很幼稚,“也是满分吗?” “嗯。” “那我作弊呢?” “怎么作弊?” 乐知时勾住他的脖子,笑得很甜,“贿赂一下监考老师,和老师搞好关系,给我打一百零一分。” 在自制力尚且运作的时候,宋煜抬起手腕,把乐知时送给他的表举给他看,“上课迟到也是要扣分的。” “知道了宋老师。”乐知时垂头丧气,决定厌学三秒。 不过他完成了另一个壮举,在洁癖患者宋煜的车上吃早饭,并且逼着宋煜喝完了他喝不下的桂花蛋酒。好在他开车,乐知时赶在九点五十九分抵达教室,坐到了蒋宇凡的旁边。 “你该不会是回家了吧?”蒋宇凡对公寓的事并不知情,“这一大早叔叔阿姨送你来的?还是你自己坐高铁来的?” “我哥。”乐知时打了个马虎眼。 “你好点儿没?还烧不烧了?”蒋宇凡又问。 老师正巧也进了门,乐知时连忙摇头,压低声音,“我昨天就好了。” 老师合上的门又一次打开,沈密迟到两分钟进来了。乐知时看了他一眼,感觉他状态不太对,蒋宇凡碰了碰他肩膀,“沈密这两天好像不太对劲,喝了好多酒,我陪我女朋友去操场溜圈,看见他一个人坐在台阶上。” “为什么喝酒?”乐知时好奇。 “我后来微信问他,他说是他家里的事,没什么要紧的,还要我别跟你说。”蒋宇凡觉得不好,“兄弟一场的,关心关心还是有必要的。” 乐知时也觉得很有道理,所以当即给沈密发了个狗狗摸脑袋的表情包。他觉得沈密既然不想说,也不会喜欢他问的。 果然,过了五分钟,沈密回了他一个沙雕表情包,其他什么都没有说。 这门公共课乐知时算擅长,听起来不费力,笔记也做得很快很好。上半节课下来,已经有三个人找他借笔记,乐知时把他的word文档复制发给他们,然后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会儿。 他一闭眼,就能想到宋煜吻他的样子,心跳就不受控制地加快。弄得他几乎不敢闭眼了。 “哎,听说我们学校马上要搞艺术节了,你参不参加啊?”蒋宇凡刚问完,又觉得乐知时一定会被拉去参加,就他这长相,院里的学姐学长抢着要,“你喜欢哪个版块?” “有很多吗?”乐知时有些好奇,“我都不知道。” 蒋宇凡转发给乐知时一个微信消息,乐知时拿出手机,但第一个看到的是宋煜的消息,他说中午来法学部,陪他吃饭。乐知时一下子就高兴得忘乎所以,蒋宇凡发给他的消息也抛诸脑后。 蒋宇凡盯着他,“你看上哪个了?怎么这么开心,嘴角都上可九天揽月了。” “什么看上哪个了?”乐知时小声自言自语,“我谁都看不上。” “哎哟。”蒋宇凡笑他,“你肯定会被拉壮丁的,长得帅就是一种罪过。” 老师又回到教室,他们的跨服聊天也就此结束。乐知时听课的时候很专注,全程没有看手机,等到最后老师讲完下课,他还在用笔记本整理这堂课的笔记。 “哎,我今天就不跟去你食堂吃饭了啊。”蒋宇凡飞快收书包,“我答应要陪我女朋友出去吃蟹肉煲。” 乐知时盯着电脑屏幕,分了一点注意力回答他,“好吧,你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 刚说完,乐知时猛地惊醒,“女朋友?”他顾不上跟已经跑路的蒋宇凡说再见,收了书包拿起手机,打开一卡,果然看到宋煜发的消息。 [哥哥:下课了告诉我一声。] [哥哥:你想吃炒栗子吗?我看到有卖。] [哥哥:我过去了。] 乐知时跟着人流往外走,一路上都低着头想打字,可刚拼了两个字,他就又收到一条新的。 [哥哥:走路不要看手机,不用回复,出来就好,我在等你。] 不知道的还以为宋煜在他身边安了个眼睛,专门拿来盯着他,乐知时回了回头,确认了一遍,宋煜的确不在他后面。 实在是太了解他了,一个正在输入中就能猜到他在做什么。 人流裹挟着他来到教学楼的出口,环境嘈杂,乐知时以为自己要找一会儿,但一抬头,他就看到了宋煜,就站在梧桐树下。他朝乐知时露出一个很淡的笑,视线相对的时候向他走来。 虽然乐知时没有回复他,但宋煜还是买了烤栗子,还是热的。 “好香。”乐知时打开看了一眼,每一颗栗子都圆鼓鼓的,裂了小缝,露出里面香甜金黄的果肉。他挨着宋煜走,手臂和手臂很亲密地摩擦着,“你怎么会知道我还在里面?万一我走了呢。” “我猜到你可能在问问题或者记笔记。”宋煜顿了顿,又说,“而且刚刚沈密出来了,他走过来,告诉我你还在里面。” 他说的不止这些,还十分违心地恭喜他脱单,“你要对他好一点,不要得手了就忘了形。”听到宋煜问他怎么知道的,他又指了指他,“你看,被我试出来了吧。” “傻子都猜得到,别把我当傻子,连着三天没回学校,一回来上课整个人状态都不一样了,恨不得浑身冒泡,我看他高兴成那样,还能猜不到吗?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蠢到把自己惜败的事拿出去到处宣扬,丢我自己的脸。” 宋煜盯着沈密,一言不发,见他脸上露出一副假装豁达的幼稚表情。 “虽然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意求的家伙,但是,麻烦你不要把我那天晚上跟你说的话告诉他。你就当我那天也发烧了,在说胡话。他不知道就没负担。” 他最后对宋煜说,“这条路简不简单你肯定比我清楚,麻烦你让他少吃点苦。我就单方面放弃了,做朋友轻松太多了,幸好没表白。” 宋煜觉得他在逞能,不想拆穿,在沈密走之前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我,我也是好不容易能逮着教育宋煜学长的机会呢,真是没想到,这就是人生巅峰吧。” 果然到最后还是那个喜欢嘴炮的家伙。 宋煜不由得笑了,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对情敌说谢谢、并且顺利和解的一天。 和乐知时在一起之后,整个世界好像才真正显示出不可知的模样。 “他没说别的吗?”乐知时看向宋煜,“蒋宇凡说他最近不对劲,好像不太开心。” 宋煜嗯了一声,“低谷期吧。” “希望他快一点走出去。”乐知时很真诚地自顾自祈愿,一抬头看见宋煜带着airpods,“你在听歌吗?” “嗯。” “我也想听。” 宋煜摘下来一只,给乐知时戴上,看到他微微发红的耳尖,宋煜总能想到他站在恋爱路上第一次吻他的样子。 乐知时抬手把耳机塞好,继续挨着宋煜走。耳机里是一首英文歌,吉他的音色很好听。 过去的宋煜总是一个人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但现在,他愿意把自己的一部分分享给乐知时。站在这偌大校园里,每个人都是个体,仿佛汪洋大海里孤立的众多岛屿,但他们不同,他们的身体没有触碰彼此,看似没有关联,但听到的是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同样的音乐。 这种联系隐秘而又唯一,像是一条特殊洋流,圈起两座小小的平凡岛屿。于是它们就不孤单了。 食堂里人很多,宋煜不太想让他排队,所以询问了他想吃的东西,找了个座位让他坐着等,自己独自去买饭。他走得太远,五米,十米,到某个距离,乐知时耳朵里的耳机就没了声音,周遭嘈杂的环境音一瞬间涌了进来,潮水一样。 他们的洋流被切断了。 “乐乐。” 听到熟悉的声音,乐知时抬头,看见端着餐盘的南嘉,“好巧,你们也下课了?” “嗯,我跟宋煜一起来吃饭。”他有意识地没有用哥哥两个字。 “是吗?那你介意我坐下吗?”南嘉笑了起来,“位置有点难找。” “当然不介意。” 南嘉坐到了乐知时的斜对面,给宋煜留下了乐知时正对面和旁边的空位,“我今天累死了,一上午连口水都没喝。”她把吸管戳进杯子里,喝了足足一大口。 乐知时好奇,“什么事这么忙?” “还不是艺术节的事。辩论和服装走秀两个我都在帮忙联系,我们院去年六个版块只有两个进了艺术界决赛,今年大家都想要好成绩,就很拼。” 乐知时想到蒋宇凡课间说的,“原来有六个版块啊。” “对,不过辩论是竞争最激烈的,你也知道我们学校是辩论名校,这个报名的人太多了,好多大四毕业生、研究生都还在打比赛。但是其他几个版块也都很厉害。”说到这里,南嘉眼睛睁大了点,“对了乐乐,你想参加吗?你想进哪个我都可以帮你打招呼。唱歌、跳舞、情景剧,还是辩论?要不你去给咱们院服饰选手当模特吧。” “啊?”乐知时想了想,“当模特的意思是有人画图设计衣服?” “是啊,服装都是大家设计的,然后走秀展示,很盛大的。我觉得你走秀肯定很好看。” 比起走秀,乐知时倒是对画图和辩论更感兴趣,原本不考虑参加艺术节的他也开始考虑起来。 见乐知时想得出神,南嘉也没继续说,怕打断他,没想到过了半分钟,发着呆的乐知时忽然开口,“我哥回来了。” 他们之间透明的洋流再一次接续上,吉他的声音变成缓缓流淌的钢琴。 南嘉一抬头,还真是,几米开外的那个可不就是宋煜。 “你们两个的心灵感应未免有点太厉害了。”南嘉忍不住感叹。 乐知时也回过头,与宋煜对上视线的瞬间,露出一个笑容。从断点接续起来的音乐给他暗示,也像是代替宋煜给他一个回来之后的拥抱。 “没有,我们作弊了。”他笑着对南嘉说。 ※※※※※※※※※※※※※※※※※※※※ 今天去了趟医院,下午才回来,所以没有时间给大家二更了,感谢大家的支持,真的很抱歉,然后这几天我尽量多写,最近筋膜炎又复发了。大家平时也要注意坐姿,不要久坐,多运动~ 另外,仅代表我个人:宋煜是最棒的,乐乐是最棒的,他们最配。 宋煜的成熟和克制就是他的魅力,我依旧坚持年上者不应该利用年幼者的感情基础和信任去求爱去索取,在我眼里这就失去年上的魅力了,如果年龄差距更大一些,这种打着主动名义的引导就更加不可。 年幼者即便年龄小,也有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走每一步路的权利。宋煜做的就是保护乐乐自由地走每一步路,不求回报。 ps:桂花蛋酒其实是冲了水的鸡蛋醪糟和桂花,类似甜品,其实酒精含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hhh当然了酒后不开车,开车不喝酒,不然就亲人两行泪了 闪光碎片 宋煜礼貌性地对南嘉颔首, 当做打招呼,然后径直坐到了乐知时的对面,语气没有感情, 像个外表出众的家政服务机器人。 “鸭血粉丝汤今天没有, 只有米线。” “米线也可以。”乐知时非常开心地把碗接过来, 想到南嘉刚刚说的话, 问宋煜, “你参加过学校的艺术节吗?” “嗯。”宋煜点了下头, 十分随意地分着餐具, “辩论队待过一阵子。” 南嘉也笑着说, “我和你哥在半决赛还遇到过。他真是那年新生赛的黑马,本来大家都以为这个一句话都不说的人应该完全不善言辞, 没想到居然是隐藏的黄金四辩。” “他不是不善言辞,只是不喜欢说话。”乐知时第一时间是为宋煜辩解,不过想象一下宋煜穿着西装坐在辩论赛的长桌上,他就心生向往。 乐知时拿脚碰了碰宋煜的脚尖,“那你今年参加吗?” 宋煜摇头, “没时间。我去年就没参加。” 南嘉也耸耸肩,“我之前跟他们院的教练聊天,他还很替宋煜惋惜呢,觉得他是个很强的种子选手, 要知道二辩三辩的攻辩短打其实是可以很好地训练出来的, 不缺好的二三辩,但是优秀的四辩就很难得了。” 乐知时高中的时候也参加过辩论赛, 他对此也很认同, “对, 尤其是在旗鼓相当的比赛里, 大家都打得上下难分,辩位越靠后压力越大,胜利的赌注有时候就压在四辩身上了。” 宋煜不以为意,“没这么夸张,二三辩永远是主力。” “反正就很可惜啦。”南嘉笑着对乐知时说,“不过我感觉你哥除了自己的专业,做其他什么事都是玩玩,应该就是多点经历吧。你也可以像他一样,多尝试一下,大学嘛,要抓紧一切可以丰富自己的机会。” 没有聊太多,南嘉很快吃完饭,收拾了餐盘,和他们告别后离开。她总是很忙,从一个地方赶到另一个地方,但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 没有了人聊天,乐知时便一边安静吃饭,一边思考,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宋煜。” 宋煜头都不抬,“你现在叫我名字真是越来越顺了。” 乐知时拿自己的腿夹住宋煜的,晃了晃又松开,“这样比较亲切嘛。” “你后来为什么不去辩论队了?打下去应该会进校队,说不定以后还能参加锦标赛之类的。” 说完,乐知时像是撒娇一样,用很轻的语气说:“我还想看你比赛呢。”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宋煜的解释都变得多了,“我本来就是抱着打发时间的心态去参加的,打了两年,发现这其实是非常花时间的事,要不断地训练、为了一个论点反复查证资料、猜测对方思路、找出拆解对方论点的路径。这些都不是凭空出现的,需要精力和时间。我精力跟不上,打完预想中的最后一场就退队了。” 说完,他又道:“而且有很多人比我更热爱这项比赛,应该把机会给他们。” 乐知时咬着筷子,点了点头,他发现宋煜和其他人很不一样。换做是另一个和他年纪一样大的年轻人,一旦有幸进入院队,即便最初没有进校队的理想,一场场辩下来,一定会有想继续赢下去的心,然后就走上另一条路。 “大家都说你很适合,有天赋,你不会觉得放弃很可惜吗?” 宋煜拧开水瓶喝了一口水,“觉得很可惜的放弃,本质上是因为做不到,所以不做了。” 他把水瓶递给乐知时,示意让他也喝水,看到乐知时乖乖接过去,宋煜才继续道:“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能够专注在一件事上,把这件事做好,就已经很难了。” “我有时候觉得你特别像登山的人。”乐知时看着他,脸上浮现出微笑。 宋煜抬了抬眉,“为什么?” “我们之前不是看过那个纪录片吗?那些要登上海拔上千米高峰的登山者,他们都很专注,旅途前会事无巨细地做计划,过程中也几乎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往上,其他的念头都被舍弃了,越向上就越专注。” 这样的过程和宋煜的人生法则极为相似,就像剪枝的优化算法,过滤掉不需要的路径,减少复杂度,提高效率。 说到登山,乐知时眼神的焦点渐渐移远了,有些出神。 “你说,我爸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人?” 他看向宋煜,疑惑道:“为什么你反而比较像他?” 宋煜沉默了一会儿,对乐知时说:“乐叔叔不是只做一件事的人,他很勇敢,会尝试所有他想尝试的新事物,扩宽人生的广度,这是另一种精彩的活法。像他的是你。” 乐知时有些受宠若惊,“真的吗?你觉得我像他吗?” 宋煜点了点头,“你是你爸爸妈妈优点的集合。” 这句话在吃饭的场合说出来,显得有些过于郑重了。听得乐知时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了解宋煜,这个人最不会做的事就是恭维,这些都是他很难得的真心话。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他们清理好桌面,端着餐盘离开食堂。 尽管乐知时很不愿意和宋煜分开,但他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终归还是要回自己的宿舍住,何况这几天舍友们也都很担心他。宋煜对此也同意,于是送他回宿舍,下午他要开组会讨论论文进度,还不知道会持续到几点。 天气转凉了,但叶子还是很迟钝地保留着夏天的颜色。乐知时走着走着,忽然仰头问宋煜:“你觉得我是去辩论比赛还是服饰大赛?” 他的选择多虑症总是在这时候干扰他的决定,“照理来说,辩论是不是对我学的专业帮助比较大?” 前面驶来一辆车,宋煜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绕到外面,在不经意间和乐知时交换了位置。 “思辨对任何事都是有帮助的。”车从他身边开走,他也开口。 乐知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听见宋煜说,“不过最重要的不是有帮助,是你喜欢。” 他觉得自己为选择辩论赛所堆积出来的立场设定一下子就被宋煜推翻了,而且对方仿佛非常了解他似的,直接戳中他心声,令乐知时忍不住笑着反问:“你怎么就确定我喜欢另一个呢?” 四下无人的校园马路很是安静,沿途桂花落了一地,深深浅浅的秋天碎末散发着甜香。宋煜的脚步和乐知时保持着很高的一致性,频率稳定,他的回答也很平静。 “除了你会喜欢上谁这件事,其他你喜欢的东西,我都很确定。” 乐知时脚步突然顿了顿,步调节奏完全打乱。 和宋煜在一起,他的心跳总是非常的不稳定,这和过去不一样,他们在一起之前,乐知时已经习惯了去猜测宋煜的行为动机,从他细微的表情去获取一点点提示,但现在,他有时候会很直接地将自己展露出来,像一只猫没有防备地展露自己柔软的肚皮。 没有人可以打败猫咪的肚皮。 尽管耳尖发烫,心跳加速,但乐知时还是拽住了宋煜不让他继续往前走,和他面对面,直视宋煜的眼睛,“我只会喜欢上你。” “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知道,看来你也没有多厉害。” 宋煜的眼神从他发红的耳朵移到他的双眼,有些想笑,“你这是激将法吗?” “我只是陈述事实。”乐知时轻微歪了下头,有些得意。 见他这样,宋煜忍不住抬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高兴什么?” 乐知时大言不惭,抓住宋煜的手和他握手,“我替你高兴,因为你现在完完全全了解乐知时这个人了。” 宋煜被乐知时神奇的语言艺术给打败了,他发现他的负面情绪在乐知时面前几乎是无所遁形、无法生存的,它们短暂地出现一小会儿,就被乐知时的三言两语扼杀在摇篮中。 “那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说,我很荣幸。” “应该的。”乐知时拍拍他的肩,两个人面对着彼此笑起来。 回到宿舍,除了约会中的蒋宇凡,其他两个室友都在宿舍,他们问了乐知时这几天怎么样,然后还把自己刚去小超市买的零食分享给他。 乐知时没有午休,花了一点时间查看蒋宇凡给他发送的艺术节招募,又在微信上咨询了南嘉学姐,最后还是决定报名参加服饰设计大赛。 南嘉一开始并不知道乐知时会画画,看到他发来的画还有些吃惊。 [南嘉学姐:这些都是你画的?你以前学过画画吗?好厉害啊。] [乐乐:只是兴趣爱好啦,我很喜欢看动漫,自己也偶尔画一些。] [南嘉学姐:太好了,我们院缺的就是你这种有底子的选手。] 报完名的乐知时收到了一个初选的时间和地点。他有点紧张,于是站了起来,在不大的宿舍里来来回回走了两趟,最后想到什么,又坐下打开电脑。 他找南嘉要了宋煜最后一场辩论赛的视频。过了十几分钟,南嘉发送过来,还顺带着发了一句话。 [南嘉学姐:话说这一场比赛还让宋煜多了好多绯闻,几乎都没人讨论比赛本身了,大家都猜测他会脱单。不过结束后宋煜还是孑然一身,吃瓜群众也就没再讨论了。] 乐知时有些不解,笑着打字。 [乐乐:这么厉害的吗,那我更要好好看看了。] 视频里的宋煜穿着一袭西装,除此之外和现在几乎没有分别。乐知时看到的时候有一点点失落,或许对宋煜来说这场比赛并不重要,但对乐知时来说却不是。 他很想参与其中,哪怕不能亲自到现场观看比赛,也希望宋煜可以告知一声,好让他有机会说一句加油。 但过去的时间终究是过去了,没有参与过就是没有参与过。视频里这个闪闪发光的宋煜,和他没有关联。 思绪回归到视频,主持人已经开始介绍辩题——科学和人文哪一个更重要。 看到这个辩题,乐知时觉得很熟悉,大概是因为辩题的确很老套,他高中时大概也辩过类似的题目。等到宣布正反方的时候,乐知时几乎笑了出来,因为宋煜的队伍竟然抽中了反方。 人文大于科学,这简直是让宋煜自己辩自己。 从立论陈词开始,一直到自由辩论,宋煜都没有发言,他全程表现得像一个游离在比赛之外的旁观者,记录着他听到的各种观点,哪怕自由辩论有机会唇枪舌战,他站起来的次数也很少,基本都是在短打脱缰的时候稳固己方观点。 当对方四辩结辩完毕,宋煜才开始了他的正式表现,他的语速不算太快,但气场非常稳定,前半部分的陈词几乎把对方过程中的全部漏洞都精准地抓了出来,并且一一拆解了对方的逻辑,像抽积木一样拆掉了对方精心构建的逻辑大厦。 镜头这时候还故意切换到对方四辩的脸上,对方已然失去了表情管理。 宋煜不喜欢声情并茂地无限拔高立意,用抒情去裹挟观众,哪怕在他这次的辩论立场下,这样做是占优势的。 他依旧冷静从容,只是在最后引用了一句别人的话,完全不像是他的风格。 乐知时忽然愣了愣,把视频往前调了调,又重新听了一遍他最后说的话。脑子一个激灵,想起什么来。他按照视频上显示的比赛日期,在自己的云存档里检索到了聊天记录。 耳机里传来评委和主持人的声音,宣布着奖项的颁发,乐知时此刻已经无暇关心,他知道宋煜赢了。 视线落在聊天记录上,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 [哥哥:问你一个问题。] [乐乐:什么?] [哥哥:你觉得科学重要,还是人文重要] 乐知时回忆起当时的感受,第一反应是没有太当回事,还和宋煜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因为他觉得像这样的问题,自己的观点对宋煜来说并不重要。 后来他发现宋煜的确在认真提问,于是也认真回答了。 [乐乐:谁更重要好像很难判定,不过我刚刚突然想到一个画面,如果我们退回到原始时代,科学可能就是我们人类制造一把斧子的经验,这很重要,我们可以用它捕猎,填饱肚子。但人文精神在这时候会出现,它告诉我们,不要用这把斧子砍杀自己的同类。] 看到这里,乐知时依然有些不敢相信,宋煜怎么会真的在意自己说的话呢。 于是,他再一次把比赛视频的进度条拉回到宋煜的发言,他的结辩陈词每一句都打得逻辑严密,各个击破,找不出一丝漏洞,但却把理应拔高立意的末尾空了出来,放上乐知时自认为无足轻重的观点。 视频里,只剩下最后十几秒的宋煜放下了严密的武装,看向观众,那张始终镇定到几乎冷漠的脸,终于多了一丝柔和的神色。 “当我看到这个辩题时,我把它发给了一个总是与我观点对立但对我非常重要的人。他看到之后,说了一句极为简单的话。我想引用这句话,作为我今天结辩的收尾。” 聊天框里,这也是那一天的最后一句。 [乐乐:如果说是科学让人类制造工具,那人文精神的意义,大概就是避免我们沦为科学的工具吧。] 他看着屏幕里的宋煜,在复述完他的观点后深深地鞠了一躬,心情很复杂。有些气他在这么重要的比赛里引用自己不成熟的言论作为结束,又为他那句[非常重要的人]而意外、而脸热,也明白为什么南嘉说这段视频会引发绯闻风波。 但波动的情绪最后涨满一颗心,只剩下酸楚和感动。 原以为自己从未参与的那些经历,原来根本就没有错过。 在宋煜每一块闪闪发光的人生碎片里,都折射着乐知时纯真的倒影。 合格恋人 乐知时把宋煜的“退役赛”最后一段录屏保存了下来, 并且发送给宋煜。 [乐乐:谁允许你擅自引用我的话了?快给我打钱。] 等了一会儿都没有回复,乐知时猜到他在开会,说不定还正在报告, 没有时间回复, 所以他也也没太在意。等到下午上第一节课前, 看了看手机, 才发现宋煜已经回复他了。 没有别的话, 直接微信转账520元。 看到消息的第一时间, 乐知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回复。说宋煜直接, 他有时候又特别多弯弯绕绕,说他太不解风情,他还知道转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金额。 乐知时没有收款。 [乐乐: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啊, 这些事全都不告诉我。我听南嘉学姐说你最后一场比完之后好多人都以为你要脱单, 都在议论你的绯闻,你当时什么感觉?] 过了两分钟,他收到了回复。 [哥哥:忘了。] 教授已经来到讲台前, 打开了教案, “同学们都到了是吧?扫一下这个二维码啊,签一下到。” 乐知时赶紧退出聊天签到, 顺带着推了推旁边正躲着打王者的沈密。 微信又弹出一条提示,乐知时签完到回到聊天界面。 [哥哥:不过现在的感觉是, 确实脱单了, 挺开心的。] 乐知时几乎都能脑补出宋煜用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他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说出[挺开心的]这四个字的样子。 [乐乐:如果早点让我听到最后那段话, 你会更早脱单的。] [哥哥:我很庆幸你没有早一点听到, 这样我就知道你是自发地喜欢上我, 而不是被一些示好示爱的话所影响的。你很容易因为无法拒绝他人的好意而选择接受, 尤其是对我,你从来不会拒绝,这些我都很清楚。] 看到这句话,乐知时心里很温暖,宋煜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知道他在人际交往上的迷津,也最清楚他的性格和脾气,但却不会利用这份熟悉和了解去达成什么目的。 但乐知时还是不想被宋煜看成是小孩子,于是替自己反驳。 [乐乐:我现在已经是大人了,你放心,我不会这么简单被影响的。] [哥哥:成为合格大人的第一步是学会拒绝别人,包括我。] 他说的没有错。乐知时盯着这句话,他时常囿于无法拒绝他人的请求而陷入与自己无关的琐事中,但面对宋煜,他好像做不到拒绝,因为宋煜根本不会提出要求,他甚至希望宋煜能向他多索取一些什么,哪怕是一次牵手,一个拥抱。 [乐乐:成为合格恋人的第一步是学会依赖对方,就是我。] 发送完这一句,老师开始了讲课,乐知时没有等待宋煜的回复,打开笔电准备学习。 进入大学之后的专业学习和乐知时想象中差别很大。老师们强调的不再是一个个知识点,而是思维方式,让他们将自己的大脑训练成“法脑”。于此同时,法学又是一门和众多学科联系紧密的专业,不光是学法,为了清楚地弄懂一个案例,他们还要了解与之相关的各行各业、各个学科的内容。 这一点,习惯发散的乐知时倒是十分适应。 “我最怕上张老师的课了。”沈密把手机放到桌上,翻开书,“千万别点我。” 每次上这节课,张教授都会默认大家已经了解这个案例后的背景知识,所以他所谓的随意提问,大部分的学生其实都一问三不知,但乐知时经常在阅读案例材料的时候就已经查过资料了。 连续两次上课起来回答问题,乐知时都是唯一一个有话可说的人,长相又特殊,老师很快就记住了他的名字。 “小伙子不错啊。”老教授两手一背,点了点头,“可以,好好学,以后有前途的。” 一下午的课结束,沈密要去校队训练,乐知时和蒋宇凡一起去食堂吃饭。人很多,打上饭找到位子,乐知时才拿出手机看了看,发现又多了许多微信消息。 但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置顶对话框的未读提示。 [哥哥:你说得对。] [哥哥:还有一句话,被打断之后忘记说了。如果现在重来一遍,我应该也不会让你去看那场比赛,也不会把比赛视频发给你,但是我会把介绍你的话改成“我喜欢的人”。] 像是打补丁似的,隔了一分钟还有一条。 [哥哥:免得他们猜来猜去,很烦。] 乐知时看着聊天记录,傻笑到饭都不吃,蒋宇凡瞅了半天,踢了他一脚,才把这家伙拽回来。 “你捡钱了?笑成这样?” “捡什么钱?天降一笔三位数横财我都没收呢。”乐知时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又糯又香,肥而不腻。本来不饿的,吃一口就饿了,又夹了一筷子鹌鹑蛋,把自己的小菜碗推到蒋宇凡跟前,“这个鹌鹑蛋红烧肉特别好吃,你尝。” “不对,”蒋宇凡手摸着下巴,像个水平不佳的侦探,“我觉得自打你病好了,整个人都有点不一样了,就跟泡了蜜罐子一样,每天笑呵呵的,而且有事儿没事儿就跟人聊天,你是不是搞网恋了啊。” “我跟谁网恋啊。”乐知时心虚地扒了口米饭。 蒋宇凡点点头,“也是,你这长相,要是真的去网恋,那对方估计就是欧皇里的欧皇,皇上皇。” “什么意思?” “跟你网恋奔现,那岂不是抽盲盒抽到ssr级别的限量隐藏款?” 这个形容把乐知时逗笑了。他心想,那他抽到的这位,应该是隐藏款里的隐藏款,全世界只有一个。 “哎呀你看你吃饭吃一脸,自己擦擦。” “你快吃这个肉,真的好吃。” 蒋宇凡夹了一块,“嗯!真的,我下次也点这个。”他咽下去,收到一个消息,十分兴奋,“乐乐,我可以去演情景剧了!” “真的?”乐知时也特别开心,“你真厉害,什么时候选拔?” 蒋宇凡看了一下表,“8号,我现在就开始有点紧张了。” “没事儿,”乐知时宽慰他,“你口条好,长得又端正,声音中气十足,特别适合演这种话剧啊情景剧什么的,我到时候去看你表演。” “哎对,你报了名没?” 乐知时点头,喝了一大口豆浆,“我报的是服装设计比赛,初选时间是十月九号,我这个国庆节估计是有的忙了。” “我去,那不就是你生日前一天啊。”蒋宇凡把自己餐盘里的一个鸡翅夹给他,“也好,你弄完直接回家过生日,反正也不是当日出结果。” 话虽如此,但服装设计大赛给乐知时的压力还是不小。尽管他很喜欢画画,但毕竟不是专业的设计出身,这么大的学校,里面一定是藏龙卧虎,乐知时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 正巧院篮球队最近没有比赛,大家都忙着艺术节的事,乐知时也不用去训练,把课余时间都花在了学习服装设计上,图书馆里借了一大堆的书,学起来整个人都扎了进去,在宿舍画图画到凌晨一点半。 学校文具店买的写生本纸质很普通,乐知时握着铅笔画了几条线,忽然发起呆来。 他想到了之前宋煜高三毕业的时候留给他的皮面写生本,他留在家里,没有带来。那个本子的纸质是他用过最好的。 于是乐知时临时起意,给宋煜发了一个消息。 [乐乐:哥哥,你上次给我的那个写生本是在哪儿买的啊,有链接吗?还是在实体店买的。] 没等到回复,宋煜的电话直接打了进来。乐知时连忙轻手轻脚从宿舍出去,带上门,走到楼道里接通了电话。 宋煜低沉的声音从那头传来,“怎么还没睡?” “我在画图。”一听到他声音,乐知时就很想他,感觉他们这几天只有吃饭的时候见见面,“你怎么也没睡啊。” 电话另一头传来打字的声音。 “数据出了点问题,我在看是哪个流程出的错。” 乐知时嗯了一声,然后又问了一遍写生册的事。打字声突然停了,等了好一会儿,宋煜才说,“那个不好买。” “是吗?那算了,我就是突然想到了,因为那个本子的纸特别好,摸起来就很舒服。”他说着,背靠到墙壁上。 “……我可以问问,如果你想要的话。” 怕打扰他工作,乐知时没拉着他聊太多。挂断电话后,他给宋煜发送了一句[我很想你],宋煜回了他一句[早点休息]。 他决定下次回家的时候,要把写生册拿回来。那本画册里画了太多宋煜,他的脸、他的背影、还有他的手。过去乐知时不觉得这有什么,但现在和宋煜在一起了,那些画仿佛变成了暗恋的证据。 从来没有人会像他这么傻,连暗恋都可以不自知。 假期两个人都很忙,宋煜还被导师带去北京参会,计划九号回。这让乐知时很是不舍,因为这是他们正式在一起之后,宋煜第一次外出。他们每天会通电话,画稿画到思绪枯竭的时候,乐知时都会摸一摸他桌子上的绿松石。 假期末尾,乐知时回了趟家陪林蓉和宋谨吃饭,但比赛在即,他的设计也一直卡在一个很微妙的地方,灵感淡薄,实在没有心思休息,于是只待了一天就返校,顺带着把那本灰色写生册从家里带走。 天色发灰,像是有一场要落不落的雨,乐知时有些后悔临走前光顾着和宋煜聊天,没有听蓉姨的话,穿上那件牛仔外套。 抱着画册,他要独自坐一个多小时的地铁才能到学校,还要十几个小时才能见到宋煜,但乐知时忍住没有给宋煜打电话,怕占用他的时间。 没想到的是,宋煜却给他发来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到学校,还提醒他不要在车上睡觉。 乐知时很老实地说还有五站,并且说自己现在非常精神,只是有一点想喝奶茶。 宋煜没有回,乐知时戴上耳机听歌,拿出包里的平板随手写写画画。画得入迷,差一点错过到站,在地铁闸门快要关上的时候才跑了出去。他松了口气,上了电梯。 背着包,乐知时感到疲累。站在扶手电梯上,他想,地铁站真的很奇怪,明明挤满了人,但却没有多少人情味,就像一条城市流水线上的某一个加工模块。 每一个身影都来去匆匆,一股脑涌进来,转移到下一个模块。大家的停留很短暂,分别也很短暂,所有的情绪都加速流动。 乐知时是这加速的城市潮汐里最缓慢的一个部分,他抱着画册,疲倦地跟着同一方向的人往出口走。 