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玲珑心:莲沐初光言情作品集(全6册)》 楔子 Chapter 1 看见死神的女孩 Chapter 2 时间循环的创造者 Chapter 3 四维世界的寿蜗 chapter 3 四维世界的寿蜗 ——对于可怜的二维世界来说,我们是神,也是魔!唐爱,你以为四维空间的寿蜗有一副仁慈心肠?醒醒吧! 叶珩第二天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当时,楚轩平百般挽留,想要他多留院观察,但被叶珩拒绝了。 “多观察几天比较保险。你有必要一定要出院吗?理由?!”楚轩平百思不解。 叶珩回答:“参加哥哥的葬礼。” “如果你坚持出院,那你很快也会有一场葬礼的。” 叶珩耸了耸肩膀:“楚医生,如果我缺席哥哥的葬礼,引起外界对叶家的胡乱猜测,那叶家真的会为我准备一场葬礼的。所以——签字吧!” 楚轩平只好在出院手续上签字,然后转头就将这件事告诉了唐爱。 “夸大其词!拿生命当儿戏!我就不信了,他缺席叶家长子的葬礼,真的能造成这么大的后果。”楚轩平眉心紧锁,将手上的医案往桌子上重重一拍,立刻有细小的尘土飘飞起来。 他将眉头皱得更紧,索性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拉上窗帘。室内的光线立刻暗下来,那些微尘也看不见了。 唐爱抿了抿唇,楚轩平是精英,却多多少少有些古怪的洁癖。她赶紧擦了擦桌子,才回答:“学长,就算叶珩还剩一口气,叶家也会将他架到葬礼上的。” “这么夸张?” 唐爱想起叶珩复杂的家庭关系,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的家庭矛盾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所以有些事还是听他的处理方法比较好。” 唐佳佳说过,叶珩是养子,而且他的亲生父母还有些洗不掉的污点。当然,这些秘闻都存在于黑暗的角落,从未公之于众。 楚轩平眯了眯眼睛:“原来如此。唐爱,你要离他远一点。” “我会的。”唐爱犹豫了一下,才说,“楚主任,我想去见佳佳,你能帮忙安排吗?” “等几天吧,她现在情绪不稳定。我上午只是在她面前提了一下你的名字,她就哭个不停。我想,她就是没脸见你而已,过几天自己想通了就好了。”楚轩平往后靠在转椅上,修长的手指交叉着放在膝盖上,表情无奈,“还有,‘mri’结果显示,她的后脑部位有个血肿,初步推断是当时车祸时撞击留下的,恐怕要让她多住几天。” 唐爱忙问:“这个血肿要紧吗?” “以我的经验来看,没大碍,但还是要观察一段时间。” 唐爱松了口气:“只要别让她这么早出院就行。” “为什么?” 唐爱怕的就是唐佳佳出院。要是唐佳佳赶去参加叶尚新的葬礼,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我懂了,我会让值班护士多盯着她的。”楚轩平推了推眼镜。 唐爱连连道谢,手机突然响起了一阵来电铃声。她歉意地向楚轩平点了点头,然后接听了电话。 电话是从非洲打来的。唐爱被手机那端的爸爸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番,无非是责怪她没有照看好妹妹。唐爱也不申辩,举着手机,默默地听完了里面传来的每一个字。 她能理解爸妈的感受——毕竟小女儿突然结婚,女婿还不幸暴毙,任谁都没办法轻轻松松地接受。 “我联系佳佳了,可是她不见我……是我的错,我错了……爸你放心,她现在在医院里住着,吃喝都有护工……不是,我是听说的,没亲眼见……是佳佳不见我啊……”唐爱向手机里解释着,越来越无助。 手机突然被人拿走,唐爱惊愕地回头。 楚轩平用两根手指捏着她的手机,一脸嫌弃地对着话筒说:“唐医生,非常感谢您对援非事业所做的贡献,然而您在子女教育上的缺憾,是不能让您的大女儿,也就是唐爱来弥补的。唐佳佳已经成年,智力正常,在法律上是完全行为能力人,所以结婚是她自己的选择。无论她选择谁,唐爱都不用负责任,也没有义务帮她把关。至于您那个命苦的女婿……生老病死是每一个人都要面对的大事,您也是医者,希望您能够以专业的态度来看待。” 手机那端静悄悄的,像是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唐爱吓得目瞪口呆,回过神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夺回手机。楚轩平却潇洒地一转身,躲开她的手,继续快速地说:“还有唐医生,尽快把医药费打过来,叶家现在忙着张罗葬礼,没人出面,给唐佳佳预存的费用今天就花光了。” 说完,他挂了电话,然后将手机还给了唐爱。 唐爱惊叫:“我爸妈从非洲回来,肯定会抽我的!” “父母和子女之间应该互相体谅,等你爸妈回来,也该消气了。就算没消气,我也会给你当靶子的。刚才对令尊失礼了,可是我就是见不得你受委屈。”楚轩平语气暧昧,故意含腰低头。 唐爱有些不自在:“楚主任,办公室打扫好了,我该走了。” 她转身去拉房门,楚轩平却“啪”的一声按在门上:“等等。” 唐爱愕然抬头,看到楚轩平的脸距离自己近在咫尺,顿时红了脸。楚轩平呵呵一笑:“下午6点,有时间吗?” “真对不起,我要看书。”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吃顿晚饭而已,你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为什么要请吃饭?” 楚轩平扬了扬眉头:“上周升职加薪,庆祝一下。” 唐爱见推辞不过去,只得同意:“好。” 楚轩平这才收回手,向她笑开:“那晚饭地点我来定,你先忙去吧。” 这是他第二次对着她笑。 有些人的笑容,只是众多表情的一种。而有些人的笑容,是晨光,是雨露,是春风,是一切美好的词汇。 唐爱差点醉倒在楚轩平的笑容中。她晕晕乎乎地告辞后,走出十几步仍然在回味刚才的对话。 楚学长,该不会是看上自己了吧? 下午换班,唐爱回了趟学校,很快就接到了楚轩平的短信。他居然把晚饭地点定在学校附近的一家西餐厅。 唐爱别别扭扭地洗了头,换了条雪纺长裙,提前五分钟来到了这家西餐厅。推开厚重的金属镶嵌玻璃的大门,唐爱一眼就看到已经在席位上等候的楚轩平,正在向她招手。 他穿了一身休闲西装,显然很重视这顿晚饭,又不会过于严肃。 餐厅里散发着一股淡雅的香气,衬着和缓的音乐,让人有些陶陶然。唐爱走过去,楚轩平起身为她拉开椅子:“请坐。” “学长,这么隆重,我可当不起。”唐爱受宠若惊。 楚轩平微微一笑:“对你,我愿意这样。”他伸出手,打了个响指,立即有服务生迎上来。 “有忌口的吗?”楚轩平轻声问。唐爱摇了摇头:“学长,你来点吧,我相信你的口味。” “太过依赖医生,可不是一个好习惯。”楚轩平一边开玩笑,一边开始点餐。他极尽优雅,让唐爱感到十分舒适。 这种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感觉,有多少年没有体会过了? 唐爱记不清了,依稀记得上一次爸妈为自己过生日,还是在自己十八岁的时候。后来,爸妈的大部分关注点在工作上,剩下的就全都在唐佳佳身上。唐佳佳特别不招人喜爱,却也分走了爸妈很多精力。上大学后,唐爱有不少追求者,但他们的目的不过是排解寂寞。唐爱一一拒绝了,最后却发现自己处在情感的孤岛。 “想什么呢?”楚轩平富有磁力的声线打断了她的思绪。 唐爱这才发现,自己盘中的牛排已经被楚轩平切成小块。楚轩平笑着问:“我切的怎么样?” “简直是庖丁解牛。”唐爱叉起一块吃了起来,“下刀快、利、准,不愧是青松医院的‘神刀’。” 楚轩平呵呵一笑,问:“那我能为你切一辈子的牛排吗?” 唐爱正端起高脚杯喝红酒,闻言被呛了一下。她忍住咳嗽,艰难地说:“学长,你这样说很像告白。” “就是告白。”楚轩平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宝蓝色的小锦盒,打开来,露出钻光熠熠的一条银色项链。 链坠是个镶钻的心形,闪得唐爱眼前发晕。 “唐爱,从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爱上了你。如果你觉得我们合适的话,可以接受我的告白吗?”楚轩平一字一句地说。 唐爱怔怔地看着楚轩平。这个男人符合世间女子对良人的一切定义,英俊多金,儒雅有礼,职业体面,家史清白,可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抱歉,学长,我想去下洗手间。”唐爱拿起手机,匆匆而逃。 楚轩平目送唐爱离开,将小锦盒合上,表情没有太大改变。他叹了口气:“失败了。” 唐爱匆匆地冲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将冷水胡乱扑在脸上。脸上一片冰凉,她才确定刚才的一切不是做梦。 很奇怪,她丝毫没有被男神爱上的幸福感,反而充满了惶恐不安。到底是为什么? 唐爱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镜中的自己。这一刻,她终于想通了这个问题——她并没有在楚轩平的眼睛里看到爱。 无论是喜欢还是爱,都会产生一种激动的情绪。可是楚轩平太冷静了,冷静得就连告白,都像是在问时间。 唐爱下定决心,拿起手机离开。刚走到门口,迎面撞来一个人,把她撞得一个趔趄。 “啪!”唐爱的手机摔在地上,手机后壳顿时飞了。撞人的是一个打扮妖艳的长发女人,她歉意地“哎呀”了一声,忙扶住唐爱:“你没事吧?真对不起啊,我太急了。” “没事,没事。”唐爱赶紧站好。 女人弯下腰,捡起唐爱的手机,将后壳安好,才递给她:“抱歉啊,小妹妹,你在几号桌?我请你吃份点心吧。” 唐爱试了试手机,发现并无不妥,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不用了,手机没事,我也没摔着,你太客气了。” “是吗?那真是谢谢了。”女人妩媚一笑,转身离去。 唐爱刚把手机放进口袋,就听到一阵电话铃声。她点开屏幕,发现是叶珩打来的。 “有事吗?”唐爱接起电话。 叶珩一反常态,紧张兮兮地说:“你怎么没在宿舍?唐爱,我有重要的资料,你一定要看……” 唐爱顿时如临大敌:“叶珩,我已经明确说过,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唐爱,你这是讳疾忌医。”叶珩劝说,“你仔细想想看,你一个血肉之躯,凭什么能看出这辈子谁剩多少时间?你以为那条蜗形线,就只是一条线而已吗?我告诉你,你太天真了!” 走廊上没有人。唐爱有些不耐烦,加重了语气:“那你说是什么?” “这是一种生物的能力,换言之,是这种生物寄生在我们体内,才让我们有了改变,让你能看出别人还剩多少时间,让我能制造时间循环。” 唐爱浑身颤了一下:“什么寄生生物,别乱说。” “我没乱说,我正要向你证明呢!”叶珩急了,“你看过日本电影《寄生兽》吗?我们现在的情况跟这个电影的剧情差不多,算是感染了一种异生物吧,这种生物已经和我们融为一体,力量也为我们所用。我已经查到了这种异生物的资料,它不是我们这个三次元世界的。次元你懂吧?” 唐爱没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学医的女生,想象力总和别人不同。刚才叶珩提起“寄生”这个词,她立刻联想到课上所学的猪肉绦虫、广州管圆线虫等寄生虫。一想起可能有类似的生物寄存于自己体内,她就一阵恶寒。 她从不吃生肉,特别注意卫生,怎么会感染奇怪的生物呢?简直是无稽之谈! 唐爱将手机关机,愤愤然走了两步,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和叶珩的交集,只有十年前的那场海难。难道那次海难,让他们接触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不……不可能……”唐爱喃喃自语。 “这位小姐,需要帮助吗?”一名服务生恰好经过,看唐爱站着不动,忙上前询问。 唐爱摇了摇头。她这才想起,楚轩平还在大厅里等自己一个答案。 “头疼啊……”唐爱苦恼地敲了敲太阳穴。要如何分寸得当地婉拒楚轩平,她实在没有办法。 不过等她回到席位上,才发现自己想多了。 因为楚轩平主动开了口:“唐爱,虽然你没有回答我,但我想你已经用行动给了我答案,是回绝我了,对吗?” “啊……”唐爱硬着头皮说,“学长,真抱歉,我想我们不太了解。” “明白,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我们继续这顿晚餐吧。我会一如既往地关心你。”楚轩平为她斟上红酒。 他的态度依然没变,还是那样热情自持。唐爱松了口气,认定自己做了一件明智的事情。 掌控不了、琢磨不透、理解不了的男人,就算再优秀再耀眼,女人也应该坚定地拒绝。一段感情最好的状态是拥有和依靠,而不是雾里看花,若即若离。 经过告白事件,唐爱面对楚轩平总有些不自在。楚轩平倒是没太大改变,依然是那个性格冷淡的“神刀”。 唐爱迷茫起来,开始琢磨楚轩平向她求爱的目的。虽然她和楚轩平都是同一个医学院毕业的,但是两个人的交集实在不多。 到底是为什么? 唐爱坐在护士站里,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急诊中心每天忙翻天,她只能趁着指甲盖大的休息时间,偶尔想一想这些烦心事。 只是,她刚翻开记录本,就听到走廊那边传来一声暴喝:“楚轩平,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院长放在眼里!” 接着是一声闷响,好像有人将房门狠狠地关上,吵架声顿时低了几十个分贝。 唐爱吓了一跳,和坐在旁边的宋汀歌对视一眼。宋汀歌压低声音说:“从楚主任办公室传来的,你去看看。” “他们怎么在这里吵起来了?影响多不好。” “好像是因为一个脑动脉瘤的病人。”宋汀歌指了指记录本。唐爱垂眸一扫,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黄楷。 熟悉,是因为这个名字的主人确实是个大人物。黄楷是本市的富豪,公司市值几十个亿,交际圈里有不少当红明星,又爱好公益。关键是他长得有些滑稽,平日里喜欢在网络上发一些唱歌做菜的视频,靠着这种“可爱的土豪”定位,居然圈了上百万的粉丝。他这次生病,不少网友都关注着他的病情。 唐爱不敢多想,赶紧走到楚轩平的办公室门口。那里已经聚集了一群病人家属,正在窃窃私语。她赶紧上前说:“大家都别围在这儿,散了散了啊。” 病人家属这才陆续离开。 唐爱深吸一口气,抬手想要敲门。然而就在这时,办公室里的吵架声又高了起来,让她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楚轩平斩钉截铁地说:“黄先生不能转院,我有把握治好他!” 院长暴怒的声音传来:“黄楷的瘤体太大,位置也不好,这是四级的大手术,全国都没几个人敢做!他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的概率有多大,你考虑过吗?” “我这样的医生都没把握的话,那其他医生更不行了。你让黄先生转院,等于让他死!” “轩平啊,你这是刚愎自用,过度自信!你会给我们医院惹来麻烦的!” 唐爱听到这里,心头涌起一股酸涩。这是医院里最常见的情形,医生放弃了濒死的病人,而病人还抱着一丝希望。不过,楚轩平这次的表现让唐爱有些意外,她没想到他看上去那样冷淡,居然还这样的热血。 想到这里,唐爱转身离开。她快步走到重症监护室,很快找到了那个名叫黄楷的富豪。 黄楷住的是独立病房,病房里有一名高级护工,按时为他检查血压、心率和呼吸情况。比较不幸的是,他的脑动脉瘤已经出血,必须尽快进行手术治疗,否则发生第二次出血,生命就会不保。 “请问你有事吗?”护工看到了唐爱,走出病房轻声问她。 唐爱忙说:“哦,我就是例行查房,黄先生今天情况怎样?” “还是老样子,得了这个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走了。” 唐爱望向黄楷的手臂,除了输液针管和探测头,只能看到毫无血色的皮肤和微微凸起的血管。 她现在看不到任何人的蜗形线,无法预测黄楷的生命还剩下多少。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想起了叶珩。 要是他在,就好了。 唐爱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收回这种不靠谱的念头,然后对护工说:“那你多辛苦,有什么事立即喊医生。” 护工答应了一声,转身回房。 唐爱正打算离开,在转身的一刹那,腕上却猛然一痛。她心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果然眼底划过一道银色,护工的手臂上很快出现了一条蜗形线! 难道叶珩来到附近了? 唐爱顾不上细想,一把将门推开,快步走进病房。护工大吃一惊,跟着走过去,责怪地说:“护士,病人刚睡着,你这样会吵醒他的。” “我就看一眼,马上走。”唐爱走到黄楷病床前,往他的手臂上一看,顿时浑身冰冷。 黄楷的蜗形线几乎全是黑色,银色的部分只剩一个光点。这代表着他顶多只有几天的生命。 又一个生命要消逝了。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大量的死亡消息,人们看到此类新闻,可能会唏嘘,会遗憾,或者是麻木。可是亲眼看到一个人走向生命的终结,这是完全不同的感觉,冲击力更强。 “你没事吧?”护工看唐爱的脸色不好看,轻轻推了她一把。 唐爱恍若未闻,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黄楷。就在这时,楚轩平来到病房,意外地看着唐爱:“你也在?” “楚医生,你看……”护工求助地看向楚轩平。 楚轩平将唐爱拉到病房外,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楚主任,你会拼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救他吗?”唐爱忍不住哽咽,眼眶微红。 楚轩平一怔,肯定地回答:“会!我刚刚已经说服了院长,做完必要的检查之后,就给黄楷手术,我主刀!” “可是……万一失败呢?”唐爱的理智在这一刻打败了情感,她知道楚轩平接下这台手术,结果肯定是失败的。 楚轩平脸色一凛:“你怎么知道会失败?” 唐爱赶紧低头掩饰:“我只是这样担心。” “放心吧,你还不相信你学长吗?”楚轩平笑得有些宠溺,“我会把黄楷治好的,他可是拥有百万粉丝的网红富豪,那么多人盼着他重新站起来。” 唐爱心里有些不自在。她原本以为楚轩平之所以坚持要做这个手术,是出于自身的良知和对医学的挑战,没想到他会把黄楷的名气和财富值考虑进去。 “学长,如果黄楷是个乞丐,你也会救他吗?”唐爱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 楚轩平不由得一怔,然后伸手去搂唐爱的肩膀:“会,医生的天职就是治病救人……” 还没等他的手落下去,楚轩平的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攥住。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到叶珩面覆冰霜地看着他。 叶珩将他的手狠狠一甩:“你是大夫,不是流氓,注意点。” “一个流氓教育别人不要耍流氓,真是贻笑大方。” 叶珩哼笑:“我流氓?我什么时候耍过流氓?” 唐爱想起叶珩曾经喊她“86同学”,对他翻了个白眼:“别闹了,楚主任和我正在商讨病人病情。” 叶珩碰了一鼻子灰,甩开楚轩平,哼了一声不说话了。楚轩平一反常态:“唐爱,看来他找你真的有正经事,你们聊,我先去忙了,回见。” “回见。”唐爱心虚地摆摆手。 叶珩把唐爱拉到安全通道里,语气不善:“那个楚医生一看就是人面兽心,你少跟他掺和。” “总比你兽面兽心好。” “兽面?”叶珩扯着自己满是胶原蛋白的脸,不服气地说,“你可以质疑我的居心,但是你不能侮辱我的颜值!” 唐爱翻了个白眼,扭头就往回走。叶珩赶紧把她拦下:“好了,废话少说,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蜗形线的事我查到了。” “到底是什么?”唐爱小心地往前后左右看了几眼。 叶珩没直接回答,而是先从嘴里掏出一块口香糖,伸手一弹,口香糖便弹到了天花板的摄像头上。接着,他伸出手腕,露出了那条金色蜗形线。 他皱起眉头,似乎在忍受剧痛。唐爱只觉得眼前有些恍惚,就看到金色蜗形线蠕动了一下。还没等她惊叫出声,那条金色蜗形线便浮出了叶珩的手腕,变成了一只金色的蜗牛! “蜗……蜗牛!”唐爱捂住嘴巴。叶珩的这条金色蜗形线,从一条线变成了一只动物! “没错,它这几天成熟了,所以发生了形态改变。”叶珩收起了金色蜗牛,“唐爱,你想过没有,你也可能有这样一只蜗牛,只是它现在没长大而已,你还看不见。” 唐爱心里一寒:“别说了。” “讳疾忌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先看看资料吧。”叶珩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沓资料。 唐爱急忙接过来,翻开一看,里面记得密密麻麻,那些难懂的公式和理论,都指向一个方向:四维空间。 n维空间的理论很早之前就被科学家提出了,可是大部分人只理解一维空间、二维空间和三维空间,n维空间的争议一直没有停止过。唐爱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下,依稀记起了以前在杂志上看到过四维空间的介绍。 她试探地问:“四维空间,就是和时间有关?” “对。”叶珩点了点头,“在四维空间里,‘时间’很可能是实物,可以被操纵,也可以被改变。当我们身体里寄宿了这种高维度生物的时候,也就有了和时间相关的特殊能力。” 唐爱动了动嘴角:“太扯了。” “就知道你不信。”叶珩并不意外,“《山海经》中有一段记载,古时有异兽,名曰寿蜗,可以测算凡人寿命。这个传说中的‘寿蜗’设定,和我们的蜗形线太像了!也就是说,我们的三维世界里,可能早就有这种四维世界里的异生物存在,就是寿蜗。” “这毕竟是传说。” “是你和我都验证过的传说,寿蜗现在就生活在我们的身体里。”叶珩靠近唐爱,眸光深邃,“否则,你给我另一个解释让我信服。” 唐爱沉默了,她知道叶珩说的八成是真的,可是在心理上就是难以接受。她只是想过普通寻常的生活,为什么会惹上这种事? “就算寿蜗是四维世界的异生物,那又怎样呢?”唐爱将资料递给叶珩,“叶珩,只要你离我远远的,我就完全是正常人。同理,我离你远远的,你也只能在短时间循环玩玩而已,根本犯不着循环24小时以上,去冒猝死的危险!” 叶珩冷笑,从衬衫口袋里掏出笔,翻开资料上的空白页,然后画了一条直线:“看好了,这就是所谓的二维世界。” 根据n维空间理论,二维空间仅仅指长度和宽度,也就是点、线、面。唐爱不懂叶珩的意思:“你想说明什么?” 叶珩掏出打火机,将那张纸点燃。艳丽火舌冒着淡淡的黑烟,转眼就吞噬了那张画着线条的白纸。 火光中,叶珩的笑容有几分残忍:“我们是三维空间的人类,可以随时毁掉二维空间。对于可怜的二维世界来说,我们是神,也是魔!唐爱,你以为四维空间的寿蜗有一副仁慈心肠?醒醒吧!” 他将残纸扔到地上,用脚将余火踩灭,半点火星也没有留下。 唐爱低头看地上的黑痕:“所以,你想说明什么?” “我们必须联手合作,刻不容缓!等我们一起发掘出寿蜗的秘密,再决定是把寿蜗赶走,杀死,还是利用。” 唐爱摇头:“不行。” 叶珩眯了眯眼睛:“为什么?” “上次就回答你了,这次说明白一些吧,因为我没有心情。”唐爱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回头补了一句,“还有,叶珩少爷,走的时候别忘记把摄像头上的口香糖清理干净。” 黄楷的手术很快就定了时间,5月5号,周六上午。 这次手术由楚轩平主刀,另外两名专家辅助。手术之前,专家进行了三次会诊。这短短两天里,楚轩平每次来去都是行色匆匆,表情比以前更加凝重。 唐爱知道,这场手术对于楚轩平的重要程度,不亚于黄楷本人。因为网络上已经掀起了一个热门话题,百万网友都在为黄楷祈福。 “这次我不想说什么天堂没有脑动脉瘤,黄先生,请你一定要康复!” “黄先生一定要好起来,证明‘好人不长命’这句话是错误的!” “听说这次主刀医生很年轻,到底靠谱不靠谱呀?别坑了我们的黄先生!” “呸,别乌鸦嘴!据我所知,能接黄先生手术的医院没有几家。我们要做的就是祈福!” 网友们将这个话题送上了热搜,也有人开始一点点地曝光楚轩平的身份信息。唐爱有些不安。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网友们这样关注黄楷的手术,对于楚轩平则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手术成功了他自然名利双收,但唐爱知道,手术肯定会失败,楚轩平会惹火烧身。 唐爱心里像压着块大石头,直到去诊疗室还在想着这事。 “这次手术方案已经确定,经过股动脉穿刺引入5f或6f导引导管,用导引导管再输入微导管,然后沿微导管释放五枚弹簧圈,消除脑动脉瘤。唐爱,你走神了。”楚轩平的声音打断了唐爱的思绪。 唐爱这才回过神,目光对上了楚轩平严肃的眼神。许多双眼睛也同时看向她,尤其是护士长,眉头几乎拧成麻花。按照惯例,手术之前要确定手术方案,实习的护士都要去旁听。 唐爱没想到自己走神被抓了个正着,连连道歉:“对不起,我刚才没集中精力。” “你要打起精神,多学东西,毕竟你以后也要进手术室,辅助主刀医生完成手术。”楚轩平淡淡地说,“等会儿你留下来。” 手术方案说完,众人都往外走,只有唐爱靠着墙根站着。等到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光了,楚轩平才走到她跟前:“你最近两天魂不守舍,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 唐爱惭愧地说:“对不起,我检讨。” “我不要你的检讨。嗯,让我猜一猜,你在担心我手术失败,对不对?”楚轩平问。 唐爱咬了咬下唇,点头。 楚轩平淡淡笑开:“我想你是想多了,这次手术我很有把握。” “是吗?” “唐爱,你有没有发现,你不太适合医疗行业。”楚轩平一针见血,“你的眼睛里有犹豫、悲伤和恐惧,作为一名医务人员,你时时刻刻都应该保持中立,要坚定地相信,每一名患者都能健康地从医院离开。” 唐爱攥紧拳头,手心微疼。 她知道这是医务人员的大忌,可是从十二岁到现在,她目睹了许多将死之人的蜗形线变成全黑,也想过要挽回他们的生命,却全部失败了。这让她如何坚定信念? “虽然我喜欢你,但还是想客观地奉劝你一句——也许你适合更好的职业,做不了,就辞职吧。”楚轩平毫不留情地说。 只是说完最后一个字,他看到唐爱猛然抬起头,目光里的倔强如同利剑一般尖锐。 他愣了愣。 “我,不会辞职。”唐爱冷冷地说,“楚主任,也许我的眼睛里有犹豫、悲伤和恐惧,但是我心里没有!” 唐爱转身离开诊疗室,将房门重重地关上。楚轩平脸上有些灰灰的,望着唐爱的背影自言自语:“生气了啊……” 他低头一笑,掏出一根烟点燃:“小丫头,总是不听人把话说完,我说你适合更好的职业,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觉得你……” 楚轩平吐出一个烟圈,说出了下半句话:“更适合当一只猎犬。” 去猎取,他想要的东西。 两天后,黄楷的手术开始了。 唐爱没进手术室,在护士站里忙着配药,只要一想到这次手术的成败,她就一阵恍惚。 楚轩平能打败蜗形线吗?那个在老师、同学和病患眼中近乎神的男人,能力挽狂澜吗? 唐爱觉得,楚轩平的成败也是她的成败。如果他胜了,她也有信心去面对寿蜗的问题。 “糟了,手术失败了……”宋汀歌突然匆匆忙忙跑到护士站,“我刚听到消息,手术中途,黄楷突然大出血!” 唐爱一阵眩晕,扶着桌边才勉强站住。宋汀歌赶紧扶住她:“你没事吧?” “怎么就大出血了?手术前检查身体指标都是正常的呀!”唐爱眼睛酸涩难忍,追问一句,“是肿瘤出血吗?” 宋汀歌点头,又摇头:“不清楚,反正人没了……” 尽管是早已预知的结果,唐爱还是浑身冰凉。宋汀歌见她精神涣散,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唐爱,你别吓唬我啊!你可从来没透露过你也是黄楷的粉丝啊!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说了。” “我没事。医务人员要用专业的态度去对待生死。”唐爱想起楚轩平说过的话,“该换班了,我回学校了。” 她把手上负责的药品交给宋汀歌,去更衣室换了衣服就往外走。回学校的公交车上,唐爱闷闷不乐地拽着扶手,望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发呆。 想哭,唐爱却不知道为何而哭。 世界很大,芸芸众生殊途同归,都在创造着同一个悲剧结局。其实一部苦情剧看上三遍,剧情再虐也能让观众麻木。可唐爱疑惑的是,她已经目睹许多次死亡,居然还学不会淡然。 公交车站牌距离医学院的校门口有段距离,路边摆满了杂货摊。唐爱本打算晚上听歌,收拾一下低落的心情,可又想起耳机坏了,便走到一个售卖耳机的摊位前:“这副耳机多少钱?” “二十,不还价。”小贩是个精瘦的年轻人。 唐爱掏出钱包,发现钱包里只有一张百元钞票,她迟疑地递了过去:“能找开吗?” “得换一下。”小贩拿起钞票走到旁边的杂货摊,和摊主磨磨叽叽了一会儿,居然将那张钞票原封不动地拿回来了。 “您收好吧,这张票子是假的。”小贩将那张钞票递向唐爱。 唐爱一惊:“啊?这可是昨天从银行取的。” “这可说不准,银行取的就没假钱了?” 唐爱盯着小贩手里那张百元钞票,一眼发现钞票右上角的一道折痕不见了。这不是她递过去的那一张! “你偷梁换柱了,把我的钱给我!”唐爱生气了。小贩立即扯着嗓子叫起来:“哎,还你什么钱哪啊?你还有理了!大家都来看看啊,她拿假钱来买东西还有理了!” 周围立即围上来一圈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你别血口喷人,明明是你刚才动了手脚……”唐爱说到一半,忽然感觉有些异样。小贩的手腕上开始发光,接着出现了一条半黑半银的蜗形线! 叶珩来到附近了! 唐爱四处张望,果然看到叶珩拨开人群,悠闲地往这边走来。富家少爷的面相就是好,肤白,眉俊,眼秀,身长,一身白色的休闲运动衣都能穿出俊雅非凡的味道。 他步履悠闲地走到她身边,将她肩膀一搂,居高临下地看着小贩:“魔术玩得不错呀!别废话,趁早把我女朋友的钱还回来。” 唐爱直瞪眼,叶珩却把她的肩膀搂得更紧。 “嘁,说我贪了她钱,有证据吗?兄弟们,有人要和咱们理论理论。”小贩毫不畏惧。 与此同时,旁边摊位的小贩也都站起身来,气氛更加剑拔弩张。说到底,还是因为叶珩的这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就算是生气发怒也没有什么震慑力。 唐爱想退缩:“算了算了,那一百块钱我不要了。叶珩,我们走吧。” 叶珩低头看她,勾唇一笑:“一百块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如果有人拿一百块钱欺负你,那我绝对不能放过!” “呵!还来劲了!”小贩痞气毕现,从腰后抽出一根铁棍。围观人群顿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叶珩眯了眯眼,右手纹丝不动地搭在唐爱肩上,左手出手如电,瞬间抢过铁棍。三四斤重的铁棍如同长了眼睛、生了翅膀,在他手上飞快地抡了几个圆圈。小贩和其他几名商贩只觉得眼前虚晃,鼻尖一凉,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那是铁棍扫过了自己的鼻子,后背顿时密密匝匝出了一层冷汗。 “咚!”叶珩收起铁棍,往摊桌上一捣,眼中桀骜不驯:“我就来劲了,怎么着?” 小贩想说什么,可是身边的“兄弟”商贩们都默默地坐了回去。他终于泄了气,从腰中钱包里掏出一张钞票:“给!这是你刚才给我的。” 唐爱赶紧将那一百块钱收了回来,并确认了右上角的折痕。叶珩收起一身凌厉,搂着她往校门口走去:“亲爱的,我们下馆子去。” “放开我。”走出三五步,唐爱使劲推开叶珩的手。叶珩追上去:“唐爱,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要怎样才能跟我合作?” 唐爱咬了咬牙:“没可能!”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赖在你宿舍楼下不走了。”叶珩笑得无赖。唐爱当然不肯屈服,没好气地说了句“你随意”,就转身走进了医学院。 叶珩一笑,将手插在裤兜里,跟着唐爱走进学校。走到宿舍楼下,素妮正好打水回来,一看到唐爱和叶珩,忍不住惊呼:“唐爱,他是谁?新的追求者?” “走,别理他。”唐爱拉着素妮快步走了。一口气上了三楼,唐爱才说:“他不是谁,就是个无赖。” “这年头,无赖也长这么好看了吗?”素妮忍不住犯花痴。 唐爱无语,“脸即正义”这句话果然没有说错。她将背包往凳子上一放,哼了一声:“长得再好看,也是无赖!” 为了躲避叶珩,唐爱连食堂都没去,晚饭用一碗泡面草草打发了事。到了晚上8点左右,她走到阳台上,试探地往楼下一看,发现叶珩居然还没走。 夜灯昏黄,将叶珩的身影照得更加颀长。来往的女生不约而同地注视着他,简直挪不开目光。而叶珩毫不在意,兀自低头玩手机。 可能是有所感应,叶珩猛然抬头,正对上唐爱的目光。唐爱一惊,赶紧往回退了两步,可是已经晚了。 叶珩将手拢在嘴边,高声喊道:“谢谢关心!唐爱,你不下楼,我不走,我等定你了!” 许多女生从阳台伸出头来,指着叶珩低声议论。还有大胆的女生冲着他喊:“帅哥,你等不到她,你就等我吧!我这就下楼!” “抱歉,我非等她不可!”叶珩半开玩笑的回答,顿时引起了女生们的咯咯笑声。 “无耻!”唐爱听着这一唱一和,红了脸。 素妮眼冒红心,几乎要变成一摊水软下去:“太浪漫了!唐爱,你赶紧抓住黄昏恋的尾巴,不然马上就要毕业了!” “这种公子哥也就三分钟热度,等腻味了,他跑得比夸父还快!”唐爱走进卫生间,换上一套睡衣,然后将换下来的衣服放在水盆里,“素妮,我去洗衣服了,过一个小时你再帮我看看他走了没有。” 这栋宿舍楼全部住着女生,一层楼里大概有四十间宿舍,每一间都配了阳台和卫生间。但是为了方便女生们洗漱,走廊的正中央还有一个大水房。许多女生都会在夜间来水房里洗衣服。 因为今天是周末,所以宿舍里的学生很少,水房里更是静悄悄的。唐爱走进来的时候,发现水房里一个人也没有。 白炽灯的光惨白惨白的,照得水房有些阴森。靠墙的一排水龙头静静地立着,有的没有拧紧,滴下水珠,发出的声音响在这静寂的夜里,竟让人从骨缝里往外冒冷气。 唐爱的心顿时揪成了一团。她甚至有些后悔,刚才就应该亲自下楼打发走叶珩。虽然叶珩不正经,可听他逗乐,也好过此刻在水房里心生恐惧。 她支起耳朵,听到不远处的寝室里传来隐隐的音乐声,才松了一口气。真是神经过敏,这是自己生活了快五年的地方,有什么好怕的? 唐爱摇了摇头,将水盆放到水槽里,拧开了一个水龙头接水。她全然没有注意到,水房的门晃悠悠的。 时间逼近晚上11点,上完晚自习的学生都回了宿舍,整个校园彻底安静了下来。这座南方小城昼夜温差特别大,此时夜露降临,空气有些湿冷,刺溜溜地钻进人的骨子里。 叶珩跺了跺脚,望着唐爱宿舍的阳台自言自语:“还不下楼,真狠心啊。”说完,他摇头笑了笑:“这一点,特像我。” 宿管大妈看不过去,拖着肥胖的身躯出来劝叶珩:“小伙子,回去吧!你这样的我一个月能见四五个,死缠烂打的都没什么戏。你回去了,说不定那姑娘反而想通了去找你。” 她横在面前,仿佛一座肉山,挡住了叶珩的视线。叶珩笑眯眯地回答:“阿姨,她才不是那些庸脂俗粉。我不拿出点诚意来,她是不会答应我的。” 宿管大妈不以为然,驱赶叶珩:“走走走!” 叶珩躲避着宿管大妈,跳到“肉山”旁边,正看到宿舍楼大厅里多了一个女生身影,顿时一喜:“她下楼了!” “啊?”宿管大妈回头张望,“这孩子我认识,不是你要等的那个姑娘!是她的室友,叫什么来着……” 说话间,素妮已经冲了出来,一脸慌张惊恐。叶珩笑着迎上去:“是唐爱让你来的?” 素妮忐忑不安:“唐爱不见了!” 宿管大妈的“肉山”一抖,嗓音直接蹦高了几十分贝:“你说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8点钟的时候,唐爱去水房洗衣服,我在宿舍里看电影。结果到了这个点还没回来,我就去水房找她,发现她衣服也没洗,人却不见了,就给她打电话,但是打不通!然后我回了宿舍,从阳台上看到……”素妮指了指叶珩,“看到他还在楼下等,就知道唐爱没下楼。于是我赶紧去其他宿舍找,都说没看到!” 宿管大妈疑惑:“她去其他楼层了吧?” “三楼住的是我们护理系,其他楼层的唐爱不认识,不可能去!再说她穿着睡衣,能去哪儿啊?” 宿管大妈瞪圆眼睛:“啥!人就这么找不到了?可能晕倒在哪个旮旯了!失踪24小时才能报案……” “有证据表明对方有人身安全问题的可以随时报案。”叶珩打断了宿管大妈的话,面色严峻。 素妮吓得一个哆嗦,赶紧掏出手机打电话。短短数秒,叶珩已经箭一般地冲进宿舍楼里。冲上台阶的时候,他头脑里不断循环一句话,唐爱不见了…… 剩下的就只有琐碎的片段,每一帧都是唐爱。她微笑的样子,她生气时蹙起的眉,她工作时专注的样子,全都从叶珩眼前一一滑过。 叶珩难以置信,几乎要怀疑这一切都是唐爱设下的骗局,素妮是帮凶,好骗他离开。他一直都站在宿舍楼门口,根本没看到她出来过,她怎么会失踪? 可是,唐爱确实不在宿舍。四人间的宿舍,因为临近毕业,已经有两人搬走了,整个房间显得有些空旷。夜风从阳台窗户吹进来,扬起落地窗帘,没一丝人影。 “啊啊啊,这是女生宿舍,你进来干吗?”有穿睡衣的女生从隔壁寝室走出来,看到叶珩立即大叫。 叶珩没理她,左右看了几眼,迅速锁定了走廊中间的水房。他向那女生大喊:“都别过来!”然后就冲了过去。 水房里空无一人,窗户紧紧锁着,只有一盆待洗的衣物,旁边还放着一瓶洗衣液。地上有一摊水渍,从安装有水龙头的墙边一直漫延到另一边。这是当初装修工铺地面没有铺平整,水龙头那边的地面要高一些,导致废水不能好好地淌入下水口,总是流到对面去。 叶珩呆呆地看着那摊水渍,一动不动。 不知道站了多久,叶珩身后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素妮、宿管大妈和几名警察冲上来。林密走在最前面,一眼就看到了叶珩。结合眼下的情景,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叶珩是个可疑的人。 林密二话不说,迈开大长腿,敏捷地跃到叶珩身后,闪电般地去拉他的胳膊。眼看下一秒钟,她就能使出过肩摔,将叶珩摔到地上。叶珩却突然转身,避开林密的攻势,往墙上一靠,淡淡出声:“警察不能乱打人。” “你想破坏现场?”林密不客气地质问。 素妮赶紧弱弱出声:“警察同志,他不是坏人……” “他是唐爱的追求者。”宿管大妈笃定地回答。 林密这才看清楚叶珩的脸,立即记起了叶尚新车祸事件。她让身后两名警察去调查宿舍那边的情况,然后冷冷地对叶珩说:“原来是叶小公子,你上次还说,你和唐爱是恋爱关系呢!怎么唐爱的室友说,你只是个追求者?” 叶珩反问:“这是我和唐爱两个人的事,难道警察也管这个吗?” “好,我不管。我们要勘查现场,闲杂人等必须离开。你走吧!” 叶珩恍若未闻,扭头问宿管大妈:“请问,除了楼下的正门,这栋宿舍楼有没有其他出口?” 宿管大妈摇头:“还有一个安全通道,但是从一楼到六楼都锁着。” “立即联系警卫处,调查监控记录,看看绑架者有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叶珩以命令的语气说。宿管大妈点头如小鸡吃米:“好,我这就联系。” 林密更加不悦,紧盯着叶珩:“喂!你是警察还是我是警察?这才刚到,你倒是已经下结论说这是绑架案了。”她转而看向素妮:“唐爱平时的精神状态怎么样?有没有抑郁厌世倾向?” 素妮吭吭哧哧地说:“她也没太反常,就是……有些敏感吧,其实她还是挺外向的一个人。” 叶珩接过话头:“别乱猜了,唐爱不可能自杀,也不可能玩捉迷藏。这就是一桩绑架案!” 林密眼神更加不友好起来。 叶珩指着地上的水渍说:“这盆衣服刚接了半盆水,按理说不会洒出来,可是地上却有不少水渍,说明绑架者从背后袭击唐爱,唐爱端着盆挣扎,导致水洒在地上。再看,从水渍这里到门口,没有留下任何带水的脚印。越是干净就越是不正常,说明嫌疑人特意清理过现场。” 林密蹲下身来,摸了摸水渍,然后将手指放到鼻子下嗅了嗅:“水里没有洗衣液,说明唐爱刚到水房就遭到了袭击。绑架者不是即兴作案,是早有预谋,但是不是随机绑架还不好说。” “不是随机绑架,他就是冲着唐爱来的!”叶珩加重了语气,“林警官,请立即调来更多的警力,绑架者应该很凶残!” 林密挑起细长的眉,轻蔑地看着叶珩:“我会认真办案,但是叶小公子,你未免也太武断了。你说说,为什么不是随机绑架?” 早在之前的车祸案里,林密就已经把唐爱的情况调查了个彻底。父母都是高知,无仇家无过节无黑历史,人际关系简单清白,家境没有优渥到能随便拿出几百万当赎金的地步。唐爱既没有人品差的前男友,也没有疯狂迷恋她的变态追求者。所以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动机,会绑走唐爱这种普通女生呢? 叶珩语塞,他自然不能将寿蜗的事和盘托出。他皱了皱眉头,寒声说:“林警官,反正这就是针对唐爱的,有计划有阴谋的绑架!如果你不信我,你将成为警界的一个耻辱。” 林密火了:“狂妄!难道你的分析就一定正确吗?” “那当然,我的方向没错的。”叶珩一脸理直气壮。 林密气得心头滴血,努力正了下胸前的警徽,才让理智占了上风,没有当场踢死叶珩这个浑蛋。 Chapter 4 绑架者的精神乐园 Chapter 5 伊甸园的亚当和夏娃 Chapter 6 归零后的重启 Chapter 7 兔子急了也咬人,更何况不是兔子 chapter 7 兔子急了也咬人,更何况不是兔子 ——有些伤,一旦落下就会变成沟壑。有些刺,一旦嵌入就会生根。岁月是治愈者,更是致郁系。有些伤痛是蛛丝,终究会被岁月的手拂去。有些伤痛却如苦酒,发酵叠加,永远不会消失。 用一个词形容这几天的生活,那就是蜜罐。 唐爱从来都没想到,她离开家之后会是这样一种状况。这段时间是毕业季,她除了去学校办理毕业手续,就是和叶珩在一起。和他在一起,哪怕只是去公园看夕阳,看最狗血的电视剧,也让她觉得幸福和满足。 她从来都没觉得日子能这样自在。二十二年了,真的抛开一切责任,也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糟糕。 胖子还是天天做实验,脸色一天比一天凝重。唐爱已经习以为常,不在意他的研究结果是什么。在她的幻想中,寿蜗说不定真的在她八十岁的时候才能威胁到她。 不过有一天,胖子好像终于憋不住了,颤抖抖地将两份文件递到唐爱和叶珩面前。 叶珩笑着接过来:“好,我等会儿就看。唐爱,你晚上想吃什么?赶紧点,不然等会儿外卖高峰了。” “好嘞。”唐爱拿起手机。 胖子搓了搓衣服,讷讷地说:“我想唐小姐也看一下报告比较好。” “和银色蜗牛有关?”唐爱收起笑容,将文件拿过来。叶珩表情有些不自然,不情愿地松了手,然后警告地瞪了胖子一眼。 胖子不去看叶珩,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直接看结论就好。” 唐爱点头,翻开第一份文件,发现那是一份dna血液对比文件,结论显示,她和叶珩有99%的血缘关系。 这个结果很荒谬,可是唐爱却只觉得脑中思绪犹如电光石火,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兄妹?”叶珩吃惊,“胖子,你前几天加急送了我们的血液样本去医院,就是做了这个dna对比?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胖子吭哧了两声,没说话。 唐爱很冷静,翻开第二份文件,这份也是dna对比文件,只是采集的样本是带毛囊的头发和指甲,结论是她和叶珩没有血缘关系。 “你想用这个文件说明什么呢?毫无意义。”叶珩一把将两份文件收起来,搂了搂唐爱的肩膀,“没事了,研究就是这样,经常走入错误的方向。” “可是我并不觉得这是错误的研究方向。”唐爱将叶珩手里的文件再次拿过来,又看了几遍。 她是护理系毕业的,自然清楚这种dna的对比结果不是绝对的。地球上有七十亿人口,什么样的差错都有可能发生。亲生父子的dna比对结果不一定是99%,毫无血缘的人之间的dna比对也可能一致。 “接受骨髓的人,过一段时间,他的血液dna会和骨髓捐献者一样。但是,他们的毛发所呈现的dna,绝对不同。”唐爱说,“同理,这个理论也可以说明我和叶珩眼下的情况。” 叶珩怔住了。 胖子笑起来:“唐小姐果然是个聪明人。” “是的,我和叶珩的共同点是,我们体内都有寿蜗寄存,血液dna其实是寿蜗的dna,不是我们的!再注意一点,我和叶珩毛发和指甲的dna不一致,说明寿蜗目前只是存在于我们的血液之中,没有侵入到身体其他地方去。”唐爱简单得出结论,“提出一个大胆猜想,只要我和叶珩换血,就能赶走寿蜗!” 胖子一砸拳头:“对!我就是想说这个!” 叶珩看着地板,眼神晦暗不明。 唐爱知道他在想什么,换血不是小事,一个人至少要准备4000毫升的新鲜健康血液。而且,医院是不会为身体健康的人做换血治疗的。 “叶珩,这个办法很难,但我们还是要试一试。”唐爱握住了叶珩的手。 叶珩勉强一笑:“这是个可行的办法,但是目前也只是处于假设阶段。我就问一个问题,假如寿蜗入侵了器官,该怎么办?换器官?” 胖子说:“可以检查内脏的dna,如果是你们本人的dna,就说明寿蜗还没有侵袭。” “对!我们要动作快些,赶紧查清楚,一定要赶在寿蜗侵入内脏之前!”唐爱现在热血沸腾,毕竟发生在自己身上十年的怪事,终于看到了终结的希望。 叶珩有些为难:“可是检查内脏的dna,听上去就很瘆人啊……” “活体组织检查一般穿刺抽取,不会太痛苦。”唐爱安慰叶珩。 “好,那我这就去安排,还请叶老板安排好检查身体的费用。”胖子喜上眉梢地叮嘱叶珩。 叶珩翻着文件,嗯了一声。 活检完毕之后,就是焦急的等待时间。dna检测,就算加快也要三天才能出来。 这三天里,唐爱陷入了无尽的焦虑之中。她常常一个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或者就站在客厅里,看着胖子发呆。 胖子终于受不了了,提出抗议:“唐小姐,你现在无论做什么也改变不了结果,还不如把心态放轻松。你这样看着我,我没心情继续研究啊。” “说得轻松,实际做起来很难。”唐爱将一套烧杯从沙发上挪开,坐下来叹了口气,“内脏dna的检测结果,对于我来说很重要,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些。” “有多重要?” “你有妹妹吗?” 胖子语气里充满了宠溺:“有,我亲妹妹,上高二了。你不知道她可缠人了,整天闹着跟我要零花钱,不过会给我做蛋炒饭吃,嘿嘿。” 唐爱苦笑:“那就和妹妹一样重要。” 十二岁那年,她海难死里逃生,回到家之后,就戴上了护腕,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肯摘下来。 后来,她偶尔能看到别人手腕上的蜗形线,渐渐地也明白了蜗形线所代表的意义。她也曾经尝试去拯救那些蜗形线全部变黑的人,可是最终得到的却是失望。 最后,这个秘密被唐佳佳知道了。 唐佳佳的蜗形线,银色段并不长,只有三四十年的长度。为了安慰唐佳佳,唐爱撒了谎。 她并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所以露馅了。唐佳佳当时就炸毛了,姐姐既然说了谎,那肯定是因为结果非常糟糕,很可能她明天就会死掉。从那以后,唐佳佳就陷入了一种恐惧死亡的状态中,继而恨上了唐爱。 那个整天喊她姐姐的可爱小女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尖锐、自私、阴鸷、爱闯祸的唐佳佳。 “可能你们觉得寿蜗的能力非常强大,可是它实际上给我带来的只有困扰和痛苦!”唐爱说着,眼睛里有泪光闪现,“别人怎么想我不管,我只想过正常的生活。” 胖子难过起来:“你放心,肯定会有好结果的。” 会吗? 唐爱有些绝望地望着外面渐渐暗淡的天光。叶珩去医院取dna报告单了,如果是好结果,他肯定会立即打电话过来。拖到这个时间,肯定是大家最不想面对的情况。 就在这时,房门响了。 唐爱和胖子同时一跃而起,冲到玄关处。叶珩正在低头换鞋,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结果怎么样?”唐爱声音在发抖。 叶珩抬头看她,桃花眼里满是悲伤。唐爱瞬间就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浑身顿时冰冷彻骨。 她一把抢过文件袋,将dna报告从里面抽了出来。 果然,活检结果显示,从她胃部、脾脏上提取组织的dna,和叶珩同样器官组织的dna高度相似。 寿蜗入侵了。 胃部和脾脏都入侵的话,那胸膛里跳动的这颗心脏,也不完全属于他们了。他们还剩什么部分? 大脑? 寿蜗还有多长时间会侵入他们的大脑?到时候,他们还能和寿蜗共存吗?还能控制自己的思想意识吗? “小爱,别担心,我们会想出办法的。”叶珩走过来抱住唐爱。 唐爱靠在他的肩膀上,默默地流下眼泪。她想到唐佳佳震惊又嫌恶的眼神,想到楚轩平阴险狡诈的脸,想到戴了这么多年的护腕,想到那些胆战心惊的心情,就心酸不已。 胖子急得满头冒汗:“唐爱,你别急啊,天无绝人之路……” 叶珩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上,示意胖子不要说话。他轻拍唐爱后背,低声耳语:“别哭,有我在。” 唐爱擦了擦眼泪,回头看胖子:“你一定有办法,对吗?” “有啊,但也是猜想阶段。”胖子说,“其实很简单的道理,寿蜗再牛也是蜗牛……蜗牛是有天敌的。” “是什么?” “萤火虫毒素,对人体无害,但是对蜗牛就是致命的。”胖子郑重其事地说,“这种液体至少能休眠寿蜗,当然这只是我猜想的啊。” 唐爱这才觉得力气恢复了不少:“那我们就试试?” 胖子为难地望着叶珩。 叶珩说:“唐爱,要提炼出萤火虫毒素,我们的仪器和技术都不行,但是要升级设备,需要花一大笔钱。” 他现在是逍遥在外,并没有为叶家做任何贡献。之前叶家明为了逼他现身,停了他所有的信用卡。否则,他也不至于如此窘迫。 “要我说,你就该回一趟叶家,那好歹也是你……你的家……”胖子说到一半,被叶珩看得发毛,却不得不说下去,“叶家旗下有三个知名化妆品品牌,要什么实验室弄不来?比咱们这儿好多了!” 可问题是,叶家现在对叶珩的态度很微妙,叶珩也不愿意向叶家摇尾乞怜。 “算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唐爱低声说。 叶珩开了口:“不,就找叶家。我想办法让我二爸给我拨款,弄个实验室提炼萤火虫毒素。” 胖子激动地揉着衣服:“这才对嘛!” 唐爱却没那么轻松,她看着叶珩,将他眼中的落寞和挣扎尽收眼底。叶家是叶珩的痛点和禁忌,是他永远不愿提及的事情。直觉告诉她,回叶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小爱,你跟我一起去。”叶珩说。 “为什么?”唐爱怔住。 叶珩微微一笑:“你应该很想见唐佳佳吧?在叶家眼里我是个危险分子,咱们两个一起去,万一我被扫地出门,你和唐佳佳见一面也好。好歹我们两件事最终能办成一件。” 唐爱快速考虑了一下,点了点头。 爸妈从非洲回国后,肯定会和叶家联系。究竟唐佳佳会如何选择自己的未来,她也很想知道。 夜。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靠墙立着一排古铜色的木质书橱。微微的灯光将书橱棱角照得发亮。 叶父打开书橱,目光落在一只纸盒上。那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白色纸盒,已经有些年头,边角都被磨出了毛边。 他打开纸盒,看着里面的一双粉色芭蕾舞鞋发呆。 舞鞋是废弃的,顶端已经磨损,鞋形却仍然展现着一种畸形美,依稀可以窥见鞋子主人往昔的风华。 “你还在想那个女人?”身后突然传来冷冷的一声。 叶父悚然回身,看到叶母穿着丝绸睡裙站在身后,目光冰冷。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所以她的出现才会悄无声息。 “你怎么不睡?”叶父将纸盒放回书橱,将橱门关上。 叶母冷笑:“听说明天小珩要回来吃饭,我睡不着。那可是焐不热的石头,指不定哪天就砸破我们的头!” “这么多年我对他如何,他总有一天会明白。” 叶母点头,嘲讽地说:“会明白的,是,没错。可是他要是知道你这么多年,会在每个深夜对着一双舞鞋意淫他的母亲,他还会明白吗?” 叶父勃然变色:“住口!” “我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还不能说吗?尚新死得那么惨,你不心疼他,倒心疼一个外人!”叶母咄咄逼人。 叶父愤怒地望着叶母,垂在袖管里的手握紧,又松开。 “你忍他,容他,要驯服他,不过是因为他长得像你爱的女人罢了。你可悲,又可笑,更恶心!你对不起尚新!” “滚!!”叶父愤怒地吼。 叶母愤然转身,打开门后却停步,回头说:“做这么过分,也不怕把他逼急了,兔子急了也咬人呢。” 接着,她补充了一句:“更何况,他还不是兔子,是狼。” 没开灯的卧室里,唐佳佳躺在床上,吓得一哆嗦。 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确定没有声响后,才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 走到桌边,唐佳佳打开台灯,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日记本。她翻开新的一页,在上面写下四个字: 芭蕾舞鞋。 第二天,唐爱和叶珩一起回叶家。 临行前,胖子意味深长地交代:“叶珩,看事情不对劲你就使用循环,千万别冲动,能不能要来实验室就看你的忍功了。” 叶珩冷睨他一眼,狠命地按下了电梯关门键。 “唐爱,你劝着点,千万不能闹出人命……”电梯门关得很快,胖子只来得及喊出半句。 有那么夸张吗? 唐爱站在叶珩身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发现这个风流公子一言不发,少有的一脸凝重。 看来,今天不是叶家的家宴,而是一场鸿门宴。 叶家位于本市一处赫赫有名的别墅区,安保设施十分严密。叶珩验证完身份,开车进入小区,然后将车停在一处典雅的别墅院内。 叶珩停好车,刚开门下车,叶家明就迎了上来:“小珩,你回来了。”叶夫人也不情不愿地打了声招呼。 “伯父,伯母,你们好。”唐爱从另一边下车。 几乎是一瞬间,笑容从叶家明脸上迅速隐去。他似乎早已知晓唐爱和叶珩如今的关系。叶夫人勉强笑了一下,算作回应。 “爸,正式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唐爱,唐佳佳的姐姐,也是我的……”叶珩将唐爱拉到身后。然而“女朋友”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叶家明就打断了他的话:“小珩,进去说吧,最近在忙什么呢?” 叶珩回答:“在钻研美容配方。” 叶家明惊喜:“是吗?那你既然主动给我打电话,肯定是有进展。咱们父子俩等会儿可得好好聊聊。” 两人进了客厅,保姆已经备好了茶水点心。唐爱一心想见唐佳佳,眼睛往回旋楼梯上瞟了几眼,却没看到熟悉的身影,顿感失望。 叶家明看也不看她,只是兴致勃勃地问叶珩:“小珩,说说看,你都有哪些发现。” 叶珩从提包里掏出一份文件:“爸,这是我做的研究报告。经过我几百次的实验表明,萤火虫体液对修复肌底、促进胶原蛋白产生有很强的作用。”之后,他又从包里掏出一只小玻璃瓶,“这是半成品,还有些可以改进的地方。如果你能给我一间实验室,我可以将这个配方做到完美。” 叶家明半信半疑地拿起研究报告,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笔迹。他再拿起玻璃瓶,打开嗅了一下。 唐爱立即紧张起来,那小瓶子里装的是她快要过期、打算扔到垃圾桶的乳液。如今被叶珩拿来忽悠,她有一种从犯的罪恶感。 “我回头让公司技术部研究一下这份报告,然后再做市场评估。”叶家明模棱两可地说。 叶夫人附和着说:“是啊,萤火虫最主要的元素是荧光素,要让市场接受萤火虫有美容功效,太难了。” 叶珩却将文件收回来:“爸,妈,等实验室做好,我才能让你们带走这份报告,毕竟这里面有不少技术机密。” 他不可能让叶家明带走这份报告,否则就会露馅。因为这里面全都是胖子平时做实验的数据,根本就不是针对萤火虫。叶家明却当了真,哈哈大笑:“你连我都防着?” “在商言商嘛。”叶珩也笑。 “这个态度不错,就该这样。”叶家明说着,看了看腕表,“林小姐也该到了,小珩,咱们等会儿一起出去迎迎。” “林小姐?” “是你爸爸十来年的生意伙伴的侄女。”叶夫人接上话茬,言语中的意味十分暧昧,“你们认识一下,都是年轻人,应该很有话聊。”说着,她话锋一转,“唐爱是来看妹妹的吧?佳佳现在正在休息,等吃饭了,我就让佳佳从楼上下来,你们姐妹好好聚聚。” 唐爱愣住了。 她心里酸溜溜的,这表面上是一场家宴,其实是一次相亲,她实际上是个局外人。 不过她还是乖巧地回答:“好。” 叶珩凑过来,低声问:“我还没说话,你就已经答应了?你怎么不吃醋?”唐爱故意一笑:“这不是正合你意吗?叶小公子本来就喜欢花团锦簇的。” 正所谓女人的“没事”,就等于“有事”,所以唐爱表面上云淡风轻,心里已经是气恼不已。 叶珩挑了挑眉,笑着看她,并不说话。唐爱更是生气,端起茶杯来喝水,以此掩饰自己。 正胡思乱想着,楼梯那边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唐爱扭头,看到唐佳佳穿着宽大的睡裙站在楼梯口,怔怔地看着自己。她还没显怀,小腹依然平坦,只是略微丰腴。 唐爱忙走过去,握住了唐佳佳的手。唐佳佳像受惊的小鹿,低声问:“你……你是来给爸妈当说客的吗?” “佳佳,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唐爱赶紧安抚她,“你放心,我就是来看看你。” 唐佳佳这才平静下来:“去花园里走走吧。” 唐爱留意了一下唐佳佳的手腕,发现那一大一小的两条蜗形线都很正常,尤其是小蜗形线,银色格满满的。一想到那代表着一个未出生的小生命,唐佳佳就感觉有一根小手指戳动了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唐爱和叶家明打了声招呼,然后和唐佳佳走到花园里。叶家的别墅占地面积很大,庭院里绿叶葱茏,一簇簇的散尾葵旁边立着一个白色的圆蛋吊椅,看上去舒适又惬意。 “我和宝宝身体都不错吧?”唐佳佳坐到吊椅上问。 唐爱有些不自在:“产检没问题,就是一切都好。” “姐姐,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知道你看得见。”唐佳佳说,“你刚才表情平和,我就知道肯定没问题。” 唐爱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沉默。 “这么多年,你在我心里就是个阴差鬼使,也就怀孕的这段时间,我才感觉你是我姐姐。”唐佳佳拨弄着吊椅旁的一朵小花。 唐爱眯了眯眼睛:“你说话向来不好听,不过我会抓重点……你的意思是,你开始把我当姐姐了?” 唐佳佳看向她,目光沉郁,微微点头:“我在叶家,每天都会记日记,也想通了很多事情。” “都是什么?” 唐佳佳站起身,凑在唐爱耳朵旁低声细语。唐爱听着听着,猛然睁大了眼睛。她没想到,叶珩的前史比她想象中的更加黑暗! “别和叶珩在一起,他不可能是个好人。”唐佳佳的笑容十分古怪,“因为我们坏人最会识别坏人。” 唐爱震惊,不禁后退了两步。她摇头:“不,叶珩不可能……” 他是一个心里有假想光的人,即便身处黑暗,也会向往光明。他也是一个拥有孩子气笑容的人,即便身世苦难,也会崇敬美好。这样的他,怎么会像唐佳佳说的那样? “言尽于此,听不听随你。”唐佳佳准备回客厅,“还有,你回去告诉爸妈,这孩子我生定了!别再问我将来怎么打算,为了尚新,做个单亲妈妈我也愿意!” “你态度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坚决?”唐爱感到很奇怪。 “因为我全都想起来了!”唐佳佳眼中含泪,“发生车祸前几分钟,我把腿跷在中控上,尚新突然让我把腿放下来,还说这辈子最爱的人是我。当时我不懂他是什么意思,还嘲笑他肉麻!你知道吗?那辆车子撞击最严重的部位,是驾驶座的位置!他把生的希望留给了我,我不能辜负他!” 唐爱呆住了:“你说车祸前几分钟,他让你把腿从中控上放下来?” 唐佳佳点头。 中控是安全气囊弹出的位置,如果发生撞击,安全气囊会以很快的速度弹出。如果把腿跷到中控上,安全气囊很可能会撞击腿部,腿部继而撞向乘客的面部和身体,容易发生骨折,严重者很可能导致死亡。 叶尚新提前让唐佳佳坐好,肯定是发现车子失控了。他知道刹车不灵,必有一撞,但又不能直接说出来,怕吓到唐佳佳,引起她更大的恐慌。所以只能让唐佳佳坐好,自己默默调控。 可此时发生了追尾事件,整个车辆完全失控。一般司机在这种危急情况下都会自保,可是他却疼惜着副驾驶座上的唐佳佳。于是,他承受了最猛烈的撞击,被夺走了生命。 “他没有撒谎,是真的最爱我。”唐佳佳苦笑。 唐爱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心疼,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抓住唐佳佳的手。她知道,车祸事件出现了新的疑点,比如,那个肇事司机怎么会出现得那样巧合?偏偏在叶尚新车辆失控的时候出现?比如,那辆车子几天前还被保养过,怎么会突然失控? 可是她什么也不能说。唐佳佳需要一个信念支撑下去,这个信念最好是善意的,美丽的,不掺杂任何阴谋。 唐爱安慰了几句,唐佳佳的情绪才渐渐和缓下来。 就在这时,一辆红色跑车开进了庭院。车门开时,上面走下一个身穿鹅黄色时装的高挑女子。女子五官美艳,波浪大鬈发垂在胸前,举手投足气场强大,将车门随手一关,声响里便多了潇洒狠厉的味道。 “小林来了,欢迎欢迎。”叶父和叶母走出迎接。叶珩也跟着走出客厅,在看到女子的那一刹那,他抬了抬眉毛,随即露出了戏谑的笑容。 女子礼貌地一一打招呼,看向叶珩的时候却没有任何言语和动作。叶珩不以为意,伸出手说:“林警官,别来无恙。” “林警官?啊,原来是你……”叶父这才认出了眼前女子,顿时心绪复杂,叶母也表情古怪。 唐爱仔细辨认那名女子,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那个女警察林密吗?车祸案,还有后来的绑架案,都是她负责的。只是脱去一身警服,稍稍装扮的她顿时艳光四射。 “真巧,你也在。”林密转而看向唐爱,“叶珩的小女朋友。” “哪儿的话,她是佳佳的姐姐,不是小珩的女朋友!来,进去说话。”叶家明生怕这场相亲黄掉,赶紧打断了林密的话。唐爱正情绪低落,叶珩却笑着向她走过来,将她的手牵起。 “林警官好眼力,她现在就是我女朋友。”叶珩一字一句地说。唐爱脸上一红,十分尴尬,赶紧甩开他的手。 叶父恨铁不成钢,叶夫人笑眯眯地转移了话题:“是不是女朋友以后再说,中午一起用餐吧。小林,为了欢迎你,你伯父早晨特意从酒库里拿了一瓶八二年的拉菲。” “谢谢伯父伯母。”林密一笑。 叶夫人拥着林密走进客厅,叶珩也被叶家明拉了过去。唐爱呆呆地站着,心里五味杂陈。唐佳佳扭头看了她一眼:“姐,你被架空了。” “……” “叶家什么身份,来的都是财神爷。要不你趁这个机会分手吧,我帮你。”唐佳佳说。 唐爱立即警惕起来:“不用帮我,你别乱来。” “看你紧张的,懒得管你。”唐佳佳轻描淡写地说,转身往客厅的方向走去。唐爱看她懒洋洋的样子,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可是令唐爱始料未及的是,她还是低估了唐佳佳。 唐佳佳是何许人也?熊孩子。 既然是熊孩子,就不会按常理出牌。 餐厅里,六个人围着长桌而坐。 叶家明和林密相谈甚欢,叶夫人则和唐佳佳聊育儿话题,言辞中关切甚浓。不仅如此,叶夫人故意撮合叶珩和林密,让叶珩没工夫搭理唐爱。 唐爱尴尬至极,只好慢慢喝茶。就在这时,她手机突然响起了短信提示音。 她不动声色地划开手机屏幕,发现是叶珩发来的短信:“我有必要解释一下,我之前真不知道我爸给我安排了相亲。” 唐爱哭笑不得,回复:“没关系,反正他之前也不知道你回家是为了骗钱,你们谁也不亏欠谁。” 叶珩低头打字:“可是我亏欠的人是你。” 唐爱心头一甜,却傲娇地回复:“你桃花这么多,都感到亏欠的话,你补偿得过来?” 叶珩看到短信,眉心一跳,正要回复,叶家明却在此时突然看向他:“小珩,你应该跟小林多聊聊,看得出小林是个生活很精致的女孩子。” 叶珩放下手机,淡声问:“不知道林警官最近都忙些什么?” 林密慵懒地撩了下长发,回答:“审人。” “嗯?” “最近辖区没什么大案子,都是些色中痨鬼,碰上那些不老实交代的,我们就连夜审。”林密莞尔一笑,“都不是大的刑事案件,但男人太风流,早晚都会在风流上送命,对吧,叶小公子?” 叶珩一怔,继而大笑:“送命倒不会,毕竟你们是审人,又不是杀人。” “不是说会死在我们手上,而是死在他们的私欲里。” 眼看话题歪掉,叶夫人赶紧出来打圆场:“小珩,真不会聊天,讲什么呢?” 叶珩说:“好,那就不聊这个,直接说吧。”他戏谑一笑,眸光深沉,“林警官对我有什么感兴趣的吗?” “没有。” “好巧,我也对你没兴趣。” 如果说刚才只是火星四溅,那么现在就是已经点燃了导火索,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一触即发。 唐佳佳恰到好处地扑哧笑了出来。她俏皮地指了指叶珩:“是你不会聊天,喊什么林警官?你喊她警官,她可不就跟你聊工作上的事情了吗?” 叶家明尴尬地附和:“是啊是啊,的确不妥。” “那改个称呼就好了嘛!叶珩,你就喊她阿密吧!”唐佳佳还在笑,居然示威地看了唐爱一眼。 唐爱知道,这是熊孩子在帮她分手。她没吭声,也没看其他人,只是自顾自地喝着茶。 “林姐,你工作之外都有哪些爱好?”唐佳佳兴致勃勃地问。 林密想了想:“擒拿格斗。” “太可惜了,你这么漂亮,身材也好,练舞蹈一定很好看。”唐佳佳撒娇,“你要是练舞蹈多好啊,那我就跟着你一起练。” 叶夫人嗔怪地说:“佳佳,你现在特殊情况,不能跳舞。再说你现在都多大了,身体柔韧度也不够啊。” “妈,我小时候练过芭蕾,那天在书房发现了一双芭蕾舞鞋,就穿上试了试,没想到那些基本动作都没忘。你别担心,就算是练舞我也会格外小心的。”唐佳佳嘴巴像抹了蜜。 然而这一席话,却像是一颗惊雷炸在了客厅上方。叶夫人顿时面如死灰,声音异样:“你……你怎么会看到那双舞鞋的?” “柜子那天没锁啊,我找书看,就看到了。”唐佳佳毫不避讳地回答。 叶珩怔怔地看着唐佳佳,耳朵里回响着“芭蕾舞鞋”四个字。在他记忆里,妈妈是个芭蕾舞者,最喜欢在阳光充足的练舞室里跳舞。阳光随着她的舞姿跳跃,整个画面是那样圣洁。 难道书房里的舞鞋,是…… 叶珩死死盯着叶家明,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心里充满了屈辱和愤怒,像地心里的岩浆,就要喷薄而出。 这十几年,叶珩也曾经困惑过,自己很少尊敬眼前这个叫作养父的男人,他凭什么还容忍着自己。直到他回忆起童年那些不堪的往事,看到镜子里越来越像妈妈的那张脸,他就全明白了。 妈妈已经去世那么多年了,眼前的这个男人,居然还不肯放过她! 叶珩每想一次,心里的仇恨就越多一点。 唐爱被叶珩的样子吓到了,赶紧轻声喊:“叶珩,你先坐下。” 可是叶珩像没听到一样,充血的眼睛盯着叶家明,突然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啊!”叶夫人吓得尖叫一声指着叶珩,“你想干什么?你这头狼崽子,反了你!” 叶家明稳如泰山地坐在座位上,优雅地展开桌上的方巾:“叶珩,第一道开胃菜马上就要上来了,你坐下来,我们就还是父子。” “谁和你是父子,你只是我的二爸!今天叫你几声‘爸’,算我没骨气!”叶珩牙龇目裂,“那双舞鞋在哪儿?马上给我扔掉!你不配!” “啪!”叶家明狠狠打了叶珩一巴掌。 五个鲜红的指印出现在叶珩脸上,他的嘴角慢慢渗出了鲜血。叶珩擦了擦嘴角的血,抬眼再看叶家明,已经换了一种玩世不恭的眼神。 “就算打死我,也请你记住三个字:你不配。”叶珩咬字极重,说完就转身冲出客厅。 唐爱匆匆看了唐佳佳一眼,只见她还若无其事,嘴角挂着得逞的笑。唐爱无奈地叹了口气,扭头去追叶珩。 外头乌云低垂,湿风乍起,早上出来的时候还是晴天,这会儿已经山雨欲来。叶珩走得很快,走到车旁,却站住不动了,似乎在犹豫,在思索。 “叶珩……”唐爱想起唐佳佳告诉她的那些秘闻,一阵心酸,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叶珩没回头,背对着她,淡淡地说:“我把二爸得罪了,实验室这事算是泡汤了……要不,我用金色蜗牛循环一次?可能第二次我表现得还是不好,但没关系,还有第三次第四次,我总能讨好我二爸。” “叶珩,不要!”唐爱突然泪如泉涌,扑上去从身后抱住他,“不要再一遍遍地折磨自己了,没有实验室就没有!” 叶珩浑身一震,没有推开她,而是低下头。他的脸沉在阴影里,神情不明,可是却有一滴晶亮的泪掉落下来,落在地上成一个小小的水渍。 “唐爱,心里的刺拔不出来,怎么办?” 有些伤,一旦落下就会变成沟壑。有些刺,一旦嵌入就会生根。岁月是治愈者,更是致郁系。有些伤痛是蛛丝,终究会被岁月的手拂去。有些伤痛却如苦酒,发酵叠加,永远不会消失。 唐爱听到叶珩的声音像在哭,也像在吼。 他说:“我爸……是被人害死的!” 暴雨下个不停,冲洗着这个城市,在地上砸出没至小腿的水雾。整个城市像化身为一个巨大的池塘,养了形形色色的鱼。每天日出,人们蜂拥而出去打猎。日落时分,有人空手而归,有人渔获颇丰。 尘埃可以被洗去,罪恶不行。 客厅里,唐爱穿着宽大的t裇衫和短裤,有些绝望地看着胖子。胖子从显微镜前抬起头,无奈地说:“不行,咱们的设备太简陋了,提炼不了萤火虫毒素。” “就没别的办法吗?” 胖子开始碎碎念:“办法我已经说了,要么筹钱,要么给实验室,还要建个团队!没有第三种办法。算了算了,让老大回叶家乞讨,不出人命已经烧高香了……” 距离发生闹剧的那天,已经过去四天了,叶家再也没有联系过叶珩。这四天里,叶珩将自己关在屋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任唐爱怎么敲门,他都没有回应。 “要不,你劝劝老大,让他回叶家认个错……”胖子压低声音说。 唐爱决绝地摇了摇头:“不,就算叶珩答应,我也不答应。” 其实,叶珩的愤怒和仇恨也同样点燃了她的怒火。如果叶珩此时向叶家妥协,那她一定会瞧不起这样没有骨气的他。 “你看你,怎么跟他一样倔呢?”胖子无奈了。 倔归倔,其实唐爱也有些沮丧。一想到身体里存在寿蜗这种生物,就感觉像埋了颗定时炸弹,说不定哪天就要爆炸。 就在这时,房门忽然开了,叶珩满身烟味地走了出来。几天没见,他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落拓不羁,犹如在地下埋了几年的恶鬼。 唐爱大吃一惊,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叶珩,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这些天你都没好好休息吧?” “唐爱,你回家吧,寿蜗的事不用再费神。咱俩好聚好散,江湖不见!”叶珩简短地说完,转而看向胖子,“胖子,我贷了点钱,等会儿把你的辛苦费结算了。虽说没有工资,但这段时间你没少辛苦。以后啊,拜拜吧!” 胖子目瞪口呆:“叶珩,你说赶人就赶人?” 唐爱也怔住了,这些天的酸涩和苦闷猛然涌上来,全部化为愤怒。她冲上去,狠狠推了叶珩一把:“你到底在想什么?是你说寿蜗的事情必须要解决,我才加入的!现在一个小小的挫折你就要放弃?” “我说,你可以回家了!”叶珩猛然提高了嗓音。 唐爱眼睛发热,几乎认不清眼前的男人。这还是那个有温暖笑容,会说暖心情话的叶珩吗? “我不走,寿蜗的事已经有了一个方向,只要去做就可以!”唐爱斩钉截铁地说,“谁要是在这个时候退出,谁就是懦夫,无能!” 叶珩咧嘴一笑,拨了拨垂在脸颊边的长发,狠狠抽了一口烟,将烟头按在工作台上:“懦夫是吧?无能是吧?” “是!” “我最懦弱的时刻,永远是面对那个禽兽的时候!”叶珩突然大吼,“他就站在我面前,我知道他收藏了一双我母亲的鞋子,我知道我爸的死跟他有关,我最应该杀了他,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唐爱和胖子齐齐愣住。 “叶珩,你杀了他你就是杀人犯,你和他又有什么区别?”唐爱如鲠在喉,艰难地说。 叶珩苦笑一声:“我已经等了太久了……要是等那个禽兽八十岁快入土了我才查出真相,又有什么意义?我要他现在就受到惩罚!立刻!马上!” 他咆哮的声音,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唐爱再也忍不住,扭头回了自己的房间,将门狠狠一关。门外立即响起了胖子和叶珩的争吵声,是那样刺耳。 唐爱双手抱头,慢慢蹲了下来。这一刻,她才体会到自己的心到底有多痛。那天的拥吻,这些天的相处,全都不作数了?他让她回家,她就得回家? “丁零零!”手机突然有来电。 唐爱拿起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一下,挂断了没有接听。可是那个电话号码又不依不饶地打了过来。 “你好,请问是哪位?”唐爱接听电话。电话里立即传出一个强势的女声:“我是林密,叶珩怎么不接电话?” “林警官!”唐爱很吃惊。听林密这语气,她是觉得那天相亲被羞辱,找上门来了? 林密毫不拖泥带水地说:“叶珩肯定跟你在一起吧,让他接电话,我有事找他。” “叶珩不方便接电话,你有什么事?我帮你转告吧。”唐爱说。 “我猜,叶珩现在肯定是一副死样子吧?这样,你开免提,我只说一句话,叶珩肯定能活过来。”林密自信满满。 唐爱半信半疑,摸不清林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按下免提,打开房门,看到叶珩和胖子两人吵累了,一个瘫在沙发上,一个站在墙边,瞪着眼生闷气。 “说吧。”唐爱提示林密,然后将手机举向叶珩的方向。 林密的声音很清晰地从手机里传来:“叶珩,你这个浑蛋!我要让你知道,不是你一个人心里有赤诚!我答应过你的事,必然会做到,前提是你要像个人一样站起来!” 叶珩猛然直起上半身,瞪圆眼睛盯着手机,慢慢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的声音,满脸的不可思议。 唐爱有些害怕,看了看手机,发现林密居然挂断了电话。 “林密?”叶珩激动地扑了过来,“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叶珩,你吓到唐小姐了!”胖子扑过来抱住叶珩。叶珩死命挣扎,吼道:“胖子,给我松开!出事了!” 唐爱被叶珩的反应吓呆了。她并不知道,林密刚才说的话对于叶珩来说,有着怎样可怕的意义。 让我们把时间拨回5月6号,黄楷手术的第二天。 5号晚上8点,在医学院的水房里,唐爱被绑架。林密带着支队进行勘查,6号上午,锁定了一个可疑人物——马从永,可是她很快就发现那不过是真正的绑架者设下的一个局。 叶珩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将林密约到了一处快要拆迁的胡同里。在那里,他告诉林密,绑架者的目标是他,并且约他去一个地方,否则就要杀掉唐爱。 林密答应配合他,一起救出唐爱,却在叶珩即将离去的时候喊住叶珩,问叶珩为什么会对他们警察如此反感。 叶珩提及了亲生父亲自焚的往事,并提出了疑点——一个人只是犯了盗窃罪,就算再爱面子,也不可能做出自焚这样惨烈的事情。他相信父亲是无罪的,可是拿不出证据,没有人相信他。 林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忽然告诉叶珩,她可以帮忙。 当时,她是这样说的——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就算是已经结案了,只要有疑点出现,我都可以帮忙申请重新审理。我要让你知道,不是你一个人心里有赤诚!” 可是,这些事情随着第二次、第三次的时间循环,已经烟消云散! 时间重新来过,事件也发生了变化。也就是说,现在的林密,已经拥有了全新的5月5号到6号的记忆,她根本就不应该记得曾经说过什么! 然而,她全都记得。 “到底是怎么回事?”胖子呆呆地问。 叶珩焦躁地拨拉着头发:“不知道!不知道!胖子,你不是说,如果时间循环三次,那么只有最后一次发生的事会变成我们的生活,前面两次全部作废,被扔到平行世界里去吗?” “这个,理论上是这样的,肯定有例外啊!”胖子嗫嚅着。 唐爱忽然记起了楚轩平,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会不会是,林密也得到了我们的血?” 叶珩直直地看她。 “楚轩平注射了我的血,得到了银色寿蜗一部分的能力。无论时间循环多少次,他都不会丧失记忆。那么林密会不会也是这种情况?”唐爱推测着说。 胖子皱起眉头:“莫非,林密抽了楚轩平的血,给自己注射了?” “有这种可能吗?”叶珩扭头问胖子。 “还有一种可能,林密的这个电话是从平行世界打来的!在那个世界里,我们拿到的是最原始的生活剧本。” 唐爱笑了笑:“也就是说,在平行世界里,林密还记得自己的承诺,要帮叶珩的父亲平反。我可能就比较惨了,肯定会被楚轩平撕票……” 还没说完,她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唐爱怔怔地看着叶珩,他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紧紧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低垂着,似乎正在忍耐着痛苦。 “别说了,不可能发生的!”他的声音嘶哑混浊,“我爱你。” 唐爱心头一暖,将下巴搁到他的肩膀上,半开玩笑说:“你说你爱我,那你愿意为我去死吗?” 这是图兰朵公主的问题。在那个黑暗的海岛上,她给他讲了这个故事,没想到因此结缘。 “我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哪怕付出我的命。”叶珩在她耳边回答。唐爱甜蜜一笑,心满意足地将头靠在他的颈窝里。 她知道,那个熟悉的叶珩又回来了。 只有胖子在旁边如坐针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捂脸太矫情,直视又辣眼。 半晌,他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们两个……注意点影响,别随地撒狗粮。” Chapter 8 造物主的图书馆 Chapter 9 其实这样也算是一辈子 Chapter 10 别爱上猎物,你没资格 Chapter 11 恶魔之夜 Chapter 12 尘封的真相 Chapter 13 输局可以,输你不行 Chapter 14 给你极致的浪漫 chapter 14 给你极致的浪漫 可是,如果那个人是你,我愿意以命偿爱。 下午3点20分。 病床上的雷鸣缓缓睁开眼睛。呼吸机挂在鼻子上,他很困难地转动视线。渐渐地,世界在他眼前变得清晰起来。 “雷鸣醒了!”他听到一名小警察的声音。 原本安静的世界顿时开始嘈杂,有两名医生快速走到他床前,“感觉怎么样”“能说话吗”的询问声撞入耳膜。 恍若隔世。 雷鸣花了十秒钟,才接受自己没有死去的事实。他翕动着嘴唇,呼吸罩上蒙起雾面,同时努力要将眼前再看清楚一点,可是他想找的人,却没有出现。 “什么,你说什么?”医生将耳朵靠近他。 雷鸣艰难地说:“林密……” “头儿,雷鸣想见你。”小五冲到门外。林密正抱肩靠墙站着,闻言,略微惊讶地扭过头。 她苦笑:“正好,我正发愁怎么面对他呢。” 他默默爱着她,她将他绳之以法,这种关系总会让人纠结。 林密走进病房,坐到病床边,雷鸣的喘息立即激动起来。她心领神会,将他的手握住:“有话慢慢说。” “林密,离开我!我,我现在很危险……”雷鸣的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林密一凛,斩钉截铁地说:“雷鸣,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 “不是……”雷鸣急了,闭上眼睛歇了几秒钟,才重新开口,“有人指使我,给我资金支持。我没见过他,只知道他的网络id叫作‘棋主’!我是一步废棋,注定要死!” “你的意思是,让你去杀叶家明都是‘棋主’的策划?” 雷鸣点了点头。 棋盘厮杀,从来都是你死我活。一旦目标无法达成,那么最先牺牲的就是棋子。 林密心头狂跳。从发现那架神秘的无人机开始,她就怀疑真正的幕后黑手开始了一场杀局。 “借刀杀人!既然‘棋主’是一条漏网之鱼,那我更不可能放过他!”林密心头激荡,“放心吧,周围都已经布控,我们会把真凶一网打尽。” “不,我太明白他的手段了……”雷鸣神色绝望,断断续续地说,“你不要管我,赶快离开医院……” 林密刚想说些什么,忽然看到外面半空中浮着一个黑点。那个黑点越来越大,直接往这边冲来! 无人机! “戒备!”林密话音刚落,那架无人机就撞上玻璃,玻璃应声而碎,发出巨大的响声! 生死刹那,林密猛然想起了6月11号的夜晚,在煤气爆炸前也有这样一台无人机出现。无人机,俨然成了一个死亡的符号。 她咬了咬牙,当机立断,一把扯下雷鸣手腕上的输液管,迅速扭成一个圈套扔过去,准确地套住了那台黑色的无人机。接着林密猛地一拉,无人机嗡嗡地往地上栽去。 短短两秒钟,已经足够了。 林密飞起右脚,狠狠一踢。“铿!”的一声响,无人机被击出窗外。 她身形如豹,迅速扑到窗前。只见那架黑色无人机在空中翻滚,突然“轰”的一声炸成一团火球。 整个医院乱成一团,尖叫声、警报声、车鸣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林密后背大汗淋漓,几乎瘫软下去。 “炸了好,炸了好……”林密现在还在后怕,如果这个炸弹在落地时才炸会是个什么后果。不过,她很快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有无人机黑飞,监控系统却没有报警! 这种情况,和6月11号那天晚上一样! “小五,赶紧请求支援,联系恢复无人机监控系统!”林密一边吩咐小五,一边拖过推床,用力将雷鸣搬上去。 “林密,别管我……”雷鸣艰难地说,“‘棋主’的风格,不放过任何人……你快联系叶珩……” 叶珩! 林密心头顿沉。 下午3点35分。 手机不停地在口袋里振动,叶珩掏出来,发现是林密的电话,默默地挂断。身旁的唐爱上前一步:“叶珩……” “非要逼我说绝情的话吗?我不希望你在我身边!”叶珩强迫自己硬起心肠,“今天给你的是乙醚,下一次可能是毒药!” “你还在骗我!你的蜗形线其实我早就看到了!”唐爱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喊。 在医院里,护士给叶珩插输液针头的时候,她就看到了那根几乎全黑的蜗形线。那一刻,世界寂灭,天旋地转。 她想不通,明明叶家明已经归案,还有谁会对叶珩下手。本以为出院后,她一直待在叶珩身边就能避免灾难,可没想到,他根本就存了独自赴死的心。 叶珩一狠心,转身拉过楚轩平:“你,马上把她带走!立刻!这也是合作的一个条件!” 楚轩平二话不说,拽着唐爱就往外走。唐爱奋力挣扎:“你放开我!” “不想死就闭嘴!叶珩身边很危险,越早走越好!”楚轩平回头吼她,“就算你想死,也别拖累我!” 唐爱去掰楚轩平的手,可是他用了很大力气,哪怕手背被抓出几道血口也不松手。她不由得一阵绝望,回头看叶珩,只见他站在过道的那头看着自己,头顶上方就是十字架。 只看了一眼,唐爱陡然心惊。她将永远忘不掉叶珩此刻的眼神,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尽是悲哀,像在跟她永别。 “不!”唐爱使劲挣扎。 楚轩平不管她的挣扎,将她一直拖到教堂门口。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停步,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地平线上,出现了黑压压的乌云,如同蝗虫般向这边飞来。 无人机! 那是让人类引以为傲,却也给人类社会造成了困扰的一种科技成果。是工具还是武器,全在人类的善恶之间。 楚轩平一悚,忙快步后退,将教堂的铜门关上。他疯狂地奔向东边窗户,刚跃上窗户,却发现东边也飞来不少无人机。无奈之下,他只好将窗户关上。 “我们被包围了!”楚轩平愤怒地喊,“叶珩,真是被你坑惨了!” 叶珩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将唐爱护在身后,蹲在桌旁给林密打电话。林密在手机那头气急败坏:“你疯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们被包围在圣玛丽教堂,快来救援啊!” “荒谬!猖獗!居然黑了监控系统!”林密咬牙切齿,“我正在往那边赶!叶珩,你能用特殊能力自救吗?” 叶珩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蜗形线,叹气:“我快没命了,可能寿蜗的能力受到限制,只能启动十分钟的时间循环。” “开什么玩笑!”林密大喊。 叶珩还想说些什么,手机里却刺啦作响,接着电话断了。 “真的假的!”旁边,楚轩平震惊地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蜗形线。原本银色的蜗形线正在迅速发黑,转眼间只剩下末端的一点点银色。 这说明,他也会在无人机的攻击中死去。 叶珩眉间一凛,回身抓住唐爱的手腕,顿时心头一松。唐爱手腕上的那根蜗形线,还是正常的。 “唐爱,目前我们三个人当中,你活下来的概率最大!”叶珩快速说,“无人机是冲着我来的,所以等会儿我先冲出去,趁它们围攻我的时候,你快逃!” 唐爱忍着眼泪,拼命摇头。 说话间,无人机已经发动了进攻,无数道激光从窗户、墙壁射入教堂,桌椅顿时被打得稀巴烂。 “叶珩,你这浑蛋到底惹了什么人?人家这样下血本杀你!”楚轩平气得破口大骂,“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给我闭嘴!” 叶珩挡在唐爱身上,抬头看到激光在墙壁上切割出直线,眼看就要划出一个正方形。 假如在墙壁上挖出一个洞,所有无人机拥入教堂,那么他们就真的避无可避了。 “等一下,我是无辜的!”楚轩平意识到了极度危险,猛然站起身,双手高举着大喊,“你们要杀的人不是我!我是路人!放我……” 那个“走”字还未出口,一道蓝色激光就射穿了他的胸膛。他瞪圆双眼看着自己的胸口,轰然倒地。 临死前,楚轩平的眼睛还大睁着,死不瞑目。 唐爱吓得一把抱住叶珩:“叶珩,我们要死了!” 叶珩抱住她的头,在她额头上深深一吻。因为汹涌的泪意,他喉咙里像堵着一个硬物,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没有时间了。 就算只有十分钟,那也是最后的机会。 千钧一发之际,叶珩下定决心,伸出手腕,看到手表上显示时间是下午3点45分。他拉下护腕,召唤出金色寿蜗,然后启动了时间循环。 半空中卷起透明的旋涡,整个世界都被席卷! 等到三人镇定下来的时候,发现教堂里各处都完好无损,阳光从七彩玻璃窗投进来。 没有无人机,没有杀人激光。他们回到了十分钟前! “我活了?活了!”楚轩平摸着完整的胸口,心有余悸,“快走吧,无人机马上要来了!” 叶珩一把拉起唐爱的手:“没时间了,一起走。” 唐爱顿时心安,和叶珩并肩跑出教堂。叶珩一边跑,一边给林密打电话:“我在圣玛丽教堂,有人要杀我!” “什么!”林密惊讶,“医院这边有无人机袭击雷鸣,监控系统也被黑了,看来‘棋主’出手了!” “棋主?” “是雷鸣说的,他说这是幕后指使者,杀叶家明就是他布局的。叶珩,你知道‘棋主’是谁吗?” 电光石火间,叶珩隐隐觉得真相即将浮出水面。他咬牙说:“不知道!我现在只能逃!林密,圣玛丽附近,哪里不是人口密集区?” “去春川路,那是新开的楼盘,最近停工了。” “好!”叶珩眼眶发红,“我会死的概率比较大,你要全力保护唐爱。” “叶珩,不要放弃希望,我们马上就……”电话里响起了刺啦刺啦的声音,接着断掉了。 楚轩平冲在最前面,已经坐上驾驶座。他向这边大喊:“快上车啊!” 叶珩答应着,拉开后座车门,猛地将唐爱推进去,接着狠狠关上车门。唐爱这才反应过来,她被骗了! “叶珩,你说的,要一起走!”唐爱去拉车门,却发现被锁死了。 “开车,还愣着干什么!”叶珩一拍车门。楚轩平这才如梦初醒,深深地看了叶珩一眼,狠踩油门,黑色路虎便疯狂地疾驰而去。 叶珩站在教堂门口,目送路虎离去。远处的地平线上,蝗虫般的无人机带着杀气,正从四面八方集聚而来。大地为靶环,叶珩就是靶心! 生死关头,叶珩却没有丝毫慌乱,而是看了身后的教堂一眼。 这里举行过无数次婚礼,可谓是恋爱的终结地。可是现在,有人却要将这里变成他叶珩的生命终结地。 车内,唐爱站起身,去夺方向盘:“停车,我要下去!” “我不会让你送死!”楚轩平猛地一打方向盘,路虎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左拐,在惯性的作用下,唐爱重重地跌回座位上。 不仅如此,楚轩平故意将车子开得七扭八歪。这里是城郊,地势开阔,土路面坎坷不平,两边都是待开垦的荒地,更是给了楚轩平飙车的空间。唐爱即便想爬起来,也控制不住平衡。 “我恨你!”唐爱咬牙切齿,“叶珩危在旦夕,你却只顾自己逃命!我要死,你就让我去死好了!你管我干什么?” 楚轩平一怔,路虎稍微平稳了许多。 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不能看着你去死。这是一名医生的本能,也是作为一个人的本能!” 唐爱冷笑:“你配说这句话吗?” “对于死过一次的人来说,还真的配!”楚轩平从后视镜上看到唐爱又要扑过来,又是猛打方向盘,唐爱又被甩到另一个方向。 “坐稳了!”楚轩平继续飙车。 另一边,叶珩风驰电掣地开在春川路上,无人机在后面五十米的地方疯狂追赶,不时射出蓝色激光。 几束激光差点命中车子,在路面上击出几个大坑。 叶珩暗骂一声,瞄了一眼导航系统。从地图上看,春川路中段左拐五十米,是一个人工湖。 他立即加速,猛打方向盘,车子拐入预定的方向。五十米,二十米,十米……黑色轿车撞断护栏,猛然飞起,跌入湖中。 轿车迅速下沉,湖面上不停地冒出气泡。无人机追到湖边,对着沉车的地方射入激光。在这样密集的攻击下,任谁也没办法逃脱。同时,五六架无人机似乎接到了某种命令,掉头向另一个方向飞去。 剩下的无人机在湖面上空等待了五分钟,湖面始终没有动静,没有人浮上来,甚至没有气泡。 就在这时,“乓乓!”两声枪响划破长空,一架无人机打着旋从半空跌落在水面。很快,它“砰”的一声爆炸,在水面上溅起了一人多高的水花。 五辆警车在湖边停下,林密从打头的车子上下来,对准无人机又是两枪,又有两架无人机冒着火星跌落在地面上。 “小心!” 那两架坠毁的无人机再次爆炸,产生了巨大的气浪,距离最近的一辆警车顿时被掀翻。 “该死!”林密彻底被激怒。 黑掉无人机监控系统,所有无人机都设置有自爆功能,这是摆明了不愿意留下任何证据。 剩下的两三架无人机趁着这个空当,往东北方向逃去。林密立即从车后站起,冲向人工湖。 其他警员赶紧拉住她:“头儿,你不能下去,等专业打捞过来啊!” “等他们到了叶珩就不行了!”林密撕心裂肺地喊。一想到叶珩在水下渐渐失去生命,她就心如刀绞。 “可是还有更重要的事!”小五搬过电脑,电脑上显示着全城地图,“刚才监控系统恢复了,无人机可能去追楚轩平和唐爱了!” 林密眉心一跳,愣住了。 这是要赶尽杀绝? 下午4点10分,红灯亮。 楚轩平停车,长长舒了一口气。这里已经靠近市中心,无人机应该不会追来了。 “停车干吗?反正你今天闯的红灯够吊销驾照了。”唐爱坐在后座上,嘲讽地说。 “我们逃命成功了,你不该庆幸吗?”楚轩平反问。 唐爱狠狠踢了下车门:“开门!我要下车!” “过了前面那个路口,我会把你放下的。”楚轩平语气不耐烦。 唐爱正想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她接起,里面立即传来了林密的声音:“唐爱,注意隐蔽,无人机去追你们了!” “叶珩怎么样了?”唐爱心头一沉。 “两分钟后,会有警察赶到,在这之前你们注意隐蔽!”林密没有回答唐爱的问题。 “告诉我叶珩怎么样了?”唐爱提高了声音。 林密一怔,只好说:“叶珩坠湖了,我们正在实施救援……” 不等林密说完,楚轩平已经启动车辆,往一条林荫小路飞驰而去。唐爱一个拿不稳,手机啪嗒掉下去。她恼火地问:“你干什么?” “你没听到吗?叶珩死了,无人机完成任务,来杀我们了!” “我不管,赶紧回去找叶珩!”唐爱扑上去。 楚轩平急得额头上冷汗直冒:“这不是任性的时候,我不能看着你送死,是叶珩把你托付给我的!” “那你把我放下来!我自己回去找!”唐爱扳住楚轩平的肩膀,“我能用银色寿蜗救他,但是前提是我必须要在他身边,才能发挥这个能力!我要回去!只要我回去,就一定能救他!” 两人争夺方向盘的时候,路虎忽然打滑,哐的一声撞在树上! 车头冒起一股白烟,楚轩平趴在方向盘上,额头上汩汩流血,右手却在医药箱里摸索。他没有取纱布药棉,却把叶珩的那管血液攥在手里。 唐爱趴在靠背上,只觉得胸口痛得要命。她使劲撑起身体,伸出胳膊,用颤抖的手按下操控盘上的解锁键。 车门“啪嗒”一声,解锁。 唐爱推开车门,踉跄着下车,却因为体力不支而倒地。经过的两个女孩子正在打电话报警,看到她出来赶紧迎上去:“你怎么样?能坚持吗?” “车里还有人。我现在,需要一辆车,我要走……”唐爱只能说出断断续续的句子。 两个女孩子茫然:“你要去哪里?放心吧,警察马上就到,车里的那个人也会没事的。” “来不及了……”唐爱使劲撑起上半身,想要站起来。 就在这时,两个女孩子突然惊叫起来:“咦?那是无人机吗?这么多,五六架吧?” 唐爱遍体生寒,抬头,惊恐地看到六架无人机飞向这边。她赶紧对女孩子说:“赶紧走,走!” “为什么?”两个女孩子对视一眼。 还没等话音落地,为首的一架无人机已经射出了蓝色激光。路虎被击中车身,顿时出现一个焦黑的大窟窿。 “啊!”两个女孩子惊慌而逃。远远看到这一幕的其他路人,也尖叫着四散逃开。 无人机再次射出激光,穿透了驾驶座上楚轩平的胸膛。一股焦肉气味传来,唐爱瘫坐在地上,不忍回头去看。 “叶珩,我可能没机会去救你了……”唐爱低下头,眼泪落在手背上。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个时候,无比想要唤出银色寿蜗。只要能救下心爱之人的命,那就算是怪物,她也甘愿承受。 无人机慢慢降低高度,一副瞄准她心口的架势。 唐爱抬起泪眼,盯着那些无人机。她知道,这一次可能真的躲不过去了。 然而无人机却再没有杀人动作,而是缓缓降落在她面前。一眨眼的工夫,机身上的蓝色指示灯灭了。 唐爱愣住了。 她不知道现在是该等,还是该逃。 就在她迷茫的时候,为首的那架无人机里,突然传出了叶珩的声音:“唐爱,别动,警察马上就到。” “叶珩!”唐爱又惊又喜,“你……你怎么用无人机……” “我没能救下楚轩平,真是抱歉。”叶珩的声音有些郁闷,“不过,好在我赶得及救你。” 唐爱捂住嘴巴,激动得眼泪直流。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林密说你坠湖了,我还以为……” “我没那么容易死。”叶珩语气淡淡,“你要听话,赶紧坐警车去医院,等我回来。” 唐爱望向远处,警车正呼啸着向这边飞驰而来。 她温柔地笑起来:“好,我等你回来。不过叶珩,你可不能食言,不然我也会失信。” 巨大的控制室里,叶珩正用匕首抵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叶珩,高举双手,面前是白色的巨大仪器。 仪器上的控制屏幕上,显示出唐爱的脸。她温柔的声音传来:“你可不能食言,不然我也会失信。” 接着,屏幕黑屏了。 “真感人的一对小情侣。”那人声音柔和,响在这个宽敞的空间里,却让人不寒而栗。 叶珩冷冷地说:“你的演技也很感人,姑妈。”他顿了顿,“不,现在应该喊你‘棋主’。” 那人慢慢地回身,笑容依旧挂在脸上,正是叶菲。 胖子正在仪器操控盘上运键如飞,十秒钟后才抬起头来:“老大,确定了,那些无人机不会爆炸。” “好。”叶珩盯着叶菲,“我已经给林密发了地址,通知她赶紧过来抓人。姑妈,你完了。” 叶菲抿唇一笑,眼神里透着森冷:“叶珩,你这是何必呢?就算我用无人机追杀过你,可你现在还是毫发无损地站在我面前!更重要的是,我利用雷鸣去杀叶家明,从这个角度上看,我们还是盟友呢!” “谁和你这个杀人凶手是盟友!” “别生气啊,叶珩。现在叶家的股票正在大跌,那跌的都是我的钱,我才更应该生气!”叶菲目露凶光,咬着牙说,“如果我哥心脏病死掉,那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结果呢?你安排楚医生给叶家明送药,让他活了下来。雷鸣背叛我,居然收集了叶家企业的种种黑幕!明明我已经允诺给他花不完的钱,只针对叶家明一个人就好,为什么他宁愿自杀,也要背叛我!我不懂你们,你、雷鸣还有我,明明可以好好合作!” 叶珩轻蔑地说:“我和你之间,不可能合作。毕竟我差点被你的无人机杀死!” 就在二十分钟之前,他还开着一辆千疮百孔的车子在逃亡,车后是紧追不舍的无人机。 春川路中段往左拐,因为正在规划公园,所以开辟了一个人工湖。他将电脑揣在怀里,在车子拐弯的瞬间跳了车,然后快速翻滚到两个垃圾桶后面。在他藏好的瞬间,无人机呼啸着从头顶飞过。 那种感觉,不啻和死神擦肩而过。 之后,胖子赶到,他以最快的速度扑上车,然后离开了春川路。 在车上,他打开电脑,侵入了一架无人机系统,找到了命令的来源——市中心高级写字楼的顶层。 叶珩和胖子火速赶到地方,将保安打倒,闯入最高层,冲进去之后,却发现真正的幕后黑手居然是自己的姑妈。 那个笑起来满脸和蔼的妇人,那个从来都是和事佬的姑妈,居然坐在一间颇有科技感的控制室内,操纵着一架架杀人无人机。至此,叶珩才将眼前这位看起来很普通的贵妇人,和那个凶残神秘的“棋主”重合在一起。 叶珩来不及救楚轩平,但在紧要的关头,他关闭了发送给无人机的指令,救下了唐爱。 “真难以想象,这十几年来,你伪装得这样好!”叶珩用刀指着叶菲,感觉心很痛,“你这样做是为什么呢?就算你杀了老狐狸,你也得不到叶家的财产!” “我姓叶,我是叶家的人,谁说我得不到!”叶菲面目狰狞,“我嫂子无能懦弱,没有主见,只要杀了我哥,大权早晚是我的!”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看了看一头大汗的胖子,又看着叶珩:“小珩,姑妈疼你十几年,现在也不打算让你吃亏。只要你放过我,帮我做掩护,我可以把公司分给你一半。” 叶珩冷眼看着她,没有说话。 “叶家明虽然收养了你,但是并没有办收养手续。要不是我骗他,说你是他的亲生儿子,他能这样容忍纵容你?”叶菲提高声音。 “那封信是你伪造的?我母亲根本就没有给老狐狸写过任何信!”叶珩怒气冲冲。 叶菲挑了挑眉:“对,是我伪造的。你能想象吗?我哥那样冷酷的人,却因为一封信就盲目相信,居然从未怀疑过。看来,你母亲在我哥心里,真的是最美好的存在……” “别说了!”叶珩暴怒,冲上去用刀刃狠狠抵住叶菲的脖子。他命令胖子:“把她捆上!” 胖子找出绳索,将叶菲的手绑在背后。 叶珩狠狠一推叶菲:“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你将为你犯的罪行,付出代价!” “叶珩,难道你甘心吗?这么多年,你在叶家过的是富家大少的日子,你舍得舍弃吗?”叶菲这才露出一丝惊慌,“我可以让你有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让你……” “姑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你说的那些所谓的钱,我从未在乎过,只让我感觉恶心。”叶珩咬字很重,“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变成你的棋子。” 远处,警车的呼啸声隐约传来。 “老大,我们赢了!”胖子满脸激动。 叶菲怨毒地瞪了他一眼:“小珩,你会后悔的。” 叶珩没有理她,押着叶菲向外走去。越过地上横七竖八的保安,他看到林密带领着警察冲过来,才终于松懈下来。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叶珩松开手,看林密押过叶菲,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 世界陡然安静下来,一呼一吸都被无限放大。所有的声音都像是来自遥远的未来,又像是慢速放音,是那样模糊,凝滞。 叶珩,你还好吗? 这是林密的询问,模模糊糊地传入耳中。叶珩木然地看着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经历了生死刺激,他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 叶珩低头拨开护腕,看自己的蜗形线。那根线还是黑色的,但是可以肉眼看出,银色段在慢慢增加。 果然,想让他丧命的人就是叶菲。叶菲现在被抓,无人机的问题也解决了,那他现在就死不了了吧? 叶珩无声地笑了一下,抬头,看到唐爱往这边跑过来。她头发凌乱,湖蓝长裙因为跨步而来回摇曳,像是海浪翻卷。 “叶珩,你没事就好!”唐爱扑上来,搂住他的脖子。 世界在这一瞬间清晰起来。叶珩胸腔里涌动着感动,紧紧抱住她:“不是让你去医院治疗,等我吗?” “我要见到你没事,才能安心治疗。再说几个小擦伤,去什么医院。”唐爱缠住他的胳膊,歪着头俏皮地回答。 走在身后的胖子,咳嗽了一声。 叶珩看了看前后,警员们正收拾现场,没人看向他们,可他还是觉得脸上发烧。他低声说:“那个,这么多人都在呢。” “我不管,你不是风流惯了吗?还在乎这个?”唐爱点了点他的领口。 叶珩一笑,不好意思地转过视线,恰好看到林密押着叶菲向外面走去。很奇怪地,叶菲双手虽然被绑在身后,却不安分地扭动着手指,解开了手腕上的一只黑色腕表。 这个动作诡异,多余,没有必要。 叶珩脑中闪念如飞,几乎是一瞬间脱口而出:“趴下!有炸弹!”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的,是震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整个写字楼都嗡嗡颤动,控制室被炸了一个大洞,硝烟迅速从黑洞蹿上天空。 林密被巨大的冲击推到地上,咳嗽着抬起头,却依然没有松开叶菲。她刚想起身把叶菲拉起来,叶菲就伸出一脚,狠狠将她踢到一边。 “浑蛋!” 林密忍住剧痛,正要冲上去,却看到叶菲身下的地板猛然陷落,叶菲消失在她的面前! 那是一处早已设定好的机关。林密跳下地板下的四方形洞穴,掏出腰里的配枪指着叶菲。 叶菲已经挣脱了绳索,正高举着那只腕表向她得意地笑。这是顶楼下面一层,全是普通办公室的装修。狡兔三窟,她为了退路,把这层也买了下来。 “头儿!” 其他几名警员从爆炸的余波中清醒过来,也跟着跳下来。只是看到叶菲手里的腕表,都没敢贸然上前。 “都别过来!这只腕表只要感受不到我的脉搏,就会引爆炸弹!”叶菲慢慢后退,“刚才只是第一个,三分钟后会有第二个,以此类推,直到……”她夸张地说出一个拟声词,“轰!!整栋楼都毁于一旦!” “我警告你,别冲动,不然你会付出代价!”林密紧紧盯着叶菲手里的腕表。 叶菲将腕表慢慢放在腕上:“我把表戴上,只要它能感受到脉搏,就不会爆炸,但是你要放我走!林警官,这个交易很划算吧?” 林密慢慢放下枪:“一言为定。”她回头对身后的警员说,“你们也把枪放下!” 警员们十分无奈,纷纷照做。 叶菲惊喜,瞪着眼睛说:“林警官,你很好,比叶珩懂事多了。”说着,她快速往外面逃去。 然而她刚打开门,就被一个黑影扑倒在地。叶珩按住叶菲,迅速夺下腕表扔给林密:“快戴上!” 林密戴上腕表,黑色表盘上的计时器顿时停止。警察们一拥而上,将叶菲制服,在她手腕上铐上手铐。 叶菲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右手紧攥成拳。这个诡异的动作顿时让叶珩心生寒意,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林密的叫声:“叶珩,小心!” 叶珩眼角瞥见一架无人机向自己冲来,想要跳开的时候,腹部却一阵剧痛,烧灼感弥漫全身。 他后仰着倒在地上。 警察们拾抢射击,无人机轰然爆炸。几块碎片射入叶菲体内,她在地上翻滚几圈后,不动了。 鲜血从她的身下流淌而出。 “叶珩!”唐爱从地板的洞口跳进来,扑到叶珩身边,捂住他的腹部,眼泪一滴滴地流下来,“坚持住,救援马上就到了。” 叶珩想笑一下,嘴角却流出了鲜血。 他昏了过去。 当叶珩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救护车上,脸上全是冰凉的眼泪。 他动了一下身体,发现唐爱正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看到他醒了,唐爱哽咽着说:“叶珩,坚持一下,医院马上就到了。” 叶珩吃力地笑了一下:“怎么样?我……刚才倒地的姿势……帅吗?” 唐爱哭得更厉害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 “唐爱,我希望最后看到的……是你的笑容。”叶珩艰难地说。旁边的医护人员立即安慰:“小伙子,别放弃,你还有希望。” 叶珩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唐爱看自己的手腕:“你看到这个,就明白,我是没救的……” 唐爱一边哭,一边摇头。叶珩手腕上的蜗形线,只有一点点银色,小得几乎看不到。这表示,他的生命开始倒计时。 “叶珩,我会救你,你坚持一下啊!”唐爱痛哭出声,“我刚才试着召唤银色寿蜗,可是它不出现。我想它一定在等……” 到了这一步,她再也不管有没有人知道她的秘密。哪怕全世界当她是个怪物也好,只要能救回他,她什么都愿意做。 叶珩却轻轻摇了摇头,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下,半晌才说:“不要……你看,你平平稳稳活到八十岁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唐爱怔然去看自己的手腕,发现皮肤上的蜗形线正在渐渐消失。她意识到了什么,使劲去搓揉皮肤:“不,不可能!你不能走!留下来!” 当金色寿蜗死去,银色寿蜗失去感应,也会消失在这世间。唐爱从来都没有什么时候,这样渴望银色寿蜗能够存活下来。她抱着自己的手腕,哭着祈求:“不要走,救救他……” “不好,病人有情况!”医护人员惊叫。 唐爱赶紧去看叶珩,发现他已经闭上了双眼。医护人员开始给他做胸部按压,可是心电仪器上依然是一条直线。 他死了。 “不……”唐爱将叶珩的手焐在手心里,想让那只手重新出现温度。可是他还是一寸一寸地,僵冷下去。 她的心像被人揪住,狠狠地撕扯。最后,她痛得弯下腰去,喉咙里的哭声无助而破碎。 她想起初见叶珩时,他开着一辆玛莎拉蒂,整个人沐浴在夕阳的柔光里,向她露出好看优雅的微笑。那时,她完全想不到,有一天会为他如此心碎。 就在这时,手腕上突然传来烧灼感。 唐爱抬起头,看到眼前浮起了那只银色寿蜗,散发着淡淡的银色光芒。 没有人看到寿蜗,只有她看到了。 唐爱伸出双手,以一种虔诚的、认真的方式捧住。她记得很清楚,上一次只是将蜗口倒转向上,整个世界的时间就发生了倒流。 如果将寿蜗进行正反面的翻转,空间是不是也能跟着倒流? 唐爱还记得上一次,寿蜗蜗口反转后自己产生的耳石症幻觉,像是一直从高崖坠落。可是她全然顾不上了,叶珩已经死了,就算前方是火海地狱,她也万死不辞。 没有丝毫犹豫地,唐爱集中意念,拼尽全身力量将寿蜗反转过来,然后将蜗口向上。 银色寿蜗上的黑色时间刻度,突然疯狂地转动起来。唐爱怔怔地看着,喃喃自语:“求你……一定要成功。” “你怎么了?”一名医护人员发现了她的异样,伸出手来想要推推她。然而那只手还没够到唐爱,就像中了科幻影视剧里的粒子枪一般,整条手臂化作了散沙,四散开来。 车内的两名医护人员先是大面积地粉化,然后如同裂开的雕像一般,突然坍塌。不仅如此,整个救护车也在迅速沙化瓦解。 世界化为齑粉。 最后的清醒时刻,唐爱紧紧抱住叶珩,不忍松手。 “唐爱,再不起床,点名就赶不上了。”素妮的声音响在耳畔,将唐爱从混沌中惊醒。 “叶珩!”唐爱猛然清醒,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居然身处大学宿舍。 素妮刚换好衣服,被她吓了一跳,随即笑得暧昧:“哎哟,叶珩是谁呀?交男朋友啦?” 唐爱惊恐地看着素妮,大脑有些转不过圈来。上一个记忆,她还在一辆迅速崩溃的救护车里,抱着身体冰冷的叶珩。她什么时候回到大学校园的? 而且,她已经把行李从宿舍里搬走了,宿舍早就退掉了,谁让她又回到这里的? “素妮,现在是哪一年?”唐爱下床。 素妮吓了一跳:“唐爱,现在是2022年,你不会忘了吧?我知道了,你肯定看穿越小说看多了!” 2022年! 她回到了一年前! 唐爱没说话,慌慌张张地换衣服。素妮在一旁不安地问:“唐爱,你真没事吗?我看你脸色好差……哎,你去哪儿啊?不拿课本就走……” 身后传来素妮的碎碎念,唐爱充耳不闻,抱着手机就往外跑。她一边下楼,一边拨打了叶珩的手机。 可是直到唐爱下了楼,手机也没能接通。 “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僵化的系统声音像是死刑审判,让唐爱顿时失去了浑身力气,慢慢蹲了下来。 明明站在大太阳底下,她却浑身发抖。叶珩不在这个世界上,她费尽心机也没能挽救他。 身边有许多人经过,不时有人停下问她是不是病了。唐爱不理不顾,抱着双腿号啕大哭。 蓦然,头顶落下一个清亮的声音:“你的愿望不是平平稳稳地活到八十岁吗?为什么反悔?” 唐爱心跳停了一拍,抬头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面前。他略微弯腰,伸手在她面前,那双桃花眼里满是温良。 她慢慢站起身,激动地凝视着他。他的温度,他的呼吸,他的所有细节都是那样真实可感。这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唐爱挪不开自己的目光。 叶珩伸开双臂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问:“为什么要强行使用寿蜗?我死了,你就能摆脱怪物……” 唐爱伸出手指,挡在叶珩的嘴唇上。 她笑着说:“如果没有你在身边,就算是永生,也是折磨。” 那一刻,天地希声,尘埃宁静,周围喧嚣全部消失,她所有的感官只为眼前这一人。 生活回到了一年前,美好得像梦境。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劫后余生更幸福的呢?虽说一年后,他们还是要面临各种危险,但他们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去改变一切。 他们像普通恋人一样,手拉手地徜徉在校园里,不时相视而笑。逛累了,两个人就坐在草地上吹泡泡。蘸一点泡泡水,用罩子一挥,一个泡泡就晃悠悠地飞了起来,在阳光下散发出五彩斑驳的色彩。 叶珩眯着眼睛看那些泡泡,忽然很有感触:“唐爱,你说这些泡泡也算是一个世界吧?就算存在的时间再短暂,也会有生命在里面经历一生。” 唐爱摇头:“不懂。” 叶珩说:“佛说,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日一夜为三十须臾。可能这些泡泡存在的时间只是一弹指,有些生命却会短暂到一瞬间。他们在这一弹指里,已经经历了二十生、二十死。” 唐爱心头涌动,干脆将头靠在叶珩肩膀上:“不想懂这些。叶珩,我希望我们活在当下,这些泡泡都只是泡泡而已。” 叶珩无奈地笑:“唐爱,我们总归要面对现实。” 时间从2023年拨到2022年,一切都没有改变,可是他们手腕上的蜗形线却消失了。 寿蜗是和他们同体存在的,假如寿蜗消失,那他们算是生,还是死? 在叶珩的说服下,唐爱还是答应去物理学院找胖子。 胖子已经失去了这一年的记忆,但还记得叶珩。他掏出油腻腻的饭卡,给叶珩和唐爱刷了个开小灶的单间。等炒菜上齐,胖子才搓着手嘿嘿地笑:“老大,咱们的研究已经有了重大进展,我现在就给你报告……” “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叶珩打断了他的话,“我其实已经经历了一次2023年。” 胖子瞪眼,一块蒜蓉虾从嘴巴里掉落出来。 叶珩将事情前前后后讲述了一遍,然后才伸出手腕说:“我和唐爱的蜗形线全部消失,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胖子神情失落:“老大,蜗形线消失……很可能是你死了,唐爱的能力也消失了。” “胡说,我没死。”叶珩伸手拧起了胖子的脸。胖子疼得龇牙咧嘴:“老大,松手啊,我是说,你们可能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里,比如虫洞之类的,要做好心理准备……” 叶珩一愣,松了手。 虫洞? 唐爱也在琢磨这个词。时空虫洞,是1916年提出的概念,即是连接两个时空的空间隧道。穿过时空虫洞,他们可以快速从一个时间点去到另一个时间点,这的确可以解释他们一下子从2023年回到2022年的现象。 胖子揉着脸:“老大,你再想想看,这里的时间进度不正常,要不怎么能叫虫洞呢?” 叶珩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起身走出包间。唐爱赶紧跟了上去:“叶珩,你想到什么了?” 她没有得到回答。 叶珩匆匆上了食堂二楼。在他的记忆力,物理学院食堂二楼楼梯口的墙壁上,挂着一面时钟。 在看到那只时钟的一刹那,两人都怔住了。 那只时钟里的指针,在疯狂地逆时针转动! “唐爱,这不是正常的时空!”叶珩声音颤抖,抓住她的手,“这里可能是虫洞,时间过得飞快。” 唐爱难以置信,扭头去看窗外的夕阳。 西边天空,夕阳如同火球,正在迅速沉入黑暗。只是眨了眨眼睛,黑暗就吞噬了这个世界。 “啊!”唐爱惊叫着醒来。 她发现自己躺在家中卧室的床上,身上是粉红色的毛巾被,床头还放着她最喜欢的小棕熊布偶。 床头柜上,一只时钟正在快速变换着数字。唐爱大致分辨了一下,时间在快速地倒退。 “姐!饿死了,快起来做饭啊!”门外传来唐佳佳的声音。 唐爱忙乱地将衣服穿好,迅速跑到门口看了一下日历,一个头顿时变成两个大。现在是2021年的6月20号。她回到了两年前! 房门被推开,唐佳佳噘着嘴巴站在门口:“姐,都几点了,快做早饭啊!” “自己叫外卖。”唐爱塞给唐佳佳一把零钱,风一般地冲到玄关换鞋。 唐佳佳生气了,在唐爱耳边唠叨:“哎,爸妈不在家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像不像话啊?敢情爸妈临走前,你说的话都像空气?” 唐爱猛然顿住,盯着唐佳佳:“爸妈去非洲了?” “对啊,我们昨天刚去机场送他们啊……” 唐爱一拍脑门,心头开始有记忆闪现。两年前的夏天,爸妈的确接到上级任务,去非洲进行医学援助…… 不等唐佳佳说什么,她冲出家门,快速下楼。刚出单元门,她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正是叶珩。 “唐爱,这里的时间在疯狂地后退,一天就后退一年!”叶珩一把抱住她,“你试试能不能把寿蜗唤出,把时间恢复正常?” 唐爱伸出手腕,发现皮肤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行,连蜗形线都没有。” “走,去找胖子。”叶珩引她去车上。 半个小时后,胖子一肚子怨气地坐在他们面前。 这里是自习专用的教室,因为是上课时间,一个学生也没有。 “叶珩,你们把我从课堂上拉回来,我得赶紧回去,不然导师要扣我平时分的。”胖子不情不愿,“说吧,什么事啊?” “胖子,出事了。”叶珩将事情的前前后后都描述了一遍,才发现胖子的表情像在听天方夜谭。 他张口结舌,半晌才说:“你的意思是,最坏情况,我们只剩下20天的时间了?” 叶珩和唐爱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忧虑。他们现在是20岁,如果消失了,那这个世界会不会也跟着消亡? “差不多吧,胖子,我现在需要你的建议。”叶珩诚恳地说。 胖子瞬间变身为中二少年,叉起腰夸张地笑了两声:“哈哈,太好了,我小时候就想成为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 “别废话,明天如果回到一年前,我们就不认识了。” 胖子一愣,重新坐下来,认真地看着两人:“根据我为数不多的物理知识,我要进行一个大胆的猜测,那就是问题出在唐爱身上。” 唐爱沮丧:“我知道,肯定是我……” “金色寿蜗和银色寿蜗,是互补存在的。只有叶珩在你身边,你才能发挥银色寿蜗的能力。叶珩如果死了,你的能力就会消失。可是在2023年的6月底,叶珩死去的一刹那,你用银色寿蜗启动了时间倒流。那你的能力,是该存在还是不该存在?”胖子用手指点着桌面,“所以,这就是个悖论。” 唐爱听得一头雾水:“你的意思是,这是前后矛盾的?” “时间虫洞,也是时间的裂缝,我们这个世界陷在了裂缝里,没办法正常前行。”胖子叹气,“唐小姐,你可以为了任何一个人,让时空发生倒流,偏偏叶珩不行!因为那一刻他死了,而他是你使用时空倒流能力的前提。” 唐爱面如死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说重点,那我们该怎么办?”叶珩霍然起身。 胖子被叶珩的神情吓到了:“既然是悖论,那就一定要消除矛盾的点啊!让你的能力恢复,或者让唐爱……” 他意识到了什么,忙用手捂住嘴巴。 “不用说了!”叶珩瞪了胖子一眼,气冲冲地拉着唐爱走出教室。他的手干燥而温暖,将暖意一点点过到她的手心。 “叶珩,”唐爱眼眶发热,“我死了,就彻底没有这个悖论了。” “我不许你再有这样的想法!”叶珩脸色铁青。 唐爱笑着看他,原来这就是二十岁时的叶珩,眉眼间初露风流,脸庞却稚气未脱。这是最好的年华,她要狠狠心才能说出再见。 “你还记得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吗?图兰朵公主。”唐爱低下头,“其实当时,我一点都没相信过那个故事。” 叶珩愣住了。 你说你爱我,那你愿意为我去死吗? 她的答案和叶珩一样,也是不相信这世上有那样浓烈执着的爱。 可是,如果那个人是你,我愿意以命偿爱。 唐爱深深地看了叶珩一眼,忽然转身向电梯里跑去。叶珩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一把拽住她:“你别乱来!” “叶珩,现在只能试试看了!”唐爱挣扎着,“如果我的死能换来一个秩序正常的世界,那我义不容辞!” 叶珩不肯松手:“你忘了吗?我给了楚轩平100毫升的血液!” 唐爱一惊。 “我们去找楚轩平,说不定他能帮助我们。别忘了,他身体里有银色寿蜗的能力,说不定有什么转机。” 唐爱沉默。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可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唐爱凭借记忆拨通了楚轩平的手机,却被告知机主并不是楚轩平。两年前,他还没有使用这个号码。 他们去了青松医院,却发现所有人都不认识楚轩平。 护士站的宋汀歌已经不认识唐爱了,她礼貌一笑:“抱歉,我们这里真的没有一名叫楚轩平的医生。” 唐爱在脑海中搜索,依稀记得楚轩平在毕业典礼上做过的那一场报告。他说过,他曾经去美国深造过。 去美国洛杉矶的飞机,足足有12个多小时的航程。算上买票、候机、登机的时间,估计他们刚飞到一半,就会被虫洞里的引力拉到了去年。 唐爱失魂落魄地从青松医院出来,踉跄着走下台阶。天下之大,竟然拘泥于24小时之内的时间囚笼,浩浩荡荡地奔赴终点。 更难以想象,这一场盛大的毁灭,是由她一手促成的。 唐爱无意识地在街头走了好久,等回神后,却发现叶珩不在身后。 “叶珩!” 她顿时惊慌起来,沿着街边寻找。可是天光一寸一寸暗淡下去,她仍没看到叶珩的踪影。 难道他被虫洞吞噬了? 难道连20天都不到,这个世界就要开始土崩瓦解了? 唐爱呆立在街头,茫然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 就在这时,身后的街头甜品店里忽然响起了一首日文歌,歌词大意是,你在眼前莞尔一笑,我便缴械投降。 清亮的少年音越来越近,唐爱猛然回头,看到一个人戴着巨大的玩偶道具头套,举着麦克风,一边唱歌一边向自己走过来。 那个人走到面前,在她耳边打个响指,手上便出现了一朵火红的玫瑰花。 他一弯腰,将玫瑰花交到唐爱手上。 唐爱低头吻了一下玫瑰,顿时破涕为笑,将玩偶头套摘下来。叶珩正充满柔情地看着她。 “以后不许玩突然失踪,刚才吓了我一跳。”唐爱用玫瑰花轻轻打了叶珩额头一下。 叶珩笑起来:“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 “我永远都比其他人重要。我消失了,比楚轩平消失更可怕。”叶珩将玩偶头套抱在怀里,“我们就好好地度过最后的时光,不好吗?” 甜品店的店员都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她们在玻璃窗后面兴致勃勃,显然已经看到了全过程。 唐爱脸红了,扭头要走。 叶珩一把拉住她:“要把头套还回去的,还要把买下来的冰激凌吃光。” 他拉着她的手,带她坐在玻璃窗边,将一盒草莓味的冰激凌放到她面前。远处,夕光只剩下最后一点点。 仿佛怕没有机会,唐爱赶紧往嘴里送入一口冰激凌。凉意沁人,甜蜜一直到心里。 “唐爱,记住这一刻,是甜的。”叶珩平静地看着她。 唐爱重重地点了点头。 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太阳再次升起来的时候,唐爱回到了2020年的夏天。 那是她十九岁时的模样,头发没现在长,更黑更亮,脸上带着一点婴儿肥,胸部却让人郁闷地小了点。 她和叶珩心照不宣地在医学院的门口遇见。叶珩比昨天更清爽一点,穿着大学普通男生都会选择的蓝格棉衬衫和牛仔裤。 他别别扭扭地走向唐爱,拨了拨头发:“咳咳,真没想到三年前的我挺土的,意外啊。” 唐爱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觉得挺好。何其有幸,能看到三年前的你。” “今天想干什么?” “去迪士尼乐园吧!约会的必选之地。”唐爱想了想说,“说起来真是心酸,我们还没有约!过!会!” 叶珩不管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轻轻抱住她的双肩:“那一次补上。你想去的地方,也是我想去的。” 但愿每一天醒来,都能看到你。 但愿我们终究能够殊途同归。 但愿这一切,都能如我们所愿。 两人去了迪士尼乐园。 叶珩买了vip通道,带她将所有项目都玩了一遍,惊险刺激的过山车,童话浪漫的小飞侠,奇幻瑰丽的加勒比世界……每一次,他们都像寻常的恋人那样,双手紧握,心跳同律。 在冰雪奇缘的小剧场里,女演员们的造型和电影里别无二致,在台上引吭高歌。在剧情的最高潮,剧院上空飘下了仿真雪花。 “for the first time in forever, i won't be alone……” 雪花曼舞中,唐爱将头轻轻靠在叶珩肩膀上。她揉了揉发热的眼眶,如鲠在喉。 “这样,算不算我们一同见识过了初雪?” 叶珩静默很久,才扭头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吻。 “算。” 蜉蝣未见星空,夏虫不知冰雪,何尝不是一种悲哀。这世间有千万般美妙,唯有和你一起见证,才算解得其中意味。 他们的生命可能永远只能停留在这个夏季。以这种形式共同见证雪花飘落,也只能是一种带着遗憾的幸福。 夕阳西下,只有他们两人一起走出迪士尼乐园。 烟火表演是在晚上八点的时候开始,许多游客不肯过早出园,就是在等那一场美轮美奂的表演。 没人知道,他们其实等不到了。 “马上要日落了,现在先约好,明天你想去哪里?”叶珩温声问。 唐爱想了一会儿,突然看到二十米远的草坪上,有个男人正在疯狂地大叫。她有些害怕,往叶珩身边靠了靠:“那边有个疯子在看我们。” 叶珩微眯双眼,忽然说:“去看看。” 两人走到跟前,终于看清了那个男人的模样。他胡子拉碴,头发也很久没有修整,蓬乱卷曲,遮住了眼睛。 要不是他穿得还算体面,唐爱都要以为他是乞丐了。 “楚轩平,是你吧?”叶珩啧啧出声,“你不是典型的衣冠禽兽吗?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副德行?” “衣冠楚楚,不是禽兽!”楚轩平气得瞪眼,“你们看到我居然不兴奋!今天一醒来,我发现自己从美国回到学校,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唐爱心疼地打量着他满脸胡须:“看来当年学长毕业考托福的时候,也是费了一番功夫。” “那是……这不是重点!”楚轩平从口袋里掏出一管血液,“无论多少次黑夜白天,这管血液都没有消失。我想,可能是因为我体内有唐爱的血液……” 是叶珩在圣玛丽教堂里被抽取的100毫升血液。在夕阳的照耀下,血液散发着淡淡的金色。 胖子的话在两人脑海中回响:既然是悖论,那就一定要消除矛盾的点啊!让你的能力恢复…… 要恢复这个世界的正常时间秩序,第一步是必须要让金色寿蜗重现。 “你愿意把血注射回我体内?”叶珩有些不敢相信。这是楚轩平一直想要的东西,他居然愿意拱手相让? 楚轩平耸了耸肩膀:“作为一个死过两次的人,活过来之后,就连皇帝的宝座都能放弃!我真的不想再死第三次了。” 叶珩和唐爱用十分嫌弃的目光看着他。 楚轩平顿觉失言:“我的意思是,肯定会死第三次,但不是20天后。” 叶珩点了点头,接过那管血液。楚轩平蹲下身,打开一只小医药箱,取出了输血工具。 唐爱忽然害怕起来,拉着叶珩的衣袖:“叶珩,如果仍然没能改变现状,该怎么办?” 叶珩一笑,桃花眼弯起:“那就继续在校门口等我,我们一同庆祝自己重回十八岁。” 太阳再次沉入黑暗,世界轮转进巨大的阴影里。 当太阳再次升起,唐爱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宿舍的床上,时间回到了2019年的夏天。 她抬起手腕,看着皮肤上的银色蜗形线,笑了。 经过意念的召唤,银壳寿蜗浮现在面前,上面的黑色时间刻度清晰可见。她轻轻将寿蜗拨回到正常位置,正面朝前,蜗口朝下。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时间开始滴滴答答地向前流动。 墙上时钟,不再疯狂地逆时针转动。 素妮没有察觉到异样,在卫生间里哼着歌洗脸。唐爱冲出宿舍楼,向楼下跑去。迎面而来的,是嘻嘻哈哈的女生,她们手里的早餐冒着热气。 整个世界都是这样,没有发现自己被拯救过。 如果知道,将会更加幸福吧。 宿舍一楼竖着一面穿衣镜,唐爱经过的时候,看到了十八岁青涩的自己,形象和传说中的校园女神相差甚远。 可是那又怎样呢? 她知道有个人在等着她,他们一见面,就会热烈地拥抱,再不分开。 因为他们共同经历过生和死。 爱,向死而生。 ——完—— 龙与少女的契约 VOL.1 VOL.2 VOL.3 VOL.4 vol.4 人潮涌出了室外篮球场。夏晓桑忐忑不安地走出篮球场,一眼看到风和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冲着她微笑。 “喂!今天那个篮球是不是你搞的鬼?”夏晓桑明知故问。 风和略一点头,算作肯定的回答。 “有没有被别人发现?”夏晓桑紧张地看了看周围。 “别看了,他们看不到我,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我的主人才可以看到我。” “你、你为什么要捣乱?” “为了让比赛尽快结束啊。我饿了,想和你回家。”风和耸耸肩膀,忽然记起了什么,连忙审视地观察着她的表情:“主人,你不会抛弃我吧?” “怎么可能,我说到做到!”夏晓桑斩钉截铁地说,当看到风和异样的眼神之后,又改口说:“这一次,一定说到做到啦!” 风和这才一脸放心。 为了吃饭所以想让球赛尽快比出胜负……好吧,这的确是个理由……可、可是,她并不想收养他啊,他为什么还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这郁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晚餐。再美味的食物,吃在夏晓桑口里都感觉味同嚼蜡。 如果吃饭的时候,有个人一直咕哝着“你极度缺乏维生素需要补充蔬菜,你面前的那盘红烧肉会产生800卡路里,多喝猪骨汤会让你的脚免于抽筋”,你也会觉得没有食欲。 风和坐在桌旁,拄着下巴,皱眉说:“看得出你很挑食。” “你可以闭嘴吗?”夏晓桑忍无可忍,如果连自己喜欢吃的东西都不能吃,那么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晓桑,你在和谁说话?”妈妈发现了异样。 “没,没谁。”她连忙低头扒饭。 “忘记强调一句,挑食不利于身体健康。”风和没有丝毫负罪感,耸耸肩膀。 这个起初冷冰冰的少年,越来越多话了。难道是逐渐和她熟悉起来的缘故? 夏晓桑继续无视他的存在。 “主人,我需要一份冰淇淋和抹茶蛋糕,餐后来一杯咖啡,谢谢!”果然是伯爵调教出来的胃口,真难侍候。 夏晓桑强忍住想摔桌的冲动,故作淡定地将筷子伸向一条红烧鱼。 “主人,我不得不提醒你,鱼皮的营养非常丰富,下次食用的时候你不需要剔除鱼皮……” 夏晓桑终于忍无可忍,对着风和咬牙切齿地说:“闭、嘴。”她还很纠结,这家伙不是一颗蛋么?怎么会知道“维生素”“卡路里”等这些人类世界才有的词汇啊! “你怎么了?”爸爸问。 妈妈也惊诧地说:“晓桑,你在和谁说话?” 姐姐继续一边啃鸡腿一边说:“她从放学回来脸色就很难看!” “没,没什么。”想起他们看不到风和,夏晓桑只好坐下来继续吃饭。 突然,妈妈递了一个凤凰花纹的瓷杯子过来:“晓桑,帮妈妈倒一杯开水。” 夏晓桑晕晕乎乎地站起来,接过杯子走进厨房。她脚下一滑,伸手去扶墙,杯子咕噜噜地滚落在地上,撞到了柜脚,裂成了一堆碎片。 那是妈妈最喜欢的杯子,怎么办? 夏晓桑从门缝里看向餐厅,一家人仍然在吃晚饭,没有人察觉异样。 “完了完了,这下该怎么办?”夏晓桑绝望地捡起碎片,准备忍受一番河东狮吼的折磨。 风和从门口走进来,露出自信的微笑:“主人,我来帮你解决吧!请拭目以待,见证我的神奇。” “嘭”的一声,风和变成了一个跟刚才一模一样的凤凰花纹瓷杯。 夏晓桑倒开水进去,瓷杯发出痛苦的声音:“天啊,太烫了!我不要开水!”眼看着风和要变回原形,她只好赶紧榨了一杯新鲜的芒果果汁,然后手忙脚乱地冲到客厅,递给妈妈。她有些紧张地坐下,心中暗暗祈祷妈妈不要看出破绽,结果就听到妈妈奇怪地问:“水呢?这不是一个空杯子吗?” 她抬头一看,杯子里果然是空的。 “对不起,妈妈,我忘记倒水了。”夏晓桑连忙拿着杯子重新走向厨房。 身后传来爸爸妈妈的窃窃私语:“晓桑怎么有些不太对劲?”“我看也是。” “怎么回事?”夏晓桑关上厨房门,有些生气地问手里的瓷杯。风和的声音带着笑意:“芒果汁真好喝啊!” 夏晓桑两眼一黑,有生之年第一次用凶巴巴的语气说:“你再偷喝,我就直接装开水了!” “好吧,我绝不再犯。” 一顿晚饭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有风和在,做作业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风和那家伙只翻了一遍教科书,竟然弄懂了所有的题目。他不停地在夏晓桑身后提醒:“这个方程式不用写这么复杂……噢,你审错题目了……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题目你思考了这么久都想不出解法啊?难道人类都这么笨吗?” 夏晓桑觉得自己快疯了。 “安静,安静!”她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指了指窗外,“你不是会拟物魔法吗?今天你就拟成一株盆栽,安安静静地呆在窗台上,不许发出半点声音!” “是,主人!请你拭目以待,见证我的神奇!”五秒钟后,窗外凭空出现了一株绿色的盆栽。 夏晓桑舒了一口气,“呼啦”一声将窗帘拉上,一头倒进被褥里。 今天真是太累了。 VOL.1 VOL.2 VOL.3 VOL.4 vol.4 风和悄悄地对夏晓桑说:“我们走吧。” 这句话,白少爷也听见了。他回过身,对夏晓桑说:“我送你回去吧,花微这边有妈妈和奶奶来安慰。我想,她应该明白了。” 夕阳西下,三个人沉默地走在路上。 风和有些感慨,说:“我终于有些懂得你们人类的逻辑了。” “嗯哼?”夏晓桑瞪了他一眼。他继续说:“对于人类而言,最美丽的事情是优雅地老去。” 夏晓桑打算表示赞同,但就在这时,她发现了一个很乌龙的情况,顿时瞪圆了眼睛。 她和白少爷的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而风和这几天都没有影子,那是因为他只是一个虚体。 而现在,他的身后有一个圆圆的黑影子! “风和,龙族的影子……都这么奇怪吗?还是说……这是龙蛋的影子?”夏晓桑指着那个圆圆影子,结结巴巴地说。 白少爷瞥了一眼,清咳了一声:“淡定,这是龙云的影子。” “龙云?”夏晓桑和风和异口同声。 “每只幻兽在人类世界里都可以修炼出一些魔法物品。比如,龙族的龙云。风和的这朵龙云从体积上看,只能算是初级阶段,还需要再修炼才能变大。” “那么风和的龙云能帮助他回到幻兽界吗?” 白少爷摇头:“据我所知,不能。” 夏晓桑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伯爵明明告诉我,是因为眼泪融掉了龙云,风和才从天上掉入人类世界的!按照这个逻辑,只要让龙云恢复,自然可以让风和回去幻兽界啊!” 白少爷将手插入裤袋,弯腰看着少女惊诧的脸,笑了笑说:“天空不可能是幻兽生存的地方!幻兽界和人类界是平行世界,两个世界之间有‘门’做连通。没有人能够操纵‘门’的开阖,包括龙云!” 夏晓桑突然想起了在图书馆看到的那本书,书里曾经提到过,幻兽界和人类界是两个平行世界。原来,她一直都没有真正懂得这句话的意思! “那眼泪真的会融化掉龙云吗?”她急急地问。 白少爷回答:“不会。” 夏晓桑有些傻眼:“不可能吧?伯爵明明告诉我……” “伯爵是骗你的。”一直沉默的风和打断了少女的话。 全世界那么多爱哭的少女,如果眼泪可以融化掉龙云,那么龙族岂不是都要灭族了? “伯爵为什么要骗我?” 风和没有回答,只是勉强笑了一下:“主人,需要我去丈量一下操场的周长吗?” “……”少女低下了头,不辨神色。 风和无力地继续笑:“我明白的,我从一出生,就没有看见过爸爸妈妈。我从有意识起就感到很热,待我努力从龙蛋里爬出来时,看到的,是火山……我还是一枚蛋的时候,就被扔在火山口上……我想,我并不是那么重要吧,才需要主人你来收养……这段时间,麻烦你了……那么,我先去操场那边了。” 夏晓桑吃惊地抬头看着风和。原来,他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风和忍住即将掉落的眼泪,转身落寞地往操场那边走去。 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降生到这个世界上的吧。 其实,只有解除契约的那一方才会收到严厉的惩罚,实际上比梦到写作业和考试还要严厉一百倍。如果主人也希望他消失,就让他来主动承担这个惩罚吧。 “喂……”身后传来白少爷的声音。 “不要理我,我没事,真的。”风和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 白少爷紧跟几步,走到风和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夏晓桑哭了,而我最怕哄女孩子了。” 啊?风和难以置信地回过头。他看到少女眼睛里蓄满了两眶眼泪。 “风和你这个大坏蛋,甜点屋快要打烊了啦,你还要丈量什么操场?”夏晓桑抹了一把眼泪,朝少年大喊,“请你吃冰淇淋,快走啦!” 遗弃这个倒霉龙蛋什么的,她才不会呢!谁让他说得那么煽情! 风和依然有些不放心:“主人,请我吃冰淇淋的意思是,我不用离开了?” 夏晓桑猛然停住脚步,然后回头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你不用离开,我保证,你在人间的每一天都不会离开我的身边。” 风和愣住了。这样的主人,还真是坚定呢…… “真的吗?”他有些不敢相信。在伯爵那里居住的时候,他就听说很多人类领养了幻兽之后,都抛弃了幻兽。 “真的。” “主人,你发誓是真的?” “我发誓是真的。” “那你还要发誓‘我发誓是真的’是真的在发誓。” “……” 直到两人消失在街角,白少爷依然站在原地。 “真是两个活宝啊……”他喃喃地说。 他一直在想着风和曾经问过的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能够看到我呢?” 是啊…… 他为什么能看到身为龙族的风和呢? 难道这是命运的安排,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不要忘记那件事吗? 那件事……那金色的角……那优美的身影…… 白少爷的笑容有些落寞,还隐含着痛苦。 VOL.1 vol.1 第二天。 窗台上,绿色盆栽伸出枝桠,“咚咚咚”地敲了玻璃窗三下。 “好吵,拜托安静会儿。”夏晓桑蜷缩着躺在床上“咕哝”了一句,完全无视桌上的闹钟指针已经指向早上七点半。 “主人……百花园的花朵都盛开了,难道花店不需要招工吗?”盆栽疑惑地问。 少女一跃而起,发出了一声哀嚎:“啊啊,忘记了,这下死定了……” 因为夏晓桑的贪睡,所以她又一次没能如愿在花店打工。放学后,看着同学们个个都得意洋洋地取出mp4或ipad边走边听,她不由地流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喂喂,不能去花店打工,值得你用二十分钟零三十秒的时间来叹气吗?”风和看着少女,忍不住敲了她一个爆栗。 “你懂什么!我的mp4泡汤了……”夏晓桑看着玻璃橱里的白色新款时尚mp4,觉得头上悬空的鸭梨瞬间变得很大很大。嗯,很想泪流满面。 “你很喜欢吗?” “不太喜欢。” “不喜欢为什么你还想要呢?” “因为别人都有,所以我也要有。” 一只乌鸦从半空飞过,拖过一串很长很长的省略号。风和语气无力地说:“听伯爵说,人类这种情绪叫做虚荣。” “……闭嘴。” 夏晓桑额头上暴起小小的青筋,菠萝包今天对女生们说的话又响在她的脑海里。 ——“咱们班评选出的最土女生是谁?” ——“我觉得是是夏晓桑了,她连一个mp4都没有。” 在同学眼里,最智能的手机、最时尚的音乐播放器、最流行的新款衣服以及最名牌的包包都决定着一个人的魅力指数。可是,奢侈品和真诚、友好、和善这些品质之间有半毛钱关系?这个充满攀比虚荣的世界,真是让人很不甘心呢。 少女抬起头看着蔚蓝的天空,眼眶稍微有一点湿润。她掏了掏干瘪的口袋,无奈地说:“现在我连买一杯冰淇淋的零用钱也没有了。” 风和勾了勾唇角,耸耸肩膀说:“一个方盒子而已,有什么困难的?” 夏晓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是吧?mp4你都会变?可是那是人类的高科技,你的拟物魔法不行的吧?” “主人,请你拭目以待,见证我的神奇。”风和话音刚落,“膨”的一声,变成了一个最时尚款的大屏幕mp4。 夏晓桑将耳机塞上,听到mp4里播放出优美的轻音乐,是理查德的钢琴曲。“没想到这条龙品味还挺独特的!咦,这么熟悉?好像是昨天去过的甜点屋里的音乐?” 钢琴曲突然中断,传来了风和的声音:“主人,我只能播放我听过的曲子。如果你想让我多播放一些歌曲,就带我多听一些音乐,我会模拟出来哦。” “是吗?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提醒我——要记得去甜点屋给你买冰淇淋呢?” “你很聪明,那我们快去吧。”风和坏笑着说。之后,音乐重新响起。 “喂,你要吃多少冰淇淋啊!这……这太扯了啦!”少女哀嚎了一声。 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mp4,夏晓桑心里忍不住激动。尽管这个mp4有些山寨……但关键是比菠萝包和米娜的mp4都要精美,可以挣回不少面子的! 想到这里,她顿时觉得今晚的饭菜格外香,忍不住偷笑出来。姐姐一边嚼着饭菜一边白了她一眼:“妈妈,晓桑最近很不正常啊!” 爸爸妈妈同时投来怀疑的眼神,夏晓桑连忙收起笑容,专心吃饭。妈妈皱着眉头说:“晓桑,你看看你的考试试卷,我找不到比你更低的分数了!你真的要好好学习了,不要想一些没用的事情,最后让爸妈在街坊邻居面前没有面子。” 这也是风和口中的人类虚荣心吧。夏晓桑飞快地咽下食物,将碗一推,提起书包往外走:“我吃饱了,去上学了!” 爸爸怀疑地看了她一眼,小声地对妈妈说:“我觉得,晓桑第一次这么喜欢学校,肯定有问题。” “有喜欢的人了吧!”姐姐快嘴地说,随即被妈妈用筷子狠狠地敲了一下。妈妈说:“晓桑才不会有喜欢的人呢!否则她一定会先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的!” “切——”爸爸和姐姐不约而同撇了撇嘴,默默扭头。 夏晓桑已经走出家门,丝毫没有听到这番讨论。一想到要摆脱“全班最土女生”的称号,她心里就乐开了花,于是将风和变成的mp4挂在脖子上,一路向学校走去。 果然,那个mp4瞬间变为焦点,夺得了所有人的眼球。一个女生羡慕地抚摸着那个mp4,说:“晓桑,这个mp4真漂亮。” “是啊,音质超赞的!” “多少米买的?我也要换一个。”同学们七嘴八舌地问。 夏晓桑一一回答,心里偷笑,暗自庆幸自己中午在家已经偷偷用复读机播放了很多首歌曲给风和听,才让mp4储存了这么多好听的流行歌曲。 没想到,这时菠萝包带着疑惑的语气问:“晓桑,小野丽莎和艾薇儿的歌曲还有男声翻唱版本吗?我怎么没下到过这个版本?” 男声翻唱? 夏晓桑连忙仔细翻了翻mp4里的音乐,瞬间石化。果然,里面的歌曲全部是风和唱的,真的连一个女声唱的歌曲都没有。虽说风和的声音很好听,但是……这样会被怀疑的吧。 她强笑着解释:“是姐姐帮忙下载的,她品味……比较独特。” 同学们并没有在意,毕竟谁会想到这个mp4是由一只高级幻兽变成的呢?下午上课的铃声响起,同学们各自回座位了。 晓桑很苦恼,她坐在自己座位上,敲敲了那个mp4,低声说:“风和,这就是你所说的模拟?弱爆了啦!你可以将歌曲转换成女声吗?” “不可以,我是如假包换不容置疑的男生。”说完又小声地加了一句“不对,是美少年。” “你是幻兽,是幼年龙族啦!” “我也不是万能的!我可以模拟乐曲,但是不能随意模拟人类的声音,我只能自己唱。”风和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夏晓桑满脑黑线,扶了扶额头,说:“好吧……顺便告诉你,你刚才有一首歌,跑调了!” VOL.2 vol.2 山寨就是山寨,无法和含有人类智慧——高科技的真正mp4相比。 回家后,夏晓桑找出姐姐的一根废弃数据线,打算插在mp4上连接电脑下载更多的音乐。 风和吓得连声大叫:“不要,我怕电!” “乖,这样才可以拷贝一些音乐到你身体里。” 就在夏晓桑将数据线的一端插进电脑的usb接口时,mp4突然消失了,接着空气中传来一句别扭的声音:“我罢工。” 夏晓桑只好作罢。 几天后,在同学们第n次有意无意地口传“夏晓桑mp4里的音乐好奇怪哦,小野丽莎的歌居然也有男声的版本”之后,夏晓桑终于忍不住下了最后通牒:“风和,你必须学会女声唱法!” mp4里传来的声音非常符合流行的呻吟体:“我……要……罢……工。”果然山寨就是山寨,对于山寨来说,神马都是浮云,太不给力了! 夏晓桑只好作罢。 没想到风和却突然说:“主人,我有办法。” “快说。” “你可以自己唱。” “……闭、嘴。” 一个小时后,学校里已经全部下课,按规定学生要尽早离校,校警也开始四处巡逻。而学校的大礼堂墙根的灌木丛里,浮出了一个小脑袋。 小脑袋躲开了校警们的视线,偷偷地溜到门边。“嗖”的一声,一个小小的身影闪进大礼堂。 那个身影就是夏晓桑,她紧张地四处张望,发现大礼堂里空无一人之后,便像一只小仓鼠一般灵巧地走到礼堂后台。米洛学院设备齐全,礼堂后台里也是各种设备齐全,关键是——那里有一间设备一流的录音棚。 白少爷创办的话剧社团也经常在录音棚里搞活动。在行动之前,她就已经查了话剧社团的活动安排,在确认今天活动空窗之后,她才敢偷偷地跑进来。 “唔……这些要如何使用呢?”夏晓桑走进录音棚,打开电脑,但是看着调音台上密密麻麻的按钮,很是发愁。 风和指着一个红色的按钮,自言自语:“这个是开关?”他试着按了一下,调音台突然“嗡”的一声启动了。 夏晓桑和风和同时傻眼了。 “风和,你不是没有实体吗?为什么可以按得下这个按钮?”夏晓桑很吃惊。风和想了想,看了看身后那个圆形的影子说:“也许我有了龙云的同时,身体也在逐步向实体变化?” “嗯,有可能。”夏晓桑若有所思。 他们忙碌了一阵,总算把录音设备调配合理。风和走到对面的监听室,隔着玻璃向夏晓桑打了一个“ok”的手势。 夏晓桑戴上耳机,听到配乐响起,她随着音乐开始歌唱。刚开始,她还有些紧张,声音老是发颤、走调,但是透过玻璃看到风和温和的笑容,她心里突然感觉好踏实。 这种感觉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也许就像书里所描绘的那样——两手相牵,并肩而行,心里的温暖一点一点升腾起来,这就是朋友的感觉吧!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一只幻兽做朋友。但是这种感觉……还不赖! 夏晓桑开始进入状态,她想象自己站在绚丽的舞台上,聚光灯温柔地将光线洒下,台下的观众都在默默地听她歌唱……她的嗓音其实还算不错,只是她一直都没有机会去展示。 一曲终了。 风和怔在监听室里,他觉得耳机里传出的歌声实在是美妙至极。他闭着眼睛,久久不忍取下耳机,同时在心里赞叹一句:“人类已经不能阻止主人了!” “啪、啪、啪。”门口有人鼓掌。 夏晓桑吓了一跳,循声望去,才发现白少爷正倚着门站立,一双幽深的眼睛里漾着笑意望着她。她顿时惊呆得化成一座小石雕。 “那个……我、我不是故意动这些设备的……”不是故意的,那是有意的喽?她反应过来后,真想抽自己一下。 夏晓桑手忙脚乱地想将一切恢复原样,没想到碰掉了麦克风,顿时整个录音室发出了刺耳的“滋——”的一声。 鸡皮疙瘩啪啪掉了一地。可怜的少女捂住眼睛,默默扭头。 “没关系,你唱得很不错,很有天赋。哦,对了,让风和出来吧。”白少爷很有修养,丝毫没有生气。 夏晓桑连忙通过玻璃做手势,示意风和从监听室里出来。 “唔,今天社团不是没有活动吗?为什么……”夏晓桑结结巴巴地问。白少爷摊摊手,无奈地说:“确实没有活动,是成员将我约到这里来,可是我还没有找到他们……” 话音未落,一群人冲进了录音棚,为首的一个男生“嘭”的一声打开彩喷,五彩缤纷的彩带顿时洒了两人一身。“surprise!” 风和惊讶地大叫起来:“啊,这是人类的武器吗?”夏晓桑朝他挤眉弄眼,仿佛在说“是彩喷啦,笨蛋龙!” 那个拿彩喷的男生叫做彼得,是米洛学院招收的英国交换生,是一个性格秀逗的男生。他揉了揉眼睛,大叫:“天啊,白少爷刚才竟然和一个女生在一起!真是……surprise!”(喂喂……能不能不要这么八卦……) 正在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越众而出,笑眯眯地对夏晓桑伸出手,说:“你好,我是宁馨羽,你好像曾经在爱动物协会里做过义工吧?来,交个朋友!” 宁馨羽和白少爷同届,也是夏晓桑的学姐,她为人和善,是话剧社团的组织委员,也是爱动物协会的会长。 “你好。”夏晓桑很喜欢宁馨羽的亲和力,这才觉得气氛有所缓和。通过大家七嘴八舌的交谈,她了解到,原来今天是白少爷的生日,而这些人是商量好要给他一个生日惊喜的。 “老大,你没告诉大家今天你生日,太不够意思了!怎么说也要庆祝一下!”彼得拍了拍白少爷的肩膀。白少爷谦恭地一笑:“真是麻烦大家了。” 庆祝生日的地点已经确定,就是在学校附近的西餐厅。夏晓桑自然也在邀请之列,她原本想要拒绝,但是风和抢先一步对白少爷说:“西餐厅里有冰淇淋的话,我和主人一定会去捧场的!”白少爷微笑着点点头,于是她只好狠狠地瞪了风和一眼,和大家一起走进西餐厅。 西餐厅装修幽雅,一张张光洁明亮的餐桌上摆放着美丽的花卉,散发着醉人的馨香。大家在预定的包厢里坐下,纷纷掏出自己的礼物摆在桌子上。 彼得送了一块精美的领带,宁馨羽送的是一盒自制的奶油榛子巧克力,还有油画、游戏机等等。夏晓桑突然有些不自在,她小声地说:“不好意思,我……我不知道今天是……” 白少爷发现了她的窘态,很绅士地说:“没关系,你的歌声就是给我最好的生日礼物。” 夏晓桑有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心跳突然加快。 可是……没有礼物拿出手,不是很寒酸吗?毕竟,今天对于白少爷而言,是很重要的日子呀。 少女犯起了嘀咕,她借口上洗漱间走到了包厢外。风和跟在他身后,突然被她的眼神吓到了。“主人,你的眼神好奇怪……”他看着夏晓桑的星星眼有些不知所措。 夏晓桑深呼吸一口气,一脸悲壮:“就在刚才,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决定让你变成一盒巧克力。” “为什么?” “因为……白少爷过生日,我没有准备礼物真的好丢人。当然,风和,我会再准备一样礼物,将你换回来的。”夏晓桑开始了演说。她是这么打算的,这么多礼物,白少爷肯定不可能一一拆开来察看。她可以先拿风和变成的礼物充场面,然后再亲手制作一件礼物,和风和里应外合,来个掉包。 少女的脑海里浮出一只长着蝙蝠翅膀的小恶魔。小恶魔说:“你的想法太棒了!” “好吧,世界绝无仅有的一盒辣椒味巧克力。”风和看到主人那么在意白少爷,有些赌气地扭过头。 难道主人又要抛弃他?风和这样想着,心里不由得一阵抽痛,但他表面上还维持着骄傲的神情。 夏晓桑没有发现风和的异样,她只听到“辣椒味巧克力”这几个字,有些抓狂。她凑近风和,一字一句地说:“听好了,我要你变成一、根、领、带!” “你会把我领回来吗?” “会,当然会,不然让我考试分数再低十分!”少女嚷嚷。 风和为难地挠挠头:“可是你的分数已经够低了……” “你到底变不变?”她真的要抓狂了。 风和默默地看了夏晓桑一眼,变成了一根精美的深红色领带。领带用料考究,制作精良,样式很适合学生制服使用。送给白少爷,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风和没有说那句口头禅,是不是生气了呢?夏晓桑有些担忧,拿着那根领带在包厢门口徘徊。恰好在此时,彼得走出包厢,一眼看到夏晓桑手中的领带,调侃地说:“啊哈,这个是送给白少爷的吗?” “呃……”她吓了一跳,大脑一时迟钝。没等她反应过来,彼得将领带拿过来,打开包厢走到白少爷面前,说:“老大,你看,这是夏晓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完……完蛋了!她还没来得及将领带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装一下啊!夏晓桑在心里哀嚎一声。 白少爷看了领带一眼,起身向她走来。她莫名感到一股压力迎面而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直到后背抵上了墙壁。 白少爷一手撑墙,一手插进裤兜。他有些严肃地问少女:“风和呢?” “他……他回家了。” 少年的目光有些锐利,一扫往日的温和谦恭,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内心。白少爷沉默了几秒钟,还是说:“谢谢你。” 这句话的语气很是疏离。 彼得一头雾水,周围的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有夏晓桑明白,她被白少爷所讨厌了。 VOL.3 vol.3 米洛学院除了素质课程以外,也会让高年级的学生自主开设一些兴趣课程,比如花艺课、手工课、家政课等等。这些课程也会招收低年级学生,以加强高低年级学生之间的交流。 宁馨羽是家政课的负责人。现在,她正在整理上课需要使用的食材和工具。夏晓桑磨磨蹭蹭地来到教室门口,小声说:“学姐!” “晓桑?”宁馨羽回过头,笑着问她,“你选的不是花艺课吗?怎么会来这里?” “我……我想学习做饼干,请学姐不要拒绝我,拜托了!”夏晓桑恳求说。 宁馨羽很友好地说:“可以啊,反正也没有多少同学来上课。” 呼——少女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只是为了亲手做一份礼物送给白少爷,让他原谅自己。毕竟,将风和送出去太失礼了。 不一会,同学们走进教室,都很认真地听宁馨羽讲解饼干的做法。夏晓桑仔细地按照操作手法制作饼干,很快就可以将饼干定型进行烘烤了。 “晓桑,这里还有很多漂亮的模具,你可以任意选择。”宁馨羽说。夏晓桑道了谢,发现模具中有一款很是独特,是一只独角兽。 金色的角,漂亮的身形…… 和温雅有礼,偶尔闹闹别扭的白少爷,真的很像啊。 夏晓桑拿起那套模具,将面团都压成了独角兽造型的饼干。把饼干送入烤箱之后,她对宁馨羽感激地说:“谢谢学姐悉心的指导。” 宁馨羽说:“不客气。下课后我要去爱动物社团,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想起上次那只神秘的小黑猫,夏晓桑连忙点头。 她应邀和宁馨羽来到社团里,发现屋子里收养了许多流浪猫和流浪狗,却唯独没有上次见过的那只小黑猫。 猫咪们看到宁馨羽,都“喵呜”一声跑了过来,狗狗们“汪汪”两声,算是打了招呼。 宁馨羽将口袋里的食物掏出来,一一放到给动物们饮食用的碗里。她看着埋头吃食的猫咪和狗狗们,眼睛流露出友善的光,口中也滔滔不绝起来:“晓桑,你看,这边是喵星人,这边是汪星人,他们都是萌货呢!” 夏晓桑突然在心里对宁馨羽涌起一股敬意,她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还这么有爱心。 “学姐,爱动物协会会收养每只动物吗?” “当然会。动物们其实都是很脆弱的,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依赖的是人类,可是总有偏执自私的人类虐待动物。爱动物协会的宗旨就是让每只动物都能找到爱护它的人。”宁馨羽有些感慨。 “会遇到那些收养了之后又遗弃动物的人吗?” 听到夏晓桑的问题,宁馨羽突然激动起来:“当然会遇到那种人啦!”她忿忿地说,“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些这么不负责人的人呢?我坚决不会让他们领养走任何动物!” 夏晓桑突然有些心虚。她这样算不算遗弃了风和?嗯,不算啦,她会将风和换回来的! 宁馨羽好奇地看着她手中的饼干袋:“你亲手制作的这些饼干,是要送给喜欢的人吗?” 夏晓桑觉得脸一瞬间红成了火山,即将喷出滚烫的岩浆。“不……不是啦!是要道歉用的。”她声如蚊蚋,“学姐,你说,道歉都会得到原谅吗?” 宁馨羽回答:“道歉是否得到原谅,是要看你是不是知道别人生气的原因。只有诚恳的道歉才能得到原谅。” 原因?夏晓桑猛然想起,白少爷为什么生气,她似乎都没有好好想过。她一直都以为他是怪她用风和的魔法来敷衍自己,但是她现在有些懂了…… 白少爷生气的,是她随随便便就将风和送出去了。 风和没有见到过爸爸妈妈,他和这些流浪动物一样,需要人类的温暖怀抱。而她却…… 夏晓桑“腾”的一声站起身,向宁馨羽鞠了一躬:“谢谢学姐让我明白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我现在要再制作一份饼干,先走一步了,等社团有活动,学姐可以再通知我。” 语毕,少女像一阵风一样冲出门去。 宁馨羽惊诧地说:“刚才还是萎靡不振,突然就决定再做一份饼干……真是有活力啊。” 这一次她会选择什么样的模板呢? 家政教室里,夏晓桑蹲在消毒柜前翻找着模板。 “咦?那个冰淇淋的模板去哪里了?” VOL.4 vol.4 第二天清晨。 翠林掩映中,伫立着一座雅致的花园式别墅。别墅是中式设计,无论是墙壁装饰,还是雕栏围墙都秉承着古香古色,沉静高雅的风格,可以一窥别墅主人的品味。 一楼敞阔的客厅里,白少爷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大理石面的长桌上慢慢吃着早餐。右手边的桌面上,一条深红领带静静地躺在角落里。 身穿刻板制服,带着古板黑框眼镜的管家走了过来:“少爷,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请再取一份热咖啡,一份哈根达斯冰淇淋。” “是。” 一分钟后,管家毕恭毕敬地将餐点端了上来,轻放在白少爷面前。白少爷放下手中的刀叉,伸手将领带拎了起来,丢进热咖啡里。 “啪嗒”一声,管家的眼镜掉在了地上。她冷静地捡起眼镜,擦了一擦戴上,说:“少爷,需要我为你换一杯咖啡吗?” “不用了,谢谢。这里没事了,你可以下去了。” 白少爷喜欢喝浸着领带的热咖啡?她可不可以掐自己一下,看看有没有在做梦? 管家极力克制自己才没有尖叫出来。从白少爷很小的时候,她就开始照看这个风格严谨、不苟言笑的少年了。只是,今天她真是大开眼界——少爷的口味真重。 她没有看到的是,那杯热咖啡正在迅速地减少,渐渐地只剩下那根深红色的领带了。领带上很干燥,一点水迹也没有留下。 “味道不错吧?来,这杯哈根达斯冰淇淋也是你的。”白少爷将领带的一端放到冰淇林球上。只见美味可口的冰淇林也在迅速地减少。 “吃了这么多美食,你还不肯说话吗?难道你还在生她的气?你就原谅你的主人吧。” 领带依然不说话。 白少爷无奈地笑了笑,拎起领带系在脖子上,熟练地打了一个领结。 没错,这根领带就是风和。他现在心中充满了怨念——主人,你到底在哪里?我不要被当做礼物啊! “啊嚏——”走在路上的夏晓桑打了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抱紧了学生用的拎包。那里装着两份包装精美的饼干。 “有人想我了啊。”少女喃喃自语。 到了米洛学院,每日例行的早读课还没有开始。今天,夏晓桑特意提前了20分钟来到学校,并且溜着墙根找到了白少爷的班级。 “一定,一定要给白少爷这份饼干,请他原谅,让他把风和还给我。”少女暗自为自己加油打气。不想背后突然伸出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在她的肩膀上。 啊?夏晓桑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男生。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坏坏的笑容,很显然是一个外国交换生。 “啊啊啊啊啊——”原本就紧张兮兮的女生吓了一跳,尖叫起来。那个男生恰到好处地用手指堵住耳朵,说:“这位同学,请你安静,安静可以吗?我又不是鬼。” “对不起!”夏晓桑抱紧怀里的饼干,想顺着墙根偷偷溜走。没想到,那个男生瞄了一眼,懒洋洋地说:“那个是送给白少爷的吧?” “啊?你、你怎么会知道?” 男生抹去额头上的一滴汗珠,无语地示意夏晓桑看看他的身后。 他身后站着一众女生,已经排成了长龙,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份便当,或者点心……还有,她们都用很不友好的眼神看着夏晓桑。 这是什么状况……夏晓桑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你是有多近视啊?她们都是来给白少爷送点心的,所以我想,你也不例外。”男生哈哈一笑,伸头看了她怀里的饼干一眼:“啧啧,是独角兽造型!” 没想到白少爷这么受欢迎…… 夏晓桑怅然若失。 男生对女生们挤挤眼睛,说:“可爱的少女们,你们要失望了,白少爷根本不在教室,他在——校长办公室!所以,你们可以把点心交给我,我来帮你们转交哦!” “切——”女生们做出不屑的表情,纷纷作鸟兽散。男生很不死心地对夏晓桑说:“喂,你可以把饼干转交给我,我保证不会偷吃!” “可、可以……”少女结结巴巴地说。男生反而有些意外:“你真的信任我,要把饼干交给我?”没想到少女好不容易才说出下半句话:“可以上早读课了!” 男生满脑黑线,无趣地走进教室。 夏晓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地说:“这人是谁啊?” “你连赫迪斯都不认识啊?”一个女生听到了她的话,惊讶地说,“你是从火星来的吗?” 夏晓桑尴尬地笑了笑:“真的不认识……” 女生瞪了她一眼:“他叫赫迪斯,美国籍,解开过哥德巴赫猜想,与白少爷是公认的天才少年。但是他很不受欢迎,全校女生都讨厌他!赫迪斯根本不能和英俊潇洒温和有礼的白少爷相比!” “为什么不受欢迎?”她好奇地问。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女生像看到恐龙一样看着夏晓桑,表情崩溃,“因为——赫迪斯轻狂傲慢,整天想着不切实际的科学幻想!最关键的是——他是白少爷的死对头!” 死对头? 夏晓桑惊讶地望着不拘小节的赫迪斯,打了个冷战。 真是很复杂的人呢…… VOL.1 vol.1 校长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响了三声,一声“请进”之后,白少爷走了进来。 校长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原来是白同学,有事吗?”他忍不住挺直了脊背——每次见到米洛学院最大投资商的儿子,都会油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紧张。 大概是因为面前的这个少年犀利的眼神吧。 白少爷在校长面前坐定,微笑着打开手中的文件夹递给校长:“校长先生,我想让您看看这个。” 文件夹里是一套可行性方案,关于将学校的水族馆改建的设想。在这个设想中,除了接纳一些珍稀海洋物种,还提到了要建一个水下舞台。 校长皱了皱眉头:“接纳那些珍稀海洋物种,每天光是维护产生的费用就很高了,这一点学校是不可能承担的。白少爷,你的想法很好,但我更希望你的聪明才智都用在学业上。” 被这个老古董拒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呢。 “既然如此,那么校长就不打算考虑一下社会效益吗?” “社会效益?” “很多东西是金钱买不来的,阳光、雨露,还有这些快要濒临绝种的生物。”白少爷慢悠悠地说,似乎充满着自信,“我父亲给学校投资的水族馆,投入了最先进的设备和基础设施,不是给你们用来当做景观鱼塘的。” 校长气得鼻子都要歪了:“鱼塘?可是水族馆的维修费用你考虑过吗?” “考虑过,只是你没有翻到那一页。”白少爷伸出修长的手指,将校长面前的方案翻了几页,然后笑得很可恶,“只要将水族馆进行半商业运营,所赚的利润足够支付这些费用。校长,你也知道的,我既然走进这所办公室,就必定做了足够的准备。” 看着纸张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预算和估算数据,校长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想法很好,可是前期的各种事宜……” “这个我已经想好了,我的初步打算是以一种舞台剧的形式来推介水族馆的新举措,同时进行募捐宣传,一定能够将前期的工程款筹齐。” 半个小时后,白少爷从校长办公室走出,步履带着十足的自信。刚走出行政大楼,他就听到有人向他打招呼:“嘿,白少爷!” 赫迪斯双手插在裤兜里,似笑非笑地瞄了一眼他手中的文件夹:“听说你决定改造水族馆?” “无可奉告。”白少爷语气冷淡。 “别那么别扭嘛。”赫迪斯冷冷一笑,上前几步,“你今天换了一条很特殊的领带,很不一般哦。”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摸那条领带。 刚刚触碰到领带,赫迪斯便大叫一声,触电般地缩回了手。他阴沉沉地盯着那条领带:“这条领带会咬人?” “赫迪斯同学,你觉得你的问题很科学吗?领带怎么会咬人?”白少爷笑得很悠闲,“不知道的人听了,都想不到你是天才少年呢。” “我是科学狂人赫迪斯,任何不同寻常的问题在我这里都是合理的。” “哦,这样。”白少爷无意纠缠下去,“要上课了,拜拜。”他转身向教学楼走去。 赫迪斯嘴角一勾,突然一步上前,掠走了他手中的文件夹,只回过头留下一个迷人的微笑:“别那么小气,借来看看!” 白少爷眉头皱起,正要追上去,忽然发觉他颈上的领带好像比诺曹的鼻子一般迅速变长,卷住赫迪斯的裤腿一勾,赫迪斯便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在赫迪斯痛呼之前,领带迅速恢复了正常。白少爷愣了一愣,快步上前,捡起摔在地上的文件夹。 “我希望你能尊重别人的隐私,赫迪斯。”白少爷冷冷地说。 赫迪斯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站起来,盯着白少爷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哼,竟然有幻兽的气息……” VOL.2 vol.2 近处有一处小树林遮挡,所以教学楼那边并没有多少人看到刚才那一幕吧。 白少爷一边抬头估算着角度,一边取下领带,喃喃自语:“虽然我要感谢你帮我取回文件夹,但你刚才真的是太冒失了呢……” 上课铃响了。 这边是实验楼,平时没有课程,是没有人来这边的。他走上空无一人的走廊,忽然停步,大声说:“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走廊旁边的灌木丛里抖了一抖,然后夏晓桑面红耳赤地站了出来。她低着头,揪着衣角:“那个,我不是故意偷看啦,只是……” 少女挫败的样子好像一只正在掉毛的仓鼠。白少爷强忍住想笑的冲动,问:“只是怎样?” 夏晓桑深呼吸一口气,鞠了一躬,将手里的饼干盒递了出去:“对不起,请原谅!” “什么?” “白少爷,那条领带并不是要送给你的,所以我想把它讨回。作为赔礼,请收下这盒饼干!” 手中的领带动了一动。 白少爷往走廊深处看了一眼,这里很偏僻,距离教室有不短的距离,加上有景观植物,所以应该没有人看到接下来的这一幕…… 他走上前,向少女伸出手去,就在夏晓桑以为他要触碰自己的脸庞时,他的手停顿在半空中。 “咳咳……你的头发上有草屑。”少年收回手,将目光转往别处,脸有些发红。 “咦?咦?是哪里?”夏晓桑腾出一只手来拨弄着头发。 不忍看到女生的头发变成一团鸡窝,白少爷只好重新伸出手来,从她的耳后取下一根枯黄的草屑:“在这里。” “唔,谢谢……” “不客气,下次直接来找我就是,不用躲躲藏藏。” “谢谢……” “……”白少爷有些语塞。 该死,每次面对她就会忍不住心跳加速的事情是要闹哪样? 眼看,他一贯冷静自持的形象就要不保。少女又弱弱地开了口:“请问,可以将领带还给我了吗?” 白少爷点点头,将领带递了过去:“下次不要把风和随便送人了,幻兽的心其实比人类更敏感。” 夏晓桑十分感激地接过领带,忽然想起了什么,奇怪地问:“白少爷为什么也知道幻兽的事情呢?” 他没有回答,接过夏晓桑递来的饼干盒,打开盒盖,十块黄澄澄的独角兽饼干排列得整整齐齐。 独角兽,传说中幻兽的一种。 记忆中,那金色的角,漂亮的身形,永远都是那么骄傲…… 这些独角兽造型的饼干,真的让他不忍拒绝了呢。 “白少爷不、不想说就算了,我、我只是随便问问……”夏晓桑窥到他难看的脸色,结结巴巴地说。 没想到他打断了她的话:“我领养过。” “啊?” “我也曾经和伯爵定下契约,领养过一只独角兽。”白少爷很认真地说。 夏晓桑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醒来:“那,后来呢?” 白少爷沉默,好一会儿才回答:“它死了。” 尽管过去了这么久,但是直到今天,自己才愿意承认这个残酷的事实。当时,它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么悲伤地,金色的漂亮毛发在空中飞舞,最后渐渐成了一缕轻烟。 “为什么……”夏晓桑小心地问。 白少爷苦笑,目光悠远地飘向远方:“它是因为我而死。” 主人,我无法守护你了。 这是它最后的话。 而自己留给它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自己早已不记得了,无非是让独角兽为他完成一些力所不及的事情。是他杀了独角兽,是他的贪念,让独角兽化为一颗朝露…… 晨风静静地扫过走廊,只有树叶哗啦啦作响。白少爷将神思从记忆中抽出,抬起手腕看了看领带:“走吧,就要下课了呢。” “嗯。”夏晓桑莫名有些难过,将手中的领带攥得紧了些。为什么,为什么白少爷的独角兽会死?难道有一天,风和也会死吗…… “对了,这些饼干我很喜欢。”白少爷恢复了常态,露出微笑,“作为谢礼,我想邀请你下周五去话剧团应聘,说不定我能安排一些角色给你。” 话剧?角色? “不,我、我不行啦……”夏晓桑声如蚊蚋。于是白少爷真的没有听到那细微的抗议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啊,话剧啊……”她苦笑,“我根本就不行……” “你不去的话,我会绑着你去。”她手中的领带突然开始说话。 领带发出一道闪光,变成了风和。 “你要绑我去?风和,别闹了啦,”夏晓桑说,“我什么特长也没有,从小到大从未一起过老师的注意,一无是处……” “正是觉得你是那种闪闪发光的人类,伯爵才会选中你做我的主人。”风和打断了她的话,“所以——永远不要说‘这件事我不会做’。” 而且,他也有着自己的一点小私心——谁让主人将他当做礼物送给了白少爷?哼哼,那就让主人怕什么,就遇到什么吧! 想到这里,风和不由得勾了勾唇角。 他不知道,此刻的一切在夏晓桑眼中,是那般美丽。 在阳光的照射下,薄雾散去,晨风轻轻拂来。面前的少年,柔软的头发上的光泽汇成一圈,煜煜生辉的眼瞳是那般美丽——一如初见,她以为他是彩虹少年。 闪闪发光的人类,真的是指她吗? “好,我去报名。”夏晓桑有些羞愧:“只是——风和,我把你送给了白少爷,你生气吗?” “嗯,有点生气。”风和很认真地回答,将手按在胸口上,“不过现在,这里不是那么痛了。” “咦?风和也会心痛?”少女十分好奇,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风和,你为什么要招惹赫迪斯?那个人很难缠,万一让他发觉你的存在,会很麻烦啦。” 以赫迪斯的风格,会不会把风和捉去实验室解剖? “主人,那个人必须要惩治。”风和说,“我从赫迪斯的身上感应到动物们强烈的怨恨。” 哎? 夏晓桑怔住。“赫迪斯是科学狂人,他一定会拿很多动物来解剖的,所以他身上才会留下动物的怨恨吧。” “什么是……解剖?” “这一点稍后给你解释。”夏晓桑紧张兮兮地穿过走廊,看到教学楼那边的情况。因为刚刚下课,同学们都涌出了教室。 完蛋了啦!她翘掉了这堂课,会不会被老师罚站呢? 夏晓桑很苦恼地问:“风和,你说,翘掉了一堂课,待会儿要怎么和老师解释呢?” “告诉老师你和白少爷在一起,他还帮你拿掉了头发上的草屑。”倒是回答得很利索,只是话语里带着一些醋意。 …… 少女的头顶飞过一行乌鸦,然后她忍无可忍地摇晃起风和:“谁会那么说啊啊啊啊笨蛋!” VOL.3 vol.3 夏晓桑果然被罚了站。 这一节是自习课,老师交代了一下自习内容就去办公室备课了。只剩下同学们在教室里奋笔疾书。 夏晓桑垂头丧气地站在教室外边,低着头数着地上的蚂蚁。菠萝包的座位在窗台旁边,她时不时地向夏晓桑翻了一个白眼。 风和对菠萝包也没有好感,趴在窗台上,往她的课桌上张望了一眼,自言自语:“字写得真丑。” “喂,往那边站一点啦,你挡住我的阳光了哦。”菠萝包十分厌恶地冲夏晓桑喊了一声,膨地一声关上了窗户。 教室里的同学们齐刷刷地往这边看来。夏晓桑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忍耐,忍耐…… 风和的形体透明的,他就算有心帮自己,也是没办法的吧。 正在这时,一个尖利的女声响了起来:“怕人家挡了自己的阳光,呵呵,你是年老体衰需要补钙,还是内心黑暗需要晒太阳?” 这一回,轮到菠萝包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来人是宁馨羽。 菠萝包指着宁馨羽,气得说不出话来:“学姐,你、你……” “你什么你?”宁馨羽走过来站在夏晓桑身边,对菠萝包冷笑:“有欺负同学的功夫,还不如想一想如何改变一下自己刻薄的形象。” 说完,她拉着夏晓桑径直走开,留下张口结舌的菠萝包,以及教室里面面相觑的同学。 “晓桑,你就是性格太软弱,才会被她们欺负。”两人走在校园里,宁馨羽对夏晓桑说。 “谢谢学姐……可是学姐怎么会在这里,不用上课吗?” “呐,那个啊,我逃课了。”宁馨羽说得十分云淡风轻,仿佛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眼看着温柔学姐变身为毒舌学姐,再变身为逃课学姐,夏晓桑突然觉得不能接受:“学姐……” “好啦好啦,其实真实的情况是,我请假了,因为动物协会有紧急的事情要处理!”宁馨羽皱起眉头。 “需要我帮忙吗?” “太好了,谢谢你!”宁馨羽说,“事情是这样的,这两天有很多学生来到动物协会里收养了流浪猫和流浪狗,但是我刚刚发现,他们的班级、姓名、地址都是假的,手机号也是空号!” “什么!”夏晓桑和风和异口同声。 宁馨羽自然看不见风和,只对夏晓桑说:“我判断,这种反常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有人骗走了流浪猫狗,去做坏事!” 报纸和网络上不止一次刊登过这样的新闻——很多无良商人屠杀流浪猫狗,用它们的肉伪装成猪肉来卖。还有的更变态,会用各种残忍的手段虐猫狗动物,然后拍下视频上传到网络。 “晓桑,你觉得这个幕后黑手可能是哪种目的?”宁馨羽眼眶都红了。 不管是哪种目的,那些猫狗都没有好下场。 “唯一的办法是,我们只有分头去按照这些地址去找!也许真的有人不小心留了真正的地址。”宁馨羽递给夏晓桑一张清单。 “现在我们去哪里?” “先去播音室安排播音稿,让大家一起关注这件事,希望有人提供线索吧。”宁馨羽示意她跟上。 整个过程,风和都不发一言。夏晓桑偷偷地问他:“你有线索吗?” “没有。” “什么啊……”夏晓桑很失望,原来幻兽也不是万能的。 “我已经知道那些猫狗都落到赫迪斯手里,为什么还找线索?”风和耸耸肩膀。 夏晓桑跳了起来:“什么!你说什么!” 走在前面的宁馨羽回过头来,奇怪地看着她:“晓桑,你在和谁说话?” “没,没有,我在思考。”夏晓桑忙解释。等宁馨羽继续往前走之后,她才小声地问风和:“你怎么知道是赫迪斯?” 风和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赫迪斯身上凝聚着大量动物的怨念,宁馨羽身上凝聚着大量动物的善念。这两股意念的来源几乎是相同的一群动物。所以,可以判定,是赫迪斯将动物从宁馨羽那里骗了过去。” 夏晓桑恍然大悟,连忙拉住宁馨羽,脱口而出:“学姐,骗走动物的人是赫迪斯!” 宁馨羽奇怪地问:“赫迪斯?天才少年?你怎么知道是他?” 夏晓桑愣住了,她不能将风和的事情和盘托出,只好扯了一个谎:“我……今天早上经过赫迪斯的实验室,听到里面有动物的叫声,当时没有多想。学姐,我们快去吧!” “光我们两个人不行。”宁馨羽沉吟说,“赫迪斯有单独的一间实验室,我们都没有钥匙,而且学校对他很照顾,拿不到确定的证据,我们没有办法。” “那怎么办?” “晓桑,你先去实验室那边,有紧急情况就打我电话,我先去找些人来帮忙。”宁馨羽说完,便匆匆往学生会那边跑去。夏晓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就和风和一起来到了赫迪斯的实验室。 VOL.4 vol.4 赫迪斯的实验室,其实就是一座二层小楼样式的古建筑。因为这座房子早年废弃,所以当赫迪斯提出要用低廉的价格租用的时候,学校就同意了。 夏晓桑站在实验室院外,看到墙上爬满的藤类植物和透着阴森气息的门内,一时间犯了愁。突然,风和在她耳边说:“主人,赫迪斯回来了!” 她连忙跑到一棵树后面躲了起来,只见赫迪斯拎着一个黑色塑胶袋走了过来。袋子鼓鼓囊囊的,里面似乎有活物。他很警惕地向四周望了一望,然后掏出钥匙打开镂花铁门上的大锁,进去后又很快锁上。 那座小楼里又恢复了安静,所有的窗户都拉上了窗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风和,我们现在怎么办?”夏晓桑看着铁门上的锁,犯了愁。 “主人,你忘了,我有龙云,只要注入我的力量,就会变成实体。”风和挤了挤眼睛,“膨”的一声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像巨型棉花糖一样的云状物。 “你的龙云……不是很稀疏吗?”夏晓桑一边咕哝着,一边爬上了龙云。她感觉龙云很轻柔,跪在上面还会感觉一丝凉意。 龙云缓缓上升,带着少女越过了围墙,然后缓缓降落。这是一个很奇妙的体验,就像在外婆的歌谣里才有的那种……舒缓梦幻的感觉。 “集中精力,现在是非常时期!”夏晓桑暗自提醒自己,猫着腰溜到墙根下。她发现有一扇窗户没有关严,于是轻轻地推开,拨开窗帘,发现房间里面空无一人。 “风和,帮我一下啦!”少女吃力地扒着窗台,小声地喊。风和将手放在少女的腰上,忽然面红耳赤。他闭上眼睛,咬牙将少女举起。只听见“膨”的一声,夏晓桑跌进了房间,栽了一个倒插葱。 “痛死了,笨蛋龙,可不可以机灵点啊!”夏晓桑揉着额头。忽然,她眼前闪过一个人影,飞快地将窗户一把锁上。 “小气鬼,你来这里做什么?”赫迪斯站在眼前,笑眯眯地问。 夏晓桑惊讶得合不拢嘴。她刚刚明明看过了啊,房间里没有人,赫迪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真的以为科学天才少年会不严谨到忘记关掉一扇窗户吗?”赫迪斯露出危险的笑容,“真好骗……我只是躲在窗户底下,就骗过了你。” “你!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夏晓桑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惊恐来形容了。 “我才要问你,你跟踪我到底想要做什么?”赫迪斯冷冷地问。 “我……”夏晓桑卡壳。并不是不会撒谎,只是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想逃离这个鬼地方! 忽然,她看到风和出现在赫迪斯身后,向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缓缓地伸向了赫迪斯腰间的钥匙…… 对,风和是隐形的,他一定能够偷到钥匙去向宁馨羽求救! “对了,你刚才爬进窗户的时候喊了什么?笨蛋龙?”赫迪斯很有意味地问她。 不能让他发现风和! 眼看事情要暴露,夏晓桑勇气倍增,她猛然扑向窗户,赫迪斯下意识地抓住她的双肩:“你逃不掉的!” 他没有注意到,那串钥匙彻底脱离了他的皮带。风和想要救她,但是夏晓桑大喊:“快走,笨蛋!” 赫迪斯回头,只看到身后的门开了一下又阖上。他恍然大悟:“无形?果然是幻兽!” 话音刚落,他感觉到手腕上一阵剧痛,低头一看是夏晓桑狠狠地咬他。赫迪斯疯狂地大叫起来:“你敢咬我?我的实验项目里也有人体实验的,你知道吗?” 他将夏晓桑拖到另一个房间里,恶狠狠地说:“你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不然……” “不然怎样?”一个严肃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夏晓桑怔怔地看着赫迪斯身后的白少爷。他明显是急匆匆地赶过来,微微喘着气,刘海上有清亮的汗珠滴落。而宁馨羽举着一台摄影机站在身后。 “赫迪斯同学,现在这台摄影机正在拍摄状态,如果你不把她放开,我会把这段视频交到校导处!”白少爷威严地说。 赫迪斯松开手,摊开手心,示意自己会放她走。白少爷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向夏晓桑伸出手去。她抬头看到他坚定的脸庞,颤抖着将手放在他的手心,感觉那双手无比温暖和踏实。 被保护了呢…… 夏晓桑的心理涌起一股暖流。白少爷将她护在身后,安慰地对她说:“别害怕。”说话时,他的眼睛亮如星眸,带着难得一见的关切温情。 宁馨羽对赫迪斯说:“现在,请把你骗走的动物都还给动物协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赫迪斯想抵赖。 “你不要骗我们!”宁馨羽举着摄像机,“你敢不敢让我们看看你所有的实验室?” 正在这时,彼得和另外几个人冲进房间:“馨羽,动物们都找到了,关在地下室!” 赫迪斯惊诧:“你们怎么会有地下室的钥匙?”他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去,但是什么也没有摸到。彼得得意地将钥匙扔在赫迪斯脚下:“还不是你自己粗心大意,将钥匙遗落在门口的?” 赫迪斯皱起眉头:“怎么可能,一定有问题!” “不管怎样,赫迪斯,今天的事情是一个警告,请你以后好自为之!” 夏晓桑知道,一定是风和将钥匙放在门口的。她用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但是没有看到他。 风和去哪里了? 看着已经达到目的,一行人带着动物离开。然而,离开的时候,夏晓桑依然没有找到风和。 宁馨羽非常歉意地对她说:“晓桑,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先来这边的,结果害你差点遇到了危险。” “你都不知道会长有多担心,当他知道你一个人来这边的时候,当时就发了火,一点也不像温文尔雅冷静自持的白少爷。”彼得在旁边哈哈一笑。 咦? 夏晓桑惊奇地仰头看着白少爷,他有这么关心自己? 白少爷的脸有些红。也许是为了掩饰,他将手拳着,放在唇边轻咳一声,淡淡地说:“都别说了,赶紧回去把这些动物安顿一下吧,我看有些猫狗都已经饿得够呛了。” 众人心照不宣地将视线挪开。宁馨羽忽然像记起了什么似地,说:“啊,对了,兽医院那里要关门了,我要赶紧带着这几只猫咪赶过去,先拜拜哦。” 其他人也恍然大悟:“这只小狗已经等不及了!我先走了!” “这只也是哎……” “协会的大门好像没关,我要先赶回去!” 转眼间,众人作鸟兽散,只剩下白少爷和夏晓桑走在路上。 这是什么状况…… “刚才没吓到你吧?”他关切地问。 夏晓桑莫名有些紧张。她摇了摇头:“没有,看到你赶来,我就觉得……好心安。” 那一刻,她觉得夏日的蝉鸣一下子喧嚣起来,世界开始沸腾。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不同以往。靠近,靠近……她忍不住将手往他那边挪一点,再挪一点…… 忽然,手边感觉到一丝凉意,风和的声音炸起:“主人!”他不太高兴地挤进夏晓桑和白少爷中间:“你们不会忘记我了吧?” 夏晓桑捏了捏眉心,额头上的小青筋暴起:“没有忘记,不过风和,你也会挑时候出现了吧……” “那我该在什么时候出现,主人?”风和一脸无辜。 算了,还是不要跟这个笨蛋龙解释好了。 白少爷倒是一副不觉得被打扰的模样,笑呵呵地问风和:“你后来去了哪里?” 风和神色变得凝重起来:“我一走进实验室,就感觉浑身不舒服,所以我四处转悠了一下,我发现——赫迪斯的实验室里有幻兽的怨念,而且很强烈!” “什么?”白少爷皱起眉头,“幻兽?” 风和点点头:“但是我找不到关押幻兽的地方,所以就先来找你们了。” 夏晓桑突然想到了什么:“学长,你的独角兽有没有可能是被赫迪斯……” “不可能。”白少爷十分冷静地否认,“我知道它是怎么死的。” 风和也被这个话题所吸引:“你也收养过一只幻兽?它……为什么死了?” 白少爷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眉心紧皱,没有回答,面容也渐渐变得冷峻起来,和刚才那个亲切关怀的人截然不同。 夏晓桑怔住了。 那只独角兽对于学长,一定是非常重要吧。 可是,为什么学长会对它的死因讳莫如深呢?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VOL.1 vol.1 “风和,你说——我真的能够被选上吗?” 夏晓桑站在公告栏里,望着上面的一排名单喃喃自语。那是话剧团的初审名单,除了夏晓桑,其他的同学要么学习优秀,要么才艺出众,要么两者兼备。 “主人,我相信——伯爵选中的都是能够闪闪发光的人类。”风和站在她身后,鼓励地说。 “可是……”少女无力地蹲了下来,“我有忘词的习惯怎么办啦!” 有时候,少女夏晓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比别人少长了一根神经。平时,她会在三天之内忘记背诵的课文;考试的时候,她会忘记明明复习了很多遍的公式;甚至班级举行活动的时候,她也会把计划书写得丢三落四。 就这样,她渐渐成了一个被人遗忘的夏晓桑。成绩很差的女生,没有特长的女生,总是会被人忘得一干二净。 风和没有说话。也许,作为一只幼年龙族,他的确不了解人类的这些苦恼。 “会忘记课文,是因为你没有被感动;会忘记公式,是因为你没有理解;会把计划书写得丢三落四,是因为你没有把活动放在心上。”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夏晓桑惊讶地抬头,看到白少爷站在眼前,逆光而立,颀长身形映得越发俊挺。他向她微微一笑,伸出手来:“站起来吧,不要让别人看到你无助的一面。”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说一句话,自己就仿佛全身都充满了力量。夏晓桑红着脸说:“谢谢学长!” 周围经过的女生纷纷开始惊叹:“天啊——白少爷竟然会对那个女生笑哎!” “他笑起来好好看哦!” “为什么我比她好多了,白少爷从未正眼看过我一眼!” 唧唧喳喳的议论声传来,两人都有些尴尬。白少爷淡淡一笑:“记得复审的日期,到时候不要迟到。” 夏晓桑连忙点头,心里雀跃不已。直到风和不满地说:“主人,快上课了!”她才恋恋不舍地和白少爷告别。 上课的时候,夏晓桑明显比以前用功许多。她翻着语文课本,一边看书,一边喃喃地说:“他说得对,之所以会忘记这些课文,是因为从未被感动。” 风和斜靠在桌子上,睨了她一眼,咕哝着说:“为什么你总是觉得他说得对?” “因为他是白少爷,完美的白少爷。”夏晓桑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现在就开始坐好,老师还在讲课。” 风和撇撇嘴:“我也能让你变成最优秀的人。” “切~”她不以为然,继续做笔记。 “真的!”风和强调说,“我,风和,会让主人你成为全校最闪亮的人。” “真的?”夏晓桑睁大了眼睛。 “当然,只要主人你永远不要抛弃我。” 夏晓桑咕哝着说:“我都已经发誓了,你怎么还不相信我?”话虽如此,但是她心里忍不住也产生了一些希冀。 幻兽,真的能够这么强大吗? 风和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微微一笑:“主人,请你见证我的神奇。” “其实,就算你不能帮到我,我也不会抛弃你啦。”夏晓桑叹了一口气,“反正我也习惯了这种在金字塔底层的日子了。” “不,主人,你千万不要放弃希望!”风和加重了语气,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夏晓桑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从那天开始,夏晓桑渐渐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她首先报名了校庆的演讲比赛。老师收到报名表之后,推了推眼镜:“夏晓桑,你要多背几遍稿子,不能忘词。” 在老师眼中,如果夏晓桑能够把稿子一字不差地背出来,那么他们一定是在做梦。而事实是,在演讲比赛那天,夏晓桑用十分流利、极富感情的语调地完成了演讲。当她站在台上,微笑着说完最后一个字,台下纷纷响起了“啪嗒”、“啪嗒”的声音。 那是老师的眼镜跌落在地的声音。 谁也没有注意,少女夏晓桑的胸前多了一枚水钻胸花。 没错,那朵胸花正是风和用自己的拟物魔法变成的。他在她演讲过程中,一直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分贝,给她提示关键词。 夏晓桑在同学、老师们的眼中开始有所变化。她以前在学习上十分吃力,但是现在每个周末测验的成绩,一次比一次好。最后,甚至超过了班上的学习委员。 “夏晓桑肯定是抄袭!”菠萝包爱嫉妒。 老师无奈地说:“夏晓桑学习比以前用功了,我们应该祝贺她。”其实老师也怀疑过她抄袭,所以真的在考试中留意了她一下,但是夏晓桑很规矩,从始至终都埋头做着题目。 听着老师的夸奖,夏晓桑笑了,她轻轻地抚摸着手中的钢笔。 原来收养一只幻兽,生活会变得这么美好啊。 只不过让风和用拟物魔法变成了一只钢笔,当她遇到不会的题目时提示她公式演算,她就能拿到这么高的分数,真好。 所有的女生,有的是假意,有的是真心,都向夏晓桑祝贺:“晓桑,没想到你其实也不错哎!”“下次和我们一起去参加爬山活动吧,我相信你能行的!” 只有菠萝包不以为然:“夏晓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当然,还有一个人没有祝贺夏晓桑。他就是白少爷。 放学后的教室空无一人,夕阳如金,透过玻璃给教室的课桌上撒上一层金粉。白少爷站在窗前,看着楼下走在人群中的夏晓桑,自言自语地说:“风和,你这样不行的,你会害了她,也会——害死你自己。” VOL.2 vol.2 夏晓桑如同一匹黑马,变得才艺出众起来,很快就引起了各社团的注意。很多社团纷纷来邀请她加入,但是她一一婉拒了。 她想加入的社团,是有白少爷的话剧社团,只要每天能看到他,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个周五,就是话剧演员选角的复审了。 夏晓桑托着下巴坐在课桌旁,愁眉不展。复审会出什么样的题目呢,真是一点都没有底气啊。 “不管会有什么情况,我都会帮助你的。”坐在旁边的风和一点也不紧张。 “话是这么说的,可是……”谁知道有什么意外呢? 这时,一个女生走过来:“夏晓桑,赫迪斯找你,现在就站在教室外面。” 赫迪斯?! 夏晓桑结结巴巴地问:“他、他找我做什么?” “主人,我和你一起去。”风和皱起眉头,“放心,他不敢拿你怎么样。” 夏晓桑忐忑不安地和风和走到教室门口,却没有发现赫迪斯的身影。“咦?人呢?” 那个女生也很奇怪:“刚刚明明就是他来找你,怎么又不见了?” “也许人已经走了吧。”夏晓桑抚住胸口。幸好,幸好,她其实一点也不想看见赫迪斯那个可怕的家伙。 她没有看到,赫迪斯躲在墙角里,关注地看着手中的仪器。仪器上的指针突然指向红色区,并且微微颤抖着,显示出周围出现了非同寻常的生物。他得意地说:“磁波发生异常了呢……夏晓桑,那只幻兽果然和你形影不离。” 他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然后阴森森地笑了:“目标已经确定,夏晓桑,中等身高,扎马尾辫,到时候看我手势行事。” 而夏晓桑丝毫不知道危险正在向自己一步步地靠近。 放学后,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出教室。夏晓桑将书包收拾好,故意落在后面。根据她多日来的观察,每次放学,白少爷总是在最后走呢。 风和奇怪地问:“主人,你为什么不走了?” 与此同时,白少爷也从楼上走下来。黑色学生西装外套被他随手搭在肩膀上,右手提着书包,加上身形颀长,气质疏离,周身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优雅和高贵。 夏晓桑忘记了风和,她眼里只有那个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的俊美少年。她向他打招呼:“学长。” 以前她觉得他好耀眼,就像天上的星辰一般遥远。现在,就好像这颗星星变成了玻璃橱窗里的星星沙,虽然仍然是触碰不到,但是彼此的距离已经消除殆尽。 白少爷微笑着说:“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怎么还不走?” “因为……”面对这样一个好看的笑容,她终于不忍心撒谎,所以将真相说了出来,“因为在等你。” “等我?” “嗯!”夏晓桑点点头,红着脸说,“我想让学长鼓励我一下,只要你一句话,我一定会变得坚强勇敢!” 站在她身后的风和,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白少爷看了看风和一眼,提示夏晓桑说:“你忽略了你的朋友了哦。” “啊……”少女失望地咕哝,回头看了一眼风和,“他今天一天都跟着我,我哪里忽略他了啦!学长,我真的很想听你鼓励我啊。” “好吧,加油。”白少爷说,“不过,我希望你能够用你自己的力量。” 夏晓桑的笑容僵在脸上。难道,白少爷已经知道了什么? 她顿时觉得心情沉甸甸的,怕自己被他看不起。直到两人在校门口分别的时候,她依然是一副闷闷不乐的心情。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学校门口。赫迪斯坐在后排座位上,指着夏晓桑,对周围的两个大汉说:“就是她——等他们两个分开走路,你们就可以上了!记住,做得漂亮点。” “是!” 而夏晓桑和风和,都没有感觉到有一双邪恶的黑手正往他们伸来。 “学长,明天见。” “嗯,明天见。”白少爷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夏晓桑看着白少爷的背影,怅然若失。她整理了一下书包,低着头往身后的方向走去。与此同时,黑色轿车里冲出了两个飚型大汉,迅速来到她的身后,一个捂住她的嘴巴,另一个强行架住她往车里拖去。 她奋力挣扎,可是抵不过两个彪形大汉,终究还是无济于事。风和大吃一惊,上前喊:“住手!”但是赫迪斯拿出一个罗盘一样的东西,将上面的小铁针对准了他,他顿时感觉意识开始发散。 “救救主人!”风和失去意识之后,最后喊了一声。 而就是这一声,让不远处的白少爷猛地顿住脚步,回过身来。 渐渐的,风和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就仿佛是凭空出现的一只玻璃浮雕,身体通透,但是轮廓分明。赫迪斯嘴角浮起一抹邪笑,将昏迷的风和丢进后车厢:“运气太好了,是一只上等幻兽!这也说明缚灵盘威力无穷,连这样的龙族都能收服。” “碰”的一声,车门被关住。夏晓桑这才挣脱了钳制,向赫迪斯大喊:“放了风和!” 赫迪斯冷笑:“小姐,你以为可能吗?” “不好,有情况!”一个飚型大汉发动车辆,大喊。赫迪斯回头向外看去,只见白少爷飞快地向这边奔来。 “什么,他竟然能够听到幻兽的呼唤?”赫迪斯大吃一惊,“真是百密一疏!你,快给我开到最大码!” 黑色轿车迅速一个打转,奔上了马路。 白少爷从口袋中掏出手机,飞快地拨了一个号码:“听我紧急调令!目测香荫大街上有一辆黑色大众cc轿车,时速大约是一百码,请狙击手准备!另外派一辆车给我,马上!” 黑色轿车里,赫迪斯回过头看到车后紧跟的一辆白车,狠狠地说:“给我加速!甩掉他!” 他回过头看着夏晓桑:“没想到你还挺重要的,竟然让他亲自开车追来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夏晓桑咬牙切齿。 赫迪斯靠近她,意味深长地说:“我要见正义伯爵。” “你知道正义伯爵?你要见他做什么?” “我需要收养幻兽,所有,全部!”赫迪斯露出疯子一般的表情。 “伯爵没有幻兽!” “你别骗我了,伯爵是梦之境的统治者,专门收留那些不小心闯入人间的幻兽!” “你这种卑鄙的人不配收养幻兽!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夏晓桑火冒三丈。赫迪斯面露狰狞:“拒绝我可以,但是我会让你从此再也说不出话。” “轰”的一声,车身剧烈地晃动起来。夏晓桑感觉眼前一阵晕眩。混乱中,前排的飚形大汉喊:“有狙击手击中了我们的轮胎!” 话音刚落,接二连三的子弹打中了车身,但是这辆车还在疾驰。 白少爷! 她心里顿时升起了一丝希望,可是很快遭到了破灭。赫迪斯说:“我设计的这辆车,会在五秒钟之内自动修复任何问题——放心开,不需要减速,白少爷根本不敢让狙击手乱来,毕竟车里还坐着人质。” 果然,透过车窗玻璃,她看到车身里伸出许多机器触手。只是几秒钟的时间,那个瘪掉的轮胎就被抛到路面上,机器触手飞快地换上了新的轮胎,这辆黑色轿车又加满了油门。 “ho!老大,我们甩掉他了!” “他果然有顾忌!车身中弹,但是根本没有损伤到重要部件!” “做得好!”赫迪斯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夏晓桑。 夏晓桑绝望了,她看到窗外的风景已经从市区变成了郊外,心里无比害怕。她想把风和推醒,但是他一直昏睡着。 最后,赫迪斯给她蒙上了一层黑色眼罩:“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安静一点!不要妄想玩花招!” VOL.3 vol.3 黑色轿车终于停下的时候,夏晓桑被推搡着下了车。眼罩被扯掉的时候,强烈的阳光让她的眼睛很不适应。 她极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郊外,景色完全陌生,而面前是一座带着中古风格的古堡。 “天啊……”她不由得惊叹。 赫迪斯对她邪魅一笑:“别忙着惊叹,待会见到奇迹,你会更加惊讶。” “你想把风和怎样?” “不怎么样,只是想借用一下他的魔力。他可是幻兽中的龙族呢,啧啧……”赫迪斯将风和拖了下来,给他的手上套上一双枷锁。枷锁上安装了一个和缚灵盘相似的小罗盘。风和双目无神,任他摆布。 “风和,风和!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夏晓桑急切地喊,但是风和仿佛是失去了意识一般。赫迪斯弹了弹他手上的枷锁,说:“别喊了,没用的!缚灵盘是我最新发明,能够改变生物的气场。龙族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能够存活下来也不过是靠着正义伯爵的魔法。一旦气场被干扰,他们的意识就被搅乱了。” 风和如同一具傀儡跟着赫迪斯走进了古堡。 “快走!”身后一个彪形大汉开始催促她。夏晓桑没办法,跟着走了进去。 说这是古堡,一点也不为过。垒积的石块上长着青苔,屋顶、窗户明显是上个世纪的巴洛克风格。夏晓桑惊呆了,这些和她的生活差别太大了! 走过笔直的长廊,尽头是一堵石头围墙,上面有一道铁门。赫迪斯给夏晓桑戴上手铐,慢悠悠地说:“小姐,想看一看世界的奇迹吗?” 世界的奇迹? 夏晓桑打了一个寒战,不由自主地往风和身旁靠了一靠。赫迪斯冷笑:“放心,不是变态的实验,虽然我也成功地研发出三只眼睛的猫。” “你……你太卑鄙了!你违背了科学的精神!你……我才不害怕呢!”夏晓桑强忍住心里的害怕,往前走了一步。风和已经没有意识了,现在她要拿出一个主人的样子来保护他! 赫迪斯打开铁门,很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夏晓桑犹豫了一下,一步跨进铁门。灼目的光很刺眼,她侧着脸好一会,才能适应强光环境,慢慢地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而就在那一瞬间,她大吃一惊。 面前是一个非常巨大的圆形广场,类似古罗马的斗兽场,周围环绕着圆形的看台。更让人惊讶的是,广场的上空悬浮着一个巨大的花园! 夏晓桑揉了揉眼睛。没错,那座巨大的花园下面真的没有任何支撑物,是悬浮在半空中! 她被这一奇景惊呆了,她睁大眼睛看着花园上郁葱的花木,翩跹的蝴蝶,淙淙的喷泉,难以置信这是真的。 “空中花园,重现早已湮灭的世界第八大奇迹!总有一天,我会证明所有的科学都是错的!只有我,赫迪斯,才是世界唯一的真理!”赫迪斯高声喊道,得意得像一个君王。 夏晓桑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等下就会知道了。”赫迪斯拉过风和,将他手腕上枷锁上的缚灵盘调整了一下。顿时,风和的身体发生了变化,银色的头发变成了龙鬃,额头上生出了两只龙角,漂亮的手指变成了两只硕大威风的龙爪,修长的身体长出了鳞片,并且变成了龙身! “风和!”夏晓桑惊叫。他竟然真的变成了一条龙兽! “这才是龙族的真正面目,多漂亮啊……”赫迪斯哈哈大笑。 “吼——”龙兽向他发出了怒吼,可惜前爪上的枷锁让它不得动弹。夏晓桑扑上去,想把缚灵盘从枷锁上取下来,但是被赫迪斯狠狠一推,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夏晓桑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看到龙兽的眼睛里滚出了两滴晶莹的眼泪。“风和,不要担心我……” 她眼睁睁地看着赫迪斯将一根锁链拴在龙兽的脖子上,却无能为力。 赫迪斯按动了墙壁上的一个按钮,地面裂出一条大缝,一根耀眼的光柱从里面射出。在这个光柱里,可以看到枷锁锁着独角兽、玄武、朱雀、白虎等幻兽!他们在看到赫迪斯的时候,纷纷发出愤怒的吼声,但是脖子上的锁链让他们动弹不得。 “这个空中花园,是靠着这些幻兽强大的气场所维持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壮观?”赫迪斯牵着风和走过去,一股强大的吸力将风和吸进了光柱。 “你要怎样才能放了这些幻兽?”看着风和在光柱里痛苦地挣扎,夏晓桑难过不已。赫迪斯挑了挑眉毛,邪笑着说:“你终于开窍了——我需要十二幻兽,所以你去找正义伯爵,要么再为我收养三只幻兽,要么你告诉我如何寻找到他的宫殿。” “不可能。” 赫迪斯怒极反笑:“好,那你就付出代价吧!” 他一步步地走过来,夏晓桑突然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但很快又鼓起了勇气。现在的她,不能救风和,也不能等着白少爷救,只能自己救自己了! “我答应你去找正义伯爵。” 赫迪斯一愣,随即冷笑:“你最好记住你的诺言。” 夏晓桑紧紧握住拳头,心里打定了主意,跟着赫迪斯走出了广场,来到了地下的一间实验室里。赫迪斯说:“正义伯爵在梦之境,只有被他选中的人才能抵达他的宫殿,我会给你催眠,你要见机行事。” 她点点头,顺从地躺在睡椅上。赫迪斯又说:“你不许玩什么花招,你在梦里说的话,我全部都能听见。” 哼,你能听见,我也不怕! 夏晓桑闭上眼睛,放松呼吸。赫迪斯坐在睡椅旁,用缓慢的语速给她催眠。渐渐的,她沉入了梦乡。 她在心里默念着“正义伯爵”四个字,果然,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清晰。当雾霭散去,眼前一片清明,那座哥特式的水晶宫殿又出现在眼前。 她急匆匆地走上阶梯,推开宫殿的大门,果然看到正义伯爵坐在长桌的一端,向她举起了咖啡:“我的公主,你来得正好,需要一杯吗?” “需要!”她累得气喘吁吁地靠在长桌上。半空中飘来一柄银质咖啡壶,向她面前的瓷杯里倾倒了满满一杯咖啡。 “请问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呢?” “我……那只龙太可爱了,所以我想再收养几只幻兽。”夏晓桑说。她不能说出赫迪斯的阴谋,那会让他发觉的,所以她只能见机行事。 正义伯爵点点头,打了一个响指,空中飞来了一些小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有一张羊皮纸。夏晓桑拿起其中一张,意外地发现上面空空如也。 她顿时明白了,原来正义伯爵已经料到了她的处境。夏晓桑心情猛一轻松,用手沾了沾咖啡,在羊皮纸上写字:我们遇到了麻烦,赫迪斯囚禁了许多幻兽。 将羊皮纸放回格子的那一瞬间,小格子又飞回到正义伯爵那里。他抽出羊皮纸一看,伸手执笔在上面写下一行字。 羊皮纸重新回到她手里。夏晓桑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字——用我给你的最后一只蛋炸毁缚灵盘。 “唉唉唉?”夏晓桑一头雾水,如何用蛋来炸毁缚灵盘?正在想,只听伯爵说:“我的公主,回去吧,三只龙蛋已经给你了!” 她一抬头,看到三只巨型大白蛋向自己滚过来,顿时惊叫起来:“啊——”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仍然躺在睡椅上,赫迪斯正站在一旁看着自己。 “幻兽要到了没有?”他恶狠狠地问。 “要到了,可能过一段时间,幻兽才会来找我吧。”夏晓桑嗫诺。赫迪斯很满意,临走的时候对她说:“在这段时间里,你就好好地在这里待着。” 实验室的门被“膨”的一声关上。夏晓桑往周围找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有找到。奇怪了,伯爵不是说已经把三只蛋给她了吗? 她颓然往躺椅上一躺,却发现天花板上粘着三只蛋,吓得她捂住嘴巴才没有尖叫起来。三只蛋依次落入她的怀抱,其中一只蛋上还有伯爵龙飞凤舞的签名。 夏晓桑拿过其中一只蛋向门扔去,只听“哐”的一声,铁门被炸了一个稀巴烂,门口看守的人也被炸晕了。她兴奋地抱着剩下的两只蛋跑出实验室,凭借着记忆向广场方向奔去。 很快,她就来到了广场围墙的铁门前。她拿出第二只龙蛋扔向铁门,很快就炸出了一个洞。身后响起了一阵喧嚣,赫迪斯从不远处匆匆赶来,向她疯狂地大喊:“你住手,快住手!” 夏晓桑没有理财他,跑进广场,对准空中花园下的那根光柱,扔出了第三颗龙蛋。“轰隆——”一声,那些幻兽身上的枷锁都被炸成了碎片。 “成功了!”她开心地跳了起来,飞奔向那只龙兽,“风和,风和!” “不!”赫迪斯眼睁睁地看着空中花园在半空中摇晃了几下,跌落在地成为一堆废墟。 龙兽威风凛凛地抖了抖龙鬃,率领着幻兽向赫迪斯冲过来。夏晓桑转过身对他大喊:“赫迪斯,你完了!” 赫迪斯倔强地抬起头,挥了挥手上的缚灵盘:“完蛋的是你们!你们毁了我的奇迹,你们都要付出代价!” 夏晓桑一拍脑壳,完了,他手里还有很多缚灵盘! VOL.4 vol.4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半空一个炸响,接着赫迪斯猛地扔掉缚灵盘,躺在地上打起滚来,哎吆哎吆地叫起来。“好痛,好痛!” 赫迪斯的手沾满了鲜血,而开枪的人是一名警察,身后跟着白少爷。他向夏晓桑奔跑过来,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溢满了关切:“晓桑,你没事吧?” 是他,他来救自己了! 只是一瞬间,她的心里就溢满了温柔的甜蜜。自己受再多的委屈,在这一瞬间都因为他而化为乌有,因为他是那样耀眼的骑士王子。 少年将受惊的仓鼠少女拥在怀里,细细地用手指抚摸她麻栗色的头发,低声安慰说:“没事了,没事了。” “你,你怎么知道赫迪斯的窝点在这里?”仓鼠少女忍不住哽咽,换来了少年一个安慰的微笑。 更多的警察冲进来控制了赫迪斯。而赫迪斯苍白着脸躺在地上,问出了一个和夏晓桑一样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白少爷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只说:“赫迪斯,你涉嫌绑架罪,你要接受法律的制裁!” 赫迪斯无力地垂下了头。一对手铐铐住了他的双手。数名警察押送着他走出了广场,向外面走去。 “这次是你报的案?希望你回去后能带她跟我们做一下笔录。”一名警察对白少爷说。他欣然应允,对夏晓桑说:“走吧。” 身后一片寂静,夏晓桑回过头,看到风和已经恢复了人形,正呆呆地看着自己和白少爷。那些幻兽也渐渐平息了怒气,身体渐渐被阳光穿透,化为一缕轻烟。 “啊……”她被这诡异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别动,那都是闯入到人间的幻兽,他们现在应该回到了正义伯爵那里了。” “可是风和为什么没有化成烟?” “因为他……被你领养了啊。”白少爷的声音很有磁性,充满了某种蛊惑。他低下头,缓缓靠近她的耳垂,呼吸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夏晓桑紧张极了,手心里沁满了汗水。难道他要,他要…… 没想到白少爷在她耳边说:“别露出马脚,幻兽是透明体,不能让那些警察看出这里有幻兽。” 对,对,幻兽对于人类来说,还是一个很禁忌的生物。 夏晓桑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看着风和。可是那个俊美的银发少年,挺直脊背站在原地,目光没有任何焦距。 “学长,风和他……好像不太一样。”夏晓桑有些担心地对白少爷说。白少爷意有所指地说:“那是因为你太迟钝了。” “咦?”夏晓桑一头雾水。 “去把他领回来吧。”他温柔地说。 夏晓桑“嗯”了一声,跑过去对风和说:“风和,我们成功了,回家吧。” 风和没有说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变成了一朵胸花,静静地躺在她的领口上。 这样的风和,真的和往日不太一样呢。 夏晓桑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也没有多想,她现在心里想着的,只有那个优雅灼目的贵族少年。 “你失踪了大半天,家里早就急坏了,打个电话吧。”从警局录完口供,白少爷递给她一部手机。当电话接通,姐姐鬼哭狼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呜呜呜呜呜,晓桑,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哪有,我可是很强悍的哦!还有,你千万不要让妈妈知道这件事!”夏晓桑故作轻松地说。 “妈妈早就知道了……”姐姐说,她的八卦神经怎么能够允许她保守一个秘密这么久?夏晓桑两眼一黑,接着听到妈妈的抽泣声:“晓桑,我可怜的孩子,你回家之后我再也不逼你学习了……” 好不容易将妈妈的情绪安抚下来,她累得浑身都要虚脱了。白少爷打开车门,很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送你回家。” 坐在车里的时候,夏晓桑想起今天一整天的经历:“白少爷,你说赫迪斯为什么要建造空中花园?” “他虽然是科学狂人,但是一直想制造很多脱离自然法则的事物。我只能说,他太疯狂了。” “可是,我觉得不完全是这样的,”夏晓桑若有所思地想,“正是因为他是科学狂人,不被周围的人所理解,所以他才会变得更加偏执。而他之所以要建造空中花园,也是为了要吸引更多人的目光,证明自己的才华。空中花园在历史上,是古巴比伦国王送给自己爱妃的一件礼物,代表着无与伦比的爱……我想,赫迪斯是将自己孤独的灵魂都托付给了空中花园,那是对自己感情的一种慰藉。” 白少爷轻笑一声:“还是你们女生细腻。其实我很欣赏他的才华,但是他总是将自己的才华用在不必要的项目上。” “学长,”夏晓桑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他,“如果学长能够再次见到赫迪斯,请转告他,科学是要为人类带来幸福的,不能为了自己的表现欲和成就感,而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否则,再伟大的发明也毫无意义。” “一定转告。”白少爷稳稳地停了车,“你家到了。” 经过今天一天惊险的遭遇,再看到熟悉的灯光和院落,真的是有点感慨万千呢。 可是…… 夏晓桑偷偷地想,学长的童年是在国外度过,会不会有晚安吻这样的礼节呢? 她羞红了脸,心跳得厉害。而恰在此时,白少爷突然探过身来:“晓桑……” 他的脸越靠越近,近到都可以数的清他脸上的睫毛。她紧张地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自己十几年生涯中的第一次粉红色接触…… 而正在此时,她忽然感觉到头晕了一下,接着身子变得很轻很轻,努力吸了吸鼻子,还能嗅到一股熟悉的咖啡香味。 等等!咖啡香味? 她赶紧睁开眼睛,面前坐着的竟然是正义伯爵。 “啊啊啊啊啊啊啊——!”少女揪住自己的头发,崩溃地大喊,“伯爵,怎么是你!我怎么在这里,我明明和学长……” 正义伯爵优雅地将一块洁白方巾围到自己的脖颈下面,拿起刀叉切着一块面包:“我亲爱的公主,是我邀请你来到梦之境。” “也就是说,我刚才跟学长……是真的?” “嗯哼。”一个肯定的回答。 她浑身无力:“那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啊伯爵?” “我想对你说,今天你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勇气,很棒!”伯爵将一片面包优雅地送入口中。而少女整个人都仿佛被冰冻住了:“伯爵,你把我请到梦之境,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没错。” “可是我要和学长……” “不到明天早晨,你都不可以离开哦!因为我要请你吃面包喝咖啡。”伯爵露出一个无耻的笑容。 少女欲哭无泪:“伯爵……”好不容易得到的粉红之吻,就这样飞走了吗? “你知道风和要如何回到幻兽界吗?”伯爵突然正色说。 “怎样?”少女这才精神了一点。 伯爵戴上一架圆框眼镜,翻开一本泛黄的魔法书,恍然大悟:“哦,查到了,不过现在不能告诉你。” 夏晓桑这次是真的崩溃了。 而在车厢里,白少爷惊讶地看着熟睡的夏晓桑。“竟然睡着了,真可爱……”他低低地笑着,“从这个角度来看,还真的像一只小仓鼠呢。” 他将少女抱下了车,走进院落里按下门铃。然后,他在少女的头顶上落下温柔的一吻:“晚安,我的公主。” VOL.5 vol.5 在这个春末,米洛学院里有一件爆发性事件。 科学狂人赫迪斯,因为涉嫌绑架和制造违反人类伦理的实验,要被遣送回国。迎接他的,可能是一段牢狱生涯。 审判定罪需要一段时间。在他被遣送回国的前几个月的一天,一个漂亮的少年突然来到监狱里,指明要见一见赫迪斯。 赫迪斯的律师兼心理医生非常惊讶:“赫迪斯这个孩子竟然也有朋友?” 那个漂亮优雅的少年露出非常和煦的笑容:“我是他的朋友,姓白,来探望他。” 半个小时候,赫迪斯被两名警察押送到了会客室。他一头金发依然闪闪发亮,表情比以前更加桀骜:“你来看我,是来取笑我的吗?别逗了,我总有一天,会在科学领域的成就上超过你!” “我无意于各项发明,也不是来嘲笑你的。” “那你来干嘛??” 白少爷恭谨地回答:“你的空中花园布局合理,构造巧妙,如果有根基的话,一定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游乐场。所以,你能不能把你空中花园的那份图纸卖给白氏企业?这样,等你出狱之后,就会拥有一份科学基金了。” “你说什么?”赫迪斯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果你觉得没有问题,就先看一看这份合同,我想购买你关于空中花园的图纸。”白少爷打开拎包,将一份合同推到他面前。 赫迪斯怔愣地拿起合同,看了很久,才说:“为什么?我明明一直在针对你,一直……”做了那么多惹人愤怒的坏事。 “因为……”白少爷陷入了沉思,脑海里浮现出夏晓桑的身影,“有一个人要我告诉你——科学,是要带给人类幸福的,不能为了自己的表现欲和成就感,而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否则,再伟大的发明也毫无意义。我,想用实际的行动来证明这句话。” 赫迪斯呆住了。 很小的时候,许多人都艳羡过他的天分,老师、学校、家长都想将他培养成最出色的科学家。可是却没有人告诉过他,那么多实验,那么多探索,那么多的发明,究竟是为了什么。 原来科学,是要带给人类幸福的。 幸福…… 几个月后,赫迪斯铐着手铐,乘坐一架直升飞机被遣送回国。当飞到一处游乐场上空的时候,他侧身从飞机舷窗往下看,对身后的律师说:“我要求戴上特制眼镜,这对我很重要。” 律师咨询了警方,得到同意后,给他戴上了眼镜。那架眼镜,镜片是特制的,可以让他越过千米的高空,看到游乐场的一切。 游乐场里,绿地上有一座巨大的空中花园。不同的是,花园是由几十根柱子支撑着,远远望去,好像悬浮在半空中一般。孩子们兴致勃勃地在空中花园里游玩,还有很多人们在空中花园前面合影,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说过的,要用实际的行动来证明吗?”他喃喃地说,摘下了眼镜。 飞机的螺旋桨发出巨大的轰鸣,带着赫迪斯向长空尽头飞去。 “图纸卖给你,是我做过的唯一正确的事。”他说。 VOL.1 vol.1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但是就好比是平静的海面,水面之下酝酿着暗流。 夏晓桑觉得看向自己的目光彻彻底底地变了。总是有小女生躲在廊柱后面偷看自己,还悄声议论:“你看你看,那个就是白少爷不惜一切代价去救下的人哎。” “看上去很普通,也没什么特别的啦。” “什么啊,她最近很红啊。” 这种碎碎念就像蚊子的嗡嗡声,听多了总会让人感觉到烦躁。风和非常不高兴:“主人,为什么他们这么羡慕你?难道她们也想被赫迪斯那样的人劫持?” 被白少爷出手拯救,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夏晓桑心里甜蜜,表面上却很平静,回头瞪了他一眼:“笨蛋龙,快点跟上啦,不能让别人发现你!” 自从那件事之后,风和的龙云又变大了一些。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正义伯爵也没有告诉她。于是事情变得就很麻烦了——一旦她在大太阳下面走路,风和一定要紧紧跟着自己,自己的影子才能盖住龙云的影子。否则,万一被人发现龙云的存在,一定会引起无数麻烦的。 转眼间,到了星期五,是话剧团复审的日子。夏晓桑和风和一起来到话剧团,一进门,就发现很多女生已经齐聚在教室里。米娜和菠萝包坐在前排,正用不屑的目光看着自己。 风和悄悄地对她说:“主人,人真多呀。” 她“嗯”了一声,心里顿时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宁馨羽正在给每个人发放矿泉水和小点心,看到她走进来,热情地向她打招呼:“晓桑,你来啦?请这边坐。” 周围有女生在说悄悄话:“哇,和学姐这么熟悉,这次的美人鱼一定是她了。” 美人鱼? 夏晓桑这才看到教室的黑板上挂着的海报。巨大的彩印宣传单上,是一条非常美丽的美人鱼畅游在碧蓝的海水里,旁边有许多五彩斑斓的小鱼,还有海马,章鱼,水母。在海报的下端,印着一只巨大的海蚌,蚌的中央是一颗非常美丽的珍珠。整个画面清新自然,美妙绝伦。 “喜欢吗?这是社长的构想。”宁馨羽向她介绍,“白氏企业投入了大量的资金,水族馆现在正在积极地改建中,将来向社会开馆的那一天,会举行隆重的开馆仪式。其中的节目之一就是美人鱼的话剧表演。我想,那一天一定会很成功的。” 夏晓桑发自内心地赞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么,这次其实是选拔美人鱼的表演者吗?” “是的,为了效果,这个方案刚刚敲定下来。” 教室里的女生顿时炸了锅。“美人鱼哎!我要演,我要演!”“我游泳很好的!”“我也是,我也是!” 夏晓桑有几分尴尬:“学姐,我……我其实不是来求聘美人鱼的……” 米娜突然站起来,大声问:“夏晓桑,那你是来求聘杂务人员的吗?” “哈哈哈哈!”教室里的女生哄堂大笑。宁馨羽生气了:“你们不可以欺负夏晓桑!她是来求聘美人鱼的,当然是!对吧,晓桑?” 问题是……刚才她的确打了退堂鼓,想要求聘杂务人员啊。夏晓桑额头上出现了一滴汗水,侧脸问身后的风和:“龙族会隐身魔法吗?” “会。” “太好了,快用隐身魔法带我离开这里。”她激动得露出了一对星星眼。 “唔,可是幼年龙族还没有学会这种魔法。”风和回答得干净利索,丝毫没有负罪感。 夏晓桑差点厥倒。而这时宁馨羽拿出笔记本,刷刷地在上面写写画画:“晓桑,说好了,等下你也要去求聘美人鱼哦!加油!”她一向爱打抱不平,看到弱小的女生被欺负就忍不住挺身而出。 就这样,夏晓桑硬着头皮和米娜和菠萝包她们来到另外一间音乐教室。这间教室里摆放着各种乐器,白少爷正坐在讲台的钢琴前,调整着音色。女生看到这无比优雅的一幕,又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叹。“天啊,他太俊美了,我要晕倒了。” “切!”风和不满地咕哝,“一群花痴女生。” 复审的题目很简单,需要女生们展示自己的才艺。有的女生朗诵了一首诗歌,有的女生跳了一段舞蹈,米娜和菠萝包合奏了一首钢琴曲,获得了大家热烈的掌声。夏晓桑忍不住自卑起来,正想顺着墙角偷偷溜走,忽然听到白少爷对着话筒喊:“下一个,夏晓桑。” 啪嗒。夏晓桑额上的一滴汗水落在地面上。 教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夏晓桑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我就朗诵一首诗歌好了。” 一瞬间,教室的上空飞满了乌鸦,众人都用鄙视的目光看着她。 要怎么办,怎么办才能躲开这一关?夏晓桑心乱如麻地走上讲台,向白少爷鞠了一躬。“对不起,我……”辜负白少爷的好意了,她有些想哭。 “没关系,你唱歌,我伴奏,就上次过生日那天你送给我的那首歌吧。”他微笑着开了口。 夏晓桑捂住心口后退一步。他他他伴奏? 白少爷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她:“传说,美人鱼除了拥有无与伦比的美貌,还有慑人心魂的歌喉,常常引得渔民们痴迷忘返……”他一边说着,一边用修长的手指弹动琴键。在美妙的音乐声中,夏晓桑慢慢放松下来,她缓步走到话筒前,唱出了第一个音符。 时光忽然变得很慢很慢,慢得没有一丝脚步声,只有她的歌声和他的音乐。她忍不住边唱边回头看他,而他回给她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于是她更加坚定地唱下去,并且已经在心里认定,他拥有幻兽之王都没有的魔法——只用一个笑容就可以让她心安。 不知不觉唱完,台下的观众已经石化。宁馨羽喜极而泣:“晓桑,你唱得太好了!” “是吗?”夏晓桑激动地和她拥抱起来。白少爷走过来,向她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下一次,你即使没有我,仍然可以做得很好。” “嗯!”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米娜很不服气地站起来,说:“可是,美人鱼在礁石上弹琴,更有舞台效果!” 其他女生也叫嚷起来:“就是,美人鱼在水里做一些舞蹈动作,更吸引人!只有歌声算什么!” “你们都让开!”菠萝包喊:“夏晓桑她不会游泳啦!” 这句话就像一瓢冷水倒入开水,教室里立即安静下来。宁馨羽难以置信地看着夏晓桑:“你……不会游泳?” VOL.2 vol.2 因为夏晓桑不会游泳,所以只好成了美人鱼角色的候补人员。好在其他女生虽然会游泳,但是不会潜水,所以这个角色暂时没有确定下来。 然而她更是忧愁,要学会潜水,第一步就是要学会游泳。 游泳课上,夏晓桑磨磨蹭蹭地从更衣室出来,一步一挪地走向游泳池。因为没有人看得见风和,所以风和站在游泳池里,向她挥挥手:“主人,游泳池在这边啦!” 笨蛋龙,她看到了啦! 夏晓桑黑着脸走到游泳池。游泳教练正给同学们说着动作要领,看到她走过来说:“夏晓桑,期末考要开始准备了,你一定要加紧练习。”其实他已经做好了给她不及格的准备。 米娜讥笑着说:“报告老师,夏晓桑怕水。”菠萝包也在旁边添油加醋:“夏晓桑,你要努力,平时分是没有办法让你及格的!” 同学们轰然大笑,夏晓桑的脸更红了。 就算她越来越优秀又怎么样?自己无法让人信服,只能招来更多的嫉妒和猜疑,让米娜和菠萝包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游泳课正式开始,今天练习的是蛙泳。同学们一个个地跳下水,畅快地水中游了起来。米娜和菠萝包不屑地看了一眼夏晓桑,站上跳台,准备跃入水中。然而就在此时,她们发现,自己的双脚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粘在跳台上了! 两个人急得满头大汗,暗中咬牙使劲,没想到粘住双脚的那股力量忽然消失,结果两个人以最丑的姿势跳入水中,引来了周围人的哈哈大笑。米娜和菠萝包狼狈不堪地浮出水面,使劲甩着脸上的水。 夏晓桑吃惊地回过头看着风和:“是你?” “谁让她们欺负主人?”风和将手插进裤兜,冷冷地说。 “你不能这样,你会害死她们的。”夏晓桑急了。她深呼吸一口气,大步走向跳台:“我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游泳!” 她皱着眉头,扶着游泳池的边缘,努力回想老师教的动作,摆动双腿拍打水面。有同学想上前帮忙,被米娜喊住:“喂,不要去帮她啦,那个胆小鬼!” 夏晓桑气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正在这时,她忽然感觉身子轻了起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主人,别怕,我可以用拟物魔法变成隐形救生圈。” 果然,一个隐形救生圈就套在她的腰上。夏晓桑感激地拍拍救生圈:“笨蛋龙,你忘了说‘见证我的神奇’了。” 她双脚一蹬,稳稳地游了出去。旁边的同学惊讶得目瞪口呆:“旱鸭子夏晓桑竟然学会游泳了?”菠萝包更是惊讶得合不拢嘴。游泳教练感动得甚至要流下眼泪:“奇迹啊,这个班终于要全部及格了!” 从那天开始,夏晓桑每天都在游泳馆里待到闭馆。她渐渐学会了很多种游泳动作,有蝶泳,有蛙泳,还有自由泳。但是,一旦没有风和变成的隐形救生圈,她就会被打回原形,变回那个旱鸭子夏晓桑。 没关系,潜水那一天,她也可以让风和变成一只隐形救生圈。夏晓桑是这样想的。 游泳馆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夏晓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到白少爷、宁馨羽和彼得出现了。他们向她打招呼:“夏晓桑,在练习游泳?” “是,是啊。”夏晓桑结结巴巴地说。白少爷将手里拿的一个游泳背心递给她,说:“穿上这个,我教你游泳。”然后,他压低声音说:“让风和收回魔法吧,你一直套着救生圈,是无法学会游泳的。” “学长,我……”夏晓桑脸颊发烫,赶紧让风和变回了原形。 “为什么我的魔法不能帮助她学游泳?”风和有些生气,银色的头发在灯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因为她只会依赖你的魔法。”白少爷淡淡地说,跳进水里,开始教夏晓桑学习游泳,“来,先吸满一大口气,脚这样蹬水……”宁馨羽游了过来,给她加油打气:“晓桑,我看好你哦,加油!” “嗯!”夏晓桑重重地点了点头。只是,她没有看到风和站在身后,露出了落寞的表情。 “伯爵,我该怎么办,”风和苦笑着自言自语,“人类好像并不需要幻兽……至少,不是那么需要。” 夏晓桑一无所知,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学习游泳动作上面。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番努力,夏晓桑终于会一些简单的动作了。 她再也不需要那只隐形的救生圈了。 游泳馆的水面上,静悄悄地躺着一只救生圈。那么孤独。 VOL.3 vol.3 夏晓桑越来越开朗了,可是风和却感觉到了危机。以前,夏晓桑的世界里只有他,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可是现在,夏晓桑有了话剧团的朋友,她不再像以前那样需要他了。 眼看着距离敲定美人鱼角色的日子越来越近,夏晓桑开始有些着急了,每天都加紧了游泳训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游泳技术怎么都提高不上去。 “到底该怎么办啦!”夏晓桑趴在游泳池边上,双脚无聊地踢着水花。风和蹲在旁边,嘴角弯了一弯:“主人,如果你实在很苦恼,我可以帮你哦。” “不行!”夏晓桑一口否决。她想起了白少爷那天对她说的话:她只会依赖你的魔法,所以才总是学不会游泳。上一次,白少爷已经看出了她借用风和的魔法赢了演讲比赛,这一次,她不想再造成不好的印象。 “夏晓桑!”米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她回过头,看到米娜和菠萝包站在身后。 “你敢不敢和我们比赛一下啊?”米娜傲慢地说,“如果你输了,你就退出美人鱼的报名!” 风和在旁边说:“主人,只要你答应让我帮你,你会很轻松地赢了她们的。”这句话的确起了不小的诱惑,夏晓桑左右为难。 周围练习游泳的同学围了上来,有的支持夏晓桑,有的支持米娜和菠萝包。夏晓桑心动了,为了打击米娜和菠萝包的嚣张气焰,她还是答应了风和。 “那如果我赢了呢?” “你赢了,我们就再也不会说你的坏话!”米娜信誓旦旦。 “一言为定!”夏晓桑和米娜击掌。她心里默念,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使用风和的魔法。 风和说:“请你拭目以待,见证我的神奇。”然后他跃入水中,竟然变成了一条小银龙! 夏晓桑、米娜和菠萝包站在跳台上,一起跳下了水。跃入水中的一刹那,夏晓桑骑在风和变成的小银龙身上,飞快地游完了全程。 当她浮出水面的时候,众人爆发出一阵惊呼:“太漂亮了!” “夏晓桑你怎么可以进步得这么快!” 米娜和菠萝包惊讶得目瞪口呆,但是事实摆在面前,她们也无言以对。“说好了的,你们以后再也不许说夏晓桑的坏话!”支持夏晓桑的女生们发出了欢呼。 正在这时,白少爷走进游泳馆,随口问一个同学:“发生了什么事?” 糟糕! 夏晓桑急得连忙向那个同学做手势,但是那个同学还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面对白少爷严厉的目光,她惭愧地低下了头。 “夏同学,”白少爷第一次用一种很严肃的声音对她说,“请你和米娜她们再比赛一次。” “为什么?”风和变回人形,走到白少爷面前质问,“难道你看不见她们是如何欺负主人的?” 白少爷面无表情,冷淡地说:“我只知道,我是不会容许任何作弊的事情发生的!” “你这个不近人情的冰山男!”风和气得直跺脚,“就算你看不下去作弊,也要为我想一想吧?主人需要我,主人离不开我,作为幻兽,肯定会答应主人的要求的。” 白少爷没有理他。风和这才发觉身后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对。 他回过身,看到米娜和菠萝包面面相觑。说真的,她们根本就没有看出夏晓桑刚才在哪里作了弊。只有夏晓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鼻子抽了一抽,水淋淋地上了岸,哭着跑进了更衣室。 终于…… 终于被白少爷讨厌了呢。 “喂,你为什么在乎那个白少爷说什么啊,你有我就可以了啊。”夜色笼罩下,风和跟在夏晓桑身后,不服气地说。而夏晓桑,像一株霜打的茄子一般无精打采地往回走。夜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风和,你不懂的,我说了你也不会懂……”她忽然捂住脸,哭了出来。风和愣住了,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喂,别这样,我最怕女孩子哭了……”风和低着头说,长长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眼睛,让别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主人,我是不是做错了?”风和低低地问了一句。但是夏晓桑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而是抹了一把眼泪,加快了脚步。 忽然,她停住了脚步,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不远处的路灯下,白少爷正侧身站着,扭头静静地看着她。灯光洒下来,他的轮廓是一层淡淡的金色。 “学长……”夏晓桑惊呆了。 白少爷走过来,递给她一块手帕。她接过来抹去眼泪,又还给了他:“谢谢。” “对不起,今天口气冲了一些,”他加重了语气,“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再使用风和的魔法,靠自己的力量,可以吗?” 风和上前一步,冷冷地说:“白少爷,你根本就不理解她!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冷血无情,也许吧……”白少爷幽幽地说,仰头望了望星空,“从小到大,我都把理智和感情分得很清楚。对于我来说,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不公平。” “难道就让主人输掉比赛,放弃话剧团的机会,那样就公平了?”风和有些愤怒了,“她已经够努力了,你们都看不到吗?” 白少爷的目光越过风和,静静地和夏晓桑对视:“可是你完全可以不答应和她们赌,你有那么多的选择,为什么要选择依靠别人的力量?” “我……”夏晓桑难过极了。她向前走了一步,怯怯地问:“那么,学长是不是讨厌我了?” 他代表着这世界上所有的光源,是光让这个世界躁动起来的。世界一分为二,他就是站在舞台上的人,而她永远都是站在角落里仰望他的人。 如果他讨厌了她,那么她真的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坍塌了。 白少爷脸上浮出一丝微笑,他缓缓弯下腰,在她耳边说:“不讨厌。” 就在这一刻,夏晓桑如释重负,心里涌起一股欣喜。而下一刻,他又继续说:“正因为温柔地喜欢着你,所以才想让你成为更优秀的人。” 正因为温柔地喜欢着你…… “明天见。”白少爷轻轻地说。 夏晓桑震惊地站在原地,目送着白少爷的身影隐入夜色。 他,原来也是,喜欢着自己的吗。 夏晓桑晕晕乎乎地回到家里,像游魂一样走进自己的房间,就倒进了被褥里。风和愁眉苦脸地坐在旁边:“主人,我要吃冰淇淋……” “闭嘴!”一个枕头扔在他头上。 “没有冰淇淋,蛋糕也可以。”风和凑到她跟前哀求。而夏晓桑就像得到了什么灵感,忽然一跃而起:“对了,蛋糕!” “喂喂,你干什么去?”风和看着主人急匆匆地打开门,一头雾水。 “去做一个蛋糕,送给白少爷。” “啊……”风和怔住了。 原来这样的活力,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啊。 他坐在地板上,静静地靠着墙边想心事。低垂的眉睫盖住了那朵龙云悄悄地飘到他的头顶,开始哗啦啦地下起了雨。 所以,当夏晓桑捧着一块蛋糕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景象:地板上弥漫着水,风和坐在墙边,浑身淋得已经湿透。而他头顶的天花板上有一小块乌云,正在哗啦啦下雨。 “风和,你在干什么?”她差点把蛋糕给地丢过去。 风和这才恍然回神,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主人!我伤心的时候,龙云会下雨!真的对不起!” “你……怎么办啦,妈妈和姐姐散步就要回来了啦!”夏晓桑看着湿透的地板,流下了两行宽面条泪。风和脑海里突然亮起了一盏小灯泡:“主人,只要让我开心,龙云就会透出阳光,那样就能晒干地板了啊。” “真的吗?”夏晓桑歪着头打量着那块龙云,“看起来蛮好玩的。” 有光亮渐渐照亮了少女的脸庞,龙云里竟然真的渐渐出现了阳光。夏晓桑惊奇地喊了出来:“风和你看,龙云里真的有阳光了哎。” 没有听到回答,她回过头一看,看到风和正满足地擦擦嘴巴,而盘子里的蛋糕已经所剩无几。她顿时抓起狂来:“喂,馋嘴龙!难怪你心情会这样好!” 风和吞下最后一点蛋糕,十分淡定地走到窗户旁,“膨”地一声变成了一株盆栽。当然,他没有忘记丢下一句话:“蛋糕就当做龙云帮你晒干地板的酬劳吧,主人!” VOL.1 vol.1 少女夏晓桑觉得,她恋爱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概是从白少爷带她去百花园,又或者是从赫迪斯手中将她解救出来,或者是义正言辞地告诉她,她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去赢得胜利的时候开始的吧? 每一天都想看见他,但是真的看见他,自己又害怕地跑掉。因为……那么优秀的白少爷,怎么会喜欢这么普通的自己! 夏晓桑支着下巴,无精打采地叹了一口气,一回头就看见一双幽深的眼睛,顿时吓了一跳。等看清楚眼前的人是风和,她忍不住抱怨:“风和你干嘛那么近地凑近我,很恐怖啦!” 风和不高兴地说:“主人,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小时零6分57秒,但是你的作业只完成了三分之一。” “对哦,作业!”夏晓桑崩溃地揪住了头发,将台灯扭亮一些,开始奋笔疾书起来。但是刚写了两个字,她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风和:“风和,你们龙族有……让别人爱上自己的魔法吗?” “有。” “太好了!”她高兴得差点要跳起来,但是风和的下一句话让她泄了气:“有是有,但是我不会。” “就知道你们幻兽是没有爱的!”夏晓桑撇撇嘴,继续做作业。她没有注意到,风和听了她的那句话之后,眼神一黯,笑容里有说不出的苦涩。 她决定,一定要冷静地处理自己和白少爷的关系,千万杜绝自恋,千万杜绝单恋,否则…… “失恋的滋味是很痛苦的啦!”少女哀嚎。 楼下立即传来了妈妈的吼声:“夏晓桑你不好好写作业嚎什么嚎啦?”“我就说妹妹恋爱了。”是姐姐的声音。 夏晓桑两眼一黑,只得继续埋头做作业。因为头一天做作业熬到很晚,所以她第二天顶着一双大眼袋就上学去了。靠近校门的时候,她在心里默念:冷静冷静,千万杜绝自恋,千万杜绝单恋…… “白少爷,请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刚走进校门,就看见一群女生围着白少爷叽叽喳喳地问。 夏晓桑立即将“杜绝单恋”这个想法抛到九霄云外,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支起了耳朵。只听白少爷温雅地笑了笑,说:“我喜欢……不需要太出众,有点笨,有点呆,有点胆小,但是关键时刻很有勇气的女生啊。” 唔,有点笨,有点呆,好像在说自己哎。夏晓桑自以为是地点点头,忽然看到风和一脸鄙视的神情,连忙摇摇头,暗自对自己说:不可以,不可以心动!要杜绝自恋,杜绝单恋…… “那白少爷喜欢女生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呢?”问问题的女生继续发着花痴。 似乎是错觉,夏晓桑觉得白少爷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这边瞟了一眼,接着听见他回答说:“白色吧,最好带动物图案。” 女生们顿时发出一阵失望的叹气声,有几个女生还不甘心地问:“白少爷,你不觉得粉色更可爱一些吗?”“白少爷,女生不穿得鲜艳一点,哪里像女生呢?”白少爷笑了笑,说:“抱歉,我还有事要忙。”女生们这才依依不舍地散去了。 夏晓桑还想琢磨着白少爷刚才的话。她一低头,看见自己今天穿的正是一件印着hellokitty猫的白色水手衫,顿时惊讶得合不拢嘴。都……都符合了哎!难道他喜欢的人是自己? “主人,你真的没事吗?”风和担忧地问,“你的眼睛发直,还直流口水哎。” “闭嘴!”她这下是真的要疯了。 正好上午的第二节课是家政课,又是宁馨羽来主持这一堂课。她站在讲台上讲解着面包的制造方法:“我们上一堂课学习了如何和面,今天我们要学习如何烘焙。在这之前,我想再强调一下食材的选择……” 夏晓桑听得十分认真,刷刷地记着笔记。很快,宁馨羽讲解完毕,笑容可掬地对大家说:“现在,就请大家来制作自己的面包吧。” 女生们陆续在桌案前做着准备工作,夏晓桑也不例外。她认真地挑选着面包模板,忽然看到一个漂亮的心形模板,于是又胡思乱想起来。要不然……给白少爷制作一个爱心面包? “晓桑,在想什么?”宁馨羽打破了她的沉思。她连忙回神,结结巴巴地说:“我,其实没什么,正好看到这个模板好可爱……” “想给社长做爱心面包是吧?”宁馨羽笑眯眯地说。 “你,你怎么会知道!”她吓了好大一跳。宁馨羽搂住她的肩膀,食指竖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对她叮咛:“不要让别的女生知道!她们会嫉妒你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社长喜欢你,我知道。”宁馨羽调皮地向她眨眨眼睛,“女生的直觉。” 于是,在宁馨羽的怂恿下,一场告白跳过了羞涩、犹豫、踟蹰的阶段,直接进入了进行时阶段。当夏晓桑捧着包装精美的面包,站在室内篮球馆的门口的时候,觉得自己放在沸水里煎熬一般。 风和奇怪地问她:“主人,你为什么脸色苍白,呼吸困难?” 好啦,和这条笨蛋龙聊聊天也许能缓解一下紧张的情绪呢。夏晓桑打定主意,咬着字说:“因为,我今天,要对一个人说,我喜欢你。哎呀,反正你是不会理解的!” 风和微微诧异,俊美的脸庞上都是惊诧:“这有什么好紧张的?喜欢一个人,告诉他就可以了啊。” “你不懂……当然会紧张啊!尤其是,对他说那句话……天啊!”少女觉得自己呼吸很困难。风和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说:“要不然,我替你去说好了。” “你替我说?”夏晓桑的脑海里顿时出现了风和一本正经地对白少爷说“我喜欢你”的画面。她连忙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咬着牙说:“不许说!” “为什么?” “因为男生不能对男生说那句话啦!” “为什么?” “……喂,我们的话题明明不是这个……” “晓桑,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头顶突然落下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她和风和的谈话。 她抬起头一看,穿着球服的白少爷站在面前,正微笑着看着她。他手里牵着那只熟悉的金毛犬,正向她哈赤哈赤地吐着舌头。 这次,她真的感觉到呼吸困难了。 VOL.2 vol.2 “没,我只是路过,路过。”夏晓桑连忙将面包藏到自己身后的书包里。 白少爷蹲下来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金毛犬,问她:“那你和风和现在有空帮我照料一下金毛犬吗?我在里面打球,总是不放心将它放在外面。” “当然可以。”她满口答应。等白少爷重新走进室内篮球馆之后,风和黑着一张脸说:“你为什么要答应他?!” 少女爱怜地揉着金毛犬的毛发,舒服得想靠上去使劲蹭一蹭。她嘻嘻笑着说:“你不觉得这狗狗特别威武特别可爱吗?而且是白少爷天天养的狗,当然要先讨好一下啦。” “切!你刚才还在紧张兮兮,现在就露出一副花痴的样子。” “喂,你懂什么叫花痴啊?”夏晓桑举起小拳头,向风和挥了一挥。可是下一秒钟,她顿时觉察出一丝异样——身旁的这只庞大的金毛犬似乎用鄙视的眼神向自己看了一眼。 不仅是她,就连风和也注意到了:“主人,这只狗好像能听懂我们的话哎。” 狗能听懂他们说话? 少女被这个大胆的想法吓到了。她颤巍巍地拍拍金毛犬的头顶:“刚才的谈话,你一句也没听明白对不对?你也不会告诉你家主人对不对?” 没想到金毛犬竟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躺在地上闭目养神,似乎很是不屑。夏晓桑对风和讪笑:“你多想啦,它才听不懂呢!” “切,笨蛋!它当然能听懂你说的话!人类总是自认为高深,却无法理解这世界上最单纯的动物。”一个讥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一个短发女生站在他们身后。她头发剪得很利索,穿着一身紧身衣,显得又干练又高傲。她走上前来,拍拍金毛犬的头,问夏晓桑:“你想知道它的想法吗?” 夏晓桑懵懂地点点头。 短发女生逗了逗金毛犬,然后笃定地对夏晓桑说:“它刚才说,它的主人对每个女生都很好,未必就是喜欢你。” 夏晓桑扯了扯嘴角:“你……你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谁说我开玩笑了?”短发女生不屑地瞥了她一眼,“金毛犬还说,你把爱心面包给它吃,它就向你透露更多的关于主人的信息哦。” “爱心面包……你,你怎么知道?”她好像刚才就把面包放进书包里了啊。 “当然是它告诉我的啊!”短发女生白了她一眼。 夏晓桑愣住了。也就是说,她真的能够读懂狗狗的想法?同理,刚才狗狗说,白少爷未必喜欢她,是真的喽? 哗啦哗啦,她的玻璃心顿时碎了一地。 短发女生好奇地凑上来:“咦?你怎么不说话了?”她的脸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美丽,不精致,但是五官很大气,整张面孔透着一股原生态的野性。 “好啦,你又何必在乎一只金毛犬的话?难道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就不喜欢他了吗?”短发女生不耐烦地拍拍她的肩膀。 “当然不会!”她会永远,永远地爱着她的白少爷啊。 “那不就成了。”短发女生摊手。 夏晓桑有些无语,但是对于短发女生直爽的性格,还是有几分好感的。她问:“姐姐,能问下你的名字吗?” “我叫小绿,水族馆的驯兽员。”短发女生说。她回头的一瞬间,阳光折射,树影斜移,让她的眼眸中显出一丝绿光。夏晓桑吃了一惊,揉了揉眼睛,难道自己刚才看错了吗? 等小绿离开之后,风和神色凝重地说:“主人,我觉得她很不一般。” “是哪里不一般?” 风和幽深的眼眸里充满了肃杀的气息:“是来自动物的……杀气。” 夏晓桑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难道小绿也和赫迪斯一样,喜欢虐待动物?可是,她觉得小绿虽然脾气不好,性格直接了一些,但绝不是坏人。 金毛犬突然起身奔跑起来。夏晓桑抬头一看,白少爷走出篮球馆,一边擦汗一边往这边走过来。“谢谢你帮我照料阿金。”他说。 “没关系啦。”她不好意思地说,看到金毛犬很兴奋地往白少爷身上扑,忽然觉得这条狗的表情……很八卦? “别闹,别闹,你想做什么?”白少爷安抚躁动不安的金毛犬。