终于走到出口,外面的冷风吹得乐知时缩了缩脖子,感觉又要下雨了。下一瞬间,他在行色匆匆的人潮里,看到了一个完全静止的身影。 乐知时以为是自己搞错了,于是也愣在原地,任由周围的人流绕开他,仿佛他是激流里一块呆滞的石头。 但另一块原本静止石头却动了,一步步朝他走来,神色温柔。 “累傻了?” 宋煜穿着一身黑色风衣,手里提着一个深灰色牛皮纸袋,在乐知时面前停下。见他只穿了件单薄的卫衣,连个薄外套都没有,“不冷吗?”他从纸袋里拿出一杯热奶茶,递到乐知时手边。 接过奶茶,乐知时忽然有些鼻酸,“你不是说明天回吗?怎么也不说一声,就提前回来了……” 他的声音在嘈杂的地铁站显得格外软,鼻尖也是红红的,眼睛蒙着一层水汽,看他这样子,宋煜的心里忽然起了一种非常奇怪的、偏离最初计划的冲动,他拉起乐知时的手臂,不管不顾地带着他去了地铁站口的洗手间。 乐知时问他做什么,但宋煜没有回应。洗手间没有人,但他把乐知时带进一个隔间,自己也进去,锁上了门。 “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不是说让我依赖你吗?”宋煜将他抵在洗手间的门上,“我很想你,现在就很需要你。” 说完,他扶住乐知时的下巴,吻了上去。 这个吻来得措手不及,乐知时的心几乎是一瞬间就被攫取了。 和之前温柔的相触完全不同,宋煜一贯藏得很好的攻击性和占有欲在这一刻爆发。乐知时的腰被紧紧地揽着,抵在墙上,舌尖被动地纠缠。 在这个狭窄又私密的空间里,他听见宋煜皮带上的金属扣撞击他腰间的声音,还有他们吸吮、交吻的细微声响,理智令他有些慌,令他想压抑。 但欲望与压抑永远相悖,他们的唇舌像是粗暴交尾的鱼,滑腻,暧昧。 呼吸开始困难,乐知时身子发软,手几乎抱不住宋煜。感觉他的呼吸声变大了,宋煜松开了手臂,退开一些距离。 他看着抵着墙喘气的乐知时,觉得可怜又可爱。于是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脸,还是凉凉的,只好把乐知时拉入怀中,用自己的风衣将他完完全全裹住,然后抬手,在他后背轻柔地抚摩,帮他顺气。 乐知时靠在他身上喘息,觉得这一秒的宋煜和上一秒简直判若两人。 他被宋煜身上好闻的味道包裹住,产生出一种迷幻的、甜蜜的晕眩感。 “你连接吻都这么吃力……”宋煜低头,在他耳边低声说了这样一句话,听得乐知时浑身都酥酥麻麻的,像是过了层电,耳朵很痒,下意识躲了躲。 可回过神,他又觉得这句话怎么听都很别扭,好像还有下一句没说。 他仰起脸,眼神纯真,“然后呢?” “没有然后。” ※※※※※※※※※※※※※※※※※※※※ 小玉,你不对劲 灵光乍现 百醇蜡烛 拒绝一个人的感觉比乐知时想象中要好。 法学院的初选开始, 乐知时一进去就看见了南嘉,她负责初选的流程,带着一众选手抽签, 大约五十个人, 乐知时跟在后面抽签, 轮到的时候南嘉对他露出一个笑, 很小声地说了加油。 “你第几个?” “49,倒数第二个。”乐知时觉得不好不坏,虽然很多人都觉得太靠后会吃亏。 他和蒋宇凡一起往阶教后排走,找到一排空座位坐下。蒋宇凡看着其他同学上去讲解他们的灵感, 比乐知时还紧张, 甚至有点透不过气,跑去把阶教的后门也打开了。 “好难啊,我们情景剧面试都没这么难。”他跑回来坐到乐知时旁边。 乐知时点头,“那说明你很有表演天赋啊。” 蒋宇凡也宽慰他,“你肯定能行的,别听那个戴眼镜的胡说。” 乐知时笑了笑, 他并没有被徐霖的话激怒, 相反的,他某种程度上燃起了斗志, 希望自己能够顺利进入设计组, 和徐霖正面较量。 法学院的参赛选手带着自己的作品接续上台, 进行讲解,和之前的乐知时一样, 拿到“湖”这个主题之后, 大家的设计风格基本类同, 色彩上大多是青色、湖绿色, 设计上也以水袖扎染等中国风设计为主,有几个设计概念有着惊人的相似,乐知时看到评委交头接耳,但表情都不太理想。 “创意都好相似啊。”蒋宇凡自觉自己是外行人,只在乐知时旁边很小声地说,“说是一个人设计的我都信。” 乐知时点点头,正要说话,一个长相清秀,穿着一身汉服的女生上台了,她说话声音很细,也很胆怯,但只一句话就吸引了乐知时的注意。 “这身衣服是我自己动手做的。” 坐在台下的评审也十分惊喜,连连点头,“做得不错,你不说我们都想不到。” 蒋宇凡看着她的ppt,靠到乐知时旁边,“但是她的设计和前面的差不多,都是中国风水墨画感觉的。” “没关系。”乐知时解释,“艺术节上院和院之间是团体比赛,和你们的情景剧一样,一个团队里需要设计,但最后总是要做出衣服穿在模特身上,所以也需要工艺制作的人,有她胜算会更大一点。” 蒋宇凡明白过来。可他觉得很奇怪,周围的人没上场的都在不断地查看自己的ppt和设计稿,准备接下来的讲解,唯独乐知时,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人的作品展示,还把自己喜欢的作品和人名记录在本子上,好像他才是评审一样。 轮到乐知时上台,他看起来和平时没太大区别,打开ppt之后对台下评审露出一个笑容,十分自然地做了开场白。蒋宇凡坐在下面,看见前排不少妹子拿起了手机,镜头全都对着乐知时。 “这是我以湖为主题做出的五组设计稿。”投影上放出他的电子手绘稿,三组女装,两组男装,风格都是偏清冷迷离的,“我的设计思路来自于夜晚的湖水,所以在这里我采用了大面积的深色,点缀银丝和偏光设计,第一套是缎面长裙,裙摆模拟水流的s弧剪裁,冷银色和蓝色偏光凸显出湖水波光粼粼的特质……” 他简单地对自己的设计进行了讲解,台下的评审连连点头,其中一个特意问道,“你的创意很特别,方便跟我们分享一下创作过程和灵感来源吗?” 正听着对方的提问,乐知时偶一瞥眼,好巧不巧看见一个人从阶教的后门走进来,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灵感来源”。 宋煜穿着白衬衫和铅灰色大衣,戴着银丝眼镜,出挑又斯文,他不动声色地在最后一排落座,注视着乐知时。 “灵感……”一直十分顺畅的乐知时忽然间有些卡壳,白皙的脸颊很快泛了红。他抿了抿嘴唇,还是很直率地给了他们答案,“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给我的灵感。” 台下为数不多的参赛选手都开始议论起来,大家都是法学院的学生,圈子小,乐知时从入学就是学院里人气最高的新生,谁都没想到会在初选的时候听到这样的八卦。 蒋宇凡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又皱眉想了想。 他觉得这个重要的人很有可能是乐知时他哥,毕竟这孩子是个啥也不懂的兄控。 但没想到的是,乐知时又说出了下一句。 “有一天晚上我看到湖光映在他脸上,很好看。” 听到这句,蒋宇凡又觉得不像是他哥了,但是他始终不敢相信乐知时会有喜欢的女生,而且还不告诉他,他觉得心痛。 乐知时垂下眼,睫毛遮掩住一部分情绪,但耳朵还是红的,仿佛从刚才那个自信而随和的设计者变成一个单纯羞涩的大男孩,“……我都看呆了。所以当时就有了灵感,一开始我和大家一样,把湖局限在白天的时候,绿水碧潭,但夜晚的湖光也很美,冷冷的,很神秘。” 评审赞许地点头,“不错,创意很独特,而且美感的把控也很到位。而且这个背后的故事也挺美的。”她一说完,下面的人都笑起来。 “可以了,下一位吧。” 乐知时下了台,但没有直接坐到宋煜的身边,而是低着头一路走,回到了之前坐的位子上,他觉得很热,于是拉开拉链,脱掉了卫衣外套,只穿一件单薄的棉质长袖,趴到桌子上。蒋宇凡凑上去跟他说话,还揽住他的肩膀。 从宋煜的视角看,乐知时的背影总是很可爱,头发微卷,像个毛绒玩具。 “你太牛了,这个设计特别惊艳,我觉得你肯定能进。”蒋宇凡又起了八卦的心,“不过你刚刚说的那个重要的人……是谁啊,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号人?” “那个……”乐知时一下子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搪塞过去,而且他现在满脑子都想着宋煜。 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乐知时低头检查。 [哥哥:把外套披上。] 看到这句,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 宋煜定定地注视着他,眼神温和。乐知时很清楚,这张面孔就是他设计稿里被模糊了的脸,为了让他不那么像宋煜,乐知时改了好几遍稿子。但无论改得多么面目全非,喜欢他的心都掩饰不了。 他又扭回头,按照宋煜的话把外套披在身上。 最后一个人的讲解在这时候结束了,周围的人都起身往外出,一部分走到后门,一部分从前门走。经过的人都会看一眼宋煜,一连好几个都是如此,乐知时便坐不住了,站了起来,朝着宋煜的方向走过去,停在他前面。 见乐知时走了,蒋宇凡也跟着起来,意外看到了宋煜,连忙向他问好,“学长,你怎么来了?” “听说这边初选,来看看。”宋煜也站了起来,和乐知时并肩走出教室。 外面的天色将暗未暗,蒋宇凡赶着陪女朋友吃饭,急着走了,说晚上给乐知时带好吃的回宿舍。只剩下两个人,乐知时便更靠近宋煜一些。 宋煜以为他冷,想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乐知时很快发现了他的动作,阻止了他,“我的外套很厚。”他摁住了宋煜的手臂,又松开来,依旧贴着他走,问了之前蒋宇凡已经问过的问题,“你怎么过来了?” 但宋煜给了不同的答案。 “我来看看你利用我做了什么好事。” 这话带着点调侃的意思,乐知时觉得抱歉,又觉得宋煜很可爱,于是忍不住摸了摸他手臂,“那你觉得怎么样?” 宋煜这回没有调笑了,微微点头,语气认真,“很有设计感,或许你也可以试试做这一行。” “那还是差远了。”乐知时觉得这已经是非常高的褒奖了,于是也有些飘飘然,像是充好气的氢气球,直往上飘。想牵手,但人来人往,他必须忍耐。 宋煜带着他去了很隐蔽的一个小馆子里,不在校园内,在家属楼外。吃饭的也大多都是小区里的住户。他点了一份陶罐煨的鸡汤,里面放了炖得绵密的板栗仁和橙黄的虫草花,还有一大份乐知时喜欢吃的卤菜,满满当当塞在一个瓷制汤盆里,上面淋了一层鲜亮的辣油,撒了些许白芝麻。 热米饭一上上来,乐知时就舀了一勺香浓的卤汁放在饭上,拌了拌,一大口塞进嘴里,裹着酱汁的米饭弹牙又入味,是很朴实的美味。 这家餐馆的卤菜让乐知时想到了他们高中门口的婆婆卤味,只吃了一口,他就想到那天躲雨的情形,想到宋煜拿着伞,回到长廊接他的那一幕。 乐知时出神地想,或许他那个时候就有点喜欢宋煜了,只是自己察觉不了。 否则在宋煜毕业之后,他为什么会害怕独自一人呆在那条长廊上呢。 但如果让乐知时试着去回溯自己的感情,他可能真的找不到变化的那个点,因为他从遇到宋煜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很喜欢他了。 宋煜吃的比平时多了一些,乐知时便问了一句,“你很喜欢这家吗?感觉胃口不错。” “我是觉得你会喜欢。”宋煜又解释说,“中午没时间吃饭,晚上一起吃了。” 乐知时对他这种对自己不负责的说法感到很不满,“你不可以这样,没有时间吃饭你就应该告诉我,我可以给你送。” “你下午初选。” 宋煜的潜台词很明确,但乐知时依旧不买账,“那你也应该告诉我,没有什么事比你重要。” 他的声音有些大了,隔壁桌的情侣往这边瞟了一眼,又转过头去。 宋煜静静地用筷子把鸡肉上的皮和骨头都去掉,在蘸水里沾了沾,放到乐知时的碗里,这像是他的示弱和安慰。乐知时声音软下来,“你下次告诉我啊。” “我会的。”宋煜语气郑重,让乐知时心里好受一点。他吃掉了宋煜夹给他的鸡肉,又说,“我会一顿三餐给你发消息催你的。” “好。” 宋煜知道自己可以不用把没吃饭的理由说出来让乐知时担心,但他忍不住想说,于是他看到乐知时为他着急,为他发一点难得的小脾气。 有时候宋煜很需要这样子的事来证明点什么,好让他越来越渴望乐知时的那颗心有个落脚点。 但他终归还是不忍心乐知时着急的,所以又补充道:“只是因为之后想换方向,可能要换组,想快点做出点成果,尽快通过。忙过这一阵子就好了。” 事实上并没有这么简单,他在老师办公室从三点待到五点半,听他说了许多宋煜不愿听的、与学术也无关的话,因此差一点赶不上来看乐知时的初选,好在比较幸运,乐知时是倒数第二个。 乐知时是知道宋煜的,他在之前的组承担了很大一部分工作,导师应该不情愿放他走。 “那你的导师同意了吗?” 宋煜没有直接回答,并且像是带了一点情绪。 “准确的说,他只是我的本科毕设导师,我还没毕业,硕士期间的工作还没有展开,谈不上需不需要他同意。” 宋煜又说,“我本来想去的组现在换成另一位导师负责了,等到保研之后我应该会去他那里。” 乐知时不是很懂他的专业,所以也没有多问,“反正你如果不好好照顾自己,我就会生气。” “你以前从来不生气。”宋煜说,“除了你生病的时候。” 乐知时想,不对宋煜生气是因为他没有那个立场。 “我现在会生气了,而且会对你发脾气。”乐知时托着腮,“怎么样?” “只要你不生病,想怎么发脾气都可以。” 乐知时听了这样的话,没理由不心软,没忍住,又用他的小腿夹了夹宋煜的脚踝,隐蔽地撒了个娇。 一顿饭吃完,他们从家属楼的门往学校走,在黑暗的小路牵了三分钟的手。时间很短,可乐知时的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说不清是因为太紧张还是太喜欢。或许两者兼有。 途径梅操,看见露天播放的电影和乌泱泱的人,乐知时才想起来今天周五。 “好多人啊。”他一边走,一边朝屏幕的方向望去,依稀可以看到男女主角的脸,是一部欧美爱情片。 宋煜只看一眼他的表情,就知道乐知时想去看看。于是他也没有商量,直接就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而乐知时就像一只和主人寸步不离的小动物,在偏离航向的第一时间飞快赶到身边,又贴上了宋煜的手臂。 “我们要去看电影吗?”他的语气有些激动。 “嗯。” 人很多,宋煜伸手稍稍揽住乐知时,四周围已经没有可以坐的地方,他们只得站着,站在人群的最末尾。电影里的男女主角漫步在黄昏的河岸边,说着两人都喜欢的一本书。女主角很意外地转移了话题,说今天是她的生日,乐知时则傻乎乎地和荧幕对话,“好巧,明天是我生日。” 宋煜勾起嘴角,把乐知时被风吹乱的头发理得柔顺些,替他戴上卫衣外套的帽子,说自己想买点水,问乐知时有没有想要的。 乐知时摇了摇头,难得地没有提出要求,只让他快点回来。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挤在黑暗中,很多都是一对一对的情侣,乐知时甚至在靠近屏幕右侧的角落看到了疑似秦彦的背影,但人头攒动,他看不清,踮起脚又歪着脑袋,再看到的时候,疑似秦彦的家伙正在和女朋友接吻。 乐知时的脸有些发烫,感觉偷窥到了什么,踮起的脚落下,没站稳,一不小心向后仰去,被一只手扶住后腰。他还没有回头,就知道是宋煜。 “你回来了?” 宋煜点了点头,他手里的便利店袋子里没有水,只有一盒芝士蛋糕。 “你不是不喜欢吃甜吗?”乐知时拿出蛋糕盒子,打开来,奶香味很浓。 “给你买的。”宋煜又说,“唯一一个不含面粉的蛋糕。你明天的生日蛋糕妈说她会做了送过来。” “我知道的。”乐知时拿起塑料小勺想舀一勺,但被宋煜阻止了。荧幕里,男主角为女主唱了生日快乐歌,宋煜对乐知时说,“能提前一天过生日吗?” 他这个要求很无理,又有些草率。没有人会拿着一个从便利店保鲜柜里买来的十几块钱的小蛋糕,问自己喜欢的人可不可以把现在当做是生日,没有礼物,也没有惊喜。 但乐知时恰好是一定会同意的那个人。 “好啊。”乐知时站在冷风和人群里,笑得很甜。不远处的大荧幕里,男主角拿出一枚打火机,火苗点起来,他把这个当做蜡烛,递到女主的面前,他说许个愿吧。 荧幕的光照在乐知时的脸上,他问宋煜:“没有蜡烛,我们还许愿吗?” “有。”宋煜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百醇饼干,如果乐知时不提许愿的事,他是决计不会把这个蠢办法暴露给他看的,他并不想承认自己为了找一支蜡烛的替代品,在便利店多留了五分钟。 他把抹茶味的细长饼干插在蛋糕上,然后说:“这就是蜡烛。” 乐知时也没有反驳,笑着地闭上眼,又睁开眼,然后演技逼真地吹了一下。蜡烛的功能用完,宋煜就把百醇饼干抽掉了,“这个你不能吃。” “好吃吗?”乐知时好奇问道。 “一般。”宋煜不想让他馋起来,尽管乐知时已经不是吃不了就哭的小孩子了。 乐知时吃了一口蛋糕,又给宋煜喂了一口。电影里的男女主角也过完了那个简单的生日。 “为什么要提前过?”乐知时含混地问。 宋煜静静地站了片刻,眼睛望向远处,“明天人很多,大家都会来给你过生日。” 乐知时这才明白,原来他只是想单独和他过一次生日,哪怕他真的很忙,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一切都特别的临时和草率,但他还是想要。 “好冷好冷。”乐知时故意说得很大声,周围有些人扭头看他,然后他又像是装成故意闹着玩那样,扯开宋煜的大衣,自己钻过去,“让我捂一捂。” 宋煜一开始觉得奇怪,看见围观的人看着他们笑,又扭回头继续看电影。天完全黑下来,没有太多人在意他们的举动。 乐知时面对面钻到他怀里,手臂在大衣里抱住他的后腰,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就松开了。 “那我现在算是十九岁了吗?” 宋煜的唇边浮现一丝笑意,“算吗。” 他抬手拨了拨乐知时的额发,眼神有些失焦,“我到现在都记得你九岁的样子。” “只有九岁吗?”乐知时仰头问他。 “三岁也记得,四岁,五岁……”宋煜想了想,“好像都记得。” 乐知时想,或许在他眼里,自己永远都是个孩子。 “宋煜。”乐知时又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凑近了些,在嘈杂的人声和对白里开口,声音很轻,像是许愿。 “我们是兄弟的时候,你是哥哥,我是弟弟,我们是不平等的。我需要你的照顾,你什么都不需要。” 宋煜静静听着,看向他的眼睛。 “现在不是了,我是你的男朋友,你也是我的。我们很平等。” “我需要你,你能不能也需要我?” 生日快乐 宋煜的理智稍稍出离了几秒, 很短暂就又恢复。 乐知时的眼神很亮,鼻尖和脸颊被冷风吹得发红, 仰视他的样子看来十分单纯,见宋煜不回答,他又伸手牵住宋煜的袖子。 “嗯。”宋煜点了点头。 电影里的男女主角接吻了,露天操场上出现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和小欢呼,正值青春的大家都为此害羞或激动。 乐知时听到声音,也回头望了望,又转过来,耳朵有些红。 宋煜以前讨厌人多的地方,也厌恶别人跟风起哄, 但现在却意外地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美好, 唯一的遗憾是无法在这里吻他。 “那你答应我的事要做到, 不能只是说一说。”乐知时和他靠很近, 在吵闹的人群里踮了下脚对宋煜说,“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事, 我都会做的。” 宋煜点头, 他知道乐知时是不会说假话的人,所以又忍不住逗他, “什么都行?” 乐知时飞快点头,几乎没有思考,但还是在他对宋煜极低的下限里勾选了一个条件,“只要不违法。” 宋煜被他逗笑了, “挺对得起你的专业。” “你记得小时候我送给你的贴纸吗?你只用了一张。”乐知时握住他的手臂。 宋煜反问,“我用过吗?” “用过!你六年级的那个暑假, 我在你房间里让你陪我玩游戏机。”乐知时很快速地回答了, 但说下一句的时候表情不太开心, “你用了一张贴纸让我安静半小时。” 不过那个时候的宋煜甚至没有把贴纸拿出来给乐知时核销,他嘴上说完,乐知时就灰溜溜离开他的房间,默认他已经使用了。 这种事他的确干得出来。宋煜回忆了一下,些许片段浮现在脑海。 他又看向乐知时的脸,见他沮丧地低着头,于是抬手揉了一把他的发顶,“这些倒是记得。” “那也不能只记得你的好。”乐知时低头,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音量自言自语,,“不然我更没救了。” 宋煜站了一会儿,说这电影后面不好看了,拉着乐知时的手臂离开了乌泱泱的人群。 他们凭感觉前行,黑暗中的校园里充满了各种寂静的秘密之地,像一个个彩蛋一样的黑匣子,他们随机打开一个,躲进去,在里面接一个漫长的、只属于恋人的吻,然后以兄弟的身份重见天日。 一个吻远远不够,但乐知时无法要求更多。 克制索取欲会让乐知时陷入一种轻微的失落感,但他说服自己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路上他询问导师是不是做了令宋煜不开心的事,但宋煜没有正面回答,乐知时也就不问了。 “芝士蛋糕很好吃,下次我们再买一块一起吃吧。” 宋煜说好。 晚上八点半,他就被宋煜送回了宿舍。尽管很不舍,但乐知时想到他连午饭都没有时间吃,于是也不忍心任性地要求他把时间花在自己身上。 他带着笑容站在楼下和宋煜挥手,进入宿舍楼,又站在楼梯的窗子那儿不舍地寻找宋煜的背影。 回到宿舍,蒋宇凡正翻着点评app,和乐知时商量明天去哪一间餐厅。他还收到很多消息,来自林蓉的、沈密的,学长学姐的。他都一一回复了,但心里想着的却是宋煜站在操场,说着“明天人很多”的表情。 他不知道宋煜来找他之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尽管他很能伪装,但乐知时对宋煜的情绪感知是很敏感的。 但宋煜能在不太开心的时候来见他,和他说说话,然后索取一个提前的两人生日,乐知时觉得他已经进步了。 尽管如此,乐知时依旧觉得,他需要宋煜的程度,远远超出宋煜对他的需求,是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法忍受的占有欲和亲密度。 秦彦发来的消息很长,他说明天带着女朋友一起来给他过生日,还说订好了ktv包间。乐知时说不要花那些钱,但没有即刻得到回复。 等待中,乐知时点进他头像,看到他刚发不久的朋友圈,是梅操的露天影院和他与女友的牵手照。 果然是他。 乐知时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心里有点羡慕,他有时候会很想向所有人炫耀自己的恋人,但他又必须忍耐。 忍耐是他最不会做的事。小时候无法忍耐过敏生病的痛苦,会哭个不停,也忍不了开心和喜悦,想一股脑表达出来。尤其是对宋煜的喜欢,他一刻也藏不住,想全部告诉他。 但和宋煜在一起之后,乐知时也开始学习忍耐,为的是这段违规恋情可以再长久一点。 因为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所以无往不利的乐知时也开始变得胆怯。 十一点,他洗完澡出来,套了件毛绒绒的米白色家居服外套。 对面铺的室友和女朋友打电话,蒋宇凡带着自己的女朋友打游戏,还剩下一个室友,说有点饿,想去楼下自动贩卖机买一盒杯面。 乐知时陪他一起下去了。 “他们俩天天在宿舍秀恩爱。”室友拿胳膊拐了拐乐知时,“你怎么还不谈啊,那么多女生追你。” “我有喜欢的人。”乐知时诚实道。 “啊?”室友仿佛因他突然的剖白感到有些受宠若惊,“原来你也会单恋啊,没想到。” 尽管被误会了,但乐知时没有解释。 室友站在自动贩卖机前,一边挑选一边说:“你喜欢的肯定长得特别好看吧,人应该也挺好的。” 乐知时点了点头,“人很温柔。” 这个形容放在宋煜身上,大概除了他以外的人都不会认同。只有乐知时知道,看起来总是很冷酷的宋煜,有世界上最好最柔软的心肠。 “温柔的人都很好说服的。”室友像是在怂恿他,“你可以试试啊,说不定她觉得你人很好,又帅,然后就没有办法拒绝你,顺势和你在一起了。这不是皆大欢喜?” 他选好了面,付了款,又进一步鼓励道:“我听说生日的时候表白成功几率会翻倍。” 一阵声响过后,室友取走贩卖机底端的面。 但乐知时却因为他的话,陷入了迷茫之中。 “真的有人会因为无法拒绝就同意交往吗?”乐知时问。 “有啊。”室友说,“我高中喜欢的女生被我表白了好几次,也和我在一起了。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到她其实没有特别喜欢我,所以高三毕业,我们也就分开了。她性格就是很温柔的,不喜欢拒绝别人,觉得可以试一试。” “这样吗?”乐知时有些消沉地说,“也有道理,尤其表白的时候如果还哭了,就更麻烦了。” 室友被他逗笑了,“这种招数只能女孩子用吧?” 他把手里的杯面抛了抛,靠在自动贩卖机前问乐知时,“乐乐,你想不想吃点什么?这个布丁挺好吃,我请你吃吧。” 乐知时说不用了,他不想吃,脑子里想着那些可以证明宋煜很喜欢他的证据,觉得太多太多了,他不应该这么患得患失。 纠结地站了两秒,最后乐知时还是拜托室友给他买一个,但是会把钱给他。室友连连摆手,说出来的话倒是有几分浪漫,“这你就当我给你十八岁最后一个小礼物嘛。” “谢谢你。”取走布丁后,乐知时慢吞吞跟在室友身后,走了几步,又折返。 “你干什么?”室友看着往宿舍大门方向去的乐知时,又喊了一句,“门禁!” “我知道,我今晚不回来了。”乐知时拿着那枚布丁,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他没有拿手机,没有导航,在黑暗的校园里跑了很久,最后几乎是凭着这么多天和宋煜反复走这些路留下来的直觉,来到了宋煜所在的学院。 气喘吁吁地站在宋煜宿舍楼下,乐知时努力平复了一下呼吸,鼓起勇气到宿管阿姨的窗口。阿姨见他穿着一身睡衣,又是完全不熟悉的脸,便问他来这里干什么,哪个楼的。 乐知时都一一回答了,还喘着气,看起来不算正常,令阿姨很怀疑。 “我来找宋煜,他住在418。” “你找他干什么?这么晚了。你们不同学院的是不可以随便串楼的。” “我……”乐知时顺口就想说是他弟弟,但又不愿说出口,就这么梗在那个小小的窗口前。 身后走来一个人,朝他这儿靠近了一点,是个长得清秀的男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他瞅了乐知时好几眼,还是走上前来,轻拍了一下他的肩,“你是乐知时吧?” “对。” 这是一张不熟悉的脸,乐知时有些意外,“你认识我吗?” “认识啊。”他笑了笑,“你找宋煜有急事儿吗?” 乐知时想,送一个便宜布丁应该也算不上什么急事,甚至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当做理由说给其他人听,所以他沉默了。 “没事儿,你是不是没拿手机?”那个男生看了看乐知时,直接越过他,对玻璃窗口里的阿姨打招呼,“阿姨,这是宋煜他弟,我能带他上去找他哥吗?” 阿姨一脸狐疑,可这个男生和阿姨的关系似乎很不错,三言两语把宿管阿姨哄得十分开心,于是也就对乐知时松口了。 “你早说是他弟弟嘛,问你的时候怎么不说呢?” 乐知时还是不愿说话。 “一会儿要出去的啊,不能留宿的。” “知道了阿姨,晚安。”男生把乐知时带到楼梯口,才开始自我介绍,“我是宋煜的室友,我叫陈方圆。” “学长好。”乐知时连忙打了招呼,但又有些好奇,“学长你怎么知道我的?你见过我吗?” “见过啊,宋煜和你在食堂吃饭,我看到过好几次了。宋煜为你差点跟法学院的打架,这事儿在我们班都传好几轮了。” 陈方圆又笑起来,“也是神奇,没想到宋煜那种冷冰冰的家伙,居然是个死弟控。”说完他解释道,“我就是调侃啊,你不要介意。” 乐知时摇了摇头,跟着陈方圆走到了他们宿舍门口,又犹豫了一下,“我可以进去吗?” “可以啊。”陈方圆开了门,发现里面竟然没人,“欸?你哥现在还没回,估计在实验室吧。要不你在他座位上等一会儿吧。” 这里还是乐知时熟悉的那个宿舍,来这里躲雨仿佛就是昨天的事。他望了一眼和宋煜一起睡过的床,还和之前的一样。 陈方圆走到宋煜对面床的桌前,把外套脱了拿出手机,“我给你哥打个电话啊,你坐着吧,最干净的那个位子就是他的。” 乐知时很顺从地过去,宋煜的桌子和之前没太大区别,摆设几乎都是一样,除了角落有一个物件,被黑色丝绒布套罩住了,看不出是什么。 电话不接,陈方圆转了过来,见乐知时的手摸着宋煜桌上的黑色布罩,立刻出声阻止,“哎哎弟弟,你别碰他这个,当心他回来骂你。” 乐知时狐疑地转过脸,手却没有收。他看着陈方圆脸上紧张的神色,开口第一句却是,“他不会骂我。” 陈方圆一副小祖宗没见过世面的表情,低头飞快地编辑了一条微信发过去,然后走到乐知时身边,“那可不一定,你哥贼宝贝这玩意儿,谁都不让碰。一开始是怕落灰怕沾上水,用玻璃罩套住,后来玻璃罩积了灰,他又找了个绒布罩住。八成是我未来嫂子给他的。” 他又补了句,“如果能成的话。” 听着陈方圆声情并茂地讲着关于这个摆件的事,乐知时心里有些吃味,他还没见过宋煜这么宝贝过什么东西。 他又一次伸手,“我想看看。” 陈方圆心想,这孩子怎么说不听呢,“行吧,那你小心点儿啊,不然我怕你哥回来说你。” “他不会的。”乐知时带着一点置气的心说出这句话,并且取下了那个布罩子。 下一秒,他愣在原地。 玻璃罩里放着的,是他初三毕业的暑假熬了很多夜给宋煜做出来的地球仪。 乐知时甚至都快忘了这东西的存在,他以为宋煜根本不会喜欢,以为它早就被丢到某个角落里,转也转不动,掉色积灰,等同被抛弃。 他知道自己和宋煜之间总是存在着某种信息差。宋煜的感情就像是一个个埋得很好的线索,藏得很深的拼图碎片。 乐知时很难得地获得一小块,宋煜对他的喜欢在心里就可以还原出些许模样。 但那总是不完整的,所以他会怀疑。 距离十九岁还有二十分钟,乐知时获得了非常重要的一条线索。 然而他却因此变得极度贪婪,一个个抛出的拼图让他失去耐心,只想要一个完整的宋煜,这样的念头迫切至极。 陈方圆的电话震动起来,他立刻接通。 “喂,对啊下面冷我就让他上来了,我以为你在宿舍呢……你弟没带手机……”说着陈方圆又打量了一下乐知时,“……看起来好像没出什么事儿,应该也没病,啊行……” 才说着,宿舍门就打开了,乐知时和陈方圆一起看过去,是难得慌乱的宋煜。 “你都上来了还打什么电话,浪费话费。”陈方圆挂断了。 宋煜稳了稳呼吸,走上前来,甚至没有注意到桌子上的地球仪,眼里只有乐知时。 “没事吧?”他低声说,“怎么过来也不说一声。” “我……”乐知时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说,是说他很想他,想改变主意待在他身边,占用最后几分钟的时间和他一起度过生日的零点,还是应该是用临时编来的蹩脚理由,说他只是听说某个布丁还不错,在深夜跑大半个校园送来给他吃。 还是承认自己没来由的患得患失,需要安抚。 宋煜似乎领会到什么,拉着乐知时的手腕往外走。 “哎。”陈方圆在背后喊他,“你干什么去?”他跑到门口,“你别对你弟弟发脾气啊。” 宋煜只留下一句,“我晚上不回,不用给我留门。” 乐知时被宋煜带着下了楼,阿姨已经不在门口值班,他们离开宿舍,没有别的地方好去。 看着乐知时脚上的棉拖鞋,宋煜只得拉着他绕到宿舍楼几百米后的树林,这里有一片空旷的露天停车场,人很少,宋煜习惯把车停在这里。 上了车,宋煜调了空调温度,然后才询问乐知时怎么了。 乐知时还是没有说话,他看着宋煜,鼻尖有些发酸,但他分辨不出这是因误会他而产生的歉疚,还是看到地球仪之后的感动。 “怎么了乐乐。”宋煜叫了他的小名,又摸了摸他被风吹得冰凉的脸。乐知时忽然就忍不住了,坐在副驾驶上侧身抱住了宋煜,把脸埋在他的侧颈。 “我想跟你一起过生日。” 听到这句,宋煜的身体明显松弛了一些,他也回抱住乐知时,“你可以告诉我。” “直接跑来我会不放心。”他摸了摸乐知时的后背。 “这次很临时,我本来不想出来的。”乐知时替自己解释了一句,然后又想到室友的话,也没过脑子,一股脑倒给宋煜听。 “他说他前女友也是很好的人,因为拒绝不了他的表白和他在一起了。然后我就想到你了,想到我表白的时候特别狼狈,还生着病,你肯定没办法拒绝。但是……” 他在宋煜的肩膀蹭了蹭,鼻子有点堵,“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和你接吻之后我就不想分开。你说你想提前单独给我过生日,其实我一整个生日都只想给你。” 他情绪有些激动,说话很没有条理,逻辑不通,宋煜试图理顺,并找到一个对乐知时来说已经不重要的重点。 “你是觉得我没那么喜欢你吗?” 乐知时从他身上起来,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有时候我不知道你有多喜欢,只是觉得肯定没有我这么喜欢,我想让你多依靠我一点……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但我刚刚看到那个地球仪了。” 宋煜的眼神变了变,过了几秒,他问道:“那会让你相信我其实很喜欢你吗?” 乐知时与他对视,点了点头,“会,我现在知道了。” 宋煜轻笑了一声,但眼睛里没有多少笑意。 “你不知道。” 虚假的生日蛋糕和蜡烛带来的是预支的快乐,距离真正的十九岁还有最后一分钟。 “我是为了迁就你,才用喜欢这种词。”宋煜说。 “因为喜欢听起来比较无害,没那么深刻,也没有多少占有欲的成分,但事实上我很偏执,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记得用过你送的贴纸吗?” 乐知时看着他,“为什么?” 黑暗中,手表的秒钟一点点跳动着,像是倒计时的声响。 “因为我都留着,每一张都在,我清楚地记得有十张,每年清理的时候我都会数一遍。”宋煜明明笑了,脸色却很苍白。 “这些事你觉得是一个普通哥哥会做出来的事吗?” “你送的手表,你给我的已经枯到一碰就碎的四叶草,用过的旧日历……每一样都在,都被我藏着。地球仪也是一样。” “你之前不是问我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你,老实说我真的找不到一个具体的时间点,也许是十三岁,也许是六岁,我分不清。” 三—— “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为你无数次失眠。” 二—— “如果我能睡着,就会做很多有关你的、不该做的梦。” 一。 宋煜望着他的眼睛,声音有些哑,“我不是喜欢你。乐知时,我爱你。” 十九岁的乐知时终于得到他需要的生日礼物,一个完完整整展露给他的宋煜。 示爱资格 弦外之音 闹钟响第二遍的时候, 乐知时才终于从沉重的困意中苏醒些许,闭着眼,伸长胳膊毫无章法地摸了半天, 终于摸到手机, 戳了好久的屏幕才关掉了闹钟。 意识还不清醒, 他眯着眼, 想看看现在几点, 迷迷瞪瞪摁了侧面按键, 屏幕亮起来,九点零三分。原本准备再睡一会儿, 可他忽然发现,屏保好像有些陌生,才反应过来这是宋煜的手机。 他们的手机型号相同, 颜色相同。就连手机壳都是一样的, 是乐知时照着宋煜的买的。 只是他的屏保是自己喜欢的动漫角色,而这部手机的屏保是一张照片。上面拍的是凌波门湖畔的日落, 璀璨的碎金散落在粼粼波光中。 明明人还是迷糊的,仅仅是这一张照片, 就触动了乐知时心底的柔软处。他看到的好像不是湖, 也不是夕阳,是独自坐在湖畔长椅上的宋煜。 他是用怎样的心情拍下这张照片的,乐知时不敢去想。 卧室只拉了一层纯白的薄窗帘, 秋日的阳光透进来些许, 充盈了整个空间。放下手机,乐知时重新钻回被子里, 宋煜侧躺在他身边, 睡脸很沉静, 但比平日里跟温和些。乐知时与他挨得很紧,静静地凝视着这张从小仰望到大的面孔。 他从没有觉得宋煜会喜欢他,这在他作为一个弟弟的世俗观念和伦理规则里是一早就被排除的选项。但奇怪的是,乐知时也不觉得宋煜会喜欢上其他的人。他生着一张冷漠又英俊的面孔,自律,优秀,不苟言笑,就应当是为人所追捧、但绝不会为任何人停留的人。 但这个人却为他停留了这么多年。 明明说着“你就站在原地等我”的话,却迟迟不敢前进,变成了真正原地等待的那一个。 不想吵醒他,乐知时半抬起身子,动作很轻地凑过去,贴上宋煜的嘴唇,原计划是一个短促的早安吻,但因不舍,多停了几秒,结果失了手。 宋煜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他背后,按住了他的后腰,直接翻转过来,将他压在柔软的床上加深了这个吻。 他的另一只手将乐知时的手腕按在枕边,在乐知时闭眼的时候又把自己的手指插到他指缝间,有些强势地与他十指相扣。 乐知时在吻中断断续续地喊他“哥哥”,鼻腔中发出很软的单音节,没有被牵住的手搭在宋煜的后背,手指抓住他棉质睡衣的布料。他很享受宋煜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的感觉,有一种很安全的包裹感,没有缝隙,仿佛谁谁也无法分开。 在深入到某种程度的时候,宋煜适可而止地退离了。 乐知时喘着气,“你什么时候醒的?我都不知道……” 宋煜力道很柔地亲吻他的侧颈,声音还有些沙哑,“闹钟响的时候。” “太会装睡了。”乐知时的语气带着一点小孩子被骗的埋怨,缩着脖子用手推搡宋煜的胸口,“你就等着我偷亲你是吗?是不是特别得意?” 宋煜抬起身子,食指和拇指掐住乐知时的脸蛋,嘴唇都被脸颊肉挤出来,然后低头亲了一口,实话实说道:“没等。我没想到。” 乐知时的心又软得一塌糊涂,在他松手的时候抱住宋煜的手臂,一会儿说以后不许想不到,一会儿又问他昨晚有没有睡好。 “嗯。”宋煜拨着乐知时微卷的额发,“抱着你很快就睡着了。” 在自己十九岁生日的第一天,宋煜睡了一个踏实的好觉,乐知时感到十分满意,仿佛这就预示着未来的一年里他和宋煜都会非常好运。 但很快他又在心里推翻这个预兆,重新想了一遍,他可以不要好运,全部都给宋煜。 除了和宋煜在一起,乐知时几乎从不赖床,自律早到的习惯也是他跟着宋煜学来的。但和他睡在一张床上,乐知时就格外喜欢虚度光阴。 无奈约好了中午和大家一起聚餐,作为寿星的他无论如何不能迟到。 洗漱完的乐知时脱了上衣,忽然想到从宿舍来的时候穿的是毛绒绒的睡衣,不能穿出门,于是呆站在床边。宋煜看见他身上星星点点的红印,从脖子蔓延到胸口,明明已经克制了力道,但还是留下了痕迹。 他撇开眼,从衣柜找出一件黑色衬衫和长裤,递给了他。 乐知时腰细,宋煜猜想裤子尺寸应该不合身,于是自行到楼下去拿昨晚解开扔在下面的腰带。 客厅的场景被他想象中还要混乱一点,衣服凌乱地散了一地,眼镜也落在地毯上。这放在平时是宋煜完全不能忍受的。 他把眼镜捡起来放在柜子上,又收了收衣服,看到那件黑色针织衫上的痕迹,不知怎的就下意识清了清嗓子,把所有衣服都一起抱起来扔进洗衣机。 拿着皮带上去,到卧室门边,乐知时正小声哼着歌,两手抖着宽大的被子,弯腰认真整理床铺。他只穿了宋煜给他的黑色衬衫,一双又细又直的长腿白生生露在外面,光脚踩在地毯上。 宋煜敲了敲卧室的门,乐知时才猛地转头,看到他的第一时间就笑起来。 “怎么不穿裤子?”宋煜的视线从他腿上收回,盯着乐知时的脸。 “等着你的皮带啊,不然往下掉。”乐知时理好床铺,摊开一只手向他展示,像幼儿园午休结束后自己折叠被子等待老师夸奖的小朋友,“看。” 宋煜把皮带扔到床上,语气严肃地命令他穿好衣服,停了片刻,又多问了一句,“你在宿舍也这样穿吗?” 乐知时坐在床边穿裤子,“怎么可能?宿舍很冷。” 这是重点吗? 宋煜有些无奈地走到衣柜,找出一件乐知时可以穿的米白色羊毛衫,又重复了一遍,“在外面不要这么穿。” “知道。”乐知时拖着音,系好了皮带,替自己保证,“我肯定不会再感冒发烧的。” 听着他这些毫无自觉的话,宋煜甚至都怀疑这个人还是不是昨天晚上勾着自己犯错的乐知时了。 “但是我早上起来喉咙有一点痛,老想咳嗽。”乐知时仰着头,摸了摸自己的喉结,小声嘟囔,“不知道为什么。” 宋煜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想到一些很是不合时宜的画面。 “多喝点水。”他说了句没用的废话。 “这个袖口纽扣是金色的,好好看。”乐知时抬着手打量了一下衬衣袖口,又放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开学之后一直好忙,好久没有剪头发了,长这么长了。” 宋煜看着镜子里的乐知时,微卷的棕色额发盖住了颧骨,右侧的被挽到耳后,后面的发尾也长长了一些,后颈的痣若隐若现。乐知时半低着头,细白手指扣着松松垮垮罩在身上的羊毛衫,眼睫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衬衫领口半敞着,露出锁骨上淡淡的红印。 比起之前总是元气满满的少年形象,此刻穿着他衣服的乐知时好像多了一些微妙的、欲望满足过后的慵懒感。 他走过去,替乐知时把里面的黑色衬衫纽扣扣到最上面一颗。 “这样不好呼吸。”乐知时不是很配合。 “喉咙受凉了也容易哮喘。”宋煜为自己的独占欲找了个更合理的理由。 约定的时间是十二点,餐厅是蒋宇凡订的,是一家乐知时很喜欢的湘菜馆,早上就给宋煜发了消息,还说乐知时一夜没有回宿舍。 宋煜回了句他知道,便开车带着乐知时过去了。 抵达餐厅楼下,乐知时解了安全带着急下去,但宋煜没有直接开门,“等一下。” 他打开手边的一个储物盒,从里面拿出一个十分精致的藏蓝色天鹅绒礼盒,递给了乐知时。 “这是什么?”乐知时接过来,眼睛看向宋煜。 “生日礼物。”宋煜简单回答。 乐知时打开来,发现是一块十分精致的机械表,蓝宝石强化玻璃镜面、表盘呈放射状波纹,湖水一样,在阳光下反射出很淡的冷蓝色光泽,刻度和时针分针都是银白,细长的秒针则是漂亮的海蓝色。 “好好看。”乐知时眼睛都亮了,他拿起手表,翻过来一看,才发现品牌很熟悉,又拽过宋煜的手,“这是我给你买的手表的牌子吗?” 但他送的明显贵很多。 “嗯。”宋煜拿过表,给乐知时戴上,挑选的表盘与他手腕粗细正好匹配,打量一番,他点点头,像是还算满意自己挑选多日的成果,“很适合你。” “我也是有表的男生了!”乐知时拿远了些,又看向宋煜,“这个很贵吧?” “还好。”宋煜问他喜不喜欢,乐知时兴奋地点头,“喜欢。”事实上宋煜哪怕是送他一个打印出来的贺卡,他都会高兴地把它摆在自己的桌上天天看。 “这个肯定比我送你的贵。”乐知时抿起嘴唇,“等我挣钱了给你买一个更好的,好吗?” “不用。” 乐知时像是怕他觉得自己买不起似的,立刻说:“我以后会当律师,可以挣很多钱的。” “知道了,小律师。”宋煜嘴角微微勾起,垂眼看着自己腕间戴了很多年的表,“但这个就很好了。” 乐知时拉着他的手腕,他送出去的表还和新的一样,几乎没什么磨损的痕迹,黑色表盘散发着淡淡的瓷光,时隔九年,他收到了宋煜送出的同品牌的手表,仿佛一种漫长而郑重的回应。 “我们这算不算情侣表?”他望着宋煜笑。 “算。”宋煜摸了摸他的脸颊,带着他下车了。 生日聚餐叫的都是很亲近的朋友,基本也都是在w大这一批,晚上乐知时还要和家人吃饭。他和宋煜前后脚进入包厢,看见已经坐在里面的秦彦、蒋宇凡,他们俩都带了女朋友。 蒋宇凡看见乐知时,“乐乐你可算来了,沈密和南嘉学姐刚出去买奶茶,然后晓成他来不了了,他妈生病他赶回去照顾。” 晓成就是乐知时陪着去买泡面的室友,乐知时点点头,问另一个室友,“那洋哥呢?” “他被导员叫去干活了,估计也够呛。” 秦彦嗐了一声,“导员就爱使唤你们这种听话的新生,没事儿,再熬一年就好了。”他看向宋煜,“你俩一起来的?你弟让你去接他了吧。” “嗯。”宋煜含糊回答了一句,走过去坐到秦彦的右手边,乐知时也挨着他坐下,点完菜,沈密和南嘉也提着奶茶回来了,包厢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南嘉坐在乐知时的旁边,“来,你爱喝的奶绿,五分甜。” “谢谢学姐。”乐知时接过来,拿习惯戳破了包装,喝了一大口。秦彦戳奶茶的时候不小心脱了手,流到桌子上,滴了一些在宋煜的裤腿。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我先跪。”秦彦觉得宋煜这个洁癖可能会炸,疯狂道歉,没想到他心情似乎还不错,只是起身说自己去清理一下就走了。 “对了乐乐。”蒋宇凡一边拆了筷子递给女朋友,一边抬头看他,“你昨晚跑哪儿去了,手机都不拿,晓成上来的时候说你不回来,我还以为他开玩笑。” “唔……”乐知时含着吸管,眼神有几分闪烁。 秦彦开玩笑道,“乐乐,你该不会背着你哥去搞对象了吧。”说完他越过宋煜看向乐知时,“快告诉哥哥,是哪家小姑娘霍霍你了?” “没有。”乐知时立刻否认。 “那你跑哪儿去了?”蒋宇凡操心道,“你们不知道,他还穿着睡衣和拖鞋跑出去的呢。” “是吗?”南嘉打量了一下乐知时的衣服和鞋子,眼神最后落在他袖口的金色纽扣上,越看越觉得熟悉,仿佛在哪里看到过。 乐知时慌得要命,想到昨晚发生的事,耳朵都发烫,脑子一下子乱起来,本来就不擅长说谎,现在更加找不出理由。 没想到沈密先笑着开了口,语气随意,“昨天我叫他去网吧包夜打游戏了,他不刚初选完嘛,我想着叫他出去放松放松。” 来不及想沈密为什么帮他解围,陷入困境的乐知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对,我跟他出去包夜了。” 蒋宇凡又无意识替他打了补丁,“你上午不会还回了趟宿舍换衣服吧?我们几个一早就走了,也没碰上你。” “对。”乐知时小鸡啄米式点头,向救他于水火的沈密投出一个感激的眼神。 “吃饭吃饭,”沈密招呼着,又转头问南嘉,“学姐你刚刚不是在路上说艺术节初选的事儿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第一手消息可以透露的?” 南嘉似乎有些不在状态,没听见沈密说的话,等到他又问了一遍才点头,“对。”她笑着看向乐知时,“乐乐,我昨晚整理评委老师的评审表,看到你的分很高,评语也很好,你肯定能进院队。” “真的吗?”乐知时很是开心,“太好了,那我可以准备之后的比赛了。” “对,过几天评选结果出来,我会带着你们几个选手一起开会的。”南嘉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是今年法学院冉冉升起的新星啊。缺什么告诉学姐,学姐尽全力帮你。” “别的倒是不缺。”乐知时握住南嘉的手上下摇了摇,一点也没有客气,“就是很需要一个漂亮的女生模特,最好是院花级别的,穿什么衣服都好看的那种。” 一桌子人都大笑起来。 “法学院的院花院草竟然在私下做这种交易!” “哈哈哈哈把自己绕进去了吧南嘉学姐。” 南嘉也笑得直不起腰,“行行行,你都求我了我能不答应吗?那你给我设计漂亮一点的裙子。” “会的会的,最漂亮的给你。” 宋煜打开包厢门,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见他们聊得很开心,也没插话,给乐知时倒了杯热水晾着。 “不错不错,我就等着看乐乐决赛了。”秦彦给自己的女朋友夹了一筷子凉菜,又调侃道,“初选也过了,那我们乐乐昨晚的夜就没白包。” 宋煜皱了皱眉,扭头看向乐知时,“包夜?” 秦彦向他解释,“哦,你还不知道呢?你弟昨晚背着你跟沈密那小子出去网吧包夜了,打一夜的游戏,真是没想到,小家伙还是个网瘾少年。” “是吗?”宋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颇有些玩味。 “这有啥?”秦彦以为宋煜不高兴了,站在乐知时这边替他说话,“要我说你这个哥哥当得跟爹差不多了,管这么严。十八九岁的男生玩个游戏包个夜不要太正常,乖成乐乐这样的简直打着灯笼都找不着。是吧乐乐。” 他一副“看哥哥是不是特仗义”的表情冲乐知时扬了扬下巴,但乐知时在心里拜托他少说两句。 宋煜望向乐知时的方向,语气看似平静,“你觉得我管得严吗?” “不严。”乐知时飞快回答,几乎没有过脑子,“我哥哥才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哥哥。” 这句话把在座的都逗笑了,“乐乐你怎么这么可爱。” 他盯着乐知时,挑了挑眉,沉声询问:“什么游戏这么好玩?” 乐知时抿了抿嘴唇,心跳得飞快,声音很轻,没有底气,“……没什么,就普通的那种。” 这时候沈密也不出来帮他了,一副撇清关系、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喝奶茶的架势。 “看来玩得不是很尽兴啊。”宋煜的手轻握着白瓷杯,拇指在光滑的杯壁上轻轻蹭着,语气冷冷淡淡,没什么起伏,但说出来的话仿佛只有他们俩才能听懂。 “尽、尽兴……”乐知时几乎说不下去了,脸几乎都要烧起来。 “下次带上我吧?”宋煜歪了下头,盯着他的眼睛。 乐知时的喉结上下滚了滚,温顺点头,很小声说:“好。” ※※※※※※※※※※※※※※※※※※※※ 斯_文_败_类 不被前情敌激一激,宋煜本人都不知道自己还有饭桌开高铁这一技能 晦暗温床 宋煜的敲打点到为止, 看到乐知时的耳朵红了就没再为难。 服务生推开包厢的门,将菜一一端上来。一大盘蒸鱼头放在最中间, 鲜辣的红剁椒和青泡椒对半铺在上面,细嫩鱼肉和半透明胶质浸在汤汁里,香辣中带一点开胃的酸。乐知时很喜欢用剁椒鱼头的汤汁拌饭,最好再来上一筷子擂辣椒皮蛋,烤到软烂的杭椒和皮蛋一起舂碎,口感绵密,细品还有一股淡淡的奶香。 他喜欢这种能够把寻常食材做得极为可口的菜,和大多数人的生活一样,大家都很平凡, 但总有人可以过得有滋有味。 秦彦和蒋宇凡都是谈恋爱就格外照顾对象的类型, 饭桌上尽听见他俩给女朋友夹菜盛汤, 还相互调侃妻管严, 插科打诨,很是热闹。乐知时边吃边看, 又时候也参与进去说两句, 在低下头,发现自己的碗里就多出一块鱼肉, 剔了刺,也没有葱姜,还有一小块鱼唇,是乐知时喜欢吃的。 他看向宋煜, 小声对他说:“这个你吃。” 宋煜不说话,低头喝了一口汤, 说自己不喜欢。 “鱼嘴多好吃啊, 外面烧鱼唇一盘巨贵。”秦彦道。 见他们说这个, 坐在对面的蒋宇凡盯着乐知时的脸看了半天,直到乐知时也抬起头,和他对视,他才拿筷子隔空点了点,“乐乐,你嘴怎么破了?” 刚说完,沈密和南嘉也往他这儿瞟了一眼。 “嗯?”乐知时下意识抿起嘴唇舔了舔,这才想起来什么,一阵脸热,“最近有点干……嘴唇起皮,被我撕破了吧。” 刚说完,宋煜就把面前的水杯往他面前一放,“喝水。” 乐知时瞥了他一眼,也只能乖乖端起自己不愿意喝的白开水。 “还好吧,我觉得这几天贼潮,天天下雨,训练都只能在室内。”秦彦伸了个懒腰,“等你们艺术节一过,篮球赛也差不多要开始了。又要训练了。煜哥,没事儿过来指导指导新生呗。” 宋煜放下筷子,淡淡道,“等我回来再说吧。” “回来?”蒋宇凡好奇,“学长你又要外出作业啊?” 乐知时显然比他更意外,差一点呛到,咳嗽了半天。 “嗯。”宋煜把水递到他手边,语气比刚刚柔和许多,好像只对他一个人在解释,“昨天晚上才通知的。” 难怪,昨天他们半夜见面,根本都顾不上说别的话。 “那你要去几天?出省吗?”乐知时来不及喝水,忙问道。 宋煜点了下头,“一周左右。” 乐知时抿了抿嘴唇,很懂事没有再问更多,倒是秦彦,好奇心起来,杂七杂八问了一堆,“哎,那你这回去的地方盛产什么?有没有值钱的石头啊矿啊什么的,给我捎点儿呗。” “盛产楠木。”宋煜摘了眼镜放在桌上,闭眼捏了捏睛明穴。 “楠木?楠木很贵吗?”乐知时语带疑惑,把他的眼镜拿起来摆弄,戴在自己鼻梁上。 “贵。”宋煜抬眼,“相当名贵的棺木。” “棺木?”沈密率先大笑出声,“哈哈哈哈讲究!” 一桌子人都笑了,秦彦拿手臂绕过宋煜的脖子晃着他,“你小子嘴忒毒了!” “你不是要贵的。”宋煜脸上带了点笑,眼睛看向乐知时,语气温柔地让他把眼镜取下来,“别戴我的,把眼睛弄坏了。” 吃完饭,秦彦带着南嘉沈密回篮球队,蒋宇凡也和女朋友约会,大家在餐厅外分开。停车的地方有点远,几个人都在等秦彦和宋煜开车过来。乐知时和南嘉并排站在路边,看着不远处的沈密和蒋宇凡插科打诨,天蓝得很澄透,云高高地悬着,只是风有些大,南嘉裹紧了自己的风衣,看向乐知时,注意到他的手腕。 “手表很好看。”南嘉很真诚地夸了一句,将碎发挽到耳后,轻声说,“我到现在才发现,真是够迟钝的。” 乐知时只听到前一句,十分开心,“是吗?学姐你觉得好看吗?” 南嘉认真点头,“生日礼物吧,一看就是很用心挑了很久的。” 但她并没有问是谁送的,乐知时也没发现不对,只是愉悦地点头,但还是多少有点不习惯,“以前我都没有戴过表,这个看着就很贵,总是担心磕着碰着,又怕不适合我。” “你的担心真是太多余了。”南嘉拍了拍他的肩,笑容甜美,“没人比你更适合了。而且重要的不是手表,是心意,只要用心维护和珍惜就好啦。” 乐知时点头,他替南嘉把掉了一半的围巾又绕到脖子上,听见不远处秦彦的声音,回头,看到他和宋煜的车开了过来。 宋煜的车和他的人一样,哑光黑,很低调,看起来一尘不染,他坐在驾驶座上,面无表情打转方向盘,时不时瞟一眼后视镜。 蒋宇凡带着女朋友走过来,先是说乐知时穿得太少,又让乐知时回家之后记得给他带好吃的,乐知时一一应了。他的小女友好奇问南嘉,“学姐,你现在单身吗?” 南嘉笑着点头,“对呀。” “是不是要求太严格了。”蒋宇凡女朋友开玩笑,“合适的人选太少。” “不是啊。”南嘉笑道,“我不设限的,合眼缘的都可以呀,目前就是缺了那么一点点缘分。” 对方也笑起来,“那女生可以吗哈哈哈。” 南嘉十分大方地将头发拢起来扎了个马尾,故意对她眨了眨眼,“那也说不定呢。” 蒋宇凡突然感受到了危机感,站到了自家女友和南嘉的中间,“学姐这使不得,使不得。” 乐知时笑得肚子疼,蹲了下来,像个小孩一样捧着脸仰望他们,直到宋煜便把车开到他跟前,摇下车窗,他才站起来,跟大家道别后上车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乐知时无所事事,于是拿宋煜的手机看动漫,但新出的后传他并不喜欢,所以一集都没看完,还没过江,他就歪着脖子在副驾驶上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家,他发现自己的座椅被放平了,脖子还垫着一个u型枕,宋煜依旧在驾驶座上,心无旁骛地开车,仿佛什么都没做。 乐知时没出声也没起来,靠在座椅靠背上伸出手,摸了一下宋煜的手肘。 “醒了。”宋煜从上面的后视镜瞥了他一眼,拿出一瓶气泡水给他,“喝一点。” 乐知时听话地坐起来,睡得脑子有点懵,拧开瓶子喝了一大口,然后对着天空发呆。才这么一会儿就变了天,窗外的世界仿佛被灰色的水雾罩着,积雨云聚拢,压低了天空。 原计划是林蓉和宋谨来他们学校附近吃饭,但宋谨有事走不开,正好宋煜也要去西北外出作业,想着回家住一晚,收拾几件厚衣服。 乐知时上次回家是一个人,和往常一样吃饭睡觉,逗家里的猫猫狗狗,和林蓉坐在一起看电视剧听她聊八卦,没有多少负担。这次和宋煜一起,他的心里总隐隐感到不安。 他们出了电梯,宋煜看起来和平时并无两样,沉默着开了家门。乐知时和他一起进入玄关换鞋,他们两人的拖鞋已经摆在了门口,并排放得整整齐齐。 棉花糖第一时间冲了出来,站起来挠着乐知时和宋煜的腿,乐知时抱起棉花糖亲了好几下他的脑袋,关上门,听见林蓉在里面喊,“回来了?” 这恍惚间让乐知时回到了中学时代,每天中午放学回家,林蓉都是这样等着他们。 他应了一声,叫她蓉姨,然后趿着拖鞋进去了,棉花糖又从他的怀里跳出来,跑去骚扰宋煜。橘子在客厅的沙发上睡觉,听见动静抬了下头,慢悠悠摇了一下尾巴,很高贵地打了个招呼似的。 沙发上还摆着织了一半的羊绒毛衣,另一件已经织好,只是颜色不同。 乐知时在楼下买了林蓉爱吃的雪糕,他们一起看电视的时候,林蓉总是会嚷嚷着“这吃完又会长胖”然后吃下一整罐。 宋煜跟在后面,走进来才叫了妈。林蓉围着灰粉色的围裙拿着一颗西红柿从厨房出来,素面朝天,头发很松散的盘在脑后,乐知时觉得她看起来和十年前好像也没分别。 “我买了冰淇淋,放冰箱啦。”乐知时走过去拉开冰箱门。 “哎呀又要长胖了。”林蓉嘴上这么说,可还是跟在乐知时后头,看他买的什么口味。 “你爸爸在路上,一会儿就回来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宋煜,又蹙了蹙眉,“小煜,你眼睛度数升了吗?” “还好。”宋煜说自己只有学习和开车的时候会戴,“还是两百度左右。” “要定时验光的,不能再涨了。”林蓉伸手抚平他大衣上的一处褶痕,转头又拿着她没切的西红柿进了厨房,絮叨说,“听说涨到六百度的话,是会遗传给下一代的,我们家还没有近视基因呢。别到时候小宝宝一出生眼睛就不好。” 听到这句话,乐知时怔了一秒,脸上迟钝地起了一层细密轻微的痛感,冰凉的,像是被许多根很细很小的针扎过。 他回头,正巧与宋煜对上视线,宋煜似乎对他的反应十分敏感,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臂,力气没有很大,但是像是攥住了乐知时不安跳动的某根神经,令他安心些许。 “我上去休息一会儿。”宋煜看着乐知时的眼睛,说。 林蓉背对着他们,“你去吧,还早呢,现在才四点。” 但乐知时没有跟他上去,他留在了厨房,帮林蓉择菜。 宋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仿佛也不想独自上楼了,但他的手机响起来,是他的导师打来的电话。他还是上去了。 “哥哥好忙哦。”林蓉感叹了一句。 和绝大多数母亲不太一样,很多时候林蓉总是给人一种不太靠谱的感觉,不像许多母亲那样稳重,甚至略显疲态。她年轻漂亮又孩子气,喜欢对着老公和儿子撒娇,时不时还会被亲戚在背后说嘴。 但事实上,料理生活这一点,林蓉比任何母亲都做得认真,家人的衣食住行没有一点不安排妥当,就算是最简单的炒青菜,乐知时都觉得林蓉做出来的比任何人做的都好吃。 “在学校怎么样?初选是不是没问题了?”林蓉在西红柿顶部划了很浅的十字花刀,在沸水里煮了一小会儿。 “应该没问题吧。”乐知时避重就轻地向她讲述了一些在学校发生的事,讲课普通话不标准的老教授、食堂里很暗黑的西瓜炒肉,还有开了一整条路都没人收的桂花。 唯独不敢说自己的恋情。 “真可惜,那可以做很多糖桂花呢。对了,我这次用糖桂花做了小汤圆,冰在冰箱了,你一会儿吃完饭吃。”西红柿的表皮卷起来,林蓉夹出放在冰水里,撕掉了表皮放到一边,又抽出一根长长的西芹,切掉尾部的根,很细致地抽掉芹菜背面的粗纤维。 乐知时也上手拿了一根芹菜,帮她一起,但他不是很熟练,林蓉就手把手教他,“这样,你掰断的时候抽丝,对。” 她一着急叫了乐知时毛毛,大部分时候她都叫乐乐,有时候叫乖乖,毛毛是这座城市的人形容刚出生的小宝宝的叫法,但林蓉经常这么叫乐知时,好像他还是个很小的奶孩子一样。 乐知时都已经习惯了,今天忽然一听,莫名有些鼻酸。 “你们俩也真是好玩,你是很多东西不能吃但什么都爱吃,除了不吃枸杞和姜,哥哥就麻烦了,嘴挑得很,芹菜都不能有丝,西红柿也不爱吃皮,喜欢喝汤。”她把择好的芹菜放在一边,唉声叹气道,“得亏是他自己会做饭,不然我都不放心。” 乐知时知道她不放心什么,只说,“哥哥很厉害,自己什么都做的了。” “那也需要一个人和他相互照顾。”林蓉把放凉的番茄切成块,放进正文火煨着的砂锅里,里面是炖得软烂的牛肉,“我其实蛮矛盾的,一面不想让你们长大,无论哪一个,一想到有一天你们要离开妈妈自己成家立业,就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儿的。” 她拿小勺搅了搅,“但是呢,我也希望你们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特别是哥哥,每次想到他总是孤零零一个人,我就很难过。明明他条件这么好,怎么能一直单身这么多年呢?” 乐知时哑口,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索性不接话了。 “其实我也知道他要求高,可能不像别的小孩儿一下子就能找到一个中意的,但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那我都要得心病了。”她舀了一口汤,吹了吹,喂到乐知时嘴边,“尝尝,淡吗?” 乐知时顺从地抿了一口,摇头,“正好。”他又安慰地摸了摸林蓉的手臂,但也只能对她说,“你不要想这些了。” “那我还能想什么呢?”林蓉放下勺子,“你们都长大了,我们只希望你和哥哥健康平安,每天开开心心的,未来可以有很幸福的生活。”她摸了摸乐知时的脸,有些俏皮地皱了下鼻子,“你还小,不着急谈恋爱啊,我还想你多陪我几年呢。” 乐知时笑了一下,“为什么不着急我找啊?” 林蓉蹲下来检查了一下烤箱里的鸡翅,语气里是满满的不放心,“因为你太单纯了乖乖,蓉姨好怕你被骗啊。欺骗感情就算了,万一有人追不到你,或者跟你分手回来报复你,你体质又特殊,到时候出点什么危险,我要哭死了。” 乐知时静静地站在厨房里,望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蓉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眼睛酸涩,但还是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有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向林蓉和盘托出的冲动,不说别的,只告诉林蓉他可能喜欢男生,不喜欢女生。 但他看着厨房满满当当的菜,又想到客厅的毛衣,思绪跳转,想到正忙着工作还往家里赶来陪他过生日的宋谨。 他放弃了这个不计后果的念头。 至少在所有人都一心为他庆祝的这一天,他不想搞砸一切。 乐知时为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而难过,家里的温暖和烟火气像一把钝刀磨在心上,令他进退两难。他终于还是选择了躲避。 “我去喂橘子和棉花糖吧。” 林蓉回头亲昵地摸了摸他后背,“嗯,我把它们的食盒都放在楼上了,拐角储物间门口,少放一点,最近棉花糖肠胃不太好。” 拖着步伐上去,乐知时蹲在储藏间外给棉花糖倒狗粮,又给橘子开了一个猫罐头,听见声音棉花糖就跑了上来,橘子倒是不紧不慢。他抱着膝盖坐在它们面前,静静地看它们吃饭。 “慢一点。”他小声对棉花糖说,又摸了摸它的背,感觉它瘦了,呼吸声也变重了。 乐知时站了起来,走过走廊打开了自己的房间门,里面拉着窗帘,阴雨天屋子里也很暗,他抬手想关上门开灯,忽然感觉手臂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 门被关上了。 抬头与宋煜的眼对上,乐知时无端产生了一种消极情绪。 过去的宋煜如果这样进入他的房间,他会开心得要命,但宋煜从不会来。 手臂垂下来,他不想开灯了。 乐知时低垂着脸,无声地在昏暗的房间里抱住了宋煜。他们靠在门板上,外面就是明亮的、温暖的家。 宋煜抬手抚摩他的后颈,语气温和地问:“累了吗?” 乐知时在他怀里摇头,答非所问,很小声地喊他宋煜。 “嗯?”宋煜低下头,手滑到他的后背,轻轻抚摸。 “我爱你。”乐知时很小声说。 宋煜好像感应到了什么,他们对彼此的情绪变化都有着高度感知力,但他没问缘由,只是捧起乐知时的脸,像是怕激起他的情绪,没有吻他,只是和他额头轻轻相碰,“今天生日,不要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乐知时踮起脚,吻了一下宋煜的嘴唇,没有逃避,抱他更紧。 天色更接近黑暗了,这间屋子就像一个可以容忍秘密与错误的温床,尽管乐知时知道,他们总要开灯的。 谁也没法在黑暗中生活一辈子,尤其是宋煜这种优秀到理应有光明未来的人。 总有把谎言揭破的一天,但他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真的到了那时候,他希望孤注一掷的是自己。宋煜是最谨慎周全的人,过着有条不紊的生活,他不应当犯错,也不应当由他认错。 在他父母的心里,在几乎所有人的心里,宋煜应该成为一个优秀的学者,在自己的领域发光发热,拥有一个美丽善良的妻子,再有一个继承他优秀基因的可爱的孩子,人生美满,没有意外。 想到这里,乐知时无端心痛,呼吸困难。 他心胸狭窄,连臆想都觉得痛苦。这种美好的蓝图如果真的需要被打碎,也应该是自己。 毕竟是他这么自私,把宋煜的这些可能性夺走了。 宋煜给他的爱情,对乐知时而言像是从天而降的头奖,是不愿清醒的美梦。但乐知时也很清楚,林蓉和宋谨给他的亲情,对他而言是宝贵且唯一的。 他没有其他可以称之为亲人的人了。 他大概没办法两者兼得,乐知时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幸运,贪心的人什么都得不到,他总得做好舍弃一个的准备。 发着呆,乐知时感觉到宋煜的怀抱收紧。他喊了一声乐乐,声音很沉,给乐知时很多很多的安全感。 “突然有点想见你的爸妈。”宋煜说。 这是已经不可能做到的事了,乐知时还是问他,“怎么想这个?” 宋煜的语气很是慎重,“要谢谢他们让你出生。” 乐知时更难过了,但他不想哭,所以一直忍着。 “听说你是下午生出来的,我记得爸妈是下午接到的电话,不过在英国应该是早上。”说完,宋煜轻笑了一声,好像在自嘲自己竟然能记得三岁发生的事。 他的下巴轻轻抵上乐知时的发顶,这样的姿态展露出一种非常罕见的依赖感,仿佛这时候的宋煜很需要乐知时似的。 “很想回到十九年前的这个时间点,想在产房等着你出生,然后捏一下你的手。” 乐知时眼睛很酸,但是在笑,“只是捏手吗?” 宋煜犹疑了一下,“他们会让一个三岁小孩抱你吗?” “会吧,如果是你的话。”乐知时觉得他很奇怪,把这些幻想说好像真的一样,“你要做什么?偷小孩儿吗?” 宋煜摇头,“我要把你抱到角落里,告诉你,我们会一起长大,我很喜欢你,十几年以后,我们就会在一起。”他声音很轻,很温柔,把乐知时从煎熬和焦虑中拉出,给他温暖。 “麻烦你早一点爱上我,好不好?” 和和美美【一更】 乐知时几乎没有犹豫地说了好。 他对宋煜永远予取予求。 事实上, 乐知时是个随遇而安的性格,很少去想如果。因为对他来说, 想象如果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失去的就是失去了,想象越是美好,现实越是残忍。所以他十分平和地接受自己没有父母的事实,也接受自己过敏、哮喘,很多事做不到。因为只要接受得够轻松,好像也没什么可惜的。 但被宋煜抱着,乐知时非常渴望有如果,哪怕时间不能回溯到三岁以前, 不能重新拥有自己的家人, 也没关系, 他不贪心, 早一点点就好了。 再早一点知道宋煜的心,就不会让他独自原地等待这么久。 “你说, 如果我们不是一起长大, 你还会喜欢我吗?”乐知时十分依恋地窝在宋煜的怀抱中,问他。 宋煜点头, “会。” “为什么?”乐知时想不出太多会让宋煜动心的点,但可以找出一些比较合理的理由,“你是觉得我长得还不错,性格也还行, 是吗?” 宋煜对“不错”、“还行”这类形容仿佛不太满意,他不明白乐知时为什么对自己的认知总是不太准确, 明明从小也是被很多人追捧着长大的。 “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性格也最好的人, 但这些都只是你的一小部分闪光点。”宋煜的语气很稳重, 让他连少有的夸张赞美都显得很有分量,令人无法产生质疑。“你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小朋友,我会喜欢你也是情理之中。” 何况没有人像乐知时一样,一颗心只扑在他身上,不计回报地对他释放光和热。 明明忍了很久,可乐知时最后还是哭了出来,只是流眼泪,几乎没有声音。 长大成人以后,哭也成为一种奢侈品,是难堪而私隐的,不能随时随地掉眼泪,最好是一个人,哭过之后最好谁也不要发现。不给任何人制造情感上的负担,是成年人生活的基本准则。 但对乐知时而言,宋煜是一个秘密的时光胶囊,在他的怀抱里,长大成人的乐知时永远都可以做一个想哭就哭的小孩。 在宋谨回来的时候,乐知时又恢复成相对成熟的模样,很懂事地给宋谨泡茶,和他坐在一起毫无芥蒂地聊天,任何人看来,他们都像是一对无话不谈的父子。 宋谨有无论去哪儿都给家人带礼物的习惯,每个人的都不一样。大家围坐在坐在客厅拆礼物是乐知时最喜欢的活动之一。 这次他得到的是一本书,是南非□□的大法官奥比·萨克斯所著,以南非视角展开的宪·法建立和共和国变革的过程,探讨人权、自由和平等。宋谨喜欢给两个孩子买书,尤其是乐知时,他每次都会自己看一遍,挑选出他认为不错的,在扉页写上“赠知时”三个字,有种老派的、传统的呵护感。 “我看过了,觉得你会很喜欢的。”宋谨抿了一口茶,“以前我觉得你学法并不是很适合,你性子太柔,太善良,但我看了这本书,也扭转了偏见。现在我觉得你非常适合,这一行很需要同理心,需要仁慈和正义。”他的神色慈爱中带着一点很轻微的得意,仿佛对自己心态的转变而感到愉悦。 “是吗?”乐知时也开心起来,从宋谨身上得到了一种近似父亲的认可,对他很重要。 十数年的成长路径里,宋谨都充当着半个父亲的角色,为他们的生活而打拼,给他们非常坚实的物质基础和情感后盾。 “是的。”尽管乐知时不是真的发问,但是宋谨还是给了他很确切的回答,他放下茶杯,靠上沙发望着墙上的画,“我有时候觉得,可能是因为你是跟我长大的,我们家的环境对你的性格塑造肯定是有影响的,所以你才这么温和,如果你跟着乐奕长大,可能更开朗,说不定也是个小冒险家。” 宋谨只有在谈论起乐知时父亲的时候,脸上会流露出一种复杂的笑,嘴角是勾起的,但眼神是难过的。 “他可能会嫌弃我把你教得太保守了。”宋谨笑着说,“要是他,估计会带着你爬山浮潜,教你滑雪,不过你身体不行,我是不放心的。他要让你去玩那些,我肯定要跟他大吵一架,让他老实一点,踏踏实实学着当个可靠的爸爸。你刚生下的时候我就说这些,他肯定都烦死我了。” 说着说着,宋谨陷入了沉默,盯着茶杯里清亮澄透的茶汤,最后拍了拍自己的膝盖,“不说了,要吃饭了,我去看看小蓉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看着宋谨的背影,乐知时陷入一种伤感之中,但不是因为自己。 或许他而言,自己的父亲只存在了三年,婴幼儿时期的自己建立不了多么稳固的情感基础和记忆存档,但对宋谨而言,父亲是他一起长大的挚友,是亲如手足的存在。 他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不是一个可靠的父亲,但他一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饭桌上依旧温馨,林蓉烤了一个很大的海盐奥利奥奶油蛋糕,奥利奥也是自制的,上面是乐知时爱吃的各种莓果,蛋糕胚是用米粉和杏仁粉调配烤制的戚风,蓬松柔软,带着淡淡的坚果芬芳。 “这可是我试验了四次的配方,你们绝对喜欢,比外面卖的蛋糕蓬松多了,而且质地也很细腻。快尝尝。”林蓉切了最大一块给乐知时,“今年是我们乐乐最后一年十开头的生日了,要顺顺利利,健健康康。” 宋谨点头,“是啊,明年就是二十弱冠了。” 林蓉敲打了一下宋谨,“弱字不好,要健康强壮。” “健康好说,”宋煜握了握乐知时比他细了一圈的手腕和胳膊,“强壮难说了。” “我挺强壮的,我有腹肌。”乐知时掀起衣服下摆想给宋煜看,忽然想到什么,飞快扯下来,红着耳朵吃饭。 “腹肌好呀,你哥哥的腹肌就不错。”林蓉分好了蛋糕,坐下来,“快吃,这个米蛋糕好吃吧,你生日过了我就要推广在阳和启蛰,做成小的,名字就叫乐乐海盐奥利奥戚风奶油。” “有点长吧这个名字。” “哈哈哈好像是哦。” 拿起叉子,在笑声中吃下第一口蛋糕,乐知时忽然发现了一个许多年都不曾留意的事实。 对中国家庭而言,餐桌是很特殊也很神圣的地方,大人们常说“先吃饭,吃完饭再说。”、“在饭桌上不要说不开心的事”,生活再艰难,餐桌也是珍贵的乌托邦。大家分享食物,也是分享彼此的生活。 而在宋家的乌托邦里,没有小麦的存在。 过敏的只有乐知时一人,但这十数年里,他们一家四口都为了他剔除了这个看似必不可少的过敏原。 如果不爱上自己的“哥哥”,乐知时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晚上,宋谨看着球赛,林蓉又开始织毛衣,乐知时端了杯热牛奶到沙发前,很温顺地靠在林蓉的肩膀上,看着她拿着很细的毛衣针织出双螺纹。宋煜拿了本书走了过来,坐到旁边的沙发上看书。 “稀奇了。”林蓉抬了抬眼,动了下肩膀示意让乐知时看,“你哥今天居然没有一个人闭关修炼。” 乐知时望了一眼,正好和抬头的宋煜视线相对,他有几分心虚,但又觉得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感觉很幸福。 “可能是哥哥想你了。”乐知时又靠上林蓉的肩。 “真的假的?”林蓉用小拇指勾着毛线,表情有些撒娇的意思,“想我也不跟我说,那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想我?”说完她故意对宋煜使眼色,“学学你爸,人长嘴就是要说话的。” 突然被点名,专注看比赛的宋爸爸连内容都没听见,就直接揽了揽林蓉的肩膀,有些迷茫地问,“怎么了小蓉?” 乐知时和林蓉都笑了起来,宋煜一脸事不关己的姿态,端起乐知时拿来的热牛奶喝了一口。 “没什么,我逗你儿子呢。”她停了停手上的动作,对着宋煜来了一套捧杀,“你说说你,这长相,这气质,要是再有你爸一半的温柔体贴,是个天仙都被你弄下凡了。” 乐知时无端端有些羞赧,不敢作声。正喝着牛奶的宋煜被这句话给呛了一下,咳嗽两声,脸上的神色稍稍稳了稳,又低头翻书,从容道:“宋谨同志长相气质俱佳,温柔体贴善解人意,都没能让天仙下凡,何况是我。” 听了这话,林蓉一下子没会过来,转念一想不对,两手往膝盖一放。乐知时见了这架势立刻起来摸她后背,“下凡了下凡了,蓉姨就是仙女。” 林蓉拿脚踢了踢宋谨,“你儿子天天讽刺我,你管不管他?” 直播正到了赛点,宋谨两头顾不过来,也只听了个大概,揽过老婆肩膀亲了一下她头顶,“管,你是王母娘娘。” 林蓉推开他,“什么跟什么啊,你看你的球吧。” 乐知时笑得歪倒在沙发上,瞥见宋煜嘴角也带着笑意,一瞬间觉得他们的生活真的很好,很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 见宋煜还在笑,林蓉又好气又好笑,最后长吁一声,“我看就我家小煜这挑剔程度,真有天仙下凡也是看不上的,就不知道能看上什么样的?” 乐知时一路装死,以为宋煜也是,没想到他却开了口,垂眼看着书,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天仙就算了。” “天使下凡可以试试。” ※※※※※※※※※※※※※※※※※※※※ 这大概是我写过最幸福的家庭氛围了 九点半二更(也有可能九点写完就更了,裸更无所畏惧hhh 随遇而安【二更】 (这是二更, 直接点击最新更新可能会错过上一更哦) 在家里待了一天半,周日晚上宋煜开车带着乐知时回了学校。天气始终阴沉,但雨一直没有落下。 坐在车上, 乐知时闭上眼休息, 眼前不断地出现林蓉抱着他不舍得他走的场景, 后备箱放满了她做的点心和零食,不知道是自己猫着腰在厨房做了多久才做完的。 他穿着林蓉织好的毛衣,腿上搁着宋谨给他买的书, 被爱和自由包裹着长大,有非常安全稳定的人生轨迹,却一意孤行地驶向一条死胡同。 某种程度上,他的确很像他的父亲。 返校后他们没有回宿舍, 因为宋煜第二天一早就要离校外出,他第一次挽留了乐知时,尽管方式还是不确切的询问。 “要不要去公寓住一晚?” 乐知时当然同意了,并且在宋煜补充了一句“不做什么”的时候, 还对他说,“你想做什么也都是可以的。” 但宋煜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在乐知时洗澡的时候, 他一个人坐在卧室地毯上安装好了投影仪, 和几年前狠心赶他走的自己很不一样,现在他可以让乐知时靠在自己的肩上, 很安静地陪他看他喜欢的动漫电影。 乐知时的瞳孔总是亮亮的,认真地盯着投影屏幕, 像个可爱的小动物。看到激动之处, 他会在被子里猛地蹬腿, 然后抬头抱住宋煜的脖子亲一口他的脸颊。 他们很多时候都是不需要言语沟通的, 一个动作就能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乐知时蹭一蹭宋煜的脖子,他就知道他困了,把他垫高的枕头取了一个,让他平躺下来。 强撑着看完了最后ed部分的彩蛋,乐知时睡下了。宋煜从背后抱着他,轻吻他白皙的后颈,手握着他的手臂,将他整个人都圈紧怀里,像一个安全而温暖的保护罩,又像是一台接上电源的机器,进入休眠。 他们彼此慰藉,相互保护。 大概是印象中记得宋煜会走得很早,在他身边总是贪睡的乐知时天不亮就醒了,迷迷糊糊地摸了摸,发现宋煜还在身边,还靠在自己的背后,心里才踏实一些。他轻手轻脚地起来,学着宋煜一贯的样子往他怀里塞了一个枕头假装是自己,然后跑到楼下洗漱,给宋煜做了很简单的早餐。 只有煎蛋培根和米吐司,但是他翻出来一瓶黄芥末酱,组装在一起就还不错,他觉得宋煜会喜欢。 宋煜下来的时候脚步有点快,下到一半看见从厨房端出两个盘子的乐知时才停了停,恢复成以往慢条斯理的状态。 “我做的东西不是很好吃。”乐知时自己先主动替他降低预期,“你不要挑剔,不好吃也不要告诉我。” 宋煜尝了一口,看向看似不在意评价的乐知时,“好吃。” “真的?”乐知时也咬了一口自己的做的三明治,“好像是还可以。” 他觉得宋煜对他的要求一向很低,容忍度很高,态度也很温和,这些他现在才发现,但仔细回想,很久以前的宋煜就是这样了。 八点不到宋煜就带着提前收拾好的行李离开了,他走得很急,乐知时穿着睡衣和拖鞋陪他坐电梯。宋煜没有顾忌地在电梯吻他额头,让他回去可以再睡一会儿,反正上午没课。 电梯门打开,冷风直往乐知时的脖子和脚踝灌,他目送宋煜走进停车场,看着他的背影,乐知时冷得浑身发麻,打了个颤。 “宋煜。”他很大声在后面喊了一声,看着宋煜回头,本来想跑过去,但宋煜大步往回朝他走来,直到来到他的面前。 乐知时很乖地钻进他的大衣里,抱住他的腰,“你要小心,记得给我带礼物,不要生病了。” 宋煜点头,趁着没人,乐知时踮起脚亲了亲他的下巴,“不要担心我,我不那么难过了。” 他知道这两天在家,宋煜很担心他,所以才和过去不一样,不会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而是陪着他在客厅,陪着他做很多事。宋煜的关心是没有声音的,静水流深。 “别怕。”宋煜摸了摸他的脸颊。 乐知时摇头,眼神坚定,“一想到你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就觉得很难过,很心疼,根本顾不上害怕了。”他很直白很坦诚,“你也不要担心我会因为害怕离开你,我不会的。那种只有你一个人挣扎的日子不会再出现了。” “还记得我当年抽到的签文吗?”乐知时歪了歪头。 宋煜露出一个很淡的笑,“顺其自然。” 那其实是他的。 “对,以后的事我们都一起面对吧。” 担心他迟到,乐知时退离他的怀抱,催促他离开,但宋煜却在最后说,“你再叫我一声。” “嗯?”乐知时没理解,“宋煜?” “叫哥哥。”宋煜挑了挑眉。 不知道为什么,乐知时的心跳快了许多。哥哥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但此时此刻被他一要求,却产生出一种很微妙的情愫。 “哥哥……”他低下头,轻声叫他。 宋煜揽过他的腰,皮带上的金属扣压迫着乐知时的小腹,胸膛紧贴在一起,奖励给他一个满是占有欲和透支思念的吻,还有湿热粗重的呼吸。 “乖,等我回来。” 乐知时愣愣地站在原地,很留恋地看着他开车出去,直到再也看不到。回到公寓的他根本没再能睡着,像个合格的恋人一样给宋煜打扫了一遍房间,然后就收到了南嘉发来的开会通知,换了衣服赶去学校。 因为有南嘉的帮忙,法学院这次动作很快,早早地发布了初选晋级名单,把即将代表学院参加比赛的学生都召集起来开会,很明显是希望这次能拿个不错的成绩,一雪前耻。 尽管提前知道了自己晋级的消息,但真正去开会,乐知时还是有些紧张和兴奋,他是最后一个到的,上次那个穿着汉服的女孩子果然在里面,两人打了招呼,乐知时发现她是个特别内向的小女生,问了两遍才听清她的名字,叫小琦。 “我叫乐知时。”他还没说太多,小琦就点头,“我知道你,你很有名。” 乐知时觉得神奇,因为他并不是朋友众多的那一类。另外的三个选手也进来了,先是一个穿着皮衣的灰蓝色短发女生,比南嘉还要高,拎着一块黑色滑板进来,自我介绍只有一句,“我叫曲直。” 还有两个男生,一个高高壮壮声音很细,说话总是丧丧的,名字很有趣,和他本人一样丧,叫周一。最后来的是一个干瘦、穿着不合身的橙色大卫衣的男孩儿,“我叫陈毕,大家都叫我陈皮。”他嚼着口香糖,一进来就给南嘉学姐吹彩虹屁。 南嘉让他们坐下,和另一个学姐一起给他们介绍艺术节服饰大赛的比赛规则,“这一届赛制有一点改革,每个学院的小组是五个人,你们刚刚也相互认识了。因为我们有比较长的t台展示时间,需要制作样衣成衣给模特,制作周期比较长,所以决赛只比一轮,大家只需要设计一个主题的服装。” 那个很酷的女生抬了抬手,“学姐,是命题的吗?” 南嘉点了点头,“不过不是每个学院都是统一主题,这次赛方拟定了不同的主题,一个学院一个,是采取抽签的形式分配的。” 乐知时皱了皱眉,“所以,这个比赛还有运气的成分?” “理论上是这样的,因为一定是有好发挥和不好发挥的主题。”南嘉耸耸肩,“这也没有办法,有的主题本身就很吸睛。” 另一个学姐补充道:“走秀的话一个主题需要三轮,所以我们需要大家设计出三组服装,如果可能的话,尽量设计的有层次,比较容易拿高分。” 看起来就很丧的周一同学叹了口气,像一堵移不开的山一样坐在椅子上,“可是我们学院在这个项目就是很不擅长,以前都只能拿一些鼓励参与的奖项。” 而嚼着口香糖的陈皮倒是看得开,比起陈皮更像是一根老油条,“嗐,没事儿,咱们本来就是划划水啊,是吧学姐。” 南嘉张了张嘴,还没说话,酷姐曲直倒是先开口,“你要是想划水,倒不如去参加赛艇比赛。” 一直不吭声的小琦很紧张地扣着手指头,乐知时看见她好几次想抬手,又好几次弱弱地放下来,于是主动问她,“小琦,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瘦弱的小琦身上,只见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眼神闪烁,最后看向南嘉,“我……我想去洗手间。” “嗐。”陈皮又趴回桌子上。 一个会议开下来,过程并不是很理想,南嘉觉得有点悬,结束之后留在讲台收拾资料,“乐乐,你一会儿有事儿吗?陪我去趟校医院吧。” 乐知时一下子有些担心,从位子上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那个叫曲直的女生拎着滑板上前,“学姐不舒服吗?” “啊,”南嘉笑了笑,把资料装进包里,“有点感冒。” “我跟你去。”乐知时背上包,准备跟她一起去。他的舌头尖前几天破了一点,但没太大感觉,他还以为只有嘴唇破了,后来口腔溃疡疼起来才发现,是宋煜上次太用力了。 “我也想拿一点药。”他站在后面,伸出舌尖拿手机拍了一张照片,两指放大观察了一下那个溃疡的小白点儿,然后本着批评指责的心编辑了微信,把照片发给宋煜。 [乐乐:看。] 曲直站在讲台边,拿出手机,“学姐,可以加微信吗?” 南嘉当然没有拒绝,也拿出手机,“可以啊。”打开微信让她扫。 “你的滑板好酷。”南嘉低头看着地上的滑板,辨认上面印着的一行字母,好像是西语,“我一直想学,但有点怕。” “我可以教你。”曲直摇了摇手机,“加上了,想学随时找我。” 三人一起准备离开,曲直用脚踩了一下滑板的一端,滑板立起来,用手利落地接住,跟着他们下了楼。到室外之后,她踩上滑板,一副准备离开的架势。 “明天见。”乐知时和她挥手拜拜,对方朝他笑了笑,然后看向南嘉,“想找人陪同看病也可以找我。” 南嘉很开朗地笑起来,“用滑板载我吗?” 曲直也笑起来,“机车怎么样?持证上岗。” 说完,她滑着滑板走了,身影很飒。乐知时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曲直的背影,然后又看了看南嘉,眨了两下眼,“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南嘉被他逗笑了,抢先道,“我也有一句话要讲,你该剪头发了。” “这样不好看吗?”乐知时抓了抓头毛,“他们说我头发一长更像混血了。” “什么叫像,你本来就是。”南嘉从包里拿出口罩戴上,对乐知时叹了口气,大概是因为生病,平日里活得像女超人的她第一次在乐知时面前显示出疲惫感,“怎么办,我感觉这次比赛也不是很好办,选出来的学生除了你性格好有能力,其他的要么不积极,要么不对盘,还挺难搞的。” “不会啊。”乐知时心态超级好,“你知道吗学姐,我觉得我们这个队没准儿成绩不错呢。” 南嘉笑起来,“为什么?” “因为就很像啊。”乐知时两手揣进卫衣口袋里,望着不远处的金色落叶。 “一个丧一个皮,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萝莉,还有一个感觉就很标新立异的酷姐,算上我,这种组合在漫画里简直就是那种前期被所有人瞧不起、后期打脸的黑马队,特别经典的那种。” 他一副非常乐天派的表情,拍了拍南嘉的肩膀,“没问题的,相信我。” 南嘉看着他的眼睛,盯了一会儿,最后摇摇头,“我算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 “为什么都喜欢你啊。”南嘉的眼睛笑得像弯月,“那我可就相信你了,没问题的吧。” 乐知时笑得一脸阳光,“放心吧,赤木晴子小姐。” 手机震了一下,是宋煜的回复。 [哥哥:这是你的引诱方式之一吗?] ※※※※※※※※※※※※※※※※※※※※ 宋·脑补大王·lsp·火日立 名草有主 相思成疾 人人平等 乐知时还是不说话, 在听见宋煜声音之后,他喘得更慌,这几乎是他自己无法克制的。 鼻尖埋在柔软的枕头里, 呼出的湿热水汽浸湿了棉质面料,也蒙湿了他的睫毛。 电话那头的宋煜不说话了。 “哥哥……” 乐知时懵懂地发现,自己在最脆弱的时候仍旧会下意识地呼唤这个称谓,无论他平日里如何刻意地避开,本能里对兄长的依赖是无法改变的, 也无法被替代的。 “嗯?”宋煜的声音很沉, 与他截然相反, 稳定而安全。 “挂掉可以吗……”他压抑着欲念,很小声地询问。 “想挂吗?”宋煜的声音沉沉的, 有着很好听的共鸣, “你现在在哪儿,告诉我。” 乐知时很艰难地说出公寓两个字, 然后又忍着呼吸声告诉他, “在你的床上。” 宋煜那头静了一会儿,令乐知时觉得心焦,他很想挂掉电话,但是又矛盾地渴望听到宋煜的声音。 “哥哥, 我可以挂吗, 很不舒服……” 宋煜却很直白地反问, “你现在想的难道不是我吗?” 乐知时难以启齿, 他无法说这一切只是因为一张照片,甚至只是一只手, 这么简单, 这么随便。 “我当你默认了。”宋煜又问, “不想听到我的声音吗?” 乐知时永远无法对宋煜说谎。 “想……” “打开摄像头。”宋煜几乎是命令的语气。 乐知时的喘息尚未平息,在他的逼迫下变得更加急促,“不要,我要挂电话。” “乐知时,你不乖了。”宋煜直呼他的名字,有种碾磨他最后一点羞耻心的错觉。 乐知时隐隐感觉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一处情绪忽然间崩塌。他像秋天的枯叶,被踩碎了。 “我不想乖。”他有些赌气地说话,把发热的脸侧贴在枕头上,渴望这个房间里能再多一些氧气,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怜,“哥哥,你不想我吗……” 宋煜那头沉默了几秒,声音似乎变得哑了一些,“你觉得呢?” [赠送几千字] 乐知时觉得自己的心大概是破了一个洞,缝起来残留的那根线就被宋煜拽在手上,一扯就难受。他觉得不公平,仿佛只有自己被支配了,像受伤的幼犬那样呜咽了一声,缩进被子里。 “药在不在手边?”宋煜问。 乐知时看了一眼床头,“在……” “注意观察自己的反应,不要太过激,很危险。” 这句话明明是对他可能发病的提醒,但在这样的场合,却有种错位的怪异感,仿佛他们在进行某种精密又危险的实验,他则是需要被观察的目标。 宋煜的声音再次传来,“需要帮忙吗?还是挂掉。” 乐知时此时又有点慌,“别挂……” “那打开视频。”宋煜的语气有些强硬,但很快又补充道,“我只看你的脸。” 乐知时还是妥协了,他受了蛊惑,头脑昏沉地开了视频,手机靠枕头上,镜头对着自己的脸。 宋煜所处的环境好像很暗,仿佛坐在电脑前,他甚至穿戴整齐,黑色的高领毛衣裹紧,连喉结都看不到。 摄像头没有调整,乐知时只能看到宋煜的薄唇和下颌,还有他宽阔的肩膀与胸膛。 不知道为什么,乐知时感觉羞愧,把头转到另一边,想躲开他。 在宋煜的视野里,他看到乐知时因扭动而牵引的后颈,还有上面那颗不明显的黑痣。 他像一个冷冰冰的机器人,调研着乐知时此时此刻的反应程度和他的行为,从中接受他的反馈。 而这种反馈似乎会干扰机器的运转,他被荷尔蒙洇湿,频率错乱,变得不再稳定,但向他发出夸赞。 “乐知时,你真漂亮。” 体温越来越高,氧气越来越稀薄,乐知时的理智仿佛被压缩在针管之中,一点点抽走。他隐约听见宋煜说了“我爱你”,头脑空白了一瞬。 乐知时并不重欲,总是很单纯地对待感情,仅有的两次都是因为思念宋煜,但这让他几乎无法接受。他茫然又自我放弃似地趴在枕头上,一动也不动。 电话那头,宋煜看他似乎结束,只是趴在床上喘息,便用和刚才完全不同的语气喊他的小名,“乐乐。” 他此刻很温柔,“还难受吗?” 乐知时趴着摇头,并不说话。 “很想抱一下你。”宋煜不再是刚刚那种可以肆意掌控他的姿态,“你现在应该很软,很好抱。” 又是这种实用主义的发言,但乐知时还是不想说话。 理智渐渐恢复后,他几乎被羞耻感生生埋住,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明明就是很单纯地喜欢宋煜。 宋煜很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于是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 乐知时的声音不太对,宋煜敏锐地感知到,询问他:“你哭了吗?” 被猜中心思的乐知时一瞬间变得更加难堪,镜头里仅能看到的脸颊边缘和耳朵都红透了,“你不要管我了,快睡觉吧。” “为什么会哭?”宋煜并不打算离开,“告诉我,否则我睡不着。” 乐知时不想让宋煜失眠,所以还是在挣扎中妥协了。 “我怎么变成这样了?以前不是这样的,都是因为你。”乐知时带着一点哭腔,“每次都是想你才会这样。” 宋煜松了口气,静了几秒,猜到乐知时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太忙,又很想他,才会有些情绪崩溃。 于是他很耐心地问:“这样不好吗?” 乐知时吸了吸鼻子,“我觉得我很奇怪,平时不会这样的。” “这不奇怪,每个人都一样。”宋煜很平静地说,“如果你对我没有感觉,我反而要怀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乐知时飞快地反驳,“我最喜欢你了。” 宋煜轻轻笑了一声,“那你能接受这些吗?”他像是在打预防针,“以后可能还会有更过分的。” “以后是什么时候?”乐知时问。 “做的时候。”宋煜压低了声音,“我可能会欺负你。” 乐知时的脸闷得发烫。他侧过脸面对镜头,眼睛和鼻尖都是湿朦朦的,泛着红色,宋煜以为他要问什么,但他脑回路有点奇怪,一点也不关心欺负不欺负的问题,而是问,“这样都不算吗?上次呢?” “都不算,差很多。”镜头里,宋煜只露出下半张脸,依旧是那个看起来很禁欲的黑色毛衣。他的薄唇微微张合,嘴角没有弧度,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 “这样就哭了,以后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还是算了吧。” “不要,”乐知时被他逗得有些着急,又生理性掉了几滴眼泪,还负气地在枕头上蹭掉,“我下次不会哭的。” “是吗?”宋煜平直的嘴角微微勾起,他往靠背上一靠,露出完整的一张脸,衣冠楚楚,甚至还戴着眼镜。这样一丝不苟的形象和乐知时几乎完全相反。 “真乖。”他给了乐知时糖果一样的夸奖。 乐知时出神地望着镜头里的那个人,缓慢迷茫地眨了几下眼,很轻声地说,“好想你啊。” 宋煜的眼神柔和起来,他摘下眼镜,抬手隔空做出动作,像是在摸乐知时的头发,“我不能抱你洗澡了。” “我自己可以的。”乐知时想起什么,扯了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坦诚地认错,“但是我穿的是你的睡衣,你的床也被我弄脏了。我还在上面画了画。” “没关系。”宋煜温柔地望着他。 “可是你很爱干净的。”乐知时对此有些不安。 宋煜神色温柔,嘴角扬起淡淡的笑,“你是世界上最干净的小孩,不管做什么。” 这句话并没有多少美妙、浪漫的修辞,只是一句简单的回应,但却令乐知时面热心跳,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带着点撒娇的语气凑近了一些,对着镜头亲了亲宋煜,像是表示感谢。 他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总觉得宋煜的脸上流露出一些抱歉的表情。 顿了几秒,宋煜才开口,有些迟疑地问,“我刚刚是不是有点凶?” 乐知时有些不好意思,拿枕头遮住自己的脸,“有一点。” “下次不这样了。”他保证过后又补充道,“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只是到这一刻,乐知时也才忽然反应过来,其实宋煜也是毫无经验的。他或许只是下意识流露出的掌控欲。 “不要。”乐知时把枕头弄低了一点,露出一双漂亮眼睛,“我喜欢你凶一点,特别是叫我全名的时候。” 还没顾得上不好意思,他又飞快续道:“但是你平时不要凶我可以吗?” “嗯。”宋煜点头,“不会的。” 收拾洗漱的时候乐知时也舍不得挂电话,一直问他很多问题,什么时候回来?他可不可以去接?这次的礼物是什么……直到宋煜也上了床,他才稍稍静下来一些。 “你还想听我给你念日记吗?”乐知时问。 宋煜躺在他很冷的被子里,嗯了一声,有些意外,“你还把日记背过来了?” “对啊,”乐知时从床头拿来日记,翻了翻,“因为我怕你睡不着嘛。想着你如果来找我,我可以随时给你念,这样你在外面也可以好好睡觉。” 宋煜对他说了谢谢,听起来挺郑重,反倒让乐知时不好意思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随即翻出一页,为他念出来,“10月28日,天气雨。下雨了好开心,我是不会带伞的,这样我就可以让哥哥给我……”念到一半,乐知时眯着眼瞅了半天,“啊,撑伞的撑字都不会写。” 宋煜有点想笑,问他:“你在说你自己吗?” 乐知时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日记,有点尴尬,又装作无事发生那样念下去,“……这样我就可以让哥哥给我撑伞。哥哥平时不爱牵我,但是打伞的时候会牵着我,因为路上有水坑,他怕我踩上去。虽然他骂我笨蛋,但是他还是全宇宙最好最好的哥哥。” 念完之后,乐知时听到宋煜那头似笑非笑的声音,对自己有些无奈,“怎么我的日记里都是你啊。” “谁知道呢,哥哥长哥哥短的,就是不喜欢哥哥。” “我喜欢的,只是开窍晚而已……”乐知时底气不足地为自己辩驳,又翻开另一页,“下一篇……又是下雨,这篇不错,很长。” “10月29日,今天也在下雨,我的袜子湿了,不太开心。但是我进教室之后,发现大家的袜子都湿了,我就又开心了起来。我现在很喜欢雨。因为老师会对考试最后一名的同学说不好听的话……”念到这里乐知时自己都忍不住吐槽这逻辑,“这写的是什么啊,前后因果逻辑都不顺的。” 宋煜对他儿时的大作和他的自我吐槽给出了一样的评价,“很可爱。” 突然被夸,乐知时有些害羞,但还是继续念了下去:“因为他成绩不好,老师就以为不交作业的是他,其实老师搞错了。考第一名的陈苗苗和最后一名的王晓峰今天都没有带伞,他们就都淋湿了,谁都不比谁淋得少。这么一看,雨比老师公平多了。” 乐知时念完,羞耻地把日记推开,趴到枕头上,“以后不念这个了吧,我觉得你会笑到睡不着。” 但宋煜的语气很认真,“写得不是很好吗?雨确实比老师公平,比很多人都公平。” 乐知时不太当一回事,只觉得是宋煜的安慰,只闷头嗯了一声。 但忽然间,他脑子里闪过一丝灵光,猛地抬头,拿起日记仔细看了一遍那一页。 “我知道了。”他有些兴奋地对宋煜说,“我想到第三部分的主题了,就是平等。” 宋煜嗯了一声,用很温和真挚的语气鼓励他,“继续说。” “前两轮我们的主题是时空,雨是连贯时间线索的,是可以覆盖空间距离的。