没想到金毛犬咬住他的裤脚,一路拉着他走向夏晓桑。然后,它竟然冲着夏晓桑鼓鼓囊囊的书包狂吠起来。 “抱歉,它平时是很乖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白少爷充满歉意地对夏晓桑说。然而金毛犬却不依不挠地堵住她的去路,吠叫不已。风和指着金毛犬喊:“喂喂,不许你欺负主人!” 看来它是一定要自己将爱心面包拿出来了。夏晓桑满脑黑线,暗地里咬了咬牙,一鼓作气地将面包从书包里拿出来:“学长,这个是……我送给你的!” 话音刚落,金毛犬就停止了吠叫,喉咙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声音。 三个人的额头上都沁出了汗水。夏晓桑的心里更是有一万头神兽狂奔而过:这只多管闲事的狗!坏狗! 那盒爱心面包被接了过去。夏晓桑紧张地闭上了眼睛,她听到了包装打开的声音,接着一声赞叹传来:“看得出来,你做得很用心。” 她睁开眼睛,看到白少爷正温和地向她微笑,心里很甜蜜。“学长喜欢吃就好。” 白少爷将一块面包递给风和:“喏,给你,很香哦。”风和十分别扭地扭过脸:“这种手艺的面包才不合我的胃口。”他大概是以忘记了自己在昨晚将蛋糕吃个盘底朝天的事情。 金毛犬扑过来,一口将面包吞下。风和顿时炸毛,揪住它的耳朵大喊大叫:“喂喂!我说不合我胃口,没有说我不吃!你这条馋狗!难道你只听小绿的话吗?” “小绿?”白少爷皱起眉头,“小绿刚才来过?” “是的,是个很自然很直爽的女孩子。”夏晓桑说。但是白少爷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你们以后离她远一些。” 哎?夏晓桑睁大眼睛。 白少爷继续说:“你们不了解小绿的身世,她是狼孩!被解救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有任何人类的意识……直到六年前,她才渐渐获得了语言能力。” “主人,什么是狼孩?” 夏晓桑一脸震惊,喃喃道:“就是被狼养大的孩子。”难怪刚才看到小绿,她捕捉到她身上所散发出的原始野性的气息。 “她也很可怜,父母都在野外遇难,她则被一群狼收养,直到六岁。”白少爷的表情很复杂,“也许是和野兽共同生活过,她很有驯兽的天分,水性超好,所以学校的水族馆才会将她聘用为驯兽师,但是……最近我发觉她有些地方很不对劲,也许是我多想了。” 夏晓桑猛然记起小绿的那双会在暗处发出绿光的眼睛,打了一个冷战。那样的眼神,真的有些像狼呢。 VOL.3 vol.3 直到回到家里,她仍然忘不掉小绿,以及她那双神秘的绿眼睛。 第二天一大早,夏晓桑来到水族馆,特意去了海狮园。因为是刚刚开馆,所以馆里并没有多少人。 蓄水池很大,面向观众的那一面是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海狮在水中游泳。风和新奇地叩了叩玻璃:“真漂亮。” “那边还有水母的展区,更漂亮。” 夏晓桑踮起脚尖,正好看到蓄水池那端的平台上,几只海狮正趴在小绿的脚旁。小绿拎着一只塑料桶,将桶中的食物分给海狮,引起了海狮们争先恐后的抢食。 “小绿!”夏晓桑向她打招呼。然而就在此时,那几只海狮看到她之后,纷纷惊恐地叫起来,然后噗通噗通跳下水向她游过来。“主人,小心!”风和挡在她面前,但是她还是吓得后退一步,透过玻璃看到疯狂的海狮们,不知所措。 小绿打开特殊通道的门,锁好,然后向她走过来:“晓桑你好,不要怕它们,它们还没有被驯服。” “可……可是……”她总是感觉海狮哪里不对劲。 “没有可是,我在训练它们做一些节目,可能这两天的训练有些枯燥,它们的情绪有些波动。”小绿说完,向海狮们瞪了瞪眼睛,嘴里说了一些难以听懂的话。海狮们立即安静下来,乖乖地游回到平台上。 “我刚才对它们说的是兽语,让它们安静。”小绿拂了拂短发,耸耸肩膀,“动物有时候就是很奇怪,人多的时候很快乐,人少的时候反而会害怕。” 夏晓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风和悄悄地对她说:“主人,我觉得她很可疑。” 今天的突变加上昨天白少爷的告诫,夏晓桑对小绿也起了戒心,决定告辞。但是小绿似笑非笑地拉住她,说:“你找我,就是为了看一眼海狮?” “不,只是……”夏晓桑犹豫了,小绿有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让她忍不住去靠近。 “只是什么?是你的游泳技术无法取得进步,想找我倾诉吧?” 她竟然能读懂她的心思! 夏晓桑惊呆了。小绿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胳膊:“来,跟我一起去游泳馆。” 游泳馆里,小绿如利箭一般刺入水中,游泳姿势又快又狠,击起了碎玉一样的浪花,让夏晓桑看得眼花缭乱。“小绿,你真是太棒了!”她欢呼。 风和有些急了,他冲着她大喊:“主人,你醒醒!不能靠近她,她太奇怪了!”但是夏晓桑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仿佛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 小绿浮出水面,向夏晓桑勾起一抹魅惑的笑容:“你也想游得这样好吗?” “嗯!”夏晓桑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在水中做出优雅的潜水动作。 “那我就告诉你……我的秘密。” 小绿轻轻地说完这句话,将目光移向风和。 “其实我,早就看到你了……”幼年的龙族,真的很好对付呢。 传说,美杜莎是一个每根头发都是毒蛇的女神。每一条毒蛇,都代表着人类的一个欲望。 来吧,来吧,我满足你,只要你和我定契。 小绿的话仿佛有一种魔力,让风和的眼睛渐渐失去神采,最后变成一片空茫。整个游泳馆里,顿时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你知道猫咪为什么那么优雅,鱼儿为什么会畅游在水中吗?”小绿拉住夏晓桑的手,“因为……他们天生具备这种能力的啊。” “嗯……”夏晓桑觉得眼皮变得很重,神思开始恍惚。 “所以,只要将动物的思维植入到你的头脑里,你也会游泳,会飞翔……我懂得动物们的思维,并且经常和它们进行交流。来,把你交给我,交给我……”小绿说。 夏晓桑缓缓点头。小绿唇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在她的手心里画了一个五角星的符号:“那么,我们来定契吧!” 正在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大门被一把推开:“住手!” 白少爷和宁馨羽冲进游泳馆,一把拉起夏晓桑:“你怎么了?” 夏晓桑这才恍然梦醒,她怔怔地看了看白少爷,又看了看自己,说:“我……小绿来教我游泳。” “游泳?小绿,你到底想做什么?”白少爷有些愤怒地质问小绿。小绿扶着阶梯,从游泳池中走上岸来,不羁地回答:“就如同她所说,我教她游泳啊。” “胡说!你若是只是教晓桑游泳,为什么会在门口设下结界?”宁馨羽上前一步,厉声问。 结界? 夏晓桑怔住了。宁馨羽回过头来对她说:“晓桑,你被骗了,她是魔女!” “哼,说我是魔女,证据呢?”小绿轻蔑地看着他们。白少爷冷冷地说:“总有一天,我会揭发你的真面目!” “我等着。”小绿说完这句,就傲慢地走了出去。夏晓桑这才觉察出自己手脚发软,白少爷和宁馨羽连忙将她扶到校医务室。 医生给夏晓桑做了检查,发现只是因为贫血而虚弱了一些,就给她开了一些药。“打一针,在校医室休息一个小时吧。”医生说。 宁馨羽自告奋勇地帮夏晓桑和白少爷请假,于是病房里只剩下白少爷和夏晓桑两个人。 风和似乎受到了严重的影响,从游泳馆回来的时候就怏怏的,现在靠在病床上,更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夏晓桑囧了:“风和,你真的是幻兽之王?” “我当然是啊!”风和将下巴搁在枕头上,无力地呻吟,“那个小绿,真是太可恶了!本来我今天可以用魔法拟物成海狮,但是我发现她用了强烈的意念干扰!” 意念干扰…… 小绿真的是魔女? “你们今天真的是太大意了。”白少爷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夏晓桑,“风和说的没错,他是幼年幻兽,魔力还未成熟,很容易被人用意念干扰来控制神智。上一次,赫迪斯就是用这个原理而得手的。” “原来如此。”夏晓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学长今天怎么会想到来救我呢?” “小绿带你们进入游泳馆之后,就在门口设了结界,结果很多同学都无法打开大门,只好投诉到学生会。我感觉事情不对劲,就亲自赶了过来。” 风和突然精神一振,用怀疑的眼神看着白少爷:“据我所知,你是普通人吧?你是如何破掉结界的?” 白少爷坐在椅子上,表情十分严肃。夏晓桑小声地对风和说:“别问了啦。” “其实回答也没有关系……”白少爷突然开口。他似乎陷入了回忆,声音里有一丝沙哑:“我曾经和正义伯爵定契,收养过一只独角兽,后来,它死了……可是,它留下的兽角还有一定的魔力的,我就是用这个破掉了结界。”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兽角,放到夏晓桑和风和的面前。 金色的角,优雅的身形……还有那句让他永远心痛的话,再见了,我的主人。 “所有的幻兽都有着自身的优缺点,龙族和独角兽也不例外。”白少爷说,“一个成年的龙族的魔法最强大,但是独角兽的意念更坚强。” “那么,它为何而死呢?”夏晓桑小心翼翼地问。这个问题,也是在她心里盘旋已久的问号。 白少爷似乎很痛苦,他极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半天才回答:“它是因我而死。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如果自己当初不是那么贪心…… 那么,它根本就不会死。 VOL.4 vol.4 学长这样的表情,真的是很少见呢。 他是让无数女生倾慕的贵族少年,有着完美的容貌和冷静的个性。可是现在,她第一次看到了他如此脆弱和彷徨。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白少爷的眼睛有些发红,“它让我明白了,我根本就不配得到爱。” “你值得。”夏晓桑感觉心里猛然一痛。 “我不值得。”他冷冷地说,“我……”下一个瞬间,剩下的话已经被一个吻堵了回去。 面前的是少女放大的五官。他有些惊骇,但是很快就沉溺在少女独有的甜美之中。连告白都要犹豫半天的仓鼠少女,竟然也会主动吻他。这不是在梦中,嘴唇上的柔软的触感,是真实发生的。 被吻了啊…… 这种情况,似乎是第一次遇到呢。 等他回过神来,她已经涨红着脸离开了他,目光闪躲。“呐,我其实……只是想说,”她低着头坐在床上对手指,“想说……” 完蛋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其实更担心三件事——第一,会不会被全校女生追杀?第二,会不会被校报以八卦新闻头条给揭发?第三,会不会被他讨厌? “我只是想说,我喜欢学长,永远都会喜欢!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所以,请不要再说‘我不值得’这样的话。”夏晓桑豁出去了,大声说。而下一秒钟,他的吻覆了上来,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一定要记得一件事。” “什么?”她愣愣地问。 “这种事,要让男生主动。”他唇边带着一抹轻笑,看着她说。少女羞涩地低下了头,心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扑通扑通地乱跳。 “我说你们……”旁边传来风和弱弱的声音。 世界一片静寂。 他们太过投入,竟然忘记了风和! 如果没有风和,该是多么浪漫的一件事啊。可是…… 夏晓桑转头看着风和,发现他正坐在一张椅子上,下巴抵着椅背上认真地看着他们。难不成刚才的一幕都被他从头看到尾?他没有自觉地闭上眼睛? 少女顿时觉得要疯了。 而让她彻底疯狂的是风和下一句话。 “你们不觉得,这样会传播病菌吗?” 校医室里,突然响起了一声炸喝:“笨蛋——龙!” 好吧,关于恋爱的开端,就是这么乌龙。 从校医务室打完点滴回家,夏晓桑整个人还是晕的。她稀里糊涂地做完作业,打算上床睡觉,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做梦的话,会梦到正义伯爵吗? 也许是直觉吧,她总是觉得伯爵很爱管闲事,而且并不是很赞成她和白少爷恋爱。要不是上一次伯爵在关键时刻让她睡着,她和白少爷早就能kiss了呢。 想到这里,夏晓桑在心里默念:千万不能睡着,不能睡着。 可是没过多久,她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然后一股咖啡的香味飘进鼻子。 夏晓桑绝望地睁开眼睛,果然看到正义伯爵坐在眼前,优哉游哉地喝着咖啡,还礼貌地向她举了举杯子。 她又被邀请到了梦之境。 “伯爵!”她忽然觉得胸中充满了勇气,“就算你阻挠我,我也要和学长在一起!” 正义伯爵拿着小银勺搅着咖啡,摇晃着指头说:“nono!我才不会阻挠你!我的公主,我只是要提醒你,你要帮助风和回到幻兽界,不然他的下场,就和白少爷的独角兽一样!” “什么?”夏晓桑愣住了。 正义伯爵喝了一口咖啡:“风和也会死,你没有想过么?” “可是,为什么会死呢?” “这个原因嘛,我在上一次的时候,就从书里查到了。”伯爵指了指墙上厚厚的魔法书。 “那你快告诉我!” “可是书里说,天机不可泄露。” “……”夏晓桑真的很想把面前的欧式长桌给掀翻。 伯爵清了清嗓子,说:“我只能告诉你,风和在人间必须要学会一种魔法,才能帮助它回到幻兽界。” “那是什么魔法,我该怎么做呢?”夏晓桑问。 正义伯爵打了个哈欠:“都说了是天机不可泄露的了。” “喂!”再不说,她真的要生气了啊。 可是这时,伯爵身后忽然刮来一股风,带来了许多粉色花瓣。夏晓桑在花瓣的簇拥下,渐渐失去了意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 “原来伯爵是要对我说这些啊……”她躺在床上,喃喃自语。 拉开窗帘,风和变成的小盆栽还站在窗台上。不知道为什么,以前他都喜欢变文竹的,但是今天却变成了浑身是刺的小仙人球。 因为他在睡觉,所以小仙人球上不断散发出“z”这样的字母。 风和也会死吗? 想起正义伯爵的忠告,夏晓桑有些担心。 还有,风和要学习的魔法,到底是什么呢?是不是当时白少爷没有让独角兽学会那种魔法,独角兽才会死去呢? 她脑子里成了一团乱麻,最后干脆什么也不想了。“风和的龙云越来越大,也许玄机就在龙云里?” 想到这里,她心安理得地起床收拾,刷牙洗脸。 昨天,白少爷对她说过,今天要一起去上学呢。 原来恋爱的感觉就是被呵护,做梦都没有这么美妙吧。 每天早晨,他都会准时出现在她必经的路口,陪她一起坐公交去上学。下课后,他会带给她一些条理清晰的课堂笔记,那些都是让他在去年同样的科目中获得一百分的法宝。而她,也会用心制作一些小点心和料理。 只是,她越来越淡忘了,那个曾带给她欢乐的风和。 VOL.1 vol.1 不知不觉中,这个城市里有很多孩子开始了异样。 第一幕,小桃的家。 卫生间里不时发出了水声。小桃的妈妈敲了敲卫生间的门:“小桃,你没有问题吗,你已经洗了一个小时了!” 尽管浴缸里的水已经凉透,但是小桃依然十分享受地躺在里面。听到妈妈的催问,她嗡声嗡气地回答:“我还没洗够。” 第二幕。 啪。 卧室的灯灭了,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路灯照进昏黄的灯光。 语语蹑手蹑脚地爬起床,偷偷地走进厨房里。她打开冰箱的门,在看到里面放置的鱼干之后,发出诡异的“嘿嘿”笑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语语的妈妈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了。她走出卧室,试探地冲着楼下的一点灯光问:“语语,是你吗?” 没有得到回答,只听见类似老鼠啃咬食物的声音。 无措的母亲只好走下楼梯,但很快就被厨房里的景象给惊呆了,发出了一声尖叫。 语语将冰箱里所有的鱼都拖了出来,大口地啃咬。那种眼神,根本不像一个八岁的孩子。 第三幕。 “叮铃铃——”在深夜,派出所的警察们并不意外地拿起来了电话。接着听到电话那端一个母亲撕心裂肺的痛哭声:“警察同志,我的孩子离家出走了!” 平静的深夜,高大的建筑物隐在暗影里,好像一只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走了过来。冷冷的月光将她的身影照得无比修长。忽然,她站定,向黑暗中挥了一下手,于是很快,暗处纷纷亮起了一双又一双的绿眼睛。 月光渐渐明朗,而那些绿眼睛的生物也得以窥见真容——原来那都是一些孩子。 女人冷冷地笑了,她的眼睛中闪耀着绿色的光芒。 VOL.2 vol.2 “不!” 夏晓桑猛然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大汗淋漓。 窗户被打开,风和蹲在窗户框上,急切地问:“主人,怎么了?” “我做了一个噩梦……”她捂住眼睛,无助地哭起来,“狼,好多狼……它们无处不在。” “主人,冷静一下,没有狼,你很安全。”风和安慰着她,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抚摸着她的头发。夏晓桑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他:“没事了,只是一个噩梦而已。我今天约好和白少爷一起去看海狮表演,要早点准备。” “又是白少爷。” “有什么问题吗?” 风和不高兴地说:“我感觉你不再重视我了。” 夏晓桑愣了一下,嘿嘿笑了起来,伸出手指戳了一戳他的脸颊:“你在吃醋?” “为什么要吃醋,我喜欢吃冰淇淋。”风和回答得很无辜。 夏晓桑开玩笑的心情就这样冷了下去。她打了个哈哈,伸了个懒腰:“风和,我想再睡一会儿。” “哦。”风和恹恹地走到窗前,又变成了一株盆栽。他以为主人会将自己的誓言重复一遍的,但是看来她并没有那个心情。 夏晓桑静静地闭上眼睛,等待天色彻底亮起来。过了大概半个钟头,她才将脑海里的可怕画面忘记。 海狮表演是在九点正式开始,但是在八点的时候,大批的学生就已经在大厅里等候了。 她走进水族馆的大厅,看到人山人海,吓了一跳。风和变成了一条红色的领带,被夏晓桑系在了脖子上,一路上哀嚎:“主人,我快要被挤成照片啦!” “少罗嗦,我也快成照片了,而且是和你合影!”夏晓桑满头大汗,目光在入口处搜寻。果然,她看到彼得站在售票处,正向她挥手,连忙赶了过去。 “社长让我带你进去,他已经在里面了。”彼得笑了一笑,让她从售票处的门口进去。经过一条长廊,又走过几个展厅,他们才到了海狮园。 “晓桑,这边。”白少爷站在展台前,向她挥着手。夏晓桑跑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只听白少爷对她说:“这里是观看海狮表演的最佳位置,等表演开始,你要仔细观察,看看小绿有没有什么异样。” “怎么了?” 白少爷一脸凝重:“据我调查,最近城市里发生了一些奇怪的案件。很多孩子都得了心理疾病,具体的表现是,他们疯狂地喜欢水,喜欢吃鱼,脾气暴躁等等。而且,据心理医生透露,那些孩子的表现更倾向于动物。” 夏晓桑大吃一惊:“可是孩子怎么会变成动物呢?” “我也在奇怪。这并不是偶然案例,已经是多发事件,所以其中必定有联系。”白少爷说,“小绿懂兽语,表现又很奇怪,我不得不怀疑她。” 变成领带的风和插嘴说:“小绿一定有问题!当时我想用意念和那些海狮交流,但是她竟然对我进行脑波干扰!真是欲盖弥彰。” “这件事先不要说出去,以免打草惊蛇。”白少爷低声说完,便紧紧盯着舞台。 海狮表演很快就开始了。开场是几个舞蹈热身,引起同学们热烈的掌声。 舞台设计非常带感,四面环水,中间是一个旋转的圆形舞台。当小绿和几只海狮出现在舞台中央,掌声更加响亮了。 “看来小绿有不少粉丝啊。”白少爷说。 夏晓桑深以为然:“小绿有一种魅力,能够在很短的时间里博得别人的好感。” “听说她能读懂动物的心思?那么有没有可能读懂人的心思?”白少爷问了一句。虽然这只是一句猜测,但是夏晓桑听得心惊肉跳,回想起和小绿接触的点点滴滴,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 海狮表演很精彩,第一个节目是海狮靠着支撑架半立起身子,在小绿的指令下顶起彩球。 第二个节目是小绿搬出了一架梯子,吹着口哨让海狮们走上梯子,然后她从手边的塑料桶里拿出几条鱼扔向半空。海狮非常准确地将鱼接住,吞到嘴巴里。 第三个节目是海狮倒立和投篮。当聪明的海狮们将小篮球精准地投入到篮筐里时,全场的掌声又一次达到了高潮。 “同学们,表演好不好看呢?”主持人笑眯眯地走上舞台,“不要着急,最精彩的部分还在后面!” 小绿自信地一笑,让工作人员搬上了一块木板和一个铁架子。铁架子上排列了很多塑料数字模型。观众席上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她弄块黑板做什么,难道要让海狮认数字?” “天啊,那个难度也太高了吧?” 小绿十分淡定一笑,在黑板上写了一个算式:3+5=? “天啊,还真的是算数学!”人群几乎要爆炸了,“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海狮们没有那么激动,静静地望着黑板。小绿指向其中一只海狮,它歪歪扭扭地爬到铁架子下面,在“8”的数字模型下面顶了一下。 小绿又写了几个算式,其中还有乘法算式,那些海狮竟然都一一答对了。观众席上顿时欢呼起来:“小绿好样的!”“太棒了,难以置信啊!” 夏晓桑震惊极了,白少爷问她:“你觉得这些海狮像什么?” “像人。” 难道……小绿真的和最近发生的儿童心理疾病有关? “我们该怎么办?”风和忍不住插嘴,“如果我能够不受小绿干扰就好了……” “晓桑,你随我来这边。”白少爷拉起她。等到了一个角落,他指了指她的领带:“我想让风和去探知一下那些海狮有什么问题。” “可是,小绿这个人深不可测,万一她又用意念干扰……” 白少爷从口袋里拿出那枚金色的角:“它虽然不在了,但是它的角还有魔力,代表着坚强的意志……” 夏晓桑的领带渐渐扭曲,最后风和变回了人形,拿过金角说:“有了这个,我就不怕了。” 他的笑容有些苦涩,抚摸着那枚金色的角,忽然说:“我想,完成这次任务之后,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们独角兽是怎么死的?” “可以,不过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白少爷说。 风和点点头,看了一眼夏晓桑,走下阶梯,向海狮们走去。夏晓桑忽然有些害怕,追上几步:“风和,不要逞能,如果你对付不了她一定要记得逃回来!” 风和一个趔趄,悲愤地回头对她喊:“主人,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用吗?” “我只是担心你……” “好啦,”风和向她挥手,“我会没事的,你放心。” VOL.3 vol.3 海狮表演很精彩,小绿连连出来谢幕,获得了持续两分钟的掌声。 “到底哪一只海狮是风和?”夏晓桑坐在座位上十分着急,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分钟,而风和还没有回来。她忍不住拉了一下领带:“难道风和落入陷阱了?” 只听“哎吆”一声,领带痛呼一声。夏晓桑低头惊讶:“风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当然是偷偷回来的!”领带似乎痛得龇牙咧嘴,“因为我收到的消息太让人震惊了!” 就在刚才,风和用了隐身术,偷偷混入那群海狮中,然后获取了那些海狮的脑电波。 “那些海狮的意识都是孩子们的!他们都是几天前去找小绿倾诉,当他们和小绿定契之后,便发现自己封进了海狮的体内!主人,你还记得我们之前来到海狮园,那几只海狮看到我们的时候很激动吗?那是因为它们想向我们求救!小绿真的是魔女,她可以将人类和动物的脑电波互相对换。她要让人类感受到动物的痛苦,动物感受到人类的痛苦!” 夏晓桑急了,对白少爷说:“我们一定要救救那些可怜的孩子。” “风和,你有没有问海狮,受害的还有没有其他海狮?” “我去问了,受害人只有今天这几只表演的海狮,其他海狮都很正常。” “那我们走!”白少爷站起来说,“先将海狮扣下来!” 海狮表演结束了,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往外走。在白少爷的带领下,夏晓桑和风和急匆匆地赶到水族馆馆长的办公室外,敲了敲门。 “进来。” 在推开门之前,白少爷回头对夏晓桑说:“你记住一条,我们不可以说‘小绿是魔女’这种话,更不能说我们是用一只幼年龙族来获取的证据,否则,没有人相信我们。” “嗯。”夏晓桑点点头。 白少爷深呼吸一口气,推开门。馆长坐在办公桌后面,见来者是他,笑眯眯地站起来:“白同学,你的那个将水族馆开放的计划很好!今天海狮园只是试演,就获得巨大的成功,白少爷你功不可没啊!” “谢谢馆长的夸奖。”白少爷没有理睬这些溢美之词,恭谨地问,“我想知道,那几只海狮现在在哪里?” 馆长十分意外,愣了一下才说:“会在今天下午送回动物园里,怎么了?” “啊!”跟在白少爷身后的夏晓桑失声惊叫,脱口而出:“馆长,不可以把海狮送走!” “你以为我想送走吗?”馆长摊了摊手,“这批海狮原本就是动物园寄存在学校的水族馆里的,看到海狮们这么争气,我也不想送走的。” 海狮们本来就是动物园所有? 夏晓桑求证地看了看白少爷,他肯定地点点头。 “那怎么办!”风和用很低的分贝对夏晓桑说,“一旦将海狮们送入动物园里,那么就是跟真正的动物在一起生活,忍受着人们的观赏……这对孩子的心理是一个极大的摧残!” 这一点她也想过了,可是那些海狮的所有权是动物园的,所以事情就变得棘手多了。 “馆长,这恐怕不是真相吧?”白少爷用犀利的眼神盯着馆长。馆长的脸上出现了汗珠,他连忙用手绢擦汗,擦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自己不用害怕这位少年,生气地叫嚷起来:“水族馆如何打算,我有必要向你一个学生汇报吗?” “当然有必要,白氏企业在其中有一半的股份,可以过问水族馆关于经营上的事宜。而且你知道,我虽然未成年,但我是公司将来唯一的继承人。” 馆长张口结舌,颤抖着嘴唇回答:“好吧,这个是我和小绿的计划,这个你们也要过问吗……” “到底是什么计划!”白少爷加重了语气。 “小绿曾经找到我,要我接收动物园无法负担的一些动物,她来负责驯养。你们也知道的,她的驯兽技术很厉害,从今天的海狮表演中可见一斑。”馆长一边说,一边从抽屉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册子。 “这个册子里面记载的,是接收全市动物园动物的清单。我们之前达成了协议,如果我们将这些动物训练出优秀的表演技巧,动物园就会付给我们水族馆一笔钱。”馆长说到这里,推了推眼镜,“白同学,你不要误会,这些钱我是不会私吞的,会作为经营收入记入总账!” “说下去。”白少爷没有理他,用冰冷的语气命令。 “好吧……白同学,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双赢的计划吗?”馆长终于觉得自己有些底气了,挺起了啤酒肚,将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说:“动物园得到了一匹表演技术超凡的动物,我们水族馆赚了钱,你们白氏企业增加利润,多好啊。” “一点都不好。”白少爷淡淡地说,“请你,停止这个计划。” “啊?”馆长的眼镜掉到地上。 他颤抖着手捡起眼镜,忽然怀疑地看着白少爷:“为什么?一向最有商业头脑的你,为什么会做出这个损害公司利益的决定?!” “现在,我不仅要停止这个计划,还要压下这批海狮,延后送回动物园!”白少爷从书包里掏出一张支票,“违约金,白氏企业来付。” “oh,no——!”馆长办公室里爆发出一声厉喝。 五分钟后,白少爷和夏晓桑从从馆长办公室出来。风和从领带变成了人形,啧啧地说:“白同学,你真的很仗义哎。” “这大概是我做过的唯一一次亏本生意。”他说。 夏晓桑开始露出星星眼:“可是我觉得这样的白少爷,很帅啊。”白少爷笑着看了她一眼,拉住她的手说:“走,我们去看看小绿那边的问题如何解决。” “嗯!”她开心地回答,握紧了他的手。 VOL.4 vol.4 小绿在学校教师公寓里有一间居所。白少爷到达时,看到几个女生聚集在门外,在偷偷商量着什么。 白少爷和夏晓桑对视一眼,放轻了脚步。只听一个女生用崇拜的语气说:“小绿姐姐真是太棒了!我们等下找她会不会太冒昧了?” “不会的,我听说她对很多人都很和善,虽然她看上去有些桀骜不驯,呵呵。” “那我们就敲门吧?” “嗯。”一个为首的女生打算敲门。白少爷忙阻止说:“同学们,等一下。” 女生们看清楚来人,小小地惊叹了一下:“白少爷,你……你也来找小绿姐姐吗?”她们窃窃私语:“小绿姐姐的魅力真是锐不可当。” “喂喂!你们干嘛要无视我这个正牌女朋友啊!”夏晓桑十分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是的,主要是有些急事要谈……”尽管十分着急,但是白少爷还是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少女们果然一个个都眼冒红心:“既然白少爷有事,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看着女生们离去的背影,夏晓桑不高兴地撅起嘴巴:“哼,花痴。”风和立即投来鄙视的眼神:“难道你不是花痴?” “我哪里是花痴?”她立即反驳。然而就在此时,门忽然打开了,小绿站在门后,露出蛊惑的笑容:“你们好,是来找我的吗?” 三人一愣。 走进房内,小绿请他们坐下之后,就端上了热气腾腾的茶水。 是三杯茶水。 夏晓桑心里咯噔了一下,小绿果然能够看到风和,她不是一般人! “虽然知道幻兽是不喜欢喝茶水的,但我这里没有咖啡……为了表示尊重,还是上三杯茶。”小绿不急不忙地坐下,丝毫没有紧张的意思。 “你为什么能够看得见风和?”白少爷的目光充满审视。 小绿潇洒地甩甩头发:“这个原因等一下再告诉你,我想问——这个幼年龙族,为什么意志力会增强了这么多?他的主人,明明就没有让他有增强法力的能力。” “为什么要告诉你?”风和冷笑,“上次要不是你干扰我的意志力,我肯定能够发现那些海狮装的是孩子们的意识!” “小绿,你太残忍了!你知道这会对孩子们造成多大的伤害吗?”夏晓桑很生气地说,“请你将动物和孩子们的意识互换过来!” “是的,否则,我们将揭发你!”白少爷也冷冷地说。 面对这些质问,小绿丝毫没有害怕的感觉,她哈哈大笑,然后说:“换回来当然可以啊,现在就可以,因为我的目的不是伤害孩子们。因为——我的目的是,让你们当场揭发我!” 她的笑声又阴又冷,让夏晓桑打了一个冷战。白少爷拍了拍她的手,以表示安慰:“别怕,有我在。”她才稍稍有些放心。 “可是,你的目的只是让我们揭发你……你没有道理这么做。”风和皱紧眉头,紧紧盯着小绿。 小绿从桌子上拿过一个册子,直接扔到她们面前的桌子上:“告诉你们,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夏晓桑翻开册子,发现那是一本图册,上面全部是动物被关在笼子里的照片。城市里下发了打狗命令,人们拿着棒子打狗的照片,猴子们被关在笼子里,寂寞地望着天空的照片,还有屠宰场里,一头即将被杀掉的牛,它的眼睛里流出泪水的照片…… 全部都是,动物的照片。 “我是狼孩,我从小和狼生活在一起。那些狼从未虐待我!可是当人类找到我的时候,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吗?”小绿的声音很生硬,听得出她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们杀了它们!” 夏晓桑、白少爷和风和都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一时间都愣住了。 “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类,总是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你们做了什么?虐待猫狗、浪费肉食、囚禁动物、肆意捕杀、破坏环境……我就是要让人类和动物们的意识互相调换,让他们知道,动物是多么痛苦!”小绿眼睛里露出凶光,阴恻恻地笑了。 “不好!主人,你们快走!”风和突然大叫,挡在夏晓桑和白少爷面前。只见这间房间的摆设顿时消失不见,周围只有一片像龙卷风一样飞快的气流在旋转。 小绿得意地说:“你们逃不掉了!这是我的结界!” “你怎么会有魔法?我明白了,你和黑巫女定契了!”风和恍然大悟。白少爷问他:“黑巫女是谁?” “她是所有幻兽的死敌,专门收集幻兽的灵魂!正义伯爵和我说过,黑巫女会和一些凡人定契,给他们魔法的力量,但是代价就是,这些凡人必须在特定的时间里献上一只幻兽的灵魂!” 夏晓桑大吃一惊:“风和,你快走,别管我们!她肯定要将你献给黑巫女的!” “我不走,我要保护你!”风和大喊,银色的头发飞扬起来,显得他特别坚毅。 小绿十分轻蔑地冷笑,说:“你们太小看我了……我会按照黑巫女的套路来走么?我本来就是为动物伸张正义,如果代价是伤害一只幻兽,只能说明我胜之不武!” 白少爷忽然心念一动,大声喊:“小绿,你不肯伤害风和,这说明你还是有善念的!我承认,人类是做了很多错事,但是你不能用另一个错误去弥补这个错误,要用正当的方式!” 小绿眼睛中的绿光越来越盛。她大声喊:“白同学,你别伪善了,独角兽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 只是过了一秒钟的时间,但是却像度过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夕阳下,它的身影是那么优美。柔顺的毛,金色的角……她亲切地对他说,主人,我会保护你。 是你,是你杀了独角兽。 “啊——”白少爷突然抱着头,蹲了下来,似乎是非常痛苦。夏晓桑吓了一跳,抱住他大喊:“学长,你怎么了?!” “不好,她开始对我们进行意念干扰了!白同学,很可能会被小绿控制!”风和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没有别的法子,只有让他坚持自己的想法!” “学长!”夏晓桑苦苦哀求白少爷,“独角兽不是因为你而死的,我相信你没有杀它,求求你不要这样!” 白少爷抓着自己的头发,身体蜷缩成一团,发出呜咽的声音。“是我杀了它,我贪恋它的魔法,却忽略了它不能在人间久留的事实,结果酿成了大错!” 风和的脸色变了。 独角兽是这样死掉的啊…… “呵呵,人类就是贪心啊。”小绿耸耸肩膀,“这样的人类,难道不该被惩罚吗?” “不!学长他不是故意的,如果学长知道这样的结局,他会这样对待独角兽吗?”夏晓桑因为喊得太用力,声音已经充满了嘶哑。她使劲扳起白少爷的肩膀,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啪嗒。一滴眼泪落下。 忽然,她抱着白少爷哽咽起来:“学长,如果独角兽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它也会难过的!它虽然死了,但是它的灵魂一定在黑巫女那里,我们要振作起来,才能将它救回来啊!” 白少爷的痛苦似乎有所缓和,他眼睛里有泪光闪动。“真的?”他有些不敢相信。 “是的,我敢肯定!”夏晓桑连忙擦干泪水,“你想,小绿为什么知道独角兽的事情?肯定是黑巫女和她说的!也就是说,独角兽的灵魂一定在黑巫女那里!” 白少爷的双眼本来蒙着一层白翳,现在也开始渐渐散去,恢复了以前的清明。他感动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晓桑……” 他们拥抱在一起,两颗心紧密相连。 “喂……”风和觉得自己要疯了,“你们可不可以看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啊!两个人这才红着脸分开。夏晓桑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她扶着白少爷站起来,义正言辞地对小绿说:“你不可能控制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放弃你的计划吧!” 小绿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不可能的,我明明可以控制你们!” “你只能控制意志薄弱的人类!”风和上前一步,“小绿,你放弃吧!” 小绿颓然坐在地上,双目无神。 VOL.5 vol.5 几天之后,这个城市恢复了平静,仿佛没有孩子离家出走,没有孩子变得奇怪,也没有神奇的海狮表演。 让米洛学院的学生们感到心痛的是——最优秀的驯兽师从水族馆辞职了。她临走的时候,很多同学都奔涌到校门口。 “小绿姐姐为什么要辞职啊?”一个女生依依不舍地问。 “是啊,小绿姐姐人很好,很帅,很仗义,经常开导我们。”另一个女生抹着眼泪说。 小绿依旧是一头利索的短发,笑容很潇洒,只是多了一丝忧伤。“因为,我没办法训练出同样优秀的海狮了。”她说。 即使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也的确让人有些伤感呢。 白少爷和夏晓桑站在教学楼的玻璃窗前,看着发生在校园门口前的一切,在心里这样唏嘘。 “其实她人真的不坏的。”夏晓桑说,“她和黑巫女定契,却私下决定不伤害风和,独自承担惩罚,这不是一般人的勇气。” “是的,我也敬佩她这一点。”白少爷转过身,斜靠在墙上,“所以,我将她的邮箱号要了过来,要给她看一些东西。” “咦?是什么东西?”少女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不料想风和从后面点了点她的肩膀,哼了一声说:“别那么八卦啦!” “这哪里是八卦啦,这是……关心!就是关心!” “不要口是心非!” …… 五分钟后,两人的话题已经从八卦变成了—— “喂,你当时对小绿说‘你只能控制意志薄弱的人类’,其实你之所以没有被她控制,是因为你有独角兽的角吧?”夏晓桑叉起腰,怒目相向。 风和也不甘落后:“我当然要那么说啊,不然怎么能挫败她的积极性?” “……” 午后的教学楼空无一人,明亮的地板上映出三人的身影。白少爷好笑地看着他们吵得脸红脖子粗,将外套甩在肩膀上,独自走进一间电脑室。 第三排右数第五个,是专属于他的电脑。白少爷打开电脑,联上网络,开始写一封电子邮件。 邮件的地址那栏,收件人写着小绿的名字。附件则是一个ppt动画,是他熬了几个晚上制作出来的。 打开ppt,他看着播放的图片上,动物们痛苦的眼神,不由得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当ppt放映结束,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字:人类是万物之灵,也要尊重和理解这个星球上的其他生物。 “我想,你一定会喜欢这样的一份礼物的。”白少爷在邮件的正文处这样写道,“很多事情,我们都知道是正确的,但是要让别人认同我们,一定要用温和、正确的方式。这个ppt,我会先放在校园网上,希望可以召集一些志同道合的同学,一起来宣传‘尊重动物’这个理念。到时候,欢迎你的参与。” 然后,他点了发送键。 小绿看到这样一封邮件,会怎么样呢? 一定会很开心吧,她是那样一个热爱动物的人。 还有,他也在暗中策划着一个计划,一定要联合她的力量,去解决黑巫女的事情。如果晓桑没有猜错,独角兽的灵魂一定在黑巫女那里。 白少爷关上电脑,打开门走了出去。过去了这么久,竟然还能听到夏晓桑和风和在走廊上的吵闹声。 “你说,主人,你多久没有给我买冰淇淋了?” “风和,如果不是伯爵,我根本不知道你是一只幻兽,还以为你是一个吃货呢!” “你……”风和被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白少爷微微笑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每天看他们吵吵闹闹,他就会暂时忘记失去独角兽的痛苦。 “我,一定会将你拯救。”他说。 VOL.1 vol.1 一大早,话剧社团里就传来了争吵声。 宁馨羽一拍桌子:“我说,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不行,潜水对技术的要求很高,而且要做出一些舞蹈动作,晓桑根本就不合适。”白少爷坐在椅子上,悠闲地喝着咖啡。阳光从窗户上照进来,恰好洒在他一身白色休闲装上。 整个画面看上去那么唯美,为什么气氛这么僵硬呢? “其他人的技术我看也没那么好!而且演出之前肯定要培训的啊,你怎么知道晓桑在培训中不能脱颖而出?”宁馨羽十分火大。 白少爷依然坚持己见:“我这是为了公平。” “你是为了你一向公平的形象!” “好了,你们别吵了,都冷静一下。”彼得走过来,将两个人劝下,然后转头看向当事人——夏晓桑。“晓桑,你的意见呢?” 她……她没有意见,反正她永远都是那个跑龙套的就是了。 夏晓桑低着头,飞快地笑了一下:“没事,我不演这个角色就是了,你们给我安排杂务人员的工作就好了。”她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表:“啊,我忘了我还有个补习,所以失陪了。” 从话剧团跑出来的时候,她听到宁馨羽对白少爷说:“你就不能给她一点鼓励吗?” 夏晓桑无力地走在路上,脑子里很乱。风和“膨”地一声现出人形,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宁馨羽从话剧团里追了出来:“晓桑,等一等。” 她赶紧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以最佳状态回头对宁馨羽一笑:“学姐,怎么了?” “我知道补习是一个借口,所以想找你聊一聊。”宁馨羽说,“抱歉,我也不知道社长怎么了?他以前虽然冷静自持,但是绝没有现在这样无情。” “没有,我不觉得他无情……”夏晓桑心虚地说。她知道,白少爷之所以不让自己参演,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游泳技术都是掺了水分的。而宁馨羽不知道,所以她才会这么支持自己。 说到底,都是她太虚荣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如果不知道你是他的女朋友,我真的要以为你们……”宁馨羽睁大眼睛,试探地问,“你们没吵架吧?” “没、没有!”尽管他们的恋爱关系已经公之于众,但是如果有人提起,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宁馨羽洒脱地笑了:“没吵架就好,社长就是这个脾气,可以做梦中情人,但是真的去和他恋爱,你会发现他一点也没有恋爱细胞。” “噗!”夏晓桑笑了起来,心情也开心很多。两个人在校园的超市里买了两杯雪碧,坐在操场的单杠上边喝边聊。 “学姐,我有一个问题。” “你问。” 夏晓桑有些紧张地捏了捏雪碧杯子,才问:“其实我觉得你和社长最相配啊,为什么没有恋爱呢?” 宁馨羽差点把嘴里的雪碧给喷出来。她十分痛苦地咽下,才喘着气说:“晓桑,你可不可以不要问这么劲爆的问题啊!你是他女朋友哎!” “我、我就是好奇啦。” “好吧,”宁馨羽歪着头想了想,“因为我们对彼此很熟悉,所以了解到还是做朋友更舒服一些。而且,你也知道的,我受不了他铁面无私的作风。你觉得那是公平,可是我觉得那是无情。” “原来白少爷是这样的一个人啊。”夏晓桑突然很沮丧。她觉得说谎的自己根本就触犯了白少爷的底线。她鼓足勇气,对宁馨羽说:“学姐,我想对你坦白一件事——我的游泳技术,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怎么会,你和菠萝包她们比赛都赢了啊。” 夏晓桑心虚地看了一眼风和,他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仿佛没有听到她和宁馨羽的对话。 “学姐,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我很多地方都没有那么优秀,所以这次不参演也好,从今以后我要做自己。” 宁馨羽愣住了,像不认识一样看着她。 夏晓桑突然紧张起来,学姐不会不喜欢她了吧?她讪笑着说:“学姐,你……雪碧里还需要冰吗?” “晓桑!”宁馨羽突然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没想到你这么不自信!所以我决定了,一定要让你站在舞台上,让你认识你自己的价值!” 哎?夏晓桑晕了,她刚才说那番话的目的不是这样的啊…… 然而宁馨羽已经活力十足地跳下单杠,挥舞起小拳头说:“从今天开始,我一定要让你学会潜水!” VOL.2 vol.2 第二天是周末,夏晓桑和话剧团主要成员来到海水浴场。宁馨羽将潜水服发给大家,然后向夏晓桑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今天的主要任务是教晓桑潜水,大家要注意安全。”白少爷也穿上了潜水服,“而且晓桑是第一次潜水,很可能受不了水压,我们要在她周围注意观察她的手势。宁馨羽,你先给她介绍潜水技巧吧。” “好的。” 宁馨羽将潜水的一些知识给她介绍了一遍之后,对大家说:“现在大家互相检查一下彼此的潜水服有没有问题吧。” 夏晓桑的潜水服是由白少爷负责。他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笃定地说:“没问题了,等会儿在水下,如果你受不了,就打个手势给我。” “嗯。”她低下头。自从那天宁馨羽为了她和白少爷吵了一架之后,她就觉得在他面前不自在。他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一点,拍拍她的肩膀:“怎么了,还在生我的气?” “才没有。”她撅起嘴巴。这幅别扭的表情看在白少爷眼里,比平时多出了一些可爱与天真。 “风和呢?”白少爷忽然问。 “他已经到海里面了,说等一会会来找我们。”夏晓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白少爷看了站在不远处的宁馨羽和彼得,确定无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之后,轻轻地捧起她的脸,在她的额心落下一吻。忽如其来的亲昵让夏晓桑吓了一大跳,但是很快,她便颤抖着闭上眼睛,接受了那一吻带来的震撼与甜蜜。 “学长,为什么?”许久,她才睁开眼睛,眼眶里起了一圈眼泪,“就算没风和的魔法,我也可以做好的,为什么学长不相信我?”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温柔:“对不起,我不会再怀疑你了,我会让你变得更好。” 夏晓桑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忽然看见宁馨羽和彼得正坏笑着往这边看来,顿时流下了两行宽面条泪:“学、学长……我们被看见了!” 纳尼?! 白少爷黑着一张脸,回过头,用杀人的目光看向两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宁馨羽哈哈大笑:“社长,我们什么也没有看见哦!” 夏晓桑囧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好在前一天聘请的船工都陆续到场,让他们从一场尴尬里脱了身。于是四个人开着船到达浅海,陆续跳下水去。 刚刚入水,夏晓桑还是有些紧张的,但是看到白少爷她的旁边,浑身便充满了活力。四个人往深处游去,10米,20米,30米……夏晓桑忽然感觉有些耳鸣,忙做了一个手势,于是另外三个人点点头,便往上游去。 夏晓桑抬头看了一眼水面,发现还真是不一般的美丽。 以前都是站在陆地上看水面,现在在水下看水面,角度不同,那种美景也是不同的。阳光洒在水面上,好似披盖了一层轻柔的薄纱,在随着海风荡漾出美丽的波纹。 有鱼群游了过来,透着水面洒下来的阳光,可以看出那些鱼儿五彩缤纷,大小各异。看到人类,它们转向另一个方向游去。 夏晓桑有些失望,向鱼群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想向鱼群那边游去。白少爷摇了摇头,意思是就算游到地方了,鱼群也会逃走的。 近海的鱼果然是怕人的。 夏晓桑正在失落,忽然看到一条鳐鱼向她游了过来,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她惊喜地游了过去,只见鳐鱼扇动着自己如裙子一般的身体,和她一起戏耍起来。 话剧团成员都惊讶极了,围着鳐鱼观察起来。鳐鱼的嘴巴长在身体下面,因为形状类似一个“u”的字母,所以看起来好像是在微笑。 彼得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太喜感了”,就逗弄起鳐鱼来。 夏晓桑忽然记起了什么,她往周围看了一看,再看看鳐鱼,忽然意识到——这条鳐鱼就是风和! 这个笨蛋龙,开这种玩笑啊。 她开心极了,上前轻轻拍了拍鳐鱼的头。不知不觉中,潜水的动作也没有那么生硬了。 这时,耳边响起风和的声音:“主人,玩得还愉快吗?” “嗯!”她点点头,因为嘴巴里咬着氧气管,所以她只能发出单音节。风和发现了这一点,显然比较高兴:“哈哈,主人,这个时候和你吵架的话,一定会很爽!” 笨、笨蛋龙!她气得伸出魔爪,加重力道往鳐鱼头上拍去。 就在她和风和嬉戏的时候,白少爷拉过彼得,做了一个手势,他顿时心领神会。 然后,白少爷拉了拉夏晓桑,用手指了指上面,意思是我们该上去了。夏晓桑点点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鳐鱼,向水面上游去。 扑出水面的那一刻,夏晓桑趴在快艇船帮上,被白少爷聘请的工作人员拉上了船。白少爷第二个露出水面,接着是宁馨羽。忽然,夏晓桑发觉有些不对劲,她问:“彼得呢?” 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工作人员说:“我下去找一下好了。”然后,他穿上潜水服跳入水中。 “没事,彼得水性很好,拿过几个潜水金牌。”白少爷安慰她说。正在这时,水面“呼啦”一声,一个穿着潜水服的人浮了上来,掀开头罩,正是彼得。 “彼得,你吓坏我了。”夏晓桑拍着自己的心口,有些后怕。彼得挤挤眼睛,打了一个“ok”的手势,上了船说:“有事耽搁了而已。” “人齐了吧?人齐了的话,我们回家。”宁馨羽说。 夏晓桑扫了一眼周围,没有发现风和的身影。也许他贪玩,还在海水里玩吧?她看着浩渺的海面,沉思起来。 白少爷陪着她坐在甲板上,迎着清爽的海风,两个人的心情都很好。 “社长,搞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彼得出现在身后,向白少爷做了一个手势。白少爷走过去,低声问:“捕到了?” “嗯,用麻醉针很有用。”彼得迟疑地问:“可是社长,我们为什么要打捞那只鳐鱼呢?” “这个你别问了,注意不要让夏晓桑知道。”他叮嘱一句。彼得答应了,走到船舱里。白少爷心情很好,走到夏晓桑身边,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我晚上想在家,风和没回来,我想等他回家。”夏晓桑还是对风和有些放心不下。 “风和会没事的,刚才你不都看见了么?他玩得那么开心。”白少爷说。 夕阳很温暖,如金箔一般洒在他的脸上,显得那样好看。夏晓桑笑起来:“好,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风和可能不会回家了。 VOL.3 vol.3 风和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玻璃橱里,玻璃橱里都是水,还有逼真的仿水草。当然,他是以一条鳐鱼的形态。 “这是怎么回事?”风和吃力地晃动了一下自己发麻的身体,忽然惊慌失措起来。“我竟然没有法力变回人形了?” 他崩溃地在玻璃橱里游动起来,但是除了撞在冰冷的玻璃上,还是无济于事。于是,风和沮丧地沉到玻璃橱的底部。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好像记得我在海里游泳,然后主人和朋友们都离开了,就剩下我一个……”他苦苦寻思,忽然大叫起来,“是彼得最后一个靠近我……难道是白少爷?” “啪嗒”一声,房门开了,白少爷走了进来。 “喂,你到底想做什么?”风和游动起来,恼火地向他大喊。“你这个变态,你为什么要锁门?快放我出去!” “锁门没有别的意思,”白少爷举了举手里拿着的哈根达斯和咖啡杯,“如果被管家看到我喂一条鳐鱼吃冰淇淋,她会以为我疯了的。” “那我不能施展魔力是怎么回事?我是龙,不是鱼!” “唔,你在纠结这个啊。”白少爷指了指放在玻璃橱盖子上的金角,“独角兽代表着坚强的意志,所以这枚带有魔力的角就将你的魔力暂时封存了。” 风和愣了三秒钟,忽然围绕着玻璃橱的四周快速地游了起来。“你你你玩真的啊!别开玩笑了,快放我出去!” 白少爷斜倚着玻璃橱,敲了敲玻璃:“别白费力气了,没用的。也许这种方式不太友好,但是这是我能想出的,唯一能让你我单独谈谈的机会。” “有话快说!” “我希望你,能够找到伯爵,和晓桑解除契约。”商量的口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风和一怔:“为什么?” “我知道,晓桑一直都很依赖你,你也用自己的魔法帮了她不少忙,”白少爷略微叹息了一声,“你在考试中告诉她公式、在演讲中提示她关键词,你还在游泳中帮她赢了打赌……” “有什么不对吗?”风和冷冷地说。 “你们完全没有意识到,你们已经走上了我和独角兽的老路。” 气氛顿时降至冰点。风和颤抖着声音问:“独角兽的老路……?你撒谎!那是你利用独角兽,才让独角兽死去!主人没有利用我……” “她对你已经产生了一定的依赖心理,现在正是克服阶段,我希望她能够变得更独立,更坚强!”白少爷说,“还有,你们一直没能找到回到幻兽界的方法,你能够留在人间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不是吗?” 风和失落地扇动了一下身体:“我最后,真的会和独角兽一样……死去吗?” “会。”白少爷也有些伤感,“所以我才建议,与其冒险等下去,还不如先和伯爵解约。” 时间一分一秒中过去,但是风和并未作出任何回答。 “抱歉,这杯冰淇淋有些融化了,不过应该还能吃。”白少爷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将桌子上的哈根达斯冰淇淋倒入水中。但是风和对冰淇淋已经失去了兴趣,只是坚定地说:“我拒绝。” “什么?” “我说,我拒绝你的提议。”风和加重了语气。 “为什么?” “因为我在主人的心目中很重要,所以我不可以私自离开。” 白少爷认真地审视着风和:“那么,我们打个赌?” VOL.4 vol.4 “学长,风和不见了!”刚来到学校,夏晓桑就急匆匆地走过来。天有些热,她的脸颊红彤彤的,显然在树下站了好一阵子了。 “怎么了?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吗?”白少爷有些心疼地看着她的黑眼圈。 夏晓桑急得快哭了:“我找了很多地方,哪里都找不到风和!你说风和会不会遇到黑巫女那样的坏蛋,被抓走了?” “我想不会的,他是不是被渔民抓走了?” “不会吧,风和是龙族,应该有魔法可以躲避人类的捕杀的。” 白少爷摸了摸下巴,意味深长地说:“可是,我听说水族馆今天早上新到了一批鳐鱼……” 话音未落,夏晓桑已经激动地跳了起来:“学长,风和一定混进那些鳐鱼里了,我们快去看看吧!” 面对着少女的星星眼,白少爷有些无奈:“你怎么就那么笃定,风和会在水族馆里?” “天气这么热,风和一定是热晕头了,才会想到去水族馆里混吃混喝的!”少女催促他,“学长,赶快去看看啦!” 白少爷很不情愿地跟着走了两步,突然看到夏晓桑身子一软向地上倒去。他连忙扶住她,才避免让她的额头磕上冰凉坚硬的地面。 “不好,你中暑了!”他看了看夏晓桑绯红得有些不正常的脸蛋,连忙去掐她的人中,过了一会儿,她才悠悠转醒。 “学长,我们、我们去找风和吧……”她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 白少爷又气又急:“你才是热晕头的那个人!我们现在应该快去校医室,就算是为了找风和,你也应该注意身体才是。” “可是,我答应了风和的。”少女低低地说了一句。 “什么?” “答应让他呆在自己身边啊,”说起这个,夏晓桑的脸上添了几分光彩,“学长,我不会忘记的,当我有困难的时候,风和总是会帮我解决。可是在这里他只认识我一个人,而且还那么笨,万一真的迷路了,却再没有人帮他。” 白少爷有些沉默。也许自己的决定是错误的?如果自己成功劝说夏晓桑解除了契约,的确会延长风和的生命,但是那样一来,风和也就失去了一个向人类寻求帮助的机会。 看了看无人的四周,他将她的胳膊挂在自己脖子上,扶着她站起来:“走吧,反正校医室和水族馆顺路。” 到了水族馆,他们走到了巨大的玻璃参观厅里。工作人员在旁边介绍:“这边是a区,是鲨鱼观赏区,这边是b区,有昨天新到的一批鳐鱼。” “好的,我们自己看看就可以了。”白少爷说。 等工作人员走后,夏晓桑仔细辨认着游在水里的鳐鱼。但是相似的鳐鱼很多,她不知道那一只才是真的。 “奇怪,如果风和在这些鳐鱼里,肯定会开心地迎上来啊。”她嘀咕。 白少爷微微一笑:“说不定,风和根本就没有在这里。” 夏晓桑十分沮丧地趴在玻璃上:“可是……风和会去哪里呢?” 白少爷没有回答,望向其中一条鳐鱼。那条鳐鱼眼睛里有渴望的目光,却混在鳐鱼群里,始终没有上前。 这个家伙,对那个赌约,还真的上了心呢。 白少爷颇有玩味地看着那只鳐鱼,然后记起了和风和的对话。当时,他问分风和:“那么,我们打个赌?” 赌约的内容很简单。如果夏晓桑能够认出风和,那么就证明对于她来说,风和真的很重要。否则,他必须答应自己,去和正义伯爵解约,离开夏晓桑。 风和一口答应了,并且笃定地说:“主人一定能够认出我的。” 按照赌约内容,当夏晓桑来辨认的时候,他不可以做任何提示。所以,夏晓桑看着每一条鳐鱼,几乎看花了眼睛。 “走吧。”白少爷也说不上自己怎么也会有些失落,轻轻牵起她的手。 “不,我要找风和!” “可是……风和不在这里。” 夏晓桑不肯离开,苦苦辨认着每一条鳐鱼。忽然,她惊喜地指向其中一只:“那个一定是风和!” 白少爷一怔,看到风和幻化成的鳐鱼激动万分地游过来。 “啊,你看,他飞快地扑过来了!他就是风和!”夏晓桑开心地笑了起来,“风和你这个笨蛋,你刚才为什么不理我?” 看着同样兴奋的风和,白少爷松了一口气。他将手伸进口袋,默默地念了一句:“意志束缚结束……” “膨”的一声,风和从鳐鱼变回了人形。 “风和,以后不许你一声不吭地离开!”夏晓桑高兴地拉起他的手。风和挑了挑眉,自豪地问:“主人,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鳐鱼这种生物,嘴型是“u”型,看上去特别像一个笑容。几只笑脸堆在一起,她怎么能认出哪一只是他? 问完,他还特意看了白少爷一眼,好像在示威说:我赢了赌局! “当然能认出来啦,”夏晓桑有理有据地说起来,“这一只笑得很纯洁,这一只笑得很调皮,这一只笑得很呆板……就只有你幻化的那只鳐鱼,笑得最猥琐!” 风和顿时石化成一尊雕塑。 “喂喂,主人,不带这样的……”在夏晓桑和白少爷的嗤笑中,他崩溃地哀嚎。 但是哀嚎声很快就被夏晓桑打断。她气呼呼地拎起了他的耳朵:“风和,下一次不许你不打招呼就离开!你是我领养的幻兽,我不能把你弄丢!” 白少爷轻咳一声:“晓桑,我们不能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对待风和。” “没关系。”风和捋了捋银色头发,“见到主人这么紧张,我真的很开心。” 拧着他耳朵的手,顿时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你开心什么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夏晓桑十分火大。自从发现风和不见了,她急得一连找了很多地方,中暑让她直到现在还头痛。 “现在,你不会再让我和正义伯爵解约了吧?”走在路上,趁着晓桑跑去买冰粥,风和问白少爷。 “当然不会。”白少爷说,“可是你想好了吗?如何回到幻兽界,根本就是无迹可寻,就连正义伯爵也不可以告诉你们答案——否则,关于开启幻兽界‘门’的魔法都会失效。” “我知道。” 白少爷担忧地看了一眼冰店里的夏晓桑,说:“而且,那家伙特别不靠谱,你懂的……” 风和“噗嗤”一声笑了。“我知道啊。” “那如果她不能帮你找到回到幻兽界的魔法,那你就……”就会化为一颗露珠,在太阳升起的那一瞬间被蒸发。 “可是如果我解约了,那么我一样是回不到幻兽界的。” “但是……” “没有但是,”风和的眼眸里闪着好看的光点,“选择主人,可能会失败;但如果选择解约,一定会失败。” “你想好了就行。”白少爷微笑着往他肩膀上砸了一圈。不远处,夏晓桑捧着三碗冰粥跑了过来。 “风和,是你最爱的冰淇淋——” 白少爷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少女幸福的笑脸,想:风和,是我赌输了。 VOL.1 vol.1 经过话剧社团成员的指点,夏晓桑的潜水技术进步得很快,加上接受了统一培训,她现在已经可以在水下做一些简单的舞蹈动作。 在宁馨羽的要求下,她被暂定为人鱼公主中的一员。同时,另外的几位人鱼公主的名单也确定了下来,分别是菠萝包、米娜和其他几位女生。因为主角在舞台上除了潜水做一些舞蹈动作,还要浮出水面唱歌,所以对声乐的要求也很高。 话剧团的演播大厅里,开着十足的冷气,观众席上只稀稀落落地坐了几个练习台词的参演人员。 舞台上,话剧社团的成员们在一起商量着策划。镁光灯下,他们铺几张报纸,席地而坐,时而在一起交头商量,时而因对问题有不同看法而争论。 因为距离太远,所以夏晓桑听不清楚宁馨羽在和彼得争论着什么,她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白少爷身上。 白少爷今天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盘腿坐在旁边,显然插不上话。他向观众席瞄来,无奈地向夏晓桑耸耸肩,给了一个洒脱的笑容。 特别忙的时候,他们只能这样遥遥地用眼神做一个无声的交流。夏晓桑对他做了一个加油的姿势,然后微微一笑,低下头继续看剧本。 人鱼公主是一个很凄美的童话。生活在海底的人鱼公主很向往人间的世界,但是父皇警告她,不让她接近人类。有一次,人鱼公主跟在一艘大船,看到了站在甲板上的王子,便深深地爱上了他。忽然,大船遇到了风暴,人鱼公主将溺水的王子救起,然而却因自己生有鱼尾巴,在王子醒来之前就离开了王子。 人鱼公主回到海宫,日夜思念王子,就向海巫婆要了一种药水。只要将药水倒在自己的尾巴上,尾巴就可以变成人腿,但是她为此也要付出代价——每走一步路,都像走在刀尖上一般。而且,如果王子没有爱上她,她就要变成泡沫。 人鱼公主用药水变成了人类,她来到王子的面前,和他共舞一曲。可是王子没有爱上她,而是要娶另一位邻国公主。就在人鱼公主要化为泡沫的前一刻钟,她的姐妹们都在海面上出现了。 ——只要你杀了王子,将他的血滴在自己的腿上,就能够再次拥有鱼尾,和我们在一起。 可是,人鱼公主面对王子的睡颜,却不忍心下手。最后,她化为了泡沫。 整个故事在原著的基础上做了一些改编,台词非常优美。夏晓桑看得入了迷。 距离她四、五个座位的位置,另外两个女生偷偷议论。 “啊,白少爷太帅了!” “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来报名就是为了他吗?” “你少花痴了,他早就有女朋友了好不好。”一个女生向夏晓桑怒了努嘴。 “喂,你们吵死了,安静点好么?”菠萝包十分不耐烦地说。女生们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们两个:“喂,你刚才说话的声音比我们还要吵好不好!” 眼看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米娜忽然开了口:“你们讨论来讨论去有意思嘛?反正你们不可能当主角!如果谁嗓音比较好,那么主角应该就是谁了吧?” 几个女生顿时将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夏晓桑身上。 夏晓桑皱了皱眉头,好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这种感觉真的不好。 就好像你在努力复习迎考,而周围的人却向老师打报告说你在准备小抄一样。可怕的是,你就像一座孤岛,迎接所有人的围攻。 风和坐在她身旁,向女生们瞥了一眼:“看来一个香蕉皮真是便宜她们了。” “不要再在地上放香蕉皮啦,风和。”夏晓桑用剧本挡住脸,侧过头来对他说,“那样对女生们是不礼貌的。” “我不管,我只知道她们总是在背后议论你。” “放心,这件事就让我自己来处理好了。”白少爷不止一次地对她说过,遇到事情要自己处理。眼下,她想走出第一步。 夏晓桑露出一个宽心的笑容,将手中的剧本放下,转而看向几位女生,正色说:“米娜、菠萝包,我们来聊聊吧。” 她的目光十分坦然,米娜和菠萝包反而有些惊慌:“你,你想怎样,吵架吗?” “你们误会了,只是想和你们聊一聊剧本。”夏晓桑晃了晃手里的剧本,“你们觉得哪一场戏最美?” 女生们都喜欢人鱼公主的故事,顿时来了兴趣,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当然是和王子一起跳舞的那场戏最美!”“不对,在海底花园的那场,应该是最美的!” 夏晓桑等她们停止讨论,才说:“我觉得——人鱼公主和她的姐妹们坐在月光下唱歌的那一幕最美。” 有一个女生想了一想,笑了起来:“其实看完剧本,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人鱼公主不要死,她如果还能和姐妹们一起唱歌,该有多好啊。” “是啊,”夏晓桑也有些感慨,“可是在演出的时候,这个场景需要的是大家的协调性。如果大家的关系一直不好,如何能把那种感觉演出来呢?” 女生们一愣,然后红了脸。 “我的确不够优秀,但是我一直在努力,我会用我的实力来证明我自己。”夏晓桑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向菠萝包生伸出了手,“我相信,我们会相处得很好。” 菠萝包有些羞愧,伸手和夏晓桑握了一下。其他几个女生面面相觑,也都接受了她的好意。只是米娜虽然也和她握手,但是态度显然很不以为然。 尽管如此,但是气氛明显比以前好多了。女生们和夏晓桑开始聊剧本,聊生活中的各种话题,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默契的笑声。 “晓桑,没想到你还蛮好相处的。” “咦?难道我以前很不好相处,很凶吗?”夏晓桑开玩笑。女生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说:“不是很凶,而是感觉你一直都在自己的世界里,平时也没和我们多聊,感觉不容易熟悉起来。” 夏晓桑恍然大悟。最近她要么和风和在一起,要么就再加一个白少爷,交往圈子这么小,难怪大家会认为她不合群了。 “和你们聊天真的很开心。”夏晓桑由衷地说。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其实每一个人都有优点。 “大家喝点饮料休息一下吧。”彼得招呼大家。 大伙儿都嘻嘻哈哈地拿了饮料,三五成群地开始聊天。 白少爷瞥了一眼夏晓桑:“怎么了?笑得这么开心。” “没什么,就是觉得——其实自己并不差,完全可以拥有朋友。”夏晓桑的脸上带着自信。 “你本来就不差啊,”他伸手刮了她的鼻梁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风和哪里去了?” “咦?好像刚才还在这里。”夏晓桑往旁边看了看,继续喝饮料。“没事啦,他不会走远的。” 她终于开始成长了,一步步地变得成熟、理性。只是,也会离风和越来越远。 白少爷欲言又止。他想,算了,还是顺其自然吧。 VOL.2 vol.2 “呼,呼……” 演播大厅外,风和倒在地上,正虚弱地喘着气。 龙云静静地浮在上方。没有人注意到,龙云比以前的体积更大,但是稀疏了不少。 “难道……留在人间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么?”风和痛苦地靠着墙坐起来,捏了捏眉心。他往门里看了一眼,看到白少爷和夏晓桑正在谈笑风生。 只有他,还在遗忘的角落。 风和脸上现出落寞的神情。他默默地收回目光,将脑袋埋进臂膀里。他记起了伯爵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人类都是健忘的,他们会忘记童年,忘记纯真,最终丢弃曾经陪伴过自己的玩伴。如果你能够打破这个魔咒,那么你就可以回到幻兽界。” 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当主人对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是那样地自信。自信主人一定会遵守诺言,而他也会顺顺利利地回到幻兽界。 他以为主人会永远把他放在心里。可是,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龙云缓缓飘在他的头顶,开始落下水滴。每到心情抑郁的时候,龙云就会下雨。 “咦,这里怎么有水洼?”有人在不远处惊叫。 风和连忙抬起头,快步离开刚才的位置。惊叫的是白少爷的女管家,她牵着那只哈赤哈赤吐着舌头的金毛犬,从走廊那边往这边走来。 幸好她没有发现风和,而是径直走进演播大厅,站在白少爷面前说:“少爷,现在是遛狗时间。” “嗯。”白少爷拍了拍金毛犬的头顶,又揉了揉那身金毛。夏晓桑却一口水差点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没事吧?”白少爷关心地问,“上一次你看到阿金也是一脸不淡定,怎么了,它哪里奇怪吗?” “没事,没事。”夏晓桑想起这样一条狗竟然觉得“自己配不上白少爷”,就一阵郁闷。这时,她看到风和一个人蹲在角落里,便拿起一瓶咖啡饮料走了过去。 “风和,你脸色不太好,怎么了?”夏晓桑关心地问,把手里的饮料递给他。 风和没有接饮料,只是问:“主人,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伤心吗?” 夏晓桑下意识地看了看风和头顶上的龙云。当发现龙云又变大了的时候,她这才放下心来。 “你是知道了独角兽的故事,所以心里一直担心吧?”她了然地笑笑,“风和,你和独角兽是不同的。你自从来到人间之后,龙云一直在变大,魔法也在变强,我想一切都没问题的!” 是么,原来你是这样认为的。 风和弯了弯嘴角,但是脸上却没有笑意。 这时,那只金毛犬跑了过来,在地上不停地嗅着什么,似乎在寻找食物。 他们恰好站在舞台脚下的左侧,其他人都在座位上谈笑风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夏晓桑两眼一亮,问风和:“风和,能用拟物魔法变成一只金毛犬吗?只要你变成它的同类,你自然就能和它通话了吧?” “当然可以,只是……”风和似乎是第一次产生了质疑,“你要我问它什么呢?” “当然是问白少爷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平时都有哪些爱好啦。”夏晓桑笑得十分花痴,“我一个人不好意思问他。” 又是白少爷。 在她的世界里,似乎白少爷就是太阳,其他人都是围着他转动的小行星。夏晓桑再也不关注,也不再关心别人了。 风和淡淡一笑,有些忧伤:“主人,你要发誓,永远不让我离开……”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我都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夏晓桑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风和无奈地说:“好啊,主人,请你见证我的……” 话音未落,“膨”的一声轻响,夏晓桑变成了一只小金毛犬。她十分吃惊地看着地面,发现地面距离自己好近,再抬头看风和,他也正在惊讶地低头看着自己。 她想说话,但是嘴巴里只发出“汪汪”的声音。 更可怕的是,金毛犬身上的毛特别厚,她很快就热得要昏倒,靠着墙才勉强站稳。 “对不起主人!魔法失误!”风和也吓了一跳,集中精力想要再次启动魔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启动魔法已经力不从心了。 现在最淡定的就是那只叫做阿金的金毛犬了。它转过头,十分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夏晓桑:“你好!我还没有女朋友,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吗?” 夏晓桑发现,她竟然能够听懂阿金的狗叫!她猛地往后跳跃一步,十分崩溃地大喊:“你走开!我不可能听懂你说的话,这不是真的!” 金毛犬嗅了嗅她,吃惊地说:“难道你是主人的女朋友?” 夏晓桑继续后退,警惕地大喊:“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你将来就算遇到什么魔法师能说人话了,也不能把今天的事情告诉白少爷!” 当然,她说的每一句话,现在已经自动转为“汪汪”的叫声。 阿金又露出那种鄙夷的眼神:“拜托,我才没有你们女人那么八卦!” “那你离我远点!” “你不是想探知主人的秘密吗?”阿金哈赤哈赤地吐着舌头,“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好多哦。” 夏晓桑狠狠地瞪了风和一眼,然后才对阿金说:“你说!” 阿金十分淡定地卧在地上,眼神已经从鄙夷变成了同情:“昨天,主人又收到了两封情书,送信的女生都比你漂亮。” “……”夏晓桑沉默。 “好了,你知道主人的秘密了,那么你也要付出代价哦。” “……”还是沉默。 “代价是——你做我的女朋友哦!怎样,是不是很惊喜?我可是主人最宠爱的宠物呢!”阿金显然十分骄傲,昂首挺胸。 “……”一阵更可怕的沉默。 风和在旁边急得满头大汗。他越是想把主人变回人形,就越是无能为力,正急得抓耳挠腮,忽然看到主人变成的那只小金毛犬眼神涣散,好像受到了严重打击。 “主人,你……你没事吧?” 夏晓桑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疯狂地大叫起来:“风和你个笨蛋龙,快把我变回来啊啊啊啊啊!” “阿金你个色狗,我是不会看上你的啊啊啊!”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啊啊啊!” 她气昏了头,已经忘记了她现在是一条狗,只能发出“汪汪”的喊声。于是众人很快就被不同寻常的狗吠声吸引了过去,循声追了过来。 “啊,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只狗?”最先奔到舞台左边的是彼得。 “啊,好可爱啊,是阿金的女朋友吗?”米娜很惊喜,想要上前摸一摸她的头。夏晓桑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管家十分惊讶:“咦?我进来的时候明明只有阿金一只狗啊!” “让开,都让开。”白少爷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他拨开人群走了过来。当他看到面色惨白的风和和一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的小金毛犬,一切都明白了。 “没事,这是我捡的一只流浪狗,要送到动物协会那里体检的。”白少爷故作轻松地说,将小金毛犬抱起来,“大家都忙吧,我先走开一会儿。” 众人额头上不约而同地流下了一滴汗。 这是什么状况? 彼得挠挠后脑勺说:“社长,其实你直接交给宁馨羽不就可以了吗?” 白少爷看了他一眼,目光凌冽。彼得只好住嘴,咕哝着:“我又没说什么……” 其他人也是很奇怪:“白少爷这是怎么了?” 只有宁馨羽用目光在四周搜寻,喃喃地说,“晓桑去哪里了?” VOL.3 vol.3 太丢脸了,丢脸丢大了。 躺在白少爷的怀里时,夏晓桑的头脑里只剩下这句话。 少女的幻想总是粉红而梦幻的。她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自己被自己喜欢的男生深情地拥在怀里,如今这一幻想的确实现了,但是她却是以一条狗的形象躺在他怀里! 夏晓桑流出了泪水,呜咽起来。白少爷低下头,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脑袋:“笨蛋,别哭了。” “我……我真丢脸,呜呜……”少女哭了起来,但是即便是哭,她嗓子中发出的声音也是“汪汪”。 “别懊恼了,我有办法救你。”白少爷继续蹭她的脑袋,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实,你这个样子也很可爱啊。” 白少爷匆匆走进实验楼。现在是午后,所以实验楼里空无一人。他将夏晓桑轻轻放在地上,从口袋里拿出那枚金色的角:“这是独角兽留下的,上面还有一些魔力。” 他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解释说:“我以前很贪心,不仅利用了它的魔法,还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咒语。晓桑,任何魔法只是一种意念,如果用金角来干扰这种意念,魔法就会解除。” 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夏晓桑静静地闭上了眼睛。她感觉身体忽然变得很重,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拉扯着她的身体。这种感觉持续了三秒钟,她忽然觉得浑身轻松,睁开眼睛,她已经变回了人形。 “学长!”夏晓桑几乎热泪盈眶,激动地紧紧抱住了他。 白少爷脸有些发红,温柔将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别哭了,其实你变成小狗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这算什么安慰啊!”夏晓桑哭得更厉害了。 “好啦好啦,现在已经没事了。”白少爷揉了揉她的头发。夏晓桑突然脸涨得通红,她小声地问:“学长,你昨天收到了两封情书吗?” 揉着她头发的手,突然一僵。 “不是,我我我就是问问……”她语无伦次,不知道如何解释。白少爷了然一笑,说:“也不算收到吧……因为我已经还给她们了啊。” 啊,那就是说……还是有人送啊!夏晓桑有些失落。白少爷哈哈一笑,歪着头盯着她看:“怎么了,生气了?” “没有,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夏晓桑沮丧地嘟起嘴吧,抱住膝盖坐在楼梯台阶上,抬头望着楼外青绿的杨树枝桠。白少爷在她身旁坐下,说:“我喜欢的是自信的你,所以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 “哎?” 他转过头来看她,很认真地说:“我喜欢的那个你,是面对可怕的赫迪斯也会有勇气站出来的你,而不是在这里因为我收到两封情书就忐忑不安的你。你应该对自己有信心。” “学长,我……” “任何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是独一无二的,你要相信自己。” 夏晓桑的声音越来越小:“是的,我就是因为不相信自己,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去依赖风和的魔法。” 白少爷愣了一愣。要不要将领养幻兽的秘密告诉她呢?他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晓桑,如果一直这样下去,风和会……” “会怎样?”她好奇地问。 要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她呢?白少爷有些迟疑,如果告诉她,风和必须要学会一种魔法才能回到幻兽界,那么会不会产生更坏的后果呢?毕竟,一旦说出口了,有些魔法就不灵验了。 “没事,我是说,关于让风和回到幻兽界的事,你怎么打算的?”白少爷问。 夏晓桑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我发现风和的龙云越来越大,说不定那是打开幻兽界的钥匙!” 真是单纯的女生啊。 白少爷微笑了一下,说:“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夏晓桑有些头痛地说:“别说这个了,伯爵什么都没有告诉我,我只能放到以后慢慢发现了。” “好吧。”白少爷知道这样讨论下去也没有结果,就站起身,将手伸给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走吧,我们耽误的时间够久了。” 回到演播大厅,正好赶上第一轮排练。宁馨羽看到他们,叉起腰,语气中有些责备:“我还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夏晓桑,你去哪里了?” “我、我出去有点事,正好路上碰见了白少爷。”夏晓桑撒了一个谎,心虚地走上舞台。米娜和菠萝包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但是还是没说什么。 “好了,大家各就各位,咱们先排演一遍!”宁馨羽开始招呼大家。很快,大家都开始按照剧本上的第一幕开始表演起来。 夏晓桑站在台上,认真和大家一起排演。但是,当她偶尔看到站在台下的风和,就立即把目光移开。今天如果不是白少爷,她估计不是羞死,就是被一身狗毛给热死。 她是挺生气的,但是在重新见到风和的时候,气就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心中的一丝疑惑:风和怎么会使用魔法失败? 难道又像上次那样,有灵物干扰他的意念,让他的魔法失效吗? “不行不行,大家现在只是表演层面,感觉还没有深入。”宁馨羽有些不满意。众人发出了一声哀嚎:“什么?这已经是我最好的状态了!”“这样都不行的话,到底什么程度行呢?” 宁馨羽做出一副大姐大的样子:“喂,我说你们,要拿出精益求精的精神才行!” “要不这样吧,我们先休息一下,十五分钟后再来排演第二遍。”彼得出来打圆场。 夏晓桑也有些累了,她拖着身子走到洗漱间洗了一把脸。走出来的时候,风和靠墙站着,一脸歉意地说:“主人,对不起。” “接受你的道歉,但是不原谅你。”夏晓桑故意板起脸,逗逗他。没想到风和当真了,非常着急。 “主人,不要这样。”风和跑上来,“主人,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能够将魔法施展好的!” “好啦,给你开玩笑的!” 夏晓桑停住脚步,看了看身后。女生们都在镜子前仔细地整理自己的妆容,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于是她拐到一个角落,回过头对风和说:“风和,我以后可能不需要你的魔法了。” “为什么?”风和的脸色有些发白。 夏晓桑笑了一笑:“我觉得我在慢慢变强。今天我主动和米娜、菠萝包她们谈了谈,感觉彼此的距离在慢慢拉近。我觉得,这是魔法无法达到的效果。风和,你不为我高兴吗?” “不高兴。”风和说了实话。主人不再需要他的魔法,那么等待他的命运就是渐渐被遗忘。 夏晓桑没有注意到他难看的脸色,匆匆忙忙地往演播大厅里走过去。“好啦,快点,要开始排练了!” 走进演播大厅,白少爷已经坐在一架钢琴旁边,面前放着一本乐谱。“好了,我想大家可能压力太大了,所以我想用音乐给大家讲一下这个故事,放松一下。” 说完,他修长的十指轻放在钢琴琴键上,然后他一边弹奏,一边用轻柔的嗓音诉说着这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伴随着音乐,夏晓桑仿佛看到一幅画面,皎洁的月亮悬挂在夜空当中,月光下的海面是那样幽深宁静。几只小人鱼躺在礁石上,无忧无虑地唱着歌。只有一只小人鱼,正用她那美丽的眼睛,张望着专属于人间的烟火。 她想得到的是人类的爱。 夏晓桑感觉自己的头脑里亮起了一盏小灯泡,她突然觉得自己能够理解小人鱼公主了。其实风和,不正像这只小人鱼吗?他来到人间,只认识自己一个人,所以才会对自己那么好,只是希望能够得到来自人间的温暖。 一曲终了,宁馨羽让大家再次排演一次。这一次,因为对人物性格有了全新的把握,所以夏晓桑发挥得特别好。 “我觉得晓桑演得特别好,要不然人鱼公主的角色就先定她吧。”宁馨羽笑眯眯地提议。 “好。”白少爷思索了一下,答应下来。 “恭喜你,晓桑!”女生们开心地祝贺着夏晓桑,只有米娜愤愤不平地站在一旁,眼神中透着嫉妒。 VOL.4 vol.4 从演播大厅离开的时候,宁馨羽叫住夏晓桑:“晓桑,这一次我们打算修改一下场景,增加小人鱼弹钢琴的片段,你的钢琴怎么样?” “钢琴……挺烂的啦。”夏晓桑不好意思地说。宁馨羽愣了一下,拍拍她的肩膀:“没关系,到时候用音乐背景,你装作弹奏的样子好了。” 白少爷跟上来:“晓桑,后天就是正式排演,校方领导要来观看,如果剧本基本通过,我们就可以定下演出的日期了。” “是吗?那太好了!” “嗯!所以,好好加油吧,我们一定会成功的!”白少爷胸有成竹地说,“今晚我请大家吃晚饭。” 众人发出了一阵欢呼。 “我回去再熟悉一下剧本,就不去了。”夏晓桑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剧本。这一次她是主角,所以压力很大。 “你也去和大家哈皮一下吧,都累一天了,也不在乎一晚上的时间。”彼得走过来说。白少爷也劝说着她:“没关系,你不用在意,只是预演而已。”今天看了她的表演,他对她很有信心。 夏晓桑看着白少爷热切的眼睛,一口答应下来,和大家一起到餐厅里吃饭。 餐厅的落地窗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风和站在窗外,默默地看着里面的每一张笑颜,不由得感到一丝落寞。 他看见夏晓桑坐在人群中,和周围的人说说笑笑很开心。同样的一张笑脸,让他记起了她曾说过的一句话,我保证,你在人间的每一天都不会离开我的身边。 可是现在,她和他之间隔了很多人,隔了一道玻璃窗,隔了光明与黑暗,她却茫然不觉,沉浸在自己美好的生活中。 自己真的是高估了人类的誓言了? 风和抬头拨弄了一下头顶上的龙云,话语中掩不住寥落:“我只有你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孤独感如同鬼魅一般跟在他的左右,如影随形。 很快,就到了正式排演的日期。 按照舞台设计,第一幕是在一个巨大的水族箱里完成。面向观众的那一面是玻璃的,美人鱼们要在水中完成一些舞蹈动作,完成之后,巨大的玻璃上面垂下早已经画好的帷幕,配合上灯光的效果,就可以开始第二幕——生出人腿的美人鱼来到王子的宫廷里。 夏晓桑、菠萝包、米娜和其他几个女生穿着模拟成美人鱼鱼尾的蹼,戴上潜水设备。宁馨羽在旁边给她们加油打气:“你们别紧张,就按照事先排练好的动作就行了。” “学姐,我觉得你现在比我们还紧张呢!”夏晓桑吐吐舌头,俏皮地说,“放心吧,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现在,脚下的水族箱里游着很多鱼儿,五颜六色,看起来美丽极了。所以,夏晓桑也就忘记了紧张。 宁馨羽手中的手机突然响了。她按下接听键,和那边说了几句,将手机放在夏晓桑的耳朵边,笑着说:“原来是找你的。” 夏晓桑“喂”了一声,听到白少爷在那边说:“晓桑,是我。” “你怎么打电话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你在观众席上吗?” “我还要监制音响效果,不能坐在观众席上,但是——”白少爷说,“我会一直看着你。” “学长……”夏晓桑胸中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让她有些哽咽,“我会努力。” 谢谢,谢谢你们这么信任我,让我也有机会登上舞台。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是光将世界一分为二。但是,是你们将光照亮了我的角落。 音乐声响起,“美人鱼”们陆续跃入水中,开始按照预先的排演做着舞蹈动作。 观众席上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当夏晓桑浮出水面,宁馨羽开心地抱住她:“晓桑,你们完成得真好!” 夏晓桑欢呼了一声,开心地笑了。其他女生也游了过来,彼此间说着祝贺的话。 “总之,你们保持着这个状态,加油完成第二幕,这次的试演就完成了!”宁馨羽给她们打气。 红色的帷幕垂下,宁馨羽和几个工作人员开始紧张地布置舞台布景。她指挥工人将一架钢琴放在舞台中央,然后拍手将演员们召集起来。 布景是璀璨华丽的皇宫,尤其加上这架造型优雅的黑色钢琴,整个画面看上去十分漂亮。夏晓桑正在惊叹,只听宁馨羽对她说:“晓桑,这架钢琴是经过处理的,不会发出声音,你只要做样子弹奏就行了。” 现场用假音,还是让夏晓桑有些遗憾的。可是练习的时间太少,短时间内提高钢琴技艺水平是不现实的,而且这段钢琴表演也不是主要戏份。夏晓桑这么想着,心里稍微平静了下来。 演员都已经到位,聚光灯刷刷地亮起,红色帷幕缓缓上升。第二幕,就在如雷掌声中开始了。 第二幕是小人鱼公主获得双腿后进入王子宫殿中的遭遇。因为她把自己美妙的歌声送给了巫婆,所以她无法开口说话。夏晓桑尽量用自己的肢体动作来表现小人鱼内心的情感,一转眼,第二幕就进行到了一半。 菠萝包扮成的皇后威严地问她:“美丽的姑娘,你会演奏钢琴吗?” 夏晓桑恭敬地屈了屈膝盖,缓步走到钢琴旁坐定。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十指按上琴键,开始演奏起来。与此同时,一段美妙的音乐传遍了整个大厅,观众们露出陶醉的表情。 “太好了,衔接得天衣无缝。”站在后台的宁馨羽看着台上的一切,松了一口气。 彼得从后面走过来:“馨羽,等表演结束,我们去庆功啊。” 宁馨羽瞪了他一眼:“你不是在音控室吗?怎么出来了?” “有白少爷在,我不用无时无刻地看着啊。”他吐了吐舌头。宁馨羽正想开口说话,忽然听到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呲——”的声音,钢琴乐声戛然而止。 观众席上静默了几秒钟,然后发出了“嗡嗡”的议论声。 “天啊,刚才是音响出故障的声音吗?”有人惊呼一声。 “没想到这竟然是假音,不是她现场弹奏的啊!”两个女生开始议论起来,露出鄙夷的表情。 “我们都被骗了!” 夏晓桑的脸刷地变得惨白。她十分尴尬地坐在钢琴旁,不知所措。 “糟了!”宁馨羽惊得目瞪口呆。 彼得一步上前对幕布操控人员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降帷幕啊!”工作人员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将红色的帷幕降落下来。 隔着厚厚的帷幕,他们还是听到了桌椅挪动的声音。很多人开始离开了观众席,边摇头边议论着往外走。 试演失败了。 “音响出了问题,怎么调试都没办法恢复!”一个同学从后台那边跑过来,“白少爷现在也束手无策了。学姐,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试演彻底失败了,还是找白少爷商量一下吧。”宁馨羽揪紧了帷幕,叹了一口气。她走上舞台,将手放在夏晓桑的肩头:“晓桑,别难过了,谁都没有预料得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一步。” 米娜负气地一跺脚,指着夏晓桑说:“如果不是她,表演会演砸吗?既然你不会钢琴,何必要演弹钢琴的戏份呢?” 菠萝包怯怯地拉了拉米娜的胳膊:“算了,这件事也不怪她……” “不怪她怪谁?”米娜当仁不让,“如果不用假声,会有今天的情况吗?” “米娜,别说了……”宁馨羽出声阻止。但是夏晓桑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哭着跑进了后台。 风和,风和你在哪里…… 泪眼朦胧中,夏晓桑一间间地搜索着那个有着清瘦身形的少年。她现在亟需找到风和,让他的魔法来给自己一些安慰。 “晓桑呢?”许久,白少爷从音控室匆匆走出,问宁馨羽。 宁馨羽指了指一间屋子,说:“她在那里。”然后一把拉住白少爷,说:“你让她静一静吧,我看她挺难受的。” 白少爷皱着眉头,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站在门前,掏出钥匙,轻轻扭开房门。只见夏晓桑靠着墙坐在地上,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哭得肩膀不停地抖动。她身上还穿着人鱼公主的宫廷装,长长的裙摆在地上铺陈开来,一大片泛着光泽的宝蓝色,看上去是那么忧伤。 而风和,正坐在她的对面。 “呜呜,我没脸见学长了……” “米娜说得对,我为什么要出那个风头……”少女不停地抽泣着。 风和缓缓伸出手去,在她的头顶停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然后很坚定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也许柔弱无助的主人,更容易留在自己身边吧…… 风和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了这个奇怪的念头。很快,理智告诉他,这种看法是不对的。但是他眼中的茫然开始渐渐散去。 两个人都没有看到,白少爷僵立在门口。 他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是那么地协调,让他反而成了多余的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将门轻轻地关上。 VOL.1 vol.1 阳光从窗帘缝隙中照进来。 夏晓桑抬手遮了下阳光,喃喃地说:“真不想起床啊。” 昨天预演失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趁白少爷和宁馨羽不在意,从水族馆偷偷地离开了。回到家里,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想理睬。 米娜说过的话还回荡在耳旁:“如果不是她,表演会演砸吗?” 也许自己真的没有能力,只会拖累别人吧。夏晓桑觉得眼角有些酸涩,揉了揉眼睛,开始准备起床。玻璃窗忽然被敲了三下:“主人,你还可以睡二十分钟呢。” “算了,没心情睡懒觉。”她知道那是风和变成的小盆栽,“第一次觉得,去上学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啊。” 以前虽然会受到同学们欺负,但还有一部分同学和老师是友爱的啊。现在,只要去学校就会见到白少爷……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失望的表情。 “我真没用……”夏晓桑懊恼地捶了捶脑袋。风和弱弱地说:“主人,你不要这样……” “不要安慰我,我知道我很没用啦!” 风和愣了一下说:“我没打算要安慰你啊,我只是想说,我想吃冰淇淋了。” “……”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钟之后,响起了夏晓桑的咆哮:“别惹我!我心情不好!” …… 五分钟后,夏晓桑无精打采地走进洗漱间,在牙刷上抹上牙膏刷起牙来。风和已经变成了人形,继续站在她身后死缠烂打:“主人,我想吃冰淇淋啦!” “闭嘴,你是吃货星人吗?”夏晓桑火大地挥舞着手中牙刷。风和好奇地看着牙刷上的七彩牙膏:“主人,这个好漂亮,是冰淇淋吗?” 夏晓桑将牙膏递给他:“你可以尝尝看。” 风和接过牙膏,将牙膏挤出来,正要往嘴巴里送的时候,姐姐哼着歌走了进来。 因为风和是隐形人,所以姐姐只看到了浮在半空中的牙膏,顿时惊讶得合不拢嘴巴。 完了! 夏晓桑连忙将牙膏从风和手里抢过来,对姐姐陪着笑脸:“姐,你怎么了?” “牙、牙膏刚才……在你身后飞……”姐姐语无伦次。 “啊哈哈,姐,你一定在做梦啦!”夏晓桑将姐姐往外面推。 “是吗?我可能真的在做梦哎,我想你这个懒虫也不可能起那么早啦!”姐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要不然我掐自己一下好了。” 夏晓桑连忙将自己的胳膊送到姐姐的手边。姐姐狠狠一拧,终于恍然大悟:“一点都不痛,原来我在做梦!” 你拧的是我的胳膊,当然不痛啊!夏晓桑默默地扭过头,流下两行宽面条泪。幸好,姐姐一脸茫然地继续上楼睡觉去了。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然而回过身,她才看到风和正将牙膏往嘴巴里挤,赶紧一把夺了下来。但是已经晚了,风和若有所思地咀嚼着牙膏,说:“主人,这份冰淇淋的味道好像有些不同……” 夏晓桑哭笑不得:“笨蛋,快吐出来啦!” 风和一张口,发现嘴巴里已经充满了泡沫。 “啊啊主人,没想到你家里有泡泡冰淇淋哎!” “风和,”夏晓桑无力地扶了扶额头,“如果你还想说话的话,就去漱口啦!” 夏晓桑乱七八糟的早晨,就在这样拉开了序幕。 “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到底还怎么说呢?”夏晓桑十分头痛。是要说“对不起”,还是直接辞掉这次的表演工作? 她忐忑不安地走进学校,刚走进校门,立即感觉到周围的气氛很不对劲。每个人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还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主人,他们为什么都在偷偷看你?”风和将手插进裤兜,跟在她身后问。 “不知道啦……快点走!”夏晓桑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晓桑。”有人从背后喊住她。她回过头,看到白少爷从身后走过来。他穿着线条笔挺的白衬衫,步履沉稳地走过来,周身散发的青春英气让人不忍直视。 “学长……”夏晓桑呆若木鸡,准备好的台词竟然忘得一干二净。该和他说什么呢?她忽然觉得,她把预演搞砸了,就连对不起三个字都是那么苍白。 与此同时,她忽然发现很多女生推推搡搡地凑过来,一旦和她目光相接,马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向天空。 白少爷似乎也发现了这种异样,皱着眉头奇怪地看了周围一眼。夏晓桑小声地问风和:“你可以听到这些女生到底在说什么吗?” 风和点点头,非常淡定地回答:“她们在说,好想知道白少爷的分手语录是怎样的哦。” “……”原来不过是等着看她的笑话。 夏晓桑满脑黑线,突然感觉周围八卦的目光是那样刺眼。在白少爷的讶异的目光中,她拎着书包落荒而逃。 经过学校的公告栏的时候,她看到那里围了很多人,但是在发现她走过来的时候,同学们都自动地一哄而散。夏晓桑走过去,看到公告栏上挂着一张海报,标题是《主演假声弹琴水族馆预演失败》。 她右手一松,书包掉落在地上,击起一阵小小的微尘。 一只手从身后伸了出来,是风和。他想将海报撕下来,但是那张海报黏得很紧,他怎么撕都撕不掉。夏晓桑一把抓住他的手,无力地说:“算了,风和。” “怎么着?夏同学,难道你想撕掉海报?”不知道什么时候,米娜站在不远处,满怀嘲讽地说,“觉得羞耻了吧?” “你!”夏晓桑发现,因为阻止风和,所以她的手的确按在公告栏上,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解释。 “没错,这张海报是我写的,我要将真相公告给所有同学!”米娜咄咄逼人。 夏晓桑不想再和她争辩下去了,打算绕过她离开。米娜故意挡住她的去路,将一个信封递给她,不怀好意地说:“夏晓桑,在写这张海报的时候,我还顺便帮你写了一封请辞信……你也知道的,白少爷一向公正严明,就算你是他的女朋友,也不能让你在剧组里捣乱!” “你怎么知道她是捣乱的?”一个声音响起。 两个人吃惊地回过头,看到白少爷阔步走过来,微微笑着说:“原来夏同学是去捣乱的?我怎么不知道?” “那、那个假声……”米娜有些结结巴巴。 “假声的事情有很多原因,其中最大的因为音响出了问题。而且,这件事情是我决定的,也有我的一部分责任,所以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夏同学一个人。” “可、可是会长……”米娜面红耳赤。 白少爷伸手将海报撕掉:“中午我会让话剧社出一份新的海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并且向一直支持我们的同学道歉。这样,你满意了吗?”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米娜急了,眼眶红通通的,“我是很不满意啦,为什么夏晓桑这这样的差生,却能够运气那么好!我……我明明比她优秀!” “她不是差生,她已经很努力了!而且这件事情根本就和成绩没有任何关系。”白少爷争辩。 夏晓桑静静地站在旁边,低着头,看不清楚她的神色。 米娜怨恨地看着她:“明明我可以比她做得更好,更好!为什么你要选她呢?白少爷,你不是一直都公正无私的吗?为什么要为了她破例?” “西方圣经里有一句话,嫉妒是万恶之源。希望你能够记得这句话。”白少爷深邃的眼睛里满是冷意,“我发誓,你会看到——她比你做得要好。” 米娜哑口无言,紧紧咬住嘴唇,忽然掩面而泣,转身跑开了。“米娜……”夏晓桑忍不住叫了她一声,但是她没有回头。 风和看着白少爷手中的海报,自嘲地说:“我发现——解决问题的人总是你。” “没有,你也帮了她很多。” “是吗?”风和耸耸肩膀,嘲弄地说:“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夏晓桑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但是她刚想询问,风和就施法变成了一个胸针挂在她的衣领上,摆明了不想说话。 “他心情有些不好呢。” “是吗?”夏晓桑不经意地说,“可是我的心情更糟糕啊。” 白少爷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我们走。” “喂喂,这样会不会太高调了一些啊……”少女吓了一跳,手舞足蹈地想要挣脱出来。白少爷回过头,严肃地说:“难道你没看到米娜的海报贴出来后,所有的同学都认为我要把你踢出表演剧团吗?” “所以……?” “所以就要用实际行动来证明,是他们想得太多啊。”他说得理所当然。 她弱弱地点点头,脸红了一红,忽然有些想哭。清秀挺拔的少年走在自己前方,握住自己的那双手是那么有力,像是在宣告着什么—— 在这个一如往昔的早晨,有什么东西脱离了轨道,彻底面目全非。他向自己伸来的不止是一只手,而是一股陌生的、全新的力量。那股力量,不同于风和的魔法,却让她心中充满了自信。 她记起曾经对风和说过的话,我不会抛弃你的。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她也需要有一个人对她说,我永不抛弃你。 VOL.2 VOL.3 vol.3 直到这时,夏晓桑才发觉自己被骗了。 “米娜去找楼管阿姨,肯定对她说,琴房里已经没人了。然后楼管阿姨将门锁上,米娜将我一个人留在这座大楼里。”她沮丧地说。 事情的真相总是那么残酷。 只要长时间没有声音,声控灯就会灭掉。黑暗降临的时候,夏晓桑终于哭了出来,拼命晃着门:“来人啊,开门啊——” 声控灯又亮了起来,可是门外却一直静悄悄的。 “怎么办啦,爸爸妈妈也许在到处找我!”她苦恼地揪起了头发。 “主人不要怕,还有我呢!”风和将浮在头上的龙云扯下来,“我让龙云给你变魔术怎么样?” “不要,不要!我只想出去!”夏晓桑绝望地跪在地上,“会变魔术又怎么样,那不过是一团云!” 风和整个人僵住,他默默地低下头。 “对了,风和,你不是会拟物魔法吗?”夏晓桑突然想起了什么,她使劲擦干了脸上的眼泪,“风和,你可以拟物成钥匙吗?” “我……”风和犹豫地说,“不可以。”他的魔法在一天天地消退,可是没有人发现。 夏晓桑失望了。 “不过,主人,我可以变成一只黑猫,从窗户跳出去,向白少爷求救!”风和有些不忍。 “太好了,他一定有办法。”夏晓桑高兴地跳了起来。风和点点头,变成了一只黑猫,从窗口的防盗栏杆缝隙中跳了出去。落地的时候,他脚下虚浮,差点跌进草丛里。 “风和,你……会有危险吗?” “不会有危险的。”风和扬起脸,两颗眼睛在夜色里发出幽蓝的光,“主人,接下来的时间就靠你一个人加油了,请你一定不要害怕。” “我,我会的。”夏晓桑揪紧了衣领。 风和变成的黑猫纵身一跃,跳入了夜色之中。夏晓桑一个人蹲在走廊上,蜷缩起身体。 大楼变得无比静寂。 夏晓桑忽然后悔起来,为什么要让风和去找白少爷呢?有他陪在身边,自己反而没这么孤单和害怕。声控灯又熄灭了,她哆哆嗦嗦地举起手,打算使劲拍一下击亮灯光,但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呵呵……呵呵……” 黑暗中传来一声奇怪的笑声。因为教学楼里空无一人,所以笑声在整个大楼里回荡,让人听不出声源。 夏晓桑的心一下子吊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往一旁爬过去。恰好一间教室是虚掩着门,她偷偷地溜进去,躲在门口面,将耳朵贴在门上,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很慢。 诡异的笑声之后,是让人难耐的沉默。就在夏晓桑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去看个究竟的时候,她听到有人从楼梯上“塔塔塔”地走了下来。 “是……究竟是谁?”夏晓桑吓得手脚冰凉,蜷缩成一团。难道是米娜故意设计陷害她? 可是……如果那个从楼梯上走下来的人是米娜,那么她也要和自己一起被关在这个黑洞洞的教学楼里一整晚哎! 如果真的是米娜…… “你……你敢再无聊点吗?”夏晓桑无力地呻吟。忽然,她脑中的小灯泡亮了起来:“伯爵!可以找伯爵!” 她马上闭上眼睛,想要躺在地上睡觉。可是没用,她的精神太过紧张,脑袋里乱糟糟的,怎么都无法入眠。眼看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夏晓桑一咬牙,霍然站起来,拉开教室的门跑到楼梯口,使劲大喊一声:“到底是谁!” 声控灯齐刷刷地亮了起来,可是那个脚步声依然没有间断地传来。 夏晓桑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一鼓作气冲上楼梯。没有,楼梯上一个人都没有。 她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是也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当她到了第二层的楼梯口时,猛然看到墙边放着一个mp3,正在发出“塔塔”的脚步声。 原来刚才诡异的笑声和脚步声,都是这个mp3闹鬼。 夏晓桑将mp3捡起来,按下暂停键,声音顿时消失了。她突然觉得这一切是那么地可笑,原来自己一直害怕的,不过是这些不堪一击的东西。 楼下忽然响起嘈杂声,有人远远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她听出,那是他的声音。 “学长!” 她欢呼一声,三步作两步地跳下楼梯,向门口扑去。白少爷抱着黑猫果然站在门口,满脸焦急,直到看到她出现才松了一口气。黑猫看到夏晓桑,张口“喵呜”一声。夏晓桑知道,那是风和在向她打招呼。 白少爷身后站着不知所措的楼管阿姨,睁大眼睛看着她:“怎么可能?今天米娜来告诉说,琴房里明明没有人了啊。” “这么晚还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白少爷恭谨有礼地对楼管阿姨说,“真是劳烦你了。” “不要紧,是我的失职。”楼管阿姨摆摆手说。她看了看夏晓桑,又看了看白少爷,“白少爷也会有女朋友,真让人惊讶呢。” “咳咳,老师,我们只是……”白少爷有些尴尬,开始辩解。毕竟学校是不允许早恋的,老师应该会反对吧。 楼管阿姨笑得十分暧昧:“你想说是普通朋友?可是白同学刚才明明很着急,连衣服都穿反了呢。看来,真的是你非常关心的人。” “老、老师……”白少爷和夏晓桑涨红了脸,异口同声地喊。 “放心啦,老师我是不会举报你们的,说实话,老师很羡慕你们呢。” 夏晓桑彻底囧了,一猫腰溜了出去,站在墙根等着白少爷。楼管阿姨掩口而笑,对白少爷说:“真可爱,快去吧。” 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万家灯火了。 “嗯,没事,只是做值日做得太晚了……”夏晓桑站在电话亭里,拿着话筒向爸爸解释。 爸爸没有多说什么,妈妈倒是唠叨了很久,姐姐抢过话筒:“晓桑,妈妈刚才还担心得哭了呢!” “才没有!”妈妈很怕丢脸,嗔怒地跟姐姐说话,然后话筒那边开始打闹一团。 夏晓桑挂上电话的时候,心里是浓浓的温暖。她走出电话亭,将变成黑猫的风和抱在怀里,向站在路灯下的白少爷说:“学长,我们走吧!” “嗯!”他的侧脸映在灯辉下,是那么得好看。夏晓桑感觉脸有些发烫,连忙去抬头看着天空。 他们穿过学校的后街时,有寄宿的学生指着他们,开始窃窃私语:“那是白少爷吗?第一次见到他将衬衫穿反了哎!” “真的!好可爱!” “有没有手机?快拍快拍,这真是难得一见。” 议论声终于越来越大,围观群众也越来越多。白少爷忽然转过头,问夏晓桑:“女子八百米及格了吗?” “额,及格了……”夏晓桑回答得有些莫名其妙。话音刚落,白少爷就一把抓住她的手:“跑!” 两个人跑出喧闹的街道,穿过熙攘的人群,沿途飘来卤肉香味和小老板们的叫卖声,这么多声音……全部都抛至脑后。 直到后街再也看不见,他们才大笑着停下来。夏晓桑一边笑一边弯腰揉着肚子:“学长,你真行!” “难道要让他们拍照片?”白少爷微微喘着气,嘴角漾开笑意。 两人手牵着手走在星空下面,车水马龙在身边川流不息。她抬头望着天空,天空是一片深邃的黑蓝,好似铺陈的是一大匹上好的丝绒,嵌着一颗颗发亮的宝石。可是没有一道星辉,比身边这个少年的眼睛更明亮。 “今天一个人在琴房里,有害怕吗?”他忽然问。 “哎?没有。”夏晓桑一愣,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脱口问,“楼管阿姨说的是真的吗,学长真的很着急?” “哪有!”白少爷加快脚步走到前面,“只有你这种笨蛋才会中计被锁在琴房里。今天如果没有风和,看你怎么办!” 夏晓桑小碎步跟上,看到白少爷一脸别扭的表情,噗嗤笑出来:“如果没有风和,我也可以一个人度过这个夜晚——只要想起学长,我就不怕黑。” 她没有看见,怀里的黑猫突然蠕动了一下,眼睛里流露出悲伤。 “傻瓜。”白少爷揉了揉她的头发。 夏晓桑耸起肩膀,笑得一脸幸福。 夏夜的虫鸣并不是很响亮,可是落在有心人的耳朵中,就显得那么喧嚣和吵闹,企图将一切心事都掩盖。 VOL.1 VOL.2 vol.2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夏晓桑气喘吁吁地跑到白少爷的教室门口。白少爷慢悠悠地跟她走到一个角落里:“怎么了?” “学长,你真的在音乐教室门口安装了摄像头吗?” “毋庸置疑。” 夏晓桑犹豫了一下,说:“学长,可以暂时不公开监控录像吗?” “哦?”白少爷意外地挑了挑眉毛,“为什么?” 夏晓桑纠结地低下头,“我也不知道我这样说对不对,可是如果揭发米娜是破坏钢琴的那个人,那她就会在全校师生的面前无法抬起头来,她的音乐梦想还怎么实现呢?” “可是她是陷害你的人啊。”白少爷皱起眉头。夏晓桑耸耸肩膀,说:“我知道,但是和米娜在一起的那几天,我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她是真的爱音乐。学长也说过,一个人的名声和清白比钢琴还要珍贵。我觉得,对于米娜而言,音乐也比什么都重要。” 白少爷不回答,低眸看着地面,似乎在考虑。夏晓桑等着他的回答,最后终于失望了。 眼下这场风波还未过去,考虑放过米娜,是不是太早了? 夏晓桑叹了一口气,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啜泣声。她诧异地回过头,看到米娜泪流满面地站在身后。 “米娜……” “傻瓜,你是个傻瓜!”米娜的表情十分复杂,“你、你怎么知道……音乐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的,你在指点我钢琴技巧的时候,说了很多心得。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米娜一定是个爱音乐的人。”夏晓桑说。 米娜很羞愧,扑上来抱住她,哭得稀里哗啦:“晓桑,对不起,我去向老师说明,破坏钢琴的人就是我。” 白少爷忽然说:“破坏钢琴的人,未必是你。” “哎?” 他摸着下巴,陷入了思索:“米娜,那天晚上破坏钢琴的人,其实有两个。” 什么? 夏晓桑睁大了眼睛。 在白少爷的交涉下,学校很快就做出了处理。通过视频监控,发现深夜有小偷潜入音乐教室,目测应该是男性。结论出来的时候,夏晓桑和米娜都松了一口气。 “晓桑,那天晚上我躲在暗处,看到你和白少爷离开了,于是我就用自己的备用钥匙走进琴房。我没想着要破坏钢琴的,我舍不得。所以,我只是在钢琴的琴身上划了一道痕迹。我真的不知道琴键为什么会被弄坏,你相信吗?”下课后,米娜坐在夏晓桑身边,用诚恳的语气说。 “我相信你。”夏晓桑重重地点点头。 “谢谢,还有,我欠你一个正式的道歉。”米娜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夏晓桑握紧了她的手。 “对了,白少爷说,作案的还有一个人。你知道是谁吗?是不是校方公告里说的那个小偷?”米娜好奇地问。 夏晓桑细细地思索了一下,茫然地摇摇头。上课铃响了,米娜回到自己座位上之后,她碰了碰胸针,小声地问:“风和,你知道另一个作案的人是谁吗?” 破天荒的,风和没有丝毫动静。 夏晓桑没有在意。放学后,她和白少爷一起回家。走在路上,她问:“学长,你能看清楚视频里那个可疑的人是谁吗?” 白少爷一勾嘴角:“哈,哪里有视频啊,我是为了给米娜压力才那样说的。” “啊?” “米娜那天晚上确实是返回了音乐教学楼,如果我说有监控视频,她一定会顶不住压力来找我认错。”白少爷有条不紊地说,“可是,你也给我提供了一条新的线索?” “什么?” “就是你说的‘米娜很爱钢琴’啊。的确如此,一个那样爱钢琴的人,怎么会做出那样的破坏呢?” 夏晓桑认同地点头,微微有些愤慨:“可是就没有一点办法抓住那个人了吗?” 白少爷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她的胸针:“总有办法的。” VOL.3 VOL.4 vol.4 雨后的空气十分清爽,使劲吸一口气,沁人心脾。夏晓桑贪婪地吸着空气,脚步轻快地向校园门口走去。 因为明天就是周末了,所以很多同学都早早地收拾了行囊离开了学校。偌大的校园,一时间变得十分空旷。夏晓桑望着越来越暗的天空,心里寻思着一定要加快速度赶紧回家。 然而,眼底跃进的一抹蓝色让她诧异地停住了脚步。 在她的右手边,是一座十分普通的教学楼。不同寻常的是,教学楼下的广场上,有一座蓝色的电话亭! 夏晓桑连忙揉了揉眼睛,她怀疑自己是眼花了。可是那间蓝色的电话亭就停在哪里。亭子上的玻璃窗洞像一只只眼睛看着她,向她发出神秘的召唤——来吧,来吧,我可以告诉你真相…… 她鬼使神差地向蓝色电话亭走过去。到了跟前,她甚至伸出手去抚摸电话亭有些斑驳的外皮。触手冰凉又坚硬,没错,她没有在做梦! 夏晓桑想起班长讲述的故事,打了一个冷战。恰在此时,电话亭里突然响起了一连串的电话铃声! 她吓了一大跳,半天才回过神来,打开电话亭的门,迟疑地拿下话筒。话筒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喂?” “你、你好。”夏晓桑头皮发麻,心惊肉跳地说。那个声音发出了一阵古怪的笑声,然后问:“那么,你想知道一些什么呢?” “我……我想问,钢琴是谁破坏的?”夏晓桑努力冷静下来,“你真的知道吗?” “当然,我无所不知。”话筒里格格笑了一阵,然后才慢慢地说出了答案。 每一个字都像一枚尖刺扎在心上。夏晓桑握着话筒的手,渐渐的,从绷紧到无力。 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话筒里传出了“滴滴滴——”的声音,她才茫然将手中的话筒放回到电话上。走出电话亭,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景色,忽然觉得一切如常,但是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她像触电一般回头,想回到电话亭里,但是那个蓝色电话亭渐渐地消失了,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叮铃,叮铃——”门铃声响个不停。姐姐穿着拖鞋跑了过去:“来啦来啦!”她打开门,大吃一惊:“晓桑,你怎么了?” 夏晓桑站在门外,被雨水淋了一个落汤鸡,刘海上一滴滴地落着晶莹的水珠。她抹了一把脸:“没事,忘记带伞了。” “忘带伞也不想着避避雨……”姐姐刚谴责了两句,就看到妹妹沉默着走上楼去。 “到底怎么了?”姐姐站在玄关处,怔怔地往楼上看。 房间里,夏晓桑将书包扔在桌子上,脱下湿衣服换上一套干爽的睡衣。她很疲惫地躺在床上抱着枕头,然后双目呆滞地望着天花板。 蓝色电话亭里那个诡异的声音还在耳旁回荡:“破坏钢琴的,不是人类,是一只幼年幻兽……让你预演的时候,音响出现故障的,也是那只幻兽……” 风和,真的是你吗? 夏晓桑抱着抱枕,偷偷地啜泣起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样可爱的风和,那样爱吃冰淇淋的银发少年,有一天也会背叛她。 为什么,为什么?夏晓桑的内心在无声地控诉着。 夜深了,雨势丝毫没有减少,反而愈发大了起来。磅礴的雨幕很快就占领了整个城市,轰隆一声,天空上炸开一声响雷。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靠近夏晓桑的家。司机很好奇地看着坐在后排的白少爷:“少爷,您只是为了来这边看看吗?” “不要多话,我自然有我的道理。”白少爷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风和。司机看不到风和,自然无法理解他的用意。 银发少年此刻更为沉默,看着车外的雨幕发起了呆。关于那个问题,他现在心里六神无主。 通往幻兽界的钥匙,到底是什么呢? 到了夏家的楼下,白少爷推开车门,撑起一把伞,对司机说:“在这里等我。”然后他和风和一起走到夏家的屋檐下面。 昏黄的灯光仿佛是这个雨夜里一道温柔的目光。白少爷举着伞,将风和送到屋檐下:“你的魔法,还足够你进入这间房子里吧?” “可以。”风和浅笑。白少爷点点头,说:“那我回去了,你那边如果有找到回到幻兽界的线索,立即告诉我。” “嗯。”他回答。 白少爷回到轿车上,缓缓地将车窗摇上。 风和目送着轿车重新驶入雨幕,一时间出了神。他无法忘掉白少爷今天对他说过的话:“破坏掉音响设备,还有将钢琴琴键损坏的,是你吧?” 当时,他以为他会严厉地指责他。但是白少爷什么都没有说。 当时,他只是悠闲地搅拌着面前的咖啡:“钢琴我会修好,音响设备我也会派人修好。但是你要记得,如果夏晓桑知道这一切,我不一定能修好你们之间的友情。” 今晚,他一定要好好地向主人道个歉。 想到这里,风和露出了一丝笑容。 VOL.5 vol.5 风和变成了一只黑猫,轻手轻脚地爬上窗台。窗台已经被雨水淋得湿透,但是他毫不在意地在上面卧下。 “呼啦——”一声,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夏晓桑站在窗户边,声音低沉地问:“风和,你回来了。” 黑猫浑身一抖,“喵呜”一声,前爪讨好地趴下。夏晓桑浑身颤抖,哑着嗓子说:“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心软。” 黑猫睁大了眼睛。 “你知道的吧,将音响设备破坏掉,将钢琴破坏掉,都是……你,对吗?”她一边发抖,眼泪一边掉下来。 一道闪电在天空划过,将大地照得一片惨亮。一切的一切,都曝光在惨亮的光电中,避无可避,无处遁形。 “我那样信任你,我以为你是上天赐给我的一个礼物……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少女一个字一个字地发出自己的疑问。黑猫的身形僵了一下,往后倒退一步。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少女的问题。为什么呢?也许是因为很多次冷落,也许是想让她的目光在自己这里多停留一会儿,也许是对白少爷的嫉妒……很复杂,很莫名,就是不想看到站在舞台上的主人,那样光鲜,那样唯美,却一眼都不会看向自己。 遗忘就是抛弃的前奏。很多次,他都想问一问主人,她还记得曾对自己说过:“我保证,你在人间的每一天都不会离开我的身边。”这句话吗? 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却说不出口。于是那个疑问便在心里扎根,生长,最后藤蔓布满心头,一触即痛。 黑猫发出悲伤的声音,呜呜地低声叫着。夏晓桑胸中突然涌起一股怒火:“你又在装可怜吗?我要见伯爵,我要告诉他这一切,我要……”顿了一顿,她还是说出口:“解除契约!” 厚重的云层在天上聚集,雷电一个接一个地炸开。隆隆的雷声中,黑猫终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从窗台跃入了夜色。 为什么,为什么伤害我的人偏偏是你? 夏晓桑怔怔地站在窗前,连雨丝不断地打在自己的手背上也没有察觉。终于,她听到了姐姐和妈妈在擂自己的房门:“晓桑,晓桑你怎么了?刚才是什么声音?” 她扑过去打开门,姐姐立即抓住她的肩膀:“晓桑,你怎么了?” 夏晓桑摇摇头,一语不发。她回过头看着窗户,只见夹杂着水汽的夜风将窗帘吹起,像是夜魅的手臂。 “也许是被雷声吓坏了吧?”妈妈心有余悸,递给她一杯温牛奶。夏晓桑低头喝着牛奶,眼泪突然又扑扑地落了下来。 “乖,别怕,睡一觉就好了。”妈妈哄着夏晓桑躺到床上去,然后给她盖上被子。夏晓桑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被强光刺痛了眼睛,连忙用手背遮挡。等到眼睛适应了环境,她才看清楚面前美轮美奂的水晶宫殿——正是正义伯爵的城堡。 再一次站在梦境之国,让她百感交集。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使劲大喊“赶紧去解除契约”,另一个则低声劝说“难道你忘记了风和对你的帮助了吗?”。 不,这不是忘记风和的好处,而是……而是原则问题!夏晓桑想极力说服自己,自己之所以这样愤怒,是因为风和的背叛,而不是自己忘恩负义。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还会那样痛呢? 她将手抚在胸口,眼泪簌簌地掉落下来。 晴朗的天空上有一朵白云。就在夏晓桑四处张望的时候,白云开始变形,最后变成了一个大喇叭的模样。 白云喇叭突然开始说话了:“我的公主,你来到这里,有事吗?” 夏晓桑吓了一跳,仔细确认了一下,才发现白云喇叭里传出的是正义伯爵的声音。她有些犹豫地说:“伯爵,风和已经和你说解除契约的事情了吗?” “不,风和没有回来……你要解除契约吗?” 夏晓桑低下头搓着衣角,过了很久才弱弱地回答:“是的。” “那好吧,这一次的确是幻兽的错呢。你走上台阶,我们解除契约。”伯爵的声音充满着无奈。 “如果我们解除了契约,风和会怎样呢?”她还是想最后确认一下后果。 “风和要在我这里呆久一点,等到下一个人类来领养他。”伯爵想了一想,隐瞒了风和会受到惩罚的真相。 “唔,听上去,似乎还是有希望的……”夏晓桑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忐忑不安地登上台阶。奇怪的是,往日很容易登上的台阶,此刻却源源不断地从她的脚下冒了出来。无数台阶铺陈在面前,累得快要瘫掉的夏晓桑终于无法忍受了:“伯爵,你耍赖!” “膨”的一声,那朵白云变成了正义伯爵。伯爵缓缓地降落在她面前,彬彬有礼地说:“你错了,并不是我耍赖,而是你自己的心意左右了台阶而已。” “我的心意?” “你的心意并不坚定,所以台阶以这种方式要你再仔细想一想。”伯爵回答。 夏晓桑突然有些难过,其实她是舍不得风和的。顿了一顿,她恳求着说:“伯爵,能不能请你照顾一下风和,让他早些被另一个人类领走?”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幻兽不能无期限地等待下去。如果留在人间最后的期限到了,幻兽会……”伯爵面有难色。 “会怎样啦?” “会死。” “真的……会死?”夏晓桑愣住了,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正义伯爵沉默地点了点头。 她顿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了,不由得愤怒起来:“伯爵!到这个关头了,你能不能告诉我——让他回到幻兽界的魔法到底是什么?” “并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而是一旦说出来,这种魔法就会失去真意,变得毫无价值。”伯爵摊了摊手。 “那么只能我自己去发现?” “是的。”伯爵问,“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解除契约放弃风和,他会在痛苦中再度过八百年等待下一个领养他的人类。另一个,就是风和耗尽最后一点时间,和白少爷的独角兽一样变成露水。” 听到“变成露水”四个字,夏晓桑倒抽了一口冷气。 正义伯爵看到这幅光景,惋惜地摇了摇头:“看来,解除契约比较合算一些?至少风和暂时不会死。” 形势的确如此,风和会活下去,他会在伯爵的宫殿里再等一段时间,等到下一个人类来领养他。可是…… 夏晓桑忽然泪流满面,捂住心口问:“可是伯爵,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呢?” 伯爵叹了一口气:“如果背叛你的人是菠萝包,你会心痛吗?” 夏晓桑摇了摇头。 “因为你把风和看成了朋友,当他背叛你的时候,你自然会感到心痛。那你有考虑过,为什么风和会背叛你,让你丢脸吗?” 夏晓桑茫然。 “因为幻兽也是怕孤独,怕冷落的。也许,他是想让你走下舞台,重新依赖他。” “啊……”夏晓桑惊讶地睁大眼睛。 “没错,孩子,你现在足以登上舞台展现自己,你会成为所有人的中心,可是——这并不是因为你有多优秀,而是因为你有很多朋友,是他们围绕着你,让你变成了‘中心’。如果你没有朋友,那么你再优秀,也不过孤独一人罢了。无论何时,你都要记得关心的朋友。” 夏晓桑有些感悟。她低下头羞愧地说:“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关心过风和在想什么……” “孩子,你已经尽力了,来吧,解除契约吧。” 那一瞬间,往事如同电影一般在脑海中闪回。别扭的风和,笨蛋的风和,善良的风和……那么多让她无法忘怀的事情,都重叠在一起,深刻得让她一丝一毫也忘不掉。 “不,伯爵,我还想试一下,我相信我能够找到让风和回到幻兽界的魔法的!”终于,她下定了决心。 伯爵愣了一下,温柔地笑了起来:“孩子,那么你原谅了风和么?” “是的。” “可是你还没找到回到幻兽界的魔法,如果继续领养,岂不是太冒险了?不如你把这个任务推给下一个和我签订契约的人类吧。” “说什么啊,伯爵!”少女不满地嚷嚷,眼神里却是再也无法动摇的坚定,“风和是我的朋友,我怎么能将全部责任都推脱给那个还没出现的人类?作为风和的主人,我怎么能放心得下!” “可是你现在解除契约,也照样能帮助风和寻找回到幻兽界的魔法。” “不要。”夏晓桑一口否认,“听上去很不错,是一个很好的缓兵之计,可是真的不行啦!” 伯爵笑眯眯地问:“为什么不行呢?” 少女望了望天空,将手捂在胸口:“是这里不行,心里在大叫着‘不可以那样’。伯爵,你知道吗?他很敏感,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敏感。如果我解除了契约,也许风和会活下去,但是他将永远都不会再信任任何一个人类。伯爵,就算你为他寻找到愿意签订契约的人类,又能怎样呢?” 伯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少女深呼吸一口气,向伯爵鞠了一躬:“对不起,之前是我任性了!我现在请求,让我以主人的名义将风和送回到幻兽界,让他回家。” “那好吧,”伯爵望向远方,“你去将风和找回来吧,记住,你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VOL.1 VOL.2 VOL.3 VOL.4 VOL.1 VOL.2 VOL.3 VOL.4 VOL.5 楔子 王冠上的荣光 VOL1 VOL2 VOL1 VOL2 VOL1 VOL2 vol2 “海小姐,你刚才做了什么?” 尤佳接完电话,焦急地向回到座位上的海雪询问。海雪眨巴了一下眼睛:“当然是警告九号马不要夺冠啊,否则我会输掉五千万!” 坐在一旁的楚萱呆了呆,忽然掩口而笑:“海雪,你在开玩笑吧,亚黎怎么可能输掉?” 海雪不服气地说:“比赛都没开始,你们怎么都那么笃定?” 尤佳彻底失去了争辩的力气,她仿佛看到了海老爷炒自己鱿鱼的场面。失去这样一份工作还无所谓,关键是神萃学院校规严格,她以后该怎么混进来监视亚黎呢? 比赛开始了。 几匹骏马一跃而起,在绿荫草地上飞奔起来。亚黎的九号马很快就领先了,很轻松地跨越了障碍物,全场顿时掀起一阵欢呼。 五号马也许是受到了鼓励,迎头飞奔,位居第二。 楚萱激动得站了起来,大喊:“九号必胜,亚黎必胜!”全场的人也开始呐喊:“加油,加油!” 尤佳默默地将一个大喇叭递给海雪:“海小姐,最后为五号马加油吧!虽然我知道它输定了。” 海雪不慌不忙地举起喇叭,突然喊了一句古怪的语言。与此同时,九号马突然一个趔趄,在障碍物面前停下了! 全场都大吃一惊,亚黎骑在马背上,要不是马术超群,只怕这会儿已经跌下来了。他伸手安抚着焦躁的九号马,试图说服它跨过障碍物。海雪又站起来,用和刚才一样古怪的语言大喊了一声,五号马从亚黎身边一跃而过! “漂亮!”海雪激动得一握拳头。 九号马这才反应过来,跟着跃过障碍物。可是因为刚才的犹豫,它落后了小柴的五号马一大截。 全场静默一片,仿佛这不是一场赛马。楚萱看海雪:“上帝,你刚才说了什么?” “上帝是谁?” “这不是重点!我问你刚才喊了什么?” 海雪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告诉九号马,障碍物上有一颗钉子,会划破它漂亮的肚皮。然后再告诉五号马,我骗了九号马,让它赶紧追上。” 尤佳和楚萱异口同声地说:“你懂马语?” 海雪点点头:“懂啊!但是我最懂的还是海豚语!海豚对人类特别友好,你知道它们怎么跟人类打招呼吗?” “我不感兴趣!我只是想说,别给亚黎捣乱!”楚萱大吼大叫起来。尤佳冷笑着提醒她:“如果海小姐此举是捣乱的话,那么你们私底下赌马算不算违反校规?” 楚萱脸色煞白地跌坐在座位上。 最后一圈了。 依然是五号马和九号马的冠军之争。 小柴已经激动得满脸通红,哪怕今天只得了第二名,他也觉得那是莫大的荣幸。亚黎几乎和他齐驱并驾,总是拉不开距离。 观众席上的呼声已经响彻震天,但是海雪不怕,她有大喇叭。眼看着终点越来越近,她举起大喇叭又喊了一句马语! “嘶——”九号马一扬前蹄,亚黎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五号马则领先跑到了终点! 海雪愣住了。 医护人员连忙奔上前去查看亚黎,现在师生们关心的不是冠亚军的问题,而是他的伤势如何。 “天啊,你做了什么?”楚萱顿时溢出了眼泪,愤怒地向海雪大喊,“你让亚黎受了伤!” “楚同学,我觉得你还是担心一下如何付钱给海小姐比较现实。”尤佳将买定赌注的笔记本从一个女生手中抢过,哗啦啦翻了一下,“按照规则,九号马输了,五号马夺冠,所以你们的赌资都要给海小姐,一共是一亿零八千万元。” 楚萱和众女生说不出话来。 “付不出钱的话,就都给我闭嘴!”尤佳目光炯炯,气场逼人,让女生们打了个冷战。 海雪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她慌慌张张地跑下观众席,向亚黎的方向跑去。远远看去,亚黎已经被抬上了担架。 小柴迎面拦住海雪,兴奋地说:“海同学,没想到你懂马语!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至今还不知道我的马是那样不自信!” 海雪没理他,打算绕过去。他不依不挠地问:“海同学,我爷爷在学校里有一间实验楼,研究动物行为学,你感兴趣吗?” “我要去看亚黎!”海雪不耐其烦地喊了出来,“他从马背上跌下来了……” 小柴愣了愣:“我带你去看,一定是送到校医室了。” 海雪和小柴急匆匆地赶到校医室,发现门已经关起来了,任何人不得进入。高羽杰看到她,说:“你们还是等包扎完毕再进去吧,否则你们带来的细菌说不定会感染到伤口。” “亚黎怎么了,会死吗?”海雪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 高羽杰诧异地看着她:“如果扭到脚也会死,那么这世上会死多少人啊?” 小柴安慰她:“海雪,亚黎没事,只是扭到了脚。” “是我对不起他,他一定恨死我了!”海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在原地打了几个转,突然脑中的电灯泡亮了起来:“有了,如果我送亚黎一件礼物,他一定会原谅我的!”高羽杰哑然失笑:“你送他礼物,他才会不原谅你。” “怎么会?亚黎很温柔,一定会原谅海雪的。”小柴反驳他。高羽杰耸耸肩膀,一副“你是没见过她的礼物,否则你也不会说这句话”的模样。 “我这就去准备道歉礼物!小柴,再见!” 亚黎丝毫不知道门外的情况,倒是护士和高羽杰推门进来,笑眯眯地说:“亚黎,门外有个女生很担心你呢。” “谁?” 护士不知道如何形容:“是一个很可爱的女生,穿着缀着蕾丝的改良骑马装。” 高羽杰补充:“是海雪。” 原来是她。 亚黎的眸色阴沉了几分。 “告诉她我要休息。” “放心,她已经走了,说是要为你准备礼物。”高羽杰笑笑,“真不知道她会送你什么奇葩礼物!” 亚黎自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他转而问医生:“我可以下地走两步吗?” 他的脚踝只是扭伤,外加轻微的擦伤,并不算太重。所以医生同意了:“已经正骨,并且包扎完毕,你可以试试。” 亚黎支起身子,试着将受伤的脚踩在地上,果然没有疼痛感了。 医生惋惜地说:“可惜你没有继续得第一,要知道神萃学院的惯例是,连续两次赛马得第一的话,可以参加地区运动会,奖金可是非常丰厚的。” “哦。”无所谓,反正他志不在此。 护士继续惋惜:“说起来,有资格参加地区运动会赛马项目的人选,也只有五年前的丽丽安了。可惜……” “丽丽安?”亚黎和高羽杰异口同声地反问。“她在五年前连续两次夺冠?” 护士和医生被他们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指向墙上的贴图:“喏,你看,就是她——她很优秀,一直是神萃学院的传奇。” 亚黎向墙上望去,看到墙边有一溜的相框,其中一个就是丽丽安和马匹的合影。她穿着骑马服,英姿飒爽,笑容自信。 积攒了五年的思念,一瞬间向他涌来。亚黎慢慢地走到墙边,望着丽丽安的照片,喃喃地问:“那她后来夺冠了吗?” “遗憾就遗憾在这里,”医生喟叹一声,“丽丽安在地区运动会中并没有取得任何名次。” “为什么?是状态不好吗?”高羽杰问。 医生缄默,神色逐渐凝重。亚黎哑着嗓子说:“医生,我恳求你告诉我关于她的事情,这对我很重要。” “你是她什么人?” 亚黎低下头,刘海遮住了眼睛。许久,他才抬头说:“是我的姐姐,失踪了。” 医生皱起眉头,说:“我怀疑丽丽安的失踪,和赛马这件事有关。” “为什么?” “我当时作为学校里的陪同人员,和丽丽安一起去了运动会的赛场。丽丽安发挥很好,但是夺冠之后,却在一次尿检中发现,丽丽安的赛马体内有兴奋剂,所以获奖资格被取消了。当时考虑到她年龄尙小,这件事并没有见报。” 亚黎脸色瞬间阴沉,咬牙切齿地说:“这不是真的!她不会作弊,也不屑作弊!她的人格和她的血统一样高贵!” 高羽杰连忙拉住他的胳膊:“亚黎,你太冲动了。” 护士怯怯地安慰他说:“亚黎,你先别激动,也许这只是一个误会,丽丽安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而已。” 医生继续说:“我也不想旧事重提的,可是你既然说是她的弟弟,我也只能如实相告。我想,丽丽安是受不了这个打击,所以才选择了离开。” 亚黎紧紧攥着拳头,骨头在咯吱作响。高羽杰低声说:“不管怎样,你现在距离真相又进了一步,不是吗?” “医生,护士,拜托你们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亚黎终于恢复了以往的镇静自持。医生语气坚决地说:“当然,我守口如瓶了五年,今后也会继续保守这个秘密。” “我也是。”护士说。 亚黎这才放心下来,高羽杰提醒他说:“走吧,该领奖了。” 走出医务室,高羽杰问亚黎:“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发现了。” “哦?说来听听,说不定我们发现的是同一个疑点。” “医生猜测丽丽安是因为兴奋剂而选择离开的,可是他并不知道,之后丽丽安就向教导主任借了一大笔钱。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很可能是……” 高羽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这么说,是有人利用兴奋剂这件事情要写丽丽安公主?如果传到欧兰王室,这就是人品问题,会危及王后的地位,对吧?” “所以我王姐为了掩盖消息,不得不答应付给要挟的歹人一大笔钱。而且这笔钱不能被王室和警察知晓。” “暂时只能这么猜测了,可是她为什么会失踪呢?” 亚黎没有回答,只是紧锁眉头:“只能进一步搜集线索了。” 因为亚黎受了伤,所以颁奖仪式推迟了十分钟。当他站上领奖台的时候,许多人向亚黎大喊::“就算你输了,我们也支持你!” “你是无冕之王!” “如果没有干扰因素,你完全可以夺冠!” 站在第一名站台上的小柴,十分内疚地对亚黎说:“对不起,这次是我胜之不武。” 亚黎云淡风轻地说:“不要这么说,我亚黎输得起。” 小柴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得诺诺地低着头。这样看过去,反而亚黎更像第一名,而小柴是亚军。 在颁奖礼台附近,海雪正满意地打量着手中的蕾丝流苏裙。她自言自语地说:“既然楚萱她们喜欢这个,亚黎也一定会喜欢的吧!” 她将裙子包进礼盒里,正巧看到尤佳正寻找过来,连忙将礼盒藏到灌木丛后面。尤佳看到她,急得几步上前:“海小姐,你又干什么去了?” “等下颁奖仪式开始之后,我要抢着上前去给亚黎献礼物啊。” 尤佳扶了一下额头:“可是给他献花的女生已经排成了长龙。” “没关系,”海雪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用一千元一束的价格去购买那些女生的花束,就只有我一个人上台献礼了。” 尤佳无奈地说:“好吧,反正老爷有的是钱。”说完,她转身向手捧花束的女生们走去。 海雪这才将礼盒拿出来,走到颁奖礼台下面。五分钟校歌之后,校长和另外两名校董分别将金牌、银牌和铜牌挂在冠亚季军的脖子上,转身说:“现在,就让我们为他们的竞技精神欢呼吧!” 全场轰动。 海雪捧着礼盒上前,心里忍不住有些小激动。她对亚黎说:“亚黎同学,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我知道你最喜欢这个!” 顿时,全校的目光都集中在她手中的礼盒上。 亚黎微微皱起眉头:“不用了。” “你看一下,很漂亮的!”海雪不由分说地将礼盒打开,双手拎起蕾丝裙一抖,“漂亮吗?” 蕾丝裙上的闪钻在阳光的照耀下煜煜生辉。一阵风吹来,裙子上的彩带飘起来,有几根拂上了亚黎的脸庞。亚黎顿时一阵恶寒,拂开彩带对海雪说:“你……快把这裙子拿走!” 海雪歪着头问:“亚黎,你应该会喜欢这条裙子的呀!”要知道,在野人部落,首领都是要穿上用最绚丽的羽毛做的裙子的,那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亚黎咬牙切齿地说:“快、拿、走!”然而在对上女生充满天真的清澈的眼神,他突然又不好直接推她离开,一时间双手停在半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她的脑回路究竟是如何奇葩,才会觉得他喜欢裙子?亚黎觉得自己快疯了。 校长和校董看着这一幕,嘴巴长大成一个o型。 观众席上静默了五秒钟之后,突然有人低声问:“难道亚黎是异装癖?” 一石激起千层浪,议论声如同苍蝇的嗡嗡声。 亚黎怔怔地看着海雪甜甜的笑容,内心里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她真的是他的灾星。 VOL1 VOL2 VOL1 vol1 神萃学院有一处非常神秘的所在,那就是柴博士的动物研究室。这座研究室建在湖心岛上面,只有一艘小船可以抵达。平时没有特别的允许,是不能进入研究室的。 同时,这所研究室也设有语言中心。只不过,是研究动物的语言。 等到尤佳弄清楚这一点时,已经晚了。她气急败坏地冲到湖边向海雪大喊:“海小姐,请下船来!那里研究动物的语言,不能帮助你!” 此时正是周末,天气明媚,风清气朗,碧蓝的湖水上泛着粼粼波纹。海雪穿着一件天蓝色公主裙,粉色的丝带在领口飘荡着。她格格笑起来,对小柴说了几句话。小柴立即站起来大喊:“尤佳老师,海雪说,她要去研究室里看海豚——” 尤佳喊:“被老爷知道的话,我会被炒掉的!” “那就被炒掉好啦!回头再聊!”小柴向她摆摆手,继续划桨。尤佳气得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 微凉的湖风吹来,拂动着海雪乌黑的头发。她闭上眼睛,展开双臂:“小柴,我第一次感觉这么幸福!” “海雪,你说话恢复正常啦!”小柴惊喜地喊,“只要你放松情绪,心情舒畅,肯定就能克服口吃。” 海雪重重地点了点头,看向湖心岛上的建筑物。那是一座三层小楼,银白色的楼体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奇异的光芒。 “海雪,你知道吗?当我发现你会马语,还是电视上曾经播报的‘海豚小姐’的时候,我有多惊喜吗?”小柴兴奋得眼睛里神彩煜煜,“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一名动物学家!” “动物学家?”海雪反问。这是什么职业?凭借她有限的知识和经验,她并不能理解这个词。 小柴解释:“动物学家是研究动物的科学家,可有意思了!好了,船到岸了。” 小船靠了岸,他将船绳栓在木桩上,伸手帮海雪上岸。海雪上了岸,仍然好奇地问:“小柴,你为、为什么想要当动、动物学家?” 小柴耸耸肩膀,清亮的眼睛望着天空,边走边说:“我从小到大受尽了嘲笑,同学给我起了外号,叫做‘小叉’,也就是‘小柴’的谐音。老师批改试卷发现错贴,都会打大红叉!同学们都笑话说,没人会喜欢小叉。从此以后,我就不喜欢和别人交流了。你知道吗?动物特别单纯,能够给你独一无二的安全感。如果当了动物学家,我就可以天天和动物在一起啦!” 海雪听得入了迷,半天才咕哝道:“小叉有什么好笑的,如果让我给亚黎同学起外号,他就只能叫鸭梨,人人都想吃!” (书桌前,看书的亚黎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哈哈哈,你真有意思!”小柴哈哈大笑,将玻璃门推开,做了一个鬼脸,“尊敬的海小姐,从现在开始体验奇妙之旅吧!” 海雪跟着他走进大厅,在走到一个转角才发现,一楼其实是一个小型的水族馆,大池子里有几只海豚在玩耍。 “因为这栋楼是建在海岛上,所以一楼比较潮湿,干脆就做成了小型水族馆。”小柴向她介绍,却没有听到回应。一回头,他看到海雪满脸是泪水。 “你怎么了?”小柴急了,“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海雪抹去泪水,破涕为笑:“没有!我是高兴……我真的好想海豚啊,你知道吗?我这条项链就是海豚送给我的!” 她从衣服里掏出一根蓝宝石项链,那蓝宝石纯净无瑕,大师级的切割让它有着璀璨的折射光芒。小柴看得傻了眼:“你说……是海豚送给你的?” “嗯!”海雪将项链收好,扑向了海豚,“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念这些可爱的小精灵!” 她走到池边蹲下身,笑着去摸海豚,嘴里发出小柴听不懂的声音。小柴被这一幕震惊了,他怔怔地看着,连爷爷出现在身后也没有发觉到。 “她就是为此而生的。”头发花白的老科学家,小柴的爷爷轻声说。 小柴回头:“爷爷,她真的懂海豚的语言。” 海雪也注意到了这位慈祥的老爷爷:“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她在礼节上毫无纰漏,让柴博士有些惊讶,因为他之前已经得知,海雪曾经在海上过着野人的生活,没想到这样有礼貌。 “你叫我柴博士好了。”他温和地问,“你是怎么学会这些动物的语言的呢?” 海雪陷入了回忆,想了很久,才断断续续地回答说:“部落里的人说……我是被一群海豚送来的。部落里的人很善良,每次在岛上猎取动物之后,都会和它们对话,这是他们的图腾和信仰。因为动物们在临死时很害怕,部落的人要用语言安抚他们的情绪。部落的首领……”她两手向上,做了一个羽毛头冠的形容手势,“首领说,食物是上天给我们的馈赠,我们不能虐待它们。” 时间久了,她也学会了和动物们交流。 柴博士扶了扶眼镜:“那个海岛……你可以带我去看吗?” “爷爷,带上我。”小柴激动得脸颊发红,“那个海岛很神奇,我也要去冒险!” “现在先说海雪自己的问题,”柴博士笑眯眯地问,“你好像不口吃了?” 海雪这才惊讶地发现,她刚才虽然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话,可是完全没有重复任何字眼了。 “我的口吃痊愈了!”她高兴地跳了起来。柴博士说:“即便如此,你也要经常来这里吆,我的动物欢迎你。” 接下来,柴博士带她参观了自己的动物研究成果。海雪听得入了迷,看得也入了迷。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找到了方向。 “柴博士,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海雪犹豫了很久,才问:“我可以和小柴一样,将来做一个动物学家吗?” “当然可以。”柴博士将一本厚厚的书递给她,“这是我前年出版的图书,里面集结了我近几年的研究成果,现在送给你。” 海雪抚摸着书皮,嗓音甜甜地说:“谢谢柴博士!” “我们都要加油,”小柴向她挤挤眼睛,“刚才没好意思告诉你,我还有个外号,叫做‘废柴’,就是‘没用’的意思。但是你看,我现在每天和爷爷一起研究动物,我是一根没用的废柴吗?” “你才不是呢!”俏皮话逗笑了海雪。 在动物研究所的一天十分愉快,到了闭馆的时候,海雪恋恋不舍地和柴博士告别。 在湖边,尤佳已经等待多时。当看到海雪上岸的那一刻,她走过去紧紧地牵住她的手:“海小姐,你今天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了,现在赶紧回家!” 海雪有些抵触情绪地说:“请你放开我的手,我自己可以走。” “很好,海小姐说话流利了,老爷一定会很欣慰。”尤佳的脸色稍霁,在看到她手上的书本后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爷爷送给海雪的资料书,关于动物研究的。”小柴解释。 尤佳冷笑一声:“抱歉,海小姐将来要继承海氏集团的产业,她要学习经济管理,而不是什么动物学。这本书就拜托你收回去。” 她夺过海雪手中的书,往小柴怀里一塞,然后拉起海雪就走。海雪一边尖叫一边挣扎:“你放开我!” “海小姐,我实在太纵容你了,这样下去我的工作不保,对你也没好处。”尤佳回过头,见到海雪一脸愤怒,突然诡秘一笑,“等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保证你把什么动物学家的事情都抛之脑后。” “什么事?” “我刚得知,亚黎和高羽杰请假了,整整一个星期。”尤佳说,“海小姐,你不想去看他们吗?” 有那么一瞬间,海雪有去看望亚黎的冲动。可是她转念一想,觉得尤佳可能又在捣鬼,便说:“不想。” 这次轮到尤佳傻眼了:“为什么?你不是很想讨好首领吗?”她继续试图用“野人思维”来引导海雪。 “别当我是傻帽。” “什么?” 海雪认认真真地回答:“亚黎说过,要让我面对现实。我想他的话是对的!尤佳老师,你虽然教了我很多东西,但是你好像从没打算让我看清楚这个世界!你总是想息事宁人,将我随便糊弄过去。你以为我会被蒙蔽吗?” 尤佳瞪着海雪。她不明白,刚才还傻乎乎的“小野人”,在动物研究所里转了一圈,怎么就变了一副模样? “我明白我将来要做什么。”海雪大声说,“我要做动物学家,只有这样才能体现我的价值!” 她说完,走回呆若木鸡的小柴身边,将那本书重新拿了回来,然后气鼓鼓地向林肯车走去。 尤佳看着她倔强的背影,突然发觉自己低估了她。不过,她很快冷笑一声。在尤佳看来,海雪不过是闹闹小孩子脾气,只要海爸爸出面,十个海雪也得屈服。 林肯车里的气氛十分凝固,海雪干脆低头不说话,尤佳也沉默,只是掏出手机,给海爸爸发了两条短信。 第一条,向他报告海雪改掉了口吃这个毛病。 第二条,告诉他海雪选了一个十分不靠谱的努力方向。 果然,晚饭的时候,海雪很快感觉到了凝重的气氛。海爸爸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悠闲地看着财经报纸,而是脸色沉沉地坐在座位上。 长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仆人将两个餐盘递到她面前。一个餐盘装着香喷喷的法式料理和铺在冰块上的三文鱼肉片,一个餐盘装着几个黑乎乎的粗粮馒头。 “今天的菜单和往常不太一样。”海雪忍不住问。 海爸爸问:“小雪,你尝一尝,哪一个好吃?” 海雪将三文鱼沾了沾酱料放在嘴里:“当然是鱼肉最好吃。”她饶有兴趣地将馒头咬了一块,立即吐了出来:“爸爸,这个好咸!” 当然难吃了,为了提高粗粮馒头的难吃程度,海爸爸让厨师在里面加了一把盐。 “小雪,如果你将来选择做一名动物学家,那么就必须在野外风餐露宿,吃这种难吃的馒头。”海爸爸轻蔑地一笑,“你现在还愿意吗?” 海雪愣了,下意识地去看坐在对面的尤佳。尤佳没有看她,只是优雅地切割着盘中的食物,一块一块地送到自己口中。 毫无疑问,告密的人是尤佳。 “当然愿意了,”海雪使劲将馒头咽下去,齁得她眼泪都出来了,“我会做得比你想象得更好。” “你将来要继承我的公司,怎么能去不务正业?”海爸爸生气了。海雪站起来,大声喊:“可是爸爸你从没想过,我快不快乐?我从回到家里的那一刻起,就浑身不自在。” 自从回到现代社会,她就感觉到了自己和别人的差距。在学校里,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自卑。 想起这些,海雪再也忍不住,委屈地转身跑上楼去。湘宝急匆匆地追上去:“海小姐……” 她将房门碰地关上,扑到床上大哭起来。海爸爸听着楼上女儿的哭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矛盾和冷战,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 VOL2 VOL1 vol1 关于丽丽安,还有自己失忆的事情,海雪不想再去多想。因为只要一想起,她的脑袋就有一股钻心的疼痛。 第二天,她和往常一样来到学校,只是沉默了许多,身上的那股新鲜劲和勃勃生机都不见了。 不过,神萃学院也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许多同学迎面看到海雪,纷纷向她打招呼:“海同学,早。” “早,早。”从来都没有人这样关注过她,海雪抱着书包,有些诧异。还没走两步,她就听到有一群男生齐刷刷地向她喊:“海同学,早!” 海雪吓了一大跳,回头看到班上男生每人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正在向她问好。那木棍看着有些眼熟……她猛然记起来,那正是自己刚转学时送给男生们的木棍! “你们干什么?是要校园暴力吗?”尤佳一步上前挡在海雪面前。海雪眨巴着眼睛,自言自语:“奇怪,我又没当上首领,为什么要来和我决斗?” “你们误会了,尤老师,海同学!”男生们将手里的木棍举起来,“我们这才发现海同学送给我们的木棒是高级橡木做的,可以当做棒球棒!为此我们成立了棒球社团,这还要感谢海雪同学呀!” “谢谢!” 海雪这才发现那些木棍都被加工成了棒球棒。她没想到自己的礼物竟然那样受欢迎,忍不住受宠若惊,连声回答:“不客气,不客气。” 话音未落,她就听到小柴从不远处跑过来:“海雪,她们也向你感谢来啦!” 小柴身后是一大帮女生,她们迈着齐刷刷的步伐向海雪走过来,然后齐声说:“谢谢海雪同学的树叶裙!” 树叶裙也能被利用?! 海雪脸红了:“你们不要谢谢我,当初是我不知道你们的喜好,乱送你们礼物……” “哪有,我们很喜欢呀!”楚萱一步上前热情地将她的手拉起,“你都不知道,那树叶裙很有异域风情,围在印度舞裙外面很好看!” 森双也上前附和:“是啊,是你给了我们灵感,我们今年的元旦晚会节目打算跳印度舞!” 女生们七嘴八舌地说:“海同学,你也跟我们一起跳印度舞吧。” “是啊是啊,你是我们的一份子啊,我们一起表演吧。” 海雪被这些女生的热情冲得头晕脑胀,忙不迭地答应。尤佳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反转,喃喃自语:“这些人都疯了吗?” “没有疯,我们都喜欢海同学!”小柴反驳尤佳,“我不是废柴,也不是小叉。海雪,你要明白,你和我对这个世界而言,都是有用的人。” 然后向海雪挤挤眼睛,“跟我来,亚黎在教室里等你。” “等我?”海雪更惊讶了。她跟着小柴走到教室里,只见亚黎和高羽杰站在窗前,背影清瘦又修长。 “不用上早修课吗?”海雪问。 亚黎回头,笑眯眯地说:“我建议学校取消今天的早修课,以你的名义。” “什么!”海雪的下巴都要掉了下来了,难怪今天那么多学生和她打招呼,难怪那么多学生在校园里游荡,在树下悠闲地读书,原来都是…… “别惊讶,更多的好戏还在后面。”亚黎温文尔雅地说,“海同学,如果你愿意,我会辅助你一步一步当上学生会主席,也就是你所说的——首领。” 小柴乐滋滋地说:“海雪,你当了首领,哦不,是学生会主席,别忘记让我当你的助手。” 这诱惑太大了,不过海雪还是没忘记问:“为什么?” “因为我想和你做个交换,我让你当首领,你配合我回忆丽丽安的事情。”亚黎刻意将嗓音压低,同时留意着海雪的神情,生怕她再次失控。 海雪回答:“我拒绝。” “为什么?”亚黎和高羽杰都皱起眉头。难道自己开的条件还没有吸引力? 她咬着字眼回答:“我真的很害怕,因为我已经做了很多噩梦,梦醒了我什么都记不住。所以我想,假如我曾在海上遇到过丽丽安,那也肯定是可怕的经历。亚黎,我真的不愿意去回忆。” 亚黎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失望:“那好吧,我就不强人所难了。” “对不起。”海雪不忍看他的眼神,向他鞠了一躬,然后快步从教室里离开。小柴追上来:“海雪,你干嘛这么快拒绝?我会帮你的!” “你帮我?” “是的,我已经制定出初步的计划了。不过你现在拒绝也好,我打算给亚黎一个惊喜。” “什么计划?” 小柴左右看了看,才靠近海雪低声说:“你不是总有错觉,那条蓝宝石项链是海豚送给你的吗?你还觉得,海豚对你说了一句话,你一直想知道它说了什么,对不对?” “是呀!” “我觉得海豚的话是关键,说不定隐藏了什么重要信息。我打算破解出来,然后告诉亚黎,说不定能帮他找到丽丽安。” 海雪顿时来了兴趣:“太好了!我一直想知道海豚说了什么,如果小柴你肯帮我,那就容易多了。” “那我们下午放学就去动物研究所。” “嗯!” 小柴和海雪一起走下楼梯。高羽杰从窗户里望着两人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哑然失笑:“小柴果然不是废柴。” “小柴可帮了我一个大忙。”亚黎叹气,“海雪对回忆太抗拒,所以我们只能用这种方法来保持她的兴趣,不要让她再产生更多的抵触情绪。虽然我觉得,海豚对她说的那句话,真的没什么重要的。” 原来,亚黎和高羽杰昨天晚上就向小柴道歉,并且取得了他的谅解。小柴答应,如果海雪不同意他们的条件,就用海豚做诱饵,让海雪先不要逃避这件事,以平稳她的情绪。 现在可见,小柴还是很仗义的。 小柴的计划就是,先将海豚的声音录下来,然后让海雪去分辨最相似的频率和音色,用电脑软件进行编辑,尽最大努力还原。 “你不要怕麻烦我,只要能将海豚的那句话破译出来,怎样都行!”小柴拍胸脯。 柴博士给他们提供了莫大的帮助和支持,他告诉两人:“海豚声音在信号频率上的音域超过了人。如果说人的声音来往频率是20千赫,海豚却能达300千赫。除此之外,研究结果表明,海豚和人一样,其声音组成也是由发声、音节、单词、句子、段落和上下文等6个阶段组成。” 海雪睁大眼睛:“这么说,海豚当时跟我说的,真的是一句话喽?” “那当然了。” “破译出海豚的那句话,真的可以帮助亚黎吗?” 柴博士温和地笑了:“不管结果如何,只要尝试了就是好的。” “而且我们可以研究海豚的语言。”小柴将电脑打开,“我们开始吧。” 电脑里播放的是海豚声音的视频。海雪戴上耳机,认真地捕捉着每一个音节。当听到类似的声音,她就动一动手指。小柴会意,就会飞快地暂停,将那个音节单独编辑出来。 几个小时后,海雪听了一遍编辑好的音频,点头说:“是的,当时在海上漂流,一只海豚将蓝宝石项链送到我手边之后,说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好的,音频资料可以先放在我这里,有消息我就告诉你们。”柴博士推了推眼镜,“你们累坏了吧,赶紧回家吧。” 小柴和柴博士并不住在一起,而是住在城里的某个小区。当他们走出动物研究所,外面已经是满天星空。 星子在蓝丝绒般的天幕上闪烁,如同华美衣袍上的碎钻。星空笼盖下的湖面一片静谧,只能隐约听到虫鸣低吟。 亚黎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听到足音后回头,向她友善地笑了一下。 “谢谢你,辛苦了。”他说。 海雪愣了:“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刚才录海豚的音频是保密的吗? 小柴说:“海雪,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亚黎一直都知道你为他做的事情。” 一直都知道? “海雪,你会帮助我的,对吗?”亚黎站起身,温声细语地说,“请你一定、一定要帮助我,这对我很重要。” 海雪低下头,感觉自己只要放松情绪,回忆往事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她说:“我答应你,但是我不知道,以后尤佳老师还会不会同意我来动物研究所。” “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我已经和你爸爸通了电话,他同意了。”亚黎脸上的笑容如同温柔夜色。 海雪难以置信地反问:“我爸爸?他居然同意了?” “我本来只是想告诉他,如果他信任我,我可以帮助你恢复记忆。你爸爸不仅答应了,而且还告诉我你们吵架的事情。我向他解释,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适应新环境,而不能急于求成。最后,你爸爸同意给你一些时间,并且保证再也不干涉你的自由了。”亚黎说。 她震惊极了:“天啊,我爸爸那么固执的人,居然会答应你的要求?”她心里有些不自在,明明那是她的爸爸,为什么宁可听别人的,也不愿意顺从自己的女儿? 亚黎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海雪,你爸爸已经冷静下来了,他现在就想获得你的原谅。” “他在哪里?” 亚黎往岸上一指:“他在等你,尤佳老师已经提前回去了。”海雪环顾四周,果然看到湖岸上有车灯亮着,是她家的林肯车。 她顿时有些愧疚:“爸爸的生意那么忙,居然还来学校里接我。” “那是因为你们是父女,有血缘亲情。”亚黎看向远方,幽幽地说,“你要珍惜自己的亲人,不要像我,和姐姐分开了那么多年,还不知道她现在是生是死。” “亚黎……”海雪看着他的侧脸,从那低垂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难过。她不会安慰人,不知道现在用什么语言才能抚慰他的心伤。 “好啦,我们就别墨迹了,上岸吃饱了肚子才是正事。”小柴看他们情绪都有些不对劲,连忙招呼着一同上船。 海雪走到亚黎身边,很认真地说:“亚黎同学,我决定全面配合你。” “真的吗?”亚黎无比惊喜。 “是的,一方面为了帮你寻找丽丽安,另一方面我要记起那段失去的回忆。”海雪感觉自己的心无比坚定,“我已经决定了。” “谢谢你!” VOL2 vol2 初秋的空气有些清冽,海雪将头发高高束起,扎上了一只蝴蝶结,上身穿着粉蓝色棉质风衣,脚下踩着一双粉色小皮靴,小公主做派十足。 她说到做到,在周末,准时来到了亚黎的公寓。陪同她一起的,还有保姆湘宝。 “看来尤佳老师失宠了。”高羽杰半开玩笑地说。海雪得意洋洋地说:“那当然,她总是不让我做这做那,所以我就让她留在家里了。” “太好了,你终于不用受她奴役了!” 湘宝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她扫视了公寓一周,满意地说:“没想到男生的房间也能这么整洁。” “多谢夸奖。”亚黎彬彬有礼。 客套话说足,湘宝就收起笑容,严肃地对亚黎和高羽杰说:“两位同学,我事先声明一下,无论你们要如何唤起小姐失去的记忆,都要记住一点——安全第一。我是看着小姐长大的,不能容忍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亚黎连忙表态:“您放心,我们的任务是安全无害的,而且我认为海同学的心理素质在变强,她一定能够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的。” “那你们打算怎么做呢?” 高羽杰指了指身后的仪器:“你看,这是我最新发明的催眠仪。” 在他身后放置着一张医用手术床,床上连接着无数线头,床头连接有耳机、血压仪、心跳监测仪。让人讶异的是,这套设备还连接有一台电脑。 海雪的眼睛中顿时出现了甜甜圈:“天啊,简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湘宝扶了扶眼镜:“你们这是……” 亚黎解释说:“高羽杰设计出的这套设备,叫做催眠仪,设计理念是打破传统的催眠方法,通过脑电波转换仪,让体验者大脑中的画面反馈到电脑中。也就是说,我们需要挖掘海雪脑中的深度意识,然后将她的回忆‘翻译’成画面或者视频,在电脑中播放。” “什么!”海雪大吃一惊,“你们能看到我脑中所想?” 高羽杰扯过一根仪器管,递给她说:“不信,我们来试试看。”他将仪器管的一端附在海雪的太阳穴上,然后说:“你随便想一个场景。” 海雪歪着头想了想,电脑屏幕果然有了反应,出现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猴子。 “天啊,电脑真的能知道我的想法!” 高羽杰得意地做了一个v字手势:“那当然,你也不看是谁设计的。” 海雪又歪着脑袋去构思,这一次,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人物——亚黎! “原来你刚才在想亚黎啊。”高羽杰哈哈一笑,“你看,你大脑构图能力还挺强的,他的形象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形。” 话音刚落,电脑屏幕上的“亚黎”就跌了个大跟头,痛得龇牙咧嘴。 海雪激动地跳了起来:“太神奇了!我刚才就在想‘我想看亚黎摔跤的样子’!” 亚黎乜斜了她一眼:“你一定要想这种奇怪的东西吗?” 海雪吐了吐舌头。 “好了,基本的原理你已经懂了,现在你要心里默念,要尽可能回忆出每一个细节,到时候我们的催眠效果会更好。” 提起这个,海雪心里有些发抖,抬头看了看湘宝。湘宝咬了咬嘴唇:“你们也配了血压仪和心跳监测仪,也就是说,在催眠过程也可能发生血压升高和心跳骤停的危险?” 高羽杰看出了她的忧虑:“您想得太严重了,因为海雪之前对往事有恐惧、害怕的心理,所以我们才要监测她的身体状况,以防发生意外。但是嘛——”他故意卖了个关子,挤挤眼睛说,“就在两天前,我针对这个问题做了一个完善,连亚黎也不知道。” 亚黎挑了挑眉毛:“连我也不知道?” “是的!”他说,“我会让亚黎也出现在海雪的脑海里!” 众人惊呼:“为什么?” “因为亚黎对于海雪而言,是一个很可靠的朋友。如果将亚黎的形象代入海雪的潜意识中,那么她就算记起了可怕的往事,也会很因为有‘亚黎’在身边而感到安心,不会轻易发生精神崩溃的状况。湘宝阿姨,这下子你放心了吗?” 湘宝拍着胸口说:“放心了,放心了,你想得可真周到!” 亚黎不放心地问:“那我会以何种形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一般会说‘我会救你’‘放心’之类安慰的话。” “我是说身份!” 高羽杰挠着头说:“额……因为主要场景在海上,而且回忆中并没有你,所以你可能只是一只猴子,一个野人。总之,她一看到你的脸就会很安心。” 猴子…… 野人? 亚黎露出想要揍人的表情。 高羽杰连忙招呼海雪过来:“来吧,你戴上耳机,我播放催眠音乐,我们就可以开始催眠了。” 海雪在医用床上躺下,高羽杰分别给她上了血压仪和心跳监测仪,然后进行一些电脑操作。她听到耳机里传来轻松的音乐声,知道催眠正式开始,有些紧张地看着湘宝。 “记住,从现在起看亚黎。”高羽杰将亚黎推到床前,“他对你而言,是一个‘首领’,所以只要想起他,你就会感到很安全。” 海雪使劲瞪着亚黎,眼睛一眨不眨。亚黎被看得有些发毛,忍不住问:“你记住我的脸了吧?” 她没有回答,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渐渐的,海雪沉入了梦乡。 “这么快就睡着了?”亚黎吃惊。 “小姐别着凉了。”湘宝心疼地为她盖上被子。 高羽杰紧紧地盯着电脑屏幕,说:“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快,你看屏幕里乌黑一团,这说明海雪还处在浅层睡眠。” “进入深层睡眠是什么样的?” “电脑屏幕会变成白色。” 过了十几分钟,期间亚黎喝了一杯咖啡,湘宝食用了一块面包和白开水,电脑屏幕上的黑色渐渐变淡,最后成了一片奶白色。 “小姐已经进入深度睡眠了?”湘宝问。 高羽杰点头:“是的,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问一些问题,来引导海雪去回忆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话音刚落,亚黎就低声说:“你们听,有声音。” 三人同时屏气息声,只听电脑里的确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难道说,小姐的回忆,你们不仅可以通过画面看到,还能听到声音?”湘宝沉默了五秒钟,忍不住问。 “是的。”高羽杰扭大音响的音量,“你们听听,这声音像是什么?” 声音很嘈杂,断断续续的,但好在那声音越来越大。亚黎突然低喊了一声:“是飞机失事!许多人在呼救,还有海浪拍打的声音。” 与此同时,电脑的白色屏幕也逐渐开始变化,有不少色块开始出现并且快速移动变化,看起来像是有人在海中沉浮,在呼救。 “妈妈!妈妈!”是海雪的声音,她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可是她的声音很快就被海浪声和更多的呼救声淹没。 湘宝捂住嘴巴,眼中泪光闪闪:“天啊,这是夫人和小姐在海难中……夫人啊!” 亚黎顾不上安慰她,急声说:“不好!我们快引导海雪把这一段回忆跳过去!不要让她想了!” 高羽杰急忙调大耳机音量,湘宝扑到床前,哀求着说:“小姐,你快想想,之后发生了什么?” 海雪在睡梦中痛苦地呻吟着。湘宝扭头问:“小姐的身体状况有没有问题?” “血压正常,心跳也正常,只是她情绪波动比较大……好了。”高羽杰指着仪器屏幕说,“各项数据已经趋向于平稳,看来她已经将最痛苦的那一页翻过去了。” 接下来,她是怎么遇到丽丽安的? 怀揣着这个疑问,亚黎紧紧地盯着电脑屏幕,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所幸海雪的思路越来越情绪,屏幕上的细节也相应地一点点显示。 天空碧蓝,没有一丝云彩,笼罩着浩瀚的大海。海雪坐在一只逃生船上,随波漂流。 “这是在哪里?”她摸了摸痛楚的太阳穴,“好饿……” 嘴上已经晒脱了皮,肚子里也传来咕噜声,更可怕的是,逃生船上的食物已经吃光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海上漂流了几天几夜,只靠着求生的意志苦苦支撑着。低头一看,脚边水中游着一条胖头鱼,那胖头鱼居然长了一副亚黎的脸。 “啊!我不是在漂流,而是在回忆的梦境中,是在被催眠!”海雪看到亚黎的脸,这才恍然大悟。 她抬头望前看去,只见白色海浪都涌向一座孤岛,岛上隐约可见绿油油的丛林。 电脑前。 亚黎压抑着怒气问:“为什么我的脸会出现在胖头鱼身上?” 高羽杰十分无辜地说:“不是说了你会在里面打酱油吗?别瞪我啊……这是海雪的心理暗示,她将你当做朋友,所以才会在无助的时候想起你。简言之,你在她梦境里都是幻觉。” “哼。”亚黎扭过脸。 湘宝惊叫:“快看!小姐上岛了!” 三人齐齐看去,只见电脑屏幕中,海雪上了一座小岛,她孤助无缘地左右四望,然后踮起脚尖摘了一枚野果吃下了肚子。 “这不是新闻上报道的野人岛,这个海岛看起来比较简陋!”高羽杰仔细辨认。 亚黎飞快地问:“能看出这是哪个岛屿吗?” 高羽杰双头投降:“拜托,我的王子,这怎么能看出来?哎,你看,你的形象又出现了?” 只见树上停着一只海鸟,那鸟自然有一张亚黎的脸。 亚黎这次没有生气,他沉吟着说:“每当‘我’出现在海雪的梦境,就说明她内心开始彷徨无助了。不知道这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看着海雪走进丛林里,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谁能想到,浓密的树叶中隐藏着机枪管。只听“嗖——”的一声,海雪中枪晕倒了。 在昏睡过去之前,她只看到了树叶缝隙中漏出的刺眼阳光,以及围上来的几个戴面具的军人。 之后,屏幕便是一片漆黑。 “怎么没有画面了?”湘宝颤抖着声音问。 亚黎回头做了一个嘘声,低声说:“因为海雪当时昏过去了,所以她对这段是没有记忆的,也没有相应的回忆。” 高羽杰补充说:“这是海雪的脑中世界,如果当时她失去了意识,那么屏幕反映出来的也是什么都没有。” 湘宝明白了,又愤怒又心疼地说:“天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事情?这些人究竟是谁?” “可能是一些雇佣兵。没事,海雪当时中的应该是麻醉弹,并不是真正的子弹。” 湘宝抹起了眼泪:“原来小姐遇到过这么可怕的事情,难怪她什么都不愿意想起来。我可怜的小姐,还有夫人,呜呜呜……” 亚黎充耳不闻湘宝的哭泣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额头上已经沁出了汗珠。 高羽杰也开始静静地盯着屏幕。渐渐的,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仪器工作的轻微响声。 终于,画面开始变亮,那团乌黑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茫茫。高羽杰提醒:“注意,海雪在这个时候应该是渐渐苏醒状态。” 她中枪后醒来,第一眼会看到什么呢? 亚黎更加紧张,心里推测着各种可能,却又一一否定。 终于,屏幕中又有了色彩,是一大团青黑色。那色彩渐渐成形,最后清晰成像,居然是一间古旧潮湿的囚室。石块对垒的墙壁上生满了绿色的苔藓,只有一扇小窗户透过光亮。 海雪醒来,往旁边看了一眼,发现墙上有一面铁门。她激动地扑过去,使劲摇晃着铁门:“开门啊!放我出去!” 可是门外没有人应声。海雪喊了一会儿,就筋疲力尽地伏在地上喘气。这会儿,她更饿了。 昏暗中突然响起一个少女的声音:“累了?还是省些力气吧。” 海雪被这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猛然回头,看到一个身影蹲在角落里。 那个人是谁? “你是……谁?”海雪费劲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是的,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她经历过!面前的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电脑屏幕前,亚黎忍不住喊:“海雪,别抗拒,一定要想起来!” “天啊,你现在喊破嗓子她也听不到。”高羽杰无奈地说,“催眠的作用已经开到最大了,能不能想起来就要看她自己的了。海雪,坚持住,你一定能够想起来全部的事情的!” …… 海雪睁大眼睛,向那个黑影慢慢挪过去。周围变得很安静,静到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终于,阳光的角度挪到那个黑影身上,让海雪看清了她的容颜。 她很漂亮,却穿着褴褛衣衫,麻栗色的头发胡乱扎在一起,只有一双眼睛十分有神采,透着一股常人没有的贵气与骄傲。 “你好,我叫丽丽安。”她扯了扯嘴唇,轻声说。 VOL1 VOL2 VOL1 vol1 “广告的女主角是海雪?”亚黎皱着眉头问南希,“怎么会是她?” 南希殷勤地说:“这个是我们联同商场做的活动,正好抽奖抽到海小姐,听说她和你还是同班同学?真是太巧了……” “把她换掉。”亚黎冷冷地说,“这次广告拍摄还有海岛景,我不想让她去。” 南希一怔,揪着手绢小心地问:“是怕海小姐闹出乌龙吗?没关系,听说她的女家庭教师也去……” 又是尤佳! 这次广告拍摄不同以往,是他打算做诱饵,将那些人引出洞穴!如果海雪参与了,万一出了意外…… 亚黎仿佛看到了尤佳嘴角得意又邪恶的微笑,忍不住将拳头攥得死紧。他快步走回教室,正好看到一群女生正围着海雪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 楚萱双手交叉,崇拜地看着海雪:“小雪,你真是太棒了!你知道我们有多羡慕你吗?” “哪有那么好啦?我只是运气好。”海雪有些不好意思。 “运气好也是一种财富!”森双也凑过来,“每一个女生都渴望着被关注。海雪,等你上了广告,就会享受那种被关注的感觉了。” 海雪饶有兴趣地听着她们的议论,完全没有注意到走过来的亚黎。 “我想找你谈谈。”亚黎敲了敲她的桌子,女生们顿时停止了讨论。海雪不明所以地跟着亚黎走出教室:“怎么了?” “你可以退出这次的广告拍摄吗?”亚黎开门见山地说。海雪一愣,勉强笑着问:“我不会再闯祸了,亚黎同学。” “不是闯祸的问题,请你退出。” 海雪后退一步:“如果我说不呢?” 亚黎无奈地说:“海雪,如果你当我是朋友,就听我这一次,好不好?” “可你没有把我当朋友!”海雪愤怒地大喊了一句,然后转身跑下了楼梯。亚黎跑到楼梯口,着急地喊:“海同学,下一堂是数学课,你成绩那么差不可以翘课!” 海雪转眼就没了身影。 “噗——”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亚黎回头,看到高羽杰站在自己身后,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殿下,你劝慰人的功力还是这么差。”高羽杰慢悠悠地说,“不过,我觉得让海雪去海岛摄影也没什么,一切还有我。何况,她那样期待,不是吗?” 亚黎沉默了几秒钟,才收回视线,向教室走去。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他说:“最好如你所愿。如果海雪有事,那么我将负罪一辈子。” 就这样过了几天,广告拍摄的时间终于确定了。 梵提影视公司的春季广告的主题是珠宝,所以有室内奢华场景的拍摄,也有海上风情的拍摄。海雪忘记了前几天的不愉快,兴致勃勃地穿上漂亮的衣裙,和尤佳一起来到摄影棚。 经纪人南希很客气地接待了她们,很满意海雪的表现。“听说你就是赫赫有名的‘海豚小姐’?” 海雪很认真地告诉她:“我懂海豚语的。” “哦?那么怎么用海豚语说‘好漂亮’?” 海雪模仿海豚做了一个动作,然后发出了几声难懂的声音。南希的笑容凝固了一下,然后违心地夸奖:“海小姐真是多才多艺。” 尤佳看出南希有些不高兴了,就接口说:“海小姐会的东西还有很多,比如厨艺、插花……” “我会的不止这些,我还会篝火舞!”海雪不屑地说,“厨艺和插花都太无聊了。” 南希彻底笑不出来了,暗自心想:天啊,到底抽到了一个怎样的女生呀? “我们先看看摄影棚吧。”尤佳连忙将话题扯开。南希也点点头,领着她们进入摄影棚,指着忙碌的工作人员说:“你看,那边是拍摄的导演,这边是摄影师,灯光师,他们在进行各种准备工作。” 摄影棚里临时搭建了一个奢华宫廷的场景,巨大的水晶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折射出美丽的光影。而在前方,一条弧度优美的螺旋状楼梯从地面拔起,一直通往二楼露台。整个场景透着一股奢华浪漫的气质。 海雪踩上大理石的地面,低头看自己的模糊影子:“真漂亮。” “小姐,你等下一定要好好表现哦。”尤佳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海雪更开心了:“我现在就展示一下才艺给你们看。” 尤佳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海雪已经蹬蹬蹬跑上了二楼的露台。 “海小姐,那是临时搭建的,请快下来!”尤佳急得连忙去追,可惜她穿了高跟鞋,怎么也跑不快。南希则冷笑了一声:“天啊,她不会要唱歌跳舞吧?尤小姐,您的学生真的不是来自于动物园吗?” 海雪到了二楼,一只脚踩上了雕花栏杆。尤佳吓得脸都白了:“海小姐!你要干什么?” 海雪没理她,踩着栏杆纵身一跃,双手抓住水晶灯的吊饰!全场工作人员都被这忽如其来的突变吓得惊呆了,抬头愣愣地看着挂在半空的海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南希最先尖叫一声,人们才大梦初醒一般回了身。所有的工作人员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跑到水晶灯下面:“天啊,这位姑娘别害怕,我来接着你!” 海雪身手矫捷地在水晶灯吊坠之间穿梭,像一只灵巧的小松鼠。她抓着水晶珠的吊饰,从这一根荡到另外一根,一点一点地降低自己的高度。最后,她抓着中间那根最粗的水晶链,身体迅速下滑,稳稳地落在地上。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抹了抹头上的汗水。海雪拍拍手,不满地说:“你们也太大惊小怪了,我以前能这样晃悠十几棵树呢!” 摄影师最先反应过来:“你该不是这次广告的女主角吧?” “你猜对了,我正是。” 摄影师额头上的青筋暴了暴,然后忍无可忍地喊了一声:“南希!”南希吓得赶紧跑过来:“对不起对不起……” “马上给我换掉她!”摄影师咆哮。 尤佳拨开人群,不满地对摄影师说:“凭什么?我们可是参加了抽奖的!”海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奇怪地问:“难道你不喜欢我的才艺表演吗?” 摄影师崩溃地做了一个投降的动作,正要说什么,突然被一句男声打断:“让她留下。” 所有人将目光投向声音来源处。只见亚黎穿着紧身的西装站在门口,逆光将他的身影映衬得更加挺拔修长。他稳步向这边走过来,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让她留下。” “额……好的。”毕竟亚黎是公司千呼万唤才签到的,摄影师不敢得罪,连忙让海雪去更衣室里换衣服。等到海雪换上一身白色纱裙走出来,工作人员已经各就各位了。 海雪低着头走到亚黎身边:“谢谢。” “下次别做这些危险动作了。”亚黎淡淡地回答,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尤佳。 有这个女人监视着他,总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啊…… “好了,大家各就各位!海小姐,我大致给你讲一下拍摄内容。”摄影师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男子,他走过来大声说:“这个广告一共一分钟零五秒,开始十秒的镜头是亚黎从台阶上慢慢地走下来……” “然后我呢?是不是开始跳舞?”海雪反问。 摄影师严肃地回答:“不,你是女仆,蹲下来为他擦鞋。摄影会对你的背影给一个半秒钟的特写。” 海雪愤怒地跳了起来:“为什么?” “没关系,海景拍摄中你会多露面一点,比如给亚黎捡个手帕什么的,那时候会给你一个正面。” “捡东西……”海雪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摄影安排,之前经纪人没有跟你们沟通过吗?”摄影师不满地说,“我们租用摄影棚是需要钱的,临时改创意所花的时间,每一秒钟都是钱!懂吗?” 海雪两手交错,向尤佳发号施令:“尤老师,给他钱!” 尤佳几步上前,掏出一张金卡在摄影师面前一晃:“因为耽误时间而多支出的费用,我们来付。” “好吧,你们要多付一倍,我们才同意修改创意。” “没问题。” 摄影师白了她一眼,招招手和创意总监商量去了。海雪一个人坐在楼梯上,气呼呼地托着下巴。亚黎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突然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你还笑我?”海雪没好气地说。 亚黎忍笑忍得十分辛苦:“不是笑话你,而是觉得你……太有趣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女生,在水晶吊灯上扮人猿泰山,敢公然和成年人叫板呢。 “我才没你们那么无聊,将心事憋在心里不说出来。”海雪托着下巴说,“现在我这么拽,靠的是我爸爸,将来我要靠我自己!” 亚黎给了她一个大拇指。 手机铃声就在这时响起。海雪将手机从手包里掏出来,看到是小柴的号码。她接听之后,听到小柴在那边兴奋地大喊:“海雪,我明白海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了!” “是什么?”海雪兴奋地跳了起来。 小柴回答:“海豚将项链递给你之后,说的那句话是‘秋天来了’!” 海雪激动地挂了电话,声音颤抖地对亚黎说:“海豚的那句话翻译出来了,是‘秋天来了’。亚黎,能不能凭借这个找到丽丽安所在的岛屿?” 亚黎愣了愣,看向海雪身后。尤佳之前和南希一起去付钱,现在正一起向这边走来。他连忙飞快地说:“这句话没有什么意义。你记住,不要告诉尤佳老师这个消息。” “可是……”海雪欲言又止。她总觉得,海豚的这句话会帮她们大忙。 “好了,别说这个了,记住我的话。”亚黎起身整理衣领,并不看尤佳。尤佳瞥了他一眼,招手让海雪过来:“海小姐,他们刚才修改了创意,这次要拍你的正面,所以现在要去化妆室了哦。” “我带你过去吧。”南希指了指化妆室的方向。海雪跟着她走过去,尤佳也跟了上来,装作无意地问:“海小姐,你似乎跟亚黎很要好嘛,之前聊的什么?” 海雪想起亚黎的嘱咐,顿时警惕起来:“没什么,就是一些难题详解。” 尤佳没有说话。 到了化妆间,南希让海雪坐下,就开始在她脸上涂涂抹抹起来。化妆间里顿时传出了下列嚎叫—— “啊啊这是什么东西,眼睛好痛痛痛!你快住手,别翻我眼皮!” “啊啊啊嘴巴上涂这种油腻腻的东西好恶心啊!” “南希小姐,这个好香,可以吃吗?” 而南希和尤佳也很崩溃—— “别流眼泪,眼线会糊掉的!” “海小姐,再坚持一下,别舔掉唇彩,不然嘴唇会没有血色的!” 亚黎和工作人员听着化妆间那边的动静,都默默地扭过头。 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今天的拍摄任务,能顺利完成吗? VOL2 vol2 一个小时之后,海雪终于化好了妆,筋疲力尽地从化妆间里走出来:“天啊,女生们为什么会喜欢化妆呢?这简直是要命好不好!” “海小姐,你比刚来的时候更漂亮了。”南希自豪地挥了挥手中的眉笔。尤佳也猛点头:“是的,海小姐,你很美。” 亚黎正靠在栏杆旁喝咖啡,看了海雪一眼,差点被咖啡呛住。海雪忐忑不安地走到他面前:“亚黎,怎……怎样?” 他面无表情地放下咖啡杯:“笑一个。” 海雪很不自然地微笑了一下,然后脸上的一块粉底顿时裂开,然后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脸上的粉底太厚了。 亚黎冷冷地看向南希:“你是在给她化妆,还是捉弄她?” 南希第一次看到亚黎发火,诺诺地不敢说话。海雪往自己脸上摸了一摸,然后看到手掌上一片白色的粉末。除此以外,她还被描上了厚厚的眼线,猩红的嘴唇…… “对不起!我马上去帮她重新化一个。”南希吓得赶紧道歉。亚黎淡淡地说:“别化了,卸妆之后就素颜上吧。” 南希将海雪的妆都卸掉,海雪才感觉脸上舒服了好多。她拎着裙子跑向拍摄景点,边跑边大笑:“天啊,真是舒服极了!” 摄影师看得愣住了,喃喃地说:“我突然觉得她的笑容很天然……等等,难道她就是那个‘海豚小姐’?” “是她。”亚黎向他丢来一个白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格和特色,为什么非要用美的标准来衡量别人呢?” 海雪感觉脸上没有那些怪东西真是舒服极了,竟然很快就找到了感觉。于是,一上午的拍摄很快就完成了。 “进度这么顺利,我们下午就可以联系直升飞机去海上了。”南希大声告诉工作人员,于是大家欢呼起来。 尤佳拿来一套迷彩服递给海雪:“海小姐,这是下一个拍摄地点要穿的衣服。” “哇,这是什么?”海雪看着迷彩服上花花绿绿的条纹,总觉得有些眼熟。亚黎向她解释:“这是一种野外作战服,上面的颜色都是保护色。” 海雪懂了:“难怪看着这么熟悉,这不是以前在部落里,大家喜欢往脸上抹的颜色嘛?” “海小姐,”摄影师凑了过来,“我决定在你脸上画几道和迷彩类似的油彩,效果一定很出众。” “真的吗?”海雪欢呼起来,对摄影师的坏印象一扫而空。南希尴尬地提醒:“可是,这次的广告是珠宝……” 摄影师拍拍自己挂在脖子上的相机,说:“我们也该换换口味了,总是千篇一律地拍一些奢华场景,容易让人审美疲劳。” 海雪没有听到这些,哼着歌去研究那件迷彩服了。只有亚黎忧心忡忡地陷入沉思。 明天,会发生意外吗? 第二天一早,海雪就和尤佳一起乘着林肯车来到剧组。这次去海上,影视公司一共准备了三架直升飞机。 海雪第一次见到直升飞机,好奇极了,围着飞机问个不停。为了防止她又弄出什么乌龙,尤佳一直紧紧跟着她。 “海小姐,请快点换衣服,上飞机吧。”南希回答不了她那么多问题,连忙转移话题。海雪咕哝着进了更衣室,十五分钟后走出来之后,顿时让众人眼前一亮。 虽然只有十几岁,但是她的个子在同龄人当众已经很高了。修长的身材配上迷彩服,脚上再穿着马丁靴,让人立即联想到了“英姿飒爽”这四个字。 尤其在南希在她的左脸上画了几道迷彩之后,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就更加凸显了。摄影师第一个大叫起来:“perfact!” 海雪好奇地问亚黎:“他在说什么?什么叫做破费客特?” “他在说,你很完美。”亚黎淡淡地解释,然后乜斜了她一眼,“最近又没有好好学习英语?” 海雪嘟起嘴巴:“今天是海上拍摄的第一天,求求你不要提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啦!” “等这次事情结束,我来给你补习。”亚黎不由分说地丢下一句。 南希依稀听到了部分对话,走过来解释说:“海小姐,其实是这样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听到了尤佳打断了她的话:“南希!” “怎么了?尤佳。”南希不解地和尤佳走到一旁,“我得跟海小姐解释一下,海上拍摄的计划因为创意的原因临时取消了,今天只在飞机场拍摄一个镜头就可以。” “是这样的,”尤佳低声说,“可不可以不要告诉海小姐和亚黎这个消息?” “为什么?” “因为海小姐很期待这次拍摄,我不想让她失望。”尤佳编织着谎言,“这样吧,飞到海岛上的费用我来支付,另外再添加一笔投资,务必要让海小姐和亚黎去海上游览一天。” 南希睁大了眼睛:“你还真是土豪啊……哦不对,你是富豪。” “是海老爷不愿意让海小姐失望。摄影师那边你也解释一下,就让他们误认为原计划不变好了。” 财迷心窍的南希满口答应,只是提醒了一句:“但是我们不会派工作人员去,到时候只有你们三个去,还有飞行员。” “没问题。” 一张阴谋的大网就这样展开,而海雪和亚黎毫不知情,还在那里配合摄影师的要求,摆出各种各样的动作。一个小时后,拍摄任务就完成了,而海雪依然不知情地问:“南希小姐,我们可以去海岛上了吧?” “可以,你们几位就乘坐这一架直升飞机吧。” 海雪一蹦三跳地上了飞机,亚黎默默地看了一眼南希和尤佳,才稳步跟上。南希不由自主地抓了抓衣领:“我怎么觉得……亚黎的眼睛里透着寒气,他好像识破我在骗他了?” “你想多了,”尤佳在她耳边说,“多谢帮忙,明天记得查询一下账户余额。” “谢谢!”被金钱欲望冲昏了头脑的南希,很快就将一切异常抛在了九霄云外。 直升飞机的螺旋桨开始旋转起来,在地面上卷起一阵疾劲的风。飞机腾空而起之后,向着海岸线飞去。随着高度不断攀升,地面的建筑物变得越来越小,如同一颗颗棋子,星罗棋布地散落在城市棋盘之上。 海雪睁大眼睛看着螺旋桨,发出惊叹声:“哇!亚黎你快看,真的好棒!” 亚黎跟着往外看了看,然后凉凉地问:“你还发现了什么?” “天空好美,海水好蓝,城市变得好小。” “还有呢?” “还有什么?”海雪困惑地问。亚黎指了指窗外:“海上拍摄,难道就我们几个人吗?另外两架飞机去哪里了?” 海雪这才发现了这个问题,回头看向尤佳。尤佳一笑,解释说:“他们临时说要再准备一些设备,所以晚一些出发。” “这样啊。”亚黎回过头,沉默着不再说话。 半个小时后,一座小海岛进入视野。海雪兴奋地喊了起来:“我们到了!” 她真的很想念野人岛,在岛上的日子自由而惬意,没有任何拘束和顾虑。虽然眼前这个小岛距离野人岛很远很远,但仍然让她记起了昔日的时光。 直升飞机停在沙滩上,亚黎和海雪下了飞机,头发被卷起的狂风吹起。尤佳追出来:“小姐,注意你的发型,别吹乱了!” “为什么?” “我们可以先拍照啊。”尤佳晃了晃手中的数码相机,“亚黎也一起来吧,你和海小姐是那么好的朋友,总要一起留个合影。” “不用了。”亚黎拒绝了,警惕地站在沙滩上,默默注视着不远处的直升飞机。 “来,小姐,你把手放在腰上……对,就是这样,好漂亮!”尤佳不停地给海雪拍照。 海雪拍了几张就厌烦了,嚷嚷着要看拍好的相片。趁着这个机会,尤佳低声问她:“海小姐,你想不想在树上拍几张?” “你会同意我那样做吗?”海雪很意外。在平时,尤佳都是千方百计阻止她干这干那,怎么今天反而怂恿她像个小野人一样在树上爬上爬下。 尤佳笑眯眯地说:“当然同意呀,海小姐,你好不容易出来游玩一次,我怎么会给你不痛快呢?” “那我要去丛林里拍照,你也愿意吗?” “当然可以。” 海雪更开心了,扭头就向丛林里跑过去。亚黎皱了皱眉头:“海雪,这个岛还没有完全开发,很危险,快回来!” 她没回答,只是回头对他做了个鬼脸,蹭蹭蹭爬上了一棵大树。尤佳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为她拍了照片说:“小姐,照片效果好极了!我们去那个方向拍吧?” 海雪没有任何戒心,敏捷地攀着这棵树的枝桠跳到另外一棵树上,让尤佳在树下给她拍照。就这样,两人越走越远。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水天一色,偶尔有海鸟在海面上徜徉,没有任何异常。只是海雪和尤佳渐渐走远,最后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亚黎咬了咬牙,终于向丛林里跑去。 “海雪!你在哪里?快回来!”他向丛林里大喊,却只听到隐约的回音。亚黎拨开半人高的草丛,凭借着直觉朝一个方向走去,终于听到了海雪的回答:“亚黎,我在这里!” 亚黎眺目远望,果然看到几十步开外的一棵树上,海雪正兴奋地向他招着手。他无奈地摇摇头,正向上前走去,忽然脚下一空,跌入了一个深洞! 陷阱! 这是亚黎脑中的第一反应。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坑沿的一把青草,身子顿时在半空停顿了一秒钟。就在这短暂的一秒钟之内,他看见坑底放着一个巨大的钢铁兽夹。 青草就在这时发出断裂的声音。亚黎脑中反应迅速,右脚往旁边一蹬,虽然滚落到了坑底,可是到底还是避开了这个兽夹。 兽夹上的森森锯齿张开着,如果自己不小心掉入这个兽夹,后果就是严重伤残。 亚黎躺在坑底,望着这个兽夹,出了一身冷汗。 “亚黎!” 海雪吓得脸色发白,慌忙向他的方向荡去。尤佳在后面追赶:“小姐!小心一点啊!” “怎么会有陷阱呢?”海雪一边跑一边不满地喊,“难道这个小岛上也有土著吗?” 尤佳尴尬地说:“我不知道,海小姐。” 海雪连滚带爬地跑到坑沿,伸头往下看。当她看到那个兽夹的时候,吓得顿时抹起了眼泪。亚黎站在坑底,无语地仰头看着她:“喂,别哭了,现在救我上去才是正事啊!” “我就是不知道怎么救你才哭的嘛。”海雪抽泣着说,“万一你掉进这个兽夹子可怎么办?呜呜呜……” “你可以找一些比较长的东西,做成绳索拉我上去。” “呜呜呜。” “喂你在听吗?” “呜呜呜。” “……”亚黎挫败地叹了一口气,索性坐在地上等海雪哭完。女生们都很奇怪的,不等她们哭够,你根本没办法和她们交流。 他歪着脑袋,看到蹲在坑沿哭个不停的海雪,突然噗嗤一笑。 不过……她们这样关心你的样子,还真是可爱。 VOL1 vol1 十五分钟之后,海雪终于停止了哭泣。 在这段时间里,尤佳自然是干着急,什么忙都没有帮上。她假惺惺地安慰海雪,却故意说着各种丧气话,结果海雪越来越害怕。 亚黎一句话不说,储存着体力,冷眼看着尤佳的表演。最后,海雪终于冷静下来,握起拳头,铿锵有力地说:“亚黎,你别害怕,我马上就救你上来!” “害怕的人是你好吗……”亚黎哭笑不得。 一棵大树上爬满了藤条,海雪走过去打算砍一段下来,但是刚触碰到藤条,就痛得“哎呀”叫了一声。尤佳飞奔过去:“海小姐,藤条上有刺的!” 血珠从指头渗了出来,海雪疼得直抽冷气。这样的藤条就算能当做绳子,也会把人弄得遍体鳞伤吧。 海雪认真地看向尤佳:“把外套脱下来。” “啊?” “我要用外套系成一根绳子,把亚黎拉上来。”海雪说。 尤佳很不自然地紧了紧自己的衣领:“可是这件外套很贵的……” “别浪费时间了,快!”海雪不高兴了,“需要多少钱,我让我爸爸赔给你。我的迷彩服是连体的,没办法脱。” “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海小姐,你没必要这样做的,因为工作人员马上就来了,他们会救亚黎的。”尤佳眼珠一转,开始劝说海雪,“小姐,你就在这里看着亚黎吧,我去海边看看他们到了没。” 海雪同意了,但是依然要求留下她的外套。尤佳没办法,只好脱给她,只穿着衬衫和薄毛衣往丛林外面走。等到海雪不可能听到她的声音,她才忿忿地出声咒骂:“真是没礼貌的小孩!都去死吧!” 树林静谧,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儿的啁啾。尤佳四处张望了一下,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喂,计划进行顺利。” 神秘人在手机那段咯咯笑了起来:“亚黎果然掉进陷阱里了?还真是不小心。” “海小姐也得灭口。所以接下来我不能回海府了。” “你放心,我会付给你说好的报酬。” 尤佳哼笑一声:“另外,你要动手可得快点,这里是近海,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渔船经过呢?” 挂上电话,她又给海爸爸打了一个电话:“老爷,海小姐今天晚上可能无法回家了,因为拍摄任务很多,她要在这边的酒店里暂住一晚……是的,我会照顾好她……” 这样,海爸爸和广告公司的人,都不会发现亚黎和海雪的困境。只要拖到明天中午,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救他们了。 尤佳冷冷地朝陷阱的方向望了一眼,才飞快地离开了丛林。 打开直升飞机的舱盖,飞行员十分惊讶地问:“尤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他们呢?” “海小姐和亚黎要在这里继续玩,海老爷的直升飞机会来接他们,所以让我先回去。”尤佳小心翼翼地编织着谎言,催促飞行员说:“快走吧,你也想早点下班,不是吗?” 飞行员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回去吧。” 直升飞机哗啦啦地冲入长空。尤佳透过窗外看着越来越小的海岛,露出一抹冷笑。 “永别了,海小姐。”她低声说了一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亚黎王子,如你所愿,你很快就能和你的王姐团聚了。” 丛林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海雪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自言自语地咕哝:“奇怪,尤老师怎么还不回来?”她掏出手机一看,惊叫起来:“完了——尤老师没有帮我充电吗?手机竟然自动关机了!” 亚黎听到她的这句话,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却怎么也找不到。他苦笑着向她喊:“我的手机被偷了。” “啊?”海雪伸出头看他,“怎么会这样?我们今天只和尤佳他们接触过。” “可能是尤佳偷的。” 海雪有些生气:“亚黎,虽然你是我的朋友,但不可以质疑我的家庭教师的人品!这简直是在怀疑我。” 女生生气的样子,好像一只充满戒备的小松鼠。亚黎抬头看着她,微微地笑了:“你并不了解尤老师。我问你,这个海岛还未开发,无人居住,连动物都没有多少,怎么会有捕兽夹?” 海雪回答不上来,挠了挠头说:“不知道哎。” “答案只有一个——这是有人故意设的。”亚黎伸手摸了摸脚边的泥土,“你看,这里的泥土还都潮湿着,说明是刚挖不久。这个陷阱,就是为了困住我而设的吧,呵呵。” “那……那你还这么淡定?”海雪惊叫起来,“你的意思是说,尤老师背叛了我们?” “你可以去海边看看,注意安全。” 海雪跌跌撞撞地跑向海边,看到沙滩上果然空无一人,颓然跌坐下来。尤佳果然骗了她,将她和亚黎两个人扔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陷阱旁边,难过地哭了起来:“亚黎,你说尤老师为什么要害我们?” “一时半会也跟你解释不清楚,你还是想想办法,怎么照顾好自己。”亚黎拍拍手上的泥土说,“我们很可能要在这个岛上过夜了。” 海雪绝望极了。 就算以前在野人岛上,虽然生活条件艰苦了一些,可是身边有许多友善的土著人,会对她施以援手。而现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身上没有手机,没有食物,没有淡水,更糟糕的是,还有一个人困在陷阱里。 亚黎目测了一下陷阱的深度,足足有三人高,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捡起坑底的一块石头,打算在坑壁上凿出一些小坑,试着爬上去。可是这本身就是一个海岛,土壤湿润,他刚刚爬了几下就滑到了坑底。 “亚黎,我知道怎么救你了,你等着。”海雪捡起一块石头,用尖锐的部分砸向藤条。终于,三指粗的藤条被斩断了,海雪捏过几片树叶当做临时手套,将尤佳留下的那件外套的袖子紧紧地绑在藤条的一端。 她将藤条扔进陷阱里,大声喊:“亚黎,你抓着藤条这端,我拉你上来。” “这是尤佳老师的衣服?” “是啊。” 亚黎将外套紧紧地缠在手腕上,然后抓着坑壁中露出的树根,用力向上攀爬。海雪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将他往后拽。 没拉扯几下,藤条上的小刺就穿破树叶,直接刺入了她的手掌。海雪忍着刺痛,用力往后退。 痛,真的很痛。 可是如果此时放弃,她的力气所剩无几,那么亚黎逃出陷阱的机会就更小了。海雪咬牙忍住,用力将藤条往后拉扯,痛楚让她的冷汗从额头一滴滴地流下来。 终于,亚黎爬了上来,纵身一跃,就跳到了坑沿上。 “好了,总算是出来了。”亚黎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望了望天色,“我们今晚要找一个山洞藏好,以防发生意外。” 他拉过女生的手,却听到一声痛呼,低头一看,海雪的右手上已经布满了细小的擦伤和血痕。 亚黎怔了一怔:“是这根藤条弄伤的?” “没什么的。”海雪忍住疼痛故作轻松地说。亚黎在她头上敲了一下,说:“笨蛋,你应该把藤条这端给我,拴着外套的那端给你,这样就不会擦伤了。” 笨蛋? 一股怒气从胸口涌出,她噙着眼泪,忿忿地说:“没错,我是笨蛋才拼了命救你!” 亚黎这才发觉自己仿佛说错话了,可是还没等他道歉,海雪就跑开了。他急了,大喊:“海雪,这附近危险!” 尤佳若是想陷害他,必定不会只做一个陷阱,说不定还会做两三个,甚至更多。如果海雪掉进陷阱里……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快步追上她,和她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距离。等到完全跑出丛林踩上沙滩,亚黎才松了一口气。海雪蹲在沙滩上,怔怔地看着海面,一句话也不说。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成了一枚发着金光的蛋黄。再过不久,暮色就会降临这个世界。他脱掉鞋子,脚板踩上柔软的沙滩,在她身边坐下。 亚黎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先简单包扎一下吧。”海雪不客气地拿过手绢,在右手上缠了一圈,然后牙齿和左手并用,挽了一个结。 “对不起,我不该叫你笨蛋。”亚黎的声音温柔而低沉,“你要怎么才肯原谅我?” “让我喊你一句笨蛋。” “可以。” “笨蛋。”海雪重重地说了两个字,然后才吐吐舌头笑了。 亚黎并没有轻松起来,脸色依旧凝重:“我很抱歉,是因为我,你才陷入这么危险的境地。” 海雪回过头,认认真真地看他:“为了朋友,我愿意。” 亚黎站起来,向她伸出手:“走,我们去找安身的地方吧。” “你先去找,我要去捕鱼。”海雪拍拍手站了起来,“难道你不饿吗?” “现在在海里游泳很危险。” “谁说要游泳了?只要这样就可以了。”海雪向前走了几步,蹲下来,用双手使劲在沙滩上挖了一个深坑。海水哗啦冲过来,再退回去之后,深坑里就多了几条小鱼。 “你还真有办法。”亚黎笑起来,寻了一些树枝树叶,搭建了一个简易的烤肉架。海雪找了一段木头和树枝,敲了敲:“我们只能钻木取火了。” 幸好亚黎随身带着一套瑞士军刀,可以当做工具使用。于是海雪将树枝削成一根圆棍,然后在木头上挖出一个小槽,又削了不少木屑放在小槽下面。她熟练地将圆棍在小槽里转啊转,终于,有一丝火星掉入木屑里,开始燃烧起来。 亚黎连忙将干树叶放到火星上,于是火舌便燃烧起来。两人将抓来的海鱼剖洗干净,架在树枝上烤了一会儿,就闻到了肉香。 经过这一番折腾,两人饿得眼冒金星,拿过烤鱼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亚黎吃完一条鱼,感觉体力有些恢复了,便找了许多干树枝放在火上,生了一个火堆。 “都烤完了你干嘛还生火?”海雪嘴巴里塞满了食物。 他回答:“这是一种求救信号,希望有人看到能来救我们。” “可是谁会来救我们呢?我好想家。”海雪鼻子一酸,眼角又酸涩起来。亚黎拧了拧眉头,望向大海之上。只见暮色沉沉,一大团黑色乌云向这边飘了过来。 “不好!暴风雨要来了!” VOL2 vol2 这场暴风雨来得极为迅猛。尽管亚黎和海雪跑得飞快,还是被浇了一个透心凉。 他们冒着大雨,在丛林里穿梭,总算找到了一个小山洞。亚黎让海雪先进山洞,然后自己拼命扯了许多藤条,将洞口盖住。这样,雨水就不会捎进来了。 海雪蹲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好在怀里的木头和木棍并没有淋湿,还能生起火苗。亚黎在洞外搜寻了半天,才找到了一些半干的树叶。 好不容易生起了一个小火堆,海雪才觉得身体不那么冷了。她鼻子痒得难受,打了一个大喷嚏。 “你怎么了?”亚黎感觉不妙,伸手在她额头上试了一试温度,“你发烧了。” 海雪浑身乏力,往地上一躺:“一定是因为淋了雨。我好想家,好想家……” 每次自己感冒发烧的时候,湘宝都会给她加一床柔软温暖的被子,喂她吃感冒药,爸爸也来嘘寒问暖……以前不觉得珍贵的日常细节,现在想起来竟然是那样珍贵。 “振作一点,你可是要发誓当首领的人啊!”亚黎将她扶起来。海雪揉了揉痛楚的太阳穴:“亚黎,我想喝水。” 她将手伸出洞口,想接一点雨水喝。亚黎一把将她扯回来:“你疯了!发烧的时候不可以喝凉水,会加重病情的!” “可是我很渴,再渴下去我会忍不住喝淡水的。”海雪可怜巴巴地说。 在海上,威胁生存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乏淡水。许多人忍不住口渴,去喝海水,结果海水中的盐分让人更加口渴。 “那你告诉我,如何取得淡水?”亚黎问。她在野人岛上生活了几年,一定明白如何取得淡水的方法。 海雪没有回答,眼皮沉重地打了一架,就沉沉地睡了过去。亚黎叹了一口气,望了望外面,一咬牙冲进瓢泼大雨里。 从他出生起,他就接受着贵族式的高等教育。唯独野外生存这一课,亚黎只在九岁那年草草学了一点。他现在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自己能够记起一点皮毛。 冰冷的雨水从衣领流进去,几乎要摄取所有的体温。亚黎找到几片宽大的长树叶,简单编织成一个漏斗,装了一些雨水,走回山洞。 山洞里,海雪依旧沉睡着,只有火堆还在劈剥作响。亚黎从口袋里掏出几片贝壳,将雨水倒进去,然后用树枝架着贝壳放在火上。过了几分钟,贝壳里的水终于冒出了水泡。 “海雪,来喝水吧。”亚黎推了推她。海雪懒懒地动了一下,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抿了一小口热水。 “果然是特优生啊,这个都会做。”海雪一边吹着热气,一边惊叹。 亚黎苦笑一下,拧了一下自己衣服上的雨水:“你是学渣,也不是什么都不会啊。” 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夜,海浪翻滚的声音犹如恶兽在怒吼。亚黎拨开挡雨的树叶,看到海水已经涨了潮,整个海岛陷入一片汪洋大海中。 所幸这个山洞的地势偏高,海水并没有淹进来,只是柴火很快用光,火堆渐渐熄灭了。 半夜之后,暴风雨终于离开,海水也渐渐退潮。他们才各自靠着石壁,沉沉睡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外面鸟声啁啾,阳光明媚。海雪摸了摸额头,头脑已经完全清醒了。她看了看四周,并没有找到亚黎。 “亚黎?”她慌张起来,钻出山洞,看到一柱柱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投射下来,如同薄纱般美丽。可是丛林里十分静谧,只能隐约听到海浪声,哪里有亚黎的半个人影? 海雪赶紧向海边跑去,总算是看到亚黎正蹲在沙滩上生火。看到她跑过来,他淡淡地问:“醒了?热水马上就烧好了。” 昨天的那几条小鱼,早就在肚子里消耗光了。海雪揉了揉肚子,果然饥肠辘辘。她看了看烤肉架上几只的大螺壳:“这里居然有比拳头大的螺壳?” “是从你昨天挖的坑里找到的,还有几个大海虾呢!好了,今天的早餐是一顿美味的烤螺肉。”亚黎呵呵笑起来,“早知道就多挖几个坑了。” 海雪接过烤好的海螺肉,尝了一口:“嗯……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早餐。” 果然只要是饿了,什么东西都能成为美味。以前她在家里的时候,要什么东西都应有尽有,一点点食物不合口味就被她丢到一旁。 海雪一连吃了两个海螺肉,饥饿感才稍稍减轻了一些。她伸了一个懒腰,向海上望去:“亚黎,他们发现我们不见了,一定会找来吧?” “嗯。” “等回去了,我一定要在卧室的那张大软床上打十几个滚。”海雪露出向往的神情,忽然一指海上,“亚黎,快生火,那里有船!” 果然,海天相接之处出现了一道黑影,隐隐约约像是船的风帆。船的速度很快,不到一分钟,那个黑影便清晰了不少,可以看清楚船上高高的桅杆。 “有人来救我们了!”海雪兴奋地一跃而起,向船的方向挥着手,“喂——” “海雪!”亚黎大叫一声,将她护在身后,“别喊了,那是一条海盗船!你快回山洞去,记得把树叶盖好!” 海盗船? 海雪吓得牙齿上下打起架来。她记得自己曾经看了一部电影,叫做《加勒比海盗》,里面的海盗除了杰克,都是凶神恶煞。 “亚黎,我们一起躲起来吧!” 亚黎皱起眉头:“不行!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这里有烧火的痕迹,他们找不到我,一定不会罢休。到时候说不定还会连累你。” “可是……”海雪焦急地看着越来越近的船只,“我不能就这样看着朋友遇到危险而不管啊!” 亚黎紧紧地盯着越来越近的船只,使劲将海雪拉了一把:“走!你不走,被抓的就是两个人!” 他们向昨天避雨的山洞方向跑去。进了山洞,亚黎将海雪藏在树叶藤条背后,说了一声“躲好”,才重新跑了出去。 海雪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透过缝隙向外面望去。只见亚黎向昨天那个陷阱的方向跑过去,她顿时明白了什么。 究竟是躲在这里等待救援,还是要跟着他一起去冒险? 这用于选择一秒钟,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她咬了咬牙,冲出山洞向亚黎追去。 此时,亚黎已经跑到了那个陷阱跟前。坑底的钢铁兽夹静静地躺在那里,兽夹上锋利的锯齿,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锐利的微光。 他拧了一下眉头,心头生出了一个主意。 “亚黎。”海雪猫着腰跑过来,轻声喊了一声。亚黎回过头,拧了拧眉头:“你怎么没在山洞里藏好?” “我不能抛下朋友不管,所以我赶来帮你了!”海雪斩钉截铁地说。亚黎叹了一口气:“可是这样能改变什么呢?只能从他们抓了我一个,变成抓了我们两个人。” “你!”海雪哑口无言,忿忿地说,“反正我就是不能看着你被抓走!” 现在让她返回山洞也来不及了,而且很有可能会碰上那些登上岛屿的海盗。亚黎没办法,只好让海雪留下帮忙。 海雪瞄了一眼陷阱:“咱们是要把陷阱盖好,然后将那些人引到陷阱里,是吧?” “陷阱可能就是他们挖的,你觉得他们会掉进去吗?” “说得也是……”海雪挠了挠后脑勺,“那我们怎么办呢?总不能束手就擒吧?” 亚黎没有回答,掏出瑞士军刀,将大树上的藤条又砍了一截。 尤佳的外套和上一根藤条依旧躺在坑沿,因为淋了雨水,所以变得脏乱不堪。亚黎将外套和藤条捡起来,将藤条的一端牢牢地栓在一棵大树上,另外一端缠在自己腰上,然后拎着新砍的那根藤条跳进了陷阱坑里。 “亚黎,你干什么?”海雪趴在坑洞旁边喊,“我要怎么拉你上来啊?!” 亚黎抬头向她一笑:“放心。” 他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藤条栓在兽夹上,然后将藤条的另一端使劲扔到坑沿上。之后,他拽紧腰中绑着的那根藤条,用脚蹬着坑壁,几下就爬上了陷阱。 “你帮我注意周围,我要把那个兽夹拉上来。”亚黎蹲下身,将手中的藤条一点点收回来。那个兽夹被拖出陷阱之后,亚黎才舒了一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将兽夹拖到一棵大树下面,将上面的藤条解开,然后用树枝和草叶将兽夹藏好。 “亚黎,好像有人来了!”经过几年的海上生活,海雪的听力和直觉早已锻炼得非常强大。她猫着腰蹲在草丛里,向亚黎发出预警。 果然,有细碎的声音传来。 亚黎躲在树后,向海雪做了一个口型:“藏在树上。”海雪会意,十分灵巧地爬上了一棵树。 她趴在粗粗的树桠上,拨开浓密的树叶,刚好看到有一队重枪荷弹的军人像猎豹一般,静悄悄地在丛林里搜寻着。他们端着枪,戴着面具,只露出两只闪着邪恶的眼睛。 海盗上岸了! 海雪感觉一阵紧张,低头看了看树下的亚黎。他半蹲在树根下,以几株半人高的草丛做屏障,戒备地向外面看去。也许是为了提高搜寻的效率,那些军人开始分成几个方向。其中一名军人向这边走过来。 怎么办?他就要走过来了! 海雪吓得几乎要哭出来,然而亚黎却不慌不忙地对她做口型,无声地说出自己的计划。渐渐的,海雪平静了下来,转而去盯着那个越来越近的军人,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那名军人端着乌黑的枪管,慢慢地向这边靠近。忽然,他吃痛地跳了起来,正要开口大喊,海雪已经从树上扑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亚黎也如同矫捷的猎豹,上前一步将他的嘴巴紧紧捂住,并且用肘部在他后颈上狠狠一击! 那名军人被打晕,软软地倒了下去。 整个过程完成得非常干净利索,只惊动了几只小鸟。 军人的腿上夹着那只兽夹,锋利的锯齿深深地嵌入腿骨,伤口正迅速流着鲜血。亚黎和海雪扯着他的双腿,将他拖行到一块大石头后面。 “现在怎么办?”海雪吓得瑟瑟发抖,“他流血了,会死吗?” “不会,他会被逮捕,然后接受正义的审判。”亚黎将军人的面具摘下来,飞快地拿过一根藤条,将他整个人绑得结结实实。藤条上长满了小刺,只要他试图挣脱捆绑,小刺就会刺破皮肤,这滋味可不好受。 海雪咽了一口吐沫:“亚黎,你干嘛把他绑得这么像粽子?我都饿了。” 果然,只要暂时安全了一点,她就会露出吃货的本色。 亚黎白了他一眼,手上动作却没停,直接用碎布条将他的嘴巴堵住。之后,亚黎才将兽夹掰开,帮他做了一个简单的伤口处理。 “止住血了,他没事了。”亚黎指了指树上,“海雪,你回到树上吧。” 海雪点点头,蹑手蹑脚地走出石块,挑了棵大树,敏捷地爬了上去。而亚黎则飞快地将那名军人的衣装换在自己身上,戴上了面具。 将那柄枪端在手中,亚黎俨然是一名军人。要不是目睹了全过程,海雪还真认不出他来。 他要冒充这个军人,混入那群海盗里! 海雪忽然明白了他的意图,急得连忙小声地对他喊:“亚黎,这样做太危险了!” “就在刚才,我已经观察到他们所有的暗号手势。”亚黎低声说,“海雪,你在这里等着,我估计很快就有人来救援你了。” 说完这句话,亚黎向丛林另外一边走去。果然,刚走不远,他就看到有同样装束的军人在向他无声地招手。 亚黎也招了招手,表示这边没有异常情况。然而还没走几步,那名军人突然端起枪来! 碰! 那人开枪了。 亚黎头皮一麻,第一反应是自己的伪装暴露了,下意识地就地一滚。然而随即他听到了一个惨呼,接着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 “看我抓到了什么!”那名军人向丛林别处大喊,“是个女孩子!” 亚黎这才反应过来,向坠落处望去,只见海雪狼狈不堪地倒在地上。他急忙上前,想要拉她起来,却想起自己现在是军人打扮。海雪做出投降的姿势,带着哭腔说:“我投降,投降!” 军人们向这边靠拢过来,有人赶过来报告说“陷阱那边没人!尤佳的情报有误差!” “说!亚黎去哪里了?”冷冰冰的枪管抵上海雪的脸颊。 海雪急中生智,两眼一翻装作晕了过去。 VOL1 vol1 “难道尤佳骗了我们?根本就不舍得让我们逮走亚黎!”一名嗓音粗哑的军人骂骂咧咧,狠狠地踢了树干一脚。 “也许她收了钱根本就不办事!”有人紧张地问,“哪里都找不到亚黎,难道他已经逃离这座岛屿了?” 粗嗓子皱了皱眉头:“不好,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座岛屿,见机行事!” “你们发现没有,这个女孩子很面熟!”一个军人上前查看海雪,失声叫喊,“她是不是五年前逃脱的那个人?” “是她!”一个看起来很像是领导的人大喊,“就是那个富商的女儿!要不是丽丽安,我们早就大赚一笔了!” “那现在我们得把赎金加高一倍。” “哈哈,是的!” 因为海雪晕了过去,所以军人们决定将海雪带上船去。亚黎将眼睛低下来,警惕地跟在那些人的后面。迷彩服和面具掩盖了他的真面目,但是熟悉他的人还是能发现破绽的。 上了船,粗嗓子军人命令亚黎:“去,把她拖到仓库里看好!” 亚黎求之不得,连忙含糊答应了,然后将海雪托到仓库里。仓库在甲板下面,阴暗潮湿,散发着一股刺鼻的鱼腥味。他强忍住恶心,将海雪放到干燥一点的地方,然后拍了拍她的脸颊:“喂,醒醒。” 海雪没有反应。 “真的吓晕了?”亚黎感到不可思议,连忙去掐她的人中。海雪睁开眼睛,一把拨开他的手:“只有咱们两人?” “放心吧,他们都在甲板上,这里只有你我两人。”亚黎席地而坐,斜看着她,“不是让你待在树上吗?为什么要跟过来?” “我怕你暴露身份嘛。”女生可怜兮兮地说。 亚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可为什么暴露身份的是你呢?海同学,你不觉得奇怪吗?你每次都想要将事情办好,可是搞砸的人正是你呢。” “好像……真的是这样哎。”海雪脸红了,低头诺诺地说,“对不起。” “不用道歉,我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亚黎说,“我早就看穿了尤佳的把戏,也知道来到海岛上会遇到危险,甚至预料到这些人会出动,可是我没有告诉你。” 海雪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是说,你是故意掉入尤佳的陷阱的?” “对,只有这样才能来到丽丽安所在的海岛上。所以真正要道歉的人是我,如果你知道真相,就不会被他们抓住了。” 亚黎说完,从衣领里掏出一枚怀表。那块怀表看上去很普通,然而一打开,里却是一个一亮一闪的小芯片。 “这是微型gprs定位仪,通过卫星接收和发送信号。只要戴上这个,高羽杰就能知道我的所在。” 海雪惊叹地张大了嘴巴,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其实我觉得要知道丽丽安的所在,用海豚的那句话就可以了。” “你是说,海豚对你说的‘秋天来了’那句话?” “是。” “不可能,这句话毫无用处。”亚黎否定。 “但是我直觉一定有用。” “有用。” “没用。” 眼看两人又要争执起来,海雪只好转移了话题:“就算你要引蛇出洞,也得保证自己安全。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丽丽安知道你用这种危险的方法营救她,她是不会同意的。” 亚黎沉默了一下,眼睛里盛满了哀伤:“她肯定不会同意,但是我曾经发誓,就算她在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她!” 眼角灼热,似乎是有泪水要沁出。海雪抱住膝盖,喃喃自语:“我没有兄弟姐妹,但是我仍然被你感动了。” 仓库门口传来了脚步声。亚黎连忙将面具重新戴上,然后站起身,装作监视着海雪。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门板被膨的一声踢开。 那个粗嗓子走了进来,看到海雪已经醒了,狞笑着问:“很好,你醒了!现在你告诉我,亚黎在哪里?” 多么讽刺的问题。 粗嗓子想要找的亚黎就站在他身边,但是他却问亚黎在哪里。 不过海雪也没打算和他硬碰硬,就老老实实地编了一个谎言:“亚黎和尤佳一起离开了。” “胡说!尤佳明明告诉我们,亚黎掉进了陷阱。” 海雪转了转眼珠:“掉进陷阱的人是我,他们说要去海边找飞行员一起拉我上来,可是却一去不回。我自己一个人攀沿着树根爬上来的。” 粗嗓子半信半疑地问:“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 “得了吧,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粗嗓子一把将她拎起来,“不说实话,我就将你丢进海里喂鲨鱼!” 说完,他就拎着海雪向门外走去。亚黎一步上前,用枪托狠狠地击打他的后脑勺。只一下子,粗嗓子就昏死过去。 海雪跌坐在地上,刚才颈部的紧窒让她咳嗽了几下。她平稳了一下情绪才问:“亚黎,难道王室也会教你打架吗?” “当然教过,近身搏斗这门课,我考了第一。”亚黎直言不讳地回答。他将门关上,看着粗嗓子肥胖的身躯,叹着气说:“现在麻烦了。” “怎么了?” “本来我一个人上船,可以伪装到船只靠岸,但是现在看来不行了。他们发现粗嗓子太久不出现,就会下来寻找,这样一来我也暴露了。所以现在必须把定位仪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这样就算我暴露了,高羽杰依然可以掌握我的行踪。” 海雪被难住了,想了一想,忽然眼神一亮:“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哦?” “就藏在粗嗓子的鞋底好了!” 亚黎眼神一亮,掏出瑞士军刀,挖开粗嗓子的靴跟,里面果然是一个暗槽。他将定位仪放进去,然后将靴跟配件小心地安好。 粗嗓子依旧躺在那里。亚黎将他反绑,并且用布条将他的嘴巴塞进,拖到仓库角落里藏好,才拍拍手对海雪说:“走吧,出去躲,这里不能待了,随时都会有人闯进来。” 海雪揉了揉肚子,可怜巴巴地说:“我饿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 “谁让你总是能把人绑得像一个粽子。我饿了。” 亚黎只好举手投降:“好吧,我们出去躲进船上的厨房里。” 海雪拍手叫好。于是,他们将仓库的门锁上,偷偷地溜上甲板。甲板上的海盗军人们各司其职,有放哨的,有巡逻的,有在航海室里值班的,还有在一旁喝酒打牌的。 这条船的厨房并不好找,何况亚黎是第一次登船。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仓库,查看了许多房间才发现厨房的所在。 也许是还没到做饭的时间,厨房里空无一人,桌子上摆着许多美味的食物。海雪这几天都没吃什么正经饭,上前就拿起一根鸭腿啃了起来。亚黎也饿得饥肠辘辘,却还在忍住不吃,只警惕地站在门口。 海雪狼吞虎咽地吃了许多食物,喝了一大口可乐,才想起了亚黎。她小心翼翼地拿盘子盛了一些肉食,端到他跟前:“吃吧,你不饿吗?” 食物的香气刺溜溜地钻进了鼻孔里。亚黎终于忍不住,拿下面具吃起来。虽然饥饿难耐,但是他依然保持着优雅的风度。 总算吃饱喝足,两人在发愁去哪里躲避。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戒备的哨声。 不好,被发现了! 亚黎连忙戴上面具,让海雪先藏在门后。刚藏好,外面就有人进来,一见亚黎就喊:“01889号,进入戒备!” “怎么回事?” “那个被我们捉住的女孩子打晕老大之后逃了!现在全船人都在找她!”那人粗声粗气地说,忽然像发现了什么,奇怪地看着亚黎,“你声音怎么变了?” “因为我不是01889号。”亚黎淡定地说完这句话,将枪口瞄准了对方,“放下枪,举起手来!” 话音刚落,厚重的钢铁门板就撞向了那个人,直撞得那个人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手中的枪走了火,发出一声枪响。那人立即大声呻吟起来,原来枪子穿透了他的脚掌。 枪声格外清脆,必然会在最短的时间引来大批的人。亚黎看着海雪:“为什么要用门板撞他?” 海雪知道自己又闯了祸:“我没想到他的枪会走火。” “没时间了,快逃!”亚黎拉住海雪的手,飞快地跑出厨房。他们慌不择路地向船的底舱逃去,最后推开了一扇门,迎面扑来一阵白色的蒸汽。 两名男船员带着枷锁在锅炉前烧着火,他们衣衫褴褛,全身沾满了乌黑的煤炭。亚黎一怔,下意识地将锅炉房的门碰的一声关住。 海雪紧张地盯着两名年轻的伙夫,往亚黎身后靠了靠。 “你们是谁?”一位个子稍高的伙夫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半信半疑地问,“亚黎王子?” “你认识我?”借着锅炉里的火光,亚黎仔细辨认着面前三个人,但是怎么都认不出来。他只能确定,这是样貌相同的双胞胎,年龄大概只有十几岁。 “我在时代杂志上见过你的照片,但是不久以后,我和弟弟就被抓到这里了。这个a组织的头目说,要用我们来赚一笔巨额的赎金。”伙夫说,“在这之前,他们就变着法子来折磨我们。” “这么说,你们也是王室成员,或者国际富商的子女?” 双胞胎对视了一眼,才说:“我们是国际影星豹王的私生子,我叫达西,我弟弟叫达文。豹王的妻子为了独吞财产,才买通a组织绑架了我们。” 原来有着相同经历的人不止丽丽安和海雪。这个a组织真是心狠手辣,为了钱,做出这么多肮脏的勾当。 亚黎这才放下心,言简意赅地说:“我们是来解救被绑架的人质的!现在,你们能不能想办法让我们躲起来?” 达文开了口:“你看我们整天戴着枷锁在这里烧锅炉,怎么可能有办法呢?” “别悲观,也许我们能帮到他们呢。”达西说,转而又去看亚黎,“你真的会救我们吗?” “不仅要救你们,我们还要救所有的人。” “那好吧。”达西指了指旁边的煤堆,“你们躲在这里,我保证他们不会发现。” 海雪看了看黑乎乎的小山一般的煤堆,有些为难地扯了扯亚黎的衣袖。亚黎也是皱起眉头,作为王室的一名继承人,他从来都没有面对过这么尴尬的选择。 “你们还说要解救我们呢!”达西看出了他们的犹豫,不屑地说,“连这点苦都不肯吃,你们也太娇气了吧?要知道,我们受的苦可比你们多多了!” “我们照做就是。”亚黎咬了咬牙,跳进了煤堆,蹲下了身体。海雪做了一番心理挣扎,也跟着跳进煤堆。 双胞胎兄弟这才露出“这才像话”的表情,用铁锨铲煤,将两个人埋了起来。因为头顶上只埋了浅浅的一层,所以他们还有一些用于呼吸的缝隙。 刚藏好,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接着锅炉房的门被狠狠地撞开。有人骂骂咧咧地问:“你们见到一个小子和一个丫头没有?” 达西十分镇静地回答:“没有。” 达文根本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往锅炉里添煤。 亚黎和海雪的心顿时吊在了嗓子眼里。只要这些海盗军人拨开煤堆,就能发现他们。可是军人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向另外一边搜寻去了。 “他们走了,你们暂时安全了。”达西拨开他们身上的煤粉。 海雪被呛得咳嗽起来,半天才能正常说话:“这艘船什么时候能到达那个海岛?” “全速马力的话,大概还有五个小时。”达西亮晶晶的蓝眼睛里满是希望,“说好了,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你们都不能放弃解救我们。” “一言为定。”亚黎笃定地说,“对了,你们认识我的姐姐丽丽安吗?” 达西摇了摇头:“不认识,我们刚被抓了三个月,而且所被关的囚室都是分开的。” 亚黎顿时有些失望。 还有五个小时……他从来都没有觉得时间是这样难熬。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法忍耐的煎熬。 “你们透气该好了吧,也该重新躲起来了。”达文生性冷淡,冷冰冰地抛来一句。亚黎和海雪愣了愣,只好重新让达西将他们浅埋进煤堆里。 VOL2 尾声 第一章 几回知君在人间 第一章 几回知君在人间 春雨润如酥。 正是三月天,日头起得晚,这个江南小镇上还鲜有行人,可是八卦消息已经开始撒腿狂奔了。 街边的店小二一边拆着板子,一边和身旁人议论:“白家这是做了什么孽……” “可不是,白老爷一夜急白了头。” “听说那白小姐生得仙资丽质,比天上的仙女儿还美上几分,怎么就得了这个病呢?果真是红颜薄命吗?” 比仙女还美上几分? 云萝执着一柄粉绸伞经过,恰好就听到了这句,不觉有些好笑。这些人说得跟真的似的,只怕仙女到了跟前也不认得。 原本想继续走,可是偏偏有一股香味散进雨水里,幽幽地向她缠过来。循着香味,云萝走到一户人家门前,看到上书两个大字,白府。 朱红大门阔气十足,人有钱,就连那两头石狮子都威武一些。看来这里就是那名生了病的白小姐府上。 本来不想管,但谁让她嗅到这股不同寻常的香味了呢。 门口正站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官家,见着个行人就有气无力地喊一嗓子:“老爷有令,能治小姐怪病之人,赏钱管够,赏饭管饱!” 好大的口气!饭能管饱,但是钱能管够吗?还有人会嫌弃钱多? 不多想,云萝收了伞,上前道:“我能治好你家小姐的病,请引荐吧。” 管家打量了一下云萝,只见她一张清艳若桃花的容长脸,一双美目如浸了冰水的黑曜石,滴溜溜地看进人心里去,忙正了神色回答:“姑娘,不会法术就别多问了。我家老爷说了,治好了小姐的病重重有赏,若是治不好就得割了舌头赶到外乡。” “我能治好。” 管家一怔:“可你还没问我家小姐什么病呢?” “你家小姐一个月前卧病不起,只嚷着浑身懒。到后来神志不清,连婚事都取消了。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白老爷觉得白小姐恐怕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魇住了。” 闻言,管家脸上的肉抖了一抖,表情肃然。 她猜得一丝都不错。 “姑娘,府上还请了另一名道长。你的法术若是比他强,老爷自然会让你来诊治小姐。” 云萝笑着应了。 一路跟着管家到了院子,云萝看到已经摆好了香炉桌案,案前有一名灰衣神棍正在做法。看到她,神棍嗤笑:“哪里来的漂亮姑娘,不去跟情郎相会,也来跟我们抢饭碗?” 云萝也不恼,半句话也没有搭理。灰衣神棍捋了捋袖子,大喝一声:“看好了!”说着,向桌案上的一只桃子指了指,那桃子竟然歪歪扭扭地浮在了半空中。 这个法术叫做,浮生浮世。 管家试探地看向云萝。云萝施施然伸出手指勾了勾,再展开手心,那里已经赫然多了一枚桃核。 神棍浑身一震,用随身带的利剑剖开桃子,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桃核已经不见了。 “这位姑娘取胜!道长,您好走,我使人送你出去。”管家下了逐客令。神棍不服气地嚷嚷:“凭什么!只是一招隔空取物,就比我强了?” 管家只苦笑不多言。神棍终于拉下脸来,哼了一声便离开了。等到他一走,长廊处忽然有人鼓掌,一名乡绅模样的男子步出,喜道:“姑娘,你知道我为什么让管家选你吗?” 云萝料定他就是白老爷,落落大方道:“知道。” “那你说说看。” 云萝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那枚桃核:“你看中我隔空取物的戏法,也就是说,白小姐的病其实是……肚子里有了不该有的东西。” 管家吓得恨不得上前捂住她的嘴,见左右没有婆子来打扰,才跺脚道:“姑娘放仔细些,别知道什么都往外嚷嚷。” 白老爷也是惨白了一张脸,叹道:“哎,家门不幸啊……” 在白老爷的叙说下,云萝才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要说这也奇了,白小姐尚未出阁,平时家教甚严,从未与男子有过任何接触,却在出阁前夕突然诊出了喜脉。白老爷着急上火,赶紧让郎中配了红花端给白小姐。可两碗红花灌进去,白小姐的肚子却更鼓了。 云萝心里已经有了把握:“白老爷,白小姐的病我有把握了,你领我去看看便是。” 两人欢天喜地地将云萝迎进了白小姐的闺房。云萝抽了抽鼻子,只觉得那香味更浓郁了。 梨花木床上垂着密密匝匝的纱帐,依稀可见里面躺着一名女子。白老爷看了看云萝,她立即会意,走上前轻轻掀开帘子。 那果真是如芙蓉花般美丽的女子,却像被一夕之间抽去了灵气,肚皮鼓鼓的,人也只恹恹地躺着,垂着眼皮无精打采。 云萝轻唤:“白小姐。” 她抬眼看了看云萝,干枯的嘴唇中挤出一句话:“爹又请来了郎中?呵,不管你给我配什么药,对我都没用。” 云萝无视她的敌意,两根指头按在她的寸口,果然诊出了喜脉。可按照白老爷说的,这身孕才两个月,那么这肚子也大得太离谱了。 “这孩子天赋异禀,多少碗红花都打不掉!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趁早逃走吧!不然你知道了白家的秘密,我爹不会放过你的!”白小姐强撑着身子坐起来。 云萝若有所思地问:“你真的确定,你肚子里有孩子?” “那还有假?” 云萝并不多说,往白小姐额头上一按,她就昏睡了过去。勾了勾手指,几缕白色雾气便从她额头中沁出,最后显示出影影绰绰的场景。这,便是白小姐整日做的美梦了。 之前散发出诱人香味的,正是这个美梦。 世有传说,梦貘是一种上古时代的神兽,传说中,他们以梦为食,吞噬梦境,也可以使梦境重现。云萝在成仙之前,正是凡间的一只异兽。 当然,他们也有不能食用的梦。含有恶毒恐怖的梦不可食用,隐晦下流的梦不可食用,天机的梦不可食用,否则轻则上吐下泻,重则万劫不复。 成仙后一千年,她还记得那首引梦的歌令,可以被梦貘们唱得凄婉或者欢快。那首《如梦小令》是这样唱的: 楼外飞花入帘。 龛内青烟疏淡。 梦中浮光浅, 总觉词长笺短。 轻叹,轻叹。 裳边鸳鸯成半。 一曲终了,人们的美梦就会从身体上浮出,梦貘将美梦吞下,得以饱腹。 如今自己已经成为仙人,但还是抵挡不出美梦的诱惑。 云萝往美梦中看去,果然看到梦中有一名相貌不凡的少年。眼极黑,眉极直,挺拔身躯如同傲骨雪松立于世间,青色披风翻卷如飞鹄,只看一眼便觉得天高云清,再挪不开目光。 原来,白小姐对他是相思成疾。 云萝心中了然,从房中步出,白老爷连忙迎上来:“姑娘,小女的胎……”他有意无意地盯着她的手,似乎在想那神乎其神的隔空取物。 “白小姐没有怀孕。” 白老爷一惊:“既是如此,那为何小腹一天天地大了起来?” “人之一念,放下便是放下了,放不下便是执念。白小姐爱慕一名男子,但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和他在一起,这情念就成了执念,最后整日幻想为他生儿育女,以至于走火入魔,身体也相应发生变化,甚至能够诊断出喜脉。可其实没有什么孩子,所以无论喝下多少碗红花都不顶用。” 说白了,就是太想要个孩子,结果就假怀孕了。 “可是小女并未踏出闺房,如何有爱慕的男子?” “花朝节那日,白小姐是不是和侍女出了门,结果路遇一家宅子失火,差点身陷火海?” 白老爷点头。 那就是了。年轻脸皮薄的大家闺秀,遇到英雄救美的戏码,就义无反顾地深陷其中,一颗春心就再也收不回来。 明白了女儿的病因,白老爷又喜又怒。喜的是自己女儿并没有失身,怒的是居然是这种不知羞耻的病因。他忍着怒气问:“那姑娘可有解决的办法?” 云萝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有倒是有,不过过些时候。” “只要能让小女康复,就算是三年也无妨。” “三年,用不了那么久。” 云萝言罢,便提步进了书房。 白小姐依旧昏睡,喃喃地喊着一个人的名字。云萝在床沿上坐下,将那个春梦引出,然后运足仙气对着梦团中的美少年一吹,那少年脸上就长满了麻子。这种法术叫做改梦,梦貘族可以改掉凡人的梦境。 你不是喜欢俊男吗?我就让你的梦中情人变成麻子脸,看你还怎么情有所钟,海枯石烂。 果然,将那个梦团重新塞回白小姐脑袋里之后,她不再梦呓,而是皱起好看的柳叶眉,睡得极不安稳。 半柱香之后,云萝才将白小姐晃醒。白小姐看到她,柳眉倒竖:“你怎么还没走?” “我刚才又给你诊了一回脉,你不曾有孕。” “不可能!”白小姐有些癫狂,“信期有两个月没来了,肚子也一天天地变大,许多郎中都说是喜脉,怎么就不是?” “确是不曾有孕,我还骗你不成?”云萝施施然起了身,“你若是不信,我帮你去找你的情哥哥如何?” 白小姐一怔,似乎是记起了梦中情境,有些犹豫。她明明记得他是个貌美的翩翩公子,为什么自己只能记起一张麻子脸? “你若是为了个貌似潘安的男子也就罢了,偏偏是个貌丑的男子。白小姐,你可想过,值不值得?”云萝知道白小姐的心理已经起了变化,连忙谆谆善诱。 白小姐犹豫:“可是……就这样忘了他,也太显得我凉薄了。” 就算是因为痴迷皮相才爱上,也不可能说放下就放下那个人。云萝了然于心,继续劝说道:“你不肯对他凉薄,可曾想过对父母凉薄?因为你病了,白老爷不知道受了多少罪,这些你可想过?” 白小姐顿时面露羞愧。“我……” “快别多想了,等下去跟白老爷请个安,你还是他的好女儿。”云萝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白小姐点头,对她的敌意已经荡然无存,继而对她敞开了心扉。 “我从生下来就活在这园子里,爹管得严,我也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样儿的。后来,爹打算让我嫁给镇上的宁少爷,可我连他的样子都没见过!打心眼里,我偏偏要跟爹对着干。所以花朝节遇着个男子就迷糊了,为了他要死要活的。哎,好姐姐,你说我这是为了什么。” 云萝明白,她的相思病已经好了大半,还是梦里那张麻子脸起了作用,于是将她扶下床:“女孩儿家哪有不做梦的?如今梦醒了就罢,快起床梳洗,见你父亲去吧!” 领着赏钱从白府走出,云萝去了镇子上唯一的码头。白府的事算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不耽误她的要紧差事。 雨水总算是停歇了,连带着空气都清新了不少,不少船夫在岸边解绳解锚,开始准备接应生意。 “船家,去清河山。” 她跳上一搜小船,径直走进船舱。站在船头的船夫高喝一声:“好嘞!”木桨划水,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小船就离了岸。 云萝歪在船舱里休息,可是鼻子里还是隐隐缠绕着那股香味。她苦笑,白小姐的梦再香再美味,她都不可以吃下去。 梦貘食梦,天经地义。可若是吃下了不该吃的梦,那后果就不堪设想。 云萝记得自己尚未成仙的时候,某天夜里随大伙一起去觅食。一只小梦貘不懂事,闯进人家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闺房里,没头没脑地就吞下一个春梦。结果春梦入肚,不亚于凡人食用春药。小梦貘浑身滚烫,恨不得立即化为人形去人间婚配。云萝和另外几只梦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制住了她。 等那只小梦貘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又羞愤得寻死觅活。云萝又是一番折腾,好不容易才劝得她回心转意。 如此一来,春梦就成了梦貘族的一个禁忌。族长下令,吃梦之前都要将那个梦境打开看一看,确认无事才可以吞下。否则,那个梦再香甜也不可以吃下去。 想起往事,总是有许多往事可以细细说来。只是,当年的梦貘族,如今都怎样了呢? 云萝眼角有些湿,索性出了船舱看湖景。这一看不打紧,她暗呼不妙。 只见那船夫立在船头,手里的桨早就丢开了一边,可是脚下小船的速度却丝毫未减。 这世上还有不划桨,就能走的船? 云萝心念一动,上前问:“船家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头戴笠帽,猛然回头看她,露出两道锐利的眸光。云萝忍不住后退,那根本不是风里来雨里去的皮实面相,而是一张清俊少年的脸。他,根本不是什么船夫! “我是谁,没必要告诉你。”他语气不善,声音却是好听,如同削金断玉般清脆。 说话间,云萝却已经恍惚记起,他和白小姐梦境中的情哥哥很是想象。当下,她便犹豫地问:“你,莫非是白小姐……” “我只是救了她而已!谁想到惹出这么多麻烦!”他没好气地说。 云萝笑了笑:“船家,我看你也是个不凡的,应该知道沾染了情爱就会损了道行……要不是我帮你解开白小姐的心结,恐怕你至少得减上一百年的修行呢。这么说来,我也算你半个恩人,你可不要恩将仇报。” 那人傲然而立:“我不会动你,但你可要多付些船资。” 云萝稳了稳心神:“多少?” “三千两银子。” 她闻言,伸开双臂转了个圈,玲珑的身姿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吹走:“你看,我像是带了那么多银子的人吗?” “是银票。”他斜眼。 “银票也没有。” 那少年弯唇,伸手一勾,手指头都没碰到她,却让她整个人都失了重心,一头栽到甲板上。与此同时,一张银票晃悠悠地从腰中飘了出来,就像长了眼睛,转眼就到了那少年手中。 “谢了。”少年将手里的银票甩得哗啦响。 云萝差点一口血喷了出来。 以为小仙挣点香火钱很容易吗?忙活了半天,刚从白家得了三千两银子,就被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给讹去了! 只是自己是仙,居然被他一个小动作就制服了……难不成,他也是仙人? “我可有得罪你,为什么你要跟我过不去?”云萝气急败坏地站起来。 少年露齿一笑,冷冽的气质顿时去了大把:“谁让你给我画了一张麻子脸?”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原来他恼火的是这个。云萝想起自己给他画得那张麻子脸,有些想笑又极力忍住。 “早知道你会来找我算账,我就再给你安个猪鼻子。” 少年冷笑一声,并不言语。云萝却已经觉察到不妙,探出身子临水一照,顿时勃然大怒! 不知何时,她脸上居然多了一颗媒婆痣!原本清艳的脸上,因为多了这么个玩意,顿时变得滑稽可笑。 云萝气得手指都抖了:“你,侮辱上仙,回头我定要禀告西王母,治你个不敬之罪!” “你要告就告去,我只是以牙还牙而已。你可别忘了,是你先冒犯我的!” 云萝心头一惊,已经明白了他也是位了不得的上仙,便不再言语。只是这人虽然同为仙人,自己却从未见过他。 “你要怎样才去掉这颗痣?”云萝装作可怜巴巴的样子问他。 他端起架子,道:“等我高兴。” 云萝正要发作,那少年已经一指前方:“那就是清河山。你不下船,我可就不停了。” 云萝拎起裙子,刚要上岸,忽然记起了什么,回头警告他道:“我付了船资,你可不许擅自离开。” “那是自然。”少年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将银票晃了晃。云萝狠狠剜了他一眼,才上了岸。 清河山是地仙的聚集地。云萝刚飞上山顶,就发觉天仙下凡,赏赐仙酒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整个清河山。 不多时,山上的地仙都出来迎接了。有空空道人、龙山道人、孢子精、狐狸怪、鲤鱼精……呼啦啦地跪了一地,看得她眼花缭乱。 龙山道人满脸堆笑地道:“仙女下凡,我等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云萝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幸好她机灵,摘朵花将那颗媒婆痣给去掉,否则这会儿就出洋相了。 “无妨,你们起来说话。”云萝随手从袖中取出一只锦袋,口往下一抖索,一股仙气便飘逸而出。旁边的空地上出现了桌案、糕点和酒水等物。糕点是集合了日月精华所制,香气扑鼻,几位地仙差点流了哈喇子。 “你们地仙平日为人间太平也做了不少贡献,西王母特意派我来赏赐你们一场春日宴。” 地仙们纷纷谢恩。 云萝这才松了口气。其实她这趟来,当然不是为了御赐仙品,而是有其他的目的。 这世界上最尊贵的仙,自然是住在天宫里的。地仙虽然道行高深,却只能待在人间,要受那颠沛流离之苦。但如果地仙们的仙骨很正,修为也很纯,那么地仙就有资格升上天庭,位列仙班。 因为云萝成仙之前有识梦的能力,所以西王母就将识别仙骨这份差事交给她了。毕竟人心隔肚皮,地仙里面很容易出坏胚。索性灌醉了看看他们平时的梦,就可以判断这个人有没有坏心眼了。 这个目的当然不能告诉这些地仙们。否则,他们为了能升上天宫,一个个地卯足了劲来巴结她,反而要坏事。 思及此,云萝舒展了一下广袖:“你们不必拘束,都落座吧,春日宴本来就是要高高兴兴的。” 地仙们谢过,纷纷落座。 “启禀仙女,我有一事要禀告。”空空道人突然从桌案后起身。 云萝道:“有事禀来。” 空空道人忿忿然瞪了一眼龙山道人,才咬牙切齿地对她道:“龙山道人最近收了一名炉鼎!” 龙山道人一惊,忙起身道:“仙女明鉴,我是收了一名炉鼎,但一没伤及炉鼎的性命,二是她是自愿的!” 云萝闻言,淡淡一笑。 所谓炉鼎,就是用于男女双修,以提升男修的功力的一种方法。仙人讲究的是一个清静无为,她偷白老爷的春宫册子都不害臊,又怎么会为了炉鼎一事而责罚龙山道人呢? “炉鼎这件事我虽然听不上去,但如果是为了修为,也未尝不可。”云萝浮在半空,懒洋洋地道。 空空道人攥紧了拳头,目呲牙裂地高声喊:“可是……那炉鼎长得很像仙女您!这是对上仙的大不敬。” 云萝只觉血液呼啦一声冲上头顶。 长得像她? 这是当她是什么人了!居然还有地仙敢意淫仙女! 