刚刚那个日记让我想到,雨也是平等的,就像法律一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是男人还是女人,任何年龄任何种族,雨都会落在他们的身上,只要他希望,没有人会被雨排斥,对不对?” 宋煜很想看看此时此刻乐知时的样子,他觉得会非常非常迷人。 “对,你的想法很特别,很有灵气。” 乐知时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了书桌上的台灯,“我现在有很多想法,想先画一下试试。”说完他对宋煜说,“哥哥,你现在困吗?” “又想抛弃我了?”宋煜故意说,“去吧,反正我已经习惯当工具人了。” 乐知时撒娇一样说没有,“我开视频,你看着我画画可以吗?困了你就睡。” “好。” 他坐在书桌前,左腿踩在椅子上,手臂环住,脸靠在膝盖上用右手随意地画着。 台灯的光替这张介于东西方之间的面孔蒙上浅金色的薄纱,矜贵又漂亮。 宋煜躺在一片黑暗中,静静望着镜头里的乐知时。一旦沉静下来,他就仿佛真的是浮雕和壁画中才会存在的人物。白皙的皮肤没有轻浮的脂粉感,几近透明,漂亮得毫不轻浮,不主动施以引诱,干净,圣洁。 如果真的产生了邪念、占有欲和破坏欲,错的只有自己,乐知时永远无辜。 “膝盖要涂药。”宋煜低声说。 乐知时温顺地点了点头,“你回来给我涂吧。” “好。”宋煜答应了他。 设计得太过专注,乐知时已经不记得宋煜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一抬头,发现他闭上了眼,呼吸很沉。他对着镜头久久地发呆,手指描摹宋煜的鼻梁形状。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乐知时在心里想,明明会很强势地下达命令、会说以后要欺负他,但却在事后有些抱歉地问自己是不是太凶。 他想,世界上可能真的没有第二个人,能让自己这么心动了。 在公寓花了一晚上,第二天上午,乐知时就在他们的[小燕子穿花衣]设计微信群组发了消息,说自己有了新的想法,于是南嘉在中午的时候又借了间教室,组团开临时会议。 “我快一点讲完,大家可以回去休息。”乐知时从包里拿出写着设计概念的几张纸分发给大家,“第三轮走秀我认为我们可以用雨的平等作为主题。” “平等?”陈皮没有会过来他的意思,“为什么?” 乐知时解释,“因为在雨的面前是不分种族、性别甚至阶级的。只要你希望淋一场雨,那么雨永远公平地为每一个人落下。” 这个主题让在场的人都有一点意外。 “而且,这个主题在穿梭时空之后回归到人文,和我们法学院的精神是契合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就像雨水一样公平地润泽整个社会。” 曲直挑了挑眉,“我喜欢这个主题。” “但是,”南嘉将乐知时说的记在笔记本上,并提出质疑,“我们要怎么表现平等这一点呢?”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乐知时又把昨晚赶出来的草图给他们看,“目前我想的是这样,我们大家通过设计不同的内搭服饰代表人的不同类型,比如利用破洞和做旧效果的‘贫穷’,或者是昂贵面料制作出来的‘富有’。” “我懂了。”周一说,“还有男性,女性,小孩儿老人……” “没错,就是这样,我们的模特也不用非常局限,不一定就是高挑的美的,因为雨是平等的。”乐知时指着画纸,“雨这一部分我觉得可以用有透明感的一些面料,做一层很薄的外衣,模拟出雨水落在身上的感觉。我查了一些资料,有种面料是很薄很有光泽的,据说配合灯光可以做出那种淡蓝色的水光感,我这两天课下去找一找。”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有大家一起淋雨的感觉了!”陈皮也有些激动。 “而且也可以真的下雨。”南嘉说,“我和主办方的舞美沟通过,可以有水的机关,只要提前安排。” 乐知时点头,“太好了,这样舞台效果搭配起来,应该会很不错的。” 曲直有些佩服他,“你脑子里好多奇奇怪怪的点子。” “是啊……”小琪虽然还是很小声,但现在都敢和乐知时开玩笑了,“是什么给了你灵感?昨晚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啊……”乐知时一阵脸热,“没有没有,就突然想到了。” “真的假的?我感觉不太对劲啊。”南嘉故意逗他。 “真的没有。”乐知时为了自保,抛出一个悬念转移话题,“对了,我闭秀想到了一个大招,绝对非常惊艳全场。” “大招??是什么?” “保密。”乐知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机场愿望 设计主线一出来, 法学院小组的进度就像是开启了加速模式,五个人将三条主线的设计任务分配出来,每一次开会都会碰撞出新的想法。原本以为拿到了非常难搞定的缺乏新意的主题, 没想到设计概念也日益丰满起来。 “我从咱们篮球校队里找了一轮,又去院队里找,好不容易找到这几个。”南嘉把选好的模特照片用ipad放出来给大家看。 一张张滑过去, 陈皮和周一看得最起劲, “哎这个帅!” “这个也不错,肌肉很发达。” 南嘉忍不住笑起来,“你俩怎么gay里gay气的?” 陈皮摸了摸鼻子, “嗐,谁都愿意长得帅的穿自己设计的衣服啊, 多有面儿。美女也行啊, 我们跟需要美女。” “美女会有的,我这次去校队的时候,特意跑了一趟啦啦队和礼仪部。”南嘉又往后翻了好多张, “你们看, 都很漂亮吧。” 乐知时看着这琳琅满目的模特备选, 忍不住感慨道, “幸好学姐的人脉广,资源丰富,去哪儿都有熟人可以帮忙。” 南嘉故意做作地把肩上的头发往后面撩了撩, “谁让我人见人爱呢。” 一直坐在旁边专心画图的曲直忽然间抬起头, 转过脸看向南嘉。 “换洗发水了?” 南嘉愣了一秒,对她的细心有些意外, “啊……对, 这你都发现了。” “很好闻。”曲直又低下头, 继续画她的画。 乐知时特意瞟了一眼曲直的画纸,上面的模特虽然淡去了五官,但发型和整体氛围几乎和南嘉一模一样。 “我们这帅哥美女的含量,加上设计师的颜值。”陈皮大言不惭道,“那就是秒杀全场,请给我们颁发一个最佳养眼奖吧。” 小琪也小声认同,“有篮球队的就已经赢了……” “唉。”南嘉却长叹一口气,“本来我想着还有一个大招的,但是大招太高冷了,拒绝了我。” 乐知时抬头,和南嘉对上视线。南嘉痛心地对他点了点头,“你想的没错,就是宋煜。” “啊。”陈皮一拍大腿,“宋煜学长啊。” 乐知时有些惊讶,“你也认识?” “认识啊。”陈皮转着椅子,指了指周一,“我俩不是大二的吗,去年篮球赛的时候去看了一眼决赛,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那满场喊的啊,全是宋煜学长的名字,我耳朵都炸了。” 周一点头,补充道:“特别是进球之后学长掀起球衣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我周围的女生同时发出了尖叫。” 乐知时心想,我都不知道还有这种时候。不过宋煜高中参加篮球赛就这样,乐知时也差不多能猜到那种盛况。 “你们还不知道吧。”南嘉对着乐知时眨了眨眼,“我们乐乐和宋煜学长关系匪浅哦。” 圆桌上的所有人一时间都看向乐知时,弄得他有些不好意思,手里的笔很慌乱地掉在桌子上,又滚到了地上。 “哇哦,什么关系?” 曲直看他捡了笔起来,脸都憋红了。 小琪隐藏的八卦属性暴露出来,很小声问,“是兄弟吗?我听说宋煜学长为了帮你挡酒,和咱们院的学长打了一架。” “没打没打。”乐知时赶紧澄清,“只是起了点小冲突。” “你家的基因是女娲捏出来的吗?”陈皮瘫在椅子上,“人和人怎么能差距这么大?” 乐知时不想继续解释,急于转移话题,于是问南嘉,“他是怎么拒绝你的啊?” 南嘉用手撑着下巴,翻出她和宋煜的聊天记录,“我给你看看啊,他又多么冷酷无情。你看,”南嘉把手机给乐知时看,“我发了这么长一段,告诉他这个比赛很重要,很需要能震场子的模特,而且我还特意把你搬出来,说你这几天为了比赛多么多么辛苦,我们都特别希望他能过来帮个忙,这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结果呢。”南嘉手指往下滑了滑。 [宋煜:不想被围观,你找其他人吧] “是不是特别冷漠!” 乐知时看到宋煜的回复时间,就是在给他发完手照之后。 他有点无法想象,宋煜一边在其他人面前扮演一个冷酷无情的拒绝机器,但与此同时,还因收不到乐知时的回照而发出了[你做事很不公平]的可爱控诉。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一只在别人面前永远只给出一个高傲背影的小猫,但在乐知时的跟前,它会伸出爪子挠一挠,很生动。 “既然是乐知时的哥哥,”曲直望向他提议,“你去找找他,应该能说得动吧。” “我?”乐知时觉得这个点子不太妙,“如果宋煜学长说不想出风头,我可能也不太好使。” 南嘉摆手,“不用不用,我们模特已经招够了,就等着训练一下台步。宋煜估计也挺忙的,就不麻烦他了。” 正说着,小琪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她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表情并不乐观。她的父亲经营着一家手工定制旗袍店,因而对面料方面很熟悉,也有一定的货源,于是大家把联系面料厂商和成衣制作工厂的工作交给了她。 “刚刚,刚刚面料厂商给我打电话……”小琪坐下来,用一种很忧虑的眼神看向乐知时,“他们那里没有我们需要的那种特殊面料,我拜托他帮我问问其他商家,他说这个透明丝快要停产了,而且面料也很贵,他知道的还在卖的厂很少了,只有一个,但是、但是应该也不会给我们的。” 乐知时皱起了眉,“你的意思是有一家,可是不会给我们?”他觉得这是可以解决的,“没关系,起码有一个,我们联系看看,说不定能买到。” 小琪摇头,“没有那么简单的,我已经托他去帮我问了,那家厂商他们不卖零售,所以、所以像我们这种只做几套成衣的购买量,他们是不会搭理我们的……” 周一也跟着叹了口气,“最怕遇到这种事了,之前的成衣加工厂也是找了好久才愿意帮我们的。” 陈皮趴在桌子上,“要是新传那小子,肯定能要到面料,他家的关系什么弄不到啊。”说完他碰了碰乐知时的胳膊,“哎,我看他好像挺喜欢你的,要不乐乐你去问问他?” 这主意对乐知时来说简直糟透了。 “这可是比赛,我们是竞争对手,总不能一遇到问题就向竞争对手求救,这样的比赛既不公平也没有意义。” 他虽然平时都是一副乖宝宝的样子,但在某些方面总是会展现出非常严苛的标准和底线,“何况这件事不是一定成不了,小琪你把那个厂商的联系方式给我,我来试试。如果真的不行,我们可以试着找找类似的面料,加工一下做个替代。” 南嘉点头,“我觉得可以。” 会议结束之后,乐知时特意和小琪一起走,向她了解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小琪很沮丧地告知他,现在最麻烦的是她没有这个厂商的联系电话。 “我认识的那个叔叔,他和这家厂商关系也不是特别好,所以只有他们的具体位置……” 室外很冷,乐知时穿得不算多,缩起脖子,“没关系,我们可以过去,正好明天周末。” 小琪点头,把地址发到乐知时的手机上,“很远哦,在广州。” 这是乐知时没有料到的。他看了一眼消息,和小琪面对面站在银杏树下。正思考着对策,有一些人往他们这边看。 “要不我去吧。”小琪有些磕磕巴巴地说,“我周末可以不去上钢琴课,曲直好像去帮学姐做志愿活动了,陈皮和周一周末都要参加党建活动,应该没有时间的。” 乐知时两手往口袋里一揣,冲她笑了笑,“没关系,我去就行,怎么能让女生跑那么远呢,很危险的。” “那我和你一起?” 乐知时摇头,还是拒绝了。一方面他并不想让小琪辛苦跑一趟,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足够了,另一方面,如果他们一起出行,无论是住酒店还是坐飞机,都不太方便。学院圈子小,一点小事很快就发酵开来,真的传出什么绯闻,对小琪影响很不好。 而且他也不想让哥哥误会。 身为一个实实在在的行动派,在决定要去广州找面料厂商的当天下午乐知时就买了机票,买的是早上八点的一班。 算起来,这还是乐知时人生中第一次独自一人外出,尽管不是旅行,是肩负使命。买好机票的他第一时间给宋煜打了个电话,但得到的只有系统提示音。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听,请稍后……” 乐知时猜想宋煜可能在忙,或者信号不好,也没有当真。蒋宇凡跑过来拉他凑人头玩游戏,一被拉进去,乐知时就忘了给他发消息,直到睡前才想起来,于是给宋煜发了一条微信,把他自己非常紧急和临时的行程报备给他。 第二天的一大清早,乐知时就爬起来,拿着不大的行李箱打车去机场,路上慌慌张张,天气也不太好,天色阴沉,空气里说不清是雾还是霾,灰蒙蒙罩着一切。司机师傅打开了电台,里面播报着预计会有小雨。 到达机场的时候,乐知时拿出手机付款,这才看到宋煜早上五点发来的消息。 [哥哥:手机昨天摔了一下,黑屏了一直开不了机,充了一晚上电才恢复,不知道还会不会黑屏。] [哥哥:你现在在机场吗?我查了一下今天那边的天气不是很好,记得要仔细听机场大厅的语音播报,不要和不认识的人说太多话。] 乐知时觉得宋煜有时候很有趣,不知道的看到这条消息还以为他是六岁的小朋友。 他付款下车,给宋煜打了个电话。明明还很早,但听声音宋煜似乎已经没有在睡了。他一边取票办手续,一边和宋煜说自己遇到的麻烦,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吧。”宋煜又补充道,“原计划是这样。” “好吧。”乐知时低头看着手里的机票,又望了望机场大厅玻璃墙外铅灰色的天空。一向对任何事容忍度都很高的他,很难在宋煜面前掩饰无法早点见面的遗憾。他坐在发凉的座椅上,伸长了腿,很温顺地对宋煜说,“那我会早点回来见你的。” 宋煜在电话那头说好,或许是介质的不同,又或许是编码和解码的问题,乐知时总觉得,和他打电话的宋煜更加温柔,也更加令他想念和心动。 他静下来又思考了一遍,觉得归根到底是摸不到也抱不到,只能听到他的声音,模拟他此刻的表情,所以更加想要见到他。 没说太久,大厅里就开始播报航班信息,正好就是乐知时所做的航班。他低头看了一眼宋煜送他的腕表,确认了一下时间,起身去准备登机。 “那我挂了,我要登机了。” “等一下。”宋煜很难得地阻止了他的行动。乐知时的脚步顿了两秒,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他温和、沉稳的声音,“我还没有来得及夸你。” “现在已经成长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很厉害。” 乐知时从他的话语里可以轻而易举的获得甜蜜,并且有一点点小小的得意。他知道自己被宋煜拿捏得很死,但他也很享受这种感觉。 “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路上小心。” 挂断电话的嘟声就像是一个奇妙的切换键,把乐知时从极其依赖哥哥的小孩变成一个独立离开这座城市的大人。一切都比想象中顺利,他的座位挨着舷窗,靠在座椅靠背上,乐知时望着窗外飘下来的细雨,在心里默默祈祷能顺利抵达。 身边坐了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风尘仆仆但很想找人说话,他先是好奇乐知时的长相,问他是不是外国人,得知他混血之后又好奇他的家庭,进而向他抱怨,说自己从洛杉矶飞过来,在江城转机,已经飞了一个长途。 乐知时虽然有些困,但还是很礼貌地回应他的聊天。 “这天气真的太差了。”男人看向窗外,“不过既然没有延误航班,应该问题不大的是吧。” 乐知时点点头,窗外的雨下大了,天暗得不像是早上,更像是临近黑夜的傍晚。他不自觉伸手抚摩手腕的表,“希望是这样。” “我还有很重要的一个客户要见的,千万不要出岔子。”男人调整了座椅靠背,似乎准备结束话题。乐知时松了一口气,头歪靠在舷窗边,闭上了眼。 晚上没有睡够,乐知时很快就睡着了,但他在飞机上一向睡不太稳,昏昏沉沉的,感觉飞机颠簸不停。他做了个很真实的梦,梦见自己在雷雨天去找宋煜,外面的雷很大,夜空中闪过白色闪电,他忍着害怕湿漉漉找了很久,最后在一个陈旧木头柜子里找到了他。 打开门,里面很黑,很潮湿,宋煜抱着膝盖孤独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仿佛已经坐了很久很久,早已习惯了。 他本来想带宋煜走,但最后钻了进去,抱住他,与他一起躲在里面。 隐约听到飞机播报的声音,梦里的柜子动荡不停,感觉有人拽他、拍他,乐知时猛然惊醒,看见走廊的空姐在忙碌,身旁的大叔着急催促他,“你终于醒了,要备降了,快点准备一下。” “备降?”乐知时茫然地皱起眉,“为什么要备降?” “好像是因为台风,广州现在特别大的暴雨,不能飞了,所以要备降长沙。” 乐知时发觉自己的运气真的不怎么样,第一次“出差”就遇上这种情况。他不了解备降,也不知道现在的状况到底如何。坐在前面的小孩哭闹不停,他的妈妈似乎也很没有耐心,大声责备。乐知时整理桌板和自己的东西,有些恐慌。 他想起之前和宋煜一起看过的一部十分惊险的电影,在飞机失事之前,乘务人员给每个人准备了遗书,可以留给自己的家人。 乐知时看起来很冷静,很快收拾了东西,遵循工作人员的安排,但他的心里一直想着电影里的场景。 不过直到飞机降落在备降机场 ,乐知时也没有等到遗书环节。 周围的人都很急躁,因无法按时到达广州而恼火,大家一窝蜂跑去找航空公司服务台的麻烦,对方给出安抚信息,告诉他们不会新的航班等太久。 乐知时推着行李箱,找了很久才在一个角落找到了一个位置坐下,机场里有些冷,乐知时身上穿着一件驼色羊绒大衣,还觉得不够。大厅满是匆匆忙忙的旅客,有人在开心地拥抱,有人拥抱时掉了眼泪。 仿佛只有自己是一个人。 乐知时拿出手机,开了机,怕打扰宋煜工作,他很少直接打电话,通常都是发微信消息。 [乐乐:我现在并没有到广州,那边好像来台风了,我们一飞机的人都备降到长沙。听说要等几个小时,那边的雨势应该会小一点。我的运气真的很不好,感觉出来的第一天就遇到这么麻烦的事,恐怕不是太好的预兆。] 发出去之后,乐知时想了好一会儿,生怕好的不灵坏的灵,又忙给自己打了个补丁。 [乐乐:也有可能把最倒霉的事放在了开头,后面应该会顺利很多的,对吧?]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得到宋煜的回复,猜想他现在一定是在忙,乐知时也没有很在意。他拿出平板,一个人看了几集新出的番剧,又把背包里蒋宇凡塞给他的糯米糍拿出来吃掉,填了填肚子。 飞机上睡姿不好,又坐在冷硬的座椅上等待了几个小时,乐知时只觉得度秒如年,他有点后悔没有让小琪一起来,至少有个人说说话。 等了太久,他有些饿,拉着行李箱在机场里绕了绕,最后停在一个卖甜品的小店门口,这里飘出来的香气太浓了,乐知时几乎走不动路。 店面不大,但确实是机场唯一一个卖蛋糕的店,里面还有一棵很大的圣诞树,大约是提前预定的,上面没有任何装点,看起来有点寒酸。 他想这里面或许会有自己可以吃的东西,于是走进去,在一长排的橱柜前寻找目标。 哪怕有一个冰淇淋或者慕斯呢。 握着的手机忽然间震动起来,乐知时看见是宋煜,立刻点了接通,视线还停留在琳琅满目的蛋糕上。 宋煜的语速比之前快了许多,仿佛刚忙完什么事,“你现在在哪儿?” “我?”乐知时以为他没有看到消息,“机场啊。我现在有点饿,这里有一家小蛋糕店,闻着好香啊,我就进来了。” 他怕宋煜担心,提前对他说,“你放心,我不会乱吃东西的。” “我知道了。”电话那头似乎有另一个人在说着什么,宋煜回了他几句,店里太吵,乐知时有些听不清。他想出去,但迎面撞上一个搬运工,扛着两大袋子面粉。两人一撞,他肩上的面粉袋猛地震动。 “哎哎哎小心!” 两个店员赶上去扶住,“吓死了,还好没砸到。” 可面粉袋上沾着大量的面粉,一下子震到空气中,被乐知时吸了进去。他扶住玻璃橱柜,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乐知时,你怎么了?”电话里,宋煜的语气变了,“出什么事了” 他也很想回答,但意志力被稀薄的空气压缩,不知怎么就不小心挂断了电话,也听不到宋煜的声音了。 一开始店员还以为他是被呛到,立刻跑去给他倒水,可乐知时越咳越没有气力,呼吸声变得很大、很急,背靠住橱柜似乎要往下滑。 “没事吧!” “你是哮喘病人吗?” 他呼吸困难,没有办法给出任何回应,努力地去够行李箱上放着的背包,艰难地从里面找出一个小包,把里面的东西全部一股脑倒在地上,慌忙地从里面翻找出救命的喷雾,大口地吸药。 快一点,他不想让宋煜担心。他要赶快回电话。 周围聚了一些人,都看着他,但乐知时视线有些涣散,感觉自己不断地出着冷汗。好在有药,他的症状逐渐好转些许,至少有力气抬手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 围巾被搁到腿上,乐知时无力地靠在橱柜前,店员为他端来一杯水,问他需不需要叫救护车。 乐知时摇头,感谢地接过了水,但他没有力气喝,只能暂且放在地上。 突发的哮喘令他缺氧,头脑昏沉,他不断地深呼吸,心里反反复复地出现飞机上的梦,消极的情绪像是雨后的积水,一点点蔓延。 他坐在冰凉的地板,拿出手机拨给宋煜,抬头对那个不正式的圣诞树许了一个不太可能的愿望,但很快就在脑海里一闪即逝。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乐知时猜到宋煜正在给他打,于是挂断,稍稍等了一会儿,但他们的默契在这种时候实在捣乱。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 再挂断,乐知时沮丧地低头,选择默默等待,他鼻尖有些酸,还是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试图在电话接通的时候听起来状况好一些。 大概两三秒,暗下来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乐知时的心里点亮一盏小灯,正要接通,忽然听到自己渴望的那个熟悉的声音。 “乐知时。” 宋煜赶到这间蛋糕店门口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靠坐在地上的乐知时。他朝宋煜转过脸,冷色调的灯光把他的面孔照得苍白,额角的薄汗闪着很细碎的光,嘴唇也是白的,像是干枯脱色的玫瑰。 乐知时的眼神很迷惘,他以为自己是幻听,甚至是发病过后神志不清的幻视。直到那个眼神慌乱到不真实的宋煜跑过来,在众目之下抱住他,直到嗅到他身上很好闻的味道,可以把脸埋在他的肩窝,他才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实。 “你还好吗?”宋煜额头出了汗,好像跑了很久,手掌很热,他摸了摸乐知时的脸,又确认他的心率,“刚刚是不是哮喘发作了?吸了药对吗?” 乐知时有些懵懂的点头,他不知道明明说过后天才会返校的宋煜此刻出现在这里,望着他的脸,有些出神。 梦果然是反的,被找到的人原来是他。 “宋煜。”乐知时很轻很轻地喊他名字,“你怎么来了?”像发梦一般,乖巧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唇。 这棵圣诞树虽然寒酸到一盏星星灯都没有,但很慷慨地实现了他的愿望。 ※※※※※※※※※※※※※※※※※※※※ 哥哥不在长沙,是特意飞过去的,乐乐在备降机场延误了几个小时 不会被拍到照片发到网上啦,也不会被熟人看到,这概率太小了hh(不要自己给自己发刀好吗?乖乖把手里的刀片交给我~) 爱人身份 预支遗产 大雨侵袭 绝对占有 风眼迷失 藏玉于心 在酒店的第二晚, 乐知时和宋煜在那个拥有漂亮落地窗的浴缸泡了很久的澡。 窗外狂风骤雨,却又拥有很闪亮的霓虹,乐知时背靠在宋煜怀里凝视窗外, 感觉在凝视一个精致的圣诞玻璃球,里面的景象很不真切。 后来宋煜从后面扶住他的下巴,温柔地让他仰头,又低头吻上乐知时的额头,他又觉得, 不真切的是自己。 他们才是被困在玻璃球里的人。 晚上睡觉前, 宋煜坐在床上, 说想听乐知时念日记,本来只是说说而已, 乐知时竟然真的拿出了日记本, 而且不止一本。 “你跑这么远为什么还要带这些?”宋煜从摊开的好几个本子里随意拿了一本,翻开来看。 乐知时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我以为你还在外面工作嘛, 万一你又睡不着呢,如果你打电话给我,我就可以给你念。” 宋煜看似随意地问:“如果我不打电话呢?” “那……”乐知时抿了抿嘴唇,又假装轻松地翻开一页, “那就背回去呗, 又不重。” 没过两秒, 乐知时又自顾自说, “但是你应该会给我打电话的,我觉得。”他用一种不知道是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宋煜的语气强调, “宋煜, 你睡眠质量真的很差。” 他没想到这种无可反驳的事实也会遭到宋煜的反驳。 “我不是睡眠质量差。” “那你天天让我念日记。” 宋煜低着头, 捏着乐知时干净修长的指尖,“那是因为很想你。” 乐知时没想到他突然之间会这么直白,不知道怎么的有些结巴,“那、那之前你还吃那个褪黑素。” “一样的原因。”宋煜轻声说。 或许还有不知道如何面对未来的迷惘和煎熬,毕竟对宋煜这种恨不得能将计划按时按刻定好、按部就班完成的人来说,确定是最重要的。 不可能的单恋也不至于这样痛苦,起码[不可能]就已经是确定的了。但他所面对的,是一个有可能、但又会把彼此拉入深渊的感情。 乐知时很轻柔地吻了吻宋煜的侧脸,“我也很想你的。” 他又很低声说,“我都已经习惯想你了。” 挑了一篇看起来傻傻的日记,乐知时念给宋煜听。 “我今天在小卖部遇到了小煜哥哥的同学,其实我是没有钱的,我好穷,是同学要我陪他去买辣条,然后小煜哥哥的同学说我可爱,并且送给我一小包旺仔牛奶糖,我的同学也送了我半包辣条。” 宋煜一边听,一边翻看手里的另一本日记,和乐知时念的不太一样,这一本日记似乎是他初一写的,字都变好看了很多,不再歪歪扭扭,看得到成长过后的痕迹。 [今天开学了,班上的同学人都很好,放学后他们还约我去喝奶茶,但是我没有很开心。] 乐知时继续念,“虽然我没有钱,但是幸好我有哥哥,所以我可以免费得到一包牛奶糖。” 宋煜低头看下去。 [为什么不让我叫哥哥呢?我不明白,还不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难道这么不希望做我的哥哥吗? 放学后我和蒋宇凡在奶茶店门口,看到哥哥在书店买教辅,明明他也看到我了,但是还是直接走了。我感觉自己的心破了一个洞,明明我喝了很多甜的奶茶,但是我感觉不到,可能全都从洞里流出来了吧。 一点也不甜,我觉得又痛又苦。 想回去上小学。] “好好笑啊,我怎么从小就喜欢白嫖。”乐知时翻开另一页,思绪还在这一页上面,“我记得我小时候去公园总有人想给我吃的,但是大部分我都不能吃,我太可怜了,老天爷给了我一张很好骗吃骗喝的脸,但是收走了我可以随意开吃的技能。” 感觉宋煜一直没有反应,乐知时侧过脸,抬头看他,“你在听吗?” 宋煜嗯了一声,合上了手里的那本日记。 “那还要念吗?还是直接睡觉。” 宋煜摸了摸他的脸,“睡吧。你嗓子还有点哑,不念了。” 乐知时说好,然后躺下来,催促宋煜关灯。外面风声很大,大得有些夸张,仿佛这栋华美的高楼也有可能瞬间被风卷走,或是倾塌,一切都是岌岌可危的。 屋子里的灯一盏盏暗下来,宋煜没有全熄灭,他留了一盏暖黄色的床头灯,面对面和乐知时躺下,无声地凝视乐知时的脸孔。他总是下意识思考怎么才能规避风险,但最后还是任性地把一切都拉到和他想象中不一样的局势下。 他很想知道,该如何在父母面前把乐知时塑造成一个受害者的形象,不被他们惩罚,但又认为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不是单方面的哄骗,可以被原谅。 任何后果宋煜都可以接受,但他不想乐知时承受。 不想看到乐知时再在日记里写下,[想回到在一起之前]。 为此,宋煜甚至开始想如果。 “乐乐。” 听到宋煜喊他,乐知时睁开眼,也往宋煜那边挪了挪,声音里带着软软的鼻音,“嗯?” “如果我没有和你在一起。” 他甚至没有将问题问完。 乐知时不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是他已经想到的其他假设,还是直接问“你要怎么办”,但这些对乐知时而言都没什么区别。 乐知时不说话。 他很少不回答宋煜的问题。 在看到乐知时眼圈发红,眼神躲开他、看向其他方向,看到他因深呼吸而起伏的胸口,宋煜没能继续下去。他很快靠过去抱住了乐知时,有些用力地把他困在怀里,说自己只是随便问的,没有其他意思。 但乐知时还是没有说话,因为他的沉默,宋煜一瞬间在脑子里放弃了很多念头。 “以后不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了。”宋煜亲吻乐知时的耳垂,很低也很轻地向他承诺,“我们没可能不在一起。” 乐知时搂住宋煜的腰,把脸埋在他的锁骨。 他现在已经无法说出[我会离开你们独自生活]的谎话了。 一晚上宋煜都在做很重复的梦,梦见一望无际的黑色的海,他和乐知时两人蜷缩在一艘破旧的小船,彼此依偎。他喜欢一眼就看得到的未来,但困在没有方向的海上。 后来有一阵子,被他抱在怀里的乐知时忽然站起来,走到了船边,很期待地望着船外的世界,梦里的宋煜有些慌,但他发现自己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乐知时站在船边。 好在最后乐知时没有跳下去,他回到了宋煜身边,摸了摸他的手臂,然后抱住了他。 船没有驶向任何一座岛屿,天亮了,宋煜也醒了。他发现乐知时说得也没有错,自己的睡眠质量的确不怎么样。 乐知时还贴在他身边,手指轻轻放在宋煜手臂上,呼吸均匀绵长,蜷缩的姿势和他梦中的很像。 刚睡醒,人有些迷蒙,宋煜想起床喝杯水,可刚坐起来就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扯住了。他回头看,又抬了抬被拽住的那只手,发现一条细长的黑色缎带,不知什么时候,被绑在他的手腕。 沿着线索,他找到另一端。 绑住了乐知时的右手。 · 台风和他们一起离开了广州,然后分道扬镳。 在广州的这几天像梦一样,很好但是不真实。回到熟悉的学校,乐知时又想,好像并不只是广州。 和宋煜在一起之后的每一天都像发梦。 在高铁上乐知时又睡着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的手里攥着一块东西。宋煜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任由乐知时抱着他的手臂问好多问题,比如“这是你给我的外出礼物吗”、“什么时候塞到我手里的”之类的。直到宋煜觉得他有点吵到别人,扭头吻了吻他嘴唇,然后承认。 “这其实不是捡的,是我从一个当地人那里买的矿石。”宋煜非常诚实。 “那也没有关系,我觉得你也捡不到那么多名贵的石头。”乐知时摸着手里的矿石,切割面露出非常莹润的墨绿色,“这是什么石头?” “藏玉。” “藏?”乐知时抬眼看他,“西藏的藏?” “嗯。” 乐知时想到第一个字的其他发音,然后忽然间开心起来。 “我喜欢这个名字。”乐知时很珍惜的双手握着,然后贴上胸口。 “我要把他藏起来。” 在广州的时候他买了许多特产,想带回去给林蓉,但一回去就发现没有时间回家看她。乐知时忙着赶课程作业和接踵而至的模拟法庭,并且把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都留给了艺术节。 他们得到了面料,托小琪的福也找到了愿意和他们这帮学生合作的成衣加工厂,然后一遍一遍地开会、修改设计、打版、再修改。南嘉把时间都花在了训练模特上,乐知时偶尔改稿改到心力交瘁,会跑去看他们走路,放松一下。 “我觉得你自己上就很合适,比这些篮球队的傻大个合适多了。”南嘉逗他,“小脸蛋不用白不用。” 