龙山道人见她脸色大变,忙跪下解释:“仙女明鉴,空空道人血口喷人!我那炉鼎是有几分像仙子,但当初……是那女修主动找我,愿意做我的炉鼎的!并不是我有意侮辱仙子。” 云萝还是动了怒。这帮地仙肠子弯弯绕,坏心思不比凡人少,这一次都算计到她头上了。可如果着手处理龙山道人,那差事可就要泡汤了。 “罢了!难免有相似的脸面,料你龙山道人也不敢造次!”云萝威仪十足地道,“我见这附近山清水秀,想要清修一番,你们自行方便,不用跟着了。” 说完,她便冷着脸,驾云离开。 清河山上栽满了紫竹林,竹叶绿得能滴出水来。云萝挑了一棵半人粗的竹子,倚靠着看湖景。远远地,那一叶扁舟还停在山脚下,掌舵的少年闲的无聊,正在湖上踩水玩,身形矫健利索如蛟龙。 “不知道这是哪位仙尊。”云萝凝眉回忆了一遍,还是心头茫然。 紫竹林里风声飒然,如同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拨动丝竹。云绕雾缠之中,她能够听到不远处的春日宴,有人雅兴起,高唱“绿酒一杯歌一遍”。不过一盏茶功夫,那些声音便渐渐低落下去,接着是一片静谧。 没有地仙能够抵挡得了醉仙酒。 云萝起身,重新飞回到方才的山顶空地上,就看见诸位地仙已经躺在地上睡得横七竖八。酒量最好的龙山道人,靠在山石上打起了盹,两撇小胡子十分喜感地被吹起落下。老老实实的白狐精,此刻正枕着自己的大尾巴睡得正香。 而其他地仙更是不用说,早就神游太虚了。 云萝走到龙山道人身边,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摸,旋即摇头道:“仙骨不正,而且平日酗酒亏了不少根基,不行。” 一句话,就判定了龙山道人永远只能是个地仙,无法飞升天界。 她走到白狐精身旁,使劲将尾巴抽出来,放在手里摸了摸,自言自语地道:“仙骨很正,可惜修行懒散,还得过上五百年才行。” “修为懒散,也比仙骨不正要好得多。”她又说道,心疼地看了看玉盘中被龙山道人吃得只剩碎末的绿寇糕,摇头叹息:“可惜了西王母御赐的春日宴,竟便宜了这般蠢物。” 最后,云萝选了几个修为不错的地仙,开始引梦。三个梦团徐徐升起,分别是空空道人,鲤鱼精和貔貅兽的美梦。 只要她将三个地仙的梦境察看一番,没有违清修的事情,这次的差事就能了结。 可是偏偏是,她饿了。 白小姐的春梦委实香甜,勾起了她肚子里的馋虫。作为一只梦貘,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人间的美梦,那种滋味真是销魂蚀骨。 其实,云萝腰间的荷包里就装着一个美梦。 那个梦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可她就是不忍心吃它。因为,那是心上人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了。 云萝回头看了一眼四周,紫竹林在身后迎风摇曳,空无一人。如果吃掉这几个美梦,委实是无人发觉的。 她小心地将将鲤鱼精的梦境吞下,顿时觉得一股清凉水雾迎面扑来,犹如海面浩淼生虚烟,有凌风驾云之妙。 在吃掉梦团的同时,也能看到梦中的情景。她来了兴致,将貔貅兽的梦境也吞了下去。这个梦团是金黄色的,带着璀璨的光点,刚一入口就嗅到一股牡丹馥郁的香气。梦境中的画卷在脑海中徐徐打开,竟是一派高堂富贵,花繁叶茂的景象。 接着,她又将空空道人的梦境也吞了下去。因为这是空空道人是凡人修仙,所以梦境以人间场景居多。吞下梦境之后,她试着睁开眼睛,果然看到自己置身于一处幽静竹篁中,眼前是一处木屋。 这场景应该是空空道人的居所。 若是要探知空空道人的修为,最好进入这个木屋,看看他平时爱读什么书,都炼成了什么丹药。这般想着,她便试着走进木屋。 只见屋子里大多数是藏书,窗边放置着一张书案,上面摊着一本书。清风从窗缝中飞过,将那本书翻得哗啦作响。 她走上前去,将那本书拿起来。本以为那应是炼丹秘籍,没想到只看了一眼就顿时面红耳赤! 那竟然是一本春宫图! 不好,这是一个春梦! 就在这眨眼的瞬间,一股热流从小腹涌上。云萝忙作仙法,将神思从梦境中抽离出去。然而为时已晚,就算如此,她依然感到浑身发热,口干舌燥。 眼前枝叶缭乱,景象混乱,她都全然不顾,只想着找一处清凉之地。踉踉跄跄飞下山,她一头扑进水中,被沁凉入骨的湖水一激,才觉得那股燥热退了不少。 此次她私自吞梦,回到天庭一定会被惩罚。可就算是被罚下凡间,云萝也不怕。她怕的是,这股燥热会让她想起一人。 水中有荷花亭亭玉立,鹅黄花蕊在荷瓣间若隐若现。不知道仙界的荷花是否也和这人间的一样,莲心最苦。 云萝扶着荷花粗大的根茎,浮在水面上微微喘气。河水清亮,映出她娇美的容颜和眉目间的轻愁。那逶迤拖在背后的长发,油油地荡在水中,犹如一匹上好的玄色绸缎。 这样的美丽容颜,已经寂寞了几百年了。 她正在黯然伤神,忽然听到岸上传来一声轻笑。 这一声轻笑犹如惊天霹雳,吓得她忙躲在荷叶后面。她这才记起湖边上还停靠着一艘自己雇来的小船。可是放眼望去,那小船哪里还有踪影? “这可奇了,莫非……他已经走了?”云萝想起那少年玩性大,说不定甩手走人也是可能的。她不敢久留,一边嘀咕着一边向后退去,接着后背便抵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身后有人! 云萝浑身汗毛直立,掐了一个遁地决就向水中扎去。然而身后那人动作竟然飞快,她只觉腰间一麻,铺天盖地的池水便涌过来,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春梦最后一波效力袭来,她只觉两眼一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混沌之中,嘴唇上一暖,一股仙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体内。 那股力量沁入心脾,浸入四肢百骸,熨烫得身体没有一处不妥帖。云萝的神智渐渐苏醒了一些,只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声笑道:“帮你划船,还帮你解了这情毒。你说,三千两银子值不值?” “唔……” 她想开口辩解,可是刚睁开眼睛,就看到上方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正在被他拥吻。 就在这一瞬间,风云乍起,天地变色,刚才还是旭日暖阳,此刻竟然日落西山,天完全黑了下来。 她一时情急去推那少年,拼尽了全部力量也没能如愿,气得在心里将他从头到脚骂了个遍。 终于,他放开了她,腔调懒散:“别这么蹬着我,你吃了春梦,如果我不把足够的仙力渡给你,你的经脉就乱了。” 云萝又羞又气,想要反驳那人。可是神识这种东西,越是想要集中越是涣散,最后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她就彻底晕了过去。 昏迷前,她最后一个念头是,她真是最最窝囊的仙女。 云萝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家普通客栈的客房里。床上垂着棉纱帐子,被风吹得一晃一动。房内摆放着桌椅和茶壶,并无异样。 她咬牙下床,灌了自己整整一壶茶水才恢复了精神。梦貘不可随意吃梦,比如这春梦就是不能吃的,因为吃掉春梦会让梦貘走火入魔,最后化为一道幽魂。今日之事极为凶险,如果没有那少年渡给自己的仙力,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走下木质楼梯,店小二巴巴地迎了上来:“吆,姑娘您醒啦?” 云萝看外头天色已大亮,便问:“是谁把我送来的?” “一个年轻公子,这么高,面皮儿生得极俊。他说你偶感风寒,想要在这里住上两天。今儿早上他说出去抓药,还没回来呢!要不,您上去等等,我给端点包子上去?” “不用了,我这就走。” 店小二有些犹豫,云萝甩给他几个碎银子,他便喜笑颜开地接了。 “姑娘您好走,回头再来。” 云萝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问:“小二,你这镇上可有什么比较灵验的庙?我想去拜拜。” “吆,这你可问对人了,咱这小镇最有名的就是龙王庙,据说龙三太子还显过灵呢!这方圆百里啊,香客不断呢!” 云萝有些发怔,想起那少年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惶惶然有些失望。犹记得那日,他俯身轻吻,牢牢地钳住她的挣扎。头顶上是星汉万里,华彩满空,耳边是清凉池水,水声冷然。 这附近的龙王她是见过的,并不是那少年。这么看来,他必定是龙三太子了。 不知怎地,她竟有几分期望那少年也是天宫的仙。说不定,偶尔还能打个照面。 地仙无诏不得进入天宫。如果他是龙子,那么恐怕过上千年也再难见面了。 云萝怏怏地向店小二道别,一路出了客栈。算算时辰差不多,她拐进一条偏僻的巷子,念了个御天咒便升入云霄。 大仙女早已在南天门等候,见她前来,便笑眯眯地迎上去:“仙子辛苦了。” 云萝屈膝一礼:“有劳大仙女等候了。” “仙子此次去清河山,可有什么收获?” 云萝心虚,定了下心神才将鲤鱼精和貔貅兽的修为描述了一遍。当然,她下意识地隐瞒了空空道人的春梦一事,只说他不堪大任。 “仙子辛苦了,我就去禀告母后。”大仙女了然,又道,“你回去仙厨宫之后,稍作休息就去星河采些珍珠吧,曦华公主要用的。” “是。” 第二章 太虚星河落九天 第二章 太虚星河落九天 算起来,云萝在中天天宫里担任仙厨一职,已经一千年了。 在天宫里,仙人以日月精华为食物,时日一久,难免感觉单调无聊,于是就用福禄寿三种仙气做成各类糕点来吃。 不过,时日一久,照样无聊。 上仙们不知道,凡人一生要经历多重灾难,可都有一副享福的胃。那人间的珍馐佳肴如果真的端到他们面前,估计上仙们都要纷纷下凡了。 云萝刚刚担任仙厨的时候,试着用人间的厨艺做了一道菜,结果震撼了整个天宫。西王母将她的仙级连升三级,还特指她准备蟠桃会的菜品,让她出尽了风头。 当然,也有修为不高的小仙在她背后说三道四。他们偷偷议论:“云萝成仙之前,不就是人界的一只小异兽吗?没想到这么有能耐,用凡人的一点粗糙手艺就巴结上了西王母。” 云萝对这种非议充耳不闻,只安心做菜,偶尔用梦貘的法力帮忙看看地仙们的仙骨,日子过得倒也悠闲自在。 后来,西王母将仙女阿舒指给她做帮手,云萝的身边才总算多了一个可以说话聊天的人。 回到仙厨宫,阿舒正蹲在一只红泥小火炉前扇火。见她回来,阿舒惊喜道:“云萝姐姐,你这么快就回来啦?” 云萝含笑点头,然后催促她道:“这素汤你炖了这么久,早就酥烂了,快跟我一起去星河采珍珠去。” 阿舒欢呼一声,就去准备了。 传说在人间,星河被叫做银河,银河的尽头就是人间。银河落九天,那应是一条壮美的瀑布。 在云萝还是人间的一只普通梦貘时,她曾经无数次抬头望着银河。没想到,此时今日,她竟然和侍女在银河上泛舟采珠。 四周静谧,整个天地只有一山,一水。 山是太虚山,山上生着许多奇珍仙物。水是星河水,在太虚上下蜿蜒而过,山影倒映在水面上,又被层层的波光揉碎。 船头上垂着一盏风灯,散发出昏黄的柔光。其实不用风灯,她们也能看清楚周围的景色,因为水底有许多漂亮的光点,煜煜生辉。 “云萝姐姐,那些都是什么?好美!”阿舒指着河底喊。 云萝一边整理渔网,一边回答:“那些就是星河里的河蚌,它们对仙人很友好,会自动张开蚌片,露出闪闪发光的珍珠。” 将渔网撒到水中,只见那些光点开始移动,渐渐游进网中。不用说,今晚的收获很丰厚,她和阿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些蚌类拖上小船。 阿舒从一只蚌里拣出珍珠,睁大眼睛问:“云萝姐姐,这些蚌是怎么生产出珍珠的?” 云萝嗤笑:“亏你也是从凡间修炼成仙的,难道不知道这珍珠最初只是一颗砂?” 那些珍珠都是一颗砂,被河蚌含进身体里,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华美的珍珠。 “可是我听说,这星河因为位于仙界边缘,河水至清,没有一粒砂石。”阿舒疑惑地问,“没有砂石,河蚌里怎么会有珍珠呢?” 她回答说:“这些变成珍珠的砂石,并不是真正的砂石。” “那是什么?” “这里是太虚幻境,有些凡人的魂魄可以通过梦境来到这里,他们会在星河边吐露心事,这些心事就会变成一粒砂石。砂石落进河蚌里,就形成了珍珠。” 说着,她捡起一粒珍珠,吹了一口气,里面果然飘来一名女子的声音:“夫君出征御敌,都离家三年了,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又捡起一颗,吹一口气,一个男人的声音从珍珠里发出:“好男儿就应该博一个王侯之名,我发誓,不立军功绝不回乡!” 阿舒诧异地问:“姐姐,难道这个女子和男子是……?” “不错,他们是一对分离已久的夫妻。”她感慨地说,“妻子思念丈夫,丈夫一心封侯,这就是人间的悲哀——他们永远不会明白对方的心意,只会用自己的方式来为对方着想。” 阿舒沉默了一下,将两颗珠子放在一起,运用仙力将它们合二为一。两颗珠子嵌在一起,像极了一颗心。 “你这是做什么?” 她苦笑了一下:“云萝姐姐,我是在想,他们既然无法见面,那么两个人的心事珍珠放在一起也是不错的。说不定,他们总有一天灵犀相通,明白对方的心意。” 云萝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吧,这两颗珍珠就送给你了。” 只用了片刻功夫,珍珠就堆满了小船。 “我们回去吧。”云萝看了看天边,北斗宫开始放出光亮,几个时辰已经悄然过去。 阿舒忽然一指前方:“云萝姐姐,那个人是不是凡人的魂魄?” 云萝眯着眼睛一看,可不是,前方不远处有一个人影坐在岸边,只是看不清楚面容。想了一想,她用披风将珍珠盖了起来,又熄灭了风灯,然后对阿舒低声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就来。” 凭借直觉,她感觉那个人并不是凡人。 云萝轻轻一跃,双足踩在水面上,悄悄向他飞去。躲在一块礁石后面,她只看到那人的背影,同时也发现他的披风上没有一条缝纫的丝线。 只有上仙穿着的天衣才无缝。难道,这个人竟然是一位上仙? 他静静地坐在夜色里,手里执着一根鱼竿,竟是在垂钓。身上的披风逶迤在地,依稀可以看出,上面用精美的绣功绣着一条龙。 云萝正打算离开,就在这时,忽然仙光大盛,水底亮如白昼。那上仙手上发力,一使劲将鱼竿拉出水面。就在一瞬间,云萝看到鱼钩上竟然粘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明珠,被生生地扯出水面。 也许他太过用力,那明珠被抛到半空,竟然脱离了鱼钩,直直地向她这边飞来! 云萝想也没想,伸手接住明珠,然后揣进怀里。那明珠和别的珍珠不同,触手温热,竟是一颗数百年幻珠! 她激动地哆嗦起来,幻珠是千年难寻的仙物,没想到踏破铁蹄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往礁石外面一看,只见那位上仙向这边飞奔而来。云萝连忙往水下一沉,飞快地向小船游了过去。 “别走!”那上仙在背后大喊一声。 她吓得一哆嗦,直接化为一条小鱼游进一只河蚌,命令道:“快关上蚌壳!” 星河中的河蚌由于受到仙气浸染,多数已经通了灵性,听她如此命令,忙用蚌壳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 云萝蹲在蚌壳里,屏气息声地听着水面上的动静。只听阿舒的尖叫传来:“你,你是谁,要做什么?” 阿舒果然被列为怀疑对象。云萝让河蚌悄悄地游上去,附在船板上,以防备发生任何意外。 只听一个清冷的男声响起:“把幻珠交出来。” 阿舒怒答:“我不知道什么幻珠!我、我是仙厨宫里的仙女,奉命来这里采珠的。” “哦?就你一个人?” 没想到,阿舒哆哆嗦嗦地回答:“我……一个人来的。” “你真的没见过幻珠?”他又问。 “真的没见过!” 那上仙哼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她。” “那……那你可以离开这条船吗?我还要运这些珍珠回去,耽误了西王母的差事,你可担不起责任。” 云萝的心都提上了嗓子眼,心中暗暗祈祷那位上仙一定要放过阿舒。不料,只听他慢悠悠地说:“我当然可以离开,不过我也相信,偷走幻珠的人也在这附近。” 云萝心虚地将蚌壳合得严密了一些。 “那你想怎样?”阿舒问。 她缩在河蚌里,久久没有听到回答,正琢磨着那名上仙究竟想干什么,忽然觉察出河水有点古怪,竟然透着一股……酒味? 不好! 云萝连忙念了一个避水咒,可是已经晚了,她不慎喝了几口河水,浑身顿时热络起来。 那人的声音就在这时传来:“这是足以醉倒任何一名仙人的千年醉,相信偷幻珠的人还躲在水里。” 咕咚一声,一只空酒壶落在水中。她透过蚌壳缝隙看着那只酒壶飘远,只感觉到力气渐渐流失。 真是讽刺,刚用醉仙酒醉倒了一众地仙,就有上仙用千年醉来醉倒了她。世事无常,因果报应,她一边发着这样的感叹,一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被阿舒的声音唤醒的。 “姐姐,姐姐你在哪里?” 她一个激灵起身,发现自己仍躺在蚌壳里,身上乏力,骨骼几乎都要醉得酥软。掀开蚌壳,云萝看到外头天光大亮,四周并无上仙的踪影,这才放心地喊了一声:“我在这里。” 小船靠着河岸,上面的珍珠不知何时都被运走了。她解了仙术,变回人形一头栽进船里。阿舒吓了一大跳:“姐姐,你怎么了?” “还不是他……他的那个千年醉?”她扶住疼痛不已的额头,“他呢?” “他见很久都没有什么人浮上来,就离开了。我怕他在暗处监视,把珍珠都送回宫里之后才敢来找你。”阿舒吃力地将她搀扶起来。 原来如此。 幸好她躲在蚌壳里,不然等醉酒之后浮上水面,幻珠就保不住了。 “云萝姐姐,还有,西王母突然命人传话,让你马上做几道菜,送到云霄殿去,还要向荷花仙姑禀报昨天考验地仙的情况。” “那就速速回去。” “可是……”阿舒犹豫地看着她,“你这样没事吗?” 她深呼吸一口气,说:“放心,还挺得住。” 其实眼前已经开始乱冒金星。云萝咬紧牙关,将怀里的幻珠塞得紧了些,踉踉跄跄地和阿舒走回仙厨宫。 关门将幻珠藏好,她才放心地饮下一大碗解酒汤。可是奇怪的是,喝下解酒汤一个时辰,她依然感到头昏脑胀。 含了一口青柠,酸涩无比的味道在口中蔓延,才让她的头脑清醒了几分。云萝和阿舒一阵忙活,做出了几道清爽可口的小菜。 之后,她拎着红漆食盒,施施然向云霄殿走去。一路上仙雾缭绕,带着淡香扑面而来,更是让人脚下发虚。 云霄殿的仙女们看到了,纷纷向她行礼:“仙厨大人,西王母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云萝道了声谢,眼角瞥见宫路旁边的水池里,荷花开得正艳。想到自己身上还带着淡淡酒气,她便抬手掐了一朵荷花戴在头上。 荷香淡雅,萦绕鼻间。 走到大殿门前,她正要掀起面前的珠帘,忽然望见金碧辉煌的云霄殿上坐着一人。那人穿石青色披风,雍容气度卓尔不凡,只是让她心惊肉跳的是,那披风上绣着一条腾云驾雾的青龙。 人间天上,有几个能配得上穿那青龙披风的? 她迟疑,回头低声问侍立在旁的仙姑:“西王母今日宴请的是谁?” “是句芒大人。” 她一怔。难不成,昨夜在星河边垂钓幻珠的人,竟然是句芒大人? 他可是惹不起的大人物。据《仙经》记载,东南西北各有神兽镇守,东有青龙,南有朱雀,西有白虎,北有玄武。这句芒大人就是镇守东方的青龙,在天宫可谓是翻天覆地的人物。 更可怕的是,她还拿了他的幻珠。 昨天,阿舒告诉句芒说自己是仙厨宫的人,而仙厨宫就阿舒和她两人。如今,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猜出幻珠一事和她脱不了干系了。 “那他来找西王母所为何事?” 仙姑皱眉:“这个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句芒大人一大早就来到这里,和西王母商议了许久。” 云萝心头狂跳。 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她定了定神,撩开珠帘,笑容满面地走进去。殿内的仙女们将食盒接了过去,一一布菜。 西王母和仙帝一起坐在金銮座上,笑容慈爱。句芒则坐在旁边,一双漆黑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长眉紧蹙,薄唇紧抿,当真是华贵无双。 方才看得匆忙,她没有看清楚他的容颜。此时定神一瞧,云萝顿时心惊肉跳。他,居然是在江南小镇里渡她过河的少年! 原来他竟然不是龙三太子,而是句芒大人? 句芒估计也认出了她,眼中有一丝震惊,眸光倏忽便锐利了几分。然而很快,那震惊便转化为一片冰冷。 西王母扫了一眼菜肴,对身边的句芒说:“你离开天界三百年了,大概还不知道如今的仙厨手艺是天宫一绝吧?” “当然不知道,”句芒墨黑的眼眸中意味深长,“想必仙厨大人本事很大,经常去星河那里淘宝物吧?” 他果然……怀疑她了! 西王母没有听出他话中玄机,笑着说:“你这么一说我倒记起了,昨日云萝还去星河那里淘珍珠。” 云萝忙抢着说:“回禀娘娘,昨日我身上太乏,所以没有去星河,而是让阿舒去采珠了。” 句芒冷哼一声,似是不信:“可是我昨晚明明……” 不等他说下去,她几步上了殿阶,掀开菜肴的盖子,语中带笑:“句芒大人,可还满意菜色?这是红油拌笋丝,笋丝要切得极细,佐料才能入味。还有这道菜是竹笙汤,菌伞如网,色香味俱全,您一定要尝尝。” 他怔住,似是不懂她为何突然这般热情。 在他们都看不见的角度,云萝用左手使劲掐自己大腿,一股痛楚传来之后,脸颊上开始发烫,眼中也有了几分水光。 接着,她媚媚地喊:“句芒大人……” 那声音甜腻得她自己都要吐了。但她现在还不能吐,为了幻珠,她要将这场戏演下去。 仙帝捋捋胡须,执箸尝了一口菜,满意地直点头:“仙厨的手艺又长进了。” 西王母倒是看出了几分端倪:“句芒,你可要多吃点,不能辜负云萝仙厨的一番心意。云萝,我只当你性子淡泊,没想到你也有簪花悦君的一天。” 云萝抚了抚发髻上的那朵粉荷花,含羞带怯地低下头:“娘娘莫要取笑我了。句芒大人威名在外,云萝倒是慕名已久了。” 句芒冷下神色:“仙厨别装了,你昨天不还偷了我的宝物吗?” 她一惊:“什么宝物?” “昨夜我在星河里钓出一枚稀世珍奇的珠子,不想被你捡去。怎么,一夜之间,仙厨就失忆了不成?”他唇角一弯,字字肃杀。 仙帝拧起眉头看她,西王母面露诧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暗地里,她又使劲掐了一下大腿,这次痛得她直接掉下两颗眼泪。 她跪在地上,声音哽咽:“句芒大人,昨晚是阿舒去采珠的,我不知道她是否得罪了你,待我回去问个仔细再来给你一个交待。你若还是不信,大可以让仙帝削了我的仙职,以证明我对大人的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 他冷笑一声:“那个丫头什么都不知道,你都忍心拿来顶罪?也未免太小瞧她了。” 大腿估计被她掐肿了,剧痛无比。她眼泪涟涟,看向西王母:“娘娘,我是真的没见过什么宝物。” 西王母和仙帝对视一眼,然后温声对她说:“你先起来吧。” 有戏。 她心中窃喜,忍不住弯了嘴角,连忙装作擦泪来挡住脸颊。只听西王母说:“句芒,不是我偏袒她们二人,这个云萝平日性情淡泊,从来不喜欢积攒什么仙物。最重要的一点,她对你仰慕已久,就算是有宝贝,也早就献给你了,怎么会私藏幻珠不给你呢?” 她趁机火上浇油:“是呢,句芒大人,不知那宝物能不能吃?若是不能用来做菜,我要来何用?” 他俊美的眉头紧紧蹙起:“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那日你怎么没等我回来?” 云萝吓得魂飞魄散。这要是让西王母知道,她因为吃了春药,被句芒大人带到客栈度过了一天一夜,她还有渣可剩下吗? 情急之下,她嘴硬道:“句芒大人,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懂你说的意思。” 句芒慢慢品酒,并不发话,冷不丁地抛来了一句话:“你在成仙之前是一只梦貘?” “是。” “那你在梦貘之前是什么?” 云萝语塞,半晌才答:“句芒大人真是说笑了,异兽没有前世转生,不过是天地之灵气所化,受上天庇佑才得以繁衍,我在梦貘之前自然什么都不是。” 他仍然用那种莫名的眼神看着她,让她心里一阵发虚。西王母见状,大概明白是劝不动了,便悠然笑开:“云萝,若是无事就退下吧。” 云萝从殿中出来,已是大汗淋漓。不料刚飞出宫苑大门,就听到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回身一看,竟是句芒。 他阔步走来,石青色披风临风猎猎作响。她干笑:“句芒大人怎么出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 他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了一圈,然后问:“在星河的那晚,真的不是你?” “不是。”云萝斩钉截铁。 他轻声地“哦”了一声,摇头叹息:“那可真是可惜了……这个荷包估计是那个小贼落下的,如今也不能归还了。” 说着,他慢慢举起了手中的物事——居然是一枚荷包。 云萝下意识地往腰中一摸,那里空空如也。当下心头一急,她劈手就去夺荷包。他避开她的手,笑着说:“抢什么抢,你不是说你没去过星河吗?既然没去过,这个荷包自然不是你丢的。” 她发怒了:“给我!” 句芒不理睬她,只是摩挲着荷包,自言自语地说:“这个盘扣倒是做得挺精致的,不知道荷包里装的是什么?” 说着,他就要打开荷包,眼睛却盯着她。 “你想怎样?” 他说:“你把幻珠还给我,我就把荷包给你。” 云萝冷笑着说:“我昨晚没去过星河,不代表以前没去过星河!这荷包就是前几天丢的,你不能凭借这一点来推断我拿了你的幻珠。” “真是狡辩。”他低头轻笑一声,“你曾被一个春梦亏了道行,还是我救的你。早知道你恩将仇报,我就该任你备受折磨。” 什么? 云萝震惊得连连后退,下意识地捂住嘴巴。敢情那天荷花池里……就是他?他将手拳住,放到唇边轻咳一声:“你的眼神好怪。” 云萝愤愤然地道:“我又没让你救!你凭什么……”说到一半她就说不下去了,只觉得脸上烫得要融化了。他也有些不自在,转移了视线道:“你长得像我一个故人,我不愿意见你被那般折磨。” 罢了罢了,就当是被哮天犬咬了一口,被二郎神盯了一眼,她权当没这回事发生。 思及此,云萝也不想废话太多,劈手就去夺荷包。不想凭空忽然横来一道绯红的影子,狠狠地撞在她的胸口上。她一个重心不稳跌倒在地,竟是半天也没能站起来。 一只手伸到她的面前。 抬头一看,句芒正低头看她,神色不明:“还不快起来?” “句芒大人,她对你无礼,你怎么可以这样轻饶了她?”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 云萝转移视线,看到一个面容娇美的少女站在不远处,身穿绯红色天衣,绣着祥云的披帛从臂弯中垂下。估计刚才推了她一掌的人就是她。 这个少女她认得,是西王母宠爱的六仙女曦华公主。 句芒不理她,只将手往云萝面前又伸了一伸,似是催促她赶快起来。她扶了他的手起身,对曦华公主说:“仙厨云萝见过公主。” 曦华哼笑一声,看向别处不理睬她。旁边的仙女小声提醒她:“公主,你忘记你来这里是因为……” 她这才恍然大悟:“对哦,我来这里是要找句芒大人理论的,怎么跟一个小小仙厨杠上了?” 句芒瞥了她一眼,兴趣缺缺地就要离开。曦华连忙上前,伸出双臂拦住他:“你不许走。” “让开。” “你……你别欺负人,你今天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不让开。”曦华满脸通红,眼睛里有泪光闪现。 句芒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有话就快说。” 曦华咬了咬下唇:“我问你,你前阵子是不是和蓐收大人喝酒了?” “是又怎样?” 只见曦华一副快哭的样子:“自从他跟你喝了酒之后,就要毁掉我和他之间的婚约!你说,是不是你从中作梗?” 噗—— 云萝忍不住笑了出来。 句芒十分淡定地回答:“曦华公主,我对你又没有企图,干嘛要拆散你的婚约?” “你对我没有企图,但是保不齐……蓐收大人对你没有企图啊!弯直是一个亘古不变的问题!”曦华强词夺理。句芒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这一次,云萝实在忍不住了,捧腹哈哈大笑起来:“公主,你说得对,弯直的确是个问题,句芒大人和蓐收大人的确有不错的私交。” 句芒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道:“还请云萝仙子不要乱说话。” 她耸耸肩膀,转眸不再看他。 曦华是个聪明人,开始做泫然欲泣状:“蓐收大人要解除婚约,很快我就要变成整个天界的笑话了!句芒大人,这件事你必须有个交待,你要补偿我。” “要我怎么补偿。” 曦华偷偷地抬头看他:“补偿嘛,要你……要你娶我,做神妃。” 一瞬间,云萝恍然大悟。 敢情曦华公主的一颗芳心,全系在句芒大人身上了。这一招真是一石二鸟,先说蓐收大人要毁掉婚约,再强迫句芒迎娶自己,这种表白还真是不显山不露水。 她上前笑着说:“公主,这个主意真的是绝妙!” “你!”句芒勃然大怒,脸色铁青地看着她。云萝上前一步,在他耳边轻声说:“你把荷包还给我,我就帮你解围。” 他咬牙切齿:“不用了!”话音刚落,曦华已经抹着眼泪地扑了过来:“我要回禀父皇母后,你欺负我。” 句芒一把推开她,冷声说:“公主请自重。” 曦华面子上挂不住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突然一跺脚,从腰中抽出一根紫金鞭,挽了一个漂亮的鞭花,瞬间就向句芒攻击而来! 句芒后退一步,牢牢地抓住鞭尾:“你打不过我。” 曦华自小就被宠坏了,哪里还顾得上思考这些东西,一咬牙抽回鞭子,继续向这边甩来。 情势陡转急下,如果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云萝急了,忙大喊:“公主,你听她解释,其实……” 一道鞭影袭来,重重地击在她的右肩上。云萝只觉右半边身子一麻,剧烈的痛楚便铺天盖地地涌来。眼前天旋地转,她最后只看到句芒一把扶住她,脸上全是焦急。 哎,她这是中了“必然昏死过去”的法术吗?几天之内昏过去这么多次,连她都嫌烦了。 梦中混沌一片,一片昏暗望不到边际。云萝想要聚拢自己的元神,却浑身乏力。最后,就连昏暗都看不到了,只剩一片死寂的黑暗。 一股难耐的窒息感压在她的胸口上,让她无法呼吸。 这是要死了吗? 可是就算是要死,她还想再看一眼那个荷包。 那是他送给她的。 阿舒问过她许多次,她爱吃什么。云萝总是笑一笑回答,她爱吃这世间的美梦。 阿舒不知道的是,云萝随身携带的那个荷包里,就有一个美梦。那个梦非常美味,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让云萝更加饥肠辘辘。 可是她不能吃它,不能吃。 因为,那是承湛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了。 三百年前,司命仙君一时新鲜,下凡游玩,在一条山溪旁睡着了。一只小梦貘无意中吃掉了司命仙君的美梦,于是知道了隐秘的天机,还将这个天机告诉给全部族人。 天庭为之震怒,以泄露天机的罪名将整个梦貘族镇压在灵虚山下。因为她恰好升仙,所以才逃过此劫。 承湛只比她晚升仙一个月,眼看着逃不过这个劫难,于是冒死将一个梦抛给了她。然后,云萝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其他族人一同被压在灵虚山下。 承湛给她的梦,幸福得让她流泪。在梦中,她穿着火红吉服,戴着凤冠嫁给了他。透过凤冠上的珠帘,她看到他笑得那样幸福自得。 难怪他也跟着她一起修仙。天条里面有这么一条,仙凡不可结合,仙人只能和仙人婚娶。 可惜,他的心意她知道得太晚了。天命如山,就算她哭哑了喉咙,也没有办法让承湛走出灵虚山的禁锢。 突然,半空中传来一阵喜乐,在云萝头顶上盘旋不绝。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这阵喜乐特别悦耳动听,让全身有一种被熨烫过后的舒爽感觉,那股窒息也消弭不见。 有人轻声唤她:“云萝,云萝……” 她惊喜,循着那个声音摸了过去:“承湛,是你吗?” 手被紧紧握住,那个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是我,云萝,我来娶你了!” 她猛地挣开眼睛,看到承湛站在面前。他还是往昔模样,眉目温润,眼神清澈如一泓湖水。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云萝看着他身上的大红喜服,再低头看看自己,顿时大吃一惊。 头上的凤冠沉重无比,面帘是用细小的米珠串成,垂到眼前摇摇晃晃,发出细碎的声响。而她身上,居然还穿着绣着繁复花纹的霞帔……这是民间用于嫁娶的新娘喜服。 云萝不知所措。 “云萝,梦貘族长在等我们,我们要赶快去让他为我们证婚。”承湛语气温柔,“我发誓,一生一世一双人。” “承湛,你让我想一想……”她惊慌失措地说,“不对,梦貘族触犯天条,被压在灵虚山下了啊。而你,承湛,你也被……” 他看着她,默不作声,眼神中却浮现悲哀。 云萝如遭雷击,喃喃地道:“承湛,难道这是……梦?” 他缓缓地点头。 “云萝,以前是我太懦弱,总不敢对你表露心意。如今靠着托梦,我终于可以迎娶你了,你喜欢吗?”他示意她看着身后,那里停着一台喜轿,旁边还有抬轿的四只梦貘。 那一刻,往事涌上心头。承湛是族长的儿子,她和他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 当云萝决定修仙时,她受到全族人的耻笑。 ——你一只凡间的异兽,至今也不知道你生身父母是谁,也敢去修仙啊? ——你要修仙,有慧根吗,有仙骨吗?什么都没有,还痴心妄想? ——你看她,不知道是谁的私生,父母都不知道是谁,也敢向往天界。 后来,承湛也决定修仙。他在全族大会上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族人们沸腾了。 不管族长如何反对,承湛都一意孤行。后来,他偷偷地问她说,云萝,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修仙吗? 她摇头。承湛在族中的地位已经很高了,她想不通他为什么也要修仙。 他笑了,说,那是因为你啊,云萝,如果我也修仙,那么以后就没人敢耻笑你了。上天入地,我都陪你。 思及此,她心潮澎湃。 尽管知道眼前的一切不是真的,她还是重重地对承湛说:“好,我嫁你。上天入地,我都陪你。” 承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紧握住她的手,突然失了力道。 云萝大惊失色,忙去抓他,却扑了一个空。承湛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他笑得是那般无力。 最后,只剩她一个人。 “不——” 云萝失声惊叫,就在这时,听到旁边有人喊:“仙厨大人醒了!” “云萝姐姐!”阿舒的脸在她上方出现,“你终于醒了!” 她吃力地撑起身子,打量着陌生的宫房:“我这是在哪里?” “这是在句芒大人的神宫。” 云萝吓了一跳,看向阿舒身后,只见句芒坐在椅子上,正用深邃的目光看着她。旁边的仙女捧着药碗走过来:“仙厨大人,先喝药吧。” 她捧过药碗一饮而尽。 “你们先下去吧,我要和仙厨大人说几句话。”他慢悠悠地说。 阿舒凑在她耳边,悄悄地说:“我在外面等着,如果句芒大人敢对你无礼,我就冲进来……” “冲进来和她一起挨揍吗?”句芒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阿舒咽了一口唾沫,回头干笑:“是、是为仙厨大人保驾护航。” 云萝捏了捏眉心。如果阿舒真的冲进来,只会让死她一个变成死她们两个而已。 等房间里只剩他们时,句芒才开口:“你的伤势挺重的,我已经将你身上的酒毒给解了。” “谢谢。”他果然不是那种赶尽杀绝的上仙。 他声音有些低沉:“那你要怎样才能把幻珠给我?” 云萝沉吟了一下:“等我用完幻珠,就给你。现在,你把荷包还给我吧。” 句芒将荷包递了过来。她拿过来,竟然发现原本鼓鼓囊囊的荷包瘪了下去,忙问:“这里面的东西呢?” 他云淡风轻地说:“你的伤很重,需要补充仙力。你知道,在天宫不比在人间,这次我可不能帮你渡仙气了。我发现你们梦貘族只能吃凡人的梦,正好你荷包里有一个美梦……” “所以你就给我吃了?” 句芒微微颔首。 那是承湛留给她最后的东西,她足足留在身边三百年,他居然给她吃了! 一股怒气在胸口炸开,彻底摧毁了她的理智。云萝怒不可遏地喊:“你知道这个美梦对我有多重要?就算我死,你也不该……” 声音哽在喉咙里,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往脸上一抹,满脸是泪。 难怪在她昏睡过去的时候,她做了那样的梦……她竟然吃掉了承湛的心意。 句芒愕然。云萝翻身下床,飞快地向外冲去。阿舒也许听到了她的喊声,从外面冲进来:“呔!不许欺负云萝姐姐!” 云萝一把拉住她:“走,我们回仙厨宫!” “等一下!”句芒在身后喊。 他走过来,紧紧地盯住云萝,声音掷地有声:“抱歉,是我考虑不周,过会儿我会派人送仙药给仙厨宫。” 云萝没有看他,只冷冷地说:“大人还是省些仙药吧!仙厨宫,没有那个福分!” 第三章 玉中犹带茜红丝 第三章 玉中犹带茜红丝 因为云萝的伤是曦华公主所为,所以西王母派人来看顾一番,特许她休息数日。 荷花仙姑带来许多仙药,嘱咐云萝要好好养伤。等她走了之后,阿舒愤愤然地为云萝整理被褥:“姐姐,你就是太好脾气了!若是我,非要西王母惩治一下那个无法无天的六公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乐得清闲。” 阿舒坐下来,觑着云萝的神色:“对了,云萝姐姐,你说……曦华公主和蓐收大人真的有婚约?” 她想了想:“之前没听说过,可能只是私下里商定了。” 阿舒闻言,顿时黯然。 云萝心念一动:“莫非你……喜欢蓐收大人?” “哪有?”阿舒几乎跳起来,脸上绯红一片。云萝看她那样子,心中料定了七八分,忍不住苦笑道:“这也没什么,只是蓐收大人是上古神祗,你若是想做神妃,就要仙帝和西王母应允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阿舒懵然点头。 云萝抓住她的手,道:“我可能要睡几个时辰,你好好看着,别让人来打扰我。” “知道了!”阿舒重重地点头。 阿舒出去之后,果然没有再进来。 云萝从牙床上坐起,蹑手蹑脚地穿戴好衣物,然后从被褥底下摸出幻珠,塞进腰间放好。接着,她念了个穿墙咒,就走出了仙厨宫。 其实这鞭伤也来得正好,让她可以没有顾忌地去凡间和姽婳叙旧。 姽婳是梦貘族的女祭司,因为多次上通下达天意,劳苦功高,所以她没有被压在灵虚山下,而是被锁进帝都的上清观里,成了一名签神。 虽说从此失去了自由,要做几百年的签神,但是比起压在灵虚山下,已经好太多了。 到达凡间正是灯火通明的时候。 云萝在街上慢慢走着,脚下的青石板凹凸不平,咯得脚心有些酸痛。再看街道两旁的店铺,无不挂着火红灯笼,烛红透过笼纸,折射出暖人的微芒。 走到上清观前,许多善男信女从门口进进出出,脸上带着虔诚的表情。 “听说这里的签特别灵验,你求了没有?” “这里的签哪里是那么容易求的?只好改日再来了。” 和她擦肩而过的两名少女这样议论着。云萝微微一笑,看来姽婳在这里做得不错。 云萝走到观里,道姑立刻迎了上来:“施主是要求签吗?” “求一支签多少银子?” 道姑说:“银钱多少,就看施主的心意了。只是上清观每日只许求三签,就算达官贵人一掷千金,也不可违例。” 她来了兴趣:“这规矩是谁定的?” “签神显灵,无人敢逾矩。施主来得巧,今日还剩了一签,就待有缘人。” 看她说得虔诚,云萝心中不由得暗笑。若她知道自己是签神的朋友,还不知道该如何惶恐呢。 “那我算不算有缘人?” 道姑领云萝进了一间侧房,指着桌上放着的玉盆:“看是否有缘,还要试一试才知道。” 侧房里已经站了许多人,看来都是来试运气的。只是有些人大概是无缘,看上去垂头丧气的。 云萝上前一看,那玉盆十分精妙,盆底竟然有几条红丝,纠纠缠缠地绕在一起,像极了一条锦鲤。 “只要能够使得这玉盆有所变化,就是今日最后一个有缘人。”道姑对众人说。 那红丝嵌在玉中,哪里能动得分毫呢? 很多人眼中露出失望之色,可是也不甘心白来一趟,都上前抚摸玉盆,玉盆中的红丝锦鲤自然是一动不动,于是他们都叹息着离开了。 云萝也上前抚摸,和别人一样,玉中红丝没有任何变化。 “看来今日第三签是送不出去了。”道姑说。 她灵机一动,对着玉盆开始唱歌: 楼外飞花入帘。 龛内青烟疏淡。 梦中浮光浅, 总觉词长笺短。 轻叹,轻叹。 裳边鸳鸯成半。 这是梦貘族的《如梦小令》,如果这玉盆与姽婳心灵相通,自然能听到她的歌声。 果然,一曲唱完,那红丝竟然开始蠕动起来,最后犹如游江之鲫,在玉盆四壁欢畅地来回游玩。道姑惊奇地说:“没想到施主竟然能凭一曲驱动玉中红丝,快,这边请。” 云萝跟着她走进正殿,只见太上老君的塑像耸立在大殿中央,塑像下有一个蒙着黄巾的案台,案台上放置着瓜果供品,两旁燃着两根手腕粗细的红烛,正突突地冒着烟。 道姑将签筒递给云萝:“施主,求签吧。” 云萝笑吟吟地看她:“我求签有个习惯,不喜欢别人在旁边看着。道姑能否回避一下?” 等旁边没有一个人,云萝才摇晃起签筒来。嗖的一声,一缕青烟从签筒中逸出,浮在半空渐渐变化,最后成一个曼妙身姿的女子。 眉不画而浓,眼不笑而媚,唇不点而红。尽管身体只是一缕轻烟,她依然不减丝毫风华。 “姽婳!”云萝笑着唤她。 “云萝,我该说你笨还是聪明呢?”姽婳瞥了她一眼,“你倒是机灵,知道用如梦小令来求见我,可居然窥不破玉中红丝的秘密。” 云萝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哪知道多日不来,你竟然出了这么多鬼主意。你说,你干嘛要每日只给三签?” “还不是求签的人太多了?”姽婳飞落在她身旁,娇美的容颜若隐若现,“记住,下一次再摸玉盆的时候,要打心眼里认定自己能够驱动红丝,红丝就动了。” 她恍然大悟。 传说在一次讲经会上,风吹动了经幡。一个僧人说,这个是风在动,而另一个僧人说,这是幡在动。两人争论不已。于是禅宗六祖慧能法师站出来说,是你们的心在动! 那玉中红丝也是同样的道理,你认为自己可以驱使它,它便会动。你认为自己不能驱使它,它便纹丝不动。那些凡人都认为自己没这个能耐,自然不能驱使玉中红丝。 她笑:“姽婳,你什么时候也学起了佛法?” 姽婳看了她一眼:“困在这里久了,长日无聊,自然要找些事情做。哦,对了,你今日来看我,有什么事?” 云萝低声对她说:“有两件事情,我寻到了幻珠……” 姽婳轻声“啊”了一声,莹白的身体泛着浮光,急急地向她凑过来:“快给我看,在哪里?” 云萝从腰中掏出幻珠。幻珠光滑无比,泛着莹润的光泽。姽婳一见,皱了皱眉头:“这是幻珠不错,你从哪里弄来的?” 她略去句芒不提,只问:“你就告诉我,这幻珠怎么救族人?” 想起承湛,她的心就莫名地抽痛。他是许她一生一世的人,所以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压在山下受苦。 姽婳道:“这幻珠其实就是替死鬼。” “替死鬼?” “不错。这幻珠可以替梦貘族受罚,天宫一时半会是没办法发觉的。” “可要怎么做才好呢?” “每日用你的血来浇灌幻珠,幻珠就会吸取梦貘族的元魂,然后只要寻一些媒介,比如几个得道的狐狸精、兔子精之类的,然后梦貘族就能借此重生。而这幻珠,就代替我们梦貘族被压在灵虚山下。” 云萝眼神一亮,觉得这是个可行之计。 姽婳却依旧心事重重:“虽说一时半会察觉不出来,但梦貘族族人众多,四处活动之后,早晚会被发现!” 云萝宽慰地一笑:“天下之大,总有中天仙宫管不到的地方,我们可以去漠北之地,极南之滨,哪里不能容身呢?” 其实方才看到那个嵌着红丝的玉盆,她就明白了姽婳的心思——她就如同玉中红丝,陷入困境动弹不得。 姽婳点点头,柳叶长眉渐渐舒展开来。她掩唇一笑,如娇花照水般温柔:“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云萝心中伤感不已,低声说:“我把承湛留给我的美梦吃掉了。” 姽婳一怔,复而笑起来:“我当是什么要紧事,不就是吃了个梦吗?我们梦貘族本来就是以梦为食的呀。怎样,他的梦好吃吗?” “姽婳!”云萝端正神色,“那个梦是我最后的慰藉,我不能吃!你有法子帮我将那个梦吐出来吗?” “为了你的情郎,你做到这地步?” “姽婳,我的时间不多,求你帮我!” 笑容从姽婳脸上迅速敛去,姽婳一摸她的后颈,大惊失色:“你受了内伤,还封住了自己的食穴?你怎么这么傻,封住食穴会让你血流不畅,内伤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右肩的一波剧痛又隐隐袭来,云萝靠在香案上,才勉强支撑住身体:“姽婳,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承湛……” “为了他,你会死,懂不懂?”她跺了跺脚,“算了,我来想办法!你明日来找我,想办法在观里住下,后面的事情我来安排。” 云萝这才放宽心,虚抱了她虚无缥缈的身子一下:“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帝都繁华。 云萝在朱雀街头找了家客栈,舒舒服服地睡下,黑甜一觉睡到天亮。 洗漱完毕,她又去了上清观。这次她没有去求签,而是直接拿了三支清香去供奉太上老君。见了昨天的那个蓝衣道姑,云萝捐了一些香油钱,道姑顿时喜笑颜开。 “施主今日还求签吗?”她问。 她摇头:“不求了,我只是见你这道观幽静,想住上一些时日,不知可方便?” “方便,方便。”道姑掂了掂手中的银子,笑弯了眼,“这边请。” 她给云萝安排了一间上房,房中布置整洁,燃着安神静气的檀香,然后双手合十:“施主请自便,贫道就不奉陪了。” 云萝将房中收拾了一下,然后就去了道观的正殿,先给太上老君上了三炷香,之后在殿里随处乱逛。 上清观香火很旺,香客来往不绝。正愁着如何唤姽婳出来,云萝忽见太上老君的塑像后面有一处空地,灵机一动,踱到塑像后面,轻叩了塑像三下。 一缕青烟从塑像后面逸出,然后露出姽婳的面容。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云萝:“算你机灵,有塑像挡着,也没人看见咱们。” 云萝谄笑:“姽婳,你怎么帮我将梦吐出来?” 姽婳白了她一眼:“看你这猴急的样子,不就是个男人送的梦吗,真没出息!” 正说着,道姑从殿外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穿蓝袍的男子。一路走,道姑对那男子说:“恭喜这位施主,有缘求得今日第一签。” 云萝从塑像外偷望一眼,只见那男子生得脑满肠肥,一副龌龊之相,不由得同情起姽婳来:“委屈你了,竟要给这男子一支签。” “你还有心思同情我,先同情你吧。”姽婳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便沉吟,“长得这么难看,给一支下下签吧。” 男子乐滋滋地跪在垫子上,拜了几拜,就迫不及待地拿过签筒,说:“求大仙告诉我,我今年能不能中得科举?” 说完,他就摇晃起签筒来。姽婳往签筒那边吹了一口气,一支签就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男子忙捡起那支签,忙不迭地喊:“仙姑,快帮我看看,是四十六签。” 道姑脸色一变:“四十六签,下下签——黄柑数盒献曹公,剖看原来肉尽空,怒动奸雄挥铁斧,奔忙身入万羊中。即是说,你科举不成,还有可能引来小人非议!公子,行事须得谨慎。” 蓝袍男子倒抽一口冷气,脸上肥肉抖了一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道姑吓了一跳,连忙叫人又是掐人中,又是喷冷水,男子才幽幽转醒,双目无神。 “快,快将他扶到房中休息!”道姑不想惹上麻烦,忙命人将那男子抬了出去。 姽婳抬了抬下巴:“云萝,你还不快跟上去?” 云萝茫然地看她:“我跟上去干嘛?” 姽婳恨铁不成钢地点了她的额头一下:“我对他施了一种小法术,他很快就会做梦,到时候你就把那个噩梦吃下去。梦貘吃下噩梦就会呕吐,你正好就能将承湛那小子送你的美梦一起吐出来!” 云萝受到了惊吓,连连后退:“不,他的噩梦一定很难吃,我不要!” “由不得你!不吃也得吃,省得你又来烦我。”姽婳的身子在半空中一卷,就将她裹挟其中。云萝只觉得自己穿过了很多道墙,耳边嗡嗡作响。 等四周安静下来,她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陌生的房间,那个蓝袍男子躺在床上呻吟,面色十分痛苦,似在做一个可怕的梦。 姽婳从云萝身后悠然浮起,双手在男子的额头上一点,一团散发着恶臭的黑气便从他天灵盖上飘了出来。 那就是他正在做的噩梦了。 他梦见自己没有考中科举,大哥二哥都看不起他,瓜分了爹爹留下的所有家财,然后他郁郁寡欢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嫁给了别人,最后一病不起,呜呼哀哉! 云萝捏住鼻子,努力忍住恶心:“姽婳,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你快吃这个噩梦!不然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管你。” 她无奈,只好张口将那团噩梦吃了下去。很快,腹中一阵翻涌,云萝“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一团是黑漆漆的梦,一团是莹白如玉的美梦。 云萝连忙张开荷包,将那团美梦放了进去。 “快离开这里,马上就要有人来接他了。”姽婳提醒她说。 云萝拍拍荷包:“姽婳,够朋友,我回天宫了,回头再来看你。” 她撇嘴:“事情办成就翻脸不认人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你多陪我几天也无妨。” 云萝挤挤眼睛,笑着说:“其实我就等你这句话呢。” 姽婳嗤笑一声,照样卷住她穿墙而过。 云萝知道姽婳平日里寂寞得很,所以一旦做完仙厨宫的事务,就偷偷下凡来看她。算起来,族中命格最好的梦貘就只有她了。虽然天界无聊,但好过姽婳没有自由,其他族人受尽被压之苦。 她在道观里住了下来,每天都趁道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到正殿塑像后面和姽婳相会。无聊的时候,她们也会一起议论起香客来。 “这个少年郎长得还不错,给个中吉签吧。”姽婳伸头往塑像前看了一眼,打了个哈欠。 云萝吓了一跳:“你给签都是看香客的相貌?” “那当然,相由心生!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给签?”她白了云萝一眼。 这家伙,是怎么让那些凡人觉得这道观里的签灵验的? 刚开始云萝还打算说服姽婳,要认认真真地给人家算一算运势。后来姽婳一句话打消了她的念头。 她说:“要我说,凡人们都只得一个下下签就够了——这一生他们得一千次上上签又有何用,反正百年之后他们都是要死的。” 这句话有几分道理,于是云萝也懒得去说服她了。到了后来,她也渐渐丢失了节操,偷偷躲在塑像后面和姽婳一起议论起求签香客的相貌起来。 “这女娃娃生得清秀,给个上吉签吧。”云萝往签筒那边吹了一口气。 姽婳顿时柳眉倒竖:“哪里清秀?眼睛透着一股狐媚,中吉签!” “嘴巴好看,上吉!”云萝又吹了一口气。 “眉毛克夫,中吉!”姽婳也吹。 “上吉!” “中吉!” “上!” “中!” 最后,女娃娃手中的签筒一抖,签条撒了一地。她愣了一愣,吓得脸色发白,呜呜地哭了起来。 姽婳怒了,叉起腰来骂她:“我说,你再给我捣乱,这上清观就没香火了!没香火你养我?” 云萝笑嘻嘻地从袖中掏出一块点心,巴巴地递过去:“我养你。” 那是仙界的点心,不是人间能吃到的美味。姽婳很没出息地接过去吃了,砸吧着嘴巴说:“算了,原谅你……还有吗?真好吃……” 以前在族中生活的时候,就云萝和姽婳最贪吃,算是鼎鼎有名的两只吃货型梦貘。如今梦貘族受尽劫难,她们还能有这样一段时光,云萝心中既心酸又感慨。 “姽婳,我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点心和菜肴,”云萝幽幽地说,“要是能给你们做一辈子饭菜,就好了。” 有那么一瞬间,正殿里的喧闹声变得很远很远,远到恍若隔世。姽婳悲伤地看着她,垂下眼帘,静静地坐在她身旁。 “是啊,只有我们两人了,想以前大家在一处热热闹闹的多开心。”许久,姽婳才轻叹,“如今你找到幻珠了,只要一个恰当的时机,就能救出族人。” 云萝没有说话。 谁都知道,解救梦貘族有多困难,远走他方也有多坎坷。 姽婳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突然说了一句:“云萝,我爱上了一个人。” 云萝怔住:“姽婳!” 这不行,姽婳有数百年的寿命,而凡人存活不到一百年,她不能爱上任何一个人! “别说话。”她声音颤抖,带了一丝哭腔,“够朋友,你就别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一件事。我只是爱上了他,仅此而已。” 于是云萝只好沉默。 肩膀上没有丝毫的重量,有的只是姽婳虚无缥缈的身体。她明明很美,鬓发如蝉翼,脖颈白嫩如玉——足以令众生颠倒。 然而,就因为三百年前那场浩劫,她连躺在爱人怀中的资格都没有。 道观里的日子突然变得很慢很慢,让云萝有足够的时间来整理心情。 鞭伤很快就痊愈了,只是活动久了还会有酸麻的痛感。为了练习臂力,云萝每天清早就会到道观院中的大槐树下打太极拳,久而久之,枯燥中反而修出了几分趣味。 她不想回仙界了。 那里有长生不老,却没有姽婳,没有承湛。西王母虽然重用她,但毕竟是下令惩罚梦貘族的神尊,她无法真正对天宫产生留恋。 可就在云萝以为她会在上清观逗留一年的时候,句芒出现了。 当时,他扮作一名凡人公子,大步迈进正殿里。她正和姽婳在塑像后面说笑,忽然觉得四周空气一震,连尘埃飘落都慢了一拍,伸出脑袋往外一看,惊得她差点喊出声来。 依旧是风度翩然的少年,句芒穿了一身玄黑锦袍,上面用金线绣着忍冬花纹,在清光的映照下,周身散发出一种不容抗拒的震慑力。那双长眉下的墨眸一凝,便定在云萝身上。 云萝忙缩回脑袋。 姽婳见她神色有异,忙问:“你怎么了?” 她示意她噤声,然后屏住呼吸,只听道姑匆匆走进来,对句芒说:“这位施主,你是今日第二位有缘人,可以求得一签。” 只听句芒淡淡地回答:“好。” 云萝连忙凑到姽婳耳边:“给他一个最坏,最坏的下下签!” “为什么?”姽婳伸长脖子往外面看了一眼,顿时娇中含羞,“他长得还蛮好看的,我看啊,给个上上签也不为过。” 这见色忘义的家伙! 云萝继续耳语:“他就是幻珠的主人,估计这是来找幻珠的。” 姽婳看得痴迷,目光在句芒身上停留,口中还在问:“什么?你说他是谁的主人?” 她两眼一黑,捏了捏眉心。算了,花痴的女人是没有理智的。 “就是不知道,生得这么俊俏的公子,所为何事?”姽婳直勾勾地盯着句芒,自言自语地说。 云萝看着地面,心中想:等下还是用一个遁地术来逃跑好了。 只听句芒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正殿:“我今日所求,是如何找到云萝!” 姽婳一呆,飞快地看向云萝。她已经明白句芒是来者不善。 云萝向她苦笑,摊了摊手。 说时迟,那时快。姽婳伸手一挥,签筒里的签条全部飞起,向句芒直直攻去!然后,她的身体忽然变得很长,飞快地卷起她,向墙壁上撞去。 云萝忙喊:“别!” 姽婳和句芒的仙力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上。果然,姽婳还未带她穿过面前的墙壁,就被重重地挡了回来。云萝被一股力道弹回到地上,再起身时,便看到眼前停着的靴子。 往上看,句芒的脸似笑非笑。 云萝挡在姽婳面前:“不关她的事!你说过的,我可以用完幻珠再还给你。” 他慢悠悠地问:“你可知道私自下凡的后果?” “我知道……其实,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云萝小心翼翼地看他。 句芒的脸色更难看了。“我是说,你知不知道你私自下凡,延误疗伤时机,会有什么后果?” 云萝抚住右肩,低头不语。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你在天上三天可以好透的伤,在凡间就要三年时间。表面上你的伤没有大碍,但是不好好养筋骨,你的右臂完全可能废掉!”他从腰中掏出一枚小瓷瓶,“这里是上好的仙药,你还不快点上药?” 姽婳大吃一惊,探究地看云萝:“他说的都是真的?” 云萝强笑:“我没事,这阵子打太极我身子骨硬了许多……” 话音未落,姽婳一把撕破她的衣服,露出右肩上大片的肌肤。云萝忙往后缩:“喂你……” 谁知姽婳一把拉住她,咬牙切齿地说:“少啰唆,上药!早知道你这伤要在凡间养上三年,我一早就赶你回去了!” “你、你……”云萝语塞。 想挣扎着将衣服拉好,没想到姽婳恶狠狠地看过来:“给我乖乖上药。” 冷汗从她额头上流了下来。 好吧,就算是给她上药,能不能避开句芒这个闲杂人等?她好歹是露着右肩,姑娘家的肌肤是不能随便给外人看的! 云萝偷偷觑一眼句芒。他大概也没料到姽婳作风如此彪悍,气场一下子泄了大半,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八面威风的少年公子,忽然面红耳赤,像个小媳妇似的。 “喂,那个叫句芒的,仙药给我。”姽婳不耐烦地向他伸手,“难不成你想亲自给她上药?” 句芒将小瓷瓶丢过来,目光看往别处:“我是上仙,早就除了色心,你别多想。” 姽婳嗤笑一声:“我又没说你动了色心,此地无银三百两。” “隔壁王二没有偷。”云萝十分嘴贱地接了一句。 句芒的脸褪去了红晕,这次黑得跟锅底一样。 上好仙药,云萝只觉右肩上一阵温热,关节轻松了不少。 句芒在求签的时候,就念动了定魂咒。所以上清观中所有的人都静止不动,无知无觉。 告别的时候,姽婳眼中透出依依不舍,拉住云萝的手,再三嘱咐她要常来看她。句芒在旁边很煞风景地来了一句:“你放心,她以后绝对没有机会来看你,因为我会看牢她,不让她随便下凡。” 姽婳气得冒烟,将一根下下签丢到句芒的脸上。云萝连忙挡住剑拔弩张的两人,劝解着说:“好商量好商量,我以后会乖乖地待在天宫……对对我也会来上清观找你叙旧……” 姽婳这才作罢。 走出上清观,句芒才解了定魂咒,周围人们眼神瞬间有了神采,开始若无其事地各忙各的。 句芒一边走下道观台阶,一边说:“回去吧,仙界才适合你养伤。” 云萝跟上几步,问他:“句芒大人,如果你将我私自下凡的事情告诉西王母,那我一定会被贬为凡人。到时候,还怕你得不到那颗幻珠吗?” 他顿步,回头看她,目光淡远宁静。 “云萝仙厨,我青龙堂堂正正,要什么东西从来都是光明正大,不屑于玩什么阴招。” “堂堂正正”四个字落在耳中,让云萝记起她原是强抢了他的幻珠,手段也不算光明磊落。云萝汗颜,正暗自内疚,忽听他又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将幻珠献上来。” “什么?” 他唇角一勾,说不尽的得意风流:“我打算向西王母请旨,让你做我的徒弟,以后你就是青龙神宫的人,自然不得私藏宝物。幻珠你得乖乖地交出来。” “为什么!”云萝愤愤不平。 “因为徒弟的东西就是师父的,师父的东西还是师父的。” 云萝忍无可忍地后退一步:“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为什么要拜你为师?” 句芒略微仰头,颇有玩味地看着她。天光清亮,洒了他一头一身,映得那身玄黑袍子泛出水纹般的光泽。 “因为,我想。” 云萝气得七窍生烟。 吵归吵,云萝也不敢明地里撕破脸皮。这仙界还是要回去的,不然万一真的惹恼了他,向云霄殿参上一本,她还真保不住幻珠了。 她和句芒一起走出帝都,一路来到郊外。四周静寂无人,他们作法腾云向仙界飞去。 仙凡之间隔着二十八重天,这二十八重天又分为三层天界,分别是欲界天、色界天、无色界天。风声猎猎,在耳边作响。许多仙鹤在云中飞行,宽大的翅膀偶尔轻擦他们的衣袂。 看着它们悠然飞翔的身影,云萝不由得感叹:“怪不得凡人有一个词,叫做‘闲云野鹤’。这些仙鹤虽然生活在欲界天,却也自由自在,是不是?” “我很不懂你们,成仙之后都这么向往自由。”他看了云萝一眼,突然问:“你做一只梦貘兽,此生徜徉人间看尽繁华,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成仙?” 云萝怔然,忽然哑然失笑:“句芒大人,您也是一位上仙,不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吗?成仙需要理由吗?” “我和你不同,我生来就是镇守东方的上仙,所以体会不到你们的心情。” 心中有什么地方像是被小虫子咬了一口。她记起修仙的辛苦,族人的鄙视,叹了一口气说:“我修仙,只是为了脱离梦貘族。可是成仙之后,看到梦貘族的惨状,我又心有戚戚焉。” 句芒眼中闪过一丝光彩:“为什么想要离开梦貘族?”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前些日子她和他还剑拔弩张,可是现在却忍不住想要吐露心声。 云萝想了想,说:“因为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别的梦貘都看不起我,所以我才想用修仙来证明自己。” 族长曾经对她说,她被发现的时候,只有三岁,被放在梦貘族的群居里,身边没有任何信物。他们看她孤苦可怜,又是同族梦貘,就将她收养了下来。 “你就没想过探究自己的身世?” 云萝摇头。 就算知道自己的身世又怎样呢?梦貘族人对她的态度已经说明了太多的问题。 整个族人里,只有承湛和姽婳与她亲近。云萝曾经偷偷地让姽婳帮她算一算身世,结果让她心惊肉跳。 姽婳说,她的血统不纯,所以自己也没办法算出云萝来自哪里,父母是谁。 得知结果的那一天,云萝躲到湖边哭了很久。血统不纯,这很可能是梦貘和凡人结合的后果。 “如果你知道真相很可怕,你还会去探究真相吗?”云萝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难得糊涂,事事都求个明白,反而会伤了自己。” 许久,句芒才回答:“可是有些事是回避不了的,就如同一根刺扎在肉里,你想忘记它,它却时时刻刻提醒着它的存在。” 云萝转过视线,不再回答。 在梦貘族生活的那些年,恰如一根刺,成了她无法回避的过往。无论是族人给她的那些痛苦,还是承湛和姽婳给她的温情,都溶不掉那根肉中刺。 飞了两个时辰,隐隐看到威武雄壮的南天门。云萝加快速度,想赶在他前头进入仙界。 不料他一眼看出她的算计,居然赶上来问:“你这么急干什么?她们还没有去云霄殿。” 一路上推心置腹地谈了那么多话,居然还是没能让他放弃自己的计划。云萝急急地回答:“我不要做你的徒弟!” 眼前玄色一闪,他挡在她面前,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你不去也得去。” 云萝无奈,只好放低了声音:“句芒大人,你不是说,要我使用完幻珠再还给你吗?” 他抓住她的胳膊前行,让她挣扎不得。 “我是这么说过,但是我反悔了。” “你……你出尔反尔!”她怒极。 句芒抿了抿薄唇:“我买通了你身上的五官神,他告诉我,你要用自己的鲜血来养幻珠。你说,我会同意你这么糟污幻珠吗?” 她气结,嘴唇颤抖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后来,才终于挤出一句话:“你,你居然……” 每位仙人,自从获得仙阶的那一天起,身上的五脏六腑都有单独的神灵掌管。掌管五官——眉、眼、鼻、唇、双颊的神灵,就是五官神。这种神灵一般不会显现,也不会背叛主人,只有在非常时期才会被召唤出来。 而句芒,居然召唤了她的五官神! 云萝横过手掌,迅速地向他的脖颈砍去。句芒灵巧闪过攻击,钳住她的手腕:“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徒弟了,也该学学尊师重道了。” “我誓不为徒!” “此事由不得你!” 正当情势胶着之时,忽有一群仙女从远处迤逦而来,曼妙身姿堪比水光浮花,不胜娇弱柔美。她和句芒不约而同地收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跨入了南天门。 毕竟,被人看到私自下凡也不是一件好事。 那群仙女见了云萝,不由得展开笑容:“仙厨大人,可叫我们好找呢!” 她清了清嗓子:“咳咳,我来看看这南天门的风景如何……诸位仙女找我有何事?” 有仙女好奇地问:“那句芒大人来南天门做什么?” 句芒瞥了云萝一眼,淡声说:“还不是仙厨大人言之凿凿,说南天门风景优美。我信了几分,就来这里看看,不料这里也不过如此。” 他撒起谎来也不觉得磕碜。 云萝扭过头,不理他。 为首的是青鸟仙姑,她向云萝屈膝一礼:“仙厨大人,曦华公主请您前去,说要亲自向您赔礼道歉。” 云萝一惊。曦华公主是仙帝和西王母最宠爱的六公主,跋扈惯了,谁知道这次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公主真是客气了,我的伤早已没什么大碍了。哦,虽然王母娘娘准我几天假,但是仙厨宫还有要事等我回去处理,就不多奉陪了。” 云萝找个由头想要溜之大吉,青鸟仙姑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衣袖,曼声劝说:“仙厨大人急什么,仙人长生不老,有的是时间。” 句芒冷哼一声,对青鸟仙姑说:“还是让仙厨大人自己决定吧,你们也不能强行将她带走。” 云萝打了个激灵。 她怎么忘记了,还有句芒这个要拉她做徒弟的上仙在呢。 左边是句芒,右边是曦华公主,一个是虎穴,一个是狼窝。云萝在心中较量了一下,觉得还是进狼窝比较划算。 “我去见曦华公主。”她强作镇定地走到青鸟仙姑身后,然后看着句芒拉长了脸。 毕竟入了虎穴,可能连骨头渣都不剩。 第四章 勘破浮华一少年 第四章 勘破浮华一少年 曦华公主所住的仙宫,在天宫是独一无二的。 宫墙上贴着东海进献的五彩扇贝,窗扇中嵌着的是冬暖夏凉的水晶石,殿阶是洁白无瑕的汉白玉。更绝妙的是宫苑中的花圃,载的不是花卉,而是珊瑚灵。火红的珊瑚丛,一簇一簇地伸长美丽的身躯,远远望去如同天边的火烧云。 云萝没有心情欣赏这些美景,低着头跟青鸟仙姑走进宫殿。刚一进去,就听到曦华公主亲切地唤她:“仙厨大人,那天我真是无礼了。” 她款款走来,手上抬着那根紫金鞭:“让仙厨受了这么大的伤,我心中愧疚难安,这根鞭子就任由仙厨大人毁了吧。” 云萝故作惶恐:“公主多虑了,还请将紫金鞭收回。我的伤口已经痊愈……了大半。” 为了防止公主找自己麻烦,她还是留一手吧,就算公主想要再下黑手,也要考虑她鞭伤没有好透。 曦华连忙将紫金鞭递给青鸟仙姑,拉过云萝的手,示意她坐下。 “不知公主找我,有何事要吩咐?”都是聪明人,云萝也不想和她绕弯了。 曦华公主苦恼地一笼披帛,恹恹地说:“云萝仙厨,你那天也听到了,蓐收大人因为句芒大人,要和我退婚。” 云萝默默地擦了一把汗。 “公主,你其实喜欢的是句芒大人吧。” 曦华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拜托,你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还找出这么拙劣的借口来接近句芒,哪个人看不出来啊? 云萝笑着说:“这也没什么,是句芒大人没有慧眼,看不到公主的好。” 曦华松了一口气,又问:“那你愿意帮我吗?” 云萝笑而不语。帮还是不帮,那要看她给什么条件了。 曦华果然聪明,向青鸟仙姑做了一个手势,她便转身进了内室,不多会,拿出一个方盒出来。 “我听说,句芒大人从星河钓出了一枚幻珠。”曦华慢悠悠地说,“幻珠,如今在你手上吧?” 云萝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不错。” “你放心,我对那幻珠没兴趣,我就是想知道,句芒大人心里都在想什么。如果你能帮我,我就将这个盒子给你。这是锁盒,将任何东西锁在里面,除了你谁都别想得打开。” 那盒子十分精致,边角包着古朴铁质雕花,散发的仙气十分精纯。 “公主有何高见?” 曦华将那个盒子举起来:“听说你是梦貘族?你只要想办法接近句芒,看看他的梦境里都有些什么。” 云萝有些犹豫,沉吟着说:“公主,仙人的梦和凡人的梦是不同的。仙人的梦更加香甜可口,梦貘只要将仙梦引出,很难控制自己不吃那个梦。而我们梦貘族,之前就是因为吃了司命仙君的梦才受到了惩罚。” “我知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为你担保!”曦华信誓旦旦地说,“梦貘族之所以被压在灵虚山下,是因为将天机四处泄露,你只要别将句芒的梦说出去,谁会罚你?” “这……” “你就答应了吧。”曦华将锁盒赛到她手里,“这对你来说,是区区一件小事,对不对?” 是一件易如反掌的小事。 别看她们梦貘族力量微弱,天地六界,有引出别人梦境的本事的也只有梦貘了。 云萝答应了曦华公主。 心里不是不忐忑,只是保住幻珠的想法占了上风。毕竟,那是拯救承湛的唯一法宝了。 回到仙厨宫,阿舒抹着眼泪扑了过来:“云萝姐姐,你没事吧?句芒大人突然闯了进来,说感应不到你的仙气,我……我拦不住他,才知道你不在宫里。” 云萝摸着她的脸颊:“我没事,只是出宫办事而已。” “那你快休息吧,你的伤口……” “没事,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云萝对阿舒说,“明日为我准备食材,我要亲自做一些菜肴给句芒大人送去。” 睡了一夜,她感觉右肩果然好了许多,行动自如,酸麻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去了膳房,阿舒已经准备了各色食材。 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做了金钱菇烧豆泡、素食海皇羹、开胃四宝羹、狮子头面卷等可口的菜肴。之后,云萝还让阿舒将她珍藏的素雪酒掘了出来。 那素雪酒是用梅花上的雪为水,东皇之土上生长的粮食为酒糟,配以百花之味酿了七七四十九年而成的。这天宫里谁人不知她云萝藏有好酒,但也就是仙帝的面子才能讨得一壶去。 如果说百年醉是惊涛拍岸,那么素雪酒就是小楼映月。素雪酒没有数百年醉刚烈,只能让人愈饮愈静,所以常常会让饮酒之人掉以轻心,以为贪杯也不会醉。 其实,等到发觉醉酒的时候,素雪酒中的酒意已经流遍全身。 忙完这些,她才松了一口气。伸手摸摸腰间,幻珠还在。 掏出曦华送她的锁盒,云萝将幻珠放了进去。果然,那锁立即关得严丝合缝,云萝念了一句咒语,盒子才打开。 这锁盒果然是好物。 拎着食盒出宫的时候,阿舒不安地问她:“云萝姐姐,你没事吧?” “傻孩子,我没事。”云萝拍拍她的肩膀,“我去去就来。” 到了青龙神宫,云萝对守卫说明来意,很快就被迎进宫中。 句芒坐在正殿之上,眼睫微垂,不辨神色。 云萝将食盒献上,恭敬地说:“句芒大人,曦华公主昨日将我喊去,原来是想和大人重修旧好,让我做几个小菜给大人品尝。还希望大人不计前嫌,原谅曦华公主吧。” 他把玩着座椅上的九龙戏珠的雕刻,并没有回答她。在凡间那么意气风发,在天宫他就得内敛谨慎。 她并不气馁,只问:“大人莫非是嫌菜色不好?不如告诉我,我回去重新做了再给大人送来。” 说着,云萝便作势向外走,却将步子放得极慢。果然,他喊住她:“仙厨请留步。” 云萝回头,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并不做声。句芒沉吟了一下,问:“曦华公主真的这么说?” “不敢欺瞒大人。” “这些饭菜我收下,不过,你拜我为师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他的声音很沉,沉得不含一丝情绪。 云萝稳住心神,说:“句芒大人,是我不知轻重,你要收我为徒,我自然欢喜。只是……” “只是什么?” 云萝盈盈上前,举起酒壶为他斟酒:“只是这拜师酒你总要给个面子喝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面上,乌色瞳仁如一枚上好的琉璃珠,透出又漂亮又危险的意味。云萝心中不由打起了鼓,将酒杯抬起递给他:“句芒大人,请喝。” 句芒接过酒杯,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触碰到她的手背。云萝赶紧低下头,不敢看他。 “喝了这杯酒,你就不能叫我句芒大人了。”他唇角勾起一个极具魅惑力的弧度,“要叫我师父。” 她忍住想吐血的冲动。反正就算拜他为师,他也拿不到幻珠。 “来,陪我一起吃。”他将酒中清酿一饮而尽,示意云萝坐在他的身侧。 劝人吃菜喝酒可是云萝的拿手好戏,她使出看家本领,一个劲地劝他喝酒。句芒不疑有他,将素雪酒喝了大半壶。 很快,他的脸颊就泛起了红潮,冲淡了那股肃杀的气息。 这样近距离地看他,云萝发现句芒长得也挺俊,睫毛很浓很密,鼻梁极挺,还带着股秀气,难怪惹得曦华公主那么喜欢他,又不肯放下自尊来讨好。 他略微有些醉意:“云萝,明日我就禀了仙帝,让你成为我青龙神宫的人……”说着身形一歪,闭上了眼睛。 “句芒大人,句芒大人?”云萝连唤了他连声。他才低低地应了,但是口中含糊不清地说:“扶她去休息。” 一列仙女走了过来,将句芒扶了起来。他脚步虚浮,一摇一晃地向内宫走去。她跟了上去,一名仙女拦住她:“既然句芒大人要休息,那么仙厨大人就请回吧。” 云萝忙道:“师父要我跟着,说醒来有要事对我说。” “大人收了你做徒弟?”仙女语气一松,对她的态度明显恭敬了起来。 “千真万确。” “那好吧,你跟着就是。”仙女带她走进内宫,只见仙女们将句芒抬到牙床上放好,放下了纱帷。她在案几旁坐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 香炉里燃的是安神宁脑的龙涎香,香气馥郁,让人昏昏欲睡。不多时,几名仙女便熬不住了,纷纷鱼贯而出。 内宫只留云萝一人。她抬头,看到句芒正静静地躺着,只能听到他轻轻的呼吸声。 只要看到他的梦境,就可以了…… 千万要忍住,不可以吃,不可以吃…… 云萝轻步走上前,慢慢地唱起了《如梦小令》。她不懂族长为什么会把这首歌定为引梦谣,因为无论从曲调还是词,都是清徵的悲调。 仿佛昭示着梦貘族的结局,是那样可悲,可叹。 一曲唱完,云萝伸手将纱帷掀开。句芒躺在床上,并没有任何梦团从他的额头逸出。 他竟然没有做梦? 云萝皱了皱眉头,将纱帷合上,继续等待。大概等了两三个时辰,上下眼皮都打架了,她才恍惚听到句芒在呓语。 她一跃而起,激动得手都在发抖。不错,他在呓语,说明他已经开始做梦了。 又唱完一首《如梦小令》,一团莹白晶莹,又隐隐散发着微蓝色的梦团从他的额头飘了出来。 云萝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梦,轻盈、透明、润泽,还有一种清新可人的感染力。 梦貘的天性在驱使她吞掉这个梦境,她努力忍住,将那个梦团放入手心,然后打开—— 在看完这个梦之后,云萝惊呆了。 其实不止是曦华,她自己都很好奇,不苟言笑的句芒大人,究竟在想什么? 也许在想诗酒书画,也许在想天界大业,也许在想拯救苍生……可是万万没想到,他的梦中,竟然是一片碧蓝无际的大海,海面上露出一块礁石,上面坐着一个鲛人。 那鲛人十分美丽,湿漉漉的长发披散下来,更衬得肌肤莹泽如玉。配上两只湛蓝如海的眼,秀美挺拔的鼻,娇小红润的唇,足以倾倒众生。 云萝从未见过有人能够生得这样好看,仿佛美丽这样的词汇天生就是为她而生,仿佛优雅也可以打上她的烙印。 更要命的是…… 除了那双碧蓝的眼睛,她的容貌竟然和她有七分相似。 梦境中,鲛人拍打着宽大的鱼尾,调皮地在浪花之中嬉戏,一边玩耍一边似乎在对她说着什么。 她想听得清楚一点,可是海风太大,只看到她一张一合的口型。 一种诡异的感觉抓住了云萝的心。她猛地合上了这个梦境,飞快地将它装进她早已准备好的荷包里。 身后突然有了动静,她转身,看到句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醒,正坐在牙床上静静地看着她。 云萝目瞪口呆,这才发现自己中了计。 他是谁,威名震慑四方的东方之神青龙,岂能被她一壶仙酒所醉倒? 这个梦,如果他不想让她看到,是永远也看不到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她看到这个鲛人? 更可怕的是,上仙不能动情。他在梦中装着别的女子,这已经是触犯了禁忌。而且这个秘密被自己知晓了,真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方法来将她封口。 不知所措的窒息感,顿时铺天盖地地袭来,将她整个人淹没。云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才喃喃地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就在你取了我的梦之后。”他一边说,一边将袍子压皱的边角整理平整。 “那既然你醒了,我就回去了。”云萝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之后,就向外走。他一把拉住她,蹙眉问:“你就不好奇,那个鲛人为什么和你那样相似?” “天下之大,相似的人很多。” “像成这样的人可不多。” 她愣了一愣,发了火:“就算我和她很像,又怎样?” 他低下头,静默了半晌,才淡淡地说:“骊姬死了,一千五百年前死在星河里。云萝,也许,你是她的转世。” 云萝飞快地在脑海中推算了一遍。她今年一千三百岁,没有生出鱼尾和鳞片,也就是说祖上并没有鲛人的血统。所以这个一千五百年前就死去的鲛人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又怎样?”云萝脱口而出。然而话音刚刚落了地,她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等等…… 根据《仙经》记载,鲛人是生长在海水中人身鱼尾的异兽,她们的眼泪可以化为珍珠。 珍珠…… 句芒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那种静默的眼神看着她,看得她后背一阵发毛,又一阵发凉。 云萝想到一个可怕的推断——她一直在星河里采珠,还四处寻找幻珠,却从没想过,幻珠究竟是什么? 幻珠是被钓上来的,而不是从蚌壳中剥离出来的,也就是说,那是…… 人鱼的眼泪? 云萝被这个推断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句芒突然开了口:“你想得没错,幻珠就是那个鲛人的眼泪,最后一颗眼泪。” 云萝后退了几步。 “不可能!仙凡有别,鲛人只能生活在凡间的海水中,而星河是在天界!” 所以那颗幻珠不是鲛人的眼泪,不是的! 句芒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她:“有可能!星河和凡间的水域是相通的,星河流挂到凡间就是一条大瀑布,叫做银河。很少有鲛人能够逆流而上!那个鲛人名叫骊姬,是她勇敢地穿越了浚流不息的瀑布,游到了星河。”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鲛人不顾一切地来到星河,就是在自寻死路。星河位于仙界的边缘,等她抵达就已经筋疲力尽,而且没有她所需要的食物。 “所以她死了,死前最后一滴眼泪珍贵无比,落在星河中受到仙气浸染,就成了世间独一无二的幻珠。”句芒向她解释。 原来是这样。 虽然不同族,但同为异兽,云萝亦听说过海上鲛人动人的传说。如今听到她的结局,心中难免有些苦涩。 不过秉着八卦的天性,她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你和那个鲛人是什么关系?” 句芒眸光一黯,慢慢地说:“一千多年前,我曾经下凡游玩,在东海里现出原形嬉水,结果吸引了一群鲛人。她们看到我的龙身,以为我是海龙,纷纷向我发出邀约。骊姬特别美丽,我便与她多逗留了几日……我不知道那几日,她已经情根深种。后来她才知道,我不是海龙,而是天龙。” 云萝愕然。 同样是龙族,海龙和天龙的地位就千差万别了。海龙一生只能生活在海水中,道行高深的可以去天宫参加仙宴。而天龙则无比尊贵,生来就属于上仙,不可以和凡间所有生物所结合。 骊姬……女子的心总是这样地痴傻,总是看不清楚爱人的真面目。 她以为他是海龙,以为自己可以伴随他一生。没想到,他是天龙,注定要回到天宫里高高在上,要恪守仙凡不能结合的天条。 云萝心中愤慨:“那你为什么不向她说明你的身份?” “我说了,但是她说不在乎,会等我。”句芒有些黯然伤神,“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最后她等不及了,于是拼了命来到了星河,只求见我一面。” 刹那,鲛人古老的歌谣回荡在脑海中。云萝依稀看到了那样一副画面:美丽的鲛人伤痕累累地来到星河,以为自己终于到达了仙界。然而她这时才知道,她再也无法向前一步了。 泪水从她碧蓝的眼睛中低落。啪嗒,落入星河之水中。 她平躺在水面上,仰头看着虚无的上空。没有光,没有云,她知道自己将死,喉咙里再也无法发出一个音符。 云萝腾然站起来,紧紧地盯着句芒:“你要幻珠,是想怀念她?” 他没有回答。 云萝冷笑:“你知道为什么你将幻珠钓出来之后,会机缘巧合地飞到我手中吗?是因为她的灵魂无法原谅你,永远都不!” 难怪他看她的眼神,总是带有那么一丝愧疚。起先她不懂,现在她明白了——他误了骊姬,不过是想通过她来救赎自己的良知。 说完,云萝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飞奔出内宫。外面的仙女都诧异地看着她,她再也顾不得她们,兀自闯出青龙神宫,向仙厨宫飞去。 一进宫苑,青鸟仙姑已经在等候她了,见她匆忙进来,向她一礼:“云萝仙厨,公主问你有没有得手。” 云萝心中一震。 曦华的情感是简单而粗暴的,爱一个人就要用最直接的方式来将他占有。她怎么忍心,将那个鲛人的梦,将那个凄美的故事给她看? 不,她不会理解。 “句芒大人很谨慎,我没有机会下手。”她呐呐地说。 青鸟没有在意,只是拍拍云萝的肩膀:“没关系,听说句芒大人很快就要收你为徒弟了,以后你有的是机会和他接触。” 消息传得真快。 阿舒从里面迎出来:“云萝姐姐,你做了句芒大人的徒弟之后,还会不会教我做菜?” 她眼中充满急切,生怕她抛下她不管。 云萝抚摸着她的脸颊,若有所思地说:“我不会做他的徒弟,就算是为了骊姬出一口气。” 可云萝明显低估了句芒的无耻程度。 没过几天,她再去其他仙地采集食材,就看到别人对她的态度明显热络了起来。他们会对她恭敬地行礼,并在背后偷偷议论她即将入青龙神宫的事情。 谁要和那个薄情寡义的句芒相处? 云萝提着一篮子藕,怒气冲冲地从七星洞府门口经过,恰好遇见七星仙君带着他的徒弟从里面出来。 “这不是句芒座下的仙徒吗?幸会幸会。”七星仙君向她行礼。 云萝连忙回礼。他胡子一把,老态龙钟,她可经不起他这个大礼。 “仙君是要去哪里?”云萝抛出了一个十分形式的寒暄。 他举了举手中的仙册:“青龙大人打算收你为徒,这么大的事儿,我要去向仙帝禀报。云萝仙子,老身在这里先道一声恭喜。” 云萝灵机一动:“仙君借一步说话。” 七星仙君走了几步,离他的徒弟有十丈远,才说:“仙厨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 “要怎样才能脱离师门?” 他一呆:“你还没正式进入青龙门派,就已经在想脱离师门了?” “不,我只是帮别人问问。”她干笑。 云萝想好了,既然拜句芒为师父这件事躲不掉,就只能想办法脱离师门了。到时候她闹得青龙派鸡飞狗跳,句芒自然得放了她。 七星仙君捋了捋胡子,慢悠悠地说:“一般来说,门规有三条,徒弟不遵守门规就要被脱离师门——第一条就是,滥杀无辜为非作歹。” 滥杀无辜?她的心还没那么黑,做不到。云萝在心里将这一条默默地划上了一条红杠。 “第二条,藐视仙尊不守天条。” 藐视仙尊……这也有点难度,她胆稀,没底气,而且一旦惹得天庭震怒,几百年的修为全部白费。她继续在心里划红杠。 “还有呢?” 七星仙君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第三条嘛……徒弟和师父日久生情,也是不符合门规的。” 云萝吓得差点从云端上栽下去,脱口而出:“肯定不会的!谁要、要跟那个家伙日久生情!” “我又没说你和你师父谈恋爱,你急什么。” “我、我……”她结结巴巴,面红耳赤。 七星仙君哈哈大笑起来:“云萝仙厨,你现在想好还来得及,别到时候要脱离师门,害我又要白跑一趟。” 云萝扯住他的袖子:“就没有别的门规了吗?” “有倒是有的,”他目光闪烁,“不过这条是青龙派特意制定的一条。” “是什么?” 他说:“句芒大人说,如果徒弟变得太丑太懒,也会被清理门户。” 好吧,这一条虽然也有点难以接受,但是好过前面三条。 云萝在心中为自己的前途哀叹了三声,然后辞别了七星仙君。 现在局势又陷入了僵局,她既不能告诉曦华公主鲛人的事情,又不能拒绝拜句芒为师保住幻珠。 天宫有金乌神的庇护,可以一直亮白如昼,只是神仙也有疲乏的时候,所以和人间一样,也可以有夜晚时分。 夜色如墨,广寒宫的月色也十分吝啬,不肯透露半分清光。 在这样孤寂的夜晚,云萝独自坐在床上,突然生出了几丝悲凉的心境。 云萝突然想起了姽婳,不知道她在上清观的日子怎么样。匆匆一别数日,估计人间又是几度春秋。 施展仙法,云萝偷偷地走出仙宫,飞往凡间。 帝都正是白日,她飞到上清观附近,刚落到地面上,就发觉一丝不对劲。 上清观和往日不同,里里外外戒备森严,看那些人的衣着,像是皇宫里伴随御驾的侍卫。 在人间施展仙术,很容易被天宫发现她私自下凡。可是眼下这种情况也实属无奈。她只好念了一个隐身咒走进道观。 “云萝,你来了?”姽婳惊喜的声音响起。云萝循声望去,只见她的身体浮在签筒上方,正看着她笑得盈盈。 “姽婳,这里怎么回事?” “皇后和太子明日会来这里上香。”姽婳喜不自胜地说,眉间眼梢都是蜜意,“你别走,不碍事的,反正他们也看不到咱们。再说,今日只是肃清这里,他们明日才来呢。” 云萝这才舒了一口气,在塑像旁边坐下。 姽婳歪着头问她:“看你心事重重,怎么了?” 云萝将装着幻珠的锁盒拿出来:“我可能保不住幻珠了。” 姽婳自幼就做了祭司,对神器仙器也有几分见解。她瞄了一眼锁盒,哼笑着说:“这是上古的仙器,可大可小,可长可短,刀劈不烂,水淹不腐,就是丢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也熔不掉。有这个宝贝,你还怕保不住幻珠?” 云萝发愁:“句芒大人就要成为我师父了,到时候这个东西就得交上去。” “只要拖上七七四十九日,让幻珠救出我们族人,就可以了。” 拖延,这的确是个办法。 姽婳点点头,观察着云萝的神色:“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是啊。” “别骗我了,”她扭了扭身子,“你忧心忡忡,一定还有其他的事,我早就看出来了。” 云萝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将腰间的荷包拿出来,摩挲着丝绸上面的凹凸质地。 “这里面装着句芒大人的一个梦,他梦中有一个鲛人,样貌……和我很相似。”她吞吞吐吐地将那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完。 姽婳眼梢一抬,目光通透:“你怀疑自己和鲛人有关系?”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转世?” “不可能。”姽婳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异兽的生命比凡人要长久得多,死后不得轮回再生!我不知道样貌为什么这么像,但是你们之间不可能是前世今生的关系。” 心中有什么紧绷的弦,霎时松开了。 “那我有没有可能是她?”云萝试探着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骊姬没有死透,而是机缘巧合地脱去鱼尾巴,并且失忆,误入了梦貘族被养大,也是有可能的。 姽婳呆呆地看着她,突然噗嗤一笑:“傻瓜,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吗?你如果是那只鲛人,怎么没有鱼尾,怎么没有蓝眼睛,怎么还会吃梦?” “说得也是。”云萝彻底放下了一颗心。 和姽婳在一起叙旧,一整天就这样过去了。夜晚寂静,姽婳钻入签筒中睡去了,而云萝躺在塑像后面的干草堆上,久久未能入眠。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大概是句芒吧。以他的手腕和能力,完全可以将幻珠抢回来,可是…… 他却绕这么大一个弯,宁可收她为徒,也不愿意用武力来强抢幻珠。是不是因为她和鲛人骊姬长得很像? 思及此,云萝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烧。 不对,句芒是一个冷心冷肺的人,他永远都不会为骊姬着想。 怀着这样的心思,云萝浅浅睡去了。 翌日,天未亮,她就被吵醒了。 姽婳浮在云萝身上,焦急地唤她:“云萝快醒醒,皇宫里来人了!你用隐身咒避一避。” 云萝连忙念了隐身咒,走出塑像一看,只见只见所见之处皆是一片明黄,正殿门前停着御伞,天家威仪不容直视。 内宫侍者垂手而立,皇后着一身朝服走进正殿,旁边是那个道姑,正畏畏缩缩地低头弯腰地跟着。皇后捻了三根清香,稳稳地插在太上老君塑像前的香炉里,然后虔诚地拜了几拜。 蓦然,云萝眼前一亮,看到皇后的身侧还站着一位身形颀长的少年,锦袍上绣着四爪金龙,眉目间意态风流。 看来,那个少年就是当朝太子了。 云萝向姽婳飞过去,停在塑像上,问她:“那位就是太子吧?真是人中龙凤。” “你眼力真好。”姽婳得意极了,眼睛有意无意地瞄着太子。 云萝半开玩笑地说:“依照太子的样貌,你等下会给上上签?” “上上第一签。”她不胜娇羞。 云萝领悟到了什么,试探地问:“你上次说你爱上了一个人,莫非就是他?” 姽婳脸一红,扭头抠着自己的衣角:“是又怎样?” 云萝正想劝她,不料忽然听到皇后娘娘对道姑说:“本宫今日来,除了想求个平安签,还想为太子和徐氏女求一支签。” 道姑惶恐地将签筒递了过去:“娘娘,请。” 皇后点头,接过签筒,回头对太子和颜悦色地说:“清儿,徐氏女是右相的么女,你和她的婚约定会受到上天的庇护。” “母后说得极是。” “所以这一支签——”皇后含笑看着手中的签筒,带着不易察觉的狠戾,“也一定是吉签。” 犹如五雷轰顶,姽婳顿时脸色煞白。 形势陡转,云萝不知道该如何劝解。既然是凡人,身份又这么尊贵,自然要婚配的,而且婚配的对象也定是不俗。姽婳生得美,可她没有凡人的身份,甚至身体也只是一缕轻烟,又如何陪伴在自己的爱人身边? 道姑一定是知道姽婳的存在。因为云萝看到她向这边跪了下来,眼中饱含着期许。 她一定希望姽婳能够赐一支吉签。 皇后娘娘开始摇签了,姽婳居高临下地看着,目光倨傲又冷漠。 云萝有些害怕:“姽婳,你快给他们吉签吧。” 她不语,眼神渐渐冰冷。 “听说徐氏女是相府千金,如果太子娶了她,根基就稳固了一半。你不是喜欢太子吗,那就让他顺心遂意,好不好?” 姽婳大手一挥。当啷一声,一支签掉在地上。 皇后娘娘拈起那支签,放在面前看了一眼,顿时神色大变。 云萝忙跑上前一看,那是一支昭示着血光之灾的下下签。 皇后大怒:“大胆!” 宫人们诚惶诚恐地跪下,而那名道姑更是面白如纸。她不明白,往日很灵验的签神,怎么会突然降下凶签。 气氛凝固了,不详的意味渐渐升起。 云萝后退几步,回头看姽婳依然冷冷地浮在半空,不言不语,忍不住对她喊:“姽婳,就连我也能看出几分,太子和徐氏女是良配。你这样是逆天而行!我们梦貘族不能再承受任何惩罚了!” “梦貘族现在就你我二人,你是怕自己受牵连吧?”姽婳眼神淡漠,“我就是不想他娶别的女人,怎样?” “你!” 这是她和姽婳第一次吵架,可是她不能看着事态如脱缰野马一般恶化下去。 皇后娘娘脸色铁青,一字一句地说:“来人,将上清观清洗一番,回宫!” 道姑吓得当场晕了过去。 这样重要的一桩婚事竟然求出了凶签,皇后娘娘已经起了灭口的心思。云萝没想到她竟然这样暴戾,又不能现身,一时急得团团转。 姽婳也吓住了。如果上清观被清洗,消息一定会传到天庭。 “云萝,怎么办?”她也慌了神,“我再给一支吉签……” “来不及了。”云萝定了定心神,“有我在,我不会让皇后滥杀无辜。” 这句话说得十分没有底气。因为云萝无法预料到,一旦她用仙术挡住皇后娘娘的屠刀,这在人间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慢着。” 所有人都为之一顿。 说话的人正是那个少年太子。他弯腰捡起那支签,面上浮起一抹淡笑,声音如清流击石一般好听:“母后,何必为区区一支签动气呢?” “清儿,你不懂,这道姑先前口口声声说上清观的签是一等一的灵验!本宫却求到了一支凶签!这分明就是她想要从中作梗,说不定……” 她压低了声音:“说不定是摄政王的人,不想你娶了徐氏女来扩大势力!此事重大,为防止别人拿这个当筏子兴风作浪,所以知晓此事的宫人也要斩草除根。” 道姑被人用水泼醒,忙跪地磕头:“皇后娘娘饶命,太子饶命!” 太子瞥了她一眼,将左右宫人都挥退,淡淡地说:“母后,事已至此,你如果清洗了上清观,又处死了那么多宫人,摄政王必定会查这件事。这几条人命因我而丧,到时候他弹劾我失德,那事情就更糟糕了。” 皇后娘娘倒抽一口冷气:“那现在怎么办?摄政王把持朝政,你要获得右相的支持,就必须娶了徐氏女。可是摄政王上次已经在上清观求得了一支吉签,你必须也要求到上上签才能……” “无妨,我自有办法。” 皇后疑惑地问:“你已经有办法了?” 太子笃定地一笑,点头。 云萝茫然地看向姽婳,她已经镇定下来,但是神色中更多的是痴迷。 只见太子让宫人们重新上前,问那个道姑:“听说上清观每日只给求三签?” 道姑点头如小鸡吃米:“是、是。” “那就将玉盆拿来,看看我是不是今日的有缘人。” 道姑不敢违抗,将玉盆拿了过来。太子走到玉盆前,伸手抚摸盆沿。只见那盆地红丝锦鲤一动,又一动,最后竟然畅快地在玉盆中游了起来。 宫人们惊诧无比,纷纷议论:“太子真乃真龙天子也!” 道姑喜极而泣:“殿下,以往有缘人只能驱动这玉中红丝一两寸,不想殿下如此神威,能够让红丝任意游动!” 皇后惊喜道:“清儿,你是怎么做到的?” 太子只一笑,并不回答。他将签筒举起,面向前方说:“请签神重新赐签!” 说完,他开始摇晃签筒。 姽婳眼中突现泪光。她抓住云萝的手,哽咽地说:“云萝,他不是靠运气,也不是瞎蒙,他是真的窥破了玉盆的秘密。” 云萝也十分震惊。 都说上清观一签难求,谁能想得到,玉盆的秘密不过是一点禅机而已。 这个太子,果真不是寻常人。 很快,姽婳大袖一挥,一支吉签掉了出来。太子捡起那支签,起身对身后宫人说:“上天庇护,是上上签。” 宫人们都跪地高呼。 皇后娘娘这才松了一口气,悄声对太子说:“幸好是上上签。现在摄政王想要用乱力乱神之说来压我们一头,也没办法了。” “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人死。” 说完,他有意无意地向她和姽婳这边看了一眼。 云萝顿时石化。难道他看得见她们? 姽婳也愣住了,鸦翅般的睫毛微微颤抖。 太子就那样看着她们,眼中淡远宁静,似乎能够勘破世间红尘,保持自己的一份初心。 彼此并无言语交流,但是已经明白对方的心意。 皇家仪仗离开了上清观。 姽婳目送太子离开,久久未能转移视线。 她声音颤抖:“云萝,我果然没有爱错人……他连几个道姑、宫人都不忍心杀,他将来一定是一位仁君,震慑天下,威仪四方,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太平日子。” “是……” “所以幻珠,一定不能交给句芒大人。”姽婳回头坚定地看着云萝,“我一定要摆脱签神的身份,能够实实在在地触碰到他。” 第五章 美人月下舞联翩 第五章 美人月下舞联翩 姽婳心意已决,云萝也不好多劝,只好讪讪地回了仙宫。 天宫的穹顶十分巍峨,隐在仙雾中若隐若现。云萝收了驾云,刚进入南天门不久,两名青龙神宫的守将就向她走来:“仙厨大人,句芒大人请你过去。” “所为何事?” 守将互相对视一眼,对云萝说:“你现在已经正式是句芒大人的徒弟,按理说要无条件遵从一切师命。” 云萝这才记起,七星仙君应该是将名册禀告给仙帝了。没办法,句芒现在是她的师父,她必须要遵从师命。 到了神宫,只见句芒端坐在神座之上,披风上的金线绣龙衬得他气度慑人。她只好弯腰唤他:“师父。” 罢了罢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回头想个法子让他对自己忍无可忍,就可以摆脱师门了。 只是云萝没想到,他一句话就差点让她吐血。 他回答说:“爱徒你来了。” 云萝十分淡定地抹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师父你可以将那个‘爱’字去掉。” 句芒挑了挑眉,语气中戏谑意味十分浓厚:“为师不想,你又耐我何?” 她无语。 “有两个消息,一个是好消息,一个是坏消息。爱徒,你要先听哪一个?” “可以选择不听吗?” “不可以。” “那就先听坏消息吧。” 句芒这才满意地点头,说:“为师现在命令你去将幻珠取回。如果你违抗师命,就要受尽荆条缠身之苦。” 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好消息呢?”她不甘心地问。 “好消息就是,”他勾了勾唇角,“你现在正式是我的徒弟了,我要怎么罚你都是天经地义,不用向仙帝西王母通报。” 这算是哪门子的好消息?云萝默默腹诽。 他说过,他要用堂堂正正的方法取回幻珠,果然是言出必行。 她暗地里恨得银牙咬碎,面上却云淡风轻地回答:“谨遵师命。” 云萝答应得这样痛快,倒让他怔了一怔,只说:“还有,你以后就是青龙派的人了,今后不要回仙厨宫了,就住在青龙神宫里吧。” “是。”她怕他想起什么,连忙说:“那徒儿这就去取幻珠。” 快步走出青龙神宫,她暗笑:句芒啊句芒,你只让我取回幻珠,可没限定日期,所以她还能拖一阵子。 仙厨宫已经来了接替她的新仙厨,名叫碧宁。云萝回来时,看到阿舒正手忙脚乱地给她看各种清单。 见云萝进来,碧宁向她迎来:“见过云萝前辈。” 她连忙将她扶起来:“快快请起,以后仙厨宫的事宜就交给你了,阿舒也要多亏你照顾。” 阿舒眼睛一红:“云萝姐姐,你以后会常来看我吗?” “当然会来看你了。快将眼泪擦一擦,也不怕碧宁仙厨笑话。” 碧宁掩口笑了,突然记起了什么,对她说:“哦,对了,方才曦华公主派青鸟仙姑来请你,见你不在就回去了。” “我知道了。” 阿舒皱起眉头:“而且,青鸟仙姑好像还很急的样子。” 云萝心念一动,握住阿舒的手:“谢谢你。” 之所以先回仙厨宫一趟,就是为了让阿舒知道,她会去曦华公主那里。如果她没有料错,曦华公主一定起了疑心,知道她隐瞒了句芒的梦境。 曦华公主跋扈惯了,万一不计后果对她做了什么不利的事情,她岂不是连个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 避开碧宁,她对阿舒说:“你记好,三个时辰后我还会回仙厨宫,如果我没有回来,就说明我在曦华公主那里出了事情。” “那我要怎么救你?”阿舒有些紧张。 “你就去找西王母禀报。” 阿舒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碧宁突然和青鸟仙姑走进来。 “云萝,跟她一起去见曦华公主吧。”青鸟仙姑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她心里咯噔了一下,隐隐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刚刚进入宫殿,云萝就看到曦华怒气冲冲地看着她。 “云萝,你为什么要骗我?我查问过青龙神宫里的人,他们说句芒大人那日醉了酒,你在旁边独自等待了几个时辰。” 她这么喜欢句芒大人,想知道他的所思所想,自然会买通青龙神宫的人。她叹了一口气:“公主,我的确得到了句芒大人的梦。” “还不快给我看?” 云萝觑着她的神色:“我当时之所以蒙骗公主,是因为我不想让公主伤心。” 曦华果然很好骗,一瞬间就失掉了所有的气势。她喃喃地问:“难道,难道他的梦中有……” “不错,句芒大人已经有心上人了。” 曦华一下子泄了气,委顿在仙人塌上。青鸟仙姑上前劝说:“公主莫要伤心,如果句芒大人有了心上人,那他怎么现在还是独身?莫非他的心上人……” 云萝接口说:“青鸟仙姑果然聪慧过人。不错,句芒大人的心上人是一只鲛人,仙凡有别,不能结合。” 曦华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句芒大人似乎对她念念不忘。”她信口胡诌起来,“公主,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情不是查探句芒大人在想什么。” 她抬起两只水蒙蒙的眼睛:“那你的意思是?” “应该要让句芒大人明白公主的心意呀。”云萝娓娓道来,“你想,你前几日还怪句芒大人破坏了你和蓐收大人的婚约,他一定以为你倾心的是蓐收大人了。” 曦华“呀”了一声,辩解说:“我只是想接近他嘛……” “接近他有很多种方法,未必就要这一种,”云萝淳淳善诱,“你要让他看到你的好处。” “好处?”她一脸茫然。 云萝趁机说:“公主,句芒大人非要收我为徒,还请公主让我在你这宫里避一避,只要七七四十九日就可以了。” “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曦华有些不悦。青鸟仙姑忙拉了拉她的衣袖。曦华这才松了口:“云萝仙子,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你就在我这里住下吧。” 云萝心花怒放:“谢公主。” “帮你可不是白帮的,你可要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主意让我能接近句芒大人。” “公主,你无法接近句芒大人,不如让句芒大人主动来接近你?”云萝微微一笑。 曦华面色不佳:“他怎么可能主动来接近我?” 云萝想起了句芒的梦,骊姬那双湛蓝的眼睛是那样清澈美丽。 “公主不觉得你这仙宫在仙界独一无二吗?”云萝故作高深地指了指墙壁上的扇贝,以及宫苑中的珊瑚灵。 青鸟仙姑说:“王母娘娘宠爱公主,所以这些装饰都是从沧海运过来的……啊!”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云萝心中更是有了几分把握:“公主,你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啊——句芒大人喜欢鲛人,你这仙宫处处都有海中龙宫的风格,他怎么会不喜欢这里呢?” 曦华眼中突然神采奕奕,一拍手:“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接下来呢?” 让他喜欢了仙宫,接下来自然要让他喜欢仙宫里的仙人。 云萝说:“鲛人能歌善舞,如果公主能在珊瑚灵中歌上一曲,舞上一舞,还怕句芒大人不愿意主动接近你吗?” 曦华公主激动地站了起来:“快,让仙女们教我跳舞!” 仙宫里风景绝妙,可惜曦华太任性,不肯花心思整理珊瑚灵。云萝将它们按照高矮胖瘦摆好,又给花圃中换上了一种五彩小碎石,远远望去,好看极了。 平日里,曦华公主练歌练舞,无暇顾及云萝。而她也乐得自在,每日用自己的血来养幻珠。 一天,云萝打窗前经过,突然听到曦华公主和青鸟仙姑的谈话,连忙停下来侧耳倾听。 “青鸟,我每天练舞好累,云萝的主意到底管用吗?”曦华不满地嚷嚷。 “公主再忍一忍,我觉得应该有用的。” “那她出完主意就让她回青龙神宫啊,为什么要她留在这里四十九天?你说,万一句芒大人知道我私藏他的徒弟,岂不是要记恨我?”曦华十分不悦。 云萝顿时吓得心头狂跳。 千算万算,她唯独犯了一个疏忽,那就是她高估了曦华公主的节操——为了取悦句芒大人,曦华很可能会出尔反尔将她送回青龙神宫。 “公主,这你就不明白了!”青鸟仙姑笑着说,“云萝现在是青龙神宫里除了句芒地位最高的仙子,长得又俊俏,你放心让她和句芒大人住在一宫吗?” 云萝听到曦华公主倒抽一口冷气。 “当然不能让云萝和句芒在一起……这样说的话,别说四十九天,就算是一辈子待在这里,让我好吃好喝地供着她,我也没意见!”曦华果然是小孩子脾气。 云萝十分无语地捏了捏眉心。喂喂,她从烫手山芋变成抢手货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啊! 只听青鸟又说:“再说,句芒大人迟早要来咱们这里要人,到时候就算是将云萝还给他,你不正好卖了一个人情给他?” “对,还是青鸟你想得周到。”曦华的语气中充满了敬佩。 云萝没有再听下去,默默地转身离开。 她们倒是提醒了她一点,那就是句芒大人迟早要来这里要人,而她只能想办法自保。 这些天云萝每天魂不守舍,睡得晚醒得早,生怕青龙神宫的人来将她绑回去。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幻珠经过了鲜血的浸润,开始变得有些通透了。 云萝将幻珠举在眼前,放在金乌神光线之下看着,只能隐约看到珠子中间有一团影子,如云翳,如霞蔚,看不清晰。 曦华的舞艺和歌技进步得很快,她已经决定在一个月后的仙宴上表演,以取得句芒的欢心了。 云萝知道曦华迟早会将她送出去,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然而,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第四天,青龙神宫的天将找上门来了。 两名天将大踏步走进仙宫,身上的银色铠甲在天光映照下煜煜生辉。她躲在角落里,看到他们对曦华公主说:“公主,请问我青龙派的二弟子在哪里?” 她是二弟子? 曦华公主有些失望,但是架子不减半分:“我不知道什么二弟子,你们青龙神宫来要人,叫句芒大人亲自来好了。” 天将对视一眼,转身离开。 曦华这时才转身对青鸟说:“赶紧去找云萝,看好她,等句芒大人一来,就将人还给她!” 青鸟温声回答:“那是自然,咱们岂有扣着人家的弟子不还的道理?” 大事不好! 云萝猫着腰偷偷离开,直奔往仙宫后花园。可这仙宫就这么大点地方,她要躲到哪里去? 花圃里的珊瑚灵见到她,纷纷摇晃着火红的枝条。云萝抚摸着它们,想起在灵虚山下受苦受难的承湛,想起这颗救命的幻珠还是无法保住,忍不住悲从中来,掉了一滴眼泪。 泪水啪嗒一声,落在珊瑚灵的枝条上。 那株珊瑚灵突然剧烈地摇晃起自己的枝条,并且变大了一些! 云萝被这异相惊得后退了几步。 珊瑚灵继续摇摆,似乎是一个人,在祈求着什么。云萝皱了皱眉头,忽然记起珊瑚应该是海生动物,可是她从未见过仙宫里的人给它们浇过水。 难道它在要水喝? 她壮了壮胆子,从旁边的小水池里提了一桶水,试着浇灌到珊瑚灵的身体上。只见珊瑚灵瞬时变大了许多,那些漂亮的枝条也更加灵巧了。 珊瑚灵从外观上看,其实更像是一棵树。只是那树干是火红的,树枝上带着美丽的凹凸,层层叠叠,看上去十分养眼。 正欣赏着珊瑚灵的美态,云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句芒的声音:“二徒弟,还不快跟我回去?” 云萝惊惶地回头,看到句芒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曦华和青鸟有些心虚地看着她。 “还愣着做什么?二徒弟,我交待给你的任务,你完成了吗?”他薄唇一抿,冷冷地问。 原来他一开始就没有喊她“爱徒”,而是喊“二徒弟”。大舌头成这个样子,真是够人误会的。 云萝全身戒备:“师父,我想在这仙宫里多住几日。” “再让你多住几日,你就要用幻珠做不该做的事情了,对吗?”句芒懒懒地说,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视着她。云萝抹去额头上的一滴冷汗,用眼角余光看了看身后的珊瑚群,在计算着如果她遁入珊瑚群,逃脱的几率该有多大。 然而就是这一眼,让她惊了一惊。 地面上不知何时,静静地裂开了一个口子。因为角度和遮挡的缘故,句芒和曦华竟然都没有发现。 想也没想,云萝就向那个裂口奔去。句芒很快发现了她的企图,大喊:“危险!” 和你在一起才危险呢!云萝在心中嗤笑了一声,继续向那道裂口飞奔。然而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那个裂口很快就变大,而且一个青石质地的巨物正在从裂口中缓缓升起。 “那、那是什么!”曦华惊慌失措地喊,“青鸟,快去喊父皇母后过来!” 青鸟急道:“公主,快撤退,这里危险!” 居然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云萝茫然地回头,看到珊瑚灵们就像突然之间有了灵性,枝条可长可短,正向句芒挥舞着。他就是被这些枝条牵绊住了,才没有立即冲过来。 “云萝,危险,快回来!”他向她大喊,目光炯炯如炬。云萝心头莫名一热,向前走了几步,四周的珊瑚灵却一把缠住了她的胳膊。 云萝念动仙术,想要摆脱这些珊瑚灵,却发现它们异常坚固,竟然不为她的仙术所动! 她真是低估了——连青龙都可以牵制的珊瑚灵,当然不会害怕她的仙术。 “句芒!”更多的珊瑚枝条缠了上来,将她往青石巨物那边拖。云萝急了,这时也顾不上其他,只向他喊:“句芒,快救我!” 耳边风声乍起,云萝只觉眼前一花,便被那些珊瑚枝条扔到了青石巨物的顶端。那里十分光滑,她想念动仙术飞升起来,却发现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她紧紧地黏在上面。 青石巨物发出隆隆的震动声,开始向上方升起。好不容易等它停了下来,云萝往下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这是一座月牙形的宫殿,从裂缝中冉冉升起。一边是弧形,另一边是凸出的飞檐画阁,而她正坐在月牙宫的顶端。 “云萝!” 句芒的喊声将她从震惊中生生扯出。云萝看到他震碎了许多珊瑚灵的枝条。曦华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眼神凄迷。 不好,曦华不太对劲! 云萝看见青鸟仙姑上前对曦华说着什么,但曦华不为所动,突然将句芒一推,身姿轻盈地向月牙宫殿飞来。 与此同时,仙帝和西王母率领一群上仙乘云而来,对此情景大为震怒。 这次真的闹大了。 曦华两手向上伸出,天衣衣袖滑下,就露出了两只光洁的手臂。她玉足轻踮,竟然在月牙宫的宫檐上翩翩起舞起来,衣角蹁跹如蝴蝶。 青鸟仙姑难以置信地上前:“公主,现在不是仙宴,你不用跳舞啊!” 云萝连忙向她大喊:“青鸟,公主的情况不对,你快让王母娘娘将她带走!” “这里有结界!我没办法带走她!”青鸟被透明的结界挡在外面,想要进入月牙宫殿却无可奈何。 云萝刚想喊什么,却忽觉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一段歌声从她口中传出来,云萝这才惊恐地发现,她竟然无法控制自己,开口唱起歌来。 那不是她的歌声! 歌声曼妙,飘荡在这天地之间,幻美犹如境外仙音。她一边唱,一边忍不住向曦华飞去。衣袂翻飞之间,云萝看到曦华的神色也同样的张皇,原来她也是不受控制! 仙帝带领众仙已经开始做法,想要攻破这个结界。云萝心中更是震惊,原来这个月牙宫殿竟然可以惊动仙帝了吗? 脸颊一热,云萝看到句芒周身开始散发青色仙光。束发的金冠被震碎,他的墨发在空中飞扬起来。接着,他的身影淹没在一片耀眼清光之中。只怔愣了一瞬,一条巨龙从清光之中腾然而起,冲破了结界向她冲来! 句芒居然现出了真身! 歌声乍然而歇,那股扼住她喉咙的力量也消失了。 云萝极力控制自己的身体,向巨龙伸出手臂。它从云萝身侧擦身而过,她顺势抓住鳞片,骑在龙身上,向曦华公主大喊:“公主,这边!” 曦华如同大梦初醒,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青龙呼啸着飞过,云萝伸手将她扯到身旁,然后大喊:“句芒大人,回去!” 青龙调转方向,向地面飞去。 眼前又是那团灼眼的清光,云萝忍不住闭上眼睛。等到再睁开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和曦华已经落在花圃旁边,身后的月牙宫殿也渐渐回落。 句芒站在身后,石青色披风上的那条青龙双目灼灼,一副破衣飞天的姿态。他凝眸看云萝,说:“你刚才中了月祟。” 云萝大吃一惊,月祟! 日为阳,月为阴。而月在极阴之时的景象,就是月祟!中了月祟的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所思所想。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妖邪,只是仙宫里怎么会有这等阴虚之象呢? 还没等云萝琢磨出个所以然,西王母就走过来,目光严厉:“云萝,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句芒想说什么,却被仙帝用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对身后的众仙说:“这并非月祟,只是我给曦华公主建的一座地下宫殿。没想到他们不慎动了开关,竟然提前启动了宫殿。云萝,这地下宫还未完全建好,有很多凶险之象还没祛除啊。” 众仙这才连连点头:“是啊,我就说这不可能是月祟啊。” “是啊,天宫里怎么会有月祟这种阴险之象呢?”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告退了。”众仙半信半疑地议论了一番,纷纷离去。 云萝顿时心生疑惑:为什么西王母和仙帝都纷纷否认这是月祟? 月牙宫殿又沉回了地面,裂缝缓缓合上,看不出一丝痕迹。那些珊瑚灵又恢复了温顺,仿佛方才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曦华在落入地面的那一刻,就昏迷了过去。青鸟连忙扶住她,将她搀扶到宫里去了。西王母面上依旧挂着怒容:“云萝,你说实话,你动了这珊瑚灵没有?” 云萝不敢隐瞒:“我……我给这些珊瑚灵浇了水。” “只是浇水?” “之前我落了泪,泪水不小心掉在珊瑚灵上。”云萝惴惴不安地看向西王母,“王母娘娘,我真的不知会惹出这么大的事,请你饶过我这一回吧。” 平常十分和蔼的仙帝也换了严肃的面孔:“云萝,你真是闯了大祸。” 云萝吓得屈膝要跪:“仙帝,王母娘娘……”谁知胳膊一把被人拉住,那一跪之礼就再也行不下去。她回头,看到句芒眸中神色不辨:“我的徒弟,从来不跪。” 西王母神色微变。 “不就是不小心将月祟引出来了么?”他嘲讽地笑了一笑,“如果没有月祟,别说一滴眼泪,就是东海之水也没办法引出来。” “这不是月祟!”仙帝矢口否认。 句芒继续微笑:“仙帝,我句芒不是那些平日只知下棋赏花的仙人。这是不是月祟,我还看不出来吗?” “不错,那就是月祟,而珊瑚灵就是封印。”西王母见瞒不过,直截了当地说,“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最好不要说出去,以免天庭震荡。” 句芒神色凝重,微微点头。 西王母看向云萝,眼中再也没有往日的宠爱:“云萝,你引出月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就去仙牢里反省吧。” 云萝不禁有些黯然,道:“谢王母责罚。” 句芒这次没有阻拦,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很快,两名天将带着云萝赶赴仙牢。她看了看他们冷若冰霜的脸色,试探地问:“请问两位大哥,仙牢里是什么情形?” 其中一人看了看她:“和仙界没区别,就是多了个铁笼。” “……” 这不是废话么。 谁知另一个人插嘴说:“你什么没带仙器吧?进入仙牢之后,任何仙器都会被慢慢吸食掉。” “我怎么会有仙器呢?”云萝干笑,然而刚说完,她就想起了腰间的物事——幻珠! 幻珠是实体,还浸润了数百年的仙气,这当然是仙器!就算被她放入了锁盒,那也没用。 因为,她总要将锁盒打开,用自己的血去浇灌幻珠。一旦打开锁盒,幻珠就无可避免地受到仙牢腐蚀。 难怪句芒会露出那种笑容。他知道仙牢的情况,会笃定她不忍心幻珠被吸食掉。 果然,前方一个转角,就看到句芒靠在一根柱子上,正好笑地看着她。 天将们见了他,忙道:“句芒大人,我等奉了天命,要带青龙派二徒弟去仙牢。” “放心,我不会劫狱,只是和我的二徒弟说说话。”也许是她多心,云萝总觉得他加重了那个“二”。 “你要说什么?”云萝看着他走过来,忍不住加强了戒备。没想到他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说:“你在月祟时唱的那首歌,还记得吗?” “那首?”她恍惚记得,可那并不是她自己的声音。 他点点头,然后说了一句让她毛骨悚然的话。 “那是骊姬唱过的歌。” 一晃神,曼妙歌声仿佛又在耳边回荡。她依稀记起了那首歌的歌词—— 碧海生波本无意,叶舟游龙曳银光。明月瀚海半浮生,动若参商恨未央。 日日思君君不至,夜夜哀歌歌千行。梦里流霜泪痕浅,箜篌幽曲无人听。 恨不化身为白鸥,展翅与天斗昆仑。欢情何以薄似纸,空留孤月照孤影。 夜空如深蓝丝绒一般铺陈而开,星子煜煜生辉。在一片浩渺碧波之上,鲛人骊姬躺在一块礁石上,唱着古老的歌谣。 波浪卷起一阵碎玉般的水花。那里有一条青龙在海水中嬉戏游玩,于是骊姬的歌声更加清亮迷人。 欢情何以薄似纸,空留孤月照孤影。 骊姬对句芒的恨与不甘,也大抵如此吧。 “云萝。”句芒唤她。云萝这才回过神来,淡淡地回答:“师父,叫我二徒弟。” 他挑了挑眉,问她:“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你在月祟之时,唱的歌就是骊姬曾经唱过的。” “那又怎么样?我不是她。”云萝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是姽婳曾经言之凿凿地说,她不可能和骊姬有一丝半点的关系。 “你是骊姬。” “我不是!”云萝提高了声音,后退了几步,“句芒,你看清楚,骊姬已经死了,死了!无论是梦貘还是鲛人,异兽都是无法转世的!” 他眼中泛起惊涛骇浪,在爆发至顶峰的一刻却又渐渐萎靡下来,最后才平复成一片死寂。句芒就那样站着,仙风吹起他石青色的披风,猎猎生响。云萝突然觉得他是那样的孤独,无奈。 “是的,她死了。”他声音低沉,“我要幻珠,原本是放在身边存个念想。但是现在看来……” 他看向她,眼神清亮。 薄雾般的仙气缭绕在他身侧,却掩盖不住他清隽挺拔的轮廓。面前的少年上仙在那一刻,姿容俊美得让天地都屏住呼吸。 他慢慢地说完了后半句话:“现在看来,你也可以成为那个念想。幻珠,我不要了。” “喂,我不是骊姬。” “我知道你不是,你是我的二徒弟。”句芒波澜不惊地说,“你放心,师父我不会让你的面子扫地。” 云萝眨巴了两下眼睛,终于诺诺地道:“师父,如果我们日久生情,那么我们就要解除师徒关系了。” “……” “你不想我做不成你徒弟,对不对?” “……” “如果还想让我继续待在你青龙派,那就别让我当你的念想。” 青龙哼笑一声,忽然凑近她。云萝蓦然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袭来,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干,干什么?” 他低眸看着她,眸光里情绪复杂,不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甩披风,扬长而去。 云萝欲哭无泪。 这,这比他开口威胁还要可怕啊! 仙牢里并不难捱。 和天将们说得一样,只是多了一个笼子而已。 云萝靠在笼门上,心中情绪低落。还有三个时辰,今天就算是过完了。如果她没有持续给幻珠喂血,那么将前功尽弃。如果她给幻珠喂血,一旦打开锁盒,仙牢之气就会腐蚀掉幻珠。 怎么办? 正胡思乱想,云萝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慵倦的声音:“诸位看守仙牢辛苦了。” 她回头,只见一位白衣上仙站在牢门口,手中拿着一柄玉骨扇轻轻地扇着风,正和几位天将打招呼。阿舒提着一个食盒,怯生生地站在他身后。 也许这位上仙地位十分显赫,因为天将们立即向他行礼:“蓐收大人!” 原来是四方神兽之一——西方的白虎! 云萝眼睛一亮,隔着牢门喊:“蓐收大人,阿舒。” 蓐收眯了眯眼睛:“我是来看往这位青龙派……哦对,二弟子的。” “这……蓐收大人,这不太好吧。王母娘娘有令,让她在这里静思己过。”天将们明显有些为难。 “西王母说让她在这里反思,可曾说过不许她见外人?” “这倒不曾。”天将开始动摇。 “可曾说过她不许进食,不许这位仙厨宫仙女来探望?” “也不曾。”天将彻底屈服。 “那不就结了。”蓐收越过天将,轻裘缓带地向云萝这边走来。阿舒迈着小碎步上前,乐滋滋地蹲下来:“姐姐,你还好吗?你看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 云萝想要握住阿舒的手,却被看不见的结界挡住。 “这仙牢有结界相护,所以你接触不到阿舒。”蓐收拿过食盒,从牢门缝隙中塞进来,“但是对我没用。” 云萝打开食盒,看到里面有歪歪扭扭的糕点。阿舒催促她:“姐姐,你快吃吧,别嫌弃我手艺差。” 她怔怔地看着那些糕点,一个主意浮上心头。 “你和蓐收大人,是怎么认识的?”云萝拿起一块糕点吃起来。虽然不是她最爱吃的美梦,但是换换口味也不错。 两团红霞飞上了阿舒的脸颊:“我救了蓐收大人。” 救? 传说中的上仙需要你个小仙女来救? 云萝想笑,结果一个岔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引得阿舒惊叫连连:“姐姐,你怎么了?” “阿舒,蓐收大人需要你救吗?”她头痛地捏了捏眉心。没想到蓐收在旁边淡笑着说:“不错,是她救了我。” 云萝一怔。 听两人的描述之后,云萝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蓐收大人在玩耍西王母无比宝贝的荷花时,被不明就里的阿舒拦下,于是阿舒就当自己救了蓐收大人。一来二去,两人就熟络了,没想到阿舒竟然将她瞒了个不透风。 云萝打定主意,对蓐收说:“大人,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以后要我来报答,云萝必定万死不辞。” 蓐收有些微诧,想了一想说:“你说吧,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之事,我都帮。” 云萝拿出锁盒,看天将没有注意到这边,就压低声音说:“能帮我将这个盒子,交给我在凡间的一位故人吗?” 阿舒好奇地问:“云萝姐姐,你要交给谁?” “上清观的签神,姽婳。” 蓐收接过锁盒,目光悠然自在,仿佛那不过是一件寻常物事。“我答应你。” “谢谢。”云萝感激涕零。 “不用谢我,句芒的徒弟就是我的徒弟。”蓐收笑眯眯地说,突然饶有兴趣地喊了她一句,“二徒弟,二徒弟!哈哈,还真的挺好玩的。” 云萝嘴角抽搐了一下,打算无视这位上仙的无厘头,就一本正经地叮嘱了一句:“蓐收大人,这件事最好别让句芒大人知道。” “为什么?”蓐收的眸光一紧,蕴含着探究的意味。 她含糊其辞地说:“这个物事牵涉到他的旧情,当然他已经看开了,但我怕他再忍不住去找以前的相好,所以还是不要让句芒大人知道太多为妙。” 他和骊姬的确有过一段往事,她这样说,也不算是欺骗了吧。 “相好?”蓐收眼神一亮。 眼看就要点燃这位上仙的八卦之魂,云萝赶紧说:“求蓐收上仙赶紧去办,快没时间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啊!” 蓐收听完,将锁盒递给阿舒:“没问题,我们即刻就下凡将锁盒送给她,你就放心吧。” 云萝这才放心下来,深深地行礼:“多谢。” 她早已将锁盒的口诀告诉了姽婳,姽婳这么聪明,一定知道她的用意。 虽然姽婳的身体只是轻烟,但是依旧会受伤,会流血。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接下来要姽婳用自己的血来喂养幻珠,云萝已经喂了幻珠四滴血,所以姽婳还要继续喂上四十五年血才行。 总算是放下了一件心事,云萝只觉浑身都要虚脱了。 