乐知时伸了个懒腰,盘腿坐在一整面的大镜子前,看大长腿看得很舒心,“那不行,我要靠才华吃饭。而且我要赚大钱。” “怎么突然就想赚大钱了?”南嘉觉得他可爱。 “啊……”乐知时觉得理由不太能说出口,抓了抓头发,“就是突然感受到钱的重要性了。” 南嘉长长地哦了一声,看见一个人的台步有问题,又连忙起身指导。 乐知时看过去,眼神在其他几个练习台步的人身上打转,最后看到一个给他熟悉感的身影,他甚至差一点看错。 但不是的。 “南嘉姐,这个男生,”他指给南嘉看,“他的联系方式可以给我吗?” “我想让他试试我闭秀的衣服。” 从练习的舞蹈教室出来,乐知时又一头扎进作业里,在一间自习教室熬到很晚,出来的时候走廊很冷,忽然间就很想宋煜。回来的一周时间里,他们都忙到只能一起吃饭,或者在篮球场见见面。这种突然拉远的社交距离让乐知时经常发呆,时常想到在广州亲密无间的那几天。 脚步停在一台咖啡自动贩卖机前,乐知时犹疑地点击屏幕,想是要拿铁还是玛奇朵,最后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选了一个,低头准备拿出手机的时候,身边多出一个身影。 抬起头,乐知时看到宋煜伸手,将屏幕上已经选好的选项取消了。 他把一个玻璃瓶装的热牛奶放到乐知时手上,“现在喝咖啡,是不打算睡觉了吗?” 很真实的热度传导到皮肤上,乐知时迟钝了好几秒才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宋煜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了下来,然后一圈圈绕上乐知时空荡荡的脖颈,“听南嘉说你还在自习教室,从实验室出来,顺道过来了。” 他的实验室和这间自习教室之间要走将近二十分钟的路,哪里算顺道。 乐知时的心里升起一股逐渐浓郁的甜蜜,旁边走过去一对结伴的女生,其中一个看向他们,等她们走过去,乐知时才贴近一些,带着微笑对宋煜说,“你来得好巧,我刚刚正在想你。” 对乐知时直白地示爱,宋煜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也习惯不了,他说再多次,宋煜都会微微心跳加速,然后失去一点分寸,像只被摸了尾巴的猫。尽管他讨厌失去表面的冷静,但是如果是在这件事上,他认为是不错的。 他希望乐知时一辈子对他示爱。 深夜,沿着校园无人的黑暗小路,乐知时时不时大胆地牵住宋煜的手指。他的手被牛奶捂得很暖,牵起来很舒服。一旦有个什么声音,他又会慌张地松开,最后发现只是一只流浪猫。 宋煜把他送回宿舍之前,带着他穿到一片小树林,这里离乐知时的宿舍不算远,他上课不着急的时候偶尔会多望几眼,因为这里种着的不知名的树,在秋天的时候会变得很漂亮,一片金黄,蝴蝶一样的枯叶会很缓慢地落下来。 晚上的时候,这里一片漆黑,没有那么漂亮的风景,连落下的叶子都像一片走上错误路线的乌云。 满地的枯叶踩起来有窸窣的声音,乐知时有点报复性地牵着宋煜的手来到一棵大树下,绕着树去踩,因为这样,一旦有经过的人听见,他们会猜想这里有一对情侣。 但他们看不见,不会发现是他和宋煜。黑暗是他的保·护·伞。 “好玩吗?”宋煜低声问他。 还没来得及回答,还没来得及抬脚再踩一步,乐知时忽然听见另一个方向传来了枯叶破碎的声音。 “有人来了。”乐知时拽着宋煜到树的背后。他想躲到宋煜的大衣里,但宋煜的外套是扣起来的,所以乐知时就很着急地解开他的扣子,扒拉开衣服,然后钻进去,这画面怎么想都有点奇怪。 树林不小,脚步声是错落的两个人,和乐知时预想的不太一样,他们好像在距离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贴着宋煜的胸口,宋煜贴靠着大树,两人都保持安静。 但另一对不知情的情侣并没有抱着乐知时这样单纯“踩落叶”的目的,他们说了两句话,女孩儿的声音很俏皮,开着很可爱的玩笑,男生装出生气的语气,说如果再说,就要亲她了。 “就要说……唔!” 接下来,乐知时就只能听见接吻的水声和喘息声了。 这情况有点尴尬,他躲在宋煜怀里,脸颊烧烫得厉害,像是喝醉酒一样,尽管他都没有喝醉过哪怕一次。声音愈发明晰,乐知时下意识想退离宋煜的怀抱,但身体刚动了动,就被宋煜的手臂箍住了腰。 抬起头,他望向宋煜在黑暗中不真切的英俊面孔,和他对上视线。 宋煜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气声告诫他,“后退会被发现。” 踩碎的枯叶藏不住秘密。 乐知时的心跳得好快,他不能动,又要努力地不去听别人隐秘的亲热,并且羞涩地低下了头,暗暗后悔自己拉宋煜进来的决定。 但他被宋煜搂着,宋煜皮带上的金属扣像此时的境遇一样磨着乐知时,胸膛亲密无间地贴紧了胸膛,连宋煜说身上冷的、好闻的味道都变得暧昧和灼热。 在宋煜低头,嘴唇贴上乐知时耳尖的时候,香气像雾一样裹住他难以启齿的念头。 他开口,用温柔的声音绑架了乐知时的矜持。 “你真的不想吻我吗?” 隐秘放置【一更】 比赛前夕【二更】 (这是二更, 直接点最新更新可能会错过上一章(以及赠送)) 时间越来越紧张,[小燕子穿花衣]小分队几乎忙到没时间睡觉,花大把通宵的时间赶工做配饰, 对成衣做最后的调整。开秀很重要,对于整场表演来说是抓住眼球的第一个机会。 第一套出场的服装是小琪和周一合作设计的,为了能够体现出主题,他们做的是古代诗歌中的“绿蓑衣”,蓑衣下穿得是盛唐华服, 头饰和装扮都是唐风, 模特也是由南嘉亲自担当。 但最后彩排的灯光下, 披着蓑衣出场的效果不够好。看视频回放,南嘉始终认为绿蓑衣过于朴素, 更适合陈皮设计的后几套侠者风格的服饰, 达不到一眼就抓眼球的效果。 大家都一筹莫展, 认为现在的时间已经补救不了, 小琪也只能给出用鲜花装饰的建议。 南嘉最后对着一直沉默的乐知时挑了挑眉,“你说呢?你这个小智多星, 快想想怎么装饰蓑衣会比较好。” 乐知时趴在桌子上,转了转笔, “放弃吧。” “啊?”南嘉不可置信,“你居然也会放弃的吗?” “我说的是开场放弃蓑衣。”乐知时坐直,很认真地说,“我其实有个想法, 但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之前我查资料的时候看了很多古籍, 《隋书》里就写隋炀帝‘尝观猎遇雨, 左右进油衣。', 这个油衣其实就是古代有钱人穿的雨衣。” “虽然沿着t台走到顶,最后定点脱掉蓑衣那个创意不错,但实际上模特里面的衣服那么华丽,从身份来说不应该穿绿蓑衣的。” 周一皱了皱眉,“可是……油衣要怎么做啊,不会很黏吗。” 乐知时转了转笔,“其实不难,我看书里写的是用桐油浸泡绢帛,制作好之后用泥土和水混合糊在衣服上,在通风的地方阴干,剥下来,这样油衣就不会黏,还可以放水,不会被舞台上的水淋透。我们可以试试复现。”他低头看了看表,“还有时间。” “这个不错。”南嘉赞同,“我们还有很多丝绸面料,做出来效果如果好,比蓑衣华丽很多。” 因为小组里有乐知时、南嘉和曲直这样充满行动力的人,所以他们在确认其他流程都没有漏误的情况下,在距离比赛走秀只有二十小时的时候,开始了开秀的planb计划,利用之前废弃的金丝帛浸上金色的桐油,制造油衣。 这个过程比他们想象中艰难很多,小琪用缝纫机手工缝制好油衣披风,又觉得和斗笠不配,在乐知时的修改设计下,他们决定把最初的斗笠缀上一圈浅金色面纱,以搭配桐油金丝帛披风。 刷了三层桐油之后,陈皮和周一运来了后山现挖的泥,用水和好,铺在固定板上用吹风机和大电扇风干,等了好几个小时,等到南嘉都重新确认了一遍全场的bgm和走秀时间卡点,泥壳才风干。 小琪一点点剥下泥壳、将完整的披风飘飘悠悠地披到南嘉身上的时候,大家在清晨六点的准备室不约而同地欢呼了。 乐知时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团体创作的火花令他振奋不已。 收拾好东西都已经早上七点半,他们忙着将所有的成衣和配饰搭配成套,方便模特换,一共三十套,每个子主题十套,工程量不小。 “中午有一场彩排,我们要带着模特去舞台那边走两趟,然后还要化妆,估计到比赛开始都没有太多休息的机会了。”南嘉看了看表,还想说话,最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曲直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靠一会儿?” 南嘉瞥了她一眼,正要往上靠,但到一半又起来,坐正了拍了拍自己的脸,“不可以,我会睡很香的。” 乐知时不禁笑了笑,“为了防止我们美丽的开秀模特在台上不会精神不济掉下来,我,小燕子穿花衣组精神组长,允许你睡一小会儿。” “对,我也允许!” “睡吧南嘉姐。” 让三个女生都在准备室的椅子上睡觉,剩下的三个男生忙着完成搭配,总算是最后赶在十点半的时候全部做完。乐知时感觉自己几乎被抽了筋,动都不想动一下了,但他们还要去带模特彩排。 “你爸妈来吗?” “来啊,我的高光时刻必须来见证!”陈皮很嘚瑟,拿胳膊拐了拐乐知时,“乐乐你呢?” “啊?”乐知时点点头,“要来的,好早好早以前就要我给他们弄票了,可能还要全程录像。” “哇,你妈也太爱你了。” “是啊……”虽然不是亲妈。 他最后还是忍不住给宋煜发了消息,虽然他知道宋煜今天要开一上午的组会。 [乐乐:你的小男朋友快被玩废了。] 彩排现场的人非常之多,乐知时本来就靠咖啡续命,跟着他们一过去,听到舞台音响的鼓点,感觉自己的心跳都不太正常,浑身冒虚汗,出现了类似心悸的反应。 本来站在南嘉帮忙一个一个确认模特,但乐知时实在心跳得厉害,想找个远离音响也能靠着的地方。 “欸?闭秀的男生呢……” 乐知时没听见南嘉的自言自语,一个人往门口走了走,看见检票的长桌,想靠一下,没想到遇到新传学院的人。 打头的徐霖一眼就看到了乐知时,隔很远就十分傲娇地问他,“混血甜心,你怎么落单了啊,你那些虾兵蟹将呢?” 乐知时心悸未平,勉强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见他脸色苍白,徐霖也觉得怪怪的,“你怎么了?没吃饭啊。”他靠近一点,那手指头碰了碰乐知时的胳膊,“没事儿吧,你脸好白啊,是天生这么白还是生病了?” 乐知时觉得他脑子不太正常,但他不想说出来,“我没事。” “真的假的?不是,比赛第二身体第一啊。我送你去医院吧。” 他身后的新传的人还纳闷他居然说出比赛第二的鬼话,“不是,徐霖,一会儿归咱们彩排了,你不盯着啊。” “我能盯出花啊。”徐霖握住乐知时胳膊,拽着他往外走了两步,“你走不走,我跟你说很少有人能搭我顺风车的。” “真不用,我没事,我就是咖·啡·因摄入太多了。”乐知时挣开他的手,脚下一软,但被另一个人接住,一抬头,他看到了宋煜的脸,还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你怎么来了?”乐知时声音很轻,“不是说会要开到十二点半吗?” “中途走了。”宋煜回答得很简洁,手下意识地先去探乐知时的额头,确认他没有发烧的症状,这才看了一眼站在他们面前的徐霖,面无表情问,“你是谁?” “啊?我……”徐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我是他的对手,会把他按在地上狠狠摩擦的那种。” 宋煜皱了皱眉,觉得这孩子脑子有问题,所以直接选择了无视,把乐知时揽到怀里,“走吧,先去吃点东西。” “可我还没跟南嘉姐说……” “我说了,你现在需要休息。” 被无视的徐霖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气得像个烧开的水壶。 ※※※※※※※※※※※※※※※※※※※※ 好累,晚安打工人(bushi) 秀场风波 透明雨衣 浪漫指向 赏罚并重 乱点鸳鸯 冬日渐近【一更】 剥离黑暗【二更】 无效脱敏【一更】 寸草春晖【二更】 阳和启蛰 润物无声 乐知时情况不太好, 医生诊断后,认为除了发烧,抑郁情绪和焦虑也是引起病情发作的主要诱因。 “情绪起伏不能这么大,小孩病龄这么久了, 你们应该知道的。”医生手写着病历, 对宋谨和林蓉说, “过来的时候指甲绀紫还没消, 重度了。你们当爸爸妈妈的,多关心关心孩子的心理,哮喘这种病, 心理养护有时候比身体还重要。” 两人都不住点头,听到“抑郁情绪”这几个字,林蓉心里都拧着疼,怎么也想象不到这种词和乐知时可以联系在一起。 乐知时在医院住着,期间林蓉没开店, 每天都去守着,晚上几乎都不回家,就在病房里的小弹簧床上睡。宋煜来了要跟她换, 也被她催着回学校忙毕业的事。 像是回到小时候,这种感觉对乐知时而言格外地熟悉。林蓉会一边跟他说话, 一边把水果都不紧不慢地削出来,苹果和梨切成小兔子的形状,凤梨切成小扇子,红心柚也剥好, 不知不觉就弄出一份果盘, 然后放上小叉子搁到乐知时跟前。 因为有林蓉陪, 他小时候是不讨厌住院的, 只是不喜欢医院的气味。 以前林蓉会陪乐知时一起在病房看动漫,但是乐知时喜欢的动漫都是少年漫,林蓉总是挑里面的感情线,时不时就问他,这个男生和那个女生是一对儿吗?他们俩是不是互相喜欢啊。 小时候乐知时总是很郑重地说,他们没时间谈恋爱的,他们要变得很强才行。 如今的乐知时更多的是陪林蓉看电视剧,看到激动的时候她会跟小女孩一样发出很赞叹的声音,然后对乐知时说,你宋叔叔就不会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不过他还是很温柔的。 住院的这几天,病房的电视机正好在播一部偶像剧,他们俩常常一边吃零食一边看。 看到男主给女主角制造惊喜的时候,林蓉咬断了一根红薯条,手里捏着剩下的半截,盯着电视机问乐知时。 “哥哥浪漫吗?” 她说这句话的语气和埋怨宋叔叔时一样自然而然。 但乐知时懵了,这两天他们敞开心扉说了许多话,但几乎是很有默契地避开了他们两交往的细节。乐知时害怕说出来会让林蓉难过。 他没想到林蓉会突然问,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见乐知时没反应,林蓉又转过脸,用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他,“哥哥很不会谈恋爱吧?” 乐知时又些脸热,舌头开始打结,“啊、我……哥哥他……” 林蓉笑了出来,“看把你吓得,他欺负你啊,欺负你你要跟我说啊。” “没有没有。”乐知时慌得差点把被子上的果盘给弄翻,又连忙扶住,然后红着耳朵对林蓉解释,“哥哥很好的,他特别温柔,也很浪漫……” “真的假的?”林蓉一副很八卦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 看到这个表情,乐知时仿佛受到了一点点鼓舞似的,搜寻出可以说服林蓉的证据,“真的,哥哥很浪漫的,他每次外出作业都会给我带小礼物。” “是吗?”林蓉点头,“不愧是我的儿子。给你带什么礼物?” “石头。”乐知时又补充了一句,“很贵的石头。” 林蓉噗嗤一下笑出声,见乐知时一脸懵懂,觉得愈发好笑,“乖乖,也就是你了。换一个人都不会觉得宋煜浪漫的。” 乐知时很快地眨了几下眼,努力地辩驳,“蓉姨,他送的石头真的很漂亮,是他自己捡到的,我下次带回来给你看。他还送过我向日葵,每次我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会在我身边。” “我看他不是捡石头,他是捡了个宝贝。”林蓉把剩下的半截红薯条也吃掉,“哦,准确说是他爸替他捡的。” 电视机里开始播放广告,林蓉准备换台,又听到乐知时说,“而且不会再有人像哥哥那样,写那种信……” 林蓉摁在遥控器的手顿了顿,心里涌起一股细密的疼。她静了几秒,微笑了一下,“是啊,只有很爱你的人才会这么做。尤其像哥哥这种从小什么都不缺的人,很难有很想要的东西。一旦有了,应该是很难放手的。他很努力压抑自己了,我明白的……” 她转过脸,摸了摸乐知时的头发,“之前我在你面前说了很多让哥哥找女朋友的话,当时你应该很难过吧。” 乐知时先是下意识摇了摇头,但骗不了林蓉。 “我也不是真的想怎么样,就是觉得哥哥好孤单。”林蓉笑笑,“现在我就放心了。” “但是……”乐知时有些艰难地说,“我们不能结婚,而且也不会有……” 没等他说完,林蓉就大大咧咧地说,“怎么不能结婚了,在阳和启蛰的院子里就可以办婚礼,结婚证书就一张纸而已,当年我和你爸,不是……”她说顺了嘴,又连忙改掉,“我和你宋叔叔,我们俩都是私奔跑出来的,你爸开车带着我俩去了一个小花园,结婚的时候就我们仨,他是证婚人,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念了一堆不着四六的词,当时连戒指都是借你爸的钱买的。” 说着,林蓉低头笑了,“真逗,那时候我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就一心跟着宋谨走了。想领证没户口本啊,乐奕就手写了一张,后来很久了才真的领上那个证,也没觉得多新鲜,还不如你爸写的呢。” 听林蓉说着,乐知时好像能看到那个画面,有点想见见那时候的父亲。 “这都不重要。”林蓉把话头扯回来,“而且我也不想再带小孩了,一有小孩儿我就当奶奶了,天,不敢想象。”她摸着自己的脸,“我还觉得自己很小呢。我不想当奶奶。” 乐知时被她逗笑了。 “不过等以后,生活很稳定了……”林蓉摸摸他的手臂,“可以领养小朋友。这个世界上可怜的小孩子太多了,领养一个就可以救一个。” 乐知时低垂着眉眼,心绪难平。过去的他想象过很多种和宋煜父母摊牌之后的可能,期望都不会太好,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坐在这里,听着林蓉的调侃和安慰,甚至替他们规划好未来的人生。 他把水果盘放到一边,凑过去很乖顺地靠在了林蓉的肩上,抱住她,动作中充满了依赖。林蓉也抱住他,用她身上暖调又柔和的香水味裹住乐知时,很珍重地对他说,“好好和哥哥在一起吧。他很爱你,离不开你,我们现在知道了。” “我们也很爱你,所以不要再想着离开了,好吗?” 乐知时点点头,说好,过了很久,才艰涩地说:“蓉姨,我也离不开你。我也很爱你和叔叔。” 家人之间总是很难说爱。 一方面觉得沉重,一方面又觉得矫情。好像生活就应该俗气一点,像不断前进的步伐一样,踏踏实实落在地上。但一日三餐,一年四季,流逝的每一寸光阴都刻着爱的痕迹。 傍晚,宋煜来了,正好林蓉要回去带棉花糖和橘子做体检,两人换班。 单人病房里没有其他人,宋煜捧了束花进来,很轻地带上了门,看见乐知时戴着耳机靠坐在床上,用笔记本写课程作业。房间里空调开得很暖,很宽松的病号服套在他身上,露出来的修长脖颈肤色苍白,他长到下颌线的棕色头发被挽起一半扎到脑后,只有一缕弧度柔软的碎发还落在脸庞。 他敲键盘的力气很轻,专注的时候抿着嘴唇,十分可爱。 宋煜抽出一枝白色的雪山玫瑰,抬手投到病床上,不偏不倚落到乐知时怀里。他有些疑惑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一枝花,拿起来,迷茫地看向前方,才看到站在眼前的宋煜,穿着一身格纹大衣,没戴眼镜,单手拿了一大束白色的捧花,嘴角轻微地上扬。 乐知时半仰着脸对他微笑,“你看起来像是要去参加婚礼一样。” 宋煜走到床边,把花递给乐知时,像是在解释什么,“花店里就这束好看,随便买的。” 可这看起来一点也不随便。浅色纱纸里是雪白的玫瑰、米白色花毛茛、小苍兰和满天星,很像婚礼捧花,也和纯白色的病房很合适。乐知时很喜欢,于是伸出一只手去摸宋煜的手腕,被宋煜反握住。 低头看着乐知时手背上青紫色的针孔,宋煜用指腹很轻地蹭了蹭,和他十指相扣。 “好消息和更好的消息,想听哪一个?” “好的。”乐知时毫不犹豫,“更好的要放到最后。” 宋煜牵着他的手,“我不需要延毕了。张教授承诺不会因为私事卡我毕业,正常走流程,而且从今以后我也不用在他组里工作。我已经正式进何教授的组了。” 乐知时高兴地抱住了宋煜,搂住他胳膊,“太好了,我一直好担心你毕业的事,现在好了,也不需要换题。”他又有些疑问,“为什么张老师突然回心转意了?” “张斯耘做的。”宋煜摸着乐知时的后背,“她知道老张拿毕业卡我,觉得他很卑鄙,就用回美国威胁他,顺便拿回了她自由恋爱和自由婚姻的主动权。” 乐知时佩服地小声哇了一声,“不愧是她。” “而且她光速有了一个约会对象。”宋煜简单形容,“是个西班牙的留学生。” 乐知时又哇了一声,眼睛都亮了一下,很快就被宋煜不客气地敲打,“你兴奋什么?” “我没兴奋啊。” “你眼睛亮了。”宋煜抬了抬眉。 乐知时往他身上靠,带着一点感冒的鼻音对他小声解释:“我只是好奇长什么样……” “没你好看,别看了。”宋煜给他把花拿到桌子上,往上拉了拉被子。 “还有一个好消息呢?”乐知时还没有忘,抓住宋煜的袖子,“更好的那个。” 宋煜把他的手也放回被子里。初冬时节的暮色透过玻璃窗,将乐知时的皮肤都照得透明,脸上细微的小绒毛隐约可见,还有他那一双浅棕色瞳孔,琥珀一样剔透。 “昨天爸带我去给乐叔叔扫墓了。” 说是墓,事实上只是一个衣冠冢,但宋谨将他和妻子的墓碑安排在了乐家早逝的两老的旁边。怕乐知时难过,他们很少带乐知时去,但宋家夫妇每年至少去两次,发生了好事也会去说一说,那里就像是没有回信的树洞。 乐知时很轻声地嗯了一声。宋煜继续说:“他把我们的事告诉叔叔和阿姨了。” 作为一名父亲,宋谨代表了自己的儿子,向两位已故的好友表示了歉意,也做出了承诺,说会监督宋煜,会让他好好地爱护乐知时。 “他当时说,”宋煜转达说,“以前olivia怀孕之后,你还开玩笑说要是个女儿,直接就定娃娃亲好了,有小煜这种女婿绝对是占便宜的大好事。可能有些事和我们预料的不太一样,但现在的小煜比小时候更优秀了,希望你可以接受他。” 乐知时听得有些眼热,又有点想笑,“你居然可以面无表情说这些话,还夸自己,都不会不好意思的。” “转述而已,没有任何加工。”宋煜握住他的手,“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什么?”乐知时看着他。 “你还在你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和我就订过婚了。” 乐知时有些难为情,“你现在就是在加工,叔叔说的是娃娃亲。” 宋煜无所谓地抬了抬眉,“大同小异。反正你在胚胎时期就已经是我的人了。” 大言不惭这四个字简直太适合宋煜了,乐知时想。 “我开始怀疑你把这个说成是更好的消息,完全是为了自夸和夸大其词。” 宋煜摇摇头,也抓住乐知时的手捏了捏,“不是。爸肯带我去,说明他接受我们了,也希望叔叔阿姨能够接受。他说,虽然外人的眼光无法控制,但至少要有父母们的祝福。” 宋煜说着,脸上的表情也有些难过,“他还说,因为上次去看你的设计比赛,那天晚上回去之后,他和我妈一起看了《断背山》。他们都很难过,尤其后来知道我们的事,就总是想到电影最后的情节。” 说完,宋煜吻了吻乐知时的手背,吻在针孔和叶脉一样的筋骨上,“我们很幸运。” 乐知时点头。 他们在密布的乌云下透支着不牢靠的甜蜜,做着最坏的预期等暴风雨的来临,最后等到的是一场绵密的细雨,润物无声。 宋煜没说,他在乐奕和olivia的墓前,怀着私心在心里改了口,暗暗叫了他们爸妈。 因为很喜欢娃娃亲的说法,所以特意挑了束看起来很像订婚的捧花。 事后他觉得自己做的这些事好荒唐,又不愿让乐知时知道,所以就和许多件尘封在心里的小事一起,锁在沉默中。 出院的那天天气特别好,蒋宇凡带了热的红豆奶茶来接他。 “欸?沈密不是说要来?”乐知时戳破奶茶,喝了一大口。 “嗐,他现在被上次新传那家伙缠上了。”蒋宇凡冷得打了个抖,“就是跟你们比赛那个,细皮嫩肉个儿不高。” 乐知时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徐霖?跟沈密??” “对啊,好像是看了一场篮球赛,正好那场沈密表现得特别好,然后他就开始每天跑去找沈密。找就找吧,还特傲娇,特能找借口,一会儿打印一大堆新闻问卷调查去找他签,一会儿又请他当什么传媒志愿者,每天不消停。” 乐知时眼前都有了画面,不由得笑了出来。 “你说徐霖是不是看上沈密了啊?”蒋宇凡挠了挠刚理的头发。 乐知时有些意外,“你……你看出来了?” “我女朋友说的,她还说他俩配呢。”蒋宇凡傻笑一下,“我就觉得他俩特逗,欢喜冤家。真在一起了得多闹啊。” 蒋宇凡的语气很轻松,就像第一次听到乐知时给他讲自己最后一套服装设计的构想时,也只是下意识地鼓掌,说好厉害,并没有其他的疑问。 乐知时忽然发现,他身边的人都特别的宽容。 这或许是上天夺走他人见人爱的父亲,又拼命通过其他方法弥补他。 尽管缺憾和馈赠无法抵消,但也各有各的美好。 回到学校,乐知时的日子和以前几乎没有太大分别,每天忙于学业,公共课的时候还时不时碰到缠着沈密的徐霖,依旧是一口一个混血甜心。 但和过去不一样的是,他们每周末都会回家吃饭,时间和想念疗愈一切,刚出柜后相处的那点别扭也渐渐地磨平,身份的转换并没有带来多大的距离感,甚至更加紧密。林蓉甚至认为为自己掌握了应对宋煜讽刺的制胜法宝——拉乐知时出马。 “比宋谨管用多了。”林蓉十分得意地搂住乐知时。 但乐知时心里却有点打鼓,真论起来,他还是很怕宋煜的。 圣诞节快到了,他们今年订了一棵很大的圣诞树,还有许多装饰物,但树还没到,和孩子们一起装饰的计划只能暂放。 节前还有一场很重要的球赛,宋谨十分想看,于是他采取迂回战术,“小蓉啊,你不是说你下午找相册了吗?我们一起看看吧,好多年没看了。” 林蓉一听,立刻站起来,“对,我找到了另一本。”她跑到储藏间拿出一本很厚很大的旧相册,挨着宋煜和乐乐坐到短绒地毯上。宋煜正打游戏,没怎么看,但乐知时的注意力被吸引,本来下巴搁在宋煜的肩膀上看他玩儿,林蓉一坐下,他就跟着转了过去。 “哇,我小时候也太搞笑了,头发居然这么卷。” 宋煜瞥了一眼,嘴角不自觉带了笑意。 “你小时候超级可爱,带出去可拉风了。”林蓉光顾着给乐知时看照片,果然不看电视了,宋谨于是心满意足地打开球赛直播,偶尔也瞟几眼相册,跟着点评几句。 “这个!”乐知时像是找到宝贝一样,端起相册到宋煜面前,拍着他的肩膀求他看,“哥哥你看,你小时候!” 听到林蓉笑个不停,宋煜就没有什么好的预感,好奇瞥了一眼,忍住没翻白眼。 “无聊。” “什么无聊?多可爱啊,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支口红。”林蓉十分感慨,“还是小时候的哥哥比较可爱,是吧乐乐,还可以给他化妆。” 乐知时看着照片里涂着口红画了蓝色眼影的小宋煜,越看越可爱。 “你就别笑我了。”宋煜盯着手机屏幕,游戏里的他趴在高处用倍镜找寻着敌人,不咸不淡道,“你小时候不知道被她逼着穿了多少裙子。” “裙子??”乐知时受到了冲击。 宋煜迅速地狙倒一个,淡定嗯了一声,“把你扮成公主,迪士尼看了都要发律师函的那种。” 这是什么形容,乐知时在心里吐槽。 林蓉重点不太对,“什么叫逼着?乐乐不知道多配合,穿裙子超开心,戴假发的时候也不哭不闹的,而且最喜欢亮晶晶的唇蜜。” 乐知时满脸写着复杂,“是吗……” “对啊。”林蓉学他小时候的腔调,“你还问我,蓉蓉阿姨,我漂亮吗?” 宋煜挑了挑眉。 乐知时不敢相信,他翻了翻照片,“没有啊,是不是你们记错了。” 林蓉觉得不对,“家里的相册少了一本。我之前找就没找到,不知道去哪儿了,照理来说应该就在家里啊。” 宋煜游戏的圈缩到最小,进入赛点。 “小煜,你看到没有,还有一本相册,上面有乐乐穿公主裙的。” “在我那儿。”宋煜打得正激烈,脱口而出。 “你那儿?你什么时候拿走的,我怎么不知道?” 结束了。宋煜把吃鸡的庆祝界面展示给乐知时看,棉花糖叼着一个小玩具坐到了宋煜怀里,他还有些懵,“什么?” “乐乐的相册怎么在你那儿?” 宋煜沉默了。棉花糖不停地往他脸上蹿,并且要舔他,所以宋煜也捂住了棉花糖的嘴。 乐知时完全不知道这回事,抱住宋煜的手臂,小声问他真的吗。宋煜也不说话,表情有些别扭。 “好球——”宋谨对着电视激动地喊了一句,忽然发现气氛格外安静,有些心虚地瞄了一眼,然后不太·安心地继续看。 “哦我知道了,”林蓉故意逗他,“肯定是哥哥想你,才会带走的。” 宋煜并不想承认,所以故意说,“我压泡面。” “是吗?”林蓉露出一个微笑,在空中用手臂比划了一下,“那个相册有这——么大呢,你的行李箱都是刚好一装,你用它压满汉全席也不能够吧。” 乐知时笑得几乎歪倒在林蓉肩上,但又被一把给拽了起来。 看着乐知时漂亮的笑眼,宋煜有些报复性地捏住他的脸蛋,晃了晃,盯着他泛了层水光、仿佛真的涂过透明唇蜜的嘴唇,声音里带着点威胁的意味。 “这么好笑啊?小公主。” ※※※※※※※※※※※※※※※※※※※※ 突然发现是月末了,要是有多的剩的营养液可以给过敏原,谢谢~ 看到有人问是不是快完结了,是的,算了算大概还有两个剧情点,可能会在一周内完结吧。先别呜呜呜,还有番外! 然后番外可以尽情点梗,想到什么可以发评论区,会尽量满足大家~(不写非本书出场角色的联动,本书番外还是以乐乐和小玉为主。gl线可能在免费番外坑里写,有时间的话(我还是很想尝试百合的!) 很早就说过以后不会写逃生和狼人杀啦,因为每次写联动比赛都会有人觉得降智,所以不想写啦~智斗剧情以后在全新的文里写吧) 缺憾换梦 出乎意料 圣诞花火 公开声明【一更】 恶有恶报【二更】 心有余悸 在全校出柜的后遗症不少, 比如他们那张接吻图被上传到之前圣诞节的kiss now活动公众号,一跃成为第一名。 而一无所知的乐知时某一天突然收到一份快递,是一个彩虹色的小烤箱, 看到信封里他们接吻的照片,还有庆祝他们获奖的话。乐知时才知道是自己获得了kiss大赛的第一名。 “他们说外联拉的赞助是家电品牌。”乐知时很兴奋地向宋煜展示自己凭本事获得的奖品, 要求他早一点来把烤箱搬到公寓,“好可爱,颜色很漂亮吧?多亏了我。” 宋煜在视频那头笑,“接吻这种事你一个人也做不了吧。” “也是。”乐知时欣赏着小烤箱,很慷慨地说:“那我也允许你用。” 除此之外, 宋煜一下子成了周围许多0的理想型,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骚扰。但宋煜格外地不为所动, 把自己仅有的几个社交软件都设置成不可添加。 又比如乐知时和宋煜的恋情被许多女生传播,只是剧情有点不对。因为之前的朋友圈里, 乐知时承认是自己先追的宋煜, 于是所有人都以为是他苦恋宋煜多难求而不得, 这一点让乐知时很生气, 所以他整整两天都没有去宋煜的公寓, 睡在宿舍里。 直到宋煜让秦彦出面在论坛澄清,并且特意强调了“宋煜苦恋多年”、“竹马竹马”、“从小就喜欢”这些重点。他们俩的绝美爱情一度让部分热衷于嗑真人cp的女同学沸腾不已。 但由于帖子被秦彦加工得太苦情, 宋煜这个冷冰冰的面瘫活生生被塑造成了一个充满忧郁气息的情圣。使他在这个圈子的人气又高了许多, 乐知时更加烦恼。 不过也算一报还一报, 某一天下课宋煜去法学院找乐知时,好巧不巧撞见他正被一个穿着排球队队服的家伙堵在走廊说话,靠得还很近。 宋煜闷不做声地走过去, 听见他好像是要借笔记, 东扯西扯一大堆, 最后却夸乐知时眼睛的颜色好漂亮。 “同学,他不是单身,麻烦保持距离。”宋煜绕过那人,直接走到一脸懵的乐知时跟前,揽着他的腰把他带走,刚走了没两步就遇到了沈密,对方笑得贱兮兮,嘴里嘲讽拉满。 “宋煜学长也有今天啊。” 接下来的一整天宋煜都盯着乐知时的眼睛,看得乐知时浑身发毛。 “我觉得别人只是礼貌性夸一下。”他试图解释。 “一点也不礼貌。”宋煜的不满毫不遮掩。 但大学和小环境的中学不同,多大的事也不算事,随着时间过去,短时间内的后遗症也逐渐消退,毕竟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就像一片湖,无论投下多么庞大的石头,溅起多大水花,那些涟漪总会抚平。 习惯了这些变化之后,宋煜和乐知时终于可以像校园里许许多多的普通恋人一样,在繁重的课业抽出时间吃饭和约会,想拥抱就可以拥抱,想亲吻也不必避讳。 只是回头率稍稍高些。 期末考试周太难熬,乐知时在图书馆通宵好几天,考完最后一门人都累得半死,回家路上睡了一路,宋煜叫都叫不醒,最后说要丢下他走了,乐知时才忽然惊醒,然后惊魂未定又可怜巴巴地抱住宋煜。 放假的第一天,蒋宇凡在电影院当经理的舅舅送了一批电影票,他转赠给身边的朋友们,约上大家一起去看电影。 去了之后才知道赠送的电影没得挑,放映的是一部口碑很好的、主打亲情的灾难片,讲述了一家五口遭遇一场海啸,各自求生又失而复得的故事。 画面很真实,拍得也很好。