第六章 珍珠两合心意结 第六章 珍珠两合心意结 一天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金乌神从东方升起,照亮了整个仙界。云萝渐渐转醒,打了个哈欠。坐仙牢最大坏处,就是很容易无聊。 “句芒大人!”看守仙牢的天将突然大喊。 云萝抬头望去,只见句芒气势汹汹地阔步走来,手中拎着一把精美小巧的宝剑,锋利的剑尖偶尔发出森寒的冷光。 他毫不在意天将的阻拦,走到仙牢旁,将宝剑从缝隙中递给她:“接着。” 云萝接过宝剑。果然是上等的仙物,这宝剑锋利无比,剑光如水般均匀,如果她没有判断错,这应是女娲补天时流传下来的仙器。 “收你为徒,自然要教习你,送你防身的武器。”句芒郑重地说,“我在宝库里挑了一整天。” 云萝心中涌上一股暖流,有了师父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谁知他下一句话就让这股暖流结成了冰。“用你手中的这把宝剑把仙牢劈开。” 两名看守仙牢的天将这才反应过来,上前阻拦:“句芒大人,这是仙牢,不容放肆!” “敢挡我的道,我看你们也是放肆得很!” “还请青龙大人给我们几分薄面,不要劫仙牢。” 句芒眼睛一眯:“行啊,就给你们面子。” 云萝捏了捏眉心,直觉告诉她这两名天将的下场一定非常不堪。 果然,句芒十分给他们面子,等他们将话说完才将他们都丢得影子都看不见。云萝忽觉手中的宝剑有千斤重万担沉,小心翼翼地问:“师父,你可以自己劈开仙牢吗?” 如果仙帝追究下来,她也好有个垫背的不是? 他斜眼剜了她一眼:“我让你劈,你倒让我劈?这就是你的为徒之道?快点劈,少废话。” “我、我为什么要劈!” 他面上神色冷峻:“我青龙派的徒弟,不是这么没谱!我问你,你事先知道那珊瑚灵是月祟的封印吗?” 云萝摇头。 “你是不是故意将曦华公主弄得神智不清?” 云萝使劲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坐仙牢?” 是啊,她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啊,可是她一个刚入仙籍的小小小小仙女,上哪里找人说理去啊? 云萝在心里默默地流泪了,苦笑着说:“因为西王母和仙帝都生气了,并且启动了月祟,我也有责任的。” 他怒极反笑,冷冷地说:“不知者不为罪,你又没错,为何要接受西王母给你的惩罚?我青龙派的弟子居然是个出气筒,这传出去岂不是让仙人笑掉大牙?” 云萝弱弱地咕哝了一句:“只要挂着你的名头,没人敢耻笑我。” 他一甩披风,作势要走:“你如果不劈,我就向西王母说,希望你在这仙牢里一辈子。” “我劈!”她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句芒回头看她,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那就快。” 一闭眼,一咬牙,云萝提起宝剑向仙牢劈去。金铁抨击出火花,接着仙牢轰的一声,破开了一个裂口! 她一跃而出,大喊:“师父,这是您吩咐的,徒儿只是奉命行事,回头西王母发怒,您可要替徒儿兜着!” 他撇了撇嘴:“真没出息。放心,西王母今早已经赦免你了。” “哈?”她傻眼了,“既然都赦免了,那还要我劈仙牢干嘛?” 句芒不紧不慢地说:“让你劈仙牢,是挽回我一点面子,还有洗洗你这僵化的脑袋。” 云萝哭笑不得,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回去吧,”他懒懒地看了她一眼,“西王母还说,仙宴提前,要你帮忙做菜。” 仙厨宫自然是一番忙碌的景象。 阿舒见了她,满脸惊喜:“云萝姐姐,你来了!” 云萝抱住她,摸摸她的头发:“嗯,王母娘娘特许我出来了,对了,我交代你的事情,你办完了吗?” 阿舒点头:“嗯,已经交给姽婳姐姐了。” “那她还好吗?” 云萝想起太子要娶徐氏女,不由得为姽婳捏了一把汗。阿舒回忆了一下,才说:“姽婳姐姐好漂亮,气色也不错,虽然只是一缕烟,但她让我转告你,她会好好保管幻珠的。” 气色不错? 难道她想通了,不爱太子了? 她掐指一算,自己回到仙界四天,人间已经度过了四年。如果太子要娶徐氏女,也早该娶了,姽婳没有理由还在伤神。 不过,最好还是亲自去安慰她。 碧宁笑容满面地走过来:“云萝,你可来了,我正发愁怎么做出让众仙满意的佳肴呢。” 云萝笑了一笑:“不用客气,我就是来帮你们的。” 在仙厨宫忙了一天,云萝开始寻思着如何偷偷下凡。恰好碧宁走过来:“云萝,珍珠恰好用完了,曦华公主特别喜欢吃,怎么办?” 云萝忙道:“我知道星河里有许多这样的珍珠,等下我和阿舒一起去取。” 碧宁又客套了两句,就随她去了。云萝和阿舒来到星河,这里还是那样空旷孤寂,可是她的心境却久久难以平静。 因为她知道,有一只鲛人曾经死在星河里,她叫骊姬。 “阿舒,记住我教你的采珠方法,”云萝和她一起上了小船,“我有要事要偷偷下凡去。” “什么?”阿舒有些惊慌。 云萝安抚她的情绪:“没事,不会被发现的,我只离开几个时辰……就从星河这边离开。” 她这才答应:“你要小心。” 紧握的双手,有一丝冰凉,润润的,直透进心田里去。 阿舒的小船渐渐看不见了。 云萝化为一尾鱼,向瀑布那边急速游去。星河与人间相通,要去人间就要从瀑布顺流急下。她第一次这样下凡,心里也不免有些打鼓。 已经可以听到隆隆的水声,即将看到三千银河流泻人间的壮丽景观,云萝紧张地闭上眼睛。 水流突然变得湍急,将她抛至半空。云萝试着睁开眼睛,只见身下是一条瀑布,犹如一条银色蛟龙垂挂在天地之间,溅起的水花成了轻柔的薄雾。 云萝重新落入水中,顺着激流快速下落。眼前景象纷杂繁乱,哗啦一声,碧波涌上,她竟然落入一片茫茫大海之中。 用了仙术,云萝向帝都飞去。人间正是三更,找到上清观,她用了一个隐身咒,急急地往里面冲去,边跑边喊:“姽婳,姽婳!” 正殿里燃着两根红烛,将殿中的景象照亮。姽婳依旧是轻烟一样的身体,浮在签筒上。而让她大为震惊的是,她旁边还有一人。 太子。 不,应该说是皇上了吧。因为他穿着丝缎的深衣,衣上绣着的已经是五爪金龙了。不登基,是穿不得这样的袍子的。 见云萝进来,他用那双深邃如潭水的眼睛看着她。 云萝顿住脚步。这是什么情况? 姽婳有些尴尬:“云萝,你来了?” 云萝恍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将殿门轻轻掩好,然后将隐身咒解了:“我来了。” 真可笑。 这隐身咒,居然骗不住一个皇帝。 “你怎么全身都湿漉漉的?那边有干净的巾布,你快擦擦!”姽婳一抬下巴。云萝机械地走过去,却怎么都找不到巾布,最后还是一双手将巾布递给她。抬起头,那个少年皇帝正静静地看着她,半蹲着身子,见她发怔,又将巾布往前一递:“给你。” 云萝接过来,茫然地问:“你怎么能够看得到我们?” 他没有回答,只是起身走到姽婳旁边,对她说:“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姽婳满面通红地点头。 两人在旁边议论,声音压得极低,或者说,他们用了秘术,想方设法地不让她听见。云萝看到姽婳的神色变化了几层,一会儿是娇羞,一会儿是惊诧,一会是伤心,一会儿又是…… 反正她什么也看不懂。 等他们终于商量完,少年皇帝才向殿外走去。拉开殿门的那一刻,他停步,扭头看她。 月光从殿门缝隙中流泻而出,照在他的侧脸上,将他的五官雕刻得那般精致分明。比月光更美丽的,是他的目光——目光静远悠长,带着一种莫名的情愫。 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他向云萝走来,将自己的厚毡披风递过来:“侍卫在外面等我,我先走了,披风给你,注意别生病。” 云萝接过披风,那是用厚厚的水貂皮做的,烛光在上面晕染出一道道水纹光泽。等她回神想要说一句谢谢,他已经离开了。 “你们究竟在商量什么?”云萝问姽婳。 姽婳有些心虚地说:“云萝,你知道么,他是帝星转世,能看得到我们!你一走就是四年,在这四年里,我帮他算出了很多凶险。今年,他终于斗败了摄政王,登基为帝了。” “我知道你为他做了许多,可我是问,你想要做什么?”云萝逼视着她。 她低头抠着手指甲:“也不过是……让他将我的签筒挪到宫中。我、我想和他在一起,他答应让我每天都能看到他。” “姽婳,你别忘了,他是凡人!他今生只能活几十年,你最后注定要情伤!还有,他是一个帝王,怎么能那么简单地和你花前月下?他肯定是利用你。” “他不是!”姽婳突然发怒,“云萝,是你有眼不识人心,他说了会娶我!” 事情果然没她想象的那般简单。 哪个大脑正常的帝王,会迎娶一只梦貘,而且这梦貘还因为受了惩罚只能维持轻烟的模样……如果轻烟也能迎娶的话。 云萝赌气地往地上一坐,将那只水貂皮披风丢得远远的。 “云萝,你就依了我吧。还有,这水貂皮披风是他的心意,连我都无福消受。你、你快将它捡起来别弄脏了啊。”姽婳的气焰低了下去,说话也变得可怜巴巴的。 云萝忍不住心软了,将水貂皮披风捡起来。姽婳苦着一张脸飞过来,说:“他三日后迎娶我,可是只能迎娶一个签筒。万一这件事被人发现……云萝,你忍心让我变成一个笑话吗?” 不忍心。 “那你想怎样?” 她支支吾吾地说:“我不能离开签筒,你能抱住签筒,然后让我附在你身体上吗?” “不行。” “求你了!”她清泪落下,“云萝,我从未求过你,对不对?” 往昔的时光在眼前展现,全是姽婳的笑脸。这个骄傲又坚强的女子,即便在梦貘族被压在太虚山下时也没有哭泣。 云萝最终还是答应了姽婳。 不知道这件事是对是错,但是她那样欣喜,让云萝觉得她的决定应该是对的。她只是莫名其妙地就记起了那皇帝的目光,宁静淡远,仿佛似曾相识,又陌生得可怕。 翌日,她们将时间完全花在讨论婚服上面。云萝有很多关于婚礼的好主意,但是姽婳都不满意,最后她像记起了什么:“云萝,我记得承湛送给你的那个梦里,你穿的婚服就很美呀!” 那件婚服是美。 领口是四合如意云肩,垂着大红的丝绦。婚服是左右开气的,大红的绸面艳丽得如一团火。镶边里别出心裁地用平针法绣了凤穿牡丹的图案,看上去喜庆又悦目。 云萝将腰间的荷包取出,莹白色的梦团飘了出来。她将梦团递给姽婳:“你自己看吧,按照这件婚服的式样订做。” 姽婳定定地看着,然后轻轻握住她的手:“云萝,总有一天,你会风风光光地嫁给承湛。” 会吗? 时间太久,久到她已经没了信心,失了耐心,忘了初心。 姽婳的婚服很快就做好了,被一个小太监送到了上清观的正殿。婚服装在一个精美的盒子里,小太监对道姑说那是皇上的供品,道姑也没有多想。 云萝躲在太上老君的塑像后面,心想如果太上老君知道人间的皇帝曾给自己送过婚服做供品,一定会气得将那个皇帝塞进炼丹炉里的。 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云萝将盒子打开,那里果然有一件婚服,上面有精美的刺绣,放在日光下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云萝,今晚就是我们的大婚之日。”姽婳浮在她身旁说,“你带着婚服去城东的李员外家,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会将你当做他们的女儿。我附身在你身体上,然后皇上就会将我接进宫里去。” 云萝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道:“计划得真好。” “算是圆一个心愿吧。”姽婳忧心忡忡地说,“云萝,假如有一天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会怪我吗?” 云萝认真地观察着她的神色,笃定地说:“一定会怪你,但你会不做对不起我的事吗?” 姽婳愣了愣,苦苦地一笑,没有回答。 云萝按照姽婳所说,带着婚服和签筒,蒙上面纱,找到了城东的李员外府上。 李员外是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许是皇帝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听她说说明来意,十分殷勤地将她迎进了门。 府上早已张灯结彩,说是李员外的小女儿要被皇上纳为李美人,自然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只是这其中的内情,恐怕就只有李员外一个人知晓了。 “这边请,这边请。”李员外将云萝迎进一间房里,“再过几个时辰,就到吉时,皇上会派人将你接走。” 云萝点头。 “那就请娘娘先梳妆打扮。”李员外恭恭敬敬地说完,就万分小心地将房门阖上。 事已至此,云萝也不好扫姽婳的兴致,就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起来。穿好婚服,她将签筒放在面前,轻叩三声。 姽婳从签筒中浮出,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眼角泛起了泪光。 “云萝,真好。”她说。 云萝将手伸向她:“来附身吧。” 那种冰冷的感觉,起初只是指尖一点点,后来慢慢蔓延至手肘、肩膀,最后直至全身…… 再往镜中看,她的样貌已经变成了姽婳,虽然她仍旧有意识,但是已经无法操纵自己的身体了。 原来被附身是这种感觉。 姽婳坐在镜子前,用颤抖的手摸着脸颊,喜极而泣。她哭了很久,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云萝安慰她:“别哭了,再哭妆就不好上了,还怎么嫁过去呢?” “云萝,对不起,我骗了你。”她声音呜咽。 云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但是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从别人的角度来看,是姽婳一人扮作两角,自问自答。 “我不会害你……我只是辜负了你。”姽婳从签筒里掏出一个物事,正是装着幻珠的锁盒。 云萝这才突生不妙之感:“你将幻珠怎么了?” “对不起云萝,我等不下去了。要养活幻珠救回族人,还要等四十多年,那个时候皇帝都老了,我和他也没有缘分了……但是有你几滴仙血,我现在就可以变成凡人,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云萝,我不想救族人了,反正族人迟早都能从灵虚山下出来的!” 云萝没想到姽婳存的竟然是这个心思,急得大喊:“你、你快住手!你从签筒中逃出,天宫那边怎么交待?” “我为什么要给天宫交待?人生在世,难道不是过想过的生活,爱想爱的人吗?!” 她使劲捂住嘴巴,不让云萝再说下去。云萝看到她腾出一只手,将幻珠按在额头上。只不过是一瞬间,幻珠就消失在额头上! 不! 那是拯救族人的最后机会了啊! 云萝心神俱裂,却无法阻止姽婳。 “几个时辰后,我会从你身体上离开,就能变成凡人了。”姽婳说。 云萝浑身犹如坠入寒天冰窟,只喃喃地说:“你知道,这幻珠只得一颗!而且灵力有限,只能使用一次吗?” “我知道,知道……”姽婳说,“请你原谅我。” “既然你已经获得幻珠的力量,那么就从我身体上离开吧。你有实实在在的身体了,不是吗?”云萝冷冷地说。 她笑得凄迷:“云萝,我现在还不能离开你的身体,因为皇上不能迎娶两名女子。” “你什么意思?”云萝心中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姽婳,你私自动用幻珠我已经不怪你了,你还要做什么?” 她抬手,将一只金簪插在发髻上:“云萝,别说了。” 因为姽婳在牢牢地控制着她的身体,所以她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将大红盖头蒙在她的面上。“姽婳,你说清楚!” 那股不祥的预感愈来愈浓,云萝挣扎着喊叫起来,但是姽婳很快就封住了她的哑穴,不让她再开口说话。 “李美人,可以上轿了。”一群管家婆子走了进来,对她行了一个大礼,将她扶上喜轿。 未曾入宫就被封了美人,而且以民间的嫁娶仪式,这已经不合祖制。云萝心中充满了焦虑和疑惑,千丝万缕却总也不明白其中的真正缘由,一切就恰如眼前的红帘,遮盖住了一切。 喜轿停了。 透过红帘,云萝依稀看到列队的宫人拥着皇帝站在面前。手指温热,是他轻轻地牵起她的手。 云萝有些气愤,他为了可以迎娶姽婳,竟然要她任由摆布来这里演一场戏。如果没有他,姽婳不会弃族人于不顾,拿幻珠让自己获得在世为人的机会。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云萝弯下腰去,再起身时,竟意外地看到皇帝依然恭谨地弯着腰,不由得有些惊异。 这完全是民间婚娶的风俗。她可以想象得到,明日早朝,皇帝会受到大臣们怎样的弹劾。 也许,他对姽婳也是真心的? “送入洞房——”请来的司仪高声喊。皇帝上前牵住她的手,缓步走进一间宫室。待宫女们都退下之后,他才点开了她的哑穴。 终于可以说话了。云萝脱口而出:“姽婳,你的心意已经达成了,你快放开我!” 奇怪的是,姽婳此时一声不吭。 皇帝站在她面前,大红喜服给他苍白的脸色添了一些暖色。只是他的目光还是那么淡,那么远,那么冷。 云萝深呼吸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皇上,既然你迎娶了姽婳,她从今天起开始也拥有了凡人的身体,那么你可不可以劝她离开我的身体?” 他终于开口了:“云萝,这是姽婳留给我们的一点时间。” 他居然……唤她云萝? 为什么他们今天都这么奇怪? 云萝看着皇帝那淡远悠长的目光,记起他递过来的水貂皮披风,记起他看她的眼神,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顿时浑身冰冷。 她身上的喜服,是按照承湛的梦中情形所定制的。 这婚礼的细节,也和承湛给她的梦境中没有两样。 再说,皇帝用民间的婚姻嫁娶的仪式,也不合宫规。按理说,就算姽婳帮了他再多,皇帝也不可能这样。他完全可以册封姽婳,那岂不是更风光? “云萝,上天入地,我都陪着你。”他又唤她,一如数百年前的春日。 不,不可能的! 他不是承湛,不是! 她亲眼看到承湛被压在灵虚山下,扔给她一个美梦,醉了她数百年的时光。那个皇帝不过是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是承湛? “我是承湛。”他的一句话,打破了云萝心中残存的侥幸。 云萝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恍然觉得自己好像在梦中。 承湛唇边浮起一抹淡笑:“云萝,你不知道,三百年前梦貘族被压在灵虚山下之后,我就被罚转世为人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云萝心头钝痛,痛得几乎要窒息。 他垂眸:“仙凡有别,你好不容易成了仙,我如果告诉你,你必定会违反仙规为我筹谋一世安稳,到时候一定会惹得天庭震怒。若你再出什么意外,谁来解救梦貘族?所以,我就用最后一点灵力制造出我被压在灵虚山下的假象,好让你断了心思。” 原来是这样。 云萝眼角酸涩,使劲捂住眼睛,喃喃地说:“你从一开始,就认出我们了,对不对?” 他没有否认:“不知道为何,不管我经历过多少轮回,都能保留作为梦貘族时的记忆。甚至,我还保留着微弱的灵力。不错,在见到你们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了你和姽婳。” 泪水迷蒙了云萝的眼睛,她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复杂情绪,酸甜苦辣瞬间来袭。三百年呵,她无数次幻想中的重逢,竟然是这样。 “难怪姽婳说,你对她一定是真心的。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没有认出你。” “云萝!”承湛的声音里难耐痛苦,“你不要怪姽婳,今天的这个婚礼,只是圆你我的一个心愿!” 云萝恍惚记起姽婳对她说,云萝,总有一天,你会风风光光地嫁给承湛。 是她太痴,竟然没有听出她的话中话。 身体一松,她的手臂有了些许知觉。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荷包。是了,哪里装着承湛送给她的梦境,在梦中,她凤冠霞帔,他带领喜轿迎娶了她…… 云萝揪紧那个荷包,抬眼问他:“那么,用幻珠重生给姽婳一具人身,你也是知道的?” “是的。”他眸光黯淡了一下,“也许你要说我们太自私,可是云萝,三百年对你来说是一年多,而对我们来说是漫长的岁月……我们不想等下去了,前世太苦,唯有好好把握今生。” 泪水流进嘴角,苦涩一片。 云萝将手放在额头上,低声说:“姽婳,你出来吧。” 眼前金光一现,她顿时感觉身体轻松,手脚也能行动自如了。姽婳站在面前,眼角含泪地看着她,和往昔不同的是,她的身体再也不是一缕轻烟,而是实实在在,带着温热气息的鲜活生命。 那是幻珠给她的一具躯体,她终于从签筒的禁锢中逃出来了。 还未等云萝开口说话,姽婳已经抱住了她。肩头上温热一片,应是姽婳的眼泪。 “对不起对不起!”她哭成了泪人,“云萝,我知道承湛是你的,可是我爱上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承湛的转世!” 云萝不知如何作答,只越过她的肩膀看着承湛。他的眼神依旧那样清澈,只是清澈中多了许多的悲哀和无奈。 沙漠中有一种树木,名曰胡杨。传说胡杨活着数百年不死,死了数百年不倒,倒了数百年不腐。可无论是梦貘还是凡人,都不可能做那样的一株胡杨。他们不是树木,他们有血有肉,有知有觉,数百年的孤寂与痛苦对他们来说,每一刻都是煎熬。 他说得对,她感觉只是一年之久,而他们已经走过了数百年。这三百年来,不知承湛多少次去上清观看望姽婳,缅怀过去。漫长岁月一点点地消磨着意志,那该是怎样的残忍。他守着昔日的承诺直到现在,才接受了姽婳的爱。 时光太久,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云萝抹去眼泪,向他微笑:“承湛,谢谢你,最后还是给了我一个婚礼。” 只是她没有想到,竟然是以这样无奈的形式来完成的。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云萝轻轻地将姽婳推开,看着她的眼睛说:“祝福你们。” “云萝……”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失魂落魄地走到门边,用最后一丝力气说:“承湛,让你的宫人都回避吧,我要回仙宫去了。” 身体被紧紧抱住,她听到承湛的声音响在耳侧:“云萝,你在怪我吗?对不起,我只能出此下策。” 她想说她并没有在怪他,她想说她今天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然而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到半空中响起一道可怖的惊雷! 宫人们匆忙慌乱的脚步声响起,接着门外有人急道:“皇上!不好了,刚落下一道雷,宫里走水了!” 承湛吃了一惊,推开窗扇。云萝看到乌云在夜空中翻滚不息,向大地直直地倾轧过来,其中雷光如灵蛇般疾走,将宫苑诸人照得一片惨白,整个景象诡异无比。 姽婳冲到桌前,飞快地掏出龟壳占了一卦,颤声说:“怎么可能……天神临世!” 承湛沉吟了一下:“云萝,你有没有头绪?” 云萝茫然地看向夜空,只见闪电越逼越近,大有吞噬皇宫的气势。忽然,她感觉腰间一热,一摸,竟然是句芒送她的那柄宝剑在发热。 句芒? “龙,龙!”宫人们惊慌失措的叫声响起。云萝顿感不妙,只见云层中隐隐有龙身飞过,那不是句芒的真身,还能是谁? 她有些紧张地对承湛说:“这是我师父,等下我会去天上看看。” 承湛默然点了点头,回头对对姽婳说:“你留在这里,我先出去。”说完,他就大步走出宫室。 外面已经跪了一地的宫人,充满敬畏地向天空跪拜。半空中乌云翻滚,中央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飞出许多条蓝色闪电。有几条闪电击在承湛的脚边,飞溅起火花。而承湛丝毫没有畏惧,只是向天空深深一拜。 句芒,你到底想做什么? 云萝再也忍不住,念了个仙咒飞往半空,果然看到一条青龙在云层中飞翔,威风凛凛。 “句芒!”她大喊,“你快停下来!” 雷电稍微停歇了一点,青龙转身化为一人,清俊身姿踩着云端向她走来,正是句芒。 “你到底想做什么?”云萝哑着声音问他。他目光肃然,向她伸手,竟然是抹去了她脸颊上残留的一滴眼泪。 “我想做什么,你心里不清楚么?”他的声音里有隐隐的怒意,“我青龙派的徒弟何时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被最好的朋友撬墙角?还被强押着送入洞房?” 云萝连忙拉住他的衣袖,慌不择言地说:“师父,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是怎样?”他抬手将一道闪电劈向承湛,“你怎么这么没有骨气。” 闪电落在承湛脚边,这一次飞溅出的火花直接燃起了他的袍角。无数宫人上前救驾,慌乱成一片。她急得一把拔出宝剑,放在自己的脖颈上:“句芒!你如果还念在我喊你一声师父,就别杀他!” “他这一生是帝星转世,我自然不会杀他。”句芒收回闪电,看了她一眼,“把剑放下。” 云萝将宝剑缓缓放下,然后无力地坐在云端上。“句芒,求你了,我们回去吧。” 透过云层,云萝看到承湛和姽婳淋着大雨,固执地向她这边看来。尤其是承湛,他的袍角已经烧毁,焦黑一片,他却执意不肯回到宫房里去。 她不忍再看那样的目光。 以前她以为,她还有承湛和姽婳,还有那些有血缘维系的族人,现在她连这些都彻底失去了。 天下之大,却没有她立足的温暖之地。 终于又回到了星河。 太虚山依然静寂无声,山脚下河水清澈见底,无数莹白的珍珠在河底一闪一闪。只是一颗心被冷透伤透,再回头看这些美景,只觉得一山一河空旷得可怕。 云萝漫无目的地走在星河的浅滩上,衣裙伏在水面上,油油地荡来荡去。句芒在她身后跟着,许久都沉默不语。 最后还是她打破了沉默,回头看他:“你怎么会去找我?” 他定定地看着云萝,眸光里有光点微闪:“你忘了,我是天龙,皇帝是真龙天子,他的一举一动自然会被我所知。” 云萝挑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仰头看头顶上变幻不定的风云:“我是不是很傻?” “是很傻,你明明知道,姽婳有可能做违背你心意的事情。” 云萝凄然笑了笑:“句芒,我动摇过,我不想被姽婳附身的!可是我转念一想,如果我不信赖她,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可信赖的人了。” “有!”他突然加重了语气,“你还可以信赖我!” 她惊讶地看着句芒。他继续说:“我打心底的,不愿意看到你受委屈。” 他坐在她身旁,银白色的盔甲在棱角处反射着好看的微光,那眼神中的坚毅无人可折。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和她有着这世间最奇怪的一种师徒关系。 “你……是为了骊姬吧。”毕竟她和骊姬的样貌很相似。 “不是,是为了你。”他看着静静流淌的河水,“你说得对,骊姬已经死了,她的灵魂永远都无法原谅我,我如今为她做什么都是白费。可是云萝,你相信吗,我只做过这一件亏心事……” 云萝连忙制止他,不要他再说下去:“我相信你,你不是故意的,你做事从来都是光明正大。” 他没有看她,依旧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谢谢你。” “但是,你也不是没有补救的方法。” 他疑惑地看她。 云萝笑着说:“过段时间,我会向姽婳讨回幻珠。幻珠是骊姬最后的遗物吧,你可以将它埋在东海的海底,让骊姬在那里长眠。” 句芒颔首,忽而一笑:“你看,明明是我想安慰你,最后却变成你安慰我。” 云萝伸手甩起一串水珠,看着粼粼波光被揉碎。“刚开始我很愤怒他们骗我,但是转念一想,我真的不再怪他们了。过了三百年,承湛还记得那个婚礼的承诺,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云萝将承湛送给她的梦团取了出来。那个梦境里有锣鼓喧天,有大红喜轿,有百年好合,有三拜天地,有温柔誓言……却都不是真的。 她将手伸进梦团,用力一扯,梦境就瞬间如碎羽般四散开来,落入星河化为点点粼光。 既然物是人非,就不该抓住往日的一点温情不放。 然后云萝解下另一个荷包,递给句芒。 他抬眼看她,神色不解。 “这是你的梦团,我没有吃掉它。骊姬在你的梦里,很美。现在物归原主,你可以随时拿出来缅怀她。” 这个仙梦比承湛的梦要美味得多,散发着阵阵浓郁的香味。云萝催促他:“你快点拿去,不然我就后悔了。” 他将荷包接过去,紧紧握在手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谢谢你没有吃掉这个梦。” 云萝白了他一眼:“为了一颗幻珠你就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如果吃掉了你的梦,你还不知道怎么生气呢!” 他低头摩挲着手中的荷包,没有说话。 “其实今日让我愤怒的还有一个原因。”他低声说,“承湛那小子,居然娶了你!” 云萝不禁黯然伤神。 今日的婚礼用了一招偷龙转凤,算不得违逆天规,可她的的确确和承湛拜堂了。风月罗织,其中谁对谁错又岂能轻易定论?一时间,两人心头都是心思千回百转,却都是默默无声。 “我不恨他们,只是感叹世事无情。”许久,云萝才轻声细语地道。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念起仙咒,让那些河蚌缓缓浮上水面,然后将其中两枚挑拣出来,取出里面的珍珠。 “这两枚河蚌上的花纹一模一样,是因为他们所蕴含的珍珠,都是本该相通的心事。” 云萝举起河蚌给句芒看,然后用手指摩擦了一下珍珠的表面。两颗珍珠陆续响起了一个男声和一个女声。 男声说:“她出身尊贵,将来注定入宫为妃,又怎会看上我一个平常官宦家的庶子?” 女声说:“容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入宫为妃又怎样?还不是步步谨慎,日日期盼君怜?我只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句芒皱了皱眉头:“他们是?” “他们是凡间的一对男女,彼此心生爱慕,但是一个觉得自己配不上,一个不懂对方为什么不来提亲。这世间的怨偶,大多数是因为没有坦诚交流,才导致情深缘浅。” 他闻言,陷入了沉思,许久才说:“你说得对,如果当初我早一些告诉骊姬我是天龙,她也许就不会徒生绮念情思,也不会死。” “所以看到承湛娶了姽婳,我恨过痛过,却也轻松释然了许多。”云萝拈起珍珠,叹息着说:“这三百年来我和承湛未曾谋面,未曾交换过彼此的心意,所思所想都已经不同,就算在一起也可能只是折磨。他今日如此选择,我现在……懂了。” 句芒将两颗珍珠从她手心中拿起,若有所思地问:“如果将两颗珍珠合二为一,是不是可以让他们心意相通?” 云萝掩口而笑:“也许吧,他们如果知道是句芒大人帮了他们,一定会受宠若惊的。” “如果知道仙厨也帮了他们,他们更会感激上苍。”他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拉起她的手,“你也来。” 手指触碰在一起,云萝乍然觉得脸颊滚烫,连忙低头开始分辨花色相同的河蚌。每找到一对,她们就一起倾听那些或凄婉,或哀伤,或缠绵,或快乐的心事。 每一粒珍珠都包含着凡人的心事,都能窥探到一段故事。 不知不觉地,几个时辰悄然而过。她捡了一兜裙的珍珠,又将每每两颗合在一起,最后困意如海浪般涌来。 打了一个哈欠,云萝放下手中的珍珠,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句芒只是把肩膀送了过来。 他做得那样自然,仿佛她和他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云萝挑了挑眉,想说些什么,看到他清澈平静的的眼神,又觉得是自己多心。 惺惺相惜,难道还不是很好的朋友了吗? 朦朦胧胧中,云萝只感觉他将她的额头轻轻扳过。她也的确是累极了,靠在他的肩膀上就睡了过去。 她没有做梦。 只是偶尔感觉眼角有些湿润,应该是眼泪。 经历了那么多事,她反而放下了往日的一切。承湛、姽婳,还有族人的命运,都随风而去吧……事到如今,她才觉出自己活得像一个仙人——不再奢想,不再忧心,不再筹谋,只想着在长生中消磨掉最后一丝对凡世红尘的眷顾。 第七章 一夕祸起流光碎 第七章 一夕祸起流光碎 “云萝,醒醒!云萝!” 睁开惺忪的睡眼,云萝看到句芒一脸焦急。 “怎么了?” 他将流光镜放到云萝面前:“你看。” 流光镜是每一位上仙用来查看人间境况的镜子。她从镜面上看到,乌云翻滚,直逼皇宫,而承湛站在高墙之上,衣风猎猎。他的身后,站着大批的士兵和侍卫。 再往上,竟然是雷公电母杀气腾腾地站在云端,根本没有把承湛的军队放在眼里。 “这是怎么回事?”云萝惊叫。 句芒锁紧眉头:“果然不出我所料,姽婳私自逃出签筒的事情被天宫知道了。” 只见流光镜中,承湛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神情,拱手问雷公电母:“不知上神前来,有何指教?” 雷公电母挥了挥手中的刀剑,大声喊:“承湛,命你速速将妖女姽婳交出!” “哦?不知道姽婳犯了何错?” “她刑罚未过,就私自逃出签筒,理应继续受罚!”雷公大吼。承湛神色微变,却依然神色凛凛:“姽婳已受了数百年的禁锢,从未害人性命,一直在上清观清修,如今她用幻珠重生为人,并未扰乱人间秩序,又何错之有?” 电母冷笑:“承湛,你一介凡人,如此狡辩是要违抗天命了吗?” “天命若是无理,我违抗了又能怎样?大不了一副臭皮囊,你们收回便是!”承湛冷意森然,挥手让身后的士兵开始戒备。 可是,人仙实力悬殊,他怎么可能斗得过雷公电母? 句芒勾了勾唇角:“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有骨气的,不愧是帝星转世。” 云萝一跃而起,想也未想,就向句芒跪了下去:“师父,求你救救承湛和姽婳!” 他长眉一敛,一把扶住她:“怎么,昨天还叫我句芒,今天有求于我,就叫我师父了?” 云萝急得已无心开玩笑:“师父!” “罢了,”句芒淡淡地说,“我去让雷公电母不要轻举妄动就是,只是梦貘族的惩罚还未消除,姽婳最后恐怕还是要回到签筒中去。” “我会去求西王母,求她饶恕姽婳。” 他点点头,拍拍她的肩膀:“有事就及时告诉我,记住,你还有我可以依靠。” 面前的少年意气风发,石青色的披风里鼓满了风,让他的风姿更盛。云萝呆呆地看着他,说:“我记住了。” 匆匆地赶到南天门,守卫看到她,神色一凝:“云萝仙子,你又私自下凡了?” 来不及多说什么,云萝只匆匆地往天宫里赶:“我想去见西王母,求你放我通行吧。” 守卫一侧身让云萝进入天宫:“你快回去吧,估计你私自下凡的事情已经被仙帝知道了。” 她忐忑不安地飞往云霄殿,这才发现内外聚满了仙人,看到她纷纷上前:“云萝仙子,陛下方才传召你了。” “有没有说因为何事?” 七星仙君上前说:“你快去吧,陛下刚才雷霆震怒了。” 云萝心中更是七上八下,一路走进云霄殿,只见殿内仙光流转,云丝萦绕不绝,依稀可见光华宝座上仙帝和西王母的身影。 “仙子云萝拜见仙帝,西王母。”她朗声说道。只听仙帝缓声道:“云萝,你私自下凡,并将姽婳放出签筒吗,可有此事?” 云萝鼓起勇气,说:“仙帝,王母娘娘,姽婳已经受了数百年的惩戒,如今化为凡人寿命只剩几十年,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 “云萝,姽婳的事还好商量,眼下还有一件事,就是你引出月祟这件事。”西王母突然出声。 句芒不是说,西王母已经赦免她了么,怎么还会追究这件事? 云萝想大声辩解,却转念一想,问:“王母娘娘,是不是曦华公主情况不太好?” 云丝散去,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仙帝和西王母面上沉痛又震怒的表情。西王母和缓了语气,说:“你上前来。” 她的面前有一座青铜尊,尊上浮着一颗水晶球。西王母将袖子一挥,只见水晶球中现出一副画面,让她大吃一惊! 曦华公主再也不是那个娇俏天真的小女孩,而是悄无声息地躺在牙床上。她眉间笼着一团黑气,一个火焰型的封印若隐若现。那分明是阴神的印记! 怎么会? “曦华的仙气突然发生了逆转,从阳神转为阴神,我和仙帝用了法宝才暂时压制住了她。”西王母摇头叹息。 云萝难以置信地摇头:“仙帝,王母娘娘,月祟只是一种极阴的现象,怎么会让曦华公主变成阴神?” 世间的神祗一共分为两派,一是阳神,二是阴神,正如正义与邪恶的区分。 阳神就是以仙帝和西王母为首的众仙,掌管着世间的光明与希望。而阴神则相反,代表着凶煞和灾祸,会时不时祸害人间。阳神的力量虽然大于阴神,却始终无法消灭阴神,只因天地万物皆要讲究平衡,阴阳两种神力恰好就形成了这种平衡。 自古以来,阴阳两派的神仙互不相通,泾渭分明。曦华公主是仙帝的六公主,怎么会突然变成阴神? “云萝,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就明白了。”仙帝向一旁的侧殿走去,云萝连忙跟上去。 仙帝打开侧殿大门,只见殿内中央放置着一座星盘,星盘上有金粉在盘旋飞舞着。云萝上前一看,只见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形,古老而神秘,却看得人一头雾水。 “这是司命仙君新排出的星盘,用于测算星辰变更,以及预测未来。” “但是,近日测算出了不吉之象,阴神近日就会苏醒。”仙帝看着她的神色无比严肃。 西王母低头看那星盘,笃定地说:“星盘已经测算出,唤醒阴神的人就是你——你凭借一滴眼泪,就已经引出了月祟这种异象。” 云萝心中苦涩无比:“仙帝,西王母,我云萝并不想祸乱天界,没有那个心思,也没有那个本事。” 仙帝和西王母对视一眼,最后西王母说:“云萝,命格就是如此,即便你无心,也会在无意间导致这样的结局。当初点你为仙,我们都没有料到你竟然会有如此凶险的命局。” 云萝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依稀记起往日修仙时的场景。真的吗,她真的会成为唤醒阴神的那个祸害吗? “你知道的,一旦阴神力量大于阳神,引起天界震荡,凡间也会跟着遭殃,生灵涂炭。” 她茫然地问:“那如今有解决的办法吗?” 西王母顿了一顿,说:“只要斗转星移,阴神的力量必然会有式微的时候。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天界会用封印将你锁进灵虚山中。” 云萝心头一惊。 “你只要心甘情愿走进灵虚山,我也不会为难姽婳。等到这段不吉的星象过去,你依旧可以位列仙班。” 星盘是上古传下来的神器,预测未来十分精准,从来都不会出错。如果不是事关重大,仙帝和西王母也不会带她一睹星盘的真容。 被封印锁进灵虚山,失去自由,受尽孤寂之苦——她当然不愿意。 可是她有选择吗? 云萝看向仙帝,问:“如果我甘愿被锁进灵虚山,那么曦华公主就能恢复正常?” “每一位仙子都掌管着一颗星辰,你被封印锁住,星运发生变化,自然会规避开星盘所示的这个凶兆。” “那西王母能放过姽婳吗?” 西王母顿了一顿,说:“我答应你,放过姽婳。” 云萝哑声说:“那云萝愿为天宫尽一份力。” 西王母叹气道:“云萝,委屈你了,如果不是星盘算出了如此凶象,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虽然是下策,也的确是损失最小的一个办法了。 云萝低头看着腰间佩戴的宝剑。前不久她还用这柄宝剑劈开了仙牢,却不曾想这一生处处为牢,困得人动弹不得。 最后留恋地看了一眼仙宫,她向仙帝和西王母拜别,然后跟着仙将大步向外走去。他们会将她带到灵虚山,让她在那里和梦貘族一起度过一万年荒芜的岁月。 ——你做一只梦貘兽,此生徜徉人间看尽繁华,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成仙? 句芒曾经如此问她,她笑着回答他,成仙需要理由吗? 原来,真的需要一个理由。仙界也不是处处自在的乐土,同样充满了变数,坎坷,罹难。 走到南天门,云萝看着守卫苦笑连连。曾经风光一时的仙厨大人,竟然落到了这步田地,她这仙子混得是不是太窝囊了? 她曾多次用可口的点心收买过南天门的守卫。如今他看到她这副光景,唏嘘地说:“云萝仙子,以后可吃不到你做的美食了。” 云萝一笑:“我可以将食谱写下来,让仙厨宫做给你吃。” 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伤感。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她竟然没有时间和阿舒告别。 正黯然伤神,半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你们绑了我的爱徒,可曾问我同不同意了吗?” 循声望去,她赫然看到句芒站在云端之上。他眸光冷锐,手中的青龙利刃在半空划出一个漂亮的光弧,一指她身后的两名天将:“松开。” 每一字都饱含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句芒大人,仙帝下令要我等将云萝仙子押送至灵虚山,任何人都不得阻拦。”天将丝毫不肯退让。 句芒冷然一笑:“我不是阻拦,我是想将我的二徒弟带走!” 云萝赫然一惊,道:“句……师父,弟子甘愿受罚!” 他眯了眯眼睛:“那我问你,你究竟犯了何事?” 她心情沉重起来,于是将星盘命格一事和盘托出。没想到句芒听完,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傻徒弟,就因为尚未发生的事情,你就要甘愿受罚?” 云萝凄然道:“可是星盘预测的事情是不会错的!” “我不信命!”他凛然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你已承受了太多,凭什么以一个莫须有的原因就要受尽折磨?” “句芒大人,仙帝早就料到你会从中阻挠,所以他早就有了防备!”天将冷然说完,身后突然光芒大盛,激射出无数道暗影。待光芒渐弱,那些暗影也就露出了真面容——那是成千上万的天兵天将。 云萝惊得目瞪口呆,回神过后向句芒大喊:“句芒,我受罚是心甘情愿,你别管我了!” 这么多的天兵天将,看来仙帝和西王母是真心不想句芒插手她的事情了。 句芒反倒轻松了许多,仰头舒了一口气:“看到你们这么多人在,我就放心了。” 云萝听得一头雾水,身后的天兵天将也是面面相觑,不懂他究竟是何用意。只听句芒继续说:“我本以为就你们两人在,还怕自己落得一个以强凌弱的名声……既然这么多人在,那我就可以放心地干一场了。” 云萝两眼一黑。师父的逻辑果然比较奇葩…… 天兵天将们将手中的武器指向句芒,上前逼近。句芒突然面色一冷,石青色披风飒然飞起,上面绣着的青龙栩栩如生,几乎要飞升而起。只听刀剑铮然之声破空响起,是句芒闯入天兵天将的队伍中,用青龙利刃接下了第一招! 眼前景象顿时令人眼花缭乱。云萝的双手被捆仙绳捆住,一点也没办法使出仙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句芒和天将们厮杀。一个又一个的天将倒下,再冲上前去……她忍无可忍地大喊:“住手,都住手……” 声音太细小,被金铁相击的声音淹没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云萝几乎要虚脱倒地的时候,身体才被人拦腰抱起。句芒的声音落在耳边:“屏住呼吸!” 她连忙紧紧闭住眼睛,摒气息神。风声迅疾,从耳边飞擦而过,割得她脸颊生疼。然而那些厮杀声也渐渐远去了。 云萝不知道句芒要带她去哪里。等到一切静止,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和他已经站在了星河岸边。 他一抬手,用青龙利刃斩断了她手腕上的捆仙绳。 “句芒,你何苦要和天宫闹翻?”云萝苦笑,“我们的师徒缘分只有几天,你没必要为了我……” “我觉得值就行了。”他打断她的话,低头看她。当神色平静下来的时候,他的五官是那样清俊。 往身后看,仙云滚滚而来,应该是仙帝的天兵赶来了。就算句芒能够以一敌众,可是要同时要护她周全,却还是不能的吧? 云萝绝望了,强忍难过,回眸看他:“是,有你这样护着我,我来天界走一遭也觉得值了。”顿了一顿,她温声劝道:“句芒,我甘愿认罚了。” “你甘心,我不甘心!”他的声音居然有一丝颤抖。 云萝突然起了泪意,喃喃地道:“有人这样对我,我就算囚禁一辈子,也会甘之如饴。” “你撒谎!”句芒从袖中掏出一枚珍珠:“你说过,很多悲剧都是人们不愿意互诉沟通所造成的,那么你呢?竟然连一句真心话也不愿意说吗?你如果是心甘情愿,为什么哭丧着脸?” “别说了。” “我就要问!你究竟是不是真的愿意去灵虚山待上一万年?” 眼泪迷蒙了视线,云萝突然感到胸口翻涌着一种莫名的情愫,一句话就这样被她不管不顾地吼了出来:“不愿意不愿意!你说过‘我命由我不由天’,可是我的命运从来都被别人左右!” “好!有你这句话,我做什么也都值了!”句芒面上有了光彩,他重重地拍一拍她的肩膀:“现在要有资格和天庭平等对话,就得先打败眼前的这群天兵天将。” 银白色的御兵旗在半空飘荡,那是仙帝最精锐的部队,如一只锐利的剑,向两人紧逼而来。 就在这时,半空中突然传来一个懒散的声音:“这么有趣,怎么能忘记我?带我一个。” 云萝抬头,只见一身白衣的蓐收从上空飘落,眉眼带着温柔缱绻的笑意。他用手中的玉骨扇一把一把地打着手心:“我说,句芒兄,你这次惹下的阵仗挺大的啊。” “区区小事。” 蓐收哈哈大笑:“五万天兵齐齐出动,仙帝给了你多大的面子,还能说是‘区区小事’?” 句芒这才神情松动:“那你想不想来蹭蹭面子?” 蓐收煞有介事地凑上前:“当然!朋友有难,怎能袖手旁观?” 云萝十分歉疚地说:“蓐收大人,真是拖累你了。” 蓐收转而看她:“也不算拖累……云萝仙子,你还不算知道真相。曦华公主怎么会因为一个月祟就变成了阴神,你真的相信西王母的说辞吗?如果你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受罚,只能让真相永远掩埋。” 云萝心念一动:“蓐收大人,你的意思是……” “西王母将曦华指派给我,表面上是缔结仙缘,但我早就知道,曦华公主一直有一股阴气,只有白虎的阳刚之气才能压制住。” 云萝失声惊叫。 曦华公主原本就是阴神? “这件事太复杂,回头再说,眼下我们先把那五万天兵打败再说。” 句芒一指星河:“我打算用星河之水来抵挡他们。” 云萝弯腰一捞河水,河水从指缝中流淌落下,成一颗颗的晶珠。虽说星河含有微弱的灵力,可是用河水做武器是不是太不现实了? 蓐收一怔,赞道:“好办法!我们联手,一定能够用星河来打败天兵!” 她十分好奇地问:“可是星河并没有力量,你们要怎么用它来做武器呢?” “去断崖那边!”句芒一指星河的尽头,气势磅礴可吞万里:“截断瀑布,逆天驱水!” 云萝大吃一惊! 银河落九天,巨大的水流从天而降,成一条绝美壮观的瀑布。截断瀑布,将水流顶上仙界,就可以将五万天兵淹没! 说时迟,那时快,天兵天将已经赶到眼前。句芒忙带着她飞升到断崖边上。从上往下张望,只见一条巨大的玉练垂挂在云霄之间,水流撞击声如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十丈多高的水雾扑在脸上,森然凉意透过衣料,却止不住后背上冷汗直流。 云萝紧张地抓紧了句芒的衣袖。 “云萝,你注意保护好自己,我和蓐收要截断瀑布了。”句芒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放开搂着她肩膀的手,然后和蓐收如飞鸿般扑入瀑布中。 “凝仙掌!” 只一眨眼功夫,一道银白色亮光从瀑布中间闪出,正如一柄银光闪闪的利剑将瀑布拦腰横切为二。奔流不息的瀑布突然静止,下半部分的瀑布往下落去,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瀑布真的被切断了! 星河乃是神河,能将星河之水任意把玩在股掌之中,这该是用了多大的神力。那种震撼的感觉难以形容,云萝脑袋里一阵嗡嗡的响声,忙定住心神。 原本震慑天地的激流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一般的静寂。在这片诡异的气氛中,赶到断崖前的天兵天将们向她飞过来,然而更让人惊异的一幕发生了——那静止的瀑布竟然缓缓地“直立”了起来! 擎天水柱立在她和天兵天将之间,这般奇景数百年难见。一丝风拂过,那水柱突然向天兵天将流泻而去,瞬时就将太虚山淹去了一半! 天兵天将们的仙力也不弱,纷纷从水中一跃而起。然而很快,那股水流就如同生了眼睛一般,将他们重新裹挟进水中。渐渐的,他们都挣扎不动了,只剩喧嚣声回响在这天地之间。 怎么回事? 云萝疑惑地落到水面上,顿时大吃一惊。 原来那河水都结了冰,困住了所有的天兵天将! “凝仙掌可以暂时化去上仙们大半的仙力,从而解除他们的攻击力。”蓐收在旁边向她解释。 云萝这才恍然大悟。 “句芒,你逆天而行,必然不得好报!”天兵天将的头领震天怒喝,然而手中的御兵旗早已狼狈地躺在水中,被一块寒冰所冻得结结实实。 水中跃起两道光柱,一道靛青,一道金黄。光芒散去,句芒和蓐收浮在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咬牙切齿的天兵天将们。 蓐收歪头看她一眼,勾唇一笑:“看傻了?告诉你,这不算什么,当年我们和海妖一族大战的时候,比这个还要过瘾呢!” 句芒向她伸出手来:“站在我身后去。”这话说得霸气又温柔,她忍不住脸上一热,忙掩饰着问:“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句芒淡笑:“等仙帝派人来和解。” 这么一折腾,太虚山已经被淹没了十分之八,只剩山顶还露在冰面上。云萝飞落到山顶上,感到一股寒气席卷而来,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后背一暖,是句芒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到她身上。蓐收眼神亮了亮,意有所指地道:“本想烹茶来喝祛祛寒气,看来你们已经不需要了。” 云萝有些羞赧,不敢看蓐收的眼神。 “你的茶,我哪一回落下过?”句芒故意不去理会话中意味,白了蓐收一眼。 蓐收摇头叹息:“我可不敢请你喝茶了……上一次喝茶,结果惹得曦华公主胡乱猜疑了好几天。” “别理那些了,咱们喝咱们的。” 听句芒如此说,蓐收浅笑,袖子一拂,山顶上就出现了一桌一炉。 他悠然自得地撩袍坐下:“我最近新得的好茶,都来尝尝吧,仙帝的使者估计要等一会儿才到。” 放眼望去,千里冰封万里茫茫,只有一方净土立于中央。而这唯一的净土之上,头顶上树叶簌簌,石桌上烹茶的小火炉正咕嘟咕嘟作响,俨然另一个世界。 云萝挨着句芒坐下,一听到风吹草动就惊惶四望,犹如惊弓之鸟。句芒安慰她道:“怕什么,天塌下来有师父顶着呢!” 山下一群天兵在那里叫骂威胁,他们却在山顶悠然品茶,这事怎么看怎么不妥当。她面上干笑道:“回禀师父,徒儿只是不习惯而已。” “第一次在这个地方喝茶,不习惯?”蓐收问她。 “第一次这么拽,不习惯。” 句芒噗嗤一笑,眼角便露出好看的笑纹,直笑得周身的肃冷杀气去了一大半。“以后跟我在一起,就得早点习惯这么拽。” 这句话似乎意味很深。云萝不敢细品,看到茶水烹煮好了,忙倒了一碗小口地品着。 茶是好茶,水色清亮,上面浮着一层雪沫乳花。入口一抿,这仙茶果然香醇,让她郁结的心思顿时舒坦了不少。 句芒也倒了一碗茶水,放在嘴边轻轻地吹着气,道:“蓐收,我可知道你为何总是这般逍遥自在了。茶能解忧,难怪你整日没什么忧烦。” “做神仙,自然要有个神仙样子,不然都像你这样苦大仇深,谁还想做神仙呢?”蓐收指了指句芒,又指了指云萝,哈哈一笑,才低头抿唇品茶。 一顿茶喝足,天边果然飘来了五彩祥云。 那是仙帝使者专用的云彩。 云萝心事重重地放下茶碗。蓐收瞄了她一眼,自嘲道:“都说茶水能解忧,看来我这茶水还是不够好,不能解你的烦恼。” 云萝苦恼地说:“蓐收大人,我怕自己被别人当茶煮了。” 句芒恨铁不成钢地睨了她一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怕什么?” 可是那来的人是仙帝的使者,不是兵和水啊…… 五彩祥云飘得近了,可以看清楚有一名使者站在上面。他垂眸看到下面的情形,面色肃然。 临到跟前,使者高声道:“句芒大人,仙帝请你前去,你还不快将这里恢复原状?” 句芒不急不忙地晃了晃手中的茶水:“是为了云萝仙子的事?” 使者面色不佳:“那是自然。” “你回去禀告陛下,我句芒有三个条件——第一,不能为难云萝;第二,不能为难云萝;第三,还是不能为难云萝。仙帝答应了这三个条件,我就放了这些天兵天将。” “你!”使者怒了,却不好发作,“句芒大人,仙帝说了,不为难云萝仙子,只是请你和蓐收大人前去商讨仙界事宜。” 句芒这才起身,大手一挥,那些冰面就开始融化,然后迅速化为河水流回星河中。五万天兵天将终于可以自由活动,却已是元气大伤了。 使者侧侧身:“句芒大人果然是聪明人,这边请。” 云萝有些不安。 句芒回头看她:“走吧,是福是祸,总要面对的。”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重新来到云霄殿,云萝心中的惶恐无可比拟。 出乎她的意料,仙帝和西王母坐在宝座之上,面色波澜不惊,并未动怒。 “句芒,你倒是会护徒弟。”仙帝的语气生硬冷厉。 句芒拱手说:“仙帝,我想知道真相,曦华公主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云萝的命格为什么会引出阴神?” 西王母叹了一口气:“这件事要说起来,就要从梦貘族说起了。” 梦貘族和这件事有关? 云萝太阳穴突突一跳。 西王母说:“云萝,你心里一定是在责怪天宫责罚太重,对不对?其实梦貘族如果只是吃了仙梦,泄露天机,倒不至于将全族的人都压在灵虚山下。” 云萝失声说:“娘娘,难道……” 她静静地看着她:“你想的不错,梦貘族原本是正气浩然的异兽族群,却在一夕之间变成了阴神一派!” “不可能!”她惊叫。 蓐收皱了皱眉头:“仙帝,王母娘娘,阳神和阴神的分界线不是泾渭分明的吗?梦貘是我阳神一派的凡间异兽,怎么会变成阴神呢?” 西王母摇头:“当年那只犯错的梦貘,吃掉的根本不是司命仙君的梦,而是阴神的梦!从那时起,梦貘族就开始产生了变化,许多梦貘变成了阴神……发现时,梦貘族已经有异兽偷偷跑到人间祸害百姓了!为了避免祸端扩大,天宫只好将梦貘族全族都压在灵虚山下,对外宣称他们只是违反了天条。当时只有三只梦貘没有变成阴神——一个是云萝你,第二个是祭司姽婳,还有一个是族长之子承湛。” 犹如身居冰窟又被浇了一盆冷水,云萝整个人都怔住。 “你想用幻珠救族人,天宫早有察觉,只是一直按兵不动。”西王母继续说,“后来姽婳用掉了幻珠,天宫虽然恼她不遵天条,但省去了幻珠这个大麻烦,也就罢了。” 云萝恍然大悟,但同时也有另一个疑问。 “那曦华公主是怎么回事?” 西王母凝气眉头,走了两步,回头问她们:“你们可还记得曦华的仙宫?” “记得。” 她猛然记起曦华宫里的五彩贝壳,珊瑚灵,似乎都是……海灵? 一个天宫的公主,所居的宫室怎么会有凡间海洋的东西呢? “曦华公主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六公主,她是一位上仙和鲛人的私生女,天生就有特殊的体质——亦阳亦阴。自她出生时,天宫就收养了她,并以月祟等阴物来补养她的所需。正如蓐收所言,我们之所以想要曦华嫁给他,就是为了让他的阳刚之气来镇住曦华体内的阴气。” 她惊得目瞪口呆。 “那那位上仙……” “上仙已经受到了天条的惩罚,可是曦华是无辜的。” 仙帝继续说:“天宫之所以收养曦华,还有一个原因是——她体内有阴阳两派的力量,若是世间阴神的力量一旦有所壮大,曦华体内的阴神之血就能够苏醒过来。从这个角度来说,曦华的变化是一种征兆。” “原来如此。”云萝明白了,同时又为曦华感到寒心。一直宠爱她的仙帝和西王母,对她又有几分亲情? “云萝,你是那个破解阴神封印的人,只要你躲过这一万年,那么天地之间的未来都是风平浪静的。”西王母淳淳善诱。 仙帝含笑看向句芒:“你现在明白了吧,我和西王母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六界苍生。一旦阴神完全苏醒,会将凡间异兽都收为己用,到时候遭殃的是人仙两界啊。” 云萝闭上眼睛。 句芒应该会明白的,谁让梦貘族率先变成了阴神,谁让她天生命格就如此呢? 然而,耳边突然落下一句:“我不明白。” 她讶然,睁开眼睛。 句芒抱着双臂,冷冷地问:“仙帝,既然凡间异兽率先变成了阴神,那就说明阴神现在潜伏在凡间——只要找出阴神的力量源并摧毁,不就可以制止这一切了吗?” 仙帝和西王母对视一眼。“说着容易,做着却难。” 他反驳:“如果不做,永远都难。” 仙帝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在摧毁阴神的这个过程中,任何变数都有可能发生!现在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将云萝困在灵虚山。” “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什么……” “仙帝,句芒是说,很可笑。”一直沉默的蓐收突然开口,加重了语气,“仙界的安危,苍生的性命,竟然要一位女仙来独自承担。仙界的责任何在,天宫的意义何存!不可笑吗?” 仙帝拉长了脸。 句芒将手中的青龙利刃横过,双手抬起,字字铿然:“启禀仙帝,我句芒愿意赶赴人间,找出阴神藏身之处,杀之,灭之!只求天宫不要责难云萝!” 云萝愣住了。 仙风四溢,轻轻卷起他石青色的披风,偶尔拍上她的脚踝,弄得脚边肌肤酥痒一片。 在世间过了这么久,第一次有人为她争,为她抢,为她留取一份逍遥自在的生活。她只觉得眼睛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 而那个为她拼尽全力的人,却回头轻斥她:“别哭,我的弟子是不会哭的。” 云萝没出息,到底还是没有忍住眼泪。 仙帝神色稍霁,和西王母低声商议了几句,就温声对她说:“罢了,云萝,你和句芒一起去凡间灭掉阴神吧。” 她惊喜地抬头:“仙帝!” “但是,你不要心存侥幸。”仙帝指了指水晶球,只见球中画面又有了改变。 这一次显示的地方是凡间,触目之处只看到焦黑的土地,衣衫褴褛的人们。他们脸上充满了愁苦,刚走了几步就无力地倒在路边。 “这是……”她刚刚惊喜的心情像被泼了一桶冷水。 “阴神的力量有所复苏,所以自然会有恶人横行在世间。你和句芒可要抓紧了,不能让恶人再为非作歹了。” “谨遵仙命。” 蓐收懒懒地说:“仙帝,为什么不让我跟他们一起去?” “你是西方神兽,要镇守仙界,不可再下凡间。” 蓐收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句芒的肩膀:“这么有趣,可惜我不能跟着去了。不要紧,我会送你一袋子仙器的。” 仙帝突然说:“再多的仙器,也没办法找到阴神。” “为什么?”他们不约而同地问。 仙帝负手而立,宽大的袍袖垂在身后,显出一派仙风道骨。他缓缓地说:“仙器是用阳神的力量所铸,自然不能探寻阴神的下落。句芒,你的仙力在天界无人可以比拟,然而到了凡间,却不一定能够占得上风。” 句芒明显不信。 仙帝微微一笑:“我问你,假如一座城中藏有一颗明珠,你能那座城夷为平地,只为了找出明珠吗?” “不能。” “假如敌人手中有成千上万的百姓做人质,你能不顾他们性命,将对方杀死吗?” “也不能。” “这就是了,”仙帝微微叹气,“人间和天界不同,你在和阴神打斗的时候,要注意不要伤了凡人性命,这必将变成你的擎肘。句芒,你已经习惯了强大,也习惯了用最直接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却没有意识到,很多时候用蛮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句芒默了一默,道:“那让我到凡间历练一番,也许能够有所长进。” 仙帝赞许地看着他:“孺子可教也。你和云萝仙子立马下凡去吧,记住,不可以用仙术扰乱人间秩序。” 尽管前路艰难,但好过压在灵虚山下的万年。云萝不由得欣喜:“谢仙帝。” 第八章 乾坤日月待重昭 第八章 乾坤日月待重昭 云萝和句芒走到南天门,望着万里高空下的凡间,一时有些感慨。 她头脑还是清醒的,如果不是句芒打败了五万天兵,仙帝也不会这样处处为她考虑,放她下凡除魔。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到这里吧。”句芒回身对蓐收说。 蓐收十分头疼地用玉骨扇挠了挠后脑勺:“真是太可惜了,又少了一个茶友!有什么难事,你们记得知会一声。” 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凑到云萝耳旁说:“告诉你,句芒刚愎自用,死要面子活受罪,吃软不吃硬,以后你和他多相处相处就知道了。” “说什么呢?”句芒不满地一把拉过她,“蓐收,你多想了,有我在,我们不会遇到什么难事。” “喂喂,这种态度就是刚愎自用啊!”蓐收不满地大喊。但是句芒腾云一眨眼就飘出去了好远。 “句芒,我想下凡之后,先去皇宫走一趟。” “去看望姽婳吗?” “还有承湛。”她补充了一句,却看到句芒的脸又黑了几分,连忙改口,“其实主要去看姽婳,顺便才看承湛的。凡间现在遭受大难,我总要了解一下情况。” 他这才缓和了神色,淡淡地“嗯”了一声。 奇怪,他只是她的挂名师父,她干嘛要向他解释这么多? 在天界几个时辰,人间已经度过了三个多月。 彼时正是三月桃花雨,雨丝润得宫道的石板上泛着一片亮亮的水光。往远处眺望,万重宫阙隐在淡淡烟华之中,犹如琼楼玉宇。 烟雾薄薄,十分疏淡,却衬得宫阁景色格外地好看,丝毫不逊色天宫仙境。 然而走近了一看,却依旧是檐牙如利角,廊腰如缦带的人间景致。宫苑里一步一景,宫殿高大巍峨,廊檐下有飞檐画栋,让她这样的仙人都忍不住心生敬畏。 皇宫内静谧无声,偶见路过的宫人,列成整齐的队伍经过。此情此景,更衬出这层层叠叠的宫室震撼人心的恢宏气势。 念动了隐身术,和句芒在宫道上走着,云萝的心潮久久不能平静。 云萝承认,她还是有一点害怕见到姽婳和承湛相亲相爱的场面的。然而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忽闪而过,她不由得苦笑:如今想这些还有什么用? 句芒掐指一算,指了一个方向:“你往那边走就行了,姽婳在香娆宫。你去吧,我在这里先休息一会儿。” 云萝看了看他半透明的身体:“那你也要注意不要被凡人发觉。” 他纵身一跃,跃上了红砖碧瓦的宫顶,拍了拍檐角上的螭吻,半开玩笑地说:“你放心,这里是我的地盘。” 香娆宫是一座精巧的宫苑,里面种着一树树的桃花,开得正盛。远远望去,犹如浮着一片绯红云朵,煞是好看。 看来,承湛对姽婳也是极好的。 云萝化作一缕轻烟坐在枝头上。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可以看到宫室一角。窗前搁置着青玉案,案上有有纸有笔。雪白的宣纸上,还落着一枚桃花。 只是那纸上并未着一字。 蓦然,她听到一声女子的幽幽叹息声,接着有人吟道:“楼外飞花入帘。龛内青烟疏淡。梦中浮光浅,总觉词长笺短。轻叹,轻叹。裳边鸳鸯成半。” 那声音正是姽婳。 云萝压低身子,透过半开的窗扇看到,姽婳正坐在案前,穿一身鹅黄色春衫,眉间轻蹙,笼着一抹轻愁。 姽婳垂眸看着那张雪白的宣纸,又自言自语地说:“没想到,这首如梦小令真是昭示了梦貘族女子的命运——裳边鸳鸯成半,总是和自己的心爱之人相爱不相守。” 云萝大吃一惊。 她和承湛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她发出如此的悲叹? 正想着,一名宫女走了进来,低眉顺眼地向姽婳礼了一礼:“娘娘,今天是你的寿辰,可要知会皇上一声?” 姽婳懒懒地回答:“不用。” “可是别宫的娘娘都是用这个法子让皇上来自己宫里的……” “让你别去你就别去。”姽婳开始有些不悦,“那么多话干什么?” 然而话音刚落,外面通传的宫人就喊了起来:“皇上驾到——” 云萝转移视线,只见承湛一身衮服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队宫人,连忙躲在花枝茂盛处。他眉目依旧疏淡,薄唇紧抿,似有不可言说的心事。 没想到,姽婳突然一个激灵站起来,将宫女赶了出去,然后迅速冲到门口将门关上,大喊:“皇上请回吧!” 承湛身边的公公首先变了脸色:“李美人,皇上刚下朝就来你这边,你怎可如此僭越?还不快快迎驾!” 姽婳大声道:“皇上,满朝文武都说臣妾祸国殃民,红颜祸水,您再来臣妾宫里,可不就是让我更难做人了?” 承湛静静地看着那扇宫门,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管他们怎么说。” “可是臣妾在乎!”姽婳声音哽咽,“皇上,您是明君圣主,不要为我一介女子……坏了朝纲。” 云萝整个人都呆住了。 为什么会有人说姽婳祸国殃民?她自变成凡人之后就没有什么灵力了,一个弱女子还能做什么? 承湛伸手推门,那只手在门上顿了一顿,最后还是缩了回去。他叹气:“那朕走了,姽婳。” “恭送皇上。”姽婳落下泪来。 承湛转身离去,然而就在走到回廊的转角时,他突然顿步。 风丝拂过来,吹起他紫色的袍袖,而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几乎就要站成一尊静默的雕塑。如果不是桃花悠然飘落,此情此景几乎要让人觉得那是一幅画卷。 承湛转过身,缓缓说出了一句话:“对不住。” 说完,他就大步离去。 姽婳靠在门上,一点点地委顿下去,最后伏在门扇上,云萝看不到她的面容。 是了,她是那样骄傲的女子,不肯让任何人看到她的眼泪。 云萝望着这空茫的宫苑,一时觉得就算桃花开得更盛更美,也填补不了人们心中的空。 瞥见案上的白玉美人瓢,她折了一枝桃花插了进去。桃花娇嫩,一枝风华绝艳,夺了东君犹带露。既然今天是姽婳的生日,那么这枝桃花就当做是贺礼吧! “来都来了,怎么不出来见我?”姽婳的声音突然响起。 云萝蓦然一惊,飞进宫室落在地上,解了隐身咒回身看她:“姽婳。” 她从地上站起来,依旧是妩媚的眉眼,袅娜的身姿,却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应该是尚未完全拭去的泪痕给她添了一些沧桑。 “云萝,我还欠你一句谢谢,”她说,“听说是你向王母娘娘求情,没有追究我私自逃出签筒的罪。” “你为什么不见承湛?” 她苦笑:“从迎娶我的那一天起,天下就大乱了——先是北方出了战事,现在南方闹起了瘟疫,还有地方有饥荒,于是就有很多大臣上书,说我是祸国妖姬。” 云萝想起西王母给她看的场景,说:“姽婳,那不是你的过错,那是阴神的力量开始觉醒,许多恶人在世上横行所导致的。” “阴神?”姽婳凝起一双秀气的眉头,歪着头看她。 云萝牵起姽婳的手,看那双玉手又细瘦了许多:“姽婳,我这次来是向你道别的。” 姽婳猛地捉紧她的手:“你要去哪里?” 云萝将阴阳两神相争,西王母对她的安排以及句芒大战天兵天一一道来,姽婳听得紧张兮兮,几次差点惊叫出来。 听完诉说,姽婳低头沉吟,突然眨巴着眼睛看她,“云萝,你愿意带我一起走吗?” 云萝愣了一愣,哑然失笑:“姽婳,前路多坎坷,你还是不要去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一介凡人,带上我是个累赘?” 云萝连忙否认:“不,我没有这么想,我只是怕你受苦。再说你走了,承湛怎么办?” 提起承湛,姽婳的表情有些黯然。她施施然走了几步,在美人榻上坐下。这些日子她清减了许多,站着如弱风扶柳,躺着如娇花落水。云萝有些心疼,忍不住问:“承湛是不是待你不好?” “他对我自然是好,只是别人对我不好罢了。”姽婳淡笑着看云萝,“也许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毕竟我拿走了本该属于你的。” 云萝有些尴尬,望向窗外春日,道:“姽婳,我和承湛已经永远结束了,仙凡有别,你是懂的。” “是吗?”姽婳低下头,揪着手中的丝帕,娓娓地说:“入宫之后,我的确很受宠,可是很快我就发现,原来这凡间讲究的是一个门当户对!因为我出身不好,所以受尽了鄙视。承湛处处维护我,反而让那些人更加记恨我了。” 云萝低头看着美人瓢中的那枝桃花,默默无声。 姽婳继续说:“如今天下大乱,承湛每日处理政务十分辛苦,我看着都心疼了,可我什么都帮不上!真是讽刺,以前做签神的时候,我帮了他许多忙。如今结成夫妻,反而只能看着他一个人扛起整个江山……云萝,如果我能帮上承湛,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你要和我们一起?” 姽婳来了精神,从美人塌上一跃而起,快步走到她面前:“云萝,我要去!等到将来天下太平的时候,也有我的一份功劳,那些人就不会说三道四了!” 云萝记起姽婳痛苦的拒绝,以及承湛无奈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感慨万千。身为凡人,就注定要考虑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哪里像作为一只梦貘,生活在夜色山林里那般自由? “好,那就跟我们一起上路。” 姽婳这才露出如花笑靥:“云萝,我就知道你待我是最好了。” 云萝笑了笑,拈起美人瓢中的那朵桃花,为她簪在发髻上。 可是,句芒会同意带上姽婳吗? 云萝有些拿捏不准,小心翼翼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句芒。本以为至少要花费一些周折,没想到他只是懒懒地应了一声:“姽婳当然可以去,她如果跟着,我们一路的花销就有人掏银子了,何乐而不为?” 姽婳噗嗤一笑:“句芒大人真会说笑,承湛自然会给我们带足补给的。” “补给倒不需要多少,关键是一份天下地图。”他凉凉地回答,并没有多少热情。 姽婳碰了一鼻子灰,怏怏地不再开口。 翌日,承湛听说了此事,很快就赶过来见了他们。当时云萝和姽婳正在窗前画桃花,清风吹来,姽婳就画歪了一笔。 云萝故意嗔笑:“你看你是什么定性?就算这纸面吹得跟麦浪似得,我依然能够画得齐整呢。” 姽婳也当仁不让:“说好了要为我补过生日,你怎么反倒挖苦我了?” 云萝和姽婳相视一笑,然后越过姽婳肩头,就看到了承湛。 他并未让人通传,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口,含笑地看着她和姽婳,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姽婳忙放下画笔:“皇上,您来了也怎么也不让宫人知会一声?” 承湛默然,看着纸上的那一株桃花,声音里有些凄楚:“姽婳,对不住,是我保护不了你,让你受尽非议。” “别这么说,”姽婳将目光看往别处,“是我觉得这宫里太闷了,想要出去见一见大千世界。承湛,等我回来,一定就没有人敢说我是祸国妖姬了。” 承湛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她:“云萝,只要压制住阴神,就一定能够让天下太平吗?” 云萝只觉一股豪气在胸中涌动,斩钉截铁地道:“只要遏制阴神,就一定能够让日月重昭!” “好!”承湛眸中涌起波澜。他将手中的木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卷地图铺开,对云萝说:“这是一份天下诸国的地图,希望对你们有用。” 云萝一喜,连忙上前去看:“山川河流都有标注,这份地图真详细!” “你看,这里就是我们所在的宋国,这里是夏国,这里是漠北……”话音还未落地,那份地图突然渐渐变得透明,最后竟然消失了。 “怎么回事?”姽婳大吃一惊。 云萝一头雾水地向窗外一看,只见句芒一身青缎袍子,正倚在一棵桃树上看那份地图。“这份地图绘得不错,我收下了,谢了啊。” 承湛薄唇一抿,凉凉地回道:“没想到句芒大人堂堂上神,也玩这种不请自取的把戏。” 句芒嘴角抽了一抽,额头上的青筋就暴了起来。“反正你早晚都要将这地图呈给我的,我拿了就拿了,又能怎样?” “是不能怎么样。”承湛转身看向云萝,“云萝,我这皇宫虽不比不上仙宫的阆苑仙葩,但也是自由自在。不如你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再动身也不迟。” “你以为这皇宫是你的?所信奉的图腾还不是我青龙!云萝若是要沾光,也是沾我的光。”句芒话中酸味十足。 这两个人怎么一见面就是夹刀弄棒天打雷劈的?云萝连忙从中解围,赔笑着说:“承湛,斩杀阴神事不宜迟,也该给我们准备一下辞行宴了。” 承湛这才缓和了脸色:“姽婳替我宋国斩杀妖魔,此事关系重大,所以在文武百官面前,就只能以姽婳出宫闭关祈福为理由。原本要风风光光办一办,现在为了不暴露斩杀妖魔的目的,就只能委屈你了。” 云萝一笑:“我没关系,句芒大人也没关系。” 句芒哼了一声,不再理她。 出发的那一日,天高云阔,金晖将淡云晕染得如同一匹上好的鲛绡,稀稀落落地铺陈在天幕之上。浩荡的长风飞来,卷得皇家幡旗在头顶上呼啦作响。 站在高台之上放眼望去,整个皇宫如一张硕大的棋盘尽收眼底,让云萝顿生豪情:“真气派!” 句芒没好气地说:“区区皇宫,怎可跟九重天阙相比!” 云萝斜了他一眼:“句芒大人这几天怎么句句带刺?” “只是不想让你看见这皇宫,就忘了仙宫。”句芒意有所指地说,“云萝,你要记得,你已是仙人,不可贪恋人间美景。” “人间美景和仙宫不同,多看看也是好的,怎么能扯上贪恋呢?” 句芒一笑,不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片刻,他又问:“你说,我够资格做一个皇帝吗?” 云萝愣了一愣,不由自主地说:“如果论相貌美丑就能够当皇帝,你的确够资格。” 他顿时一喜,面上阴霾一扫而空:“你说得极是。”沾沾自喜之后又问:“那我和承湛比,谁比较适合当皇帝?” 这个……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 云萝犹豫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决定恭维一下,从齿缝里挤出了一个字:“你。” 他顿时笑得更加灿烂。原本就是少年的面相,这样笑得开怀,更是平添了几分孩子气。 云萝无语地捏了捏眉心:这条龙还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雨水就泛滥啊! 不过也正常,想她当初不过是改了别人的梦给他画了个麻子脸,就惹得他百般报复,眼下自恃美貌也符合他的本性吧! 蓦然,有宫人高声喊:“肃静——” 云萝连忙站直身子,看承湛带领文武百官一步步地走到高台上来。 送行的军队浩浩荡荡一眼看不到头,承湛亲自带领百官来送行。 姽婳换了一身戎装,飒飒英姿让她多了一些与众不同的味道。承湛哈哈一笑,拿过一杯酒:“爱妃真是不爱红妆爱戎装!这杯酒朕就先干为敬!” 姽婳回敬,声音铿锵有力:“皇上,不杀尽作恶的歹神,臣妾誓不回宫!” 云萝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像看一场戏。戏中的两个人,一个为了摆脱红颜祸水的名声,一个为了安定自己管辖的疆土,却非要在众人面前表演出几分壮烈的味道。 其实,他们的心未必不缱绻,却只能将情意深藏。 “云萝,”句芒突然轻声唤她,“你说承湛和姽婳有心意珍珠吗?” 云萝一怔,这才记起他是问星河中那些凡人心事形成的珍珠,于是回答:“一定有,只是没有找到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没回答,只是用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看着她:“我觉得他们两人都不够坦诚,如果有心意珍珠倒简单了,直接将珍珠合二为一……云萝,我们以后不要这样虚以委蛇。” 云萝看着他,一时竟无言以对。他们,为何又要心意相通? 无论仙界还是尘世,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牵绊与无奈。 半个时辰后,军队出发了。 姽婳、句芒和云萝坐在前头的一辆马车里,渐渐地驶出了皇城。一路上,姽婳的情绪十分低迷,一句话都没有。云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姽婳,你后悔还来得及。” 姽婳抬头看她,眼睛里隐隐有泪光:“不,我不后悔,我只是……只是觉得他如果多挽留我一会儿就好了。” 有泪落在她的银白软甲上,很快就消弭不见。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虽已出发,云萝还一头雾水。 他向云萝腰间抬了抬下巴:“我们要去青丘找九尾狐,询问她找到玄图的方法。” “玄图是什么?” 句芒说:“和仙器相反,玄图是一种玄器,可以探查出阴气最盛的地方,查出天下阴神的藏身之处。我们要找阴神,首先就要找出玄图。” 云萝看了看天色,瞥见不远处有一处炊烟,不由得道:“很晚了,我看前面有个村落,还是先去填填肚子吧。” 云萝和句芒都是仙人,自然不用吃喝,可是姽婳不同,她如今是凡人,经不起饿。 他们向着炊烟的方向走过去,不到半个时辰,果然看到一处村落。白墙黑瓦青石桥,小桥流水油菜花,那村子景色十分美丽,约莫有上百户人家。 “这么大的村子,一定有酒馆之类的店铺。”姽婳兴致勃勃地四处打量,突然好奇地问,“怎么没什么店开张?” 云萝心生疑惑,果然注意到这些店铺都关着门,而且招牌上非常奇怪,很多都和睡觉有关。比如,“香寐小筑”、“长梦馆”,而酒馆、茶楼或者布坊之类的倒没见着几家。 “居然没见半个人影,真蹊跷。”句芒皱起眉头,“这里距离皇城不远,按理说瘟疫和饥荒都不会闹到这边的。” 可是刚才不还看到炊烟了吗?那就说明这里一定有人烟。 思及此,云萝快步走了几步,果然看到一个店小二正在酒馆里收拾东西,连忙上前说:“小二,别打烊,我们还没吃饭!” 店小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位客官,我们刚刚开张。” 云萝呆了一呆,看了看外面渐黑的天色:“你们做的是夜市生意?” “嗨,客官您是外地人吧?这是我们大西村的风俗,这会儿刚起床,每天只吃一顿饭,所以我这酒馆啊,也只开张两个时辰。算你们来得巧!” 姽婳一听,脱口而出:“你们只吃一顿饭,做两个时辰生意?那其他时间都用来干嘛?” 店小二打了个哈欠:“睡觉啊。” 睡……觉…… 云萝扯了扯嘴角:“你真幽默。” “你们坐吧,要点什么?” 云萝想了想说:“就来你们这里的招牌菜吧,要素的。” 他露齿一笑:“好来!” 夜色彻底黑了下来,外面街道上点上了灯。句芒一直沉默,突然说:“他没开玩笑,这个村子就是刚刚起床,你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云萝看到街上果然有几个行人,挎着篮子,看样子竟像是去买菜。姽婳惊得喃喃自语:“可是,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啊,他们竟然睡得那么久?” 云萝沉吟:“总之,这个村子不太寻常。” 正聊着,那店小二已经从后堂走了出来,将手上的托盘放下,给他们一一布菜:“客官,菜来喽——” 菜品倒是还不错,三份素面,一盘青菜豆腐,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红烧肉。 云萝皱了皱眉头,指着那盘红烧肉说:“小二,不是说我们只要素菜吗?” 店小二咧嘴一笑:“客官,这不是肉,这是面筋!您尝尝,我们店里的招牌菜,叫做——梦貘肉!” 云萝呆住了。 姽婳也呆住了。 句芒倒还能保持镇定,慢悠悠地喝着茶水,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你、你再说一遍,这是什么肉?”云萝怀疑自己听错,指着那盘菜肴问。店小二用十分洪亮的声音说:“这是梦貘肉,香酥可口,保你吃了还想吃!” “你们为什么要将这盘菜叫做梦貘肉?” “不仅是我们这一家,全村的饭店都有这个梦貘肉,不过我们家有独家秘方,做得最好吃!”店小二涎着一张脸说,“我们村的风俗就是吃梦貘,打梦貘……” “你们为什么这么恨梦貘?”云萝忍不住问。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他,他摸摸后脑勺,说:“这个恐怕得问族长了,反正在大西村,梦貘是不祥之物。” 从他的表现来看,没有一丝异样,而她也没有从他身上嗅到任何妖气。云萝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店小二下去之后,云萝问句芒:“你怎么看?” 他这才放下茶碗,向她和姽婳露出一个高深的笑容,然后执起竹箸,夹起一块“梦貘肉”吃起来,边吃还边品评:“不错,味道很好,只是不知道梦貘肉是不是真的这个味道。” 云萝差点气炸了肺:“句芒!” 他这才收了揶揄的表情,笑着说:“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吃饭吧,你没听他说吗,只开张两个时辰。如果晚了,说不定连客栈都找不到了。” 她和姽婳面面相觑,然后开始吃饭。这一顿饭,吃得他们索然无味。 吃完饭,走出酒馆,果然看到许多行人都急匆匆地往家里赶。句芒叹了一口气说:“他们是赶着回家睡觉,咱们还是早点去找客栈吧。” 在村里行了一刻钟,总算是敲开了一家客栈的门。老板睡眼惺忪地给他们开了门,打着哈欠说:“你们要住店就赶快,这都什么时辰了。” “两间上房。”云萝连忙递过去一两银子。老板这才打开门让他们进去,随手指了两间房说:“这一间是天蚕丝被褥的,这一间是云丝锦被褥的,你们要哪一间?” 云萝不动声色地推开其中一间房,只见房间中有一张大床,床沿距离房门口只有两步距离,除此以外空无一物。 “这……”云萝愕然。 老板不耐烦地说:“这什么这?客官,虽然这床比不得村上的寐铺,但是也足够你们睡得足了。” 她记起在村里看到的奇怪店铺,忍不住问:“香寐小筑和长梦馆都是卖什么的?” “都是我们这里的寐铺,专门给客人睡觉用的。” 姽婳惊异地说:“你们这里的人真喜欢睡觉。” 那老板越说越精神,索性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也就我这种上了年纪的人知道,大西村都是给梦貘害得呀!” 云萝心念一动,紧跟着问:“到底怎么了?梦貘在大西村做了什么?” 他将目光放远,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这都是听我爷爷辈的流传下来的故事。很久以前,大西村里来了许多只梦貘,它们在白天可以化为人形,在夜晚就是兽形。起初,它们对村民很和善,帮助村民将噩梦赶走。后来,梦貘对我们说,要帮助我们每天晚上做香甜的美梦。” 云萝看了姽婳一眼,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梦貘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那后来呢?”句芒问。 “村民们很信任它们,就按照它们所说的,将神药倒入村头的唯一井水中。村民喝了那井水,果然能够睡得香甜,每天都能做无数美梦。渐渐的,大西村的村民都不爱干活了,每个人每天就喜欢睡觉,每日只有一餐饭。有时候,大西村的村民也很痛恨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可是还能怎样?喜欢睡觉似乎已经变成了村民的天性,他们世世代代就这样睡下去,后来还开了专供睡觉的店铺。这里距离商道不远,来往的客人也多,勉强能混个温饱。” “你们无法控制自己不睡觉吗?” 老板摇头:“不能……梦貘让我们睡觉,就是为了食用我们的美梦!怎么可能会让我们轻易摆脱?所以我们都恨梦貘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不是梦貘,我们怎么能变成这样的懒骨头!” 云萝听得心惊肉跳,和老板叙了几句就进了房间。刚关上门,姽婳就急问:“云萝,族中竟然出过这样的事?” “没听说过。”云萝皱紧眉头。 句芒在旁边突然插口:“云萝,你忘记仙帝的话了?” “什么?”云萝一头雾水。 他说:“仙帝说,梦貘族当年之所以从灵兽变成了恶兽,归顺阴神一派,是因为做下了许多恶事。这大西村大概是当年恶事的其中一桩吧。其实,每一个凡物心中都有善念和恶念。如果禁不住诱惑,做了坏事,恶念就会占了上风,这个凡物就会慢慢变成阴神一派的力量。” 姽婳像是记起了什么:“我想起来了!” “什么?” “梦貘族唯一可受的诱惑是这天下有吃不完的美梦……三百前,梦貘族还没有被压在灵虚山下的时候,我记得有一只梦貘向族长提过,可以在凡人的饭食中下药,让他们长眠不起,这样美梦就一个接一个……” “真是荒谬!”她又惊又怒。 姽婳拍拍云萝的手背,以示安抚:“我和族长当时就驳斥了这种想法,后来我就不清楚了,也许那只梦貘偷偷和别的梦貘商议一致,用了这种龌龊的法子也未可知。” 云萝怒火中烧:“我们梦貘是灵兽,从来都堂堂正正,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败类。” 姽婳沉吟了一下,说:“既然是我们梦貘族犯下的罪孽,那我们就试着帮一帮大西村的村民好了。” 云萝也有同感,毕竟是梦貘族有错在先,如今为当年犯下的罪孽赎罪也是应该的。如此约定一番,他们决定等到天亮,就立即去寻找那口让全村人嗜睡的水井。 客房的被子果然十分舒适,躺在上面轻柔薄软,让人犹如躺在云间,浑身没有一处不妥帖。云萝和姽婳共塌而眠,一梦就睡到了天亮。 云萝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只听句芒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云萝!你们要睡到什么时候?” 往窗户上一望,她顿时大吃一惊,竟然是日上三竿的时辰,肚子也饿得咕噜噜直叫。姽婳躺在旁边,呓语了几声,翻了个身继续睡了过去。云萝连忙推了推姽婳:“姽婳,起床了!” 姽婳打着哈欠说:“不知道为什么,这床太过舒适,我睡得浑身酸软。” “已经快到正午了!” 她微诧,睡意这才散去:“什么,竟然这么晚了?” 七手八脚整理好衣服,她和姽婳推开房门。只见句芒倚在门前,好笑地看着他们:“昨天是谁豪言壮志地说,要为梦貘族赎罪的?” “赎罪也不能不睡觉啊。”云萝心虚地接了一句,“你怎么不早点叫我们?” “我敲门已经敲了好久了。” “那也可以直接进来晃醒我们啊。” 句芒的脸颊突然有些发红。他躲开她的视线,吭吭哧哧地说:“我堂堂句芒达人,岂会有失礼数。” 云萝倒是没想到这一层,脸上也不由一热,但见他比她还局促,忍不住生了几分逗他的心思:“你不是说,上仙都除了情根了吗?既然无情,哪里来的色心,又怎么能算是失了礼数?” 姽婳噗嗤一笑:“句芒大人,听闻你是青龙神兽?可总觉得你是一条火龙——整个人都要羞得烧起来了呢。” 句芒愤愤地瞪了他们一眼,竟然使了一个遁风咒,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只剩云萝和姽婳还站在原地怔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 第九章 青丘有狐生九尾 第九章 青丘有狐生九尾 云萝和姽婳找到村头水井时,句芒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他见他们走来,轻咳一声,说:“你们过来看这井水。” 那里有一口青石垒成的水井,井沿上生满了青苔,打水用的水桶已经破旧不堪,上面有斑驳的刻痕,看来已经上了年头。 井水清亮,一悠一晃地映照出几个影子,似乎并无任何不妥。 句芒用水桶将井水打上来,然后对姽婳说:“你喝一口。” 她一惊:“喝了这井水,岂不是要再睡上好几个时辰?” “是啊,”云萝皱起眉头,“而且姽婳现在是凡人。” 句芒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正因为她是凡人,所以我才要她喝一下。我保证,姽婳不会少一根头发。” “我喝。”姽婳接过水桶,低头喝了几口井水,然后用绢帕轻轻抹了抹嘴巴。云萝紧张地问:“姽婳,你感觉有什么不妥吗?” 她也有些不安,只用手按住腹部,摇了摇头。 也许,这井水使人嗜睡的作用还要等一会儿。云萝紧张兮兮地瞅着姽婳,生怕她下一刻就睡过去了。然而等了快一个时辰,她还是好好的,丝毫没有困倦的迹象。 云萝疑惑地摸了摸她的额头:“姽婳,你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摇头。 奇怪了,客栈老板明明说,三百年前梦貘族在里面下过使人嗜睡的药物啊! 身后传来句芒的低笑。云萝回头一看,他正笑得肩膀颤抖:“云萝,你也不想想,都过了三百年了,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再神的药力也该失效了!” 云萝恍然大悟:“这井水根本就没有问题?” 他笑着点头。 “那村民怎么还会嗜睡?” “也许是内心认为井水有问题,所以就不自觉地觉得自己应该睡觉。”句芒若有所思地说。云萝心中一亮,喜滋滋地说:“那我们现在就将这个真相告诉他们,不就万事大吉了?” 句芒只是笑而不语。 他这个似是而非的态度,让她顿时没了底气。可现在要让村民们从梦貘族带来的梦魇中醒来,只有这个办法了。 云萝打定主意,对姽婳说:“我们去挨家挨户地告诉他们,井水根本就没有问题。” 姽婳愁容满面:“这个村子可有上百户人家。” 云萝想了想,深呼吸一口气,拼尽全身力气向村子里大吼了一声:“死人啦!要命啦!失火啦!起来救火啦!”同时,她还用了千里传音的秘术,保证让每一户人家都能够听到她的喊声。 果然,一阵霹雳哐啷的声音响起,村民们忙不迭地从家中跑了出来,个个衣冠不整。“哪里失火了?”他们就像没头苍蝇一般左顾右盼。 云萝面带微笑,走上前说:“大家请听我说——村子没有失火!” “那你喊什么喊?”村民们十分不满地嚷嚷。云萝继续说:“我之所以想将大家喊起来,是想告诉大家——这井水并没有让人嗜睡的作用,梦貘所下的药早已失效!你们之所以贪睡,是因为内心摆脱不掉内心的暗示。” 死一般的寂静。 村民们直勾勾地看着云萝,一句话也不说。在告诉他们真相之前,她曾想过很多种场面——村民们要么是悲愤异常,要么是欢喜鼓舞,要么是半信半疑。 可都不曾想过,他们听了这个消息,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 笑容僵在脸上,云萝求助地回头看着句芒和姽婳。他们也同样默默地看着她,显然也没预料到是这番光景。 终于,有一个看上去德高望重的老者:“大家听我说……”许多村民纷纷向他望去,眼中充满了期盼和信任。 云萝顿时激动起来,管事儿的终于肯站出来了啊! 不料他接下来说的是:“……这是一场梦,咱们还是各回各家睡觉吧。” 村民们附和说:“是啊是啊,这一定是一场梦!咱们还是回去喽——” 云萝欲哭无泪,上前拦住他们:“大家听我说,这不是梦,这是真的!井水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是那些村民只是双目无神地看了看她,然后就打着哈欠回去了。最后句芒一把抓住她:“算了,云萝,他们不会相信的。” “为什么呀?”她悲愤异常,“他们难道都是呆子吗?” “他们不是呆子,只是习惯了祖上流传下来的生活。你想想看,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又怎么可能会相信改变他们生活的事情?嗜睡只是一个借口,关键的一点是,他们已经从骨子里变懒了。” “那怎么办?” 句芒斜靠在树干上,哼笑一声:“我倒是有个办法。” 云萝心头发抖:“你是想揍他们一顿,还是强制他们搬离村子?” “都不是,这次要用智取。” 云萝和姽婳异口同声地说:“句芒大人,你也会智取吗?”句芒并未动怒,只是将自己的计划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云萝听了,顿时感觉心里有了底气。 很快,他们三人分头行动。姽婳去商队必经的地方,云萝和句芒则揣着一兜的银子敲开了酒馆的大门。 “怎么又是你们?”店小二作势就要关上大门。云萝连忙递上一个银锭子:“小二,行行好。” 他两眼一亮:“看在银子的份上,你们有事快说。” 云萝道:“等一下有商队经过大西村,你能不能让他们每天三餐都吃饱喝足,连吃十天?” 店小二两眼一瞪:“不可!我们这里每天只吃一顿饭!” 云萝又递了两枚银锭子。 他这才松了口,然而却面露难色:“可以倒是可以,只是他们要一天三餐饭,我还要和厨师商量呢。” “如果厨师不想早起,那你就给他这个。”句芒拿起两枚银锭子,又扔给店小二。他这才点头如小鸡吃米:“客官放心,我一定督促厨师每天做三顿饭!” 她笑了一笑:“那就这样说定了,别忘了给他们做你们的拿手菜,梦貘肉。” 之后,他们如法炮制,又敲开了几户人家。开门的村民十分不耐烦:“你们烦不烦?不要打扰我们睡觉!” “我们是来送银子的!”云萝将手里的银锭子在两手之间扔来扔去,划出漂亮的曲线。 村民顿时眼神亮了,随即又好奇地问:“可你们为什么白送我们银子呢?” “谁说是白送呢?”云萝呵呵笑着说,“你们收了银子,帮我们办事就成!” “什么事?” “等会儿商队来到这个村子,你们就用这些银子购买商队的菜种、丝绸、粮食和马匹,能做到吗?” 干活没人乐意,花钱谁不会!村民们乐呵呵地接过银子,连声承诺一定办妥。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云萝和句芒走到村头,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马铃声,还有女子清脆的笑声。 循声望去,只见商队往这边走来,姽婳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向他们挥手:“云萝,句芒大人,西域的商队来大西村了!” 云萝心领神会,上前对一个走在前面的商人说:“阁下光临大西村,真是不胜荣幸。” 姽婳用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对那个商人说了几句话,那人才恍然大悟地点头,对她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通。姽婳连忙说:“他说十分感谢,想来尝尝这里的梦貘肉。我在人间这么久,早就通晓他们的语言了。” 商队一行人走进大西村。那个店小二十分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上了一桌桌丰盛的菜肴,商队们对菜色赞不绝口。 吃完饭,云萝和句芒安排的那些村民都涌了过来,用送给他们的银子购买了丝绸、粮食和菜种。之后,村民们偷偷来问她:“大人,买了这些东西之后,我们要怎么办?” 云萝正要回答,小酒馆那边突然起了骚动。原本正在喝酒划拳的西域商人突然都站立起来,吵吵嚷嚷地拍桌子砸起了碗筷。 店小二和老板匆匆忙忙地走出来,对着商人连连作揖:“客官请息怒啊,我等小店实在是承担不起。” 无奈语言不通,店小二只好求助姽婳。姽婳和西域商人们交流了一通,那些商人反而更愤怒了。 “怎么回事?”在酒馆外面围观的村民们都呆了。 句芒从酒馆一隅走出来,对身旁的骚动熟视无睹,走到云萝身边才说:“没事儿,西域商人吃喝都是事先付了钱的,但是小酒馆里没有那么多存粮!商人们闹着呢!” 姽婳再旁边添油加醋:“哇,你们看到西域商人腰上的刀剑没有?一旦给了钱却吃不到饭,他们就会大开杀戒!哎,世事无常,刀剑无眼啊!” 村民们立即吓白了脸,两腿几乎支撑不住站立。“大人,那该怎么办呢?求你们救救我们啊!” “那店小二虽然偶尔臭着一张脸,但是人很好,我不想他死啊!” “对啊,虽然店老板懒得出奇,身子太胖从不下楼,但是也曾给过我一担米,我怎么帮他?” 云萝故作高深地伸出一个指头,十分有节奏地摇了一摇:“你们现在只有一条出路了。” “大人快说,一定要救我们大西村于水火啊!” “大西村不能出命案!” 云萝这才做出一副痛定思痛的表情,指着从西域商队那里买了马匹的人说:“这里距离集市很近,你可以骑马去赶集,用剩下的银子购买一些粮食和肉类回来,然后卖给小酒馆,顺便捞点辛苦费。” “好!”斩钉截铁的决心。 云萝再看向购买了菜种的人:“你立即聘用那个买了铁器的村民,给他工钱,让他开辟一块土地,种上青菜,然后卖给小酒馆,留给他们做菜。以后再碰见这么大规模的商队,就接待得起了。” “没问题!”气壮山河的回答。 她再看到那个购买了丝绸的村民:“你和他同乘一匹马,拿着将所买的丝绸去集市上售卖,就说是今年最新的款式,西域商人知道了,怎么肯让你抢了生意,自然不会在大西村久待!” “太棒了!”喜极而泣的哭喊。 云萝又看向那个老者:“你是老人,就负责督促村里的青年劳力将村外的荒地开垦出来,等来年长了粮食,你们可以将面粉卖给小酒馆,这样你们又有银子用了。” 老者颤巍巍地就要下跪。云萝连忙一把扶住:“别,千万别,这是折我的寿呢!”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说:“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 “是啊,当初我怎么会对大人您那么冷淡呢?” 姽婳又试着和那些西域商人沟通了一番,终于,商人们不再生气,继续骂骂咧咧地坐下吃饭。 事情果然按照他们预定的路线发展着。不多时,骑马赶集的人回来了,马背上驮着几大袋粮食。小酒馆的老板殷勤地接过来,给了骑马的村民一锭银子,同时感动得老泪纵横。 不断有香喷喷的菜肴端上来,西域商人们喝酒吃肉得痛快,谁还记得方才的不愉快。村民们明显都松了一口气。 忽然门外有妇人走进来,手里抱着两卷绸布。一个黑脸的西域商人大叫起来:“那不是我们带来的款式吗?” “客官有所不知,听说这种布匹在集市上卖得很好,是从其他商队那里买来得。” 西域商人们面面相觑,忽然那个黑脸的商人将手中酒杯砸了个粉碎:“娘的,又被阿西勒那厮给抢先了!咱们赶紧吃完,明天就赶紧去集市上出货,三日后去帝京!” “说得是,这里不能久待了!” 店小二虽然听不懂这群人讲话,但还是察觉他们去意已浓,提着的一颗心才吞回肚子里,那腿脚总算走得稳当了。 在酒馆外面围观的村民们,终于放下了一颗心,三三两两地散去了。 事情告一段落,句芒也开了个桌子,让店小二上了好菜好饭。闹了这么一出,天色擦黑,小酒馆里点亮了大红纱灯。柔和灯光洒下来,这一隅竟有了几分淡然静然的味道。 “还愣着干什么,吃饭。” 云萝这才回过神,发觉句芒坐在她对面,正用一双浓墨般的眼睛看着她。她有些惴惴,直觉自己对句芒的感觉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以前他捉弄过她,威胁过她,也帮助过她……手段都是直接犀利的,从来不会有其他考虑,只有自己先整舒坦了,才会考虑别人的水深火热。可现在他用的这些小手段,让她觉得这样的句芒也挺可爱。 还有,就这样凑在一起吃饭,旁边有客人高声划拳,旁边店小二不时穿梭,那种感觉多了几分烟火的味道。 “心不在焉的,到底有什么心事?”姽婳笑嘻嘻地推了她一把。 “没事,只是觉得……无酒不欢。” 话音刚落,句芒就将一锭银子扔到店小二的手里:“小二,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来!” 上好的女儿红,刚从树底下挖出来,坛子上还带着泥土的芬芳。云萝倒了一碗酒:“师父,徒儿敬你一杯。” 句芒的眼中有复杂情绪闪过。他将手中的瓷碗和她的一撞:“总算心甘情愿入我青龙派了?” “徒儿以前太过执拗,看不出师父的好,还请师父原谅。” “油嘴滑舌。”句芒心里很是受用,只是手心居然微微出汗,“那你说说,师父哪里好?” 云萝上下打量了一下句芒,偷问姽婳:“你说说我师父好在哪里?” “不知道。”姽婳老老实实地啃猪蹄。 “自己想!”句芒不悦,紧紧盯着云萝。她这才诺诺地回答:“嗯,师父为人仗义,法力高强……” “还有呢?” 云萝嘻嘻笑了,继续道:“脸皮也比常人厚那么一点点,不然能想出今天这损招?” 句芒只觉得手心里的汗又冷了下来,默默地喝着酒不说话。云萝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不满地道:“师父,徒儿只是开开玩笑。” 他不回答,半晌才搁下酒碗:“刁徒你听着,总有一天,为师要将你逐出师门!” “师父不抓着我的错处,没办法将我驱逐的。” “谁说没办法?”句芒醉眼朦胧地靠过来,“师徒之间若日久生情,不就可以将你踢出青龙派了吗?” 说完,他便伸了个懒腰,将剩下的酒一股脑倒进嘴里,晕晕乎乎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云萝觉得脑中也晕晕乎乎的。 姽婳更是讶异,啃了一半的猪蹄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她指着云萝结结巴巴地道:“他、他刚才……” “别说话,先擦擦嘴吧!”云萝心跳得厉害,拿布巾往姽婳嘴上乱抹。擦到一半,她跺了跺脚,捂着脸跑了出去。 姽婳愤愤然将布巾扔在桌子上,对着她的背影怒骂:“你们两人好好吃饭不行吗?非要整这些幺蛾子,弄得我也没心思吃饭了。” 那晚,大西村照样沉沉好眠。只有两个人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离开大西村的时候,村民们依依不舍地向他们告别。只是转身之时,云萝依稀听到有村民在议论:“你们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很快就有人否定了他的怀疑:“哪里不对劲?大人给我们出的主意十分在理!” 句芒和云萝对视一眼,赶紧加快脚步。 路上,姽婳有些担心地问:“你说,送走了西域商人,大西村的村民会不会又懒散下来了?” “不会,他们一旦尝到了勤劳的益处,就一定会改掉懒惰的毛病。”云萝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这个主意很好,总算是将梦貘族当年犯下的罪孽给洗去了。” 姽婳苦笑:“可笑的是,我已经不是梦貘了。”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瘦瘦长长的一缕,仿佛昭示着前途的飘摇与凶险。 三人御风而行,根据那张天下之图到了青丘。青丘之地峰峦叠嶂,密林郁郁苍苍。行在山路上,偶见银白色的山涧自万仞之高的悬崖上垂挂下来,四周浮着幽冷的水气。 “九尾狐就住在这山峦中,只怕是早早得了消息,躲着不见我们吧。”句芒望着寂静无声的山林,唇角一勾,语带讥讽。 这么大的山林,一路上走来不见飞禽走兽,就连鸟声啁啾都听不见一声。如果不是九尾狐故意躲起来,那可真是太奇怪了。 “去问九尾狐天下事,必得先献上九尾狐想要的东西,”云萝想了想,“难不成九尾狐知道我们是仙人,很难提要求,所以就索性不见我们?” “有这个可能。”姽婳说,“狐本多情,也多疑,会怀疑我们强迫于她吧。” 句芒闻言,沉吟了一下,向山林中高喊了一声:“青龙句芒求见九尾狐仙!诚心所至,必不强求,还请九尾狐仙不吝赐教!” 回声飘荡在山林里,一圈圈地荡开去。果然,没过多久,半空中就传来几声嘻嘻的笑声。有大风剧烈地刮过来,摇晃着几步开外的一棵巨树,只听咔嚓一声响,那树的枝干竟然被风折断了一根。 云萝连忙向后躲开,却见那枝干掉落后,眼前视野豁然开朗。原来巨树和山谷另外一旁的树木之间架着一座仅容一人通行的竹编缆桥。那缆桥曲曲折折地在数根大树树杈上架着,一直蜿蜒到密林深处去了。 句芒让姽婳和云萝走在前面,他则在后面保护。山风拂来,将桥身荡得晃晃悠悠的。桥下是万丈深渊,依稀可闻溪流的淙淙声。 在缆桥上走了半个时辰,也不知道走到了山中何处,只知头顶的树叶越来越密实,将日光挡得稀薄。 半空中又传来几声嘻嘻笑声。云萝定睛一看,眼前不远处的参天大树上架着一座悬空的木屋,缆桥的尽头正通往木屋门前。 她回头看了看姽婳和句芒,两人神色如常。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云萝和句芒上前轻轻推开了木屋的门。 古朴的木门上面缠着藤蔓,开着星星碎碎的花朵。甫一推开门,一股淡香就扑面而来,在鼻翼两旁萦绕不去。 屋内光线很暗,然而却有一小块地方微微发着光。 那里坐着一名明眸皓齿的少女,穿着月牙白的曲裾深衣,缎子般的青丝流泻在地,正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九条雪白的尾巴在身后晃来晃去。 “九尾狐仙?”云萝恭恭敬敬地一拱手。那少女眨了眨眼睛,看向她身旁的句芒,娇声问:“这位就是青龙句芒大人?” 句芒淡笑:“正是在下。” 见九尾狐并没有恶意,云萝才将右手伸到身后,让姽婳一起进到屋中。九尾狐用明亮的眼睛打量了他们一番,开门见山地问:“你们找我,是想问如何找到阴神?” “九尾狐果然未卜先知。”句芒朗声说,“只是不知道那阴神如今在六界中的哪一界?” 九尾狐摇了摇其中一条尾巴,说:“人界。” “天下之大,怎么才能找到他?” “仙在天之极高,阴神就在海之最深。” 云萝心中一动,依稀记起了曦华公主——西王母说,她是上仙和鲛人的私生女,难怪要用海中物来做她的仙宫。因为水为阴,所以阴神应该是在海底深处。 只是那海之极深是在哪里? 云萝忍不住问:“还请狐仙告知,海之极深的具体方位?” 九尾狐面上浮起一抹诡谲的笑容,细而俏的眼角扫了他们一眼,才说:“你不是打算要找玄图吗?有了玄图,就能找到海之极深的地方。只是要回答这个问题,还要你们付出一些代价。” 句芒波澜不惊地问:“什么代价?” 九尾狐一指姽婳:“你是借助仙血和幻珠再世为人的,体质特殊,所以我想要你的一滴离情泪。” 姽婳微诧,反问:“离情泪?” “不错,一滴离情泪……你原本重情重义,可惜情义两难全,好不容易得到了心中所爱之人,却要屈服红尘俗事,远走天涯。这样的一滴离情泪,是世间最苦的良药。”九尾狐将一个水晶瓶递过来,“来吧,想一想你今生最爱。” 姽婳并没有去接水晶瓶,只问:“我想问狐仙,你要这离情泪做何用处?” 九尾狐一怔,继而仰头轻笑:“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是怕我用这离情泪去害人?放心,这离情泪在我这里,只能是治疗心伤的良药。” 云萝好奇地问:“泪水怎么治病?” 九尾狐用细长白皙的手指掩口而笑:“世人愚蠢,总是感慨自己生不逢时,在俗世受尽苦楚,结果形成心病,纠结无比。如果让他们尝一尝这离情泪,就明白这世上还有更苦楚的东西——他们的心病自然就消了。” 姽婳闻言,两道轻蹙的细眉这才松了:“既然是治病救人,那我自当奉送离情泪。” 她从腰中取出一把小小的绢扇,徐徐打开遮在面前。透着光,依稀可以看到绢扇上的美人剪影。 云萝心中一时百味错杂。和姽婳相处这么久,她从未见过姽婳哭过,就算是哭,也绝不让别人看到。 没多久,绢扇下落下一滴晶莹的泪水,啪嗒一声落入瓶中。 姽婳整理好,才将绢扇合起来,只是脸颊上泪痕犹在。 九尾狐满意地接过水晶瓶封好,然后才看向云萝。她顿时有些不自在,问道:“狐仙还有什么要求?” 她格格地笑了一笑:“至于你,仙血珍贵,我就要你的一点心头血吧。” 云萝只觉耳边蓦然刮过一阵疾风,再定神的时候,只见句芒已经将青龙利刃抵上九尾狐的脖颈,刀锋之上闪着森寒的光。 “句芒!”云萝失声惊叫。 句芒并未看她,只是抬了抬下巴,冷声说:“九尾狐仙,这就是你不够厚道了,你要心头血,岂不是要伤她?” 刀身光洁如镜,映出九尾狐娇美的脸庞。她丝毫不惧怕,脆生生地说:“句芒大人莫要动怒,你可是说过是诚心诚意来见我的。” “那也是有底线的!” “我换一个要求就是了。”九尾狐伸出白皙柔软的手,将青龙利刃慢慢地压下。句芒这才收了刀,眼神睥睨,闪着冷锐的光。 九尾狐揉了揉太阳穴,道:“我这几日睡得不安生,总是做噩梦……若是云萝仙子能将我的噩梦吃掉,我就无忧了。” 一听到噩梦两个字,云萝腹中顿时一阵翻腾。可是这比起心头血来说,已经足够宽容了。她思索了一下,道:“好,我答应你。” “云萝!”句芒唤她,声音里透着些许不甘。他转而对九尾狐说:“你有要求可以向我提,何必要为难她。” 九尾狐低低地笑了:“我有几个胆子,怎敢收青龙大人的东西?您是天神,尊贵无比,哪怕您送我的不过是一片龙鳞,这青丘都会成为江湖必争之地,再也没法安然度日了。” 云萝对句芒温声道:“不碍事,不过是几个噩梦而已。到了大太阳底下吐出来,噩梦就消弭不见了。” 九尾狐徐徐站起身来,她这才发现她身后原来有一扇门。九尾狐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回头看她。句芒皱了皱眉,说:“狐仙这是要避开我们吗?” 九尾狐抿唇轻笑:“我是要去入睡,难不成你们也想跟着?”继而看向云萝:“云萝仙子,你的意思呢?” 狐狸狡黠,不知道她避开姽婳和句芒,究竟是要做什么? 可若是瞻前顾后,她若不肯说出如何找到玄图,那铲除阴神的大业就永远无法成就。 云萝下定决心:“好,我跟你走。” “云萝!” 她回头,只见姽婳将手中的绢扇递了过来,眼神十分恳切:“若是噩梦实在难以下咽,你可以嗅一下这绢扇……上面是用上好的龙涎香浸的。” 她点了点头,将绢扇收好,然后跟着九尾狐走进了那扇小门。那是一间闺房,中央放置着一架牙床,床上挂着绯红色的轻罗软帐,铺着绫罗绸缎。 九尾狐躺倒床上,向云萝一笑:“那就劳烦仙子为我食梦了。” 她闭上眼睛躺下,长长的睫毛如同鸦翅一般轻抖,九条雪白的狐尾盘旋在身侧。云萝在床边坐下,耐心等待。然而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她并没有发现有梦境从九尾狐的额头上逸出。 云萝有些心急,于是唱了一遍《如梦小令》。一般唱完,所以熟睡的人们都会做梦。可即便是这样,九尾狐依旧没有做梦。 四周静悄悄的,就连松针落地都可以听到。云萝更加心焦,终于按捺不住,起身将小门轻轻推开。门的那一旁却空无一人。 句芒和姽婳呢? 她预感到不好,急忙四处张望了一下,将木屋的门推开。外面依旧是山林簌簌作响,缆梯在半空中荡来荡去,却丝毫不见半个人影。 蓦然,有笑声从下方传了上来。 云萝附身到梯边一看,望见谷底浅处有一弯溪流,岸上蹲着的女子正是姽婳。她为句芒洗着披风的一角,而句芒则坐在一块巨石上。两人面上带笑,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只见姽婳抬起白藕般的胳膊,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向句芒妩媚一笑。 “句芒大人,你和云萝真的日久生情了吗?” 他勾唇浅笑,面上有一股说不出的风流倜傥:“明明有两位佳人相伴,若是因为相伴生情,岂能只是和云萝一人?” 岂是…… 只和云萝一人…… 云萝呆立在门口,绝佳的听力将这句话完完整整地送到她的耳中。流水在石头上击出碎银一般的水花,正如她的心正经受着冲刷,一遍遍地让她痛不欲生。 模糊地记起从前,姽婳初次见到句芒,痴痴地说了一句:他长得还蛮好看的,我看啊,给个上上签也不为过。 她怎么就忘记了呢,姽婳对句芒本来就有好感,谁能说得清,如今要跟着他们一起寻找阴神不是为了接近句芒? 云萝按住胸口,感觉一种剧痛从心头迅速蔓延到四肢,让她痛出了眼泪。 原来一场深情,还不如流水落花。此情错付,所托非人,竟是如此痛彻心扉! 她再也没有力气站下去,踉跄两步,忽然下定了决心,冲上云霄向帝京的方向飞去。 云雾成丝,在她身边缭绕不绝。云萝咬牙飞着,终于望见脚下如同棋盘的皇宫。 她也不知为何,莫名就记起了那人。他曾许她一场婚礼,曾在雪夜为她披衣,眼神温柔如水,无边的缱绻。 云萝降落到香娆宫前。因为宫妃离开,所以宫门紧闭,门前也无人看守。她盯着大红宫门上的柳钉,眼泪一颗颗地流了下来。 彼时是初春景,她攀了桃枝往窗子里看,感慨姽婳和承湛居然那样心伤。没想到不过短短几日,人心就变了。 “你是谁?”娇声响起。 云萝悚然回首,看到一名宫装美人立在路口,正好奇地向看她来。“你是哪个宫里的?” 说话间,宫门开了,一名小太监急步而出,向那宫装美人弯腰道:“求主子体谅,皇上在里面大发雷霆,奴才方才进去回话了,才没看到这位小主。” 云萝忙解释道:“我不是小主,是……”说到这里卡了壳,她竟然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 宫装美人走到她跟前,突然惊喜道:“我认得你了!” 云萝茫然。 “我是白茹啊!”那美人抓住她的手,“是你帮我解的心结,从那以后我身子大好了,爹让我入宫选了秀女。”然后她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多亏你送我的春宫,让我明白了好多道理。” 云萝这才记起来了:这位就是白家大小姐,为了句芒弄得假孕的那位! “是了,正是我。”她想了想,“之前皇上命我和李美人一起去降妖除魔,我曾经在宫里住过一段时间,想必你也是有印象的。” 白茹点头:“我记得,可惜那时候我身份低微,这里来不得,所以就没来拜见你。” “无妨。” “既然回来了,那就进去吧。皇上在里头呢,说想喝银耳粥,结果送饭的小太监手笨,把个碗给打翻了,害得我又重新安排了一遍呢。”白茹俨然是这香娆宫的主人,拉着她的手往里走。 云萝停步,问:“这香娆宫不是李美人住的吗?” 白茹羞赧而笑:“皇上说了,这宫里没人住,院子里的桃花败了怪可惜的,皇上就赏了一半给我。” 赏给她了? 这才几天呢,承湛就宠幸了别的妃子? 云萝只觉得心头堵得慌,后退了几步,摇头道:“我不进去了,皇上问起来,你就说,就说……” 她哽咽难言,只觉得心头恨意翻涌。这世上到底有谁是值得付出的呢?背叛过自己的姽婳,薄情寡义的承湛,还有处处风流的句芒…… “你没事吧?”白茹上前一步。云萝再也无法虚以委蛇下去,转身使了个隐身咒消失了。在一片惊叫中,她飞出了皇宫。 “云萝仙子,你要去哪里?” 风声凌厉,有人在不远处喊她。云萝扭头一看,正看到九尾狐飞在她身侧。 “我醒来到处都找不到你,没想到你来到大宋皇宫了。” 云萝连忙将眼泪擦拭干净,站在云端上不知所措:“九尾狐,我对不住您,您的噩梦我可能无法帮你解了。” “我懂,你是受了情伤,没法子施展法力了。” 心事被说中,云萝干脆选择了沉默。 “其实,从句芒和姽婳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们之间的纠葛。”九尾狐说,“他们之间暗生情愫,只有你还蒙在鼓里。” 云萝低下头,恍然看到手里还拿着姽婳送她的那柄扇子,不由得有些发怔。 九尾狐继续道:“其实你完全可以送我一滴心头血。” “为什么?” 九尾狐瞄着她说:“看到句芒和姽婳在一起,你的心很痛吧?只要痛了,就说明心上流了血。” 云萝皱起眉头。 “你别误会,心头血对于别人来说,是要拿刀子去剜的……对于你,却不需要。” “难道取心头血还要别的方法?” 九尾狐点头:“有,因为你是梦貘,吃了噩梦会呕吐。现在你只要把这个噩梦吞下去,你就会将心头血和噩梦一起吐出来。” 她将一个布包举起,遥遥地递给云萝:“如果你愿意配合,我不但告诉你如何找到玄图,还可以告诉你怎么把句芒大人抢回来。狐本多情,媚人的方法多了去了。怎么样?” 云萝喃喃自语:“抢回来?” “别掩饰了,你对他有没有情意,我会看不出来?”九尾狐略有轻蔑。云萝吓了一跳,连忙否认:“不!我根本就不喜欢句芒大人!” “那你为何心痛?” 云萝怔住,不知如何回答。 “来吧……”九尾狐眯起眼睛,将布包又向前递了一递,“吃下她,吐出心头血,我就告诉你让男人对你死心塌地的方法。” 布包里散出一股股恶臭,云萝只嗅了一嗅,就几欲作呕,忙捂住自己的喉咙。 一件物事咯着胳膊上的皮肤,那是姽婳送她的绢扇。云萝心念一动,将扇子从袖中取了出来,一层层地打开。 九尾狐轻蔑地说:“你还看她送你的扇子干什么?她能抢你一次男人,就能抢第二次。你不如把那扇子撕了……” 绢扇上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有。云萝怔怔地看着,鬼使神差地拉住扇子两边。 撕了吧,心那么痛,总要发泄一下。 然而一丝闪念划过脑海,云萝顿了一顿,仔细端详了一下绢扇,然后收好放回袖中。抬眼看了看九尾狐。九尾狐愣了一愣,似乎不懂她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平静。 “抱歉,这个梦我不能吃。” “你说什么?” “聪明的话,就将我从梦中放出来。”云萝淡淡地说,“我们现在应该是在梦中。” 九尾狐的脸突然扭曲得可怕,脚下这座木屋也开始变形……恍然间,云萝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牙床上,头顶上是绯红色的轻罗软帐,而九尾狐正坐在旁边,手中是那个散发着恶臭的布包。 原来方才果然是大梦一场! 云萝向后退,腾然飞起在半空,冷冷地看着她。“你竟然想用一个梦,诱哄我给你心头血!” 九尾狐见事情败露,不慌不忙将布包收了起来。“没办法,我实在太想要心头血了……可惜句芒大人总是百般护着你,我只能用这种方法让你先心痛,再吃梦吐血。” “你怎样让我睡过去的?” 九尾狐倒也不掩饰,耸耸肩膀说:“我会做一种香料,叫做醉梦。你只要轻轻嗅上一嗅,就会昏睡过去。梦的内容,我可以自行为你安排。” 云萝从半空缓缓落下:“原来是这样。我不能给你我的心头血。” “为什么?因为我骗了你?” “不是,”云萝定定地看着她,“你想用心头血去害人吧?” 九尾狐面容顿时有些狰狞:“害人?我为什么要去害人?” “心头血的根源是嫉妒,这种血天生就是剧毒。我在来的路上看到了不少兽夹,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有很多猎人来青丘山捕狐。你是想用心头血放入山泉中,毒死猎人?” 九尾狐一怔,掩口而笑:“我倒是小瞧你了。” 云萝上前几步,说:“寻找阴神并不只是为了天宫,更多的是为了天下苍生。九尾狐,如果你还有一丝良知,就请告诉我们如何找到玄图吧!” 她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衣裙,无奈地叹气:“有句芒大人在,我怎么敢不告诉你?” “那你告诉我。” 九尾狐取出一枚小银刀,从身后的尾巴上割下一缕狐毛递给她:“你们去江镇的词洲渡口,拿着这缕狐毛做船资。愿意收下这缕狐毛的船,能够将你们带到专门贩卖玄器的店铺里。你们到了店铺,就想办法将玄图买下来吧。” 云萝用双手接过狐毛,小心翼翼地放入腰间荷包里,然后问:“为什么贩卖玄器的店铺这么神秘?” 九尾狐笑得媚眼如丝:“玄器上阴气太重,不能在白天售卖,当然要避开闲杂人等的耳目了。” 云萝点头:“谢谢你。” 正要打开面前的小门,九尾狐突然喊住她:“云萝仙子,你真的不要吐出心头血吗?那血盘旋在你心头,会对你有所损害的。你放心,我现在不会用心头血毒害猎人了。” 云萝摇了摇头,捂住隐隐作痛的胸口:“不用了,这痛千真万确,就让它这样吧。” 不知何时,这颗心竟然还有感觉,会为了一个人而有所触动,有所感伤。就算痛彻心扉又如何?永远不会心痛的人,生又何欢? 九尾狐施施然走到她身后,低声对她说:“云萝仙子,有一句话我想对你说。” “什么?” 九尾狐神神秘秘地朝她勾了勾手指。云萝只好向她那边走了几步,只见她凑到自己耳边,轻声问:“你腰中的宝剑叫什么名字?” 云萝茫然地摸了摸腰间:“我也不知道。” “叫凤剑。” 唔,原来是凤剑啊,句芒从未对她说过。 等……等一下! 云萝试探地问:“凤?” 九尾狐笑得得意:“你果然不知道,句芒的剑是青龙利刃,你这柄宝剑是凤剑,和他的恰好是一对儿呢!” 云萝脸上一烧,喃喃道:“许是凑巧罢了。” 九尾狐高深莫测地回答:“是,也许是凑巧罢了……不过这世上的缘分,哪一桩不是凑巧?云萝仙子,你可不要辜负了这份‘凑巧’。” 云萝心如鹿撞,忙打开门,抬眼便看到句芒站在面前。他见到她有些微诧,又有些惊喜:“你没事?我在外面等了好久,怕你出意外,正想进去看看。” 屋内依旧很暗,可是面前清俊桀骜的少年,眼神清亮,映出了她的身影。云萝痴痴地看着他,和他目光相交,突然心上涌起一阵暖流。 原来心神相交是这样幸福的一种感觉,有人关心你,有人担心你,而你也在以同样的心情回应着他。那种感觉就好像羽毛在春风中轻摇,清流走过贫瘠的土地,大漠的上空飘来清越的驼铃。 她默默地上前,一把抱住了句芒。他身体一僵,却并未推开她。 耳边是他的轻语:“云萝,你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很想你。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身后传来九尾狐充满暗示意味的咳嗽声,云萝才恍然惊醒,连忙放开句芒。他也是同样尴尬,移开视线不知道看往何处。 她看到身后空无一人,忙问:“姽婳呢?” “你刚和九尾狐仙进去,她就说去外面走一走。” 云萝记起梦中场景,忙从袖中掏出那把绢扇。一点点地打开,龙涎香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扇面上画的是几枝水墨桃花,开得正是娇艳。 这桃花应该是承湛的手笔。她以扇子遮面,并不是不想别人看到她的软弱,而是看着桃花流了泪。 “我倒是忘记问你了,你为何识破了醉梦?”九尾狐忽然问了一句。 云萝看着那绢扇,喃喃地说:“因为姽婳告诉我,这扇子上有龙涎香。在醉梦里的时候,我打开扇子却没有嗅到任何香味……所以我就知道,我一定是在做梦。” 姽婳不愿和句芒独处,送她扇子帮她解忧,而她却对姽婳有过一瞬间的怀疑…… 句芒似乎看懂云萝的心思,为她打开门说:“她在外面,你去找她吧。” 缆桥上,姽婳背着她站立在桥边,背影清瘦,如瀑青丝散落在肩头,只用淡绿色的缎带束起一缕。 云萝突然感觉到一种彻骨的悲哀——那么久的岁月,姽婳都陪她走过,如今生命只剩下了几十年,她为什么还要对姽婳和承湛耿耿于怀,甚至怀疑她和句芒呢? 姽婳和承湛,不过几十年的生命了啊…… 听到脚步声,姽婳回头,忙拉住云萝的手问:“你吃掉噩梦了吗?感觉怎么样?” 云萝眼角一热,一把抱住她,将头埋进她的肩头。姽婳微微诧异,失笑地问:“云萝,你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姽婳,”云萝哽咽地说,“几十年后,你若是到了奈何桥边,一定不要喝孟婆汤。我要你记得我,记得我。” 姽婳轻拍她的背部,似是一种无声的承诺。 在这个浮华世界,红尘永远喧嚣,俗务永远不绝,却总有一种东西能够沉淀下来,值得去坚持和想念。 第十章 江南烟岚小群山 第十章 江南烟岚小群山 最是一年春光好,繁花似锦柳如烟。 春日大好,春波碧水在石桥下荡漾,倒映出近处繁华的街道,以及两旁店肆里琳琅满目的商品。商街尽头,便是两条分岔口。一条路通往白丁所居的狭窄小巷,一条路上则是高门大院,家家户户有朱红色的大门,临街的窗户上蒙着绿色窗纱,远远望去,煞是好看。 云萝无意欣赏这样的美景,恹恹地跟在姽婳身后。自从那日被九尾狐点破了心头的秘密,她发现自己就再也无法面对句芒了。 她居然会因为句芒吃醋……这的确是个足以毁天灭地的事实。那是自己的师尊,自己再怎么二,也不能恋上他! 云萝抬起眼眸,眼尾细细地扫过去。句芒还是老样子,作凡人打扮,在集市上逛得不亦乐乎,只是那俊逸非凡的眉眼,走到哪里都吸引了无数目光。 “你们发现没有,这个镇子真有意思。”他指了指分叉口,“无论穷富,都能来这条商街做生意或者买东西。不似帝都,穷富不仅分开居住,就连买卖商品都要分开。” “这位大爷相貌不凡,一看就知道是从帝都来的!”旁边有小贩耳朵尖,忙向句芒凑过来道,“大爷,给小娘子买盒香粉吧?小娘子一定喜欢,大爷也开心不是。” 小娘子? 云萝羞愤得从头到尾都滚烫,恨不得立即踹翻了那人的摊子:“谁是他小娘子?” 小贩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见姽婳还是淡淡的,便笑眯眯地道:“既然你不是他的娘子,那这位总该是吧?” 姽婳面上一红,斥道:“别胡说。” 云萝心里酸溜溜的,扫了一眼句芒,却发现他还真的站在人家摊位前,认认真真地挑起香粉来。那是竹子做的粉盒,上面用粗劣的雕工刻了一枝桃花,普通却家常。 小贩自然不愿意放弃这个商机:“大爷,这里还有上好的螺子黛。我看你们轻装简行的,小娘子肯定没带这些脂粉玩意儿,不如都买了去。嘿嘿,大爷就可以和娘子享受画眉之乐了。” 云萝又要发作,小贩这次有了经验,脖子一梗道:“这位姑娘,人家大爷的小娘子又不是你,你恼什么?” 她一怔。是了,她恼什么呢? 无非是恼他还真的买了胭脂水粉,不知道这次是招惹白小姐,还是黑姑娘。云萝心里恨极,跺跺脚就走,居然还听到身后传来句芒对小贩的一句问话:“什么是画眉之乐?” 