但看到里面一直分散在灾区的母子重逢那瞬间,乐知时借口上厕所离开了影院。 他高估了自己的应激力。 宋煜是前后脚跟着他出来的,在黑暗的放映室里,他觉得自己比乐知时更加坐立难安。但出来之后的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铺着地毯的影院长廊抱住了他。 乐知时忍着酸楚想,自己在某方面可能会永远胆小。过了一分钟,他很诚实地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宋煜。 他回答说,你不要太勇敢,给我留一点发挥空间。 缓过劲之后,乐知时决定回到电影院。没有人知道他其实还是对灾难有天然恐惧,他也不想表现出来。但宋煜拉住了他的手,给蒋宇凡发了消息。 “我们去吃点蛋糕好了。”宋煜的手掌宽大而干燥,散发着暖意,“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一家新开的蛋糕店,有你喜欢的浆果芝士蛋糕。” 蛋糕店琳琅满目,乐知时的选项却很少,好在他容易满足,看到宋煜皱着眉、按他要求吃掉一口很甜的蛋糕,乐知时心情就好起来了。 这座城市的冬天又湿又冷,像块泡在冷水里的旧海绵。自从放假,乐知时就离不开取暖器,连午休都盖着被子睡在地毯上,橘子在他肚子那儿团着,棉花糖钻在怀里。 这张照片当然也被宋煜拍了下来,存进了相册里。 不过即便是放假了,宋煜依旧没有清闲,一直在家里忙着处理遥感影像。偶尔秦彦来家里串门,想抓宋煜出去玩,但也只能蹭顿饭。 “你这也太辛苦了,才大四就把你当牲口使了。哎,你哪儿来的时间和我们乐乐谈恋爱?时间管理大师啊。”秦彦走到他的桌子跟前,猫着腰瞅了一眼他桌子上的月计划表,格子规整,上面画满了表示[已完成]的叉。 看到下一周有一个标红,秦彦眯起眼,“我去,你们组又要外出了啊。” “刚通知。之前和何教授合作过的地震局分局这次请他去川西做地面沉降检测,顺便把一些山区的空间观测数据填补一下。” 秦彦听得脑袋疼,只觉得宋煜又要辛苦扛仪器了。他像个老父亲那样拍了拍宋煜的肩膀,“行吧,你加油。早点回来过小年夜,我妈到时候包饺子给你家送过来。” 和许多同龄人相比,跑在同样人生赛道上的宋煜仿佛永远都是领先的那一个。在别人为升学考挣扎时,宋煜就已经做好自己的职业规划。在大学里的大多数人还把自己圈定在学生的状态时,宋煜已经开始实现成果上的产出,逐渐地往自己儿时设定的人生目标靠近。 他总是很快能找到目标、先人一步地做好计划,飞快地成长和成熟,就连感情也是一样,是一条很早就划定的、单一的射线。他的人生轨迹是完全的线性增长,速率稳定,从不下落。 但即便如此,在等待乐知时长大这一点上,宋煜有绝对的耐心。 送走秦彦,宋煜回到楼上,经过乐知时房间的时候听到他正在打电话,没有继续睡觉了。 “是吗?那还要一周吗?好吧,我看看最近有什么节日……啊好像没什么节,哦小年夜……啊希望能快点做出来,麻烦你们快一点……” 乐知时正披着小被子对着取暖器打电话,忽然间感觉身边的橘子和棉花糖都跑了,不免有些疑惑,一回头,看到宋煜站在身后。 “睡醒了?” 乐知时愣愣地点了下头,然后很快对电话那头说,“我之后再打给您。” 宋煜没有过问他的鬼鬼祟祟,这一点让乐知时觉得侥幸,不过再仔细一想,宋煜的确几乎不会过问他任何事,就连当时他和沈密那么不对付,也没有说过“你不能和他做朋友”之类的话。 “我又要外出了。”宋煜坐下来,还戴着工作时会戴的银丝眼镜。 “什么时候呢?”乐知时挪着靠近他,又抱走插足在他们两个之间的橘子。 “下周,小年夜前应该可以回来。”宋煜轻微地挑了一下眉,“就是你电话里商量好的时间。” “你果然听到了。”乐知时凑上去亲了宋煜一下,“这次可以带我吗?” “恐怕不行。”宋煜向他解释,“虽然那里风景不错,但是是川西高原,不适合你去。” “我可以的。” “高原反应会影响呼吸道。”宋煜按住他的肩膀,“等我回来,我们去北海道。” 他像个谈判高手,掌握可以让乐知时短时间被说服的技巧,并且有一个百试不爽的杀手锏。 说服不了就接吻,人的嘴也不只是用来说话的。 宋煜走的那天下了一点雨。冬天下雨简直冷得刺骨,乐知时怕他冷,在机场很强行地把自己围出门的一条浅灰色羊绒围巾取下来绕在宋煜脖子上。 他们在分离前无所顾忌地接了很久的吻。乐知时凝视他的背影、他黑色的登山包,很希望自己缩小再缩小,变成一个不占空间和重量的小挂件,拴在宋煜登山包的拉链上,摇摇晃晃,陪他去地球的每一个角落。 在宋煜离开之后的第四天,深夜,林蓉忽然接到了保姆的电话,说她的母亲脑溢血进了急诊。宋谨人在国外,凌晨一点,林蓉和乐知时两人赶去了医院。 消毒水的气味令人难以心安。乐知时对待死亡态度复杂,他总认为自己什么时候离开这个世界都是很正常的,意外总会发生,但他很难接受身边人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 他穿得不多,在医院走廊里不安地坐着,在心里祈祷外婆能度过难关。好在一夜过去,医院给出的回复是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林蓉为自己的母亲奔来走去,乐知时也忙着帮她办理各种手续。第二天的下午宋谨才从国外转机回来,来到病房的那一刻,林蓉绷着的神经才终于懈下来,抱着宋谨哭了好久。情绪平复下来,林蓉抱了抱乐知时,“乖乖,你一晚上没合眼,快回去休息吧。” 乐知时并不想走,很依赖地抱着林蓉,不愿和她分开,但这里留不下这么多人,乐知时只能独自离开。 路上他给宋煜打了电话,关机了。他又换成短信,发了许多,问他冷不冷,吃得怎么样,睡觉 一觉睡到晚上十点半,乐知时醒来收到了宋煜的消息,像个人工智能一样对他的问题一一作出了回答,说不太冷,吃得不错,因为很累所以睡觉睡得很熟。只是在最后超额给出了一个回复。 [北极圈:一切都好,只是很想你。] 他最后给乐知时附赠了一张自己在外出地拍下的风景,有冰封的湖泊和遥远的雪山。 想念的滋味确实难熬。 乐知时用语音发了一句我也想你。 这几天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提前收到了自己预定的东西,没有想象中那么慢。 林蓉一晚上没有回家,乐知时下午睡太久,晚上睡不着,一个人坐在客厅看了一晚上的动漫,早上六点就买了水果和早点去医院。外婆似乎是睡着了,林蓉用温水浸湿的毛巾给她擦拭手臂,心情好像放松很多。 乐知时坐下来,给她和宋谨一人削了个苹果,很小声地和他们聊宋煜给出的北海道旅游计划。 陪着林蓉说话的时候,蒋宇凡给乐知时打了电话,说他找到一家卖周边的店,乐知时很想要的一个周边和限量纪念单行本中午十二点发售。乐知时有些犹豫,但林蓉听到了些许片段,猜到是什么。 “你和小蒋去吧,外婆已经没事了,只需要住院观察,这边有我们就够啦。” 乐知时这才和蒋宇凡见面,两人在地铁站碰了头,蒋宇凡还给他买了杯黑糖奶茶,两人边说话边往周边店去。门口乌泱泱排着队,都是提前来的,乐知时第一次感受到有这么多人和自己一样是死宅。 蒋宇凡在家闲的没事,又补了不少番,轮着给乐知时讲情节卖安利,乐知时认真听着,也不觉得排队很无聊了,只希望周边的数量多一点,希望可以买到,这样他又集满了一层小架子。 他们的前面是两个喝着奶茶聊天的女孩,穿着洛丽塔的衣服。其中一个低头刷着手机,忽然间开口,“天,又地震了。” “什么?多少级啊?” “6.9级……天哪,感觉好可怕,希望不要有伤亡。” 乐知时忽然有种很不妙的预感,他在心里说服自己冷静,然后拿出手机打开了微博。 蒋宇凡并没有在意前面女生的谈话,他踮脚往店门口的玻璃橱窗里瞅,“好像还有,还好还好……乐乐,我们一会儿买完去吃烤肉吧,好久没吃烤肉了。” 他没有得到回应,转头去看乐知时,发现他脸色苍白。 “怎么了?” “地震了……”乐知时喃喃自语,仓促又恍惚地向蒋宇凡告别,但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脚步不稳地脱离了队伍,兀自跑向街边。 他在冷风中拦了一辆出租车,匆忙拉开车门。 “去机场。” 奔赴深渊 负重前行【一更】 【正文完】不冻之地【二更】 番外一:欢迎回家 番外二:养伤日常 对宋煜的手伤一直不放心, 回家后休息了两天,乐知时就带着他去医院检查了。 医院人来人往,乐知时站在宋煜的右手边, 护着他,生怕他被磕着碰着。三天前他就在网上预约挂号,挂到一个有名的骨科专家号, 所以排队等待候诊的人也格外多。乐知时牵着宋煜的左手带着他过去,在候诊区的最后一排最左边找到了一个空位。 “坐。”乐知时指着那个位子对他说。 宋煜并不打算动,只淡淡道, “你坐吧,我想站着。” 但他没有来得及耍太久的酷, 直接被乐知时摁到座位上, “你是病人。” 乐知时站在他的旁边,眼睛望着不远处显示屏上的号码,眯了迷眼,像个小大人一样对宋煜说,“我们还要再等两个。” “嗯。”宋煜牵住乐知时的手指,低头盯着他无名指的戒指,又顺势往自己的方向拽, 动作不大, 好几次之后,乐知时才感觉到他是希望自己再靠近一点。 “已经很近啦。”乐知时贴在宋煜的肩膀边, 低头小声对他说。 宋煜抬起头, 没说话, 那只捏着他的手松开, 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还抬了抬眉, 示意让他坐上来。 这里到处都是人,乐知时幅度很轻地摇了摇头,耳朵发红,小声说不行。 宋煜却一本正经说:“可以,我的腿很舒服。” 听到这个,乐知时慌张捂住了他的嘴,尴尬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 显示屏上的号码在这时候换了一个,就诊室的门打开来,一个穿着附近某高中冬季厚校服的女生被一个男孩子搀着一蹦一跳地出来,大概是崴了脚,抬起的那只脚踝都有点肿,穿着棉拖。 男生身上背着两个书包,手里还拿着一份拍好的片子。 “现在还在上课吗?”乐知时松了手,一边盯着他们说话,一边捏宋煜的手指,嘴里小声嘀咕,“高三的吧,好惨。” 宋煜没说话,把头靠在乐知时的腰侧。 乐知时的腰很软,手也软软的,贴在宋煜的脸上,又低头,轻声叫他哥哥,“是不是没睡好?” 他能感觉到宋煜晚上睡不好,或许是因为手疼,固定着胳膊也没办法翻身转身,只能仰躺着。乐知时一整个晚上都抱着他没有受伤的胳膊,贴着他睡,因为担心,也没有睡得很沉,早早地就醒了。 但宋煜声音低沉,说没有。 手伸进口袋里,乐知时摸出一颗凤梨味的奶糖,剥开奶黄色糖纸把里面的糖果递到宋煜嘴边,用哄小孩儿的语气怂恿他,“这个很好吃的。” 看宋煜有些嫌弃地皱眉头,乐知时很受伤地说:“这是我专程为你带的,因为要看病。” 宋煜最后还是把糖吃了,然后问他:“看病为什么要带糖?” “因为你以前就是这样啊。” 小时候的乐知时很讨厌看病,每一次来医院的时候都又害怕又紧张,因为几乎每次来都要打针,所以有时候一坐到医生对面他就直接哭出来。 那个时候的宋煜也不大,总会摸出几颗糖塞到他手里,又故意说:“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最讨厌吃糖了,给你。吃糖就不要哭了。” 然后小小的乐知时就会比较容易接受看病这件事,后来也养成了这个习惯,会在进入医院前就可怜巴巴央求宋煜给他提前吃一颗。 那时候也奇怪,林蓉带的糖乐知时不吃,就只要宋煜手里的。有一次他忘了带,在爸爸妈妈带着乐知时等待的时候,自己不声不响到医院外的小超市去买。那里没有多好吃的奶糖,宋煜只好买了一包全是水果香精味的硬糖,乐知时还是吃得很开心。 “那是因为你小时候生病真的很爱哭。”宋煜装出一副烦恼的样子,“我没办法。” 不过乐知时没有因他假装的烦恼而困扰,想到小时候的事,他就心情愉悦,伸出手摸了摸宋煜的头发,和高兴了就撸一把猫的行为没什么两样。 前排两个候诊的起身离开了,那对高中生情侣坐了下来,就在乐知时和宋煜的前斜方。女孩子的声音很甜,歪在男朋友的肩上,像是在撒娇。 乐知时的眼睛时不时往那边看,又觉得这样不好,看回到宋煜脸上,然后小声说:“这算早恋吗?” “你觉得呢?”宋煜微微仰着头,与他对视。 “算吧……”乐知时手搭在他的脖子上,拨弄白色的牵引带,眼睛又望向那边。 忽然间,他听到宋煜开口,眼神收回。 “你让我失去了体验早恋的机会。”宋煜大言不惭,面色淡然自若,看着乐知时睁大了双眼,还继续说,“不然就是要多早有多早。” 乐知时被他说得有些脸红,讷讷地反驳,“……也不会太早吧。” “是吗?”宋煜不以为然地抬了抬眉,“你可是幼儿园就要当自己嫂子的人。” 黑历史出现的时候,乐知时又一次下意识捂住了他的嘴。失去话语权的宋煜啄吻了两下乐知时的掌心,又在乐知时慌乱收回手的时候捉住他的手,低头吻了吻他的手腕,然后牵住不让他离开。 只是这么简单地吻了两下,乐知时的心跳就变得不正常,他企图通过观察他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看向那对高中生情侣,见女孩抬着头,用很可爱的语气对男朋友说话,“老公,我一会儿想吃冰淇淋。” 乐知时惊得眼睛都睁大了些。仿佛是猜到他会非常惊讶,所以宋煜特意看向他,脸上似笑非笑,揶揄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这里没有镜子,所以乐知时也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表情,他抬手摸了摸脸,然后蹲到宋煜的膝边,小声对他说,“她刚刚叫他老公……” 他还以为宋煜没有听到。 宋煜对此反应十分平淡,“嗯。” “她还那么小。”乐知时睁着一双大眼睛,眼神纯真。 你也还没到二十。 “不是只有结婚了才能叫老公。”宋煜对他说,“只是一种爱称。”他本来想说“就像你叫哥哥一样”,但转念一想,乐知时叫哥哥是真的觉得他是哥哥。 乐知时很轻声地说好吧,下巴抵在宋煜的膝盖上,观察那个男孩子,果然,他表现得非常害羞,耳朵和脖子都红了,但看起来又很开心。 显示屏上又换了号,站在就诊室门口的护士喊着:“29号在不在?” 乐知时立刻站起来,“在的。” 令他庆幸的是,宋煜的伤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严重。和高三时宋煜手腕受伤时一样,乐知时在网上搜了很多关于骨折的信息,越看越害怕,几乎睡不着觉。此刻的他像一个合法的监护人那样,站在宋煜身边,不断地问医生很多问题,让宋煜都没有插嘴的机会。听到专家说好好养三个月会没事的,乐知时才放下心来,连连道谢。 他带着宋煜去取药,排队的时候让宋煜站得远远的,怕人来人往挤到他,自己一个人排。两个人隔老远对视,乐知时用有些奇怪的肢体动作跟宋煜对话,看起来很傻。 “我们两周后还要来复查一遍。”乐知时牵着宋煜出了医院门,年后的天气还是很冷。他叫了车,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连着打了三个喷嚏,被宋煜拉进怀里捂了一会儿。 坐在后座上,乐知时还煞有介事地观察宋煜拍的片子,“人的骨头好细。”说完,他又有些心疼地摸了一下上面的裂痕,又摸了摸宋煜打着石膏的手,像施法一样小声祈祷,“快点长好吧。” 宋煜觉得他可爱,低头吻了吻乐知时的发顶。 乐知时觉得他的石膏白白的,很适合在上面画点什么。忽然听见宋煜开口说,“何教授停了我半年的外出任务。” “半年?”乐知时轻声说,“好久。” “嗯,我就趁着这个时间多发点论文吧。他还说下个月会换防震效果更好的测绘车,有专门放仪器的区域,这样可以避免受伤。” “那就好。”乐知时把头靠在宋煜的肩上,感觉司机从后视镜往后看了他一眼,但乐知时没有放在心上。 “真正参与应急测绘工作的时候,安全措施的级别是很高的。”宋煜解释说,“这次是真的毫无准备地赶上了一次意外。何教授之前工作的时候,都是在难后赶去,风险比较低,而且基本是在测控车里操控无人机。” 听见宋煜解释这么多,乐知时没来由有些心疼,都已经这么多天过去了,宋煜还是会有意无意地向他解释,告诉他这份工作事实上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危险。 “我知道的,这次确实是很突然,你们没有准备就上了战场。好在有惊无险。”乐知时很依赖地靠着他,“宋煜,我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 “是吗?” “嗯,人总是要长大的。”乐知时笑了笑,“而且我知道你会为了我照顾好自己的。” 宋煜也露出一个很淡的笑,他承诺说“会的”,然后又对乐知时说:“你在我面前不要长大。” 这是一个很不切实际的念头,但宋煜真的这么想。他希望乐知时在他的面前永远直白、稚嫩,想要什么就找他要,对他有最大的依赖,哪怕是彼此照应,他也想让乐知时对他的照顾永远是小孩子装大人的笨拙和可爱。 成年人的无奈和困苦无处发泄,宋煜只想成为乐知时童真的收容所,让他可以在自己的怀里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回到家的他们才发现玄关柜上贴着的便利贴,是林蓉留下来的。 [我们要去参加我小姐妹的生日宴,不回来啦。] 宋煜忍不住吐槽,“都多大了还小姐妹。” 乐知时在心里想,蓉姨也是因为被宋叔叔惯着,所以才会一直像个小女孩。尽管他也想被宋煜一直惯着,但现在不行,宋煜还是个伤员。 “哥哥,我来做饭。” 见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外套脱了直接扔在沙发上,宋煜略带质疑地朝他走过去,“你确定?” 他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毕竟一贯手巧的乐知时,在炒菜方面着实没有天赋,又因为有林蓉和宋煜,他也从没有动手过,经验值基本为零。 “对啊。”乐知时态度肯定,给自己戴上围裙,看见厨房里有林蓉煲好排骨藕汤,还是热的,于是对着餐厅的宋煜问,“再给你炒一个鸡蛋好吗?” 宋煜想劝他不要,但乐知时更快一步打了鸡蛋,背对着他小声叫了一下,然后那筷子在从盛鸡蛋的瓷碗里挑着什么。 八成是把鸡蛋壳打在里面了,宋煜心想。 “问题不大,问题不大。”乐知时一面小声念叨,一面用筷子把鸡蛋快速搅碎。宋煜想进来帮忙,被他果断拒绝,“你去坐,先喝骨头汤。” 半开放式的厨房,就算宋煜不进去,基本也能看到乐知时的动静。 感觉本来不大的问题好像变得更大了。 最终,关了火的乐知时背对着宋煜在流理台跟前站了半天,一番心理挣扎之下,他回头看向宋煜,“要不今天不就不吃鸡蛋了吧……” “端过来。”宋煜说。 乐知时哦了一声,十分不情愿地把自己炒得又焦又碎的鸡蛋端到餐桌上,他比谁都清楚,宋煜这个人是最挑食的,有时候蓉姨做的饭他都会挑剔,某道菜里如果有他不爱吃的姜,他筷子都不动。 “你别吃这个,”乐知时心虚地给他多夹了几块砂锅里的排骨,“吃点蓉姨炖的骨头吧,吃哪儿补哪儿。” 但宋煜不动声色地夹起一块子炒鸡蛋,尝了尝。 他越淡定,乐知时越忐忑,“哥……” “还可以。”宋煜又吃了一口,“味道比卖相好。” 乐知时不太自信,也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然后就闷头喝汤,再也没吃。大概是他倒霉,刚好吃到没有完全弄出来的蛋壳。 一整盘炒鸡蛋最后都被宋煜吃光了,还给自己找借口,说今天刚好想吃鸡蛋。 乐知时觉得他的刚好来得很蹊跷,于是十分沮丧地收拾了碗筷,站到洗碗池边放了水,“我以后再也不做饭了。” 宋煜靠到他的身边,拨开乐知时的头发吻了吻他脸侧,声音低沉但柔软,“我都吃完了。” 这话说得颇有些邀功的意味,反而激起了乐知时小小的自尊心,他转过来盯着宋煜的脸,“你的意思果然还是觉得很难吃。” “好吃。”宋煜开口没犹豫,而且面色不变,说什么都像真的一样,视线扫在乐知时看起来很柔软的下唇上,“真的不做了?” “嗯。”乐知时点了下头。 “做吧。”宋煜说话语气很轻,像是诱哄,“只做给我吃。” 犹豫了两秒,乐知时还是根本拒绝不了宋煜,只好垂下眼,看起来很乖,“好吧。” 仿佛觉得自己的应答显得有些草率,乐知时转过去拿起一只碗,语气认真道:“等我学得很好之后,会经常给你做菜吃的。” 宋煜明明只有一只可以活动的手,但还是把乐知时洗过后沾满泡沫的碗接过来,拿在水龙头下面冲干净。 “也不用学得多好。”他的语气十分随意和轻松,仿佛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挑剔的人,“现在就很好。” “你对我的要求是真的很低。”乐知时笑着把最后一个盘子洗出来,厨房窗外的阳光透过云层,把他的眼睫都照成半透明的浅色。 “不是。”宋煜帮他冲好盘子,放在台面上,“是因为你已经很好了。” 乐知时亲了亲他的脸颊,带着点感恩的意味,因为和宋煜在一起,他从不会觉得自己不够好,一旦产生一点点这样晦暗的小火苗,宋煜就会很果断地掐掉。 “我收拾一下,你先去沙发上坐着,医生说了你要多休息。” 无论乐知时怎么说,宋煜都没有走,他站在原地,很自顾自地问他要抹布还是厨房纸巾,然后随意拿了一个,手上的戒指在阳光下反射着莹润的金属光泽。 有那么一瞬间,乐知时产生了一种他们很像新婚夫妻的错觉,但下一秒这个奇怪的念头就被他打消了。 假期悠闲,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影。乐知时给宋煜拿了一条厚毛毯盖在他身上。冬日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沉沉,靠在宋煜肩上,乐知时迷糊又困顿,但他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很敏锐地感觉到宋煜的呼吸声不太对,一抬头,果然发现他皱着眉,嘴唇也微微抿着,嘴角平直。 他坐起来,很轻地摸了摸宋煜的手臂,“是不是疼啊?” 宋煜摇了摇头,让他继续靠着。但乐知时不太乐意,他抬手摸了摸宋煜的脸,“怎么办?要不要吃止疼片?” 他是个十足的行动派,脑子里有了这个想法身体就立刻行动起来,宋煜伸手拉住他,“不用,回来。”他的手揽在乐知时的腰上,衣摆随他的动作透了些风进来,让乐知时毛孔微微颤栗。 “止疼药吃多了也不好。”乐知时也开始了自我说服,挨宋煜更近一些,闻到他身上很好闻的味道,紧接着是他的热度,隔着空气传来的,还有紧贴着后背皮肤摩挲出的掌心温度。 宋煜不经意地看向他,眉头还是微微皱着,视线从他的双眼落到嘴唇,“做一点转移注意力的事,应该可以缓解症状。” 乐知时几乎是下一秒就吻了上去,他的矜持永远对抗不了骨子里的直率与天真,但知道宋煜受伤,所以他的动作很轻,捧着宋煜脸颊的手如同捧着很珍贵的瓷器,哪怕宋煜仅有的一只手搅乱了他的呼吸。 他软得像一滩夏天的水,在冬日的阳光下,在宋煜的怀里闪着粼粼的光。 一个吻与另一个吻折叠,卷着呼吸声进入更深更甜美的幻梦。 湿润、柔软、如同两条鱼的交尾,混在一起的温热的气息。 乐知时难得地掌握了主动权,像小孩子一样感到新奇。敏感的神经元释放出神经递质,漂浮着,催生出的欢愉与兴奋将痛苦慢慢驱散。 恋人是最好的麻醉剂。 尽管知道林蓉和宋谨不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但乐知时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仅有的理智在脑海里呈现出被撞破的画面,令他愈发敏感,坐在他身上都会发抖。 怕他着凉,宋煜单手扯了一旁的毯子裹住乐知时的肩。 “不冷。”乐知时发了汗,变得更软,双手撑在沙发上,下沉的时候便亲吻宋煜的眉心和双眼。呼吸的频率渐渐地一致,腰被掐得有些狠,躲也躲不掉。 电影就这么不知不觉放到了尾声,乐知时的头发都汗湿,被他撩到耳后,他有些脱力,但又不想压到宋煜,于是撑着沙发边缘想起身,但被宋煜阻止了。 “抱一会儿。”他声音微哑,叫他宝宝。 “嗯。”乐知时乖乖靠在他怀里,但没敢用力,给挂在胸口的手留了一些缝隙。歇了一小会儿又抬头,啄吻宋煜的嘴角。瞥见他的脖子微微有些红,可能是刚刚用力的原因。 没来由的,乐知时想到了医院里的那个很开心的男高中生。 他不想让宋煜疼,想让宋煜开心。 乐知时的手勾上宋煜的脖子,额头也抵上他的,眼神湿润,还带着一点未褪的红。他像是模仿,但又不像撒娇,无论从他的嘴里说出什么,都纯真又乖巧。 “老公。”他很轻声地开口,还有不久前低喘时带着的黏软鼻音。 宋煜显然是没有想到的。 从他微微睁大的眼里,乐知时看到了处变不惊的宋煜少有的惊讶。 这仿佛给他一种鼓励,乐知时很可爱地亲了亲他的嘴唇,凑到他耳边,又小声喊了一次,“老公。” 他肩头的毛毯滑下去,露出漂亮的脊柱沟的线条。 宋煜清了清嗓子,又替他把毛毯裹好,然后撇过脸,语气别扭,“学人精。” “好吧。”乐知时裹着毛毯起身,抿着嘴唇,“那算了,反正我学不好。” 他自顾自说好冷,从宋煜的腿上起来,捡起被自己丢到地上的加绒卫衣套在身上,钻出来之后又看向宋煜,发现他的脖子和耳朵都是红的。 和医院里的那个十七八岁的男生没什么区别。 原来宋煜也会不好意思,这么纯情,和某些时候简直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这部电影都放完了。”乐知时的卫衣刚刚好掩住腿根,他拿着遥控器望着电视的方向自顾自调着,“你还想看吗?喜剧怎么样?这个科幻片好像也不错。” 画面在一部部的影片海报上跳转,乐知时目光专注地找寻好看的电影,忽然听见宋煜很轻地叹了口气,不仔细都听不到。 他很快扭头,发现宋煜又皱起眉,左手搭在受伤的右臂上,一副很是痛苦的样子。 “还是疼吗?”乐知时抓着遥控器爬到他身边,看他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于是自己也上手摸了摸他的手臂,然后一本正经地对宋煜说,“可是我不能做分散注意力的事了,我腰酸。” “我不是让你做那个……”宋煜用一种看电影里奇怪生物的表情看乐知时,对他的误解表示出明显的不满意。 乐知时低头玩着他的左手,“那怎么办?吃药吧哥哥。”他说得有些孩子气,还把宋煜无名指的戒指取下来戴在自己食指,对着阳光观察了一番。 宋煜的表情和语气再一次不自然起来。 “再叫一次……” “嗯?” 宋煜瞥过眼,“……再叫一次,像刚刚那样。” 连求人都这么高傲,不愧是猫。 乐知时在心里吐槽,然后十分有求必应地亲了亲他的嘴唇,一字一句,语气轻快,“老公。” 除此之外,他还慷慨地附赠了好多句我爱你。 番外三:年少暗恋 如果用一个词概括宋煜的少年时代, 大概就是心无旁骛。 心无旁骛地学习,心无旁骛地依照计划按部就班地朝着职业规划前进。 心无旁骛地暗恋。 绝大部分时间里,宋煜都可以很好地管理最后这件事在生活中的分量, 偶尔会失控,所以失控的瞬间,他会自暴自弃地想, 如果乐知时和他不住在一个屋檐下就好了。 减少和他接触的频次,降低生活中有关于他的信息密度,这样一来, 他应该就可以更自如地管控自己的暗恋。 不过这个论断后来也被宋煜自己推翻了。 因为哪怕隔着大半个操场,听不到他的声音, 也看不到他的笑脸, 只是一个认真学习投篮的背影,他就会心动。 在所有看起来可控的事物里,对乐知时的感情是最不稳定的,但宋煜觉得还好, 还可以忍耐, 只是这感情来得莫名, 好像找不到起点。 无论他怎么回溯记忆, 好像都无法得到一个确切的、开始喜欢上乐知时的时间点。又或许是因为他总是困惑,于是总是回忆,所以有关于乐知时的点点滴滴,宋煜都记得分外清晰。 他闭上眼就可以想起第一次见到乐知时的场面,能想到他很漂亮很可爱的样子。一双小手软软的,小小的, 还不会叫哥哥。 不过那段时间他并不好过, 对害乐知时病发的愧疚, 还有因乐叔叔意外离世产生的心理应激,都在折磨着一个才不过六岁的小孩。 唯一可以缓解的办法就是悄悄地对乐知时好。 比如小学时在乐知时不知情的情况下,帮他教训曾经骂他没爸爸妈妈的同班男生,或者总是在口袋里放很讨厌的奶糖,又会在晚上督促他刷牙。 还比如骑车到很远的地方去买一本不好买的漫画书,最后骗他是在学校门口买的,随手扔给他。 乐知时会很开心,但也是真的相信他是随便买的。 他很好骗,还不用哄。 所以宋煜甚至没有露出马脚、让他的暗恋告破的机会。 他总是不光明正大地对乐知时好,然后表现出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一开始的演技真的很拙劣,但多少也瞒得过。 这座城市下雨总是很频繁,夏天的时候仿佛泡在雨水里。路上人来人往,无论多小心,都会溅湿裤腿。成年人都是如此,别提小孩子。 小时候的宋煜对连绵的阴雨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他是个走路很谨慎的孩子,早上出门前会穿好雨靴,然后干干净净地回家。但乐知时不是,他在下雨天会显得更笨,哪怕不淹水,他也会不小心踩到翘起来的地砖,然后可怜兮兮地溅上一身。 如果淹了水就更不妙。有一次,还在上一年级的乐知时就被男同学骗到外面,说要他陪着去小卖部,给他买好吃的,结果裤子全浸湿,一直到膝盖都是湿的,吃的也没有。他很难过,又不敢告诉宋煜。 到了放学,他们在教学楼一楼碰面,宋煜看到乐知时的裤子和委屈的脸,才知道他一整个下午都是这样上课的。 “下雨天不许出教室。”他有点生气,对乐知时说了一个很不合理的要求。 可听到乐知时软软地说好的,宋煜又忍不住改口。 “不许出教学楼。”他又别扭地说,“要吃什么,上楼来找我,我去给你买。” 乐知时那时候也只是吸着鼻子,伸手很固执地要去牵宋煜的手。 宋煜收手不让他牵,“听明白了吗?不要跟别人跑了。” “听明白了。”乐知时红着眼睛和鼻尖,很老实地对宋煜点头。 不过大概是吃过一次亏给乐知时带来的心理阴影太大,即便宋煜说自己会带他去小超市,真到了下雨的时候,乐知时也不会出教室,除非打雷。他那时候会很想宋煜,有时候会忍不住掉眼泪。 挨到放学,乐知时还是会跑到宋煜的教室外面,扒着后门,眨着一双大眼睛不做声,乖乖等宋煜。 一般来说,宋煜是通过周围人的交头接耳发现乐知时的存在的。因为没人敢在上课的时候和宋煜说话,所以大家就彼此讲小话。听到“那个可爱的小弟弟”、“混血小可爱”这样的字眼,他大概就能猜到乐知时又在后面等他了。 下课之后,宋煜先收拾好自己的书包,然后当做不知道那样转过身。 和他对上视线的瞬间,乐知时会开心地蹦跶一下,然后跑进教室,抱住宋煜的腰,仰着脸笑得很傻,叫他小煜哥哥。 “你裤子今天有没有打湿?” “没有。”乐知时摇头的时候软软的卷头发显得很蓬松,可爱度翻倍,“我今天一步都没有出门。” 宋煜觉得他傻,想说他可以上楼来找他,但最后也没有说出口。 那天司机告了病假,宋煜要带着乐知时坐出租车回家。很清楚乐知时无论怎么样都会弄湿裤子,所以他直接把乐知时背了起来,让乐知时来撑伞。 他在宋煜的后背乖乖趴着,手臂抱得很紧,心情格外好,唱着很奇怪但不难听的儿歌。 “小煜哥哥,张成宇今天跟我说了对不起。” 张成宇就是骗乐知时会给他买零食的同学。 “嗯。” 宋煜想到自己教训他的场景,觉得那种小孩也不像是真的会感到抱歉的家伙,只是迫于高年级学生的压力罢了。 乐知时说了一句,又开始唱歌,他的头埋得太低,脸几乎要贴上宋煜的脖子,胡乱哼哼的时候呼吸都是湿乎乎的,和雨天的空气有的一比。 “你不要原谅他。” 仿佛在向一个小孩灌输不够宽容的观念,但宋煜真的是这样想的。 乐知时太善良,就算是被人欺负,都会觉得是因为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才会被排挤,而不会觉得是别人的错。 “但是我已经说过没关系了。”乐知时抱住他的脖子,感觉宋煜站定,把他往上掂了掂,“下次我就不原谅他了。” “这种事还想有下次吗?” “不想。”乐知时吸了吸鼻子,“裤子湿了好难受。” 宋煜想象一下也知道多不舒服,他背着乐知时走到马路边,“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我忘记了。”乐知时缩在他颈边,黏糊得像沾了水又甩不掉的软糖,“小煜哥哥,我只想找你。” 车停在两个小孩子的面前,出租车司机降下车窗,有些犹豫地看向他们,“走不走?” 宋煜点了头,于是也略过了对乐知时的回应。 四年级的他,还不懂怎么坦然地向乐知时表达自己的内心想法。 后来发现,长大了也一样。 青春期的迷茫、逆反和挣扎,宋煜都默默无闻地献给了他。 尽管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乐知时有好感,但宋煜记得自己情感变质的转折。 也是夏天,初三临近中考,是个乐知时睡不好的雷雨夜。