云萝差点吐血。 小贩来了精神:“大爷问话,小的一定知无不言。所谓闺房之乐,其中这一样就是画眉。夫人晨起梳妆之时,对镜贴花黄,夫君在旁边帮忙给夫人画眉毛,别有一番情趣呢。” 句芒恍然大悟,丢出了一片金叶子:“懂了,这些我都买了。” 小贩瞅着那金叶子,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 姽婳几步追上云萝,用胳膊肘捅了捅她:“走这么快,给谁看呢?人家刚才不过是误会你是小媳妇了,你急什么?” 云萝面上滚烫,扭头就进了一家酒楼。挑了角落里的桌子坐了,她还是感觉心跳如雷,索性不开口。姽婳知道她的心思,只嘻嘻笑着不说话。 句芒跟过来,向店小二要了一些餐饭,然后将刚才买的螺子黛递过来:“云萝,这个送你。” 云萝只觉得刚才好不容易消散下去的滚烫,又涌上了脸颊。 “你、你送这个做什么?” 她目瞪口呆,句芒却是一脸淡定:“这螺子黛很有意义,小贩说可以做闺房之乐。” 可以做闺房之乐不假,可关你什么事儿啊,送我又算什么事儿啊? 云萝再也忍不住,将杯子往桌子上一放:“师父,你别为师不尊!” 很久没喊过他师父了,看来他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不成? 句芒不解:“我只是见别人姑娘家都喜欢这些,就买了送你,谁想到惹你不痛快。”说着,他将一块绢帕送给姽婳:“这个送你。” 姽婳含笑接过,见那帕子的用料上乘,却没有绣花痕迹,便送到云萝面前:“你瞅瞅,这上面可没什么东西可怀疑的,快别酸了。” 云萝被打趣得无地自容,只重新拿了杯子喝水。句芒倒是落落大方地将螺子黛再次推送过来,手指无意中碰到她的手背,在她心头激起了涟漪。 画眉之乐…… 云萝望着那盒螺子黛,一时间出了神。 仙姻这东西,不是随随便便两名上仙就可以缔结的。她在成仙之前是一只梦貘,这就注定了升仙之后不能嫁给任何一位上仙。否则,所生的后代因为混入了凡间的血统,仙骨会发生改变,容易变成妖孽。 曦华公主,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她的父母不顾天条在一起,结果曦华公主的骨子里流淌着妖孽的血,很容易引发凡间的祸乱。 思及此,云萝再也开心不起来,闷闷地将那盒螺子黛放在袖中。 用过午饭,三个人从酒楼里走出。 姽婳拉住一个路人问,“请问,渡口往哪里走?” 那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镇子只通水路,地形又不复杂,你们不就是坐船来的吗?居然不知道渡口在哪里?” 姽婳被问住了。总不能回答直接从天上降下来的吧? 云萝正欲解围两句,突然眼前金光一闪,就看到头顶上方落下一枚金叶子,正落在那人手中。接着,身后传来句芒冷冷的声音:“我们从天上来的,你是说还是不说?” 那人看到金叶子,眼都直了,连声道:“渡口好找,你一直往前走,在走过两个街口左拐就到了。” “多谢。”依旧是冷冷的语调。 那人看都没看句芒一眼,慌慌张张地将金叶子揣进袖中,忙不迭地走了,那架势生怕句芒反悔,不该花这么高的代价来问路。 云萝有些无语,睨了他一眼:“句芒大人,你有必要这么高调吗?” 他云淡风轻地回答:“我说过,和我在一起,你就要习惯这么拽。” “……” 江城的词洲渡口,因为商船来往频繁而自发形成了一个小镇。这个商贸小镇一向富足,因为地理的缘故没有受到战乱之苦,算是江南比较安稳的一隅了。 白日的词洲渡口,停靠着许多船只,有货船也有客船,来往熙攘,人声鼎沸。 姽婳皱着眉头看着渡口,自言自语地问:“云萝,九尾狐真的说是这个渡口吗?” “九尾狐不会骗人,何况我们也是付了代价的。”云萝饶是这般说着,心里却没有底气。因为那些船夫吆吆喝喝的,正和一个个的客人讨价还价,哪里有半分想象中神秘的样子? “你说,他们哪一个会要他们的这丛狐狸毛呢?”云萝掏出狐尾毛,有些为难地问句芒。那束狐狸毛的末端已经被红丝线编好,以防止散落。经过天光一照,狐狸毛上油光发亮,泛着水纹似的光泽。 句芒眯了眯眼睛,说:“我看,他们一个也不会收。”顿了一顿,他将狐狸毛拿过来,“我去试试看吧。” 他往渡口信步走过去,大概是因为身穿的锦袍太过扎眼,惹得船夫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 “这位公子,想要坐船吗?”一个船夫谄着笑问他。句芒将几条船扫了一眼,问:“船资几何?” “看你去往哪里,银子是按照远近算的。” 句芒“哦”了一声:“你们只收银子?” 船夫们对视一眼,咧嘴笑了:“我们又不是开当铺的,只收银子,不收东西!” 云萝走到句芒身旁,低声对他说:“看来这里的确不收狐狸毛,我们要不要再等等看?” “等晚上吧。”句芒轻锁眉头,“卖玄器的店铺因为阴气重,所以大多数是夜晚开张,白天应该没有来接应的船只。” 姽婳沉吟道:“也只好先在这个镇子上住下了。” 云萝略微点头,正想和他们一起离去,忽然觉得肩膀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一个趔趄就失去了重心。句芒连忙扶住她,她才没有摔倒。 定睛一看,城东头来了一群家丁模样的人,撞她的正是其中一人。 “云萝,你没事吧?”姽婳忙扶住她的胳膊,手指冰凉一片。 云萝摇头,转移目光看到那群家丁凶神恶煞地冲到一艘小船前头,大声嚷嚷:“老头,让你家玉娘出来!” 老头白发苍苍,衣衫褴褛,见势不对,颤巍巍地就想去拉锚绳。几个家丁腾地跳上船,将他一脚踹开,骂骂咧咧:“敢跑!” 家丁冲进船舱,很快就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揪了出来。少女一边哭喊一边挣扎:“放开我,放开我!”然而一双肮脏的手很快就捂住了她的嘴巴,少女只能无助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老头冲了上去:“你们放开我女儿!”他一个老人家哪里斗得过几个身强力壮大的家丁?很快,老头就被踹到在地,沾了一身的泥土。 一个穿着绸缎衣袍的胖公子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对老头说:“丁老头,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欠了我的钱,我让玉娘去做船工,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做你的船工伤天害理,昧了良心呀!” 胖公子冷哼:“良心?在这儿,我就是良心!” 云萝蓦然有些疑惑:是做怎样的船工,才会让老头儿觉得伤天害理? 念头只来得及在脑中一转,句芒已经上前一挡,冷冷地对家丁说:“住手。” 胖公子一呆,脸上肥肉颤抖了几下,指着句芒大喊:“你是什么人,和她有什么关系?我奉劝你少管闲事!” 老头伏在尘土里喊:“我没有卖女儿,是你非要借我高利贷,我还了两倍的本钱也付不起利息!” 姽婳上前,朗声问:“他欠你多少钱,我来付!” 胖公子眼睛一眯,色迷迷地打量了姽婳一眼,媚笑着说:“小娘子,看你这面相阴气十足,不用你来还银子,只要你就可以了——” 尾音尚未消弭,他便脸色突变,哎吆喊了一声就躺在地上打起了滚。句芒笑容清淡,居高临下地瞅了他一眼,问:“你要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滚下,胖公子伸出手指,指着句芒:“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你们敢!”云萝清叱一声,将腰中的凤剑抽了出来。句芒慢悠悠地将青龙利刃拔出来,却并不指着胖公子,只用一块白绢细细地擦拭着剑身。这悠闲的动作让家丁们面面相觑,却没一个敢上前。 胖公子的冷汗流得更多了,他对身后的家丁叱道:“咱们走!”两名家丁将玉娘放开,她顿时哭喊着跑到丁老头身旁,将他扶了起来。 “慢!”句芒突然一声冷喝。 “我已经放了玉娘,你还想做什么!”胖公子气急败坏。 句芒缓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等我们走了,你岂不是还要来抢玉娘?不如就趁现在,你当着全镇子的人发誓,再不碰玉娘一根手指头!” 云萝钦佩地看了句芒一眼,想得可真周到。 胖公子用鼻翼哼了一声:“我呸!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有钱还弄不来一个女人?” 句芒眸光冷锐,往他那边一瞄,他顿时脸色一白,不由自主地摸上肚子:“好吧,但是我们要打一个赌!” “什么赌?” 胖公子一指委顿在路边的乞丐:“那个人不名一文,你如果能让他买来一个煎饼,我这辈子绝不碰玉娘一根手指头!前提是:你们不许给他一文银子,也不许让摊主放水!” 云萝微微一怔。 “怎么样?”胖公子自以为得意地叉起腰,“你们不答应,就说明你们没理!” 让一个乞丐去买煎饼?云萝第一反应是用仙术控制那个卖煎饼的老板。 然而姽婳突然拉了她的袖子一下,凑在她耳边说:“云萝,千万不要上他的当。” “怎么?” “方才句芒用仙术让他腹痛,他大概知道我们不是寻常人士。如果你再用仙术让乞丐买到煎饼,那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指认我们是妖异,好赶我们出去。” 句芒也低声道:“姽婳说得有理,仙帝说过,不可用仙术扰乱人间秩序。” 云萝想了一想,计上心头,微微一笑说:“你们急什么,我有不用仙术就让乞丐买到煎饼的办法。” “哦?”句芒眼眸里盛满笑意,“难不成,你的办法就是当一个煎饼店老板娘?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做一个煎饼店老板。” 云萝只觉脸上一烧,咬牙切齿地说:“胡说什么!”然后上前走了两步,对那胖公子说:“好!我有本事让这个乞丐买到一张煎饼,不给他一文钱!你可要说话算数!” “我说话绝对算数!”胖公子瞪圆了眼睛。 许多行人被吸引过来,将他们围成了一个圆圈。有人喊:“小娘子,你别白费心思了,沈公子是这镇上的大户,哪里有煎饼摊子敢得罪他?” 她理也不理,只走到那个乞丐面前:“想不想吃煎饼?” 他抬起一双麻木的眼睛,点了点头。她低声交代了他几句,然后说:“去吧,你一定能够弄到煎饼。” 乞丐眼神一亮,站起来向一家煎饼摊子走了过去。胖公子高喊了起来:“事先说好,不许抢,只能买!” 云萝朗声道:“当然,她会让煎饼老板心甘情愿地送一张煎饼给他!” 胖公子不屑地讥讽:“这世上有谁会白送他一张煎饼?” 姽婳也担忧地问:“云萝,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只有句芒颇有玩味地看着她,对姽婳说:“我看,她定是有了什么鬼主意,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就一肚子鬼点子。” 云萝嗔怒:“谁一肚子鬼点子?那不过是随机应变罢了。” 说话间,乞丐已经挠了挠大腿,向煎饼摊子走过去。许多人开始在背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他定会被人赶走。突然,那乞丐以雷霆不及掩耳之势,向煎饼摊子打了个喷嚏。 煎饼摊子的老板一抹脸,怒道:“你干什么?”然而他看到的只是一张向他嘻嘻笑着的脸。那张脸脏兮兮的,散乱的头上还挂着不明物质的结块,顿时让他恶心欲呕。 老板心痛地低头看看正在摊着的煎饼,锅铲一扫,将整个煎饼向乞丐扔了过来:“拿着煎饼快点滚!” 乞丐连忙将煎饼抱住,低头就大嚼大咽起来。云萝噗嗤一笑,问胖公子:“这可算是让他不花一文就买了煎饼?” “你……你……”胖公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突然指着肚子,杀猪一般地嚎了起来,“这个家伙刚才瞪了我一眼,我肚子就好痛!他是妖孽!” 云萝打量了一下句芒,嗯,长得这么俊,是挺妖孽的。 众人纷纷鄙视胖公子:“省省吧!沈公子,你是不是中午吃得油太多了?晃得肚子疼?” 胖公子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甩了袖子:“走!”一群家丁灰溜溜跟着他离开了。 玉娘走到他们面前,恭顺有礼地一屈膝:“谢过三位恩公。” 云萝忙扶起她:“快起来,去看看你父亲怎样了?” 丁老头感激涕零,热情地将他们往船舱里请:“几位恩公,我丁老头无以为报,只有粗茶淡饭,还请几位不要嫌弃。” 云萝进了船舱,只见内里布置朴素整洁,不由得说:“玉娘是个持家的好女儿。” 玉娘羞红了脸,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中却带着悲切。丁老头叹了一口气:“也是我这女儿命苦,哎……” 想来必定是有什么不堪的往事吧。云萝接过玉娘递来的热茶,随口问:“沈伯父,我想问一下,这词洲渡口可有什么不收银两,只收九尾狐毛做船资的船只?” 玉娘蓦然一惊,跪地凄然地说:“恩公!莫非恩公有九尾狐毛?” 姽婳忙去拉她:“你快起来,有话好说。” 玉娘含泪说:“沈家公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条怪船,听说只能让命格极阴的人当船工。他先是借给我爹高利贷,然后来讨债,趁机抓去了我大哥去做了船工。若是有人要乘船的话,就要用九尾狐狐毛做船资。一年之内收不到狐毛,我哥哥就会一辈子困在船上,没办法下船。现在,沈公子又打起了我的主意,想要我大哥被困之后,我代替大哥去做船工……”一语未了,她低头拭泪。 丁老头也悲痛地说:“那九尾狐狐毛在江湖上售价惊人,沈公子打的就是这个主意!恩公,这大半年来,我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呀。” 真是踏破铁蹄无觅处,原来那以狐狸毛为船资的船,就在这里! 云萝忙说:“你们别急,我有九尾狐毛,现在就是想知道,这船只要怎样才得一见?” 丁老头说:“后天就是四月初四,是一个极阴的日子,到了半夜三更,这船就会靠岸。” 句芒说:“这船夫收了九尾狐毛,就会从船上解脱出来?” “是的,沈公子请来的那道士是这么说的。”玉娘按捺不住喜色,又提起伤心事,一时间不知该是喜是忧。云萝忙安慰她说:“你放心,你哥哥一定能够平安回来。” 她这才破涕为笑,笑弯了一双眉眼。 转眼过了两日,便是四月初四。到了夜半三更,句芒、姽婳和云萝一起来到渡口。 因是深夜,所以镇子上一个人都没有。渡口也只有丁老头一艘船亮着灯。玉娘早早地在船头站着,见他们来,忙招手:“来这边。” 他们上了船,只听四周静悄悄一片,月光洒在水上,一片素绮流光。正想问玉娘怎么回事,她将手指伸到唇前做了一嘘的动作,然后悄声说:“来了。” 云萝侧耳一听,果然有丝竹管弦之声自远处向这边飘来。 那是一座十分华美的画舫,舫上挂着竹青色纱帘,随风摇摆。画舫渐渐向这边驶来,那乐声也越来越响。 到了跟前,只觉满目华光流溢,香氛萦鼻。那画舫前头立着一位身形颀长的青年,正满目切切地望着玉娘。玉娘颤声道:“哥,你终于来了。” “妹妹,让你受苦了。”林哥也是满目殷切,两脚却如粘着一般不能挪动。 句芒走上前,举起九尾狐毛,道:“这些作为船资,可够?” “够,够!”林哥激动得声音都发抖,“不知是哪路高人解救?” “你并不需要知道我们是谁。从今夜开始,我们会毁掉这艘船,让沈公子没办法再害人。”句芒一字一句地说,然后回身对她们说,“上船。” 林哥接了那九尾狐毛,突然手心里升起一抹火焰,瞬间吞没了狐毛。等到火光熄灭,他试着挪动两脚,惊喜地发现那股无形的禁锢居然消失了。 玉娘和林哥喜极而泣,向他们连连拜谢。云萝低声对句芒说:“咱们走吧,别打扰他们。” 上了船之后,无人划桨,画舫竟开了。 舫里并无歌女,丝竹管弦之声却缭绕不绝。船舱十分简洁,只有一张黄梨花木的小桌,桌上有茶水点心。四周的镂空船壁上,倒是挂着许多幅字画。其中一幅写着: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 字体遒劲有力,运笔潇洒畅快,犹如游龙戏凤般洒脱。 云萝将“天上客”细细品了一番,笑了:“你们来看,这写字的人倒是知道我们的身份呢。” 句芒撩袍坐下:“敢卖玄器的人,自然是有几分修为的。” 姽婳在桌边坐下,拿出鬼壳占卜了一下,皱着眉头沉吟不语。云萝忙问:“是不是占出了不好的东西?” 姽婳疑惑地说:“这可奇了,词洲渡口旁的也没什么山,可这卦象分明是……我们最终目的地是一处山林。” 云萝向外一望,只见乌黑的湖面上依稀可见水雾缭绕,不由得暗自吃惊。在渡口时,她分明记得天上明月皎皎,现在怎么一派愁云惨雾? 句芒拍了拍旁边的锦凳:“坐吧,估计还要行驶好一阵子。” 见他神色并未改变,云萝才将心定了一定,在他身旁坐下。不知何时,句芒总是让她心安。一坐就觉十分困顿,忍不住沉沉睡去了。 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光大亮,只是白雾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抬头一看,句芒也在旁边闭目养神,姽婳则坐在不远处支着额头。 “醒了?”句芒睁开眼睛,抬手为她拨了拨有些凌乱的鬓角。云萝心慌意乱地扭过头:“现在到哪里了?” 句芒看了看外面,淡然说:“应该是到了。” 姽婳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捶了捶腰背。她向外望了一望,顿时吃了一惊。只见云海茫茫之处,立着有层峦叠嶂的山影,如一只巨兽蛰伏在云中。低头一看,那画舫下面那里是河水?竟然虚浮在半空,船下就是万丈山谷。 天上云层太厚,太阳也不过是指甲盖般大小,几乎看不到轮廓。 云萝上了甲板,低身,伸手拨了一下画舫下的云丝,只觉沾手湿凉。再看那山影,随着画舫的前进越来越清晰,正如一副水墨画卷,渐渐露出了真面目。 山上秀丽壮美,生着许多株火红的杜鹃,在白雾中尤其夺目。句芒从内里走出来,皱了皱眉说:“估计因为我阳气太重,这船才走得慢了。” “你们看!”姽婳指着前方惊叫。云萝定睛一看,半山腰竟然停着许多艘画舫,和他们乘坐的这一艘一模一样。 句芒淡笑着说:“看来不止我们一个人想买玄器呢。” 画舫行到半山腰,和那些画舫停作一处,她才看到面前有一个巨大的山洞,里面乌漆麻黑,透着潮湿的气息。三步并作两步跳进山洞,他们向里面小心翼翼地走去。 山洞很长很黑,只能靠句芒燃起的咒火取明。行了大约半个时辰,一转弯,眼前突然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那是一个巨大的石室,四壁点燃着火把,地上铺着黄澄澄的地毯,远处有一个巨大的石座,上面已经有人落座。座下早已聚集了许多形色各异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们。 甫一进去,就听到有人高喊:“最后三位客人到——” 喊话的是一个半透明的人,看不清楚面容。云萝看得毛骨悚然,直往后退,靠上一个坚实的肩膀,回头看到句芒正定定地看着她。 “我在的。”他轻声说,似是安慰。 座上那人穿金黄曳地袍子,生得黑瘦,座下聚集的人只喊他杜鹃宫主。他冷冷地扫了一眼殿内,用又尖又细的声音说:“今日诸位都是来买玄器的客人,按照老规矩,先展示一下所带财物吧。” 一人出列,将手上拿着的箱子打开,里面装满了金灿灿的黄金。 第二人出列,打开手上的箱子,里面装着的是数颗夜明珠,颗颗饱满璀璨。 …… 云萝低声问姽婳:“我们还有多少银两?” 姽婳皱眉说:“钱倒是不少,可就只是银票。哎呀,早知道他们要现钱,我就取了再拿来。” “这些人是见不得光的,哪里会拿着银票去钱庄里取?”云萝恍然记起这一层来,心顿时往下一沉。 四周突然一片静寂,她抬头,看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于是硬着头皮上前说:“宫主,我只有……银票。”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云萝无措地看向杜鹃宫主,只见他拈着兰花指,笑嘻嘻地说:“看来这几位客人是生人,谁人不知我们从不出山啊?” 句芒突然低笑一声,问:“既然从不出山,那你要这么多宝贝又有何用?银票你们都没办法出去钱庄取钱,那么珍珠古玩你们倒是能用来做什么?” 杜鹃宫主脸色一变,怒道:“哪里来的小子?竟敢扰乱我杜鹃堂!”周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句芒不慌不忙地说:“宫主息怒,我也是带了宝贝的,既然你看不上银票,那么我给你其他宝贝就是了,保证你们珍之惜之。” “什么宝贝?”杜鹃宫主的眼中闪出了精明的光芒。 句芒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说:“那就是诸位的性命——难道你们不珍惜吗?” “你——!”杜鹃宫主顿时又惊又怒。 “如果你将我们赶出去,我将杀掉这里所有的人。宫主,你说,性命算不算宝物?” 许是慑于他气势逼人,杜鹃宫主顿了一顿,向周围那些半透明的人看了一眼,他们就后退了几步。情势稍微缓和了一些,云萝在心里长吁了一下。 只听杜鹃宫主说:“三位客人既然来到我杜鹃堂,那不能不守这里的规矩吧?我不赶你们出去,只是要买我杜鹃堂的东西,还得问一问混沌兽同不同意。”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说:“是,断不可坏了规矩!” 句芒抬了抬眉梢:“混沌兽?” 杜鹃宫主拍了拍手,就有一个半透明的人牵着一头野兽从座后屏风处走出。那是一头浑身淡紫,肥硕无比的野兽,有六只脚,四只翅膀,没有眼睛只有嘴巴。 姽婳对云萝低声道:“混沌兽据说是一种奇兽,不识善恶,不明黑白,所以才被人叫做混沌。” “只是不知道杜鹃宫主将混沌兽拿出来做什么?” 杜鹃宫主拍了拍手,有几个人搬上来一个桌案,案上放置着几件玄器,分别是一盏普通的灯台,一根有胳膊长短的细亮的银针,一块缀着黑色璎珞的青铜令牌,以及一份卷起的地图。 云萝忍不住多看了玄图两眼。只见那玄图的纸张古老泛黄,画轴用黑铁铸就,两端嵌着红色宝石,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神秘的流光。 “诸位,这几样玄器分别是引魂灯,灭灵针,地府令牌和玄图。混沌兽认为是善人的,才有资格买下玄器。事先说好,若你们选了同一样的玄器,价高者得!” 众人看到那些宝物,就像见到了举世无双的宝贝,纷纷摩拳擦掌。 只见一人走到混沌兽面前,混沌兽嗅了一嗅,说:“善人。” 那人立即欣喜若狂,将手中的金子奉上:“宫主,我要买那引魂灯。” 杜鹃宫主点了点头。那人放下金子,取了引魂灯,喜不自胜。 第二个人走上前,将夜明珠放下,混沌兽照例嗅了一嗅才说:“天下最好的善人。” 那人顿时喜不自胜,嗓子里发出粗噶的笑声:“宫主,我想买那地府令牌!” 杜鹃宫主也同意了。 云萝这才将心放了一放,对句芒低声道:“看来咱们买那份玄图也没问题了,你说,咱们不是好人,谁还能是好人啊?” 句芒低眸看她,轻轻一笑:“你还真的以为混沌兽能认出好人坏人?” 云萝一怔,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杜鹃宫主开始大声喊下一个。她连忙走到混沌兽跟前。混沌兽在她脚边嗅了一嗅,瓮声瓮气地说:“恶人!” 云萝大吃一惊,后退一步道:“你胡说,谁是恶人!” 杜鹃宫主冷笑:“云萝姑娘,你可不要不遵守规则。混沌兽说谁是恶人,谁就是恶人,不能购买玄器!” “云萝,我来试试吧。”姽婳从身后走过来,在混沌兽身前站定。混沌兽这次犹豫了一下,但同样说:“恶人!” 杜鹃宫主哈哈大笑:“按照规矩,玄器不能出售给恶人!” 云萝知道是他从中做了手脚,怒火焚心,却也无可奈何。句芒毫不在意,悠哉游哉地走上前,杜鹃宫主忙抢先一步说:“先说好,你若是被混沌兽认定为恶人,就不许购买任何玄器!” “那是自然。”句芒不慌不忙地说,“如果混沌兽认定我是恶人,那我立即离开杜鹃山,绝不食言!只是也请宫主遵守诺言。” 杜鹃宫主抬了抬眉毛,阴阳怪气地回答:“我向来是千金一诺,说到做到!” “那就好。” 句芒稳步上前,往混沌兽面前一站,任由混沌兽轻嗅他的脚面。只见那混沌兽犹豫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 四周顿时静得如同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众人都屏气息神地盯着混沌兽,等待着它口中的判决。 良久,混沌兽才说:“善人。” 杜鹃宫主大为惊愕,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句芒哼笑:“宫主,你可要遵守诺言。” 云萝一喜,上前捧起玄图,道:“杜鹃宫主,这世间再也没有比你们的性命更珍贵的东西了,想必你心中也很满意这个价格吧?那我们就将玄图拿去了。” 句芒将玄图拿过来,仔细查验了一下,才说:“杜鹃宫主,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告辞。”说罢向杜鹃宫主一拱手,然后就转身离去。 云萝感觉一颗心在腔子里跳得厉害,偷偷问句芒:“你刚才是怎么做到的?” 他浅笑,眸子里漾起一层浮光:“混沌兽不识善恶,但在这里能够分辨善恶人,你不觉的奇怪吗?” “是杜鹃宫主做了手脚?” “西方有灵树,上面结满了恶果。给混沌兽吃这种恶果,它就会将好人认错恶人,将恶人认做好人。方才我偷偷地给它弹入了一些恶念,所以它就将我认作好人了。” 原来是这样。 姽婳走得慢了些,云萝忙拉了她的手一下,暗示她走快些,她也只是蹙起一双细长的柳叶眉,似乎心事重重。 “云萝,我总觉得那些玄兵有些不对劲。尽管看不清楚面容,但是我总是觉得他们的衣着很熟悉。”姽婳说。 云萝顿住脚步:“你好好想想。” 她蹙紧眉头,最后只好摇摇头说:“那些人是半透明的,样貌衣着都太模糊了,我记不得了。” 云萝长吁一口气:“我们还是先出去再好好商议吧。”眼看距离石室大门就两三步远,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杜鹃宫主愤怒的咆哮。 “你们给我站住!” 云萝心头一紧,回头看到杜鹃宫主金色的袍衣上散出数道金光,纷纷扬扬地落在石室四周,于是那些半透明的士兵像得到了命令,向他们包围过来。 “尔等阴险狡猾之辈,竟然敢骗走玄器,我会让玄兵将你们诛杀殆尽!”杜鹃宫主狂怒到极点,双眸中燃起熊熊怒火。 云萝连忙将玄图紧紧搂进怀中,大喊:“宫主,若你需要金银珠宝,我们出山后将银票换了钱就给你送来!” 杜鹃宫主冷笑:“可惜,我已经不信任你们了!给我上!” 一声令下,无数玄兵向他们冲来。句芒将披风解下,一挥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击落了许多玄兵。他回头对云萝和姽婳说:“躲在我身后!” 她倒是不打紧,再怎么说也是仙人,有仙力护体。可是姽婳是凡人,哪里能应付得来这些玄兵? 那些已经买了玄器的商人见势不妙,纷纷向石室外逃去。接着,无数玄兵从杜鹃宫主身后涌了出来,如蝗虫压境般向他们涌来。 句芒眼锋锋利,抬手抽出青龙利刃,横地一扫,刀光便如雪片般纷纷而落。待那些玄兵一拥而上,他手上招式又紧了几分,刀光翻波作浪,卷起凌厉的攻势,一时间竟无人可挡! 玄兵被青龙利刃斩到,纷纷化作灰烟散去。句芒身姿矫捷,飞到杜鹃宫主身前,抬手就将利刃抵上杜鹃宫主的脖颈。 杜鹃宫主吓得嘴唇发白,喃喃地说:“尔等不要伤我性命,我放你们走就是了!” 他的气焰完全低了下去,看来这个杜鹃宫主也只是靠着玄兵才有几分底气。玄兵不行,他也跟着变成了软柿子。 玄兵们元气大伤,剩下的几个也失去了战斗能力,纷纷化为烟雾散去,只有少数的玄兵还在地上挣扎。蓦然,一个玄兵爬到姽婳面前,她正要念一个仙咒将他击倒,却被姽婳一把挡住:“云萝,别!” 可是已经晚了,仙咒已出口,紧紧地环绕着玄兵周身。停了一停,那玄兵就好像是耗尽了全部心力,渐渐化为烟雾弥散在空中。 “云萝,我觉得很眼熟!”姽婳的声音发着抖,她突然大梦初醒般:“云萝,我记起来了!” “你记起什么了?” “他们的衣着很像宋国士兵。”她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夏国和宋国开战的时候,承湛曾去军营鼓舞士气,当时我觉得好玩,就央求他给我换一身男装一起去。如果这个士兵认识我,那么很可能就是宋国士兵。” 云萝忙掏出承湛给她的地图,掐了一个方位,后背顿时出了一层冷汗:“杜鹃山在夏国!那画舫行了一夜,居然从宋国行到了夏国?” “在夏国发现了宋国的士兵,还被人变成了玄兵,这其中必有蹊跷。”句芒想了一想,突然讥讽地一笑,“杜鹃宫主想要给我们制造麻烦,却不想让我们发现了他的一些秘密。” 云萝抬眼看杜鹃宫主。他被句芒制住,又耳闻了姽婳的言语,脸上惊慌之色更加浓烈。 “说!这些玄兵究竟是哪里来的?”句芒压低刀锋,一条鲜红的血痕顿时出现在杜鹃宫主的脖颈上。他吃痛地龇牙抽气,说:“别杀我,我说!这些玄兵的确是阵亡的宋军!” 云萝心头如同一道惊雷滚过。“怎么会是宋军?” “夏国会定期送来一批死去的宋军战俘,然后我会用咒术将他们变成玄兵,收为己用。玄兵会失去生前的记忆,无知无识,只能按照豢主的命令行事……”杜鹃宫主结结巴巴地说,“除此以外,我什么都没做。” 姽婳上前一步,大声说:“你骗人!这杜鹃山没有外敌入侵,你哪里用得着这么多的玄兵?” 句芒冷眸一眯,将青龙利刃往下压了一压。杜鹃宫主哆哆嗦嗦地说:“我、我说实话,这些玄兵……我偶尔也会送给夏国。” “难怪夏国兵力并不强大,却总是能够有前仆后继之人!”姽婳恍然大悟,“夏国四处征战,按理说兵力早已折损不少,然而很奇怪的是,他们一直都不缺虎狼之师。承湛对夏国的挑衅很头疼,战也不是,不战也不是!没想到,让天下大乱的,归根结底竟然是这些玄兵!” “不,让天下大乱的不是玄兵,而是人心。”她冷冷地说,“夏国嗜战,野心勃勃,如果不断了他们的后路,天下就不会太平!” 杜鹃宫主眼巴巴地看着云萝:“这位姑娘,如果你放了我,我从此就再也不和夏国人做生意了。” 何去何从,云萝有过一瞬间的犹豫,但是一想起承湛紧蹙的眉头,西王母说起人间战乱时的心痛,她就下定了决心。 “你是生意人,怎么会白白放弃利益?”她抬眼望着句芒,“还是毁掉杜鹃山吧。” 杜鹃宫主腮上的赘肉一抖,换了一副嘴脸,恶狠狠地说:“你们杀了我,自己也不会好过!这杜鹃山四面布下了混沌迷阵,你们解不了的!” 句芒用长索将他绑得结结实实,然后悠闲地将刀收了起来,说:“这个你就不要操心了。我不会杀你,我会让你和那些罪恶的财富埋葬在山石之下的。” 杜鹃宫主发出凄厉的尖叫,接着面部开始扭曲变形,流出淡紫色的涎水,最后竟然变成了一只混沌兽。 “他原来也是一只混沌兽!” 句芒蹙紧眉头:“混沌兽被灌入太多的贪婪和恶念,变成了杜鹃宫主这样的祸害。” 混沌兽挣扎着,想要挣脱身上的长索。它的身体太过肥重,结果牙齿怎么也够不到长索。因为它的挣扎,石室开始摇晃起来,小石子伴着尘埃开始从顶部落下来。 “危险!走!”句芒拉着她和姽婳向外跑去。云萝不敢迟疑,三步并作两步向外逃去。一个又一个的巨响在身后炸起,一块石头蓦然从头顶降落。 句芒猛然将她拉开,躲在旁边的凹槽里。巨石落地,砸起一阵飞灰,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蓦然,面上一暖,竟然是句芒用手掌轻轻地捂住了她鼻子和嘴巴。 掌心太暖,化成一股暖流熨帖在她的脸颊上。云萝忽然觉得心乱得七零八落。 “你的脸怎么这么烫?”他没有察觉她的变化,低声问她。云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句芒更加迷茫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她一把将他的手拨开,羞愤地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管我的脸烫不烫?” 句芒受了她一通抢白,面上依旧茫然。云萝跺跺脚,转身拉着他往外面逃去。不到一刻钟,他们一行三人总算是跑出了山洞。眼前豁然一亮,又是那云雾海横在眼前,只是那画舫只剩了一条。看来其他的商人见势头不对,早早就坐船走了。 云萝上了画舫,姽婳也早已筋疲力尽,一进船舱就委顿在地上。句芒看了看身后的杜鹃山,飞快地对她说:“我去将山毁掉。” 她记起杜鹃宫主的话,有些担忧:“可是他说的混沌迷阵,会不会真的那么厉害?” 姽婳吃力地撑起身子,恳求地望向句芒:“大人,万一毁掉杜鹃山却让我们陷入混沌迷阵,那就请大人先带云萝走。” “姽婳!”云萝难以置信地拉住她的手,“我怎么舍得丢下你?” 姽婳疲惫地笑了一下,如同春风中的娇花弱柳:“云萝,毁掉杜鹃山,就能断了夏国的后路,宋国就能免掉战乱之苦……我说过我想要帮承湛的。” 是了,为了帮他,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云萝犹豫了一下,问句芒:“你有把握解开混沌迷阵吗?” 句芒飒然一笑,说不出的英姿潇洒:“没有把握,目前唯一有把握的是——如果我们不毁掉杜鹃山,那么夏国会继续利用玄兵制造战事,人间还是会有生灵涂炭的修罗场。” 云萝下定主意:“句芒,你去毁掉杜鹃山吧。”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念动了仙咒。有无数道金光从他的足底射出,带出凛然浩荡的长风,将他一头墨发拂在半空。石青色的披风在身后猎猎飞扬,只一眨眼间,那个俊逸非凡的少年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横空凌云的青龙! 画舫已经驶出了一段距离,但依然可以看到杜鹃山正颤巍巍地向这边移动。那座山居然活了! 青龙向杜鹃山飞去,只听一声巨响,它撞碎了杜鹃山的左侧! 霎时间,无数小石子迸发而出,裹挟着白色飞云迎面扑来。云萝抬手挡住脸颊,拼尽全力结出一个结界,将自己和姽婳包裹在内。 透过透明的结界,云萝看到青龙盘在杜鹃山上,使劲一勒,山石顿时裂开,碎裂开来。 轰然巨响犹如雷声,在半空滚滚而过,杜鹃山在眼前倒了下去,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一道金光落在船头,句芒化回人形,一步走进她的结界,急声说:“杜鹃山被踏平,混沌迷阵就会释放出来,快使用意念驱动画舫!” 云萝连忙正襟危坐,集中自己的意念。只见画舫外的雾气更加浓厚了,起初只是薄雾,还能看得见日光,如今那雾气潮汐,竟然让外面的景色半分都看不到了。 “不好!”姽婳突然惊叫一声,“结界破了!” 第十一章 东方有国曰金乌 第十一章 东方有国曰金乌 果然,结界破了一条裂缝,雾气从缝中飘了进来,犹如细弱的小白蛇,稍一接触就能感受到那股阴冷的气息。 句芒用仙气结了一个结界,然而那些雾气依然会钻进来。云萝又惊又疑:“这是因为混沌迷阵?” “是的,这些雾气没有毒,但是总能够穿破结界。”句芒回想了一下,“我倒是在天宫的古书上读到过混沌迷阵的记载。” “有没有破解的方法?”姽婳连忙问。句芒摇了摇头说:“混沌迷阵是比八卦迷阵还要凶险的一种阵法。传说鸿蒙之初,世界就是一个无天无地的物体,是盘古用斧头将鸿蒙劈开,才形成了天地万物,有了时间空间。这混沌迷阵就是将一切事物都变成一团混沌的阵法。” 云萝听着句芒在旁边絮絮地说来,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的声音也渐渐飘远。身子往后一倒,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怎么了? 句芒抱住她,清俊的眉头蹙成了一个川字:“云萝,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云萝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好不容易才能集中精力:“我就是感觉到晕……姽婳……” 旁边的姽婳已经悄无声息。云萝心中暗叫不好,伸手去摸,只摸到她冰凉的发丝。一个没注意,她不知何时竟然昏睡过去,静静地躺在地上,绯色纱衣铺在身下,更衬得脸色煞白。 “姽婳,你……你怎么了?”云萝摇晃着她的肩膀,她却紧闭着眼睛,不言不语。 句芒伸出两指,指尖有银色光团凝聚,那是青龙的仙力。然后,他将指头按在姽婳的额心,说:“混沌迷阵会让任何人变成混沌,就像混沌兽一般……姽婳是凡人,经不住这样的阵法,我先用仙力护住她。” 什么? 云萝想起混沌兽没有五官的那张脸,不寒而栗。“变成那样不知好歹善恶,不知光明黑暗的混沌兽?太可怕了!” 句芒眸光微敛:“这个阵法凶恶就凶恶在此,不过云萝,我一定会保你周全。” 云萝重重地点头,攥住了他的衣衫。然而一阵倦意袭来,上下眼皮很快就打起架来,眼前的情景也模糊不堪。这是要变成混沌兽的迹象吗? 混沌兽没有分辨万物的能力,也体会不到天上人间的酸甜苦辣。它将永远浑浑噩噩地活着,感受不到责任的沉重,也体会不到命运的捉弄,更不会有分别的悲苦。 云萝在脑中想着这个念头,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犹如睡在白而软的云端上,什么忧愁苦虑都离她而去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极乐世界? 正恍惚着,却有一人猛地摇晃她的肩膀:“云萝!云萝!” 她这才回神,只见句芒正满脸焦急地看着她:“不要被混沌迷阵迷惑了!它在攻击你的意志!” 云萝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原来方才的想法,都是混沌迷阵灌输给她的! 一咬牙,她抽出凤剑,狠狠落在手心上。剧痛传来,才让她脑中的那团昏昏沉沉的云翳散去了许多,随之而来的是让人心安的清明之感。 血一滴滴地从掌心中滑落。云萝忍着痛,对句芒说:“你别管我,要保住姽婳!” 他眼中伤痛愈浓,突然沉声说:“云萝,你还能使出多少仙力?” “只要能从这迷阵出去,用上十成也行。” 句芒点了点头,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身在破混沌迷阵是不容易破解的,但是外部的地仙却可以将迷阵破解掉!看来只有召唤地仙来帮忙了。” 她心中一喜,忙问:“那我要怎么做?” 他低头去看姽婳,将手收回:“就趁现在,我们合力用仙幡召唤出距离这里最近的地仙,请他们帮忙!你要记得将玄图收好。” 云萝将玄图放进锁盒,仔细栓在自己腰间,然后盘腿而坐,看句芒从腰中拿出一张幡旗,上面金线绣着许多古老神秘的陌生文字,表面上散发着一层淡淡仙气。 “云萝,集中意念,我们一起用仙幡召唤地仙,明白了吗?” 她点头。 雾气浓稠如白浆,遮天蔽日,周围除了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到。画舫犹如行在一片白色沙漠之中,只有船头挂着的绿纱还在摇晃,似是唯一一点慰藉人心的绿洲。 要走出这片白色沙漠,只有借助仙幡这一个办法。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云萝凝神聚气,气沉丹田,开始努力将仙力都集中在手掌之上,然后将仙力推入仙幡。句芒也是如此,两股仙力,一青一白,凝在一起在仙幡文字上迅速游走。 撇横竖弯折勾点,仙力很快就注满了整幅仙幡。接着那些文字渐渐有了虚影,影子升上半空,嗖的一声不见了。 句芒神色这才松了一些:“云萝,总算是成功了。” 那一瞬间,虚脱感又铺天盖地地袭来。云萝知道是因为仙力流失,她又受到了混沌迷阵的影响。句芒适时一把扶住她,然后将仙力从他的指尖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体内。青龙的仙力十分强大,注入体内之后,云萝只觉四肢筋脉无比舒坦,无一处不妥帖。 她挣扎起来:“不行,你如果失去太多仙力,会……”他用眼神制止住她不要再说,只低声说:“我自有分寸。” 云萝脸上一烫,有些不自在。这世上能将暧昧的话说得光明正大的,句芒应当是个中翘楚。 她一时不知如何去应,只得胡乱回了一句:“你的就是我的,那我的呢?” 他嘴角抽了一抽:“你的还是你的,我不拿不抢,行了吗?” 云萝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真好。” 句芒白了她一眼。 这样的青龙句芒,收敛了那股冷锐之气,有几分可爱,又有几分骄傲,让人忍不住去逗一逗。她呵呵一笑,问:“句芒,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真的是把我当做骊姬了?” 这么多天,他一次没有提起骊姬,云萝也不点破,因为骊姬的事情已经变成了她心中的一根刺,拔不掉也剜不得。 扪心自问,她不想做骊姬的影子,她想让句芒真真正正地意识到,她是仙厨云萝,是误打误撞成了他的二徒弟的女仙。可是句芒会分得清她和骊姬吗? 句芒转过目光,没有回答。 云萝倾过身体,迎上他的目光:“句芒,别回避我,我要听你亲口说实话。” 他的目光那样清澈,如秋日郎空般没有一丝阴影。她心中定了定,句芒没有过分回避这个问题,也就是说,他现在告诉她的答案,是最真实不过的。 终于,他开了口:“我并没有将你当做骊姬,我明白骊姬已死,并且无法转世。” 云萝心中一喜,忍不住露出笑容。 可是他下一句话却让她心头一沉:“可你和她实在是太像了……云萝,每次看到你,我都觉得我像看到了骊姬。所以我每次对你好一分,对骊姬的愧疚就少一分。” 她怔住。 为了她,他不惜与五万天兵为敌,不惜让银河倒流,不惜下界历险……原来还是因为骊姬? 云萝霍地站了起来,声音都在微微颤抖:“你不是说,能够分得清我和骊姬吗?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骗她? 只要骗骗她,说这世上没有什么天龙海龙的误会,没有和骊姬的缱绻往事,没有对她的怀念,只一心一意为她……那该有多好。 她更先遇到他,在他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从此之后他遇到的人,就再无法和她相比。 “我不要做别人的附庸,句芒你明白吗?”云萝向他凄声说,“我是云萝,你对我好,我会感激你!是云萝在感激你,不是骊姬在感激你,你还是不明白!” 句芒的眼中翻涌起无边的痛楚。他抱住头,声音低沉:“云萝,求你了……别说……” “我要说!你不能再陷入往日的回忆中……”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打断了她的话:“云萝,我欠骊姬的,永远都还不了——就算明白这个事实,对我而言又有什么用呢?” 是了,他最好认为她就是骊姬,对她好就是在为自己赎罪,这样就皆大欢喜。 可是她的心呢?又该如何安放? 心头痛楚,云萝勉力一笑:“是吗?那你就当我是骊姬吧,忘了我是云萝。” 他怔怔地看她,想说什么又极力忍住,眸色中一片哀伤。 姽婳依然沉睡不醒。云萝不想再多说,就走过去将她的头搁在膝头,轻轻地抚摸她的秀发。 时光仿佛胶着了一般,不再前行也不再流动,剩下的只有一把毫无生机的死灰,蒙在这天地之间,化作更浓稠的雾气。 姽婳的呼吸十分均匀平稳,云萝却感到一股深深的绝望。 前路迷茫,心路也凄凉,相对却无言,这就是所谓的咫尺天涯吧。 正默默无言时,她突然发现眼前的浓雾有了一丝变化。 原本是浓稠得看不见任何景色的白雾,突然开始荡漾了起来,似是水波流动。在这寥廓冷落的天地之间,有一束火光遥遥燃起,正往这边移来。她霍然一惊:“那是什么?” 句芒看了一眼:“应该是金乌族人来救我们了。” 只见那火光起初还是一团,后来分成了许多簇火苗,在大雾中熊熊燃烧。雾霭渐渐变得轻薄,最后稀薄成了淡烟流水,再也掩不住四周的山水景色。 云萝向四周一望,不由得吃惊。好一派山明水秀的江南! 杜鹃山原本所在地方已经被夷为平地,旁边的山脊连绵不绝,白色烟岚如轻萝缦带般缠绕在山腰。上方是碧空如洗的苍穹,好似一只巨大的琉璃碗扣在大地之上,上面镶缀着几抹淡粉色微云。云影卷舒自如,和山影一起倒映在湖中。 他们做乘坐的这艘画舫,原来并非浮在水雾中,而是在湖面之上。湖水澄明透亮,飘着点点浮萍,偶尔有调皮的鱼儿跃出水面,溅起涟漪一圈圈地泛开。 云萝挥散最后一缕霜丝般的雾气,只见那些火光十分迅疾地向这边飞驶而来。句芒向她这边靠近了一些,出声提醒她说:“那是金乌族人。” 金乌? 方才心情沉重,云萝竟然现在才注意到,金乌不是在天宫吗?怎么在人间也有金乌? “天宫的金乌是怎么回事?和这些金乌族人是一样的吗?”她忍不住问句芒。 句芒盯着那些火光,回答说:“不,不一样!金乌其实就是太阳。传说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天上有十个太阳,烤得大地炎热无比。猎人后羿有一手好箭术,就将九个太阳射了下来。那九个太阳落在人间,化为九簇圣火。有凡人聚集那片土地修炼,就化为地仙,成了金乌族人。” 云萝恍然大悟。原来这金乌族人依然是从凡人修炼而来,只是善于使用与火有关的咒术。 说话间,云萝忽觉怀中的姽婳动了一动,忙低头看去。只见她鸦翅般的睫毛抖了一抖,然后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四周。 “姽婳,你醒了?” 她茫然地望着四周,问她:“云萝,这是在哪里?” “我们还在杜鹃山附近……那是金乌族人。”云萝看着那些火团包围了画舫,镇定地向姽婳解释。 嗖然几声,火团化为人形落在船头,那是三名身形颀长,姿容美丽的女子。她们的额头上都有火形印记,穿着用红色羽毛织成的衣裙,裙尾一直拖曳到脚踝。若有走动,带着银铃的白皙细弱的脚踝就从裙幅边上露了出来。 她们向句芒一拱手,朗声说:“青龙大人,受仙幡使命,特来相助!” 句芒回礼:“多谢金乌人,今日的大恩大德,青龙日后必会想报!” 为首的那名女子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生得明眸皓齿。她水晶晶的眼睛看了一眼句芒,突然笑着问:“我们国主不需要青龙大人报答,只是素闻大人威名,仰慕已久,想请大人去一趟金乌国,好让我们国主尽一尽地主之谊。” “这……”句芒有些为难,云萝顿时心领神会。眼下还要去寻找阴神,怎么可以去金乌国逗留呢? 云萝上前几步,对那女子说:“姑娘,我名叫云萝,她名叫姽婳,我们和句芒大人都是同行。实不相瞒,这次出行是因为有要事要办。不如等我们办完事情再去拜访金乌国主,你看这样如何?” 女子笑吟吟地说:“你们叫我燕辞就行了!既然你们有要事要办,那我如实回禀了国主。只是句芒大人要说到做到,别让我们国主空等一场。” 句芒淡笑,乌色瞳仁中漾起几分暖意:“绝不食言。” “那好,我们就此告别。”燕辞说完,侧脸对身后两名女子说,“我们走。”然后就打算凌空飞起。 然而就在这时,云萝突然觉得腰间一热,身子竟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向前拖了几步,忙稳住身形。低头一看,腰间的锁盒竟然变成了红色,直直地向燕辞的方向飞去。只是因为被栓在腰上,所以才将她扯得一个趔趄。 这是怎么回事? 云萝想将锁盒收回,可是它仿佛生了眼睛,直直地向燕辞的方向飞去。燕辞也发现了异样,回头盯着那锁盒,好奇地问:“云萝姑娘,这盒子里是什么?” 云萝犹豫了一下,才回答:“是玄图。” “玄图是玄器,我们阳神一派都用不上……你们要玄图做什么?” 句芒抢先一步说:“我们是想用玄图去深海里寻找阴神。” 燕辞一副了然的样子,忽然像记起了什么,急声说:“你们不能去深海!” “为什么?” 她急急地说:“深海极为阴寒,变幻莫测,我们是阳神,受不了那股阴寒之气的!你要去深海,除非带上我们金乌国的圣火。圣火遇水不灭,可保你们一路畅通。” 姽婳突然出声问她:“云萝,你说锁盒出现异样,是不是里面的玄图有指示?” 云萝觉得姽婳说得有几分道理。因为玄图知道要去深海必须取得圣火,所以才会飞向燕辞,暗示他们要去金乌国。 句芒说:“将锁盒打开吧。” 云萝点头,念动咒语将锁盒打开。只见锁盒里的玄图慢慢浮起,最后在她面前铺展而开。图上升起一团幽蓝的光球,溢出一缕青烟。那烟丝在空中盘旋了几圈,终于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玄图,生怕错过了什么。句芒疑惑地问:“你就是玄图巫女?” 人影开口说话了,是冷冷的女声:“不错,我是玄图巫女。” “你能带我们去深海寻找阴神吗?” 人影回答:“可以,但是尔等要去深海,须得用圣火取暖。因为那里冰冷刺骨,恐怕你们还未行到三分之一,就已经结成了冰块。” 燕辞一喜,开始游说他们:“句芒大人,你也听到了,要去寻找阴神必须先要取得圣火。不如就随我们前去金乌国好了。” 眼下也只有如此了。 句芒说:“好,那就即刻出发吧。”话音落地,那人影就慢慢缩回到图面上,接着玄图卷了起来,稳稳地落进锁盒里。 云驾一日可行八万里,所以没有费吹灰之力,他们就来到了金乌国。 和之前想象的不同,金乌国并非一个火光冲天的国度,而是和江南景致并无二样。这里位于东方一隅,因为四面环山,易守难攻,倒也算是一个世外桃源。 燕辞率先落地,回头道:“到了。” 云萝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这才发现和半空中观察到的很不相同。可以看出金乌国不久前刚落过一场雨,空气中带着潮湿氤氲,地上红素落花比比皆是,街旁新绿色垂柳随风摇曳,撩人春思。这番景致依然是人间景致,甚至紫陌上开着不少人间店铺,只是路上的行人都穿着漂亮的羽衣,皆是女子。 “这里没有男子吗?”云萝忍不住问。 燕辞回答:“金乌坠在这里,所带来的阳气极重,只有女子的阴元才能与之抗衡,从而达到阴阳调和。金乌国并非没有男子,只是极少……说起来,男子并不适合修炼金乌教,所以本国也就是女子众多。” 云萝琢磨了一下“修炼金乌教”,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金乌国也是一处修仙的仙地。 凡人想要修炼成仙,就要以各种方法修炼咒术和仙术。这些凡人修炼金乌教小有成就,就能修炼成半人半鸟的身体。 句芒眺望了一眼远处,往南方一指:“那里就是你们国主的宫殿?” 都城依山而建,不远处的山腰上,一座高雅富丽的火红宫殿若隐若现。山上郁郁苍苍,垂挂着数道白绮般的瀑布,所以更显得那座宫殿十分灼目。 燕辞的声音中充满着崇敬:“不错,国主听闻你们大驾光临,早就备下了宴席。” 等到他们上了山,才发觉景色更加绝美。山景幽深,路却很好行走,经常柳暗花明又一村,刚才还是羊肠小道,一转弯就能看到山势平缓,蓄起一池碧水,生着亭亭的荷花,正在迎风摇摆。 燕辞顿了顿脚步,回头看她:“云萝姑娘是女仙,不知在天宫任的什么仙职?” 云萝不好意思地回答:“我在天宫担任仙厨一职,让你见笑了。” 燕辞抿唇一笑:“哪里会见笑,只怕我们金乌宫里的宴饮不合姑娘口味呢。” 她这般客气,让云萝莫名就生出几分亲切来。想来到人间这么久,燕辞算是第一个和她温言软语,相谈甚欢的人。 这样一路絮絮地说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金乌宫殿门前。只见一条巨大的石桥在悬崖峭壁之间架起,上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着守卫。从这个角度望去,金乌宫架在山峦叠嶂之间,更显得威武奇伟。 悬崖上挂着数道瀑布,走在石桥之上,水雾扑在裸露的肌肤上,凉润一片。 金乌宫殿的露台高高在上,台阶两旁的栏杆上,雕刻着有着身形颀长的瑞兽。云萝和句芒、姽婳一路拾级而上,看到露台的四角站着刻满古老图腾的石柱,一名盛装女子在众宫女的拥立下,正望着他们露出笑靥。 不消说,这般尊贵无双,必定是金乌国主无疑了。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那金乌国主穿着火红的羽衣,衣上镶金缀玉,正衬出她姿容美丽,清贵无双。 见云萝走来,那国主轻移款步,盈盈走来:“素闻句芒大人,云萝大人仙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句芒回答:“国主有礼了。” 她弯唇浅笑,透出一股说不出的妩媚:“句芒大人何必客气,唤我飞琼就可以了。” 句芒面上微微诧异,云萝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姽婳扯了扯她的袖子,在她耳边低语:“云萝,我怎么觉得这个飞琼国主对句芒大人有意思?” “别乱猜。”虽然嘴上这样说,云萝心里却一点底气都没有。 句芒显然不想多留,开门见山地说:“有一件事还请国主帮忙,我等要去深海,须得取圣火护体,还请国主赐予圣火。” “宫殿里的宴席还没开始呢。”飞琼有些失望,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句芒大人,您是英雄,气度不凡,克制阴神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何必急于一时呢?”说着,她一双美目看向云萝:“仙厨大人,您说是不是呀?” 她之前毕竟命令燕辞救出他们,云萝面上也不好推辞太多,只好应着:“这倒是。” 金乌宫中的宴会果然精彩绝伦,席上珍馐佳肴十分可口,大殿中央的歌女们表演着飞天舞,一时间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燕辞也在舞女之列,她身穿一身雪白羽衣从天而降,腰若束素,鸦鬓上簪着一只明珠步摇,一出场就惊艳四座。 殿中舞女盘旋而舞,只有燕辞凌空舞着,身姿曼妙。舞女向上挥水袖时,燕辞就好像行走在一片绯色云朵之上,整个场景精妙至极。 姽婳看呆了,悄悄对她说:“云萝,她舞得可真美。” 云萝也打心眼里赞叹。 一舞终了,句芒率先鼓掌:“飞琼国主,你宫里真是人才辈出。” 飞琼娇羞不已:“句芒大人过奖了,燕辞能以一舞取悦大人,那是燕辞的荣幸。” 云萝观察了一路,觉得燕辞人美心善,当下便对飞琼说:“国主,我实在喜欢燕辞得紧,可否让她与我们共几而食?” 飞琼答应了。 燕辞欣喜不已,坐在她身旁说:“谢仙厨大人。” 云萝将一叠点心放到她面前,温声问:“燕辞,穿上这羽衣就会飞天?” 从踏上金乌国土的那一刻起,她就发现,金乌族人只有一部分会飞天,一部分和凡人一样,身后的翅膀只是一种摆设。 “仙厨大人,那是因为金乌教本来就是修炼飞天的啊。” 殿中教坊开始奏乐,飞琼正和句芒叙话,此时正是打探消息的好机会。云萝连忙追问:“飞天?” 燕辞脸上一派天真无邪:“是的,你看,我们人人身穿羽衣,就是因为我们要修炼金乌教。我的修为算是比较高的了,所以可以在空中自由飞舞,等修为再高一些的时候,就可以涅槃重为凤了!” 云萝大吃一惊。姽婳失声问:“凤凰?!” 燕辞得意洋洋:“不错,就是凤凰!上古的时候,九个金乌被后羿从天上射下来,落在这片土地上,就形成了九簇圣火。只要修炼成了金乌教,跃入圣火,就可以涅槃为凤凰了。” 云萝不无担忧地问:“可是修成金乌教,也未必就一定能够成为凤凰。万一你失败了,岂不是要灰飞烟灭了?” “这个我知道,可是不试试,我就永远成不了凤凰啦!”燕辞兴致勃勃地问她,“仙厨大人,天宫是不是有一位朱雀大人?” 云萝答:“是的,朱雀大人是南方神兽,也就是凤凰中的翘楚,她与句芒大人平起平坐,神艺非凡。” 燕辞不无崇敬地说:“我此生的愿望,就是能够成为凤凰,这样就能位列仙班,成为朱雀大人座下的神鸟了!” “可你为什么要修仙呢?” 燕辞凝眸想了想,说:“修仙需要理由吗?” 一瞬间,云萝又回想起句芒曾经问她,你为何要修仙? 世人多向往神仙生活,却不知道漫漫岁月也有寂寞无奈的时刻。 云萝也不好打破燕辞的幻想,只端起一杯清酒,鼓励她说:“那燕辞,我就敬你一杯,祝你早日成为凤凰。” 燕辞端起面前的清酒:“多谢仙厨大人!说不定你很快就能在天宫看到我了。” 云萝澹然而笑。 正说着,殿外突起喧闹之声。飞琼眉头一紧,扬声问:“殿外何事喧哗?难道不知道我正在宴饮贵客吗?” 一名女将飞步进来,禀道:“国主!鸦族人在外面闹事,要国主尽快举行祭天仪式!” 飞琼冷冷地说:“金乌国举不举行祭天仪式,是低贱的鸦族人说了算的吗?给我赶他们出去!” “是!” 眼看女将领命离去,飞琼却喊住她:“等一等,我改主意了,他们既然要祭天,那就祭天好了。”等到女将离去,她才转移目光,对句芒说:“句芒大人不是要求圣火么?祭天仪式若是举行了,我就能取一簇圣焱真火给你。” 句芒笑了一下:“那就先谢过飞琼国主,只是为何非要等到祭天仪式呢?” “只有在祭天仪式的时候,九簇圣火聚在一处,火焰最高之处才能出现圣焱真火。只是……”她顿了一顿,“我恐怕云萝仙子和姽婳姑娘不太喜欢祭天那种场景。” “国主何出此言?”姽婳挑了挑眉,“我和云萝也算是阅尽名山大川,不致于连一个祭天都看不习惯。” 飞琼呵呵笑了两声,问:“姽婳姑娘莫要怪罪,这祭天仪式实在是可怕至极。” 姽婳幽幽地说:“国主,你大概不知道我在成为凡人之前,就是梦貘族的祭司吧?祭天仪式对于我来说,就跟吃饭一样平常。” 飞琼面色一僵,明显语塞。 云萝偷偷地对姽婳说:“你何必和她闹不痛快。” 姽婳扫了她一眼:“你就是好脾气。我可看不惯她围着句芒转的样子……这祭天仪式,她想着法地不让我们参加,我偏不让她如愿。” 句芒坐在一旁,也不出声,只拈着酒杯慢慢地喝酒。他目光清淡,谪仙出尘的气度,似乎这一切纷争都不关他的事情。飞琼被姽婳顶了两句,又不好当众发作,一双黑葡萄的眼波只望着句芒,却不想他根本就无意解围,也只好尴尬地不出声了。 好在燕辞适时地劝解着说:“姽婳姑娘,你误会我们国主了。” 姽婳捋起额边一缕碎发,悠然问:“我怎么就误会了?” “国主不让两位女仙参加祭天仪式,并非是看不起两位的修为,而是这祭天仪式上有鸦族人投火涅槃。” 云萝微惊:“投火涅槃?你不是说,只有修为很高的金乌族人才能够变为凤凰吗?” 燕辞娓娓道来:“话是不错,但只要有修为都是有机会化为凤凰的,鸦族人也不例外。因为鸦族人身份低贱,修不了金乌教,他们要是能够有一人化为凤凰,那全族人就可以摆脱贱奴的身份,所以他们才如此渴望祭天仪式。云萝仙子,姽婳姑娘,这祭天仪式其实就是许多鸦族人自愿跳入圣火,其场面必然惨烈无比。国主之所以不让你们参加,就是怕你们见不得这个。知道的呢,会说我们有甘愿涅槃的精神。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草菅人命呢!” 云萝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好问:“修为很高的金乌族都不一定化为凤凰,那鸦族人岂不是更没有把握?” 飞琼接过话头:“鸦族人低贱,哪怕希望渺茫,也想试一试。毕竟天缘这东西,谁也把握不准。” 可惜这一试,赔上的就是自己的性命。鸦族人之所以这样前仆后继地去投火,也许是想要改变自己低贱的低位吧。 从大殿中出来的时候,云萝看到有一排乌泱泱的人群站在殿阶旁边,个个垂眉低首。那都是一些男人,生得倒是俊美,只是两臂都是乌黑的羽毛。相比较而言,金乌族人大多数都是女人,肌肤欺霜赛雪,身上的羽裙也多为鲜艳的颜色。金乌族和鸦族人孰高贵孰低贱,真是一目了然。 姽婳和云萝耳语:“那就是鸦族人吧?” 云萝点头:“鸦族羽黑,性冲动,看来就是他们了。为了改变自己的低位,宁愿赔上自己的性命,我倒是有些敬佩他们了。” “他们一直被金乌族奴役,所以很看重这个吧。”姽婳拧起好看的眉毛,“虽然我看不惯这么多鸦族人去死,但是这是金乌国的风俗,也只有入乡随俗了。” 雨后初晴的天空格外干净明澈,云丝漫卷,托起几缕蔷薇色的夕阳。飞琼抬头望了望天色,笑着对他们说:“几位贵客,我看今日天色不早了,你们就在这宫里早些休息吧。我已经安排了一些上房,希望你们住着还舒心。” 她这样客气,云萝也不好礼节不周,当下便笑着回答:“国主热情好客,安排得哪里有不妥帖的地方?” 飞琼扶着燕辞的手背,一边步下台阶,一边朗朗应道:“那我就放心了,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跟宫里的人说。” 飞琼不愧是一国之主,即便在对她笑着,那笑意里也透着不可攀附的威仪。金簪步摇光芒璀璨,腰中环佩叮咚作响,好一个权势加身的美人。 只是云萝注意到,飞琼看着句芒的眼神,总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同。 这世上,只有女人看男人的眼神才会那么细腻,全失了高高在上的态度,只剩下妥协和温柔。 姽婳说得不错,飞琼对句芒的态度是不太一样。 也不知哪里来的怒气,云萝快走几步,和句芒拉开距离。燕辞连忙跟上她,温声说:“云萝仙子,国主准备的房间在这边。” 云萝回头对句芒说:“大人,云萝累了,先回房歇息。”说完,她拉着姽婳的手,打算走进宫房。谁知句芒突然出声唤她:“等一下,云萝!” 这一声透着急切恳求,让她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云萝头皮一紧,暗道不好,回头果然看到飞琼疑惑地看这她,又看看句芒。 他扫了旁边的灌木丛一眼,语气暧昧:“借一步说话。”然后对飞琼说:“飞琼国主,抱歉,我有几句话得交代云萝。” 云萝彻底愣了。 不止是她,飞琼也楞了。 燕辞更是露骨,笑得十分暧昧,说不定打心眼里就将她和句芒认作是一对儿了。 云萝真想直截了当地说一句,她和句芒是纯洁的师徒关系。只怕这句话说出来,更是让人误解。 万般无奈中,云萝随着他往灌木丛这边走了几步,咬牙切齿地问:“你到底要说什么?用秘术不能说?” 他将手掌拳起,放在唇边嘿嘿一笑,竟有几分狡黠。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句芒,一时间有些怔愣。 句芒低声说:“我是故意让飞琼误会的。” “为什么?”她有些怒了。 他哼笑一声,道:“你这么聪明,竟看不出来?惹上情债还不起,总是一件麻烦事。” 云萝张口结舌,顿了一顿才说:“你英雄盖世,自然有美人仰慕你,我早就看出来了。”他忙牵住她的手,喃喃地说:“云萝,别这样。” 十指温暖,直透入心间。 云萝想,她是喜欢句芒的。扪心自问,对于句芒对骊姬不肯忘怀这件事,她十分介意。当然,眼下这个飞琼国主仰慕句芒,她更加介意。 她抬了抬眼皮:“那你要我怎样?” 他摇了摇她的手,三分央求七分无奈:“晚上戌时去西棠苑找我,切记。” “不去。” “行,我去找你便是。” “好好好,我答应你。”云萝哪里抵得住他的无赖。 飞琼领着一群宫女在原地等候,见她和句芒一起回来,那眼神再也掩饰不住浓浓的妒意。云萝只装作看不见,若无其事地对飞琼说:“国主,我和姽婳就先进房休息了。” 她答:“我觉得你们也该乏了,就早些休息吧。我还要陪句芒大人参观一下金乌宫,等你们休息好了再来游览宫室美景也不迟。” 燕辞将云萝领进房间,交待了一些事项之后,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燕辞,西棠苑在哪里?” 她脸一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云萝和姽婳对视一眼,问:“有什么好笑的?” “仙子莫要见怪,我只是有几句体己话想说给仙子听。”燕辞一派小儿女忸怩作态,不好意思地问她,“仙子,西棠苑就在国主寝宫旁边,看来国主对句芒大人真是用心良苦。” 寝宫! 云萝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冷汗。这个飞琼国主,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她对句芒的心意也太明显了吧? “你们国主的的确是一片真心,只是她是地仙,句芒大人是天神。按照天条律例,仙凡不可结合。”姽婳斜了她一眼,故意问她,“云萝,你说是吧?” 云萝微微点头。 燕辞愕然,旋即忙摆手解释说:“你们误会了,国主并非要违拗天条,而是……云萝仙子,我之前告诉过你,金乌族人是有可能变成凤凰的!” 她恍然大悟。 在整个金乌族人中,飞琼算是身份血统最尊贵的人,涅槃为凤的几率要比别人高出很多。如果她变为凤凰,那就不再是地仙,而是神鸟! 朱雀大人座下的一只神鸟,配青龙句芒大人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原来飞琼存的竟然是这个心思。 云萝将燕辞的手轻轻牵起,到底还是忍不住心中的那股酸味:“抱歉,是我多想了。你们国主可以舍身化凤,我们并无异议,只是要想和句芒大人缔结一段仙缘,还要问过他的意思。” 燕辞乌黑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巧笑倩兮:“仙子别说笑了,句芒大人喜欢的人是你呀。我想国主也看出来了,只是不甘心而已。” 云萝心头狂跳,忙丢了她的手:“别胡说。”她笑嘻嘻地说:“仙子莫恼,燕辞心直口快,直言直语惯了。” 虽然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她也看出燕辞这个姑娘心思单纯,没有坏心眼。定了定心神,她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平稳的声音问:“燕辞,可否告诉我西棠苑的路?” 燕辞一口答应下来,将去西棠苑的路线细细绘在一张白纸上递给她。姽婳有些不放心:“燕辞,我们问西棠苑的事情,你可不要告诉你们国主。” “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守口如瓶。”燕辞十分干脆地答应下来。 第十二章 春光月色心上秋 第十二章 春光月色心上秋 “句芒大人要你去西棠苑找他?”燕辞离开之后,云萝将今日之事对姽婳一一道出,让姽婳惊讶不已。 云萝忙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你小声点。” 她一边低头沉吟,一边转动着手中的白瓷杯:“他让你去,你去就是了。只是记得一件事,凡事要小心。我总觉得那个飞琼国主不简单。” 云萝把玩着腰中丝带上的缀珠,一时间惶然无语。 夜色苍茫,沉沉如水。 也许是受了春雨的洗刷,初晴的夜空挂着一轮明月,素绮流光般的月辉洒遍大地。 整个金乌宫陷入一片静寂。云萝估摸着时辰到了,就换上一身暗色衣服,悄悄地出了宫室。其实,不用燕辞给她的那份路线图,她也能通过仙术算到句芒的位置。之所以要燕辞亲口告诉她西棠苑的位置,是云萝想试一试燕辞对她是诚心还是假意。 果然,燕辞给她的路线图是真的。 走过几条长廊,经过几座宫室,云萝来到了西棠苑的大门。这处宫室虽然位于飞琼寝宫旁边,但从远处看,院内种植着一棵参天菩提树,环境幽雅,颇有几分清修的味道。 宫门上的黄铜柳钉在月光的映照下,散发着幽幽的光。她深呼吸一口气,推开了宫门。 那一瞬间,云萝看到了慑人心魄的美景。 月光洒了一地,她的心也散了一地。 句芒并没有穿平日里的那件衣袍,而是换了一件白色的大袖宽衫。衣料应是上好的丝绸,月下衣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光。而他腰间则用一条茜红的帛带束起,如瀑青丝从肩头垂下,整个人俊俏潇洒,风流倜傥。他一直都是威武不凡的,如今换了衣着,整个人的气韵柔软了不少。 句芒坐在一根低矮的枝桠上,听到动静向她这边看来,然后轻声说了一句:“你来了。” 云萝再也挪不开自己的眼睛,喃喃地回答:“嗯,来了。”脸上如同被火堆烤过,灼烫一片。她打心眼里庆幸月光再亮也留了处阴影,让他看不清楚她此刻的表情。 他向云萝伸出手来,示意她走过去。云萝走到跟前,这才看到他右手拿着一只海螺形状的白玉笛子,忍不住说:“这个小玩意真是可爱。” “这是骊姬送给我的。”他低眸看那个笛子,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云萝心头一沉,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抬头看她,肌肤如玉石,墨眸如清寒的星子,接着慢悠悠地说:“云萝,我今晚约你相见,就是想告诉你——我对你好,并不仅仅因为我想对骊姬赎罪。” 云萝苦笑:“那还因为什么?” “因为——”他顿了一下,才说,“因为你值得我对你好。” 云萝呆呆地看着他,心头掀起波涛巨浪。只见他又凑过来,附在她耳边轻语:“云萝,今日对你说的都是我的真心话,也是为了断了金乌国主的念头。” 断了飞琼的念头? 云萝感到不妙,忙回身望去,竟然看到飞琼正站在身后不远处,静静地望着他们。原来她和句芒的对话,都被她听了去。 她顿时明白了句芒的用意——飞琼也算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如今她对句芒心生情愫,句芒不好明里拒绝她,只好用这种方法让她死心。之前他故意让她在戌时来找他,就是算准了飞琼也会来西棠找他吧。 飞琼定力不错,步履沉稳,只是云萝注意到,她织锦衣袖下露出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她走到云萝面前,一笑:“云萝仙子,真是不巧,你和句芒的体己话竟被我不小心听去了。” “我和云萝本是两情相悦的,国主不必介怀。”句芒眼神甜如蜜,直噎得她站立不稳。 谁和他两情相悦了?云萝正想反驳,没想到句芒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咽回肚中。 飞琼凉凉地说:“句芒大人,人间有一句词是‘轻烟薄雾,怎是少年行乐处。不似秋光,只与离人照断肠。’说的是春月使人喜,秋月使人愁。可我怎么觉得,这春月也让人愁得不行呢?”言语中的寥落失望显露无疑。 句芒淡然一笑:“并非春月使人愁,而是赏月的人愁绪不解。飞琼国主若是见不得这月亮,我回天宫后让广寒宫不要掌灯了就是。” 飞琼愕然:“那怎么行?” “我也只是说笑而已。”句芒漫不经心地说。 飞琼语塞了半天,终究还是凉了心意,呐呐地说:“我今夜来寻句芒大人,是有一件事想和大人商量。”说着,她看了看云萝:“云萝仙子也帮着出出主意吧。” “国主有话就请说。” 飞琼清了清嗓子,说:“你们要取最精纯的圣火护体,去深海寻找阴神,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倒是有一个更精妙的法子。” 云萝来了兴趣:“国主有更好的主意?” 飞琼往她腰间的锁盒溜了一眼:“不错,甚至不用玄图给你们指路,你们也可以找到阴神。” 云萝半信半疑起来,用余光瞄了一眼句芒,发现他正专心致志地把玩着手中的海螺笛子,并未表现出太多的兴趣,也不敢将话说得太满:“可是我们之前询问过九尾狐仙,她告诉我们只有这一个方法。” “仙子不要不信,听我说完再做判断不迟。”飞琼说,“金乌圣火遇水不灭,可以在海上燃烧。等到几个月,圣火就能将海水烧干。到时候,阴神没有藏身之地,你们击败他简直是轻而易举。” 以海为灯油,用圣火点灯?! 这足以吞噬天地的野心,却被飞琼用最平常的语气说了出来。云萝被震得半晌无言,最后只能喃喃地说:“这恐怕不妥,再说从哪里找令圣火不灭的灯芯?” 飞琼眼波往句芒身上一横:“这就要句芒大人出面了。” 句芒这才将海螺笛子收起来,懒懒地问:“要我如何做?” “请句芒大人从海中捉一条蛟龙,抽出龙筋,那龙筋就是最好的灯芯!” 句芒冷笑:“那请问国主,您设计出这样大的手笔,有什么目的呢?” 飞琼笼了笼淡金色的衣袖,朗声说:“实不相瞒,与金乌国相邻的诸国一直在蚕食金乌国的土地,我只有将疆土扩张到海底,才能站稳脚跟与其他诸国相抗衡!这个计策简直是一石二鸟,不知句芒大人意下如何?”她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指,向句芒伸过来。 句芒从枝桠上跃下,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手指:“恕难从命。” “为何?”飞琼惊愕。 句芒低头看她:“云萝,你来说说吧。” 云萝点头,上前对飞琼说:“国主,请听云萝一言。金木水火土乃人间五行,互相牵制又互相辅助,缺一不可!你烤干了海水,的确会让你国土辽阔,可是这样一来却让水这一行完全弱掉。五行失衡,天下就会大乱!再说,烤干海水的过程中,那些蛟龙鱼蟹该怎么生存?一国之主,必要心存仁德,请国主三思!” 飞琼哼笑了一声,眸中瞬间淬了毒,结了冰:“我有说过烤干所有的海水么?” “就算留有余地,也会扰乱人间秩序!” “你怎知金乌圣火不能一统天下,重立秩序?” 云萝盯着她,慢慢地说:“一统天下,疆土归一,代价却是哀鸿遍野,白骨森森!” 飞琼怒极反笑,不再看她,只对句芒冷声说:“我好心好意救了你们,本来以为我们能够齐心合力,你们却不知好歹!” “我想云萝已经将理由说得够清楚了,飞琼国主,我们是不可能合作了。”句芒不慌不忙地说。飞琼气得肩膀颤抖,一拂袖便愤然离去。 月色溶溶,然而再也没有之前的和谐气氛。 宫门被用力地甩上,青铜门板被震得发出嗡嗡的响声,可见飞琼这一怒非同小可。 云萝不无担忧地问:“句芒,若是飞琼国主一气之下,反悔不给我们圣焱真火怎么办?” 他薄唇轻启:“若要取得精纯的圣火,就要和飞琼国主虚以委蛇。云萝,我不想失了本心,我想做任何事都要堂堂正正的。” 月色中,他的轮廓尤其俊秀出尘。云萝静静地看着他,心潮难以平息。她和他终究是不同的。他是百炼钢,不会轻易妥协,不会使用阴谋,而她遇到问题只会求助于一些小聪明和小伎俩。 云萝轻笑:“好一个不想失了本心!句芒,你说得对,为了圣焱真火去迎合飞琼,会做出许多违心的事情,那我们去寻找阴神,伸张正义又有什么意义?” 他笑意更浓:“知我者,莫过云萝。” 那笑容太灼目,让云萝不好意思直视。只是她没看到,他在暗影中也同样红了脸。 “云萝,九尾狐……”他欲言又止。 她下意识地问:“什么?” 月色中,她的眼睛中有细小的光点,亮晶晶的,那样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句芒忽然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慌,仿佛是心里闯进一只小兽,弄乱了他所有的章法,让他第一次无法启齿。 真奇怪,当初送她螺子黛的时候,也没有这样慌张过。 他是真的想过,将来若是真的能和她共享画眉之乐,她会不会乐在其中? “没什么,”他含糊地说,“你能陪陪我吗?” 云萝气鼓鼓地靠在他身旁坐下:“我就知道你还在利用我……先是为了赎罪才对我好,后来是让我当桃花挡箭牌,现在又让我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陪你……” 话音未落,一只手扶上了她的肩膀。 那只手指骨分明,紧紧地搂住她,将她整个人带向旁边温暖的怀抱。云萝迟疑地抬头看了看句芒,只一眼就让她心慌意乱。 情生意动,原来是这样折磨人。 她歪在他怀里,听着头顶上方传来的均匀的呼吸,终于迟疑地问:“师父,徒儿不甘心。” “哪里不甘心?” “入了你师门,半点功夫都没学到。”她口不择言,觉得这句话说起来真像撒娇。 说不甘心是骗他的,当初他将她从五万天兵手里救出来,他这个师父已经做得太合格了。 “还有呢?” “还有……”她喃喃地说,“徒儿觉得,现在和师父不像一对师徒。” “那就别做师徒了。” 云萝愕然,还未说出半个字,就感觉有一股温热的呼吸轻轻扑来。还未反应过来,嘴唇就被封住,只剩唇舌之间温柔的缠绵。这一刻,所有的语言都变得苍白。 她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句芒,他低垂着睫毛,吻得极为认真,让她想起了初见那日,她中了春梦的情毒,他也是用这样的方法。只是当时是羞愤,如今是满满的甜蜜。 明月西沉,夜露轻轻降落,身上披着的纱衣一片润凉。可是谁都没有离开这曼妙月色的意思。 许久,他才轻轻松开她。云萝靠在他的肩头,摩挲着那个海螺笛子:“句芒,给我吹笛子,好不好?” “你想听,我就吹。” 句芒眼中有无边的寂寥,苍茫得如同今晚的夜色。他将笛子凑到唇边,开始吹奏一首低沉悲凉的乐曲。曲调苍茫婉转地从笛子中飘出,又沉入这茫茫月色中,化作朵朵露水缓缓降落,将肩头打得一片潮湿。 情不自禁地,他记起了一千多年前的那个夏日。他化出真身飞跃入海,畅意遨游一番浮出水面,然后看到了坐在礁石上的骊姬。 日光照耀下,她的风华惊世艳艳,让他半分也挪不开眼睛。而她好奇地游到他身边,轻声问:“你是海龙?” 鬼使神差地,他幻化回人形,点了点头。她顿时笑靥如花。那一瞬间,他就倾了心。 原来这样的一场劫难,从那时起就开始了。 句芒低头看云萝,她已经陷入睡梦中,厚厚的睫毛垂盖下来,在洁白如玉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不知道,九尾狐早就将她的心思都告诉了他。 九尾狐也有取梦读梦的能力。当日她笑嘻嘻地将一个梦捧到他面前:“句芒大人英雄盖世,却窥不破一个小女子的心思,实在是不应该。” 他诧异,去看那个梦,看到云萝愤而出走飞回皇宫,终于明白了她的心意。原来自己一直挂念着的人,也对他有同样的情肠。 “云萝仙子心头有一滴心头血,时间久了可就要损了她的道行。”九尾狐掩口而笑,“所以还得句芒大人您多多体恤,别让人家空等太久,有情意滋润,那心头血自然就消失了。”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九尾狐诡秘一笑:“你们的仙缘来得可不容易……我替你们戳破这层窗户纸,你就当我是唯恐天下不乱好了。” 回忆就此打住,思绪缓缓回位,五脏六腑全身经脉都绷紧,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侧的佳人。句芒将云萝搂紧了一些,手掌渐渐运力,将一股股的仙力输入进她的体内。 “你的那滴心头血不消,是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云萝?”他隔着枝叶疏影望着那轮明月,自言自语地道。 你的一滴泪,于我而言就是汪洋大海。 你的一丝痛,于我而言就是痛彻心扉。 终于在这个深夜里发现,自己舍不得她受苦。 夜深月落,天地间万籁俱寂,只剩竹叶轻擦墙角虫鸣,掩盖不住的,还有火热的心跳声。凉风扫过衣襟,卷起落花几许,却带起思绪万千。 飞琼对他们的态度果然一落千丈。 翌日清早,没有宫人来过问起居,原先热情有加的金乌族人,见到他们也都绕路而行。 姽婳气愤不已,扯着青碧的绢丝帕子,忿忿地说:“云萝,凡间就是这样的世态炎凉。他们的国主痴心妄想,要烤干海水用蛟龙做灯芯,还怪我们不肯妥协,变着法的冷落我们。明明是她不讲道理!” 云萝有些魂不守舍。她明明记得昨晚和句芒在院落里赏月,怎么一早偏偏在床上醒来?难道是她记错了…… “国主不一定会答应送我们真火了。要不,我们去西棠苑找句芒大人,然后商量一下怎么办吧。” 句芒依旧穿着昨天的那身月白宽衫,墨发已经被玉冠束起,儒雅风流的气度不容忽视。他站在西棠苑的宫门口,看着她微微一笑:“云萝,昨晚睡得好吗?” 昨晚梦中纷乱,一忽儿是海水潮声映明月,一忽儿是分花拂柳采棠棣。无论梦到了什么,梦中人都是……句芒。 一定是他昨晚吹的笛声太过慑人心魄,才会让人多梦浅眠。 云萝掩饰性地压低目光:“还好。我们今天去见一见国主吧。” 没想到,刚走出不远,就见两名金乌宫人守在路边,见了他们就说:“几位贵客,那边是国主寝居和处理政务的地方,你们不能过去。” 句芒仿佛是早已料到这种情况,不假思索地问:“我们有要事叨扰国主,可以通传一声吗?” “这恐怕不妥,国主昨天听闻边疆又起战事,一时怒火攻心,身体多有不适,还请几位贵客多加体谅。” “那国主打算什么时候见我们?” “这个要看国主的意思。”金乌宫人回答得滴水不漏,显然是打定主意要拦他们了。 太阳从东边缓缓升起,整个金乌宫沐浴在一片暖金色的朝晖之中。尖而高的宫顶周围,散发着淡淡的蔷薇色的光圈。 云萝抬头看了看前方,高高的台阶上就是飞琼所居的凝惠宫。先不说面前这两名宫人,就说那台阶上,一步一阶也守着宫人。要想见到飞琼,谈何容易。 “那好,我们先回住的地方等候了。”句芒如此说着,转身就走。 云萝无奈,只好和姽婳紧步跟上。 走回西棠苑的时候,忽见燕辞从半空中落下,脚一沾地就向他们疾奔而来。见她神色有些不对,云萝预感不妙,忙迎上去问:“燕辞,怎么了?” 燕辞气喘吁吁,小脸上挂满汗珠,急声问她:“云萝仙子,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云萝飞快地和句芒交流了一下眼色。句芒略微点头,她这才拉住燕辞的手,道:“你别急,慢慢说。” “国主以往这个时候,是早就起来处理政务的。方才我去找她请示祭天仪式的事宜,宫中的侍女却拦住我,说国主身体不适!我好说歹说,才让人往里头传了话,可是国主却让人回了我说,说祭天仪式延期,没有十天半个月,估计是举行不了仪式了!”燕辞满脸焦急。 飞琼被句芒拒绝,又没能取得他们的帮助,不仅不见他们了,连自己的下属都不肯见了? 云萝感到不妙,只好反问:“祭天仪式就算延期,也总会举行的吧?” 燕辞的眼眸中的光彩有些黯淡了下来:“两天后是日曜日,在那一天举行祭天仪式是最好不过的了。我……我打算在那一天投火涅槃。” 姽婳吃了一惊:“燕辞姑娘,万一你没有成功,岂不是……” 燕辞的笑容有些苍白:“姽婳,人生在世都避免不了一死。我此生的愿望就是涅槃为凤,可以成为朱雀大人座下的一只神鸟,从此位列仙班,为了这个愿望我愿意放手一搏!现在国主突然改变主意,要择日才举行祭天仪式,不止是你们没办法取得圣焱真火,我也没有多少胜算能够化为凤凰了。” 云萝忖了一忖,还是没有告诉她全部实话:“昨天晚上倒也没发生什么事,就是飞琼国主大概在为国土的事情而烦忧……” 燕辞脱口而出:“国主是想烤干海水,以海底作为金乌国的新疆土?” 句芒突然出声:“你知道?” “我是国主座下四大护法之一,自然知道这个。你们不愿意帮国主,国主就生气了?”燕辞追问。 云萝苦笑:“并非我们不愿意帮国主,而是这件事违背天地伦常,残害海中生物,不可为之!” 燕辞正色说:“我虽然侍奉国主,但也并不是唯国主的马首是瞻!从一开始,我就不同意国主的这个想法,可惜国主和另外三位护法很是执拗……” 云萝心中一阵感动,问:“燕辞,你会帮我们吗?” “会,当然会!”燕辞歪着头想了一想,“眼下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她说:“海水烤干并非一日功夫,捉蛟龙也得等待时机,可是祭天仪式却是迫在眉睫!不如你们先假意答应国主,等取了圣焱真火再反悔也不迟。” “这……”句芒有些犹豫。 燕辞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我知道句芒大人光明正大,不愿意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可是别忘了,这里面还有一个小漏洞可以捉。” 漏洞? 云萝疑惑地看她。 燕辞笑吟吟地继续说:“云萝仙子答应帮助国主,可不等于句芒大人也答应了。国主心切,自然不会想到这一层。等祭天仪式结束,句芒大人不愿意为国主效力,难道说还要云萝仙子去捉蛟龙不成?” 姽婳一喜:“这也是个办法。” 云萝只觉头脑清明:“燕辞的办法不错,到时候我食言也好,捉不来蛟龙也罢,那都是我的不是,和句芒大人扯不上关系。” 句芒蹙紧眉头,低眸不语。“你一个人去见飞琼国主,我不放心。”他直截了当地说,“你虽然是仙人,但是毕竟只是一个仙厨,防身的仙术并没有多少。” 云萝笑:“防身的仙术不会,可是逃跑用的遁地术还是会的。句芒,你就让我去吧。” 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将一件物事放在她手里:“你万事小心。” 那是白玉做的海螺笛子。 笛子握在手里,凉凉润润的触觉从掌心一直沁到心里。云萝将它紧紧握住:“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只是去找国主表决心而已。” 他们重新来到凝惠宫前。这一次,燕辞换了说法,让宫人去通传,说云萝打算助国主一臂之力。果然,飞琼很快就让人带出话来,让她进宫觐见。 重重宫门在眼前渐次打开,呈现出幽且深的内里。阳光在此止步,只能看到细小的微尘在空中乱舞,飘入那片昏暗中就再也看不到了。 云萝极力将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 因为这件事需要她一个人应承下来,所以句芒不能一起跟着去。他站在她身后,突然出声唤她:“云萝。” 云萝停步,回头看他。句芒站在阳光里,静静地看着她道:“昨晚的笛声,是为你而吹的。你若想我,就吹响白玉海螺笛。” 云萝面上一红,心就在这一刻再也无法平静。 姽婳在旁边噗嗤一声笑了:“是什么曲儿?难不成是人间的《凤求凰》?” 云萝顿时羞赧起来,瞪了姽婳一眼:“少贫嘴了,眼下还是办正事要紧。” 她跟了燕辞往内里走去,走了两步回头,看到句芒还站在廊檐下,墨眸如黑玉,身姿如雪松般挺拔。 她第一次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珍重的意味。 两个人如此依依不舍,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云萝已经找不到答案了,只惶惶然回头,拐进了一道门。 曳地的羽衣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燕辞带着云萝走进殿内,直走了一阵子,才说:“云萝仙子,到了。” 殿内燃着醉人的沉水香,一缕一缕地从鸭形香炉里浮起,又钻入了鹅黄色的纱帐中。 重重纱帐中,飞琼坐在牙床上,容色冰冷地扫了云萝和姽婳一眼:“听你们说,要助我一臂之力?” 云萝温然说:“国主为金乌国筹谋,我怎能坐视不管?只是昨日句芒大人执意不肯,我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这才没有答应国主。” “可是捉蛟龙,点海灯,只有句芒才能办得到。你就算有心帮我,恐怕也无能为力。” “国主此言差矣。”云萝敛了笑容,正色说,“只要国主答应举行祭天仪式,送给我们圣焱真火,我自然有办法说服句芒。” 飞琼居然没有生疑,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有如此决心,我就信你一次。只是——”她拖长了腔子,“初见句芒,我就动了心思。” 云萝心里咯噔一下,却只能装作茫然。 “国主的意思是……”她故意凝眉,拖长了声调。劝句芒改了心意去爱别人,这种事她可不能随便答应。 飞琼眼中带笑,笑意却浅淡:“我的意思是,句芒似乎对你情有独钟。如果你答应忘记句芒,我就同意举行祭天仪式。” 云萝默然,心头一寸寸地冷了下来。 果然,飞琼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有了皇图霸业,还想要收了心仪之人,也太霸道了吧。 姽婳冷笑道:“国主,句芒大人另有所爱,你提这个条件,不是强人所难吗?” 飞琼并未动怒,只是笑道:“姽婳姑娘,我给出的条件很公平,是不是为难,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云萝仙子,我知道你忘不掉句芒大人,所以我就准备了一颗忘情丸。你放心,我这里有解药,如果你实践诺言,我就将解药给你。”说完,她向旁边的宫人使了一个颜色,就有人端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来,盘中檀香盒中有一颗红色的药丸。 云萝低眸看了那药丸一眼,冷笑:“国主想得真是周全。” 仙人有百毒不侵的体质,但她不确定,这忘情丸会不会让她忘记句芒。 云萝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的白玉海螺笛。如果她真的忘了他,还能不能记起这只笛子中,曾流淌出那样令人心动的乐章? “仙子考虑一下吧。” “我拒绝。”云萝冷冷地对飞琼说,“看来这次我们不可能合作了。” 飞琼惊愕,见她去意骤浓,忙从牙床上下来:“云萝仙子,你大概不知道祭天仪式意味着什么吧?” “这和忘情丸有什么关系?” 她面上带了七分凄楚三分怨恨:“有关系!我要在祭天仪式上投身火海。如果涅槃不成功,那就灰飞烟灭!你连我最后的请求也不愿意答应吗?” “国主也要涅槃?!” 燕辞从旁边走了过来,叹了一口气:“云萝仙子,实不相瞒,祭天仪式五年举行一次,每一任的国主都会投火涅槃。国主已经将传位诏书写好,如果涅槃失败,那就……仙子,这也许是国主最后的心意了。” “可是,就算我忘掉句芒,也未必能让句芒倾心于你。” 飞琼冷笑:“你赌的是情,我赌的是命!你若是不吃忘情丸,我怎知你的诚意?你可要想好,我等下一个五年也同样可以举行祭天仪式!但是你们呢……阴神用五年时间就可以完全苏醒了吧?” 看来她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了。 云萝突然心念一动,朗声道:“既然国主执意要我吃下忘情丸,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给我一个时辰的时间,我要将我和句芒的过往都记下来。” 飞琼这才转怒为喜:“那好,仙子可要遵守诺言。你要留一些回忆,这是人之常情,我可以理解。燕辞,你带仙子去偏殿,一个时辰内不要打扰仙子。” “是。”燕辞应声,带着云萝向偏殿走去。走到无人的地方,燕辞偷偷地对她说:“云萝仙子,我们成功了!” 云萝勉强笑了一下。 燕辞以为云萝是因为忘情丸而心伤,安慰她说:“仙子莫要伤心,祭天仪式开始之前,我会想办法将解药偷出来。” 云萝摇头:“我不要解药。燕辞,你没必要为了我再去冒险。” “那是……”她迷惑地看着她。 云萝苦苦一笑:“金乌族人只有涅槃为凤这一条路可走吗?火中涅槃凶险异常,飞琼和你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更何况那些鸦族人?燕辞,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值得你们付出这么多吗?” 燕辞怔怔地看着她:“可是,一旦成功就可以位列仙班。” “位列仙班又能怎样?” 这一次,燕辞没有回答。 “你们得道,和凡人不同,你们本可以纵横天下,翱翔长空,阅尽天下美景!难道对于你们来说,这样的凡间还不够满足,还要去天界?做一个逍遥自在的金乌族人不好吗?你可知天宫景色万年不得一变,长生寂寞孤苦,还有天条约束着七情六欲。燕辞,仙人的生活哪里有你们想象的那么自在?” 燕辞彻底怔住,半晌才道:“仙子不用多说了,我已经决定涅槃,成败在此一举。” 云萝无奈,只得叹了一口气。然而,她从燕辞的眼中看出,燕辞的眼神没有刚才那般坚定了。 偏殿空旷,静寂无声。 云萝独自坐在榻上,双手在半空轻拢慢捻,从掌心游离出蓝色的丝线。那些丝线如同生了眼睛,在半空中缠绕辗转,渐渐纠结成一个梦团。 那是她编织的一个噩梦。 正如燕辞所说,这里面依然有漏洞可钻。比如,飞琼让她吃下忘情丸,并不曾禁止她吐出来。 飞琼只知道她是仙厨,没有太多的攻击力,打心眼里就看低她一层,却不知道她的前身是一只梦貘兽。梦貘兽只要吞下一个噩梦,就会将腹中物呕吐出来。 云萝将噩梦梦团偷偷藏起来,然后才整理好服饰妆容,朗声唤道:“进来吧。” 燕辞端着那只檀木匣子进来。云萝静静地看着那枚忘情丸,然后吞了下去。 头脑果然开始微微发晕,眼前朦胧一片看不清晰。她极力在脑中回忆起句芒,却发现内心同样地炙热。 环佩声泠泠响起,飞琼缓步走到她面前。云萝微微一笑:“国主,我已经实现了诺言,也请国主将圣焱真火送给我们。” “我会遵守诺言。”飞琼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只是祭天仪式,是在今天举行。” “今天?”云萝顿感不妙。 燕辞满脸愧色:“仙子,对不住,为了让你吞下这颗药丸,我骗了你。” 不妙! 从早上初遇燕辞,她就在做戏? 云萝心中警铃大作,暗地里念出仙咒,想要飞出偏殿,却发现自己手足麻木,不能动弹。忘情丸到底是什么东西? 飞琼冷笑:“你放心,我知道你们仙人百毒不侵,怎么会给你吃毒药?方才那并不是忘情丸,而是迷仙散!祭天仪式上,我要你投火自焚。” “你!”云萝没想到她竟会这样无耻,“你为了得到句芒大人,不惜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我得不到的东西,也不许别人得到。”她恶狠狠地说,娇美的容颜上挂着恶毒的表情,如同一朵灼灼开放的罂粟花。 云萝怒极反笑:“身为一介国主,难道可以出尔反尔吗?” 飞琼微怔,复又说道:“我会遵守诺言,给句芒圣焱真火的!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圣焱真火要有仙人祭火才能出现!在金乌国,哪个族人敢说自己的修行赶上了仙人?所以拿你去祭火,你就是那个最合适不过的人选!而且,在火中涅槃的金乌族人才能化为凤凰。” 真相竟然是这样! 云萝颤巍巍地看向燕辞,眼中充满着愤恨。 燕辞不敢看她的眼睛,呐呐地说:“云萝仙子,我在祭天仪式上也会投火,就算有圣焱真火,我依然没有万分的把握化为凤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所以我现在可以保证,国主说的都是真的。” 云萝心中闪过几个闪念,突然脱口而出:“那那些鸦族人呢?” 飞琼居高临下地看她,倨傲无比:“鸦族人?呵,不过是一些活柴火罢了。” 云萝恍然大悟。说什么鸦族人也可能化为凤凰,原来根本就是一个弥天大谎!飞琼就是用这种谎言,骗得鸦族人自愿投火祭天! “你身为国主,怎么能这么狠心,看着那些鸦族人白白送死?” “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等一下入了圣火,你就连元魂都不剩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将圣焰真火交给句芒的,毕竟那也有你的功劳。来人!”飞琼高声喊。几个金乌人抬着一只巨大的金笼子走进偏殿,飞琼不由分说地将云萝推进笼子,然后关上了笼门。 “燕辞,去告诉句芒大人,我留下云萝仙子共进御膳。等他走后,我们就赶往圣地!”飞琼唇角一勾,吩咐燕辞。 燕辞应声,低头走出偏殿。 云萝愤恨不已,这算什么,一开始装单纯骗取他们的信任,现在又和国主狼狈为奸,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金笼子上的绢罩渐渐落下,挡住了外面的景象。她躺在笼底,听到周遭传来扑棱棱的翅膀拍打声,接着就感觉身体开始漂浮,有流风扑过来,卷起绢罩的一角。 透过绢罩的缝隙,她看到笼子旁边有巨大的翅膀,下方是淡淡流云。在万丈高空之上,看到山上的金乌宫只是金黄色的一个小点。 过了一阵子,四肢的麻木感才消除了不少,云萝挣扎着将事先藏好的噩梦吞下,终于将醉仙散吐了出来。 精神为之一震,她掏出凤剑,打算斩断金笼子。可就在这时,云萝发现她无法施展仙术飞天了! 就算能够砍断牢笼逃走,如果没有仙术飞天,那只能摔成肉泥。她急了,这一定是因为迷仙散,只是她不知道这药力什么时候才能完全过去。 绢罩被一股劲风掀起,云萝这才看清楚护送金笼子原来是被鸦族男人驮起来的。飞在笼子两边的是几个鸦族青年,流风从他们黑色额羽翼之下呼啸而过。 也许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回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橘色纱罩被风呼啦一声刮走,如风卷残云般,霎时间就消失在天际。 云萝向鸦族人大喊:“你们被飞琼骗了!她只是想让你们做祭火用的柴火!你们根本就不能变成凤凰!” 本以为这番提醒会让他们有所忌惮,没想到一个鸦族人愤怒地向她喊:“你才说谎!鸦族人是最高贵的!” “是飞琼统治压迫我们,我们早已忍无可忍了!鸦族人在上古时期就是一种神鸟,是帝俊与羲和的儿子,却被飞琼当成了贱奴!” 鸦族人愤怒地抗议起来。 “我们相信,鸦族人的血统这么高贵,一定会有涅槃成凤的可能性的。”一个鸦族人向她恶狠狠地喊。 云萝迅速在大脑里搜寻着,蓦然记起了两位上古神君,帝俊与羲和…… 是了,这些鸦族人之所以自命不凡,肯定是因为这两位上神的传说! “帝俊与羲和的儿子是三足鸟,但只是形似乌鸦而已!你们并非是他们的后代,是无法涅槃为凤凰的!你要相信我,我在天宫呆了三百年……” 话还未说完,鸦族人就疯狂地拍打着翅膀,让她无法继续说下去。“鸦族人不是低贱的,我们会用祭火让你明白的!” 云萝彻底束手无策了。他们希冀了那么久,肯定不肯相信自己真的没有变成凤凰的命。可如果放任他们去死,她同样于心不忍。 正想着,忽听一声欢呼:“圣地到了——” 第十三章 凤凰一出惊天下 第十三章 凤凰一出惊天下 云萝挪到笼子边上,往下俯瞰,只见一块四周环山的平地上,燃烧着九个冲天大火堆。金红色的火光如同九条火蛇,向天龙喷吐着浓浓的烈焰。哪怕隔着高空,她也能感到那股灼人的热度扑在肌肤上。而九个火堆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八卦阵,黑白卦图十分醒目。 鸦族人开始带着金笼子降落。 随着高度的降低,云萝看到飞琼和燕辞穿着盛装,站在八卦图的中央,正抬起头看着他们。 飞琼眸光锐利,隔着万丈高空,从地面往上紧紧地盯着她。 云萝有些焦急起来。祭天仪式很快就要开始了,然而她却没办法使用仙术,说不定句芒也蒙在鼓里,还以为她在陪飞琼吃香的喝辣的呢。 长风浩浩荡荡地扫过,将她的长发拂起。云萝感到有些寒冷,忍不住抱住了双臂。 “仙子,仙子……”旁边有人喊她。 云萝侧过头,看到一个少年鸦族人正透过笼子栏杆看她,巨大的黑色翅膀在空中拍打不停。她忙笑了笑:“怎么了?” 他有些局促不安,显然是不想引起他人注意,往两边张望了一下才说:“你说的……鸦族人不是神鸟后代,是不是真的?” 云萝心中猛然升起一丝希望,忙快速地说:“是真的!三足鸟的后代很多都化为了青鸟,在西王母娘娘座下服侍,流落人间的很少!你们不要投火,那会让你们送命的!” 少年垂了垂眸子:“等一下祭祀开始,我们先跳入圣火,然后是仙子,之后才是国主她们。” “别跳!”云萝不敢大声,“国主是骗你们的,你们的肉体让圣火更加旺盛,和日曜两相呼应,然后国主化为凤凰的可能性才会大大增加。最后的得益者,只能是国主。” 少年抿了一下干枯的嘴唇:“我信你。” 云萝这才微微放心:“那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帮我说服其他的鸦族人吗?” 他摇头:“我叫凉歌……我没办法说服其他兄弟,他们如果不在了,我也不会苟活。” 眼看着最后一缕希望也要破灭,云萝向他伸出手:“别这样,凉歌……你不要跳入圣火,要珍惜自己。” 凉哥怔怔地看着云萝,不知所措。云萝看着那样悲哀的目光,突然感觉到一种别样的伤感——她马上自身不保,却还在担心别人。 有什么东西滚到了脚边,云萝伸手一摸,发现那是句芒送给她的白玉海螺笛。 那晚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句芒一身白衣,宽袖软软地垂在身侧,月光在衣上熨帖出一层散发着荧光的质地。云萝忽然记起了他说的话,若你想我,就吹这个笛子。 难道,这句话有什么暗示不成? 尽管学得不是很像,但云萝还是将记忆中的那支歌曲断断续续地吹了出来。如果她没记错,这应该是骊姬曾经歌唱过的《春江花月夜》的曲调。只是那晚的月色太美,云萝不忍心点破。 只要不出言点破,她就可以假装这笛音是因她而起,因她而歌。只要不出言点破,她就可以假装假装句芒忘记了骊姬,开始学会珍惜眼前人。 鸦族人落在地面上,而云萝只低着头吹笛子。飞琼十分不满地说:“请仙子停止吹奏。” 云萝抬头,淡淡地说:“我大限已到,国主连这个都要干涉吗?” 飞琼道:“我只是怕你玩什么花招。你服下迷仙散,居然还能动弹,真是让我佩服。” 九个巨大的火堆在八卦阵周围燃烧着,热浪扑来,让她后背上微微出了一层薄汗。飞琼的脸被火光照亮,那眼神却冰冷至极。云萝轻轻一叹:“飞琼,你认为如果杀了我,句芒会放过金乌国吗?” 飞琼仰头大笑,面上都是癫狂:“有了你投入圣火,金乌国就会有凤凰临世!我还怕对抗不了句芒?” 云萝冷冷一笑,飞琼终于中计了。接着,云萝霍然起身,大声呵斥:“国主,你这样想才是不仁不忠不义!” 飞琼赫然变了脸色。 “你生祭仙人,生祭金乌子民,是为不仁!你身为地仙,不肯清修,反而利欲熏心,是为不忠!你明知激怒青龙会让金乌国覆灭,还要逆天而行,是为不义!” 周围的金乌族人和鸦族人顿时面面相觑。有人交头接耳地议论:“国主明知道激怒句芒大人没有好下场,还是要逆了他的意思吗?” “听说这次祭天仪式,句芒大人并不知情,要不然他怎么不在场?” “我们地仙再厉害,也比不过天神啊!” “万一天神发怒可如何是好?国主是化为凤凰了,可我们还要活着啊!” 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看向飞琼的眼光都生出了怀疑的意味。云萝向守在金笼子旁边的鸦族人喊:“你们听好,鸦族人是不可能化为凤凰的!你们如果真的有天命加身,那么早就被仙帝和西王母接进天宫去了,怎么会放任你们在这里受飞琼奴役?” “住口!”飞琼又惊又惧,忙命令身边的燕辞,“快将她连笼带人都投入圣火!” “可是,按照惯例是要鸦族人先祭火,圣火最旺盛的时候再祭仙人……”燕辞犹疑地说。飞琼转身就给了她一个巴掌,掌风又快又急,根本就不容燕辞有丝毫的分辨。清脆的掌声啪的一声响起,让在场众人都惊呆了。 云萝心中暗叫一声不妙,看来飞琼的威信还在。果然,燕辞捂住通红的右脸,低声道:“是,燕辞遵命。” 燕辞向云萝走来,迈着轻盈的步子,一如当初落在她面前那般。云萝有些绝望,握紧了腰中的凤剑,心想:就算不能逃出生天,也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一个人影挡在燕辞面前。 是凉歌。 他挡在燕辞面前,仿佛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但依旧用铿锵有力的声音说:“我不许你伤害仙子。仙子说得有道理,惹怒了青龙句芒,我们活着的鸦族人该怎么办?” 其他鸦族人并未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凉歌身后。凉歌身后渐渐聚集了一团黑云,他们是一直生活在金乌族底层的人民。燕辞有些惊慌,后退一步,警惕地将手按在腰间的武器上。 千年的苦难,一线的希冀,如今才发现竟然是一场水中花镜中月的谎言,这委实让人难以再忍受下去。鸦族人中,有人回头看她,那是沉默又愧疚的眼神。 云萝怔怔地看着这一切,恍然若梦。鸦族人……终于开始觉悟,开始有所反抗了? “你们,你们真是反了!”飞琼暴怒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鸦族人。云萝忙抽出凤剑,将金笼子劈开,一步跨出来,大声喊:“飞琼,若你肯悬崖勒马,王威尚存,你的子民还会拜服于你的!” “你住口!”飞琼勃然大怒,伸出双臂,金色的羽衣在阳光下散发出耀眼的金辉。云萝只觉得一阵疾风吹来,转眼间飞沙走石,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然而就是这一瞬间,飞琼已经飞快地冲破了鸦族人的封锁,来到她的面前。云萝忙提剑便刺,哪里来得及,也只削下了她几片碎羽。 手腕一痛,凤剑咣啷一声落地。 云萝眼前一晃,便觉双脚离地。飞琼竟然制造出一个透明的结界将她困在其中,然后飞上半空。 “你要做什么?”云萝在结界中挣扎。若在平常,她完全可以对付这种结界,可她如今仙术尽失去,如何也摆脱不掉这种法术。 飞琼金色的羽衣在空中猎猎飞扬。她回头看了云萝一眼:“当然是让你祭火!” “你敢!” “鸦族人不愿意祭火也就算了,你可是让金乌族变成凤凰的关键,我不能轻易放过你!”飞琼的眼中闪着锐利的光芒。她浮在半空,开始控制结界往下坠落。 “仙子姐姐!”云萝听到有人唤她。原来是凉歌带着几个鸦族人冲了过来。他愤怒地向飞琼喊:“国主,你快住手!” “你们鸦族人生来低贱!你以为凭你们几个就可以阻止我吗?”飞琼倨傲无比地说。 “还有我。”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飞琼愕然回头,看到燕辞也飞上半空,正用一种陌生的眼神地看着她。“燕辞!你也要背叛我吗?” 燕辞有些疲惫,懒懒地摇了摇头说:“国主,如果化为凤凰必须要那么多人牺牲,那这个凤凰也未必太残忍了一些,你说是吗?” 飞琼猛地回头,眼中如同铺陈着点点碎冰。云萝预感不妙,就看到飞琼的手往下使劲一按—— 在许多人惊恐的眼神中,结界带着她迅速往下坠去!云萝只觉一阵翻天覆地的混乱之后,就看到熊熊烈火向自己撞来! 此时正是日上中天,九个圣火火堆突然火势大了起来,转眼就吞噬了八卦阵,冲天的火舌狰狞无比! 云萝闭上了眼睛,既然要死,何不死得痛快一些。最后的一个景象,是满眼的火红。 然而那种焦灼感觉迟迟没有出现。 难道……她灵魂出窍了? 云萝试着睁开眼睛,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她已置身于圣火之中,只是那结界竟然没有任何破损,将可怖火焰挡在了外面,竟然半点热度都不漏。 抬头,云萝看到飞琼和鸦族人都惊讶地俯瞰着这一切,像是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切。 为什么…… 飞琼的结界竟然保护了她?可飞琼原本不是要杀她吗? 云萝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半空中传来一声厉啸,震彻天地! 那是龙的吼声,带着排山倒海的愤怒与不甘。 她踮足眺望,透过透明的结界和火红色的火焰,看到青冥尽出有滚滚乌云袭来,淡蓝色的闪电在云间翻滚不息。那是句芒! 云萝记起曾经吹奏的那只白玉海螺笛,恍惚记起他曾对她说,昨晚的笛声,是为你而吹的,你若是想我,就吹响白玉海螺笛。 原来如此! 那白玉海螺笛里,竟然存了一种召唤青龙的秘法。所以在她吹响不久,他就及时探知了她的情况,驾云前来。 飞琼尖叫起来:“快挡住他,快!”可是句芒临阵,谁敢对抗?转眼间,那些鸦族人和金乌族人就逃得无影无踪。 乌云到了头顶上方。云萝看到乌云中有一条青龙,鳞片闪着锐利的冷光,铜锣大的眼睛冷冷地俯瞰着这一切。而在青龙的脊背上,站着一名女子,青丝飞扬,绯红衣衫,不是姽婳还能是谁? 云萝眼睛一热,向天空大喊:“句芒,姽婳,我没事——” 他们估计也看到了火中的情形,知道她在圣火中暂时无碍。只听青龙的声音传遍整个大地:“飞琼,你将结界从圣火中取出,放了云萝,我就饶你不死!” 飞琼仰头大笑:“我放了她,你若反悔杀我怎么办?你们自己想救她,就自己入火去救!怎么,难不成你们也怕这圣火将你们涅槃了不成?”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姽婳怒极,“你逆天而行,就算变成凤凰也是一只毒凤凰!” “你!”飞琼怒极,却想不到言语来反驳,冷笑着说,“好吧,若要我放了云萝,必须要你这丫头来换!” 青龙冷冷地俯视着她。 飞琼继续说:“句芒!你不是说,我放了云萝就不杀她吗?但我凭什么相信你?所以,你把姽婳送过来,我就相信你!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就会将姽婳送回来。” 云萝一惊:“不可以!飞琼诡计多端,不能相信她!” 她和姽婳之间隔了万丈,饶是她这样卓绝的视力,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姽婳的回答却是一字一句地响在耳边:“好,我下去,你放了云萝!” “不可以!姽婳,太危险了!”云萝急得大喊,可是姽婳并未理睬她。只见她踩着一朵云驾,慢慢地降落下来,绯红色的衣袂蹁跹飞扬,犹如一朵染了霞光的云彩。 飞琼低头看了看云萝在火中的模样,勾了勾手指。云萝只觉身体变轻,那结界竟然带着她缓缓向上升去。 圣火在脚下翻滚着,如同鲜红的蛇信。最后,结界完全脱离了火海,停浮在飞琼身边。飞琼瞥了她一眼,冷笑着说:“算你命大。” “结界为什么不破?” 飞琼愕然,复而一笑:“真可笑,我还想问你呢!我自己的结界,竟然能经得起圣火炙烤?肯定是你在作怪。” 云萝努力使头脑冷静下来:“国主,我不知道结界为什么不破,但是我现在请求你——不要为难姽婳!今日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呵,恩怨一笔勾销……”飞琼诡谲一笑,抬头看姽婳已经快要落在眼前,想是记起了什么,突然浑身一震。然后,她用一种异样的眼神重新看着云萝,突然幽幽地说:“云萝,我突然想明白了,你和句芒绝非良配,并不仅仅因为你们无法缔结仙缘。” 这话锋转得太快,让云萝有些迷茫。“你何出此言?” 飞琼凝眸看她:“云萝,你将来会害死句芒的……不,你会害死许多人。” 她的话如同一根银丝从云萝心头拂过,从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云萝刚想张口问,却已见姽婳落了下来:“飞琼,解开结界,放云萝上去,我跟你走!” 飞琼神色莫辨,只凝眸看姽婳,步摇上面的金珠链从发髻上垂到腮旁,一摇一晃。云萝只觉耐心快要被她磨光了,忍无可忍地说:“飞琼,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真相吗?”飞琼冷冷笑道。 姽婳见飞琼并没有搭理自己,怒道:“痛快人就做痛快事!你快放了云萝!” 飞琼这才慢吞吞地伸出手,将云萝身边的结界一点点收回。只是她还是戒备地挡在云萝身前,对姽婳说:“你先过来。” 云萝紧张起来。 姽婳驾着云驾缓缓飞了过来。飞琼抓住云萝的衣袖,突然用力将她往姽婳那边一丢。云萝一个趔趄扑上姽婳的云驾,却站立不稳,差点要掉下去。姽婳忙去扶她,却不想突然觉察背后有一股力道,瞬间就将云萝冲下了云驾。 “云萝!”姽婳一声凄喊,徒劳地去抓她,却抓了一个空。 风从耳边嗖然而过。云萝回头,只见飞琼从身后抱着自己,面孔上是一片凄厉。 “国主,你放开我!”她奋力挣扎。 飞琼恶狠狠地说:“就当我是为了句芒!云萝,你不能活下来!” “你在胡说什么?”云萝用力去掰她的手指,可飞琼用了十成的力气,她哪里掰得开? 圣火已经近在眼前,眼看就要吞噬她们。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云萝只觉眼前绯红色一晃,接着听到了飞琼的惨叫,同时腰间那股力道也消失了。 是姽婳! 时间瞬间变慢,一格一格地向前行驶,慢到足以让云萝看清楚姽婳娇美的容颜,以及凄绝的笑容。云萝心生不妙,伸手去捞姽婳。姽婳却摇一摇头,猛地将云萝推到云驾上,然后自己抱住飞琼扑入了火海。 “姽……”云萝想喊,却哽住了。 绯红色和金色的身影,双双消失在圣火中。云萝坐在云上,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忍不住地发抖。 姽婳! ——云萝,你再捣乱,我这上清观就没香火了,没香火你养我? ——凡人们都只得一个下下签就够了!这一生他们得一千次上上签又有何用,反正百年之后他们都是要死的。 ——对不起云萝,我等不下去了……我现在就可以变成凡人,我要和他在一起! ——是什么曲儿?难不成是人间的《凤求凰》? 姽婳的音容笑貌在云萝脑海中回荡,让她心痛欲裂。为什么,为什么要不顾一切救她?世事太残忍,她们连个告别都没有,却已经是永别! 热浪突然卷得老高,向她直扑过来,火势之迅疾让她来不及躲避。就在这时,风声厉啸,将云萝整个人都卷了起来。 一阵乾坤颠倒,她只觉身子被抛到了半空,又重重地落在一个物体上。揉了揉眼睛,云萝看到自己已经伏在青龙的身体上,身后的圣火火窜得老高。 句芒的声音从青龙头部传来:“云萝,别伤心,姽婳不会死的。”他的声音有些怪异,她侧了侧身体,看到他口中浮着一团幽蓝色的火球,在静静地燃烧着。 那是圣焱真火! 姽婳后来成了凡人,但体内仍然凝聚了不少灵力。也正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能引出圣焱真火吧! 云萝鼻子一酸,痛哭出声:“句芒,这是用姽婳的命换来的圣焱真火啊……” 句芒十分艰难地开口:“云萝,我等下要跳入东海,这缕圣焱真火就拜托你保管了。” 跳入东海?云萝茫然地问:“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是身体在微微颤抖,似乎在经受着巨大的痛苦。她回头,看到青龙的尾巴上正燃烧着熊熊大火! “句芒!”云萝惊慌失措地喊,“我去帮你把火扑灭!” “别!这是金乌之火,遇水不化,能够伤及仙身,你不可涉险!”他出声阻止她。云萝急得六神无主,抱住龙身哭喊:“句芒,我已经失去了姽婳,我不能再失去你!” “我不会有事,只是恐怕要到深海才能灭火。”青龙开始急促往下坠落,“你守好圣火!” 云翳四处散开,下面是一片碧蓝无垠的海面。那一簇圣焱真火从青龙口中飞快地移出。云萝看准时机,向那圣火一扑,就用双臂环住了它。一股温暖的感觉顿时流遍四肢百骸,有一种说不出的妥帖舒适之感。她惊讶地看着怀中的圣焱真火,只见它幽兰的光芒并未受到丝毫的损毁,反而更加光彩熠熠。 普通的金乌圣火会吞噬一切,可是这簇圣焱真火却这般温柔美丽。 青龙一跃入海,击起巨大的水花,海浪轰然散开,卷起千堆雪般的水花。 抱着圣焱真火浮在半空,云萝感觉仙力正慢慢地流回到身体里。慢慢地降落在海滩上,她望向一望无垠的大海,瘫软在温软的黄沙上。 圣焱真火十分驯良地浮在她的身旁,带来阵阵春风般的暖意。 海风阵阵吹来,海面上又回复了平静,她的心却乱如乱麻。句芒会有事吗?深海的冰冷能够熄灭他身上的圣火吗? 腰间的锁盒突然开始发光发热。云萝知道那是玄图巫女的暗示,忙将锁盒打开。只见那缕青烟从玄图上浮出,玄图巫女淡淡地道:“仙子,我本就是海中玄器,如今到了家乡,可否让我归去?” “巫女,那能否告知我,如何才能去海之极深,寻找到阴神呢?” 青烟似的玄图巫女终于开口了:“海之极深入口处的地方,有一座笙曦宫。你们要拜访笙曦宫的主人,才能进入海之极深。言尽于此,我也不便多说,还请仙子放我回海吧。” 尽管看不到青烟中巫女的神色,但云萝总觉得她应该是一脸沉郁之色,忍不住问:“巫女,是否前路坎坷,你才不愿意跟随?” 她默了一默,突然说:“飞琼之前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云萝一怔。 脑海中蓦然浮现出那个大胆热烈的女子,她瞪着自己,目光里有一种可怕的意味。 当时她说了什么? ——云萝,你将来会害死句芒的……不,你会害死许多人。 ——就当我是为了句芒!云萝,你不能活下来! 云萝浑身打了一个冷战,喃喃地道:“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害别人?” 玄图巫女没有说话,而是收起了青烟,回到了玄图中,之后就是静寂无声。显然,她已经不愿意多说了。 云萝默然站了许久,将玄图使劲抛向大海,只一个浪花溅起,海浪一卷,那玄图就消弭不见了。 “句芒——姽婳——”云萝对着大海声嘶力歇地喊,心绪如同海风飘摇。可是海面上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回答她的只有阵阵的海涛。 千里水天一色,只有孤鸿的影子在远处云端时隐时现。 她累极,躺在沙滩上仰望着天空。此时日光正毒,热辣辣地投在肌肤上,惹起一阵阵的酥痒感觉。 蓦然,那日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出现了一个黑点。 太阳穴突突一跳,云萝忙坐起身,眯起眼睛看那个黑点。只见那黑点越来越大,竟是冲她而来。等看得清楚了些,只见那黑点原来是无数双玄黑翅膀组成的! 鸦族人? 云萝擎着圣焱真火迎了上去,越近越觉得心惊。那玄黑翅膀的确是鸦族人不错,可是那被围在中央的却是一只流光溢彩的金凤凰! 金凤凰生着七彩尾羽,如一把收起的彩扇,在身后摇曳飞舞。她有健硕而美丽的金色翅膀,每一根羽毛上都闪着璀璨的光,所到之处都撒下点点金粉。 云萝脑中轰然作响——那凤凰应该是在圣火中涅槃成凤的!究竟是谁,是飞琼? 为首的鸦族人正是凉歌,他看到她惊喜地大喊:“仙子,姽婳姑娘化为凤凰啦——” 云萝恍若在梦中,看向掌心的那簇圣焱真火:“圣火,你快把我烧醒,我是在做梦吗?” 圣焱真火静静地在她掌心燃烧。 一时间,鸦族人和凤凰已经到了跟前。那凤凰摇身一变,化作姽婳的模样。姽婳含着热泪唤她:“云萝,是我!” 不是梦,这不是梦。 就算是梦,她也不愿意醒来。 云萝飞扑上去,抱住姽婳。没错,这是她绯红色的衣衫,是她温软窈窕的身姿,是她娇美无双的笑靥——姽婳,涅槃复活了! “姽婳,你没事真好!”云萝抱住她,流下两行热泪。“你和飞琼跃入圣火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时我只想着和飞琼拼一个鱼死网破,入火之后就失去了知觉,醒来后就发觉自己浑身是火,痛楚不堪。这也可能是幻珠本身就有大量的灵力,才会让我如此吧!等意识完全恢复,我发现后背居然长出了一对翅膀,的身体已经化为金凤凰,并且拥有了神力!所以我让鸦族人带路,来找你们。” “可是不是只能是鸦族人才能涅槃为凤吗?” “也许……是天机异变,也许是幻珠本身就具有独特的灵力,才让我得以涅槃。”姽婳眯了眯眼睛,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先别说这些,句芒大人呢?” 云萝有些黯然:“他在水中疗伤。” “句芒大人神武,会没事的。”姽婳握住她的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凉歌突然一拱手,朗声说:“还请姽婳姑娘担当金乌国国主!” 其他鸦族人也七嘴八舌地说:“是啊,姽婳姑娘,你如今是金乌国唯一的凤凰,做国主当之无愧!” 云萝淡淡笑开,轻声问她:“姽婳,你如今是神鸟了,是留在金乌国做国主,还是上天宫侍奉朱雀大人,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鸦族人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姽婳。 姽婳心领神会,想了一想,笑着说:“自然是留在人间做金乌国的国主,你们放心,我做了国主一定会善待金乌族和鸦族人——人间太疾苦,但有承湛我就已经心满意足。” 鸦族人顿时欢呼起来。只有凉歌懵懂地问:“承湛?那是大宋国的皇帝吗?” “是的,我原本是大宋国的妃子。” 凉歌黝黑的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原来如此!听闻大宋国的皇帝仁厚,金乌国神往已久!待国主重振朝纲,金乌国派使者过去,国主可要做大宋国的皇后!” 姽婳有些忐忑,云萝忙拉住她的手紧紧一扯:“必然是皇后……凤凰,哪里有屈居人下的?” 姽婳重重地点头,眼中有泪光闪现。云萝也心中宽慰了许多,为她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博得一个和承湛并肩的地位。凤凰临世,看哪个大臣还敢弹劾她是妖女? 云萝和姽婳带着鸦族人一起降落在沙滩上,等候句芒从水中出现。姽婳轻声问她:“要不我们一起下水看看?” 云萝刚想回答,就听见海水突然涨高。远远地望去,只见海上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周遭海水飞速旋转起来。她不知是福是祸,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 句芒,是你吗? 她在心中默默地祈祷,希望他能够平安无恙。只见那漩涡越转越快,最后轰隆一声喷出一条水柱。那水柱从空中落下之时,海水哗哗地向两边分开,竟然辟出一条道路来。 眼前波澜壮阔的奇景让众人瞠目结舌。凉歌在她身后喃喃地说:“真的好美啊……” 只有感受到这种震动内心的美,才会切身体会到飞琼想要用圣火燃尽海水的暴戾。 那海路愈来愈宽,浪花翻卷处走来两人,其中一人墨发飞扬,步履矫健,石青色披风上的一条青龙呼之欲出,正是句芒无疑。 云萝欢呼一声,向他奔跑而去。 这短短的一个时辰,仿佛已经耗尽了她千年的等待。 她向他跑过去,水雾从两边逸来,轻柔柔地飞在脸颊上,惹得眼前的视线也模糊了不少。可她不在乎,那一刻,他只是一个海面归来的丈夫,而她只是一个在家苦候的妇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可胜得人间无数。 句芒脸上也是同样的惊喜与感动,向她伸出双臂。她不假思索地扑入他的怀抱,语无伦次地说:“句芒,你可回来了!姽婳没事,没事……” 他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一句一句地回答:“好,我知道了……” 她尽情地吸嗅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清新气息,深深地陶醉其中。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在旁边咳嗽了一声:“你们……叙完旧了吗?” 云萝吓得忙抬起头,只见句芒旁边还站着一位英俊的青年,正十分尴尬地看着她。她忙离开句芒,后退几步,无措地问:“句芒,这位是?” 句芒眼中带着水漾般的笑意,一圈圈地揉开:“他是海中蛟龙,这次我的烧伤能这么快地痊愈,多亏了他的海药。对了,他叫潮汐。潮汐,这位是云萝仙子。” 云萝向他盈盈一拜:“多谢潮汐,云萝感激不尽。” 青年朗朗一笑:“哪里,我还要多谢他放过我一马,听说飞琼国主的计谋是将我的筋骨给抽出来做灯芯呢!” 她会心一笑。 野心勃勃者,必然被野心所连累。那个野心要一统天下的女子,那个妄想成为上仙的飞琼,早已在圣火中灰飞烟灭。 一路说笑到了岸上,云萝将玄图巫女告辞而去的事情对句芒说了一遍。潮汐皱起眉头说:“笙曦宫倒是听说过,在南海那边,你们有圣焱真火护体,去那里倒也不难。只是……” “只是什么?” 他顿了一顿,蹙眉说:“听说笙曦宫的守护人脾气古怪,是一只南海蝴蝶。你们在天上地上法力无边,可是到了海底,未必就能胜出呢。” 云萝蹙眉,重复道:“南海蝴蝶?” “南海蝴蝶是一只异兽,是人形,生着两只绚丽的蝴蝶翅膀,常常在海上漂流。如今做了笙曦宫的守护人,游离于阴阳两界交汇处,连我们东海这边都不知道他的底细。” 凉歌问:“那岂不是跟我们鸦族人一样?天生就有一对翅膀,是异兽。” 潮汐淡笑着说:“不一样……你们鸦族人拍一拍翅膀就是一阵轻风,那南海蝴蝶拍一拍翅膀,就是翻天巨浪。更有传闻说,他有一架竖琴,乐曲悠扬时大海平静,乐曲高昂时大海怒吼。” 句芒听到这里,云淡风轻地说:“潮汐,谢谢你能对我们说这些,尽管前路凶险,我还是要去的。” “云萝,你们能不能等上一段时间?”姽婳突然开口说,“既然凶险无比,你们未必就能在海底胜出,不如你们把南海蝴蝶引到地面上来,我会集合金乌国和大宋的力量帮助你们。” “可是姽婳……”云萝有些担心。 姽婳摇摇头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金乌国并不是不堪一击,宋国的士兵也不是无能之辈,说不定能在哪里帮上你们。” “就这么办吧,多一个帮助也不是坏事。”潮汐插嘴劝说,“南海蝴蝶不一定待在深海,有时候也喜欢来到地面上。” 云萝还想反驳,可是句芒已经开了口:“云萝,入海之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可以在海边暂住。” 他眼眸中有某种沉郁的东西,让她看不懂,辩不分明,只出现了一瞬间就倏忽而逝。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句芒已经攥了她的手,喃喃地说:“云萝,听我的。” 她看向周围,发现众人的表情亦是如此,重遇时的惊喜和激动已经散去,只剩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沉郁。 为什么,他们仿佛都知道些什么? 偏偏她不明白? 入夜。 天幕上疏星淡月,海上依旧刮着遒劲的风,比白日要寒凉许多。 “云萝,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等待一段时间吗?”句芒将她的手握紧。 “你是为了等姽婳和承湛集中兵力?” 他摇头,轻叹了一口气说:“云萝,饶是我这样强大的天神,也有办不到的事情。我怕万一控制不住阴神,该怎么办?我们还不如在下海之前,好好享受一段静谧时光。”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今天众人估计也是猜到了这一层,才劝说他们等候一段时间再下海。 云萝心中苦涩:“句芒,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跟着你。生,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今天她将玄图巫女临走时的话说了一遍,唯独隐去了她的那段话——云萝,飞琼说得不错,你会害死句芒……你会害死许多人。 为什么? 她莫名地感到恐惧。想将这件事和盘托出,又觉得那不过是巫女的无中生有。她怎么会害死句芒呢,怎么会害死这天下苍生呢? “句芒,你知道为什么我掉入火中,飞琼的结界却没有碎掉吗?”她试探着问句芒,他却只是绷紧了嘴唇,半晌才道:“我也觉得奇怪,可是怎么想,我都不明白为什么。” 句芒拥紧了她的肩膀。她向海面上看去,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首清歌,在海面上盘旋回荡着。 那是鲛人的歌声,神秘而悠远。 第十四章 笙曦有琴奏潮声 第十五章 天涯望断无归途 第十五章 天涯望断无归途 骊姬就是阴神? 云萝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骊姬脸上有浅浅的梨涡,眸中秋水潋滟。她搭在贝壳宝座上的一只手,皓腕如月,让人一眼看去就挪不开目光。 云萝一度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可是圣焱真火的温度扑在皮肤上,周围的海水依旧冰冷,而身边句芒也在踟蹰不前。 “句芒,当年你狠心抛下我,如今连相认都不愿意了吗?”骊姬的声音里充满了哀怨。 句芒的神色瞬息万变,有震惊、有愧疚,也有难耐的喜悦。最后,他低声问:“你真的是骊姬?” “是我。” “骊姬,我不是抛下你,我是要回天宫处理事务!哪里知道……” “你住口!”骊姬突然表情狰狞起来,眼眸中燃烧着浓浓的恨意,“当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天龙,不是海龙?你害得我痴情错付,害得我尸骨无存,害得我一世寂寥!” 云萝打了个冷战,看向句芒。只见他脸色青灰,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直到这时,她才明白华笙的警告是什么意思。无情无欲的人才能击败阴神,而句芒曾经对骊姬用情至深,这就是致命的软肋!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云萝连忙扳过句芒的脸,逼着他看向自己:“句芒,她不是骊姬,骊姬已经死了,她是在诱骗你!” 他垂了垂眼睫,面色稍霁,哽着嗓子说:“你说得对,她是阴神。”然而旋即却疑神了半晌,喃喃自语道:“云萝,我们东西南北四神都是天生神眼,我却无法窥破她的真面目,难道她真的是骊姬?” 云萝心头停跳一拍:“句芒,相信我,她是阴神,不是骊姬!” 他眸中的云翳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 那厢骊姬冷冷地道:“你们历尽曲折,好不容易来到这海之极深,难道就是为了在我面前演一番郎情妾意吗?” 嗖—— 云萝将凤剑指向骊姬,一字一句地道:“阴神!就算你化成骊姬的样子,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骊姬眼风一柔,凉凉地笑了:“你是云萝仙子?若我没有看错,句芒大人应该是拿你做我的替代罢了!你还真以为他对你是真心实意?” 这句话如同一把银针,在云萝心头上扎出细密的血珠来。云萝不敢去看句芒是何等表情,也许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去反驳骊姬的这句话。她只是强迫自己相信,这一定是阴神的诡计。 眼前清光一亮,是身侧的句芒将青龙利刃抽了出来,闪着锐光的刀尖直指骊姬。他语气中含着坚冰不化般的决心:“无论你是不是骊姬,我今日都不会,放过你!” 骊姬眸中渐渐显出戾色,终于伸出右手,那手上指甲竟是三寸多长的尖利指甲。她将宽大的鱼尾一甩,就向他们飞快地游了过来,同时那尖利的指甲也向他们抓来。云萝用凤剑甩了一个剑花,直直地向她刺过去。只听扑哧一声,一切都静寂下来。 凤剑和青龙利刃都深深地没入骊姬的胸口,鲜血从伤口处一滴滴地落下来。 她竟然……没有躲! 骊姬脸上充满了痛苦,尖利的指甲也瞬时缩了回去。云萝难忍心中震惊:“你为何不躲!” 从踏进这海之极深之后,她就觉得处处诡异——祸乱天下的阴神,竟然这样不堪一击?! 云萝看了一眼句芒,惊惶地发现他的脸色奇差,正震惊地望着骊姬,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骊姬露出一抹笑容,颤抖着向他伸出手:“句芒,原来你竟如此狠心……枉我对你痴情一片……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有莹白的珍珠从她眼中滚出——那是鲛人独有的眼泪。 句芒脸色青灰地往后一退,松开了握住青龙利刃的手,踉跄退后几步。就在这时,骊姬突然向句芒扑去,转眼间就消融在他的怀抱里。 句芒抱住了头,发出痛苦的嘶吼。 “骊姬——” 云萝这才发现,其实眼下就是最坏的情况——不是伤,不是死,而是句芒因为骊姬而彻底崩溃。 句芒像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肩膀微微颤抖,那脸上的表情开始扭曲起来。云萝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害怕,喃喃地说:“句芒,她是阴神,你没有做错,相信我。”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落下泪来。 ——阴神在人心。 恍惚间,她又想起了华笙的话语。原来真的是这样,无情无欲的人才能够摧毁阴神。 “句芒!”她上前抱住他,“你看看我,我是云萝!” 他抬眼,眸中神情陌生无比,然后突然一笑。 这一笑透着邪气,生生地让她的心哆嗦了一下。云萝嘴唇发抖,问:“句芒,你怎么了?” 下一刻,她的心更是冷到了极点。因为他说:“骊姬。” “我不是骊姬!不是!”云萝霍然起身。句芒的眼神迷醉,喃喃地道:“你是骊姬,别否认了。” “你、你不是句芒。”云萝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觉,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她想起消融在句芒怀中的骊姬,突然明白了一切:“句芒,刚才你心神防备最弱的时候,阴神侵入你神识了。你是上神大人,千万不能被阴神控制!” “你在说什么?骊姬,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句芒一笑:“不信?”他一指贝壳宝座,“你看。” 贝壳宝座上有一颗珠光莹润的珍珠,散发着诱人的光泽。云萝迟疑地走上前去,终于看得清楚,那就是一颗心意珍珠。 心意珍珠中突然发出一个幽怨的女声:“云萝,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到这里。” “你是……骊姬?”云萝失声道。 珍珠中传来女声的轻笑,接着道:“我是骊姬,只不过这些都是我残存的最后一缕神识。世事难料,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告诉你真相。” 云萝脸色发白。 “云萝,你就是我。异兽的确不会转世,但如果将我的元神封入一只小梦貘的体内呢?这只梦貘本来就有灵性,掩盖了鲛人的阴柔之气,加上勤于修仙,所以很快就成了一名上仙。” 真相,竟然是这样。 云萝只觉身上一阵发冷,抱紧双臂,摇头道:“不!如果是这样,天宫怎么会发现不了?” “从一开始,我就将自己的元神封在你体内了。你仔细想想,这是为什么?” 一个念头如银丝,轻轻拂过她的心头。云萝蓦然明白了什么,颤抖着声音问:“你和阴神联手?” “不然呢?”女声格格地笑起来,充斥着一种难言的诡异意味,“我和阴神做了交易,他送我去星河,而我要将元神给他。云萝,我真的没想到阴神会将我的元神封入一只异兽体内。直到我在星河中死去很久,他将我最后的一缕神识幻化成生前的模样,我才明白阴神要做什么。原来,他要我在这里等待句芒大人的到来,在他心神提防最脆弱的时候,让阴神和他合二为一!” 云萝回头看句芒,他正站在不远处,目光阴沉。同样是俊美的少年,但此时的句芒和往昔截然不同,周身充斥着肃杀和瘆人的气魄。她打了个冷战,猛然握紧了手中的凤剑:“就在你刚才消融在他怀中的时候?” “不错,我骊姬早已死在星河里,刚才死在你剑下不过是一场幻觉,好让句芒大人乱了阵脚。” “别这样,”云萝哽咽着声音,“骊姬,你不是爱句芒大人吗?你快将阴神的力量从他体内抽出来。他是上神,不能承载阴神的力量。” 珍珠沉默了半晌,才道:“云萝,我不知道……当我在冰冷的海水中苦苦守候的时候,当我浮在星河中绝望地死去的时候,我心里都是恨!” “不,他若是知道你在人间受苦,一定会来找你的。”云萝将珍珠捧起,向她呼唤。珍珠再也没有发出一声声响,光泽也黯淡了许多。也许骊姬的最后一缕神识已经消散了。 阴神在人心,根本就没有真实形体。眼下,何方为敌?或者,敌人与句芒合二为一,她还能不能下得去手? 句芒缓步向这边走来,迈上殿阶的步伐沉稳而坚定。他走到贝壳宝座前,一扬披风坐下,然后低声笑了起来:“云萝,你不该高兴吗?” “为什么?” 他不由分说地将她一把拉过来,然后用双臂圈住她,伸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现在上神加上阴神的力量,已经无人可以阻止我们了!” 云萝忍不住发抖:“句芒,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要将那些人都杀光!”他用最诱惑的语调说着最阴狠的话,“天界、人界都不容于我们,凭什么?只要我统治了整个世界,我就封你为神后,如何?” “不!你疯了!”云萝使劲摇晃着他,“你是那个行事光明正大的句芒大人,你不能和天下为敌!你清醒一下!” 他眸光一冷,将她的手腕一抹,那柄凤剑立即掉落在地。“云萝,该醒的人是你。” 说完,他一低头,那吻便以一种强势之姿压了下来。云萝奋力挣扎,却无法挣脱他坚实有力的怀抱。和第一次在荷池中相吻不同,这次他的探索和噬咬都是不容抗拒的,一次次地在唇舌之间攻城略地。 这一吻销魂蚀骨,抵死缠绵。 云萝无法挣脱,只能默默承受,眼角一润,便流下了一滴眼泪。如果当初不是为了她,句芒不会来到这里,不会被骊姬和阴神所蛊惑,也不会变得如此邪恶……星盘说得果然不错,让阴神觉醒的人,就是她云萝! 终于,他将她放开,轻声道:“云萝,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她一时紧张,抓住他的衣袖:“你要做什么去?” “杀人。” 句芒的披风在水中翻卷,上面绣着的那条飞龙栩栩如生,几欲破浪而出。他凛然而立,眼中有汹涌风雷在暗自翻滚。云萝被他的气势震慑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石青色的盔甲上映出她惊慌的容颜。 未等她回神,他已经将她放到贝壳王座上,款步下了台阶。云萝咬了咬牙,捡起地上的凤剑想冲上去。然而他只一抬手,她便感到被一面透明的结界挡住。 他如今的结界,是十个云萝加起来也破不掉的。 云萝急了,大喊:“句芒,不要!” 他回身,淡淡地看她:“在这里等我。” “句芒,你到底要杀谁?”云萝急得大喊。可是他再也不搭理她,径直向石门走去,然后身影消失在茫茫海水之中。 云萝颓然坐在地上,身旁只有圣焱真火在静静地燃烧。半晌,她开始举目四望,打量这座宫殿。可是很快,她就失望了,因为这座宫殿显然是为了等待句芒而来,并没有多余的宝物,四壁都是施了结界的石块,牢不可破。 唯一的出口是石门,可是自己却破不掉眼前的结界。她懊恼地坐在地上,看到依然静静燃烧的圣焱真火,泄愤地一脚踢了过去。 圣焱真火被踢得往结界撞去,转眼就闪到了结界另外一边。 圣火居然可以穿透结界? 她仔细观察结界,发现结界上的法力比刚才要减弱许多。略一思忖,她试着伸出手,凝聚仙力于掌心,向结界狠狠一击! 仿佛是万千碎玉瞬间破碎,结界的碎片也纷纷扬扬地沉了下来。云萝心中一喜,带上真火向石门扑去。走出石室之后,她努力向上游去。 周围海水幽黑而死寂,在微弱火光的映照下,云萝依稀看出水草妩媚地在水中摇摆,如同舞女们柔软的手臂——可是在阴森的水底,这一切是那样的诡异。 笙曦宫里静悄悄的,华笙躺在地上,银色长发流泻在台阶旁,黯淡无光。云萝一惊,上前将他扶起来:“华笙,句芒呢?” 华笙吃力地睁开眼睛,抹去嘴角的一抹血痕,冷笑着道:“句芒?他还是那个句芒大人吗?他现在……是一只杀人恶兽,将我打伤就往水晶宫那边去了。” 云萝心头一凉,哽咽着道:“我去阻止他。你忍一忍,我这就渡一些仙气给你疗伤。” “别浪费力气了,你还要赶着去阻止句芒呢,”华笙闭上眼睛,艰难地说,“我若是……知道真相是这样的,当初就该下定决心阻拦你们……说起来,我也是有罪的……” “不,你没有罪!”云萝心中酸涩,大声说,“有罪的是我,如果不是我,句芒就不会来到这里……” “云萝,”华笙打断了她的话,微微一笑,“你相信宿命吗?” 她怔住,不知如何回答。 他淡淡地道:“也许一切都是注定好的,你不必自责。这几百年来,我一直想念着宁曦……思念那么苦,我终于不用再思念她,要去见她了。” “华笙……”她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可是他的眼睛急速黯淡了下去,身后的那对绚丽的翅膀也瞬间变成了灰白色。 他死了。 云萝颤抖着手,将他尚未闭上的眼睛阖上,然后将华笙轻轻地放在冰凉的宫地上。 兹兹—— 华笙的身体中突然发出异样的声音。云萝有些惊恐,后退了一步,就看到他的银发飘了起来,然后几根头发竟然脱离了头皮。 再向不远处望去,只见华笙的竖琴倒在地上,琴弦已经断裂成数段。那几根银发向竖琴游去,倏忽间就变成了完好的琴弦。 原来,这些琴弦都是华笙的头发。 青丝,根根都是情思。 他用青丝做了这把竖琴,多少清宵良辰,一边弹琴一边思念佳人。青丝有多长,那情丝就有多长。 云萝叹了一口气,想了一想,终究不放心竖琴放在这深邃海底,于是打算将竖琴带走。没想到,她轻轻一抬,那竖琴仿佛有了灵性般浮了起来。 “我觉得,这里太寂寞了,你在水晶宫更好,你说呢?”云萝抚摸了一下竖琴的琴身,自言自语地说。 她试着向上游了一下,那竖琴也就跟了上来。看来果真是上仙做出的仙器,灵性非同寻常。 云萝在深海中游着,仔细辨认向龙宫的方向。不知游了多久,她突然嗅到海水中有什么异样。 她停了下来,低头看纱质衣裙在海水中飘逸如蝴蝶,又如仲春里铺天盖地的落花。她勾勾手指,圣焱真火便如幽灵一般浮在掌心之上。只是这样一对比,她才发觉——原本白皙的手掌,竟然是暗红色! 她悚然一惊,这才意识到海水中竟然充斥着血腥。难道是…… 云萝不敢想下去,飞快地向龙宫的方向游去。终于,灯火通明的水晶宫静静地躺在水底,如同一块通透的美玉般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她莫名就松了一口气,觉得水晶宫这样安静,应该还未受到句芒的侵犯。 一抹利刃无声无息地抵上她的脖颈。云萝只觉得颌下一凉,心中震惊,却也不敢妄动,只问:“谁?” “是我。”身后男人的声音是那样熟悉。 她皱了皱眉头:“潮汐?” 竖琴静静地浮在一旁,突然琴弦微动,发出悦耳的声音。身后那人惊道:“这不是……南海蝴蝶的竖琴吗?” 云萝感到脖颈上刀刃一松,趁机回头去看,果然看到身后那人就是龙太子潮汐。潮汐看了看竖琴,又看她:“你见到南海蝴蝶了?” “是的,他去世了,所以这把琴被我带出来了。”云萝有些不安,“潮汐,我没有恶意的。” 潮汐将手中利刃收回腰间,冷冷地道:“你知道吗?句芒大人竟然闯进水晶宫大开杀戒。” “什么?”云萝大吃一惊。 潮汐轻蹙眉头,指了指竖琴:“若不是琴声告诉我你值得信任,我都不敢相信你。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云萝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急问:“现在水晶宫怎么样了?” 潮汐面上露出悲伤的表情,拨动了一下海水,道:“水晶宫不是句芒的对手,死伤遍地,这周围的海水都变成了猩红……父王和母后已经赶去天庭了。我躲在这里静观句芒有什么动静。不过我觉得就算请来了天兵天将也无济于事,毕竟句芒有了阴神的力量,上神和阴神的力量合二为一,他又不受理智的控制,事情很可能变得不可收拾。” 云萝望了望水晶宫,咬了咬唇:“你是说,句芒现在在水晶宫里?潮汐,不如我去劝说他。” “他现在被阴神摄去了心魄,你没办法说服他的。”潮汐望了望上方,“对了,金乌国的军队不是在岸上吗?我们得趁句芒这会儿消停,赶紧去通知她们。” 句芒……也会对承湛和姽婳他们动手? 云萝打了个冷战,太阳穴灼灼地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从他血洗水晶宫的那一刻,句芒就不是句芒了,而是蜕变成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假如将来他们刀兵相见,她能否真的做到与他为敌? 刹那间,那个在月光下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在眼前一晃,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四周幽暗的海水和远处阴森的水晶宫。云萝只觉心上一抽一抽地疼,痛苦地捂住眼睛。 “云萝姑娘,我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但是眼下也只有尽快商量出一个对策。”潮汐将她的胳膊拉起来,“走吧。” 向海面浮游去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水晶宫。依然是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想当初他们曾在这里把酒言欢,没想到如今却变成了修罗场。 潮汐变回真身,一路冲上海面,迎着呼啸海风向海岸冲去。云萝坐在龙身上,强忍着扑面而来的劲风,眯着眼睛看到距离海岸不远处的金乌族人和宋国军队,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竖琴。 待落在地面上,潮汐变回人形,大步向营地走去。云萝浑身湿透,又在海水中浸泡了那么久,被海风一吹,脚步就有些发虚。然而刚走了两步,就有人惊喜地唤她:“云萝!” 她抬眼,看到姽婳正向她这边扑来,脚边卷起一圈小小的沙雾。她如今化身为凤凰,身后一对金羽在天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魅惑异常。 “姽婳……”她哑着嗓子上前几步。姽婳越过潮汐,一把将她抱住:“你一走就是一天一夜,可把我担心坏了!句芒大人呢?” 原来她已经离开了这么久了吗? 云萝有些茫然,抬头望了望初升的朝阳,恍如隔世。潮汐走过来,道:“姽婳国主,恐怕你得撤兵了。” “为什么?” 潮汐看了云萝一眼,道:“阴神设下了一个陷进,所以我们失败了……如今句芒大人变成了阴神的宿主,被摄住心智,估计会对我们不利。” 姽婳倒抽了一口冷气,重新看向云萝:“他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水晶宫的虾兵蟹将已经被句芒血洗,我父王和母后已经去天宫请兵了。”潮汐冷冷地说。 云萝抱紧了怀里的竖琴,呜咽起来:“姽婳,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姽婳本来心里还存着一丝希冀,如今看到云萝这样悲伤,才察觉潮汐的话所言非虚。她抱住云萝,安慰道:“云萝,我们先回营地商量一下吧。” 回了营地,云萝心情沉重地走进帐篷,无力地倒在榻上。姽婳连忙取来一件干净衣物帮她换上。 塌边小几上有一面铜镜,镜框是象征鹣鲽情深的缠枝莲花。云萝向铜镜望去,只见镜中女子云鬓松散,一双含水目哭得通红。 姽婳见她有些伤感,忙揽过她的肩膀,道:“云萝,你别急,承湛听说你回来了,马上就要赶过来。” 云萝低头微叹,道:“你们还是撤兵吧,句芒不好对付,我一个人和他周旋就可以了。” 正说着,只听帐外有人朗声道:“我怎么能撤兵,留你一个人?” 她忍不住心头一热,循声望去,正看到承湛一掀帘子,大步流星地走进军帐。他盔甲在身,手里捧着一顶银白色的盔头,墨色长发高高束起,长眉敛起,果真是收了一身的温润儒雅之风,只余了大将威武的气派。 云萝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道:“承湛,你不明白如今句芒有多可怕。” “我知道,”他淡淡地说,“可是临阵脱逃,也不是我的作风。” 姽婳低眸思忖了一下,道:“龙王和龙后去请天兵天将了,到时候又是一场恶战。云萝,我想句芒大人虽然乱了心智,但是一定有方法可解。” 云萝有些迷茫地看向帐外。此时天光大亮,士兵们已经开始了烧火做饭,缕缕炊烟如同轻纱薄缕般升上天际。 她定定地看着,忽然一字一句地道:“会死很多人。” 华笙已经死了,并且将自己的竖琴送给了她。这柄竖琴又引起浩瀚海浪的力量,平日里又是华笙思念寄情之物,云萝觉得竖琴愿意跟随自己并不是因为灵性所趋,而是华笙用最后一点灵力帮助她。 就连华笙也预料到,他们和句芒之间的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了吗? “那就这样办,如果事态变得不可收拾,你们一定要先保全自己。”云萝握住姽婳的手,感觉那纤纤十指玉润冰凉。 姽婳低了低鸦翅般的睫毛:“你放心。” 一盏茶功夫,有士兵送粥饭过来。云萝将一碗热粥喝下肚,才觉得力气恢复了不少。 承湛让人送上一壶酒,着人温了一温。云萝有些犹豫:“承湛,不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还是不要喝酒了。” 他勾唇淡笑,道:“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喝酒的日子还能有多少,云萝,我敬你一杯。” 姽婳也劝道:“是啊,再说你在海里泡了那么久,喝一杯去去寒气也是好的。” 云萝推辞不过,便接过酒碗一饮而尽。清酿入肠,一线清冽之后便是火辣辣的灼热感。 “你们不喝吗?”她有些微醉,笑着将酒碗放到身旁。承湛并没有继续倒酒,而是将整壶酒都倒在了地上。 “承湛,你在干什么?”云萝突然觉察到一丝异样。 承湛神色不辨,声音铿锵有力:“云萝,你和句芒一起下海,他杀了华笙上仙,又屠了整个水晶宫,唯独没有动你,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云萝这时才觉察额头火热,一股晕眩感袭来。她极力维持着自己的理智,颤声道:“承湛,你什么意思?” 难道……这酒里被下了药?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姽婳。姽婳若无其事地将酒碗收拾起来,对她道:“云萝,我来帮你回答吧,句芒唯一不会杀的人,就是你。” “所以呢?”云萝喃喃地问,“所以你们打算将我怎么办?” 姽婳和承湛对视了一眼,叹气道:“云萝,你在这里休息,我们去应付句芒。” “不!”她已经预感到他们要做什么,挣扎着想要起身:“阴神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我,句芒一定会找来这里!到时候你们不要和他硬碰硬,要把我交出去,知道吗?” “云萝!”姽婳见她踉跄,忍不住伸手扶住她。云萝抬头,看到有清泪从姽婳的眼中滑落:“句芒大人已经变成了那样,我不能再让你有任何闪失。” 姽婳将云萝扶到床上躺好,为她盖上锦被,然后轻声道:“对不起。” “不要……姽婳,不要这样……”云萝心中发急,却无可奈何,而且更沉重的一波晕眩向她袭来。 这是醉仙酒。她离开仙宫许多天,竟然已然忘记了酒的味道。 亦或是因为是承湛,所以她才会不怀任何猜疑地喝下? 一切祸端皆因她而起,如果要承受后果,就由她一个人承担好了。可是为什么他们都不肯让她遭受一丝一毫的磨难,宁愿自己被牺牲? 恍恍惚惚中,有士兵进帐禀报:“国主,不好了!海上有异象!” 是句芒! 云萝心中大震,估摸算着几个时辰过去,句芒发现她不在海之极深,必然会大为震怒。她挣扎着睁开眼睛,却只看到姽婳和承湛双双出了帐篷。 隐隐传来一声长啸,让大地都跟着微微颤动。一声御敌的号角声响彻在云霄,接着帐篷传来外面刀剑相擦的声音。 “华笙,帮帮我……”云萝极力不让自己昏睡过去,伸手去摸竖琴。当手指触及冰冷的琴身时,原本混沌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一些。 她试着想要站起来,可是两腿还是发软。其实咽下醉仙酒这么久,她还能动弹,已经是很难得了。 噗通一声,帐篷外飞进一人,重重地倒在地上。云萝坐在床上,支起身子问:“谁?” 那士兵从地上爬起,露出一张血迹斑斑的脸,正是凉歌。 “云萝姑娘,国主命我带你先回金乌国!”凉歌双臂用力,将身后的一对黑翅展开。云萝失声问:“外面到底怎么了?” 他神色凝重:“是句芒大人……” 云萝失魂落魄地坐在床沿上。他终于还是动手了,以这样残酷的方式。 凉歌觑着她的神色,犹豫地道:“云萝姑娘,国主还交待,让你千万不能再接近句芒大人。所以……您现在就跟我动身吧!” “凉歌,你听我说……”云萝并未应允,只是苦苦一笑,示意他到跟前,“你知道我在成仙之前是梦貘族,会唱一首很动听的歌,句芒大人也很喜欢听……说不定,我能用这歌声唤起他心中的良知。” “真的?”凉歌半信半疑。 云萝见他走到了跟前,微微点头,便轻轻地唱起了那首《如梦小令》。清脆婉转的歌声传出,凉歌顿时露出了赞叹的神色,听得如痴如醉。没过多久,他的眼神就开始呆滞起来,然后往地上一坐,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云萝这才停了歌声,舒了一口气。 他中计了。 她不愿意回金乌国,所以只能用这种方法来骗凉歌。 云萝轻声道:“凉歌,对不起。”然后伸手在他额头上一抹,就抓出了一个梦团。 果然,这是一个噩梦,放在手心里乌黑一团,散发着阵阵恶臭。云萝深呼吸一口气,将梦团吞了下去。一阵恶心之后,她哇的一声将吞下的醉仙酒都吐了出来。 吐出酒水之后,她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身体轻松了许多。 云萝抱着竖琴向帐外冲去,顿时大吃一惊。营地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无数士兵飞快地向后方奔去,边跑边大喊“撤退!撤退!” 她抬眼望去,只见极目之处一片火光熊熊,浓烟将长空染成了一片漆黑。此情此景,真是可怖之极。 她想也没想,就往营地外奔去,迎面而来的兵马,或死或伤,都扑面而来一股血腥之气。奔到营地外面,她仰头往海上望去,只见姽婳飞在半空中,正率领着一队金乌军士和一条巨龙恶斗! 地面上,承湛正指挥着军士向巨龙放箭。可是那些箭雨射到龙身上,却没有任何杀伤力。 “承湛!”云萝抱着竖琴,向他跑过去,“这里危险,先撤退!” 承湛回头看见是她,双目欲裂,大刀一横,道:“云萝,你来这里做什么!” “承湛,你不是他的对手!”云萝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句芒比以前更强了,无人能够制止他!我们要想别的办法!” “哪怕知道希望渺茫,我也要一试!”承湛斩钉截铁地道,“句芒会一天比一天强大,我们拖不起。” 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句芒一天比一天更强大,而是一天比一天更邪恶。 蓦然,战局稍顿,变身为巨龙的句芒在半空中瓮声瓮气地吼问:“云萝?” 承湛闻言,忙举起盾牌,将云萝整个人盖在下面。他低声道:“句芒一直在找你。云萝,直觉告诉我,你是阴神完全苏醒的重点一着!所以你千万不能跟他走。” “我知道,”云萝此时已经冷静下来,“我有办法对付他。” 突然有尖利的声音破空而来,两人预感不妙,齐齐往半空处望去,却被眼前景象惊得呆住。 是姽婳。 她被青龙的巨尾击中,那对漂亮的金羽无力地垂下,然后整个人从空中直线跌落。巨龙想要扑上去对她进行致命一击,却无奈被潮汐拖住。 “姽婳!”承湛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不管不顾地跑过去,将她抱起来。 “保护皇上!”周围的士兵向前涌去,接着更密集的箭雨扑向巨龙,可相较于句芒的力量而言,这些箭雨无异于螳臂当车。 巨龙在海浪中一转身,龙爪击在潮汐头上,他顿时整个人飞起,沉重地摔在沙滩上上。巨龙失去了最后的敌人,终于平静下来,巨大的龙头翻转着看向云萝。就在这一瞬,云萝也抬头看它。 四目相对,在半空中相遇的眼神包含着愤怒与复仇,她不由得浑身一震。那是句芒! 海风劲猛地席卷而来,将她的青丝扬在空中。云萝伸手撩开乱发,咬了咬唇,向海中走去。 “云萝,回去!”承湛向她大喊。姽婳躺在他怀里,嘴角流血,向她无力地伸出手,仿佛也在示意她不要过来。 云萝凄然一笑,眼角酸涩起来。 回去,谈何容易。放手,又怎么舍得下? 就好比是一场棋局,已经厮杀到此处,敌我力量悬殊,她怎么可以拿所有人的性命去赌? 一阵金光浮现,然后慢慢变淡,巨龙的影子在缩小,变窄……最后恢复了句芒的模样。 他依然是那样英俊,依然是气压万夫,只是额心上一块红色火焰的封印妖艳似血。 “云萝,”句芒邪邪一笑,“跟我回海里去,我许你一个天下。” “句芒,我不要天下。”她微微仰头,语调清淡,“我们找一个小岛,过着神仙眷侣的生活,不好吗?” 他低头轻笑,踏着海浪一步步向她走来。原本汹涌如潮的海浪,纷纷驯服于他的足下。句芒一边稳步向海岸走来,一边摇头道:“你错了,是天下要与我们为敌。” 云萝并不说话。 他继续道:“你是云萝也是骊姬,应该明白仙凡不能结合的痛苦。如果我们要在一起的话,整个仙界都会反对我们。所以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让我来主宰一切!” 云萝怔住,犹豫地问:“句芒,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吗?” 他眼中阴云密布,半晌才回答“不错。” 一刹那,仿佛风烟俱净,猎猎海风都化为古老洪荒呼啸着席卷而来。云萝感觉到心底是前所未有的宁静,就在这一瞬,她做了决定。 她泪凝于睫,将指头放在竖琴上,一字一句地道:“句芒,对不起。” 他这才发现她怀里多了一件物事,眯了眯眼睛,问:“华笙的琴怎么在你那里?” “华笙要帮我赢,自然要将琴送给我了。”她意有所指地说完这句话,然后猛然拨动琴弦。那竖琴的几根琴弦齐齐震动,迸发出的音调尖锐无比,逼人气势直上云霄,那力量几乎可以穿云裂天! 华笙可以用竖琴翻起海浪滚滚,所以这把竖琴的力量也应该能够抵抗句芒! 句芒一惊,只觉脚下原本温顺的海水顿时沸腾起来,一股无法掌控的力量在迅速壮大,磅礴气势几乎可以将他瞬间吞灭! “云萝!”他努力使用仙力来掌控身形,“连你也要背弃我吗?” 云萝周身沐浴在一片银光之中,如同漱冰沐雪。她闭上眼睛,手指在琴弦上用力一拨—— 海水瞬间爆裂,一片迷蒙水雾扑过来,眼前什么也看不清楚。云萝抱紧竖琴,尽力稳住身形。一盏茶功夫之后,那呼啸声渐渐平歇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一片悲凉,往海上看去,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远处有龙啸回荡在半空。 姽婳的咳嗽声隐隐传来,云萝这才大梦初醒般,踉踉跄跄地跑过去。 方才那一场大战,岸上诸人看得惊心动魄,此时回神,却发现身上都结满了冰凌,如同在九天冰水里浸过一般。承湛和姽婳衣上披着一层白色薄霜,被海风一吹,生生打起了哆嗦。 云萝跑过去,将圣炎真火捧到她怀里。在幽蓝火光的温暖下,她苍白的脸色才回复了一丝血色。 “姽婳,你怎么样?”云萝哽咽着问,颤抖着手擦去她嘴角的血迹。姽婳咳嗽了两声,强笑道:“你们干嘛一副哭丧脸?我好得很。” 云萝心中愧疚,更是不敢看她的笑脸,一抬头便看到承湛眼中有晶亮的眼泪。他使劲试了一下脸庞,回头大喊士兵过来帮忙。 从认识承湛以来,云萝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眼泪,当下便愣在原地。 他总是温和的、隐忍的,却又带着天生的王者气质,这样失态还是第一次。云萝有些唏嘘,将姽婳的手握住:“姽婳,回到营地里,我马上就为你疗伤,你莫怕。” 姽婳疲惫地闭上眼睛,微微点头。 士兵们休整了一下,有两人抬来了担架,承湛将她轻轻地放上去,姽婳却轻轻摇头:“承湛,将我放下来。” “你的伤势有些重,不要逞强了。”承湛轻蹙眉头。姽婳却吃力地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对那两名士兵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要步行回营地。” 她的身子是那样单薄,仿佛风中弱柳,很容易就被折断。云萝终于忍不住,道:“姽婳,你何必这样为难自己?” “我现在身份不同,是金乌国的国主,怎么能在人前示弱?不然金乌族和鸦族人还能无条件地支持我吗?”姽婳扶着她的手背,慢慢地道,“云萝,你没有跟句芒走,那么句芒必然会在明日卷土重来。越是这个时候,我越是不能动摇军心。每个人生在这世上,都有属于自己的责任。我现在的责任就是统治整个金乌国,阻止句芒毁了六界。”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的眼神再坚韧如磐石。承湛轻搂她的肩膀,低声道:“姽婳,我懂。” 第十六章 若你相思成锦灰 尾声 此生不负风和月 后记 后记 敲完这篇仙侠的最后一个字,已经是晚上八点多,窗外传来蛙声虫鸣,已是夏末秋初。 想起开这篇仙侠的日子,是在2013年的五月,烦闷而无望,想要写一个天马行空的故事,于是就打开文档敲下第一个字。只是那时候,还想不到这个故事会完成得这么艰难。 起初是灵感泉涌,用了一个月时间写了十几万字。那时真的很疯狂,我每天五点钟起床写稿,到七点钟基本上就完成了五千字。然后是想接下来的情节,第二天再很早起床刷刷写稿。 可是最后快写到结局,我却发现这个故事不大对劲,没有出来我想要的效果。于是,和很多作者一样,我弃坑了…… 就是觉得,云萝和句芒还应该再相爱一点。 再相爱一点。 因为觉得他们的感情进展没有达到我想要的“情深如许,一生一世”,我就没有再填坑。不是浓到火焰,深如大海的感情,我不想写。 夏天秋天都过去,到了冬天,抽了自己很多鞭子,才终于蜗牛一般地填完了这个坑。于是痛苦的修改就开始了,我开始改了第一遍,第二遍……最后这稿子我都不想再看一眼了。 于是到了2014年,这稿子签约了。这时的我下定决心:从头再改一遍!一定要将这稿子改到自己满意的状态! 好在,我完成了。 这篇仙侠最初是16万字,修改完已经达到了18万,其中删掉不少内容,增补不少内容,过程很辛苦很自虐,但是我觉得值。 就算没办法获得所有人的掌声,但只要自己努力过,也算一种可贵的回忆和经历。 关于全书,可能会有读者问:承湛到底爱云萝还是爱姽婳?在这里做一下分析好了:承湛爱姽婳。 姽婳和云萝,其实都是承湛的青梅竹马。当他们都是梦貘的时候,云萝和承湛是两小无猜地长大。当承湛后来成了凡人太子的时候,小时候去皇家寺庙里就已经见到了姽婳。 大家注意一个细节,开始没多久的地方,承湛和皇后的对话中,有一个摄政王。因为和主线无关,所以摄政王这个人物并没有展开描写。 是的,承湛的成长很艰辛,有一个摄政王一直虎视眈眈,想要对他不利,想要杀掉他。而他之所以能够避开凶险,很多都是姽婳的功劳。也许是怜悯吧,姽婳用自己签神的能力帮了他很多。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姽婳也伴随过承湛成长,也算是青梅竹马。 但承湛并没有失去前世的记忆,有两个刻骨铭心的青梅竹马,这两个人在他心里来来回回,让他看不清楚内心。但姽婳的地位确实不知不觉地超过了云萝,只是承湛一直没有清晰地认识到。 直到姽婳为了救他们而死,承湛才明白自己的真正挚爱,就是姽婳。可是那时候已经晚了。伊人已逝,此生不复相见。 最后的尾声,标题就是“此生不负风和月”,这是写给句芒和云萝的,也是送给姽婳的。承湛负了风和月,姽婳没有,她一直都是那样坚定。 这并不是说,我不喜欢承湛这个人物。相反,我非常喜欢他。我觉得他是个比较真实的,比较体现人性的角色。 最后提示一句,其实姽婳也没有真正死去。还记得最后句芒和云萝大婚的场面吗,来了许多凤凰,那其实和姽婳有关。 关于这篇仙侠文的其他问题,大家可以加我的读者群376564029讨论,有可以去我的百度贴吧(莲沐初光吧)发帖,我看到了一定会回复大家。 最后祝大家看书愉快。 2014.8.17 第一章 衣上流光,其人如玉 第一章 衣上流光,其人如玉 一九三〇年,晨。 上海。 清如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晨曦刚把窗棂染成一片淡色的蓝。 她揉了下眼睛,恍惚记起了自己在睡梦中穿着阴丹士林的旗袍,旗袍上绣着的花枝从腰间一直开到胸口,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就好像那金丝银线织就的花朵染了魅气,生了媚骨,成了精怪,在少女玲珑的曲线上翩跹起舞。她羞得谎,只故作慵懒地坐在天鹅绒垂流苏的织花沙发里。梦境中更离奇的是,班上的同学全都坐在她面前,一个个支着画架,正用铅笔沙沙地为她画像。 清如苦笑了一下,今天不是别人画她,而是她为别人画像。所谓梦与现实,大抵都是相反的。 她侧身从床下拖出一个小箱子,取出一件半旧不新的蓝布条纹旗袍,蹑手蹑脚地穿了,将一头如瀑青丝绑成两个麻花辫,背着画架向外走去。 许是洗漱的响声略大,内屋传来了因辗转而起的床板响声,同时夹杂着几声咳嗽,接着宁母的声音幽幽传来:“清如,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今天是周末,不是不用上课吗?” 清如含含糊糊地应道:“今天要给杨老师介绍的客户画人像,路远。妈,你先睡。” 宁父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清如,路上小心。”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去年冬天严寒,宁父害了一场风寒之后,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了。如今落下这哮症的毛病,家里的开销陡然增大。宁母和宁父是半路夫妻,家里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宁建成。清如也不好将担子全压在父亲身上,于是就托同学给自己介绍课外兼职的工作。班上同学倒也热心,给她找了一个画月份牌女郎的活计,收入不菲。 她飞快地整理好刘海,压平旗袍上的褶皱,踮着一双白皮鞋悄悄地出了门。走出黑黢黢的弄堂,她上了马路,走了好一阵子才拦到一辆黄包车。车夫惊诧地打量着她,大概是没想到闸北棚户区里也会有这样亭亭玉立的小姐。 约莫半个时辰,黄包车在一处小洋楼前停了下来。清如付了车钱,施施然按了门铃。 女仆林妈将她领进门,走进花木扶疏的庭院里。没想到刚走到门外,就听到里面哐当一声,似是茶盏碎了一地的声音,接着江瑶瑶尖锐的声音响起:“她来了?让她走!你们一个一个的作死,敢欺负到我头上!” 清如吓了一跳,不知道江瑶瑶到底在发什么疯。江瑶瑶是最近刚红火的小明星,生得娇俏动人,一副甜美的嗓音腻着柔媚,私底下的性格却是暴躁反常。清如尽心尽力地给她画像,却被她挑尽了毛病,不是眉眼画得不够精致,就是唇形没有笑开。可就算是平日里喜欢找茬,江瑶瑶也没有今日这般失态。 林妈看了清如一眼,微微叹气:“宁小姐,今天早上万兴洋行打电话说,临时取消了与江小姐的合同。” “取消合同?”清如吃了一惊,“那这个月的月份牌女郎是谁?” “恐怕是玉蝶儿,也难怪江小姐大发脾气。”林妈面上露出同情,“宁小姐,你还是回去吧。” 江山辈有人才出,尤其是女明星这一行,纯粹是吃青春饭的,生命力尤其短暂,犹如夜空流星,闪烁一瞬就会消弭不见。更何况,江瑶瑶才刚红起来,哪里会忍心让玉蝶儿那个新人抢去风头。 这样一来,自己的辛苦费也泡了汤。 清如有些焦急:“没事,我去和江小姐谈谈。” 林妈正要去阻止,却已经来不及。清如推开门,径直走进内里,只见地上碎了一地的白瓷片,江瑶瑶委顿在沙发上,伏在玻璃茶几上哀哀地哭。听到声响,她抬起满脸泪痕的脸,一看到清如就恨声道:“你还来这里做什么,不是让你走吗?林妈,林妈!” 林妈小碎步地跟进来,对清如说:“宁小姐,你还是走吧。” 江瑶瑶不解恨,将一块镂空织花防尘巾向清如摔过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你哪里是什么名画家莫于谦的徒弟?你不过一个穷学生罢了!你们都看不起我!都看不起我!” 镂空织花巾撞在清如的胸口,又滚落在地。 清如弯腰将那块巾布捡起来,放在沙发靠背上摆好,才不紧不慢地说:“江小姐,不就是万兴洋行出尔反尔吗?我帮你说说就行了。” 此言一出,江瑶瑶和林妈都呆住了。 站在眼前的,不过是一名最普通的女孩子,二八年华,尚在念书,身上的行头仅此一套,只有在要紧关头才会穿起来充场面。若非要说什么与众不同,大概就是那张清秀可人的脸盘子,目光清澈得让人心颤。 不过,大上海有姿色的女人多了去了,凭什么清如就能办成这件不可能的事——她不过是一粒尘埃,仅此而已。 江瑶瑶冷笑:“别开玩笑了,万兴洋行刚换了总经理,谁也不熟。” “我会说服他。”脆生生的一句,带着无限的笃定。 林妈惊异极了:“宁小姐,你一个涉世不深的小姑娘,怎么去说服万兴洋行的总经理?” 不仅涉世不深,而且没有任何人脉。 可是如果失去了这份工作,她该那什么来补贴家用?清如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地说:“江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万兴洋行改变主意。” “来人,把她赶出去!”江瑶瑶还是生了怒,打算按铃叫保安。清如连忙上前一步:“江小姐,你就给我一个机会吧!” 也许是被少女坚毅的眼神所打动,江瑶瑶愣了两秒钟,坐直了身体,抬起一双秋水目,上下扫了她几眼,才说:“那你就试试吧!先说好,如果你不能让万兴洋行改变主意,别来找我要工钱。” “那是自然。” 清如回答得干脆,手脚麻利地将画架支好。 其实,她根本就不认识万兴洋行的总经理。 据说万兴洋行背后的孟氏,在整个上海滩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孟氏的大少爷,三年前去了英国留学,回来后就接管了万兴洋行。 也算江瑶瑶时运不济,商人只会邀请能带来最大广告利益的月份牌女郎,哪里管什么合同不合同。 从江家出来之后,清如在路边的电话亭给庄琴打了一个电话。庄琴是清如最好的朋友,之前听说她要给江瑶瑶画像,忙央求她帮自己要江瑶瑶的签名。 电话通了,庄琴的声音响了起来:“喂,请问找谁?” “是我。” “清如?!”庄琴激动起来,“签名你要到了吗?” 清如“嗯”了一声,电话那头顿时传来兴奋的尖叫声。她连忙将话筒拿开一点,干笑着问:“庄琴,先别说这个,我想问你,大上海销量最好的报纸是哪一家?” “是晨报啊,我暑假还在那里实习过一段时间呢。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那你知道地址吗?”清如又问。庄琴将地址说了一遍,她连忙掏出纸笔记下。 挂上电话,清如叹了一口气。如果让庄琴知道自己答应了江瑶瑶帮她争取月份牌女郎名额的事情,她肯定会发出更大的尖叫。 清如去了晨报报馆,刚走进报馆办公楼,就看到忙忙碌碌的职员,以及那股扑面而来的油墨香味。她恍惚记起许多年前,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趴在窗玻璃向里面张望的情形。 不是这家报社,却同样能勾起她幼年的回忆。 小时候,家里经济拮据,她只能将头发剪短,穿上弟弟衣服去做报童。可是按照惯例,报馆将报纸低价批给了大户头,大户头再卖给他们这些小报童,赚足了差价,留给他们的不过是一点细末利润。 有一次,她实在是想多赚几个铜钱,就趁着天未亮,溜到报馆里直接批发报纸,没想到被大户头给逮到,差点被揍到晕厥。 那天,她带着一身的伤哭着跑回家,一头扑进父亲的怀抱,希望他能安慰自己。可是父亲却沉痛地说:“孩子,是你不懂这个世道,你活该挨打!大户头就像是蚊子,需要吸着我们的鲜血才能存活。你绕过他们去批发报纸,不是要断他们的财路吗?谁能给你好过?” 她抬起头吃惊地看着父亲,从他眼角依稀看到一星儿泪光。 世道。 这两个残忍的字深深地烙在清如的心里。父亲说得对,这就是一个吃人的世道,不想被吃掉,就必须找出一条双赢的道路。 所以,当自己长到十五岁,开始接一些画画的活计的时候,她就咬咬牙给自己置办了一身还算体面的旗袍,对着镜子练习淡定自若的表情。人靠衣装马靠鞍,她不能让人第一眼就看轻她去。 一个记者模样的年轻人匆匆走过来:“你好,请问你找谁?” 清如定了定心神,说:“我姓宁,在万兴洋行供职,今天来,是想找社长商量些事情。” 年轻人有些疑惑,但还是礼貌地问:“社长在忙,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清如故意抱紧双臂,目光在地板上悠悠地打着转:“自然是有个头条的消息要提供给社长,不知道你们可有兴趣洗耳一听?” 一听到“头条”二字,年轻人顿时两眼放光,忙让清如落座:“这边请,我马上就通知社长!” 清如接过冒着腾腾热气的茶,强行让砰砰乱跳的心平静下来。没过多久,她就被请进了社长办公室。 一个花白头发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前,正伏案写着什么。清如走进去,他连头也没抬,只是问:“你有什么事?” 清如回头看了一圈,没发现有坐的地方,心里便知道社长定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了。 “我本来是诚意提供有关于孟家大少爷的消息的,没想到社长不感兴趣。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吧。”清如的目光冷了下来,作势就要往外走。社长这才抬起头,从眼镜片后面瞄了她一眼:“你说什么,孟家大少爷?” “留学三年归来,孟氏财团的正式继承人。他的新闻,社长不想要?”清如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就应该将架子端足。 果然,社长的态度有所软化。他从办公桌后面起身,走到她身旁说:“你的消息可靠?” “我就在万兴洋行做事,你说我的消息准不准?” 社长忙将自己的办公椅拉出来,请她稳稳地坐下,才陪着笑脸说:“是赵某人不识泰山,不知宁小姐能否详细说说?” 清如不语,眼风一扬,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矜贵。社长记起了什么,忙往她手里塞了几个银元。 清如一惊。 她本意只是想小小地矜持一下,不料社长竟然会错意思。不过,眼下也只有将错就错了,她将银元放进皮包里,清了清嗓子,说:“孟氏下个月要举办一个酒会,庆祝孟大少爷就职,同时也趁这个机会结交各界名流。酒会上,江瑶瑶一定会参加,而且和孟少……”清如挤了挤眼睛,狡黠一笑。 关于这个酒会,她也是在一次领工钱的时候,无意中听到万兴洋行的职员议论才得知的。没想到今天派上了大用场。 社长顿时心领神会:“你说他们之间有暧昧……” 清如连连点头:“总之,你们重点采访江瑶瑶就对了!”她说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孟氏家风严格,她们之间的事情恐怕早就公开了。” 从晨报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清如是被社长送出来的。刚才还忙着排版的职员,都惊讶地看着这一幕。谁都无法理解,一向傲慢的社长怎么会这么看重一个小丫头呢。 清如也觉得扬眉吐气。告别社长,她对着马路上的车水马龙笑了起来。 这个时间,该去找最后一个关键——万兴洋行的总经理孟嘉和了。 “庄小姐,总经理在开会,请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漂亮的女秘书为清如端上一杯咖啡。 清如道了声谢,开始打量起这间办公室来。虽说总经理是崭新的,可这摆设什物都是半新的。看来,外界传说孟嘉和不喜奢华,低调做人,的确所言非虚。 正想着,身后突然响起三声笃笃的敲门声。 她回头,看到一个眉目俊朗的青年站在门口。偏生不巧,清亮的天光从窗口投过来,正流泻在他笔挺的银灰色西装上,折射出细小耀眼的芒丝。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有那么一点晃眼,可也美得紧—— 衣上流光人如玉。清如莫名就记起了国文课上学过的一首诗,其中两句便是:“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面前的这个人,配杜少工的诗句真是绝了。 她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他已经开了口,声线带着好听的磁性:“庄小姐,我记得我们之前未曾谋面,不知你今日造访所为何事?” 十分不客气的开场白。清如连忙鞠了一躬:“孟经理,你好,我是英达中学的学生。” “哦,找我有何贵干?”他信步走到办公桌旁,目光已经不在她身上。清如突然觉得有些可惜,并不是因为没能引起他的注意,而是觉得自己为了一些画稿稿费,要去欺骗这样的一个人,当真是罪该万死。 可事情逼到这种地步,她也没了退路。清如在心里翻了翻腹稿,斟酌着说:“孟经理,我觉得贵公司将江瑶瑶换下月份牌女郎的做法,十分不妥。” “哦?”孟嘉和一挑眉毛,“玉蝶儿最近是娱乐版头条的新宠,我起用她为月份牌女郎,哪里比不过江瑶瑶?” 清如好笑地摇了摇头:“新宠?很快就不是了。” 孟嘉和坐在皮椅上,以手支腮,两只深邃乌黑的眼睛望着清如,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清如定了一定,又说:“孟氏下个月是要开酒会吧?到时候,孟少爷一定会看到,晨报的记者都会围着江瑶瑶团团转……我在晨报里实习过,里面的一些消息还是知道的。” “你在晨报实习过?” “是的,实习期间我也结识了一些同事。不然我怎么知道里面的消息呢?”清如平静地一笑,“说起来,我也算是半个记者。娱乐圈里谁更有价值做月份牌女郎,记者其实最清楚,不是吗?” 孟嘉和的眉头皱了起来。“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保密。”清如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毛,“孟经理不必急着下结论,酒会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告辞。”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无法在他面前心平气和地说谎。 她伸手就去拉房门的把手,然而他却比她提前了一步,恭敬地为她打开房门。 不愧是从国外留学归来的,礼节确实到位。清如脸红了,低声说了一声谢谢,正要走出去,他却向她伸出手来。清如慌了神,正想要退开,他已经眼疾手快地从她的头发上拿下了一点什么东西。 那是一朵绿樱。 小小的花瓣躺在手心里,恰好是数道命运线相交的位置。清如想,如果自己能够算得上他掌心中的一道小小命运线就好了,哪怕不能到最后,哪怕是横空降临,也好过平行没有相交。 “是在哪里不小心沾上了吧。”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樱花,“还是比较珍贵的绿樱呢。” 清如想起江瑶瑶花园中栽着的樱花树,不由得一阵心虚,忙说:“孟经理,我告辞了。” 他淡淡一笑:“好。” 清如飞也似地逃出万兴洋行,总觉得背后有一百柄银亮的刀在剜着自己。 今天的这场戏,她演得极好,不仅骗住了赵社长和孟经理,还意外得了几块银元。可是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心虚呢? 办公室里,孟嘉和坐在皮椅上打电话,眉宇间意态风流:“这个月的广告牌女郎是谁?哦……没什么,我提议待定……对,暂时不要和江瑶瑶解约。” 放下电话,他有意无意地瞥向桌子上的那朵绿樱花。 清风拂来,吹得樱花微微颤抖。一如那个少女,表面平静如水,却藏不住惊怯的眼神。 孟家。 偌大的庭院里灯火通明,温声笑语不时传来。这里春花送香,绿树成荫,露天的舞台四周点缀着欧式的雕塑,一派奢糜之景。 草地上有欧式长桌,桌上有条不紊地放置着长长的欧式烛台,将那些精致的点心和美酒照得发亮。更引人注目的是长桌旁边那些优雅的公子哥和名媛们,衣香鬓影,珠光宝气,连带着天上的星光都为此黯淡了几分。 孟万兴看着此情此景,有些感慨地说:“谢谢大家光临,孟氏企业能有今日,全赖诸位的鼎力相助。这次酒会,主要是为了庆祝犬子新任万兴洋行的总经理,希望诸位能够像以往支持孟某人那样,支持犬子!” 众人鼓起掌来。 孟嘉和露出谦和的笑容,彬彬有礼地举起手中的红酒:“以后孟氏的发展离不开诸位,在这里,我先敬大家一杯!” 站在他身后的孟太太,年纪约莫四十上下,穿着一身天鹅绒织花的暗红洋装,也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孟万兴慈爱地看着儿子,低声说:“喝完这杯,你就去跟他们聊聊吧。” “是,父亲。”孟嘉和恭敬地回答。 孟太太暧昧地一笑,适时地插了一句:“嘉和,也别光顾着谈生意,今日有不少名媛到场,你多留意一点,碰到合乎心意的就给妈说。” “妈,你看你……”孟嘉和嗔笑。孟万兴瞥了太太一眼,半开玩笑地说:“就你性子急,嘉和刚从国外回来,还没来得及有一番作为,哪里要这么急地去考虑婚姻大事?” “爸,妈,我只想好好在孟氏做事,暂时还不考虑终身大事。”孟嘉和笑嘻嘻地说着,举起手中的高脚杯,一左一右地给孟万兴和孟太太碰了个杯,“cheers!这杯是为了我们一家三口团圆!妈,这些年你在家操持,真是辛苦你了。” 孟太太被逗得笑容满面:“就你会耍贫嘴。” “爸,我去陪客人了。”孟嘉和唇角一勾,向人群中走去。孟万兴欣慰地看着儿子的背影,对孟太太说:“这些年,不枉我用心培养他。” 孟太太干干一笑,目光不自然地落在远处。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还站着一对母子。那是孟万兴的梁姨太和庶子孟华。 梁姨太怨恨地望着那充满天伦之乐的一幕,恨恨地说:“老爷真是偏心,同样是儿子,怎么待遇就是这么千差万别。” “妈,哥哥是嫡子,爸对他另眼相看是应该的。”孟华二十岁上下,年轻英俊,只是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梁姨太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他的额头:“你真是胳膊肘往外拐,竟然还帮着你哥哥说话!去,多和那些公子小姐们说说话。” “母亲,你干嘛总是逼着我做我不喜欢做的事情?” 梁姨太冷笑着说:“太太那是一石二鸟,表面上是就酒会,其实是招亲!眼下多好的机会,你若是认识了什么家族的小姐,父亲还能低看了你不成?” 孟华气呼呼地别过脸:“那是裙带关系,我不干!” “哎吆,我的小祖宗!”梁姨太见他生了气,忙劝道,“这是你唯一超过你哥哥的机会了。你想啊,比家世你是不行了,但是比拼将来的太太,你可是更胜一筹。” 孟华皱着眉头看梁姨太。 “你还不懂什么意思?”梁姨太得意地一笑,扶了扶发鬓上的紫色珠花,抬眼望了望二楼的一扇窗户,“你父亲,早给你大哥想好了一门破落户的亲事,所以太太才这么着急上火呢!” 孟华一惊,失声问:“什么破落户?你不会是说……锦绣吧?锦绣从小在我们家长大,你怎么能说她是破落户。” “嘘,你小声点!”梁姨太急得拉了下他的袖子,“我只是偶尔听说,听说!不过事情也差不离了。真没想到,老爷竟然要自己的宝贝儿子娶那样一个女人。她在我们家长大又怎么样?还不是自己家破人亡才投靠过来的?虽说出身高贵,但终究是个破落户……还是个不能高声说的破落户。” 孟华全然没有听到母亲在说什么,只是呆呆地望着那个窗户。 窗上垂着水粉色的窗纱,将室内的一切都蒙得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晰。 他想起那个女子窈窕的身姿,突然感到有些口渴,忍不住抬手松了一下领结。梁姨太还想说些什么,孟华一已经冷冷地开了口:“妈,让我静一静。” 梁姨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庭院里突然起了一阵喧嚣。梁姨太放眼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绯色晚礼服的摩登女郎,仪态万千地走进庭院,额头上佩戴的黑色蕾丝,恰到好处地遮挡住她荡漾的眼波,平添了几分端庄与高雅。她身旁围绕着许多记者打扮的人,对着她啪啪地拍着照片。而女郎倒也配合,摆出各种风姿撩人的姿势,那眼神媚得几乎能掐出水来。 “江瑶瑶小姐,请问你有没有接下部影片的打算?” “江小姐,请问你和你的经纪人真的发生了感情吗?” “江小姐……” 记者们七嘴八舌地询问着江瑶瑶各种问题,只因为社长特别交待过,这位刚刚崛起的小明星不容小觑,很可能是孟家大少爷的心头肉。 面对这些问题,江瑶瑶抿唇一笑,并不回答,昂起头傲慢地走了过去。孟嘉和正和一对夫妇聊得愉快,眼角突然瞥见这么一朵红云向自己飘来,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当看清楚那名女子的容貌时,他很快就记起了清如对他说过的话——江瑶瑶很快就是娱乐头条的新宠。 这么多记者都围着她转,看来她的风头果真很足。 “孟少。”江瑶瑶娇滴滴地唤,“久仰孟少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江小姐抬举了。”孟嘉和十分自然地在她的手背上一吻,扫到那些眼神急切的记者,他顿了一顿,问:“不知可否请江小姐跳一支舞?” 江瑶瑶惊喜万分,面上却还端着:“当然可以。” 悠扬的西洋乐从留声机里飘了出来,给这个夜晚增加了些许惬意。孟嘉和轻搂着江瑶瑶,随着舞曲开始跳舞。 记者们不愿意放过这个镜头,纷纷举起手中的照相机。一时间,雪白的闪光灯闪成一片。 孟嘉和很满意,说着客套话:“之前不知道江小姐如此美丽,在合同上有过一点误会,还请不要介意。” 江瑶瑶含情脉脉:“哪里,能成为万兴洋行的月份牌女郎,我求之不得。” 他淡笑,目光在她衣上随意一扫,转了话题:“江小姐喜欢樱花?” “是的,家父以前在扶桑留学,带回几株樱花,其中还有一株品种珍奇的绿樱,如今正是盛开的季节。孟少,有兴趣去我那里赏花喝茶,定是美事一桩。”江瑶瑶媚声说。 千算万算,她没想到清如真的帮自己争取来了月份牌女郎的位子。同时,她也忍不住心生疑窦:那个叫清如的小丫头,到底是什么底细? 孟嘉和也在头脑中回忆着同一个人。他记起那个少女头发上的那朵绿樱花,忍不住嘀咕: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 一曲舞毕,江瑶瑶走到一旁,坐在白色铁艺椅上休息,一个年轻记者才走了过来,对孟嘉和恭恭敬敬地说:“孟少爷真是年轻有为。” 孟嘉和早听惯了这些客套话,口吻清淡地回答:“过奖,以后孟氏还需要你们报社多加照拂。” “哪里哪里,”年轻记者顿时红了脸,又不甘心终结谈话,左右望了一望,“咦?万兴洋行的宁小姐今天没来吗?” “宁小姐?洋行里没有这个员工。”孟嘉和皱起眉头。 年轻记者一怔,复又笑道:“许是我记错了,又或者是孟少爷贵人多忘事。” 孟嘉和没来由地心头一跳,忙道:“我记起来了,确实有一位宁氏员工。你认识她?” “算不上认识,只是有过一面之缘。”年轻记者说,“若不是宁小姐,我们还不知道江瑶瑶小姐是这样的一位有潜力的明星。孟少爷,你好眼光。” 孟嘉和挑了挑眉毛。 他记起清如对他说过的话,想起她乌黑青丝上的绿樱花,再结合面前这个记者的只言片语,忽然想通了所有的关窍,顿时哑然失笑。 原来,真正的始作俑者是她。 她先是骗了报社社长,然后再来骗他,最后从江瑶瑶那里领取报酬。可恨的是他刚回国,就被一个小丫头给耍了,委实不太光彩。 “孟少爷,你笑什么?”年轻记者一头雾水。 孟嘉和举了举手中的红酒,淡淡地说:“没什么,我先忙。” 转身的时候,他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仿佛覆上了一层薄霜。 敢骗他,很好,很好。 “阿嚏——” 坐在教室里的清如打了个喷嚏。旁边的庄琴顿时关切地望过来:“清如,你没事吧?” 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男声:“清如,你还好吗?” 清如诧异地抬头,徐佳文就站在自己课桌旁,一身蓝色中山装穿在他身上特别妥帖。说起来,他也算是一个俊朗男儿。 她忍不住红了脸,声如蚊蚋:“我没事。” 庄琴看出了几分门道,摇着自己的麻花辫,半开玩笑地说:“宁清如,早知道有人关心你,我就不关心你了!白白浪费心思!” “你胡说什么!”清如的脸更红了,伸手轻轻地打了庄琴一拳。徐佳文也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后脑勺,却吭吭哧哧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怏怏地走开了。 “清如,徐佳文看上你了。”庄琴和她耳语。清如连忙喝止:“别胡说了,我和他是正常的同学关系。” 庄琴白了她一眼:“我知道,你们是同学关系!可是他对你不一样!他不喜欢你,能托人找关系,让莫于谦承认你是他徒弟?他不喜欢你,能四处帮你介绍兼职工作?” 清如怔了一怔:“那他以后给我介绍工作,我就不去了。” “别!别!”庄琴急了,“我说你这人怎么不上道呢?徐佳文家境好,人不错,你哪里看不上他?” 清如摇了摇头。 庄琴说得没错,徐佳文样样都好,可是她就是对他没有心动的感觉。 “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庄琴扁起嘴巴,从课桌洞里掏出一张报纸,“喏,你看——孟少爷和明星江瑶瑶的照片上了今天晨报的头版头条。难不成,这个孟少爷对江瑶瑶有意思?清如,这个江瑶瑶可比你头脑清楚多了。” 清如看着那份报纸,想起自己之前的计划,微微一笑。 “不过,孟家三代经商,对男女之事又有多少真心呢?商人重利轻别离……士农工商,总是商人占末尾。”庄琴纠结地看着眼前的报纸,一脸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表情。 不知怎的,清如突然心念一动。那个人,那双桃花眼又在她眼前闪现。她脱口而出:“不对!” 庄琴呆呆地看着她。 清如正色说:“商人重利轻别离,这是从旧式女子的角度出发看问题的。庄琴你想,如果天下商人都重情重义,日日守在妻子身旁,还怎么去发展自己的事业呢?我们这种新式女子,就应该给自己的另一半最大的支持!还有,谁说士农工商,商人就排在末流了?国不可无战,而不得不战的事情除了兵战和政战,也有商战。所以庄琴,你不要看不起商人,他们对国家的贡献其实不小呢!” 庄琴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你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清如将耳边一缕头发撩上去,抿唇一笑:“本来就是这样的嘛!庄琴,放学后陪我一起去万兴洋行取工钱。” “看在你帮我要来江瑶瑶签名的份上,我就陪你跑腿吧。”庄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上课铃响了。 清如忙坐正身体。她在这所学校里选修美术,但是对文化课也是非常地认真,尤其喜欢国文课。 春日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玻璃上明晃晃的。清如忍不住又记起了那样一双好看的眼睛,和气,清澈,温柔,慵倦,仿佛如万花筒般,集合了世间所以能够和美好沾上边角的形容词。 她忙使劲甩甩头,强迫自己忘掉孟嘉和。本来一个贫家女孩子能够读书已经不容易,自己再不珍惜,那可真是辜负春光了。 清如没想到,万兴洋行的财务部居然拒绝支付自己的稿费。 “怎么会没有工钱呢?”她急了,“我给贵公司画了六幅人像,应该结给我两块银元的。” 穿着西装套裙的女会计冷冷地看着她:“不好意思,这是总经理的交待。” 总经理? 清如脑中轰的一声炸了。难不成,他发现了? 庄琴结结巴巴地问:“清如,你是不是得罪总经理了?” 清如不知如何作答,但还是存了底气,盯着女会计说:“不管怎样,你们用了我的画稿就得给我稿费!” 女会计推了推眼镜,抬手一指楼上:“你要稿费,就直接给总经理说去!不过我事先警告你,如果你闹起来,我们洋行里的保安也不会顾忌你只是个女学生!” 清如狠狠地瞪了女会计一眼,转身蹬蹬蹬就上了楼。庄琴在身后喊她,周围有无数双异样的眼光集合过来,她也顾不得了。 今天拿不到这两块银元,父母和弟弟都得陪着她一起饿肚子……她不敢想,也不去想,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看到孟嘉和正坐在办公桌后看着她,那目光冷而锐,又带着一点不屑。 清如上前,伸出右手,简洁地说了两个字:“稿费。” 少女依旧扎着两条麻花辫,只是不是那日的旗袍,而是一身蓝衫黑裙,配以白袜黑鞋,学生味十足。 孟嘉和一怔,低头轻笑了一声,从桌上书堆中抽出一本书来递到她手上。清如看了一眼,是英文故事书,便又重复了一遍:“稿费。” “宁小姐,翻开第27页,读读那个故事吧。如果你能续写那个故事,我就给你稿费。”孟嘉和的表情特别像一只捉弄老鼠的猫,笑得很是可恶。 清如知道自己触了他的逆鳞,只好翻开书本读了起来。她的英文全优,所以看懂故事并不难,只是…… 那则故事,是英文版的童话,名字叫做《穿靴子的猫》。 一只穿着靴子的猫,对一个穷小子说,我会让你娶国王的女儿。于是他先巴结上国王,将穷小子描述成一个有钱的王爵。有一天,猫算准了国王会经过一条小河,让穷小子脱光衣服跳进河水里。当国王将穷小子救上来之后,猫就告诉国王,是盗贼将穷小子的衣服都抢走了。国王和穷小子共乘马车,于是猫就事先威胁农户,让他们说这些田地都是穷小子的。国王很欣赏穷小子,于是就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最后,穷小子受了国王许多赏赐,还娶了公主,对穿靴子的猫十分感激,让猫过上了十分幸福的生活。 清如读完,脸上火烧火燎似的。孟嘉和这是在讽刺她,她就是那个空口说白话的猫。 “你想怎么样?”她将故事书一阖,直截了当地问。 孟嘉和耸耸肩膀:“我不喜欢这个故事,说谎的人怎么能够这么逍遥自在呢?用谎言来成就的一段婚姻,怎么能够幸福呢?” 清如冷笑:“你怎么就知道穷小子不会让公主幸福?” “好了,别转话题了。”孟嘉和好笑地看着她说,“你马上给我续写这个故事,合乎我心意,给你稿费!不合我心意,稿费免谈!” 清如咬了咬牙,他这是故意在羞辱自己。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想了想,用英文说:“国王将猫打了一顿。” 孟嘉和啧啧了两声,摇头说:“不好。” 清如只好再想了一想:“国王将猫饿了三天三夜。” 他眼神戏谑:“太残忍了。” 清如忍住心中的怒火,一字一句地道:“那……国王知道了猫的诡计,作为惩罚,将猫的毛发尽数剃去。” 孟嘉和噗嗤一笑,拍着手说:“宁小姐,我喜欢这个结局!这个有趣!”说完,他随手拨了一个号码,对着话筒说:“送一把剪刀上来。” 猫的结局,也就是她的结局。 原来他就是变相地让自己选择惩罚的方式。清如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头发被剃光还能再长,只是以后要戴帽子上学了。 她回过头,看到庄琴在门口伸出半个脑袋,做手势让她出来,意思是息事宁人算了。她摇了摇头,没有拿到钱,她不能走。 剪刀很快就被送来了。清如拿起剪刀,咬牙将自己的一缕头发剪了下来。她正想剪第二下,孟嘉和突然出声说:“可以了。” 她恍然,喃喃地问:“你原谅我了?” 他唇边带着轻微的笑意,清淡如夜露:“只是略微惩罚一下就算了,我怎么舍得让美人落尽青丝。” 她怔怔地看着他,鼓起勇气,将右手又伸了出来:“稿费,两块银元。” 笑容在孟嘉和的脸上凝固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银元,轻轻地放在她手心里,然后将手揣进口袋里,问:“宁清如,这个名字是不是出自朱熹的‘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名字倒是好听,怎么就这么爱财?” 一字一句,像针刺一般落在心上。 大户人家的公子,哪里体会得到人间疾苦,怎么会明白这两块银元之于她的意义。 清如冷笑着说:“别和我提朱夫子,我平生里最讨厌的就是他!好端端的,说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偏生跟女人过不去。宁清如,是‘清如玉冰壶’的清如,不是只往低处流的渠水!” 孟嘉和一顿,忙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开个玩笑,没有其他的意思。” 然而清如已经将那两块银元拍到桌子上,冷道:“两块银元我也不要了,省得你孟少爷觉得别人都爱那阿堵物。” 第二章 心清如冰,身如浮萍 第三章 江上晚霞,璧人双立 第四章 一地残花,暗恨春尽 第四章 一地残花,暗恨春尽 仲春景色总有几分萧条寥落,尤其是在晚暮,天边散着几匹昏黄的夕云,将院落添上了一抹颓色。晚风一习习地吹来,地上几片落花颤了一颤,仿佛已经认了化作春泥的宿命。 孟太太这样幽幽地想着,然后扶了侍女香丝的手站起来:“走吧,去锦绣房里。” 香丝低低地说:“要太太去拜访她,她可真是面子大。” 孟太太穿着一身菖蒲纹路的倒大袖绸衣,底色是紫色,头上珠翠虽不多,但每一样簪子都是不可多得珍品,衬得她气质雍容华贵。她听了香丝的话,抿唇一笑,冷道:“为了和儿,我又有什么不肯的。” 两人越过月亮门,走过花房,在长廊上慢悠悠地走着。一丛花叶从长廊外的花圃中伸出,遮盖住了一个清俊的身影,只露出一截肩膀,依稀可以看出穿的是深蓝西装。 香丝眼尖,一眼认出那是孟华,低声在孟太太耳边耳语:“太太,前面好像是华少爷。” 孟太太眼神一变,扫了香丝一眼,将声音提了几档:“香丝,也不知道大少爷这些天都忙些什么?” 香丝一怔,瞬间明白过来,忙道:“回太太,大少爷刚接管家里事务,肯定整天在外面应酬。” “要真是应酬就好了,就怕哪天给我领回来一个姨太太。”孟太太懒懒地说,“好像上次梁姨太送的那个女孩子,和儿就挺喜欢的!哎,真是亏了锦绣。” 那个身影登时绷紧,变得有些不自然。孟太太暗笑一身,继续扬声道:“锦绣这孩子,也不能耽搁了,得想法子找一个好人家才是……可我一个妇道人家,认识的人也不多,还得仰仗老爷。” “太太真是宅心仁厚,为锦绣小姐着想。”香丝连忙奉承了一句。 两人说着,就快要走到花叶葱茏处。孟华这才大梦初醒一般,忙起身走出,向孟太太说:“华儿见过太太。” 孟太太装作吃惊的样子,捂住心口:“华儿?你怎么不出声,一个人坐在这里?” 孟华脸红了,呐呐地道:“捕房有棘手的差事,我一个人坐在这里静静心,没想到惊扰了太太。” “你这孩子,说哪里话。”孟太太心里冷笑,面上和蔼,“算起来,你今年有二十岁了,也该成家立业了,有看上的姑娘就跟我说,我去跟老爷讲一讲。” 孟华受宠若惊:“谢太太。” “一家人客气什么,让外人听见还以为我们生分了不是?”孟太太看了一眼香丝,“走吧,锦绣该等急了。” 孟华眼皮一动:“太太是要去锦绣那里?” “可不是?姑娘大了,总有些事要操心。你说我这个当家主母,我不出面谁出面?”孟太太话里暗藏机锋,眼睛只盯着孟华。孟华浑然不觉,心里只念着锦绣,渐渐出了神。 香丝抿唇一笑,陪着孟太太走开几步,故意道:“太太还愁锦绣的婚事,眼下不就有一个?”声音不高不低,让孟华听到绰绰有余。 孟太太轻咤:“你这蹄子,仗着我宠你就给我乱说……” 话未说完,孟华已经从后面紧跟几步:“太太,请留步。” 孟太太生生压下一抹得意的笑意,回头看他:“华儿,怎么了?” 孟华眼中闪着激动的神采:“太太,大哥不愿意娶锦绣,我愿意!只要太太别嫌弃我。” “华儿,我怎会嫌弃你,只是你父亲那边还要通融通融,这件事难办哪。”孟太太轻轻抬手,“你先回去吧。” 孟华有些失望,但还是恭恭敬敬地离开了。香丝不解地问:“太太,眼看他上钩了,你怎么反而扫起他的兴来了?” 孟太太冷笑:“就这么容易让他到手,他反而觉得咱们的人情太贱。以后你呀,学着点。” 主仆两人顺着走廊走到一处僻静院落,抬眼见灯已经掌上,屋里有暖融融的灯光亮起。嬷嬷从里面出来,看到孟太太,忙行礼:“老身见过太太。” “起来吧。”孟太太厌恶地甩甩手里的帕子。这老嬷嬷自打来到孟府,就不肯换下身上的旗装,规矩都按王爷府里面的来,弄得孟太太不得不多派了几个要紧的人看守着院子,就怕落得别人口舌。如今老嬷嬷学乖了,知道是孟府接济了她们,才把那股子清朝贵族的架子拿下来,搁在前几年,是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呢。 院子里种着丛丛雪柳,正值花期,堆簇的小白花如同白雪,煞是好看。孟太太进了屋子,正看见锦绣正坐在窗前绷架前绣着什么,半开玩笑地说:“格格,可是孟府亏待了你,让你做针线补贴哪?” 锦绣一惊,抬眼看到孟太太,忙起身:“太太来了。蓉儿,快给太太看茶。” 孟太太扶着香丝的手坐下,打量这屋里的摆设:“格格,这房里真是素净,不如回头我让管家从我那里搬些盆景过来。” “锦绣受不起。”锦绣低下头,神色黯然,“这么多年在孟府,锦绣已经是受了莫大的恩惠,怎敢再要太太的东西?” 孟太太笑而不语,只是喝茶,心中却涌上一阵爽快。这个锦绣总算是明白自己几斤几两,看来她说服锦绣嫁给孟华的胜算更大了! “好孩子,我也是女人,知道你的不易。”孟太太放慢语速,“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可不能轻贱了自己,这针线活可不能再做了。香丝,帮格格收起来。” 锦绣刚想说什么,香丝已经手脚麻利地收拾起绷架来。孟太太复又笑道:“格格何必整天闷在这个院子里?不如哪天随我一起去看戏吧。” 这忽如其来的温和让锦绣有些忐忑。她抬起漂亮的凤眼:“太太不怪我了?” “儿女大了,管不得了。”孟太太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意有所指地说,“好了,回头我让香丝来接你,院子里事多,我先回去。” 锦绣起身想要行礼,却记起孟太太最讨厌这套遗清规矩,忙揪了帕子,挺直身体送到门外。待孟太太的身影走远,嬷嬷才露出喜色:“恭喜格格,贺喜格格,太太这是打算接纳你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这府里上上下下就该尊称你一句大少奶奶了。” “接纳我,是么?”锦绣的眸光这才冷了下来,方才恭敬的态度荡然无存。她望向天边的残云,讥诮地说:“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嬷嬷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挥手制止:“我去二楼,你别跟着了。” 锦绣拾阶而上,走到二楼的窗户前。这里地势偏高,可以望见孟公馆的门外。此时天色已经全黑,灯花开在这个深深庭院里,不知照亮了谁的寂寞。 等了不知多久,一辆汽车停在孟公馆的门前。她紧张地抓住了窗棂。 果然,孟嘉和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往花厅方向走去,一忽儿就看不见了。锦绣痴痴地望着,那眼中满是哀绝。 “嘉和,”她苦笑,“有了你,才算有了锦绣年华。” 没有你,世界再繁华也不过是一片枯绝。 过了几日,孟太太果然遣香丝来请锦绣一同去听戏。 静安路有一处茶楼,里面设了戏台,鼎鼎有名的永和班在这里博了个场场爆满。一楼主要供应茶水,二楼设了一圈的雅座和包厢,视野更开阔。 孟太太、锦绣和香丝一起走上二楼,进了一个包厢,点了一些茶水和点心。从这里往楼下看,可以看到戏台的布景已经搭好,人头攒动,楼下有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厮来人群中来往着伺候奉茶。 孟太太低眸一扫,矜持地将绢帕捂在鼻子上哼笑:“早知道今天人这么多,就该包个场子。香丝,今天演的什么戏?” 香丝口齿伶俐地道:“回太太,是游龙戏凤。” 孟太太端起青莲缠丝的瓷茶盏,轻抿了一口,淡声道:“这戏班子也没眼色,现在都没皇帝朝廷了,还演什么游龙戏凤。”说罢突然记起了什么,忙对锦绣道:“你看我人老头晕的,竟然说了不应该的话。” 锦绣不常出门,本就有些局促,如今听了孟太太主仆这一问一一答,更是肯定她不过是戏耍自己。她气性大,城府却深,只是不露声色地回答:“太太,香丝,你们都错了。今儿演的是春闺梦,刚进门的戏牌上就写了。” 孟太太尴尬地一笑,不再说话。 锦绣靠在座椅上,全神贯注地盯着戏台。她穿着一身白绸撒花的旗袍,手臂上的绞丝银镯子衬得那一截藕臂白皙如玉。这等雍容气度,完全得益于她皇室的血统。 孟太太暗暗生恨,又庆幸自己的儿子争气,总算没有被她迷了去。 正想着,一个惊喜的男声响起:“太太,锦绣,你们在这儿听戏?” 锦绣回头一看,孟华正站在包厢外面,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一身西装革履,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孟太太笑容满面地招呼:“原来是华儿,可真巧!” 孟华走到桌边坐下:“我今儿来这附近办事,听说这里的旦角唱得地道,就过来坐坐,没想到碰到你们。” “既然来了,就坐下来听戏吧。”孟太太观察着锦绣的表情,语气中略带遗憾,“早知道你们两个年轻人这么有缘分,我就不让锦绣来陪我听戏了,去舞厅跳舞喝咖啡才适合你们。都怪我一个老婆子,见不得新式的东西。” 孟华忙道:“哪里的话,不是太太,我们哪里能这么热闹地看戏。” 锦绣只是不吭气,表情淡漠,低头摆弄自己手腕上的绞丝银镯子。孟太太有些尴尬,忙向香丝使了一个眼色。香丝几不可察地向她点了点头,孟太太这才放心下来。 约莫半盏茶功夫,一个小厮匆匆上了二楼,一见到孟太太就道:“太太,可找到你了!督军太太刚遣人来找你打牌呢。” 孟太太一惊:“督军太太?那可得罪不起。香丝,快,给我收拾着东西,我马上去她那里。” 孟华有些失望:“太太,既然这样,我们也跟着回去吧。” “别为了我坏了你们的兴致,”孟太太制止,“华儿,你就陪陪锦绣吧,她好不容易出来听场戏。” 孟华面上掩不住心中的窃喜,嘴里说:“是,太太。”锦绣身子没有挪动一下,只懒洋洋地说了一句:“谢太太。” 下了楼,孟太太正迎见孟老板和几个商人模样的同行往戏楼里,忙躲到斜刺里。待孟老板走过去,香丝忍不住道:“太太真是算得刚刚好。” 孟太太哼笑一声:“就让老爷撞见他们两个听戏,我回头再添油加醋一番,还怕说不动老爷?” 香丝诡谲一笑:“太太真是高明。” “反正我不能让那个女人做我的儿媳。”孟太太懒洋洋地出了戏院,“走,咱们回去。” 一辆汽车从拐角开进来,稳当当地停在孟太太面前。穿着白手套和制服的汽车夫下了车,恭敬地为她打开车门。孟太太正要坐进汽车,突然眼角一灼,抬眼一看,正看见西边街角处,孟嘉和正和宁清如肩并肩地散步。 清如穿了一件淡绿色旗袍,浓密的青丝用胭脂色蕾丝带高高束起,眉间眼角的笑意矜持清淡,小家碧玉的模样如同雨后青荷。 那般美好宁静。 不知宁清如说了什么,孟嘉和一直在微笑。孟太太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家儿子露出这样温软如春风的笑容,一时间看晃了眼睛。 “太太,少爷他……”香丝也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失声道。 孟太太将两人淡笑风生的样子尽收眼底,冷笑着说:“怕什么,我这个儿子我还不了解?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说着,她坐进汽车里,目光淡然,姿态矜持。香丝也跟着坐进汽车,只是那眼睛有意无意地撇着外面,怎么都收不回来。 汽车缓缓地开动了,香丝心神不宁地坐在那里。回了孟公馆,她扶着孟太太的手下了车。孟太太拧了拧眉头:“香丝,你的手怎么这样冷?” “大概……大概是我今天穿得太薄了吧。”香丝露出不自然的笑容。孟太太和蔼地道:“那就多穿点。” “谢太太。”香丝跟随孟太太拾级而上,有意无意地道:“太太,你说老爷会不会也碰见大少爷?” “碰见就碰见吧,省得他总是乱点鸳鸯谱,把锦绣塞给他。”孟太太闲闲地打了个哈欠,“那个女孩子看着挺本分,做个妾侍还是不错的。” 香丝露出了一个比哭还慢看的笑容。 孟太太故意斜了她一眼:“怎么?莫非你也想做大少爷的妾?” “太太,香丝不敢啊!”香丝吓得赶紧下跪。孟太太也不扶,就任她在那里跪着:“你不敢?你敢的事情可多着呢!趁着这件事我就告诉你,我给你的东西,你好好收着。我不想给的东西,你也别存了要的心思,懂了吗?” “香丝明白了。”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丝哽咽。 “起来吧。”孟太太不再看她,提步便往屋里去。花圃旁边有一地的落红,她未作停留地踩上去,丝毫没有了先前的怜惜之情。 香丝赶紧小碎步地跟上去。孟太太进了屋,往天鹅绒的沙发上一坐,看了看钟表,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太太放心,老爷看到二少爷和锦绣一同看戏,一定会重新考虑这个婚事的。”香丝乖巧地蹲下来,为她捶腿。 孟太太细细思量,冷冷地笑了一下:“还不够。”其实,仅仅制造这个暧昧误会,又怎么够得上让老爷扭转心意? 此计中还有一计,能让两人的婚事彻底板上钉钉。 戏台上,花旦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台下乌泱泱一片人,正听得聚精会神。 锦绣全没了心思听戏,脸色阴沉地坐在那里。 孟华忐忑不安地安慰她:“锦绣,你别误会,我不知道我爸今天会来戏院。” “你不知道?只要太太知道就够了。”她抚住胸口,气得面色如纸,“老爷要是不怀疑咱们,能看了一眼就走?” 孟华一怔,咬了咬牙,道:“我爸看见就看见了,难不成他还真的以为咱们有情?一直都是我单相思,你以为我爸纵横商界几十年,会看不出这点?” 这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怨气和怒火。锦绣更生气了,讽道:“老爷能看出太太是个什么人,也就好了。” 说着,她拿起皮包,打算起身离开。然而就在这时,眼前一阵头晕目眩,她差点晕倒。伴随着一步踉跄,锦绣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她腿脚酥软,想要喊出来,却发现连舌头都不灵活了。 “锦绣!你怎么了?”孟华一惊,上前一步扶住锦绣。那手触碰到凉润的肌肤,让他顿觉那是一股清泉,汩汩地流入心田。这厢他想入非非,那厢锦绣已经支撑不住,头一歪就倒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急得犹如万蚁噬心,一把打横抱起她就蹬蹬蹬地下楼。戏院里有小厮迎上来:“吆,孟少爷,怎么了这是?要不要给您喊辆车?” “快去!”他疯了一般地吼。戏客中有人嫌恶地回头看他,他也不在意,满心里只有两个字,救她。 小厮还真拦了一辆黄包车,孟华抱着锦绣坐上去,命令车夫:“快去最近的医院!” 车夫忙点头:“好嘞,这就走。” 孟华心乱如麻,只盼着黄包车能走得更快些。不料想,怀里的锦绣突然发出了一声呻吟:“我……我好热……” 他顿时一呆,低头看她。锦绣这时已经如火焚烧,不耐烦地将燕子扣解开,露出了白得晃眼的肌肤。她脸色酡红,双眼迷蒙,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清醒的理智。 孟华这才品出不对劲来,感觉锦绣的反应很想是中了一种春情药物。他试着碰了一下锦绣的脸颊,不料她竟然如小猫一般磨蹭起来。 他蓦然记起了孟太太对她说过的话,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定会把握这次机会的。 机会。 他以为是那不过是一次看戏的机会,不料却是……这样的机会。孟华狠狠地咽了一口吐沫,在心里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对车夫喊:“哎,不用去医院了……去那边的宾馆门口停一下。” 与此同时,清如正坐在咖啡馆里,抬眼看面前的孟嘉和。桌上的玻璃瓶里插着一支玫瑰,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那火红的花朵恰好嵌在他左胸心脏的位置。 她想,如果他心里真的生有一支玫瑰,该有多好。 “想什么呢?”孟嘉和望着她,手中的小银勺轻轻地搅动着咖啡。 清如回过神来,鼓起勇气说:“孟少爷,我不能答应做你的女朋友。” 他似乎已经猜到了答案,还是同样温和的态度,问:“可以问为什么吗?” “你就当我配不上你好了。” 清如狠狠心,看向落地窗外。春日的暖阳和煦地洒下来,似是最美妙的一种润色,让略显单调的上海滩街头也多了几分温情脉脉。这样的一份美景,她可以欣赏,却没有资格拥有。 孟嘉和抬手招呼侍者,侍者恭敬地走过来问:“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我需要一张白纸。” 侍者错愕地一怔,训练有素地重新堆起微笑:“好的,先生请稍等。” 清如十分意外:“你要白纸做什么?孟少爷,你别再玩上次的把戏了,在纸上写什么真心之类的文字游戏。” 他双手交叉,轻笑:“玩过一次的游戏,我不会玩第二次。同理,付出的真心,我不会付出第二次。” 很快,侍者回来,托盘上放着一张白纸。孟嘉和道了一声谢,结果白纸,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清如故意不以为然地说:“你还说不玩上次的游戏,这不还是落了窠臼?” 他微笑,并不作答。 十分钟后,他将白纸递了过来。她接过来一看,忍不住噗嗤一笑,只见白纸上画着一只老虎,在轻嗅着一丛玫瑰花。只是那画技实在令人不敢恭维,老虎被画得像一只小狗,玫瑰花也惨不忍睹。 “这画的是什么?”她饶有兴趣地问。 他答:“这画的是英国诗人西格夫里·萨松写下的诗句——心有猛虎,轻嗅蔷薇。我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很喜欢他的文集。画得怎么样,我有没有天分?” 她很难得地露出调皮的神情:“有天分才怪。” 孟嘉和笑意更深:“这就对了!” 清和忍不住茫然:“什么对了?” “你说你配不上我,其实就是觉得家世配不上我罢了。可是我要用这幅画来证明,我孟嘉和也有配不上你的地方!在我眼里,你画技比我好,这就是比我强的地方。你要记着,是我,配不上你。” 他的目光清澈如许,清如甚至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是那样无措。胸口里有什么东西在砰砰直跳,让她无法冷静自持。 “孟少爷,我……”她说了几次都没有说完整一句话,最后只好说了一声“再见”就要起身离开。孟嘉和起身拦住她,淡淡地笑道:“你害怕了。” “我为什么要害怕?” “你害怕爱上我,你不肯接受自己的感情。”他温柔地将她的手抬起来,拿过桌上的那支玫瑰花递到她手中,“清如,爱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就算是一只老虎,也会有细嗅蔷薇的时候。” 清如低头看着手中的红玫瑰,忽而一笑:“孟少爷,你还不了解我。” “怎么?” 她举起手中的玫瑰,眸中艳光流转:“你喜欢的是玫瑰的艳丽,我却只想着只做这一缕香。你喜欢的和我想做的不一样,所以我不能答应你。” 孟嘉和只觉兜头一盆冷水,将他的一腔热情浇了个干干净净,却在那冷热交替之间,一股醍醐灌顶而来,让他瞬间明白了许多。 不肯做花瓶被人猥亵赏玩,只愿做一缕香氛来沁人心脾。 他想,她到底是和她们不同。 孟嘉和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猛然记起自己母亲以前喜欢笑夸别家闺女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如今面前的这位,窈窕美好,纯净自然,可不就衬得上这水晶心肝的评价吗? 他突然觉得清如开始变得不同以往了。以前,她像是一副挥洒自如的水墨画,于意韵中存着美感,需要细品。如今忽然成了一副工笔画,那种美感开始有了轮廓,变得具体,一纤一毫都很清晰,那种美丽更具震撼。 “那你有什么打算?”此时,他们已经出了门廊,向外面肩并肩地走去。清如说:“我想找一份工作,做好本分,然后再想其他。” “我可以帮你,洋行还缺人……” “孟少爷!”清如打断他的话,加重了语气,“我想靠自己。” 孟嘉和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为她打开玻璃门,但心头却是喜悦的。他也不知是怎的,自幼跟着父亲学做生意,交际花对他趋之若鹜,他却毫不动心。结果在她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却还打心眼里高兴。 他忽然觉得,她比自己想象的要有意思多了。 “其实你肯和我出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他略微歪头,背光向她笑,“那我们就先做朋友,好吗?” 清如抿了抿唇,轻轻点点头。 “那我就先送你回去。”孟嘉和抬手想要招汽车夫开车过来,却在目光扫到街角的一瞬间怔了一怔。 他看到一个形似孟华的男子抱着一名女子走进一家宾馆,从背后看过去,只能看到那女子垂下的一截藕臂上带着一只绞丝银镯子。 “怎么了?”清如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没发现什么异样。孟嘉和不自然地笑了一笑:“我看到一个熟人……清如,我得赶快过去瞧瞧。” 他面色凝重,清如顿时心里一咯噔,料定不是什么好事,当下便打算和他一起。孟华恰好拿了钥匙,抱着锦绣上了楼。孟嘉和依旧没有看清楚他的面容,只好问服务台的工作人员:“请问刚才那位先生姓什么?” “这是客人隐私,我不能告诉你。”那人将入住记录的本子一合,一副不买账的模样。 “那你总该告诉我,你看清楚那女子的长相了吗?他们因为什么而入住?” 那人翻了翻白眼:“那女人据说是喝醉了,长得怎样我没注意,反正是不错吧。人家谈情说爱,我也管不着!哎,你住不住?要住的话就登记一下。” 孟嘉和这才想起身后还站着清如,恍觉那人误会了。清如这边已经闹了一个大红脸,转身就往外走。孟嘉和怕她生气,几步追了上去:“清如,对不起,让你别扭了。” 她抬头,还未张口说什么,不想后方突然伸来一拳,拳风凌厉,打得孟嘉和踉跄了几步。清如回头,看到徐佳文红着眼睛,目光凶狠。 “嘉和!”清如忙扶稳孟嘉和,冲徐佳文怒道:“你干什么!发什么疯?” “原来你不肯跟我,就是因为和他混在一起吗?”徐佳文哪里还有往日的斯文儒雅,手臂上青筋暴起,挥拳又要来打。孟嘉和一把抓住他的拳头,将嘴角的一点血沫抹去,讽笑:“偷袭算什么英雄,想要公平竞争,就和我决斗!” “你!”徐佳文语塞,想收回拳头却发现那只手掌力了得,自己竟然动惮不得! “好了,你们大街上这样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清如瞪了徐佳文一眼,“我跟你是同学关系,你无故打人就是不对!” 徐佳文这才松了神色,抬眼一瞄宾馆的招牌:“清如,你可不能犯糊涂!不能和他这种花花公子来这种地方!他们都是始乱终弃的……” 碰的一声,一个拳头结结实实地揍在他的左脸上。徐佳文倒在地上,愤恨地捂住伤痕。孟嘉和面上依旧云淡风轻,乜斜着他道:“我警告你,别损了清如的名声!我和她什么都没有!” 眼见着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孟嘉和向清如使了一个眼神:“走!” 被徐佳文这么一闹,孟嘉和也没了调查的心思,再让汽车夫过来接自己也只能暴露身份,便喊了一辆黄包车,让车夫送清如回去。 宾馆房间里,孟华将锦绣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然后看到桌上有一壶茶,忙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水……水……”锦绣躺在床上挣扎,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似有痛苦烧在心里。她扯着衣领,喃喃地轻唤:“好热……” 孟华觉得那娇嗲的声音就像是一幅绳形枷锁,软绵绵地套了过来,自己却挣扎不开,只想着就这样溺死在那片温柔里,此生也值得了。 他狠狠咽了一口吐沫,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倒了杯水,将锦绣扶起来:“来,锦绣,喝口水吧。” 锦绣大约是烧心烧急了,也不管茶水凉热,捧住水杯就喝了起来。清亮的水滴顺着下颌流下来,一直流到那敞开的衣领里去。孟华看了这暧昧至极的场景,只觉得那水滴一路也滑过了自己的心,挠得欲火又蹭地燃烧了起来。 他一把将水杯夺下来,锦绣眼神迷茫,下意识地去夺,却无奈细腰被他拦住,动弹不得。孟华使劲将她压在身下,她犹在喊:“给我水……给我……” 她双腮染上一层粉嫩,眼光水色微闪,樱桃小口半张,露出珍珠般的贝齿来。孟华再也忍不住,低头吻住她。 锦绣嘤咛一声,却没有推开他,只含糊不清地说:“嘉和……” 孟华浑身一震,再也没有半分理智,更加疯狂地吻向她的脖颈深处…… 清如一路上心情沉重,待快到自家门口,才喊了停,下车付钱,自己一个人慢慢地走。不想刚走几步,耳边便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位小姐,怎么不让黄包车送到门口?” 她气恼,抬头一看,孟嘉和双手揣进口袋,正歪着头微笑着看他。那微弯的眼角很是漂亮,带了桃花眼的几分柔和潋滟。 清如正色,棱了孟嘉和一眼:“你几时跟来的?” “让你一个人回家,我怎么放心?所以我又喊了一辆,紧跟慢赶地过来了。” 清如面无表情:“你还是回去吧,这种贫民窟不适合你这种少爷。” 他打量了一下周围,一本正经地说:“你以为我没吃过苦?我在英国留学的时候,也为了体验去打过工了。何况我都到这里了,你不留我喝杯茶?” 清如紧张地四处张望:“别逗了,让邻居看见不好……”话正说着,远处走来一人,正是邻居的张婶。她慌了,还想再说,孟嘉和已经伸手一捞,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转一个圈退进旮旯里。 她想挣扎,他却将她抱得更紧,最后怕张婶发觉,只得顺从地偎依在他怀中。他们靠得这样近,清如甚至能够听到他胸膛中心脏跳动的声音,咚咚,咚咚,那般有力。 等到张婶走过去了,清如才挣脱开,面红耳赤地质问:“你无礼!” 孟嘉和一副无辜的表情,摊了摊手道:“你不是说不想给别人看见吗?” 清如辩不过他,跺跺脚就往家的方向走。孟嘉和笑意更深,挥挥手道:“清如小姐,记得我今天的那张画!” 回到孟公馆,孟嘉和心情好极了,步伐轻快了许多。孟太太忍不住道:“什么事这么高兴?” 孟嘉和这才看到母亲坐在丝绒沙发上,手绢闲闲地撂在一旁,忙夸张地抚住胸口:“妈——你怎么都不出声的?” “我不出声,是看你从门口笑到屋里,倒是想听听你今天有什么喜事。” “妈,也就是洋行今天签了一个大单子,又认识了几个客户,还有纺织厂那边订的棉花就要到码头了,赶完这个订单,利润又增长不少!” 孟太太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是讨了哪家姑娘的欢心。” 孟嘉和有些心虚,言辞闪烁地转了话题:“我哪有机会认识什么姑娘……哦对了,妈,我想跟二弟谈谈,让他去纺织厂里帮忙。他在那个巡捕房的差事,到底不是个正经事儿。” “你二弟不在。” “不在?” “和锦绣去看戏了嘛。”孟太太悠闲地说完,捡起帕子就往外走,“也不知道这两人玩什么把戏,你厂里的事情就别让你二弟掺合了,他呀,风花雪月还顾不及呢。” 孟嘉和如遭雷击,莫名就记起了那个抱着疑似锦绣的背影,张口就问:“他们出去多久了?” “我怎么知道?”孟太太停了脚步,“我都说要陪督军太太打牌了,谁知道她临时来了客人,这不就回来了。只是这一下午过去,两人还没回来,真该着人去寻一寻。” 孟嘉和往外冲去,孟太太忙问:“你干什么去?” 他侧头:“出去找。” “你使个下人去找就行了,别让他们闹出什么丑事。” 孟嘉和脸色铁青,大步向外走去。香丝从门外走进来,忧心忡忡地道:“太太,大少爷会不会发现咱们给锦绣下了药?” 孟太太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只要你不说,谁也不会发现。” “那锦绣小姐……” “她掩饰还来不及,还会去告我的状?”孟太太眸中深海翻波,“我倒要看看,一个残花败柳,还有没有脸撺掇着老爷给她指亲事!” 正说着,她忽听楼下有人道:“锦绣小姐回来了!” 孟太太只觉太阳穴突突一跳,往楼下一看,锦绣白着一张脸,向丫头们挥挥手绢,一言不发地向自己院子那边走去。孟嘉和正好走到楼下,上前问:“锦绣,你没事吧?” 锦绣有些惧怕地躲避着他的审视,嘴唇颤抖了几下:“没事。” “可是你脸色这么差,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孟嘉和试探着问,“就你一个人回来的吗?我二弟呢?” 锦绣快步走了几步:“大少爷,你别在这里假好心了,有空你还是多关心下太太吧。” 孟嘉和碰了个钉子,有些不解。他疑惑地抬头,若有所思地看向窗户。孟太太吓了一跳,忙从窗边挪开,道:“嘉儿真是的,这种女人理睬她做什么呢。” “太太,大少爷会不会起疑心了?”香丝小声地问。孟太太恨铁不成钢地道:“这件事烂在你肚子里,谁知道?” 说罢,她揪着帕子自言自语:“到底不是个担当的孩子,竟然就这么让她回来了呢?还以为他能拖住一夜的。” 锦绣走进院子,全身已经没了力气,一晃身子就倒在了花树下。嬷嬷慌得迎上来:“这是怎么了?” “别给人看见。”她咬牙切齿,抓住她衣袖的鲜红丹寇灼目如血。嬷嬷惊得忙将下人遣开,并按照吩咐烧了满满一桶热水。锦绣并不多言,只留了嬷嬷一个人伺候。关上门后,她脱下衣服,嬷嬷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格格,这是怎么了?” 雪白的身体上,如今躺着青一块紫一块的印痕。 锦绣并不回答嬷嬷的问题,只是泡进热水,问:“嬷嬷,咱们还有多少傍身的东西?” 嬷嬷抹着眼泪道:“银元两万,还有一些值钱的头面,都是福晋留下的。” 热水腾腾地冒着热气,锦绣的眼前是一片氤氲的迷雾。她冷冷地道:“把这些钱都拿出来!我明日就寻了老爷,要入股孟氏企业!” “啊?”嬷嬷失声道:“恐怕老爷不同意吧?就算同意了,太太……” “不同意,就想办法让他同意,不然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锦绣撩起一串水珠,眼中狠绝一片,“太太一直看轻我,其实就是看轻整个爱新觉罗氏!我要让她……痛不欲生!要在孟家站稳脚步,除了成为生意上的左臂右膀,没有别的办法!” 她闭上眼睛,脑中闪过孟华愧疚的神情,以及孟嘉和那张让她神魂颠倒的脸,胸口顿时痛意绵延。 这一切,都是拜太太所赐! 锦绣在热水里泡了半晌,才觉得身体某处不那么痛楚了。她擦干身体,披上单衣。嬷嬷忙不迭地将一个金丝楠木匣子捧到她面前:“格格,这些都是福晋留下的。” 赤金朝凤东珠钗,镂刻飞凤八宝簪,和田玉镯,各类的金玉挂件,每一样都是极其珍贵稀奇的。锦绣在心里估摸了一下价值,松了一口气:“这些都是娘的遗物,果真是疼女儿的,样样都是上品。” “可不是,福晋命苦,唯一的希望就是格格能过得好。”嬷嬷擦了擦眼角,唏嘘不已。 锦绣正欲关上匣子,忽然发觉匣子底部放着一只银钗,顿时心生疑窦。满是珠宝的匣子里,怎么会有这样一只不值钱的银钗? 她将银钗拿起,在灯下细细看过。钗头雕刻的是祥云中掩映着一株桂花,雕工不错,惟妙惟肖。可钗底并没有刻字,看来并非名家所出。既然如此,这只银钗也算不得名贵了。锦绣下意识地问:“嬷嬷,你伺候了我娘好几年,可记得这只钗的来历?” 嬷嬷上前看过,道:“格格,这是福晋的陪嫁之物,只是福晋并未佩戴过。” 锦绣又细细端详那银钗,只见那钗身光滑细亮,看来已是经常被人抚摸所致,心中动了一动,便将那根银钗插进了发髻,淡淡地道:“知道了,明天就带着这些去见老爷吧。” 望着镜中容颜,她收尽了手指。孟华,孟太太,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第五章 郎心如铁,此情难全 第六章 淡云疏烟,晨光风暖 第七章 铁窗冷月,寒夜无眠 第八章 幽然桂香,曼浸软罗 第九章 芳踪无处,痴情无诉 第十章 飘蓬惊飚,烟光渐渺 第十章 飘蓬惊飚,烟光渐渺 快到年下,街上多了许多年货摊子,各家各户也都张灯结彩,喜气从每张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孟家也不例外,早早就准备起了宴会,打算在过年头两天好好地庆祝一番。白色圆拱形的大门两旁站着衣装体面的迎宾,道路两旁的古典灯柱散发着暖人的灯光。再往里面走,就可以看到庭院里的几排长桌上面摆满了各类点心和精美的食物,造型优雅的红酒架上摆放着一瓶瓶洋酒,旁边的高脚杯和珐琅质地的盘碟在灯光的映照下,折射出一圈圈光泽。 孟万兴满意地看着这一切,和孟太太一起迎接客人。梁姨太站在旁边,却和迎面的人说不上几句话,不由的有些尴尬。孟太太得意地看了她一眼,曼声道:“梁姨太,你若是累了,就去歇着吧,反正这里也没你什么事。” 梁姨太看了一眼孟万兴,他正和林督军交谈甚欢,一路往大厅里走,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万般无奈中,她也只能低声说了一句:“是。” 转身走了几步,刚拐了个转角,她就看到孟华迎面走了过来,春风满面地道:“母亲,怎么不去大厅那里?”不说还好,他这一句顿时让梁姨太心生戚戚,拿帕子抹了眼泪道:“去个什么劲!反正我是个姨太,这种场合是没我的份儿的。” 孟华皱起眉头:“太太又欺负你了?”梁姨太一憷,扯了他的袖子紧走几步,道:“她欺负我是应该的,她是妻我是妾,你可别和她别扭。”孟华答:“知道了,母亲。” 梁姨太看他那失落的样子,安慰道:“我不让你和她别扭,是怕你误了大事。你大哥前阵子抢到了宁新路的标,淘汰了几个洋人的公司!他这下子让老爷刮目相看,将来家产肯定是要给他的。这个节骨眼你不争不抢,可就一辈子落败了!听我的,你去大厅那边,和老爷一起多结交些人,别什么都让着你大哥。” 孟华答应着,哼笑一声道:“我将来也不比他差。妈,我马上就能立一个大功!”梁姨太不由好奇:“你说真的?”他低了声音,道:“自然是真的,不过此事重大,不可提前漏了口风。” 梁姨太知他现在在政治处里做事,必定有许多机密是不可出口的,当下也不追问,只是叹了一口气,转了话题问:“锦绣那边怎样了?趁着过年,向老爷提一提也行。” 孟华顿时有几分黯然,低了头不说话。梁姨太冷笑道:“傻儿子,你处处都不比你大哥差,怎么就在女人这方面不如他呢?听我的,拿些甜话儿去哄锦绣,天长日久了,她自然回心转意!做男人,就别怕天打雷劈,发的誓言越多越好!要我说,女人就喜欢这些虚的甜言蜜语!” 孟华和梁姨太又说了几句,便匆匆向大厅那边走。进了大厅,音乐已经响起,许多对男女在舞池中央跳着交际舞,其中一对令人瞩目,正是孟嘉和与清如。两人当真是男俊女靓,风华无边,吸引了大厅内所有人的目光。孟华不由得呆了一呆,拿了一杯沃特加,装作散步走到一个角落,问一个穿西装的青年:“她怎么来了?” 青年往皮沙发上靠了靠,淡淡地道:“自然是孟少请的。”说完将头上的帽子又往下压低了一些。孟华将手中酒杯和他的轻轻一碰,道:“让你跟踪她,没想到跟到这里来了。怎么样,今晚可以动手吗?” “兄弟们都在路上埋伏着,只要你大哥喝醉不送她回家,就没问题。” “你放心,我会让他喝醉。只是你那些兄弟可靠吗?这次我一个人可没有出。” 青年这才抬起头,那正是徐佳文。他扯唇冷笑:“当然可靠,不过你大哥手段太狠,我怕劫走了她,各路黑道出动,可就难收拾了。” 孟华举了举酒杯,道:“上次是我大意,这一次……就算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和她结婚,我大哥也不会阻拦的,你信不信?” 徐佳文眼中露出阴鸷的锋芒:“不信。” 孟华低低地笑了起来:“你就等着看吧,到时候让他去救,他也不敢。”徐佳文半信半疑,低了头道:“我知道了。不过你别再和我说话了,省得引起注意。”孟华这才起了身,只是那一瞬间,自言自语地道:“做梦,都给我去死吧。” 他若无其事地走到坐在墙边沙发上的孟万兴面前,道了一声:“父亲。” 孟万兴今天神采奕奕,抬头看到是二儿子,忙拉他在身边坐下:“林督军,这位正是犬子。华儿,这位是你林伯父。” 孟华恭敬和林督军寒暄着,一举一动中都彬彬有礼,让孟万兴十分满意。只有孟太太坐在旁边默不作声,一双眼睛只盯着舞池中翩翩起舞的孟嘉和。好不容易有了空隙的时间,孟华回身对孟太太道:“太太,可需要我为你端盘点心?” “不用了,华儿你还是多陪你父亲聊天吧。”孟太太穿着紫红丝绒的旗袍,肩膀上包裹着一溜的灰色毛披肩,旁边有个小丫头帮忙拿着大衣,派头十足。 孟华笑道:“父亲要陪,太太也是不能冷落的。”说着便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然后问:“太太是不是好奇,那个和我大哥跳舞的女孩子是谁?” 孟太太脸上顿时有些灰灰的。到了她这个年龄,总不肯承认自己和儿子的世界有了隔阂,当下便利索道:“我是见过这女孩子几次的,还不错,人看着清爽,难怪和儿连大明星江瑶瑶都不放在眼里呢。” 正好有侍者走过来,为她的酒杯里添了一些红酒。孟太太优雅地转动着酒杯,装作欣赏风景。孟华呵呵笑了,道:“太太,我可是在政治处,这女孩子的底细我再清楚不过了。” “哦?” 孟华故意卖了一个关子,不说话了。孟太太便笑:“华儿,快过年了,有什么要求你就说吧。”孟华心中一喜,道:“就请太太做主为我和锦绣操心了。”一句话说得孟太太笑得更开:“你大哥倔,不肯的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来。难得你对她情深意重,她又该出嫁了,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那就谢谢太太做主。”孟华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孟太太顿时惊得手中酒杯一晃,红酒差点要洒出来。孟华早知道她会是这个反应,伸手帮她将酒杯放到桌上,温声道:“太太,方便的话,旁边一叙?” 孟太太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孟华也不催她,只回身对林督军和孟万兴打了个招呼,就向楼梯走去。他每一步台阶都上得很慢,带着一种悠然自得的自信。孟太太如坐针毡,想了半天才对丈夫道:“万兴,我有些不舒服,先上楼了。” 孟万兴没在意,依旧和林督军谈笑风生,只是向她摆摆手。孟太太对林督军歉意地一笑,吩咐了那个小丫头一句,便忐忑不安地上了楼。 只是几步距离,那些曼柔歌舞便恍若隔世。二楼铺了红色天鹅绒的地毯,孟太太踩在上面,感觉就像是走在云端,随时就能掉下去,粉身碎骨,永劫不复。 推开门,冷风立刻扑了过来,让她打了个冷战。孟华站在开了一半的窗子前,正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着夜景。白色纱帘被风吹起,在他身边缠绕飞扬。 孟太太道:“关窗。”他便将窗子关上,笑道:“太太,考虑好了?” “我如何能信你?”孟太太倨傲地道,“你说那个女孩子是谁,她就是谁吗?证据呢!” 孟华伸出中指,在唇边嘘了一声:“证据会给你看,但是到时候我爸会怎样对我大哥,你应该能预想得到。哦对了,今晚就有秘密活动。” “你!”孟太太咬牙切齿,“你不和你父亲商量吗?” 孟华好笑地摊手,道:“这可关乎于国民政府和工部局的利益,和父亲商量什么?太太,你既然愿意和我单独一谈,那就代表你相信你的直觉。” 孟太太低头忖了一忖,道:“孟华,你既然愿意和我单独一谈,那就代表还有回旋的余地。” 啪啪啪。孟华拍了拍手,道:“太太果然是聪明人。只要你帮我一把,我保证明天太阳升起,这世上就再也没有那个女孩子。” 舞曲终了,众人尽兴地走向供客人休息的皮沙发。孟嘉和牵着清如的手,正好看到母亲从楼梯上下来,便道:“妈,我给你介绍一下。” 孟太太勉强一笑,看向清如:“初次见面,你好。”清如连忙点头致意:“太太,你好,我叫宁清如。” 孟嘉和见母亲态度温和,心头放松,便问:“妈,你说什么时候介绍给爸比较合适?”孟太太便白了他一眼:“你爸商场上结交那么多人,今晚哪里有空?回头我跟她提一句就行了。” 他正担心父亲会记起春天时因清如而起的冲突,也怕父亲会继续逼他迎娶锦绣,听到母亲这样说,正巴不得。孟太太看了一眼别的方向:“今晚来了不少小姐,你总不能晾着人家。这清如啊,就交给我吧。”说完,就亲热地问了起来:“清如,你今年多大了?” 清如忙回答:“十八。” 孟太太拉了她的手往一旁走去,孟嘉和见插不上话,只好向女宾那边走去。汤家的二小姐正端着咖啡,和她那帮小姐妹聊得痛快,见孟嘉和过来,便面带微笑地道:“你们都别争了,这位从英国留学回来,肯定是懂苏格兰scotch的。” 孟嘉和挑了挑眉毛,好奇地问:“怎么,你们在讨论酒水?我还以为年轻的小姐们都喜欢鲜花礼服和钻石。” 汤小姐是新派女子,留着利落的齐耳短发,穿着蕾丝裙,皮质腰封衬得她纤腰一握。她语中带着挑衅意味:“怎么了,就许你们男人抽雪茄,穿马靴,我们女人就该没见识吗?” “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一种惊叹而已。”孟嘉和滴水不漏地回答,“不知道汤小姐可有什么高见?” “也没什么,只是家里要做一个自酿啤酒的酒桶,我们就在讨论是威士忌好,还是德国黑啤更棒。” “两者不分伯仲,我的看法。”孟嘉和礼貌地回答。汤小姐便冷笑起来:“不分伯仲?孟少还真是谁都不想得罪啊!不过你今天可不是这种风格,从头到尾都在陪别人,没有顾得上我们一眼。” “今天是我失礼了,抱歉。”孟嘉和低眉说了一句。旁边一个亚麻头发的女宾解围道:“miss汤,孟少这不都过来了吗?” 汤小姐这才面色稍霁:“幸好他过来了,要是不过来,我以后可是要罚他的。” 孟嘉和一边应付着她们,一边用余光寻找着母亲。可是等他扫完整个客厅,也没有看到两人的身影,不由得有些着慌了。恰好张翔经过,忙叫他到跟前,低声道:“找一下宁小姐。” 张翔答应着离开了,汤小姐不高兴了,将酒杯往桌子上一放,道:“身在曹营心在汉,孟少还是别理我们了。” 孟嘉和又是一通斡旋,才总算平息了她的怨气。只是张翔这一去,竟过了好久才回来,见了他就附耳道:“没找到宁小姐,太太也不见了。” 隐隐的,他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却还在安慰着自己:“太太和她一起,也许两人去了别的地方吧,你再找找。” 等到宴会结束,宾客开始相继告辞,依旧不见孟太太。孟万兴很不满地吩咐小丫头去寻,然后站在门口和客人寒暄。汤小姐走到孟嘉和身边,仰起头道:“哎,孟少,改天你可要去我的马场溜溜!咱们比一比,是你的英国马术厉害,还是我厉害!” 孟嘉和哈哈一笑:“比就比,我就是怕自己胜之不武,让人家笑话。” 汤小姐柳眉一竖:“人家是谁,我还轮不到他来管!就这么说定了!”孟万兴在旁边听得高兴,插嘴道:“汤小姐果然是女中豪杰!” 她顿时乐得笑开了,一双善睐明眸中波光流转:“孟叔叔,这话我爱听。你这园子我喜欢得很,回头我要是拜访得多了惹人烦,孟叔叔可要多担待。” 汤老板脸上彻底挂不住了,轻叱了一句:“琳琳,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倒是孟万兴哈哈大笑:“汤老弟啊,你这女儿太可爱了,我欢迎都来不及呢。要不是你们已经有了干亲,我可非要认下她做干女儿不可!” 几人正说着,孟太太从二楼快步下来,连声道歉:“抱歉,我刚才喝酒有些头疼,去楼上歇着了。”孟嘉和心头一沉,却也不好多问。等到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他忙问:“妈,清如呢?” 孟太太讶异地道:“走了啊。” 他一听,顿时感觉四肢百骸都要炸掉。“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孟太太皱着眉头,装作回忆的样子道:“我们聊了一会儿,我挺喜欢她的,但是她说家里有门禁,不能回去得太晚,我就放她走了。本来是想让老王给送一送的,可是他偏巧走不开。对了,她说要给你打招呼的,怎么没和你说?” 孟嘉和记起自己和汤小姐她们的聊天,顿时觉得清如可能误会了,便扣紧了风衣,道:“我找她去。”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背后传来孟万兴的怒喝:“去哪里?”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父亲。孟万兴冷笑:“你以为我老糊涂了,认不出来了是吧?那个女孩子曾经卖到我们家。我今天就告诉你,你想让她进我们孟府的门,不可能!” 孟太太忙上前为他拍背:“老爷,您消消气。嘉和也不是那么死心眼的孩子,他今天不还和那个汤小姐聊得挺好的吗?嘉和,你快回来呀,我是让老王看着她上公共汽车的,她这会儿该到家了,你就放心吧。” 是的,他该放心,该缓一缓父亲的情绪。可是在这个夜晚,他总觉得空气中浮动着一种不安的东西,混入肺部,流进血液,在五脏六腑中叫嚣着——不对劲,有哪里不对劲。 他已经习惯了她在离开的时候,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没有那个眼神,他怎样都无法让情绪平息下来。 孟嘉和一步步地踏上台阶。孟太太松了一口气:“嘉和,这就对了。”她让下人扶着孟万兴进屋,自己悄声对他说:“嘉和,妈还是疼你的,等明天就给你当说客,劝劝你爹!现在你先去睡觉,忙了一天,挺累吧。” “妈,你真的愿意接纳清如?”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孟太太已经知道清如是不可能再出现了,所以轻松万分地道:“当然了,只要你喜欢,比什么都重要。” 孟嘉和这才放了心,和母亲又说了几句话,然后便上楼休息了。睡到半夜,他忽然听到窗外有人哀绝地在喊救命,声音如泣如诉。他猛地惊醒,只见月光冷冷地照在窗扇上,映出婆娑树影,这才发觉自己竟是做了一个梦。 他再也睡不着,披衣下床,从匣子里摸出一柄手枪,便出了门。此刻已经到了凌晨,下人都歇息了,只有几个守夜还在打着盹。孟嘉和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他们竟然毫无察觉。 白天庭院里喷泉泠泠,欢声笑语一片,而此时只剩寂寥夜空,人影孤单。孟嘉和想起梦中喊声,有些心惊胆颤。蓦然,一丛灌木下有些闪光,他上前一看,地上竟然躺着几颗碎钻。 他猛然就记起了清如礼服上毛披风的系带,镶嵌的就是这种碎钻。一幕幕,一言一行都从眼前闪过,他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被蒙蔽了! 孟嘉和疯了一般地向楼上冲去。尽管点着壁灯,他还是因为太过慌张而差点摔倒。孟太太今晚和孟万兴睡在一处,正甜梦正酣,突然听到房门砰砰地被人擂得天响。 “怎么回事?”孟万兴一股脑地坐起来,从枕头下摸出一把勃朗宁。孟太太又惊又怕,让小丫头去看,没想到门一打开,孟嘉和就冲了进来:“妈,清如到底在哪里?!” 孟太太吓得哆哆嗦嗦:“什么在哪里?她乘公共汽车走了,这会儿应该在家里吧?” 孟嘉和伸开手心,将碎钻给她看:“妈,这是她留下的求救信号!我再问一次,她在哪里?” “混账!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你母亲说话!”孟万兴气得将勃朗宁对准了他,“不过是一个丫头,是死是活,你都不能丢了孟家的脸面!” “脸面,呵呵,哈哈哈!”孟嘉和仰头大笑起来,然后收了笑意,冷冷地开了口,“你们不顾香丝的冤情,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管!现在你们无视清如陷入危险,宁要脸面也不肯伸出援手!是,你们养育了我二十几年,可是我一次次地陷入不义之地!这样的我,就算有天大的脸面,我又怎样?爸,商人不能不讲道义,你收手吧!” “住口!”孟万兴怒不可遏,却不忍扣下扳机,只气得往床上一捶,“你,告诉她那个丫头到底怎么了!” 孟太太眼中含泪,道:“是孟华……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孟嘉和恍然明白了什么,风一般地冲了出去。奔下楼梯的时候,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清如,我来救你了,你一定要挺住! 孟华早就不在房中。 孟嘉和气急败坏地将被褥往地上一丢,问伺候孟华的小丫头:“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小丫头吓坏了,结结巴巴地道:“大概是宴会结束……好像他没回来过房间。” 原来他早有预谋! 孟嘉和痛恨自己大意,大步流星地走到庭院里,让门房开了门,开着汽车出了门。幸好这里是法租界,没有宵禁,百乐门附近依旧是灯红酒绿。他在大街上仔细搜寻,却一无所获。 出了法租界,他又去了码头。码头有几班夜船正在出发,发出巨大的船坞声。只不过短短的一会儿功夫,码头上便是人影冷清,只剩几个旅客在跺着脚取暖,等待未来的船只。 他怔怔地看着黑漆一团的江面,想起情浓意浓的时候,他问,假如有一天我成了沉舟病树,你当如何?而她回答,我和你一起沉水,一起病老。 可是现在,她直接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孟嘉和觉得心头浓翳笼罩,让他喘不过气来。 突然有人尖叫:“啊,死人啦——快来人啊!” 他头皮一麻,腿脚顿时没了知觉,浑身的血液都要冻结住了。许多人擦肩而过,他打了一个趔趄,才有力气向声源奔去。 那是一辆废弃的货车,从车厢里伸出一只手,正滴滴答答地流着血。一个货贩子样貌的老人惊恐地喊:“死人啦,里面好多死人!” 人群发出或高或低的尖叫,还有人跑开,说要去警局报警。孟嘉和怔了一怔,突然跑向自己的汽车,大吼了一声:“都给我让开!” 他将汽车开到正对着车厢的位置,打开车前灯,然后狂奔进车厢里。车厢里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具死尸,有的中枪身亡,有的是用锐器击中头部,惨不忍睹。他不嫌恶心,一具具地将尸体翻过身来,口里喃喃唤道:“清如,清如!” 那些都是男尸,他略微松了一口气。然而翻到最后一个人,他怔住了。 那是徐佳文,他额头上血流如注,半张脸染满了血污。如果不是车灯开得雪亮,他还真认不出他来。 “徐佳文,你怎么会在这里?醒醒!”孟嘉和直觉他和清如的失踪有关,但是无论他如何摇晃,徐佳文也没有开口说话。孟嘉和试探着将手指伸到对方的鼻子下,发现他已经死了。 “都让开都让开!”一队警员向这边冲过来,为首的指着孟嘉和大喊:“你是什么人!” 孟嘉和举起双手,淡淡地道:“我一个朋友失踪了,我来这里看看有没有她。” 那警员上下打量了他,惊道:“这不是孟少吗?你不要破坏作案现场,我们要侦察。另外,你要跟我们去做一份笔录。” 孟嘉和点点头,走到旁边站着。那个货贩靠近他,悄声道:“喂。” 他一愣,认出那正是联系自己的暗线,曾经扮过烟摊老板,顿时明白过来。“是你?” 货贩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压低声音道:“杀死他们的是巡捕房的人。” “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好说,巡捕房并没有直接行动,而是黑掉了和他们接头的这些人。如果不是我一直盯着巡捕房这边的动向,我根本就认不出是他们。” 是孟华带人杀了徐佳文? 孟嘉和似乎明白了什么,忙问:“那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子?” 货贩突然提高了音量,堆起笑容道:“孟少,你看看我这百货,可有需要的?”孟嘉和余光一瞥,看到有警察往这边走来,忙后退一步,皱眉道:“走开走开!别烦我。” 那警员走到跟前,客客气气地问:“孟少,咱们走吧。”说完一指货贩:“你也去!老头你快点!” 孟嘉和向警车走过去,那货贩跟在身旁,低声道:“女孩子被巡捕房带走了。最近组织发现一个进步同志被盯上了,所以派我来保护她。可惜……” 孟嘉和顿了一顿,脑中思维瞬息万变:“你是说,清如是进步同志?” “还没有被发展,但是帮助过我们。”货贩颤巍巍地道,“就说到这里吧。” 孟嘉和知道再多说会引人注意,便沉默地坐在警车上。到了警局做完笔录,天已经蒙蒙亮,这一夜的困倦也委实折磨人,最后警员们随便问了几句就放了他们。 他叫了一辆黄包车,去了码头,汽车还静静地放在那里,尸体早已被运走,只留下地上一滩血迹。孟嘉和叹息了一声,开车回了孟公馆。 刚到门口,门房就上前道:“少爷,你可回来了!夫人一夜没睡,找你呢!” “孟华回来了吗?”他此时已经确定清如的安全,所以那股戾气也消减了不少。门房道:“回来了,老爷问了话,就让他回房了。” “那你就直接给太太说一声,我就不过去了。”孟嘉和点点头,径直向孟华的房间方向走去。他一掌推开房门,就看到孟华正和衣躺在床上,两手枕在后脑勺,悠哉地听着黑胶唱片。 留声机的金色大喇叭里,有软濡的女声在唱:“……我爱这夜色茫茫,也爱这夜莺歌唱,更爱那花一般的梦,拥抱着夜来香,闻这夜来香……” 孟嘉和将留声机关掉,语气中有隐忍的怒气:“清如在哪?” 孟华打了个哈欠:“大哥别急啊,我这不还留着余地的吗?” “你要什么,直接说吧。”孟嘉和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的风格让孟华怔了一怔。他坐直身子,扯唇微笑道:“大哥果然是聪明人,不枉我这么多年敬你重你。我只是想,从小到大你什么都有,也得漏一点给我吧?” 孟嘉和没有说话。 “我知道,我抓了宁清如,你心里对我不痛快。但是大哥,她是革、命、党!”孟华将手拢在唇边,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孟嘉和怒道:“你别胡说,她怎么可能是!” “是不是你心里清楚,”孟华冷笑,“只要我将她交给上头,她就完了,你最好考虑清楚。” “你到底要什么?” “孟家的一半家产。”孟华摊了摊手,“我要的不多,再说了,你不是整天嫌弃我为洋人做事,不正经吗?” 孟嘉和听他如此说,反而放心下来:“你要钱,我给你便是!”谁想孟华摇了摇手指头,道:“我不要钱!大哥,那些钱有什么用啊?我还得辛苦出去自立门户!我就要一半家产,一半生意!我要主控权,我要锦绣爱上我!” 孟嘉和轻笑:“为了得到她,你就复制我?” “那不是复制!”孟华暴怒起来,情绪有些激动。孟嘉和站起身,轻描淡写地道:“给你就给你,只是我得先确定清如安然无恙。” 孟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大哥,你为了个女人,还真的要给我一半家产啊?” “别废话,我们可以现在就签字!”孟嘉和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盯着他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孟华垂了垂眼睫:“那你得给我准备的时间,昨晚上可忙了一夜呢。大哥,你得知道,我既要瞒住上头绑来她,又要徐佳文永远闭嘴,可费了好大的周章呢。” 孟嘉和松开手,大步向外面走去,冷冷地丢下一句话:“我在外面等你。” 孟华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在房门被关住之后,才拨通了一个号码,低声说:“喂,尽快将她转移到芙蓉街a区地下室,等