那时候的乐知时已经不会再像三岁时那样拼命爬上宋煜的床。被拒绝一次,他也会乖乖回自己房间,留宋煜独自后悔。 拒绝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班上有人开宋煜和一个女生的玩笑,把他们类比成隔壁班早恋的小情侣,聊到“初吻”、‘初恋’这些不合时宜的话题。他觉得厌烦,心情持续性地低落,所以对乐知时说了“我很累,你还是回自己房间睡觉吧”这样的话。 躺在床上,宋煜闭着眼劝自己早点睡。可大雨喧嚷,令他本就不安的心更加浮躁。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梦里出现很多奇怪的画面,他抱着一个人,像那些同学口中说的那样,甜蜜地享受初恋、初吻。 梦外,一阵惊雷掠过,照亮了梦中人的脸。 宋煜从梦中惊醒,一身热汗,怔了半分钟,才感觉自己不太对劲。凌晨四点,他换了裤子和床单,坐在浴室地板上,对着轰隆隆转着的滚筒洗衣机发很长时间的呆。难堪,且意志消沉。 早上打开卧室的门,还是和往常一样,宋煜按照林蓉的吩咐去敲乐知时的房门,催他起床。 站在门口,盯着密码锁看了一分钟,听到里面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下一刻,乐知时慢吞吞拉开门,穿着很柔软的白色睡衣,抬手揉眼,下意识就抱住了宋煜。 “小煜哥哥,我还想睡。”乐知时把脸埋在他怀里,手臂也抱住他的腰,不清醒的时候说话格外粘腻。 宋煜很不自在地扶住他的肩膀,移开了他。 他自己下楼,对林蓉说:“以后不要让我叫他起床了。” 十五岁的宋煜展开青春期的考卷,一路顺畅地做到末尾,却遇上有史以来最难的最后一道大题。 第一问是,喜欢上男孩子要怎么办? 第二问是,喜欢上和弟弟没区别的乐知时,又该怎么办? 他鲜有地产生了放弃答题的意念。连同前面得到的、接近满分的分数,他都不想要了。 因为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所以宋煜选择了维持现状,反正乐知时什么都不知道。他难得天真地幻想,说不定自己哪天就不喜欢他了。 人不都是这样。 但变心这种事操作起来,好像比想象中难得多。宋煜为人挑剔,社交范围狭窄,从小到大好像看不到身边有什么值得移情别恋的对象,除了学习,生活里好像只有一个乐知时。 中考结束,宋谨说要送他一件礼物,让宋煜尽管提。他很少会有想要的东西,因为感觉自己什么都有。所以当父亲问起,宋煜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乐知时喜欢看动漫,他想要一台投影仪。 后来他当然也得到了,并且自己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亲自安装在卧室里,正对着床,因为他觉得乐知时很懒,会比较喜欢躺在床上看电视。 他又花了宝贵的一下午,下载了乐知时喜欢的动画片,拉着窗帘在黑暗的房间调试了很久的屏幕,等到终于满意,才准备找个借口让乐知时来看。 宋煜没想邀请词,只在脑子里反复练习要怎么合理地解释有自己有这部动画。 不过林蓉从来不希望家里只有一个孩子收到礼物,所以也差不多是同一天,给乐知时的卧室里新添置了一台高清挂壁电视。乐知时很开心,在饭桌上炫耀了很多次,画面很高清,颜色也很好。 所以宋煜就没说了。 晚上睡不着,他把自己下载的动画片静音播放了一整晚,也才播了二十多集。 靠在床上,他一边看,一边想,怎么会这么长?究竟是哪里好看? 有什么好的,就这么喜欢。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觉得,夜晚很难熬。 不过宋煜没有因自己浪费掉的一整天对乐知时有什么怨气,冥冥之中他觉得,自己还会在这个小傻子身上浪费很多很多的时间。 他又无所谓地想,好在自己是个高效的人,有的是时间。 第二天晚上,宋煜顶着失眠的不良反应,在秦彦和班长的逼迫与劝导下参加了初中同学的毕业聚餐。大家吃饭的时候会聊很多无关的话题,又不断发散,听得人很容易走神。宋煜也想不起来,他们是怎么从吃烤肉聊到了某个被当做笑话的传闻。 “你不知道德国骨科吗?你也太落后了。” “不就是亲兄妹吗?” “什么?兄妹谈恋爱?” “好奇怪啊……有点变态。” 全程,宋煜没有说一句话,表现得和平时也没有什么两样。回家的路上,秦彦缠着他说话。 “今天姚牧那家伙烦死我了,就一直问我你弟怎么不跟你们姓,而且长得也不像。”哪怕秦彦和乐知时的关系没有那么亲密,看起来也很苦恼,“后来我就告诉他,说乐乐的爸妈因为意外走了,算托付给你家。结果那个傻逼告诉别人了。” 仿佛害怕宋煜不高兴,秦彦很快又说,“不过我把他教训了一顿。他应该不会再把乐乐的事往外说了。” 宋煜很冷淡地嗯了一声,骑车的速度快了些,一路沉默地回家了。 夏夜的风把他的白色t恤吹得微微鼓起,但胸膛里空荡荡,一颗心悬着。 乐知时就像是他唯一的过敏原,偏偏又无孔不入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那么柔软,那么可爱,让他无处可逃,也无法拒绝。 当天晚上,宋煜想着饭桌上同学们的插科打诨,删掉了所有为乐知时下载的动漫。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种笑话在他听来并不好笑,反而产生出一种很割裂的情绪。 一面和很多很多正常人一样,觉得兄妹在一起很变态,那个当哥哥的一定为人卑劣。 一面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被发现、被打断了腿,又被治好,再然后呢? 最后也没能想出下文,网络言论也不可考,但宋煜自顾自地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不想让乐知时再叫他哥哥了。 像秦彦一样,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别人的追问,不知道怎么讲述个中缘由才不会让他失去双亲的事人尽皆知,怎么解释才不算对乐知时的二次伤害。 更何况,他本来也不是乐知时的亲哥哥。 他很浅显地认为,只要在外人眼里,乐知时和他不像真正的兄弟,他就可以有一面赦免的盾牌,也有能够更加心无旁骛的空间。 那部为了乐知时而买的投影仪最后被宋煜用来播放很多很多的地质纪录片,看到这些,他会想到过去的乐奕,于是更有警戒。 乐知时也很快就厌倦了他的新电视,他又会不经允许跑到宋煜的房间,缠着他一起玩游戏,被宋煜拒绝后也不走,就留在他的房间里看自己不感兴趣的纪录片。 每当到这个时候,宋煜的心无旁骛就会失灵。 他眼睛望着纪录片的画面,心里想的却是,乐知时什么时候会觉得无聊,然后回自己的房间去。 但只要不赶,林蓉不来催他回去睡觉,乐知时是不会走的。 他是所有可能出现的陷阱里,最单纯也最坚持的一个,一定要守着宋煜往下跳。 好像不得到结果就不罢休。 到另一个学区念高中,乐知时也进入培雅初中部,大家都换了一批同学。宋煜按照之前的决定,实施了自己的隔绝计划。 乐知时面对他永远言听计从、予取予求,所以也配合表演,在学校装作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没有交集,没有互动。 最初感到不适应的人是宋煜。 还在同一所小学的时候,乐知时会在教室门口等他下课。现在同一所中学了,乐知时还是等他,只是把范围和距离放大到陌生人的程度,在连接两栋教室的长廊上坐着等他。 事实上宋煜都知道。 从乐知时第一天在长廊徘徊却不敢走到高中部教学楼的时候,宋煜就知道。 但他认为这样才是对的,他没可能真的跟自己的弟弟怎么样。 排除早期的不适应和偶尔翻涌的占有欲,这种在人群中扮演陌生人的默契,有时候也会给宋煜带来一点细微的愉快。 有好几次在食堂遇见,乐知时看到他,会不自觉地犯傻,有时候是同手同脚。有时候会撞上行人。 还有一次,走路不爱看路的乐知时直接撞进了宋煜的怀里。 他半低着头,不敢看宋煜,长而软的睫毛打着颤,磕磕巴巴地说对不起,然后很生疏地叫他“学长”。 一想到这个家伙在晚上使出浑身解数钻到自己房间,撒娇求他教做数学题的样子,某个瞬间,宋煜也会觉得这种伪装陌生的反差很有意思。 “没关系。”他伸手扶住乐知时。 “看路,学弟。” 近距离的暗恋固然难捱,但不可否认,喜欢就是会带来心动和喜悦。 培雅的升旗队是初中部和高中部搭配着上,护旗手有四个,其中两个合作升旗,一个高中部一个初中部。 高一就被选中当升旗手的宋煜一直推拖,最后还是推不掉,高二的时候被强行安排进去。开会的时候他也总是自顾自做题,直到高二下学期的某次会议,小组长提到了一个名字。 “……和初中部的乐知时同学搭档的罗兴扭伤了脚,现在咱们高中部要调一下,就是下周了,必须有一个顶上去,谁想提前?” 一向和热心助人不沾边的宋煜,在这时候提出可以更换。 “我不想临近期末去升旗,正好提前。”他给出了一个有些拙劣的理由,但这个任性程度很符合他本人带给其他人的印象,又是挺身而出,所以小组长也就感恩戴德地更换了顺序。 出于想吓一吓乐知时的念头,宋煜没有告知他这件事,哪怕乐知时在家吃宵夜时说过好几次自己下周要去升旗的事,他都没有张口接话。 乐知时让他真正的像一个青春期的高中男生,会对喜欢的人做无聊透顶的恶作剧,还乐此不疲地想象他被吓到的画面。 到了周一,他们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出门,到学校之后各自换上了升旗手的军装制服。雾蒙蒙的初夏清晨,天光微弱地投射到浸着露水的操场。宋煜压着帽檐,跟着高中部的另一个男生迈着训练过的步伐走到初中部两个升旗手的身后。 直到他代表高中部站到升旗台,与表情认真到有些可爱的乐知时面对面,这个小傻子才发现。 帽檐下,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得很大,浓密的睫毛上下碰一下,蜻蜓点水一样,又分开。 原以为做足了彼此相对的准备,乱的只会是乐知时一个人。 但事实上不是,宋煜的心乱得厉害。 在音乐声和夏日蝉鸣里,他微微清了清嗓子,提示乐知时的愣神,他看着乐知时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之前在家里阳台反复练习的动作好像忘了大半,但还是很努力地跟随着宋煜一起,合作着把红旗在音乐结束的当下升到顶点。 紧接着还有校旗,培雅的校歌响起。校旗的主升旗手是初中部的学生,也就是乐知时。他动作有些僵硬地扬了扬印着校徽的紫色校旗,随着校歌一点点拉动旗绳,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速度。 宋煜沉静地站在他旁边,忽然听到什么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哗啦的响动,刚觉得不对,巨大的校旗忽然落下来,把他和乐知时罩在里面。 升旗台下的几千名学生眼睁睁看着这场事故的发生,甚至有人已经发出不小的惊呼。 当下被旗子裹住的宋煜尽管也很懵,但还算能思考,可下一秒,乐知时就抓住了他的手臂,很小声地开口。 “哥哥,怎么办?” 淹没在旗子下面的他们躲开了众人目光,仿佛短暂地恢复了亲密关系。所以宋煜也很快地握了握他的手。 “没事的,别害怕。” 他掀开了校旗,向台下的领导和学生敬礼致歉,又带着乐知时深深鞠躬。镇定地起身,朝着广播站钟楼的方向又敬了一礼。 身为广播站站长的秦彦很快反应过来,在乐知时准备好的情况下重新播放了校歌,在事故发生后的第一时间,给了他们补救的机会。 结束后,乐知时和宋煜都被国旗队的带队老师带去谈话,不过他们没有处罚,因为这次的事故不完全是因为乐知时的紧张,事实上是因为校旗杆的旗绳老化,才会断裂。 “好在你们处理得不错。”老师看了一眼宋煜,“高中部学长就是不一样啊,很冷静。” 她笑着撺掇乐知时,“你一会儿可要好好谢谢学长。” 从办公室出来,乐知时有些沮丧,夏天的阳光一点点打在他身上,把他身上这套制服衬得更好看。 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他们依旧保持陌生的距离。 “你也不告诉我。”乐知时说得含糊,也很小声,仿佛害怕陌生人的戏码被路过的学生拆穿,“吓我一跳。” “所以你觉得是我的责任?”宋煜也像是一个和他关系止步于国旗队的学长。 乐知时摇了摇头,“我的错。”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一个抱着厚厚一沓作业本的女生从他们之间很宽敞的缝隙里走过,所以他顿了顿。 “你没错。”宋煜淡淡道,“刚刚说了,绳子的问题。” “不是的。”等到没有人了,乐知时才又开口,小声但坦率,“是我太紧张了。” 和他走到楼梯,乐知时低垂着头,像是自言自语:“看到你就会分心,怎么办……”一个学生从楼梯上来,他又掩耳盗铃地加了个称谓。 “……学长。” 夏天的风温热,将乐知时柔软的语调吹到宋煜耳边。 “分心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看似无所谓地安慰道。 总比动心好。 番外四:双向靠近 番外五:if(上篇) [宋煜哥哥, 见字如面。这句中国传统罗曼蒂克风格的话是我最近听爸爸说的,感觉非常奇特,每次我收到你的信, 都有这种错觉,仿佛我已经见过你许多次了。等待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应该不敢相信,由于上个月我收不到你的信, 甚至自己买了一张飞去中国的机票,但我在出租车上又醒悟了。因为你说你很希望我们长大后的第一次会面是你来见我。 听爸爸说你夏天就会来,我可以带你去牧场看刚生出来的小羊崽, 我的小花园到那时候会开很多花。还有白色断崖和海岸线,我们可以骑车去看。 真希望明天一觉醒来就到夏天。] 十八岁的夏天,宋煜与父母坐上了飞往伦敦的航班, 11.5小时的飞行时间,抵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9时, 不过在这个高纬度的国家,白昼格外长, 夜色尚未落下, 街道依旧繁华。 乐奕和olivia专程来接他们一家三口。尽管有几年不见, 但宋煜觉得他们变化不大,乐奕还是那副谈笑风生的模样。 “小煜这个头窜得真快,上次我一个人回国见你,好像还没有这么高。” 宋谨笑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家的有一半欧美人基因,怕不是长得更快。” olivia已经能听懂大半的中文,用带了口音的英语说没有。 乐奕也摆了摆手, “我家那小家伙可没有你儿子长得快, 差至少……”他目测了一下, “半个头吧。”说完他又以一副请勿怪罪的语气,“乐知时放假早,自己收拾了一大堆东西去度假小屋,毕竟那里比公寓和楼房舒服,有他喜欢的花园。本来今天是要求他过来接你们的,但是临时被附近牧场的主人叫去帮忙照顾小羊羔。” 他耸耸肩,“你知道的,他见到小动物就走不动路。” 宋谨和林蓉都笑起来,说起有关他小时候在公园里追松鼠的趣闻。大家说笑着上了车,自然地切换话题,如同每日相处的好友,丝毫没有生疏。 在车里,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宋煜。 毕竟这个曾经在信里写到“等你来了,我一定亲自去接你”的家伙并没有来。 与他每个月都有书信往来的哥哥,事实上比不过一只小羊羔。 宋煜靠在座椅上,看向窗外匆匆掠过的繁华都市,在心里宽慰道,或许是一大群小羊羔。 他和乐知时的上一次见面已经是非常久远的记忆,那时候的乐知时大约也只有三四岁,后来很多次乐奕夫妇要带他回国来玩,都因为各种原因告破,大多是因为乐奕的工作关系。印象很深的是宋煜十一岁的那次,他很期待地等着他们来,但最后因为乐知时突然过敏,哮喘发作,所以没能坐上飞机。 和现代高效、快速的交友方式很不同,维系乐知时和宋煜之间关系的是一封封手写信。这个主意是天性浪漫的乐奕出的,他认为手机和聊天软件是世界上最坏的发明,省略了思考与等待的过程,把一切砸给彼此看,甚至不如一通电话来得温情。 写信是好的,他说,写信的时候你会思考,会有意识地为自己的问候而细细措辞。因为无法触碰到声音和画面,你会把所有的情感都揉在纸与字里,情感也在等待中发酵。 另一方面,他认为乐知时即便在英国长大,也需要掌握中文书写的能力,没什么比一个远在故国的兄长更适合做他的陪练了。 他们定下很古怪但有趣的约定,彼此只能给对方写信,其他的交流方式都算是作弊。 于是他们就这样,从宋煜很小就开始与乐知时互通书信,频率基本是一月一次。起初乐知时甚至不太会书写汉字,即便是有乐奕教导,他也更喜欢用直白的绘画和宋煜交流。他第一次收到乐知时的文字信是十岁。 [宋煜哥哥,你的名字可真难写呀。] 明明只有这一句话,十三个字,但宋煜反复看了很久,觉得可爱极了。 再后来,乐知时开始越来越熟练中文的书写,甚至会引用一些他看过的书里的句子,像个小孔雀那样展示自己的中文水平,慢慢的,他开始向宋煜讲述自己成长过程中大大小小的问题,青春期的迷茫和困惑,他都毫无保留地向宋煜倾诉。 或许因为他们相隔遥远,反而产生出一种安全感与美好。这种远距离之下秘密的二人联络,让他们陪伴彼此长大,却又对彼此产生无尽的好奇。 “现在有些晚了,你们倒时差会很累,就不开车去那边了。”乐奕载着他们回到伦敦市郊的房子,安排他们休息,那是联排楼房里很温馨很漂亮的一套寓所,上下两层。olivia安排宋煜住进乐知时的房间。 她拉开房门,为了方便用英语向宋煜展示里面的陈设,给他准备洗漱用品,“他是有点小孩子性格的,所以房间里很多东西,你不要介意。” 里面很多很多书,地毯上还有他摊开的一本植物绘本,画板上是画了一半的静物油画,还有很多植物、摆件和乐高,满满当当,但看起来充满了生活气息。 宋煜平静道:“应该是请他不要介意我在这里住一晚。” “他不介意的。这甚至是他的提议,因为他觉得客房太小了。”olivia的脸上浮现出笑意,“不过他说你有洁癖,拜托我在你来之前把房间收拾干净,但是我工作结束得太晚,没来得及。”她说着,拉开衣橱,“小煜,你先去楼下吃点东西。” 宋煜在床边站着,略微低头,视线扫过这张浅蓝色的、看起来是十分干净和柔软的床。 “不用麻烦了。”他对正要忙碌的olivia说。 原以为时差会很折磨人,但乐知时的床似乎是有一种可以令人快速入眠的魔力,宋煜躺下去,望着他窗台上放着的六盆小巧的植物,还有他未完成的画,嗅到蓬松被褥里混合着植物根茎、奶油和木质的淡淡香气,陷入昏沉的梦中。 比见到本人更早一步地睡到他的床上,这种行为总有一种微妙的冒犯感。宋煜隔天叠被子时,后知后觉地产生这种念头。 他一转身,看到乐知时贴了许多便利贴纸的书桌,他写英文的字体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写中文的感觉,是一种共通的纤细感,但宋煜没有细看,觉得不妥。尽管这个毫无防备的家伙已经把整个房间的使用权交给了他。 吃过早饭,他们就驱车前往了度假地,那是距离伦敦市一小时车程的乡村,地处英国南部,靠近一处海滨小镇,比起伦敦阴晴难测的天气,在乐奕的口中,那里有全英国最好的阳光。 快到的时候,olivia拨出一个电话,宋煜看似无心地望着车窗外的风景,但手机里扩散出的细微声音却对他造成了某种磁场上的干扰。 他仿佛听到了乐知时的声音,但又是失真的、不明确的。 他听见olivia叫他的英文名joey,叫他sweetheart,而乐知时在那头说了什么,他听不清。这一点没来由的令宋煜产生了些许烦躁,温带海洋性气候的夏季不那么灼热,越过车窗的湿润夏风拂在脸上,感觉柔润,很像乐知时写信的风格。 [宋煜哥哥,听说你那边下了很长时间的雨,很巧的是伦敦也一样。昨天的傍晚突然下雨,我浑身被淋透,原本心情是很差的,但忽然想到你此时此刻可能也在雨中,就产生出一种很甜蜜的心情,感觉你和我其实很近。 一如既往地,希望你能早一点来,我在这里等你。] 车子驶入小镇,大片大片的绿色阔叶乔木,短绒地毯一样的青草坪上错落着蜂蜜色与深灰色的乡村小屋。 “到了。”乐奕将车停在一幢三层高的度假小屋前。他们下车绕到后备箱拿行李。宋煜提了一个黑色的箱子跟随olivia进了房子,前院种着白色玫瑰和不具名的矮树,草坪摆放着茶桌和几个摇椅。房子的大门敞着,客厅的装潢温馨、桌子上放着一瓶拧开了的防晒乳、浅蓝色棒球帽和一盒开过的冰牛奶,椅子背上搭了一件红色的棉质短袖。 “他一定在后院。”olivia语气笃定。 后院有水声,宋煜听到了。他感觉脚下的木质地板仿佛变成海湾的浮木,感官也变得敏感起来。 阳光在他踏出门的瞬间落到宋煜脸上,视线有些模糊,明晃晃的日光下一切都像是过曝的底片。他稍稍眯眼,浅紫色的绣球灌木丛显现出来,草叶中,一个雪白的背若隐若现,还有在空中扬起的水柱,一条隐隐伴随彩虹的透明弧线。 “joey!”olivia插腰喝住他,“你又用浇花的水管冲凉了!” 水柱一瞬间消失,连同哗哗的水声也停止。 绣球花丛里转过一张惊惶的脸,阳光下的湿发散着金色光晕,眼睛很大,通透得像宝石一样。 见字如面。 原来见过的一百多封信,也抵不过惊鸿一面。 但受到责难的乐知时很快又扭头了。紧接着,宋煜听到一句拖着长音的、非常可爱的sorry,看见他雪白的后背盖上了一块宽大的灰色浴巾,从灌木丛的另一头绕出来。 他光着脚踩在柔软草坪,一双白生生的腿,穿着一条藏青色泳裤,身上披着浴巾,但白皙的小腹和手臂依旧遮不住,湿漉漉的头发被捋到耳后,露出一双沾水后更纯真的眉眼。 “这是你每天盼着的哥哥。”olivia故意用调侃的方式做了介绍。 乐知时有些窘迫地擦了擦自己的手,向宋煜伸出来,与他握了握。冷与暖的体温交融和传递,乐知时垂着的眼睫沾了水珠,微微发颤。 他声音也很好听,仿佛为了郑重,特意用中文开口,带着一点不明显的口音叫他“宋煜哥哥”。 一瞬间宋煜的大脑中闪过许多乐知时手写的信,大段大段亲昵的抱怨,充满孩子气的炫耀,和眼前这个人一一对应,生成出一种具象化的甜蜜。 宋煜的嘴角扬起细微的弧度,沉声,带着一点戏谑意味引用了乐知时的口头禅lovely,握着手对他说:“lovely to see you.” 乐知时的耳朵尖仿佛被谁掐了似的,在太阳下呈现出半透明的红,他松了手,说自己去换衣服,然后一路跑进房子里,顺走了椅子上的红色短袖。 他浑身都透着一股充满生机的稚嫩感。 再见面是在宋煜三楼的房间,他正收拾着自己的行李,忽然听到敲门声,一回头看见乐知时站在门边,穿着那件令他白得发光的红色上衣,和一条黑色短裤。他很自然地走进来,吹干的头发很蓬松,褐色微卷。 “你和我想象中不一样。”乐知时略过了开场白,很直接地站到他的面前,无所顾忌地用充满好奇的眼神打量他。 宋煜放下手中的一件防晒衣,也看向他,平静问:“哪里不一样?” 乐知时的嘴角忽然扬起笑意,手臂紧张地摆动了两下,又双手握住,舒了口气之后诚恳道:“比我想的还要英俊很多。” 见宋煜对待这种夸奖仿佛不为所动,乐知时又追问,“是不是有很多人夸你好看?你们学校的女孩儿是不是很多都会邀请你参加毕业舞会,当她们的男伴?” 宋煜挂好最后一件衣服,语气随意地背对他说,“没有毕业舞会,所以也不会有男伴的说法。” 乐知时很明显地表现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那真是万幸。” 宋煜转过来,看见他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床上,两条细白长腿伸展开,轻轻晃着,仿佛很愉快。 “你不是很清楚我有洁癖?” 听到这句话,乐知时像是被他吓了一下,眼睛睁大了些。但宋煜很快又说,“开玩笑的。” 乐知时表现出困惑,“所以你并没有洁癖。” 宋煜给了更明确的答案,“对你没有。” 他说完,朝门外走,乐知时紧跟着起来,随他出去,告诉他自己的房间就在隔壁,并且企图向他展示自己的阳台,但宋煜并没有进去。这一层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房间,下了楼,二层是两夫妇的卧室,站在楼梯就能听见他们的欢声笑语。 午餐他们在前院的树荫下吃了烤肉和炸薯条,乐知时很费力地切着一块带了筋的牛肉,坐在他身边的林蓉声称自己下午一定要给乐知时做顿可口的地道中国菜,期待已久的他当即放下刀叉,感激地吻了林蓉的脸颊。 宋煜坐在他的斜对面,抿了一口金汤力,眼睛会偶尔落到乐知时身上,看他神采飞扬的模样。 “你今天去游泳了?”乐奕问乐知时。 “对,泳池的水很冷,而且不干净,所以我才回来冲澡了。”乐知时想起来又为自己辩解。 olivia一边分餐一边笑着说:“这可不是你光着身子见客人的理由。” 乐知时的脸又红了,桌子上摆着金汤力和苦艾酒,他一口也没喝,但脸颊浮现出可爱的红晕。宋煜喝了,却毫无反应,低着头,十分细致地切割着一盘牛肉,精准又斯文。 “穿着泳裤是不算的。”乐知时还是忍不住辩驳,“何况我还披着浴巾。” “没错,光着脚。”乐奕替他补充。 一桌子的大人都笑起来。宋煜抬眼,好乐知时对视,发现他会躲开自己的目光,过两秒又移过来,讷讷地问他需不需要鱼肉。 宋煜接过他分过来的一块烤鳟鱼,说了谢谢,然后将自己整盘分割好的牛肉递给他。 “不用交换。”乐知时连忙摆手。 “不是交换。”宋煜站了起来,将盘子放到了乐知时面前,高大的影子笼罩着他,“原本就是给你切的。” 乐知时有些发愣,转而小声说了感谢,叉起一口塞进嘴里。大人们开着“有个哥哥真是不错”的玩笑,乐知时的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咀嚼的时候会时不时看宋煜。 饭后的闲暇时光,大家坐在前院喝茶。宋煜坐了一会儿,在摇椅上看了十几页书,有些困顿。于是上了楼,脚步踩到三层的时候,他听见了重叠的脚步。 在房门的后面,他像猎手一样等到了自投罗网的猎物,还收获了一个慌张的眼神。 “你……你要睡觉吗?”乐知时望着宋煜问。 “可能。”宋煜将门开得大了一些,像是一种允许进入房间的邀请。 “你别睡觉。”乐知时很自然地跟进去,甚至抓起他的手腕,“我知道你要来,想了好多天的计划,全英国好玩的漂亮的地方我都记下来,就等着你。现在你却要在这么好的天气睡觉。” 他补充:“你不知道好天气在英国多难得。” 宋煜相信英国人都喜欢谈论天气这一点了。同时他从乐知时身上发现了一种奇异的特质,那是从未受到过伤害的人展现出来的纯真和自信,可以毫无障碍地表达自我,不过分羞赧,不因第一次碰面而尴尬,很自然地亲近,并且不害怕被拒绝。 当然,他也无法拒绝乐知时。 “那就按照你的计划去执行。”宋煜想到在车里他的母亲对他的昵称,于是也自顾自加了一句,“小导游。” 乐知时不明白导游的意思,求问过后显得很激动,“我一定会做一个非常厉害的导游。” 他带着宋煜骑车到海湾边,这里没有细白沙滩,海岸线被晒得闪闪发光的鹅卵石填充。路边的小店贩卖挤满奶油的草莓华夫饼,乐知时是不能吃华夫饼的,但他回头了三次,于是宋煜说自己很想吃。 “真的吗?”乐知时很惊喜,很快停下车,“我给你买。” 但宋煜只吃了一口,就递给他,说太甜。乐知时用叉子叉了一颗很大的红色草莓,沾满奶油塞进嘴里,含混地说:“还好啊。” “草莓华夫饼。”宋煜指了指他手里的盒子,“你吃草莓,华夫饼我解决。” 他们达成共识,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某种默契,尽管并不是。 宋煜产生出一种自己好像是看着乐知时长大的错觉,但鲜活的乐知时站在眼前,又有着许多宋煜意想不到的美好细节。他笑起来嘴角浅浅的涡,他说话间抚摸他手臂的动作,介绍城镇上艺术建筑的那种自信感。 “这是英国最开放的地方之一,lgbt群体每年夏天都会在这里狂欢和游·行。彩虹色的,很漂亮。” 他谈论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会试探性地观察宋煜的表情。 “是吗?”宋煜淡淡说,“听起来不错。” 海近在眼前,他们穿着鞋走在鹅卵石上,海滩充满了身穿比基尼和泳裤的男男女女。乐知时带着宋煜走到海水边,建议他脱下鞋感受一下。宋煜照做了,他们拎着鞋,咸湿的海风卷起衣摆,潮汐涌上来摸过他们的脚背和脚踝。 “好凉。”乐知时笑得像个小孩,然后靠近了宋煜些许,圆润的拇指靠上了宋煜脚掌的边缘。他们的脚也有大小的差距,宋煜的肤色稍深一些,乐知时在水底显得更白,像是发光的瓷器。 宋煜也朝他靠近些许,甚至用自己的半个脚掌轻踩在他白皙柔软的脚背上,乐知时没有抗拒。 这种动作比牵手更让人觉得亲昵。 等到宋煜收回自己的脚,水波震荡,乐知时将自己的脚掌踩到他的上面,然后仰着脸对他笑。 “你在报复吗?”宋煜说。 “这是交流。”乐知时一本正经。他们并肩站在海水与海风中,手臂摩擦手臂,乐知时低头打量,又将宋煜的手腕抓住,抬起来,不像是要与他牵手,只是用自己的拇指和食指测量宋煜的手腕,但无法圈住。他的指腹隔着皮肤摁压着宋煜凸出的腕骨、他鲜活的静脉。 “我有一块手表。”乐知时握着他的手腕说,“很适合你。” “你的?”宋煜也反握住他很细的手腕。 “对,但我只戴过一次,其实……” 他正说着,一个穿着黑色比基尼的棕发白人女孩儿朝他们走来,眼神锁定在宋煜的身上,打量他宽阔的肩膀与挺拔的五官。她很热情地站到宋煜面前,问他是留学生还是来旅游,要不要和他一起在海边的bar里喝一杯鸡尾酒。 乐知时这时候也抬起了脸,眉头稍稍皱起。 宋煜拒绝了,“我已经喝过酒了。” 对方敏锐地感知到他的意思,还有身边这个男孩儿的抗拒,不禁笑起来,“哦,抱歉,我不知道你们是一对。” 乐知时皱起的眉头松开,变成了惊慌失措,尴尬地摇头,又不愿意摇得太死。 “我们……” 宋煜不否认,也不承认,但抓住了乐知时的手腕。那女孩儿说了句不打扰你们约会,就走了。 “我们没有约会。”等她走后,乐知时弱弱地回复。 宋煜松了手,“这么多年之后的第一次见面,说郑重一点,也算是赴约。” 乐知时努力地理解着他的话,看见自己手腕被他握住之后残留的淡淡红痕。 “刚刚我没说完。”乐知时看向宋煜的侧脸,“那个只戴过一次的表,是我买给你的。” “我想给你寄一份生日礼物。” 说好的只能书信往来。 “但这违反规定了,不是吗?”乐知时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现在在你面前了。”宋煜也看向他,“先违反规定的人是我。” 乐知时的睫毛轻轻晃动,眼神清澈而迷茫。 宋煜说,“你知道你寄错过一封信吗?” 看着乐知时眼里闪过惊慌,宋煜继续说。 “一封只写了一半的信,被你用笔划掉了大半。” [宋煜哥哥,我哮喘发作之后总是会陷入很长的低落期,不健康让我很困扰,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不愿意你来见我,希望你来的时候我是健康的,充满活力的。我希望你会喜欢真正的我(生病的时候会长红疹,很丑),而不仅仅是信里落款的名字。很奇怪,我其实已经不记得小时候见你的经历,但我很想念你,人为什么会想念一个没有见面的人? 全世界只有你是我可以毫无保留倾诉的对象,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没有人可以取代你。无论发生什么,只要能在邮箱得到你的来信,我都会感到快乐。你不敢相信,我在病发之后的病床上做了一个有关于你的梦。我们见了面,没有握手,你亲吻了我的脸颊,说lovely to see you。 真糟糕,这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在醒来的时候我感觉好遗憾,我希望那个吻落在我的嘴唇。 我是不是喜欢] “知时。”他第一次用了思索过很多次的称呼,总想写在信的开头,但下笔又动摇。 没写完的最后一句话,宋煜看似冷静地面对面问他。 “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 因为分成了上下两部分,所以明天就不停更,更新下篇。 番外六:if(下篇) 【全文完】番外七:日常 《可爱过敏原》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手打吧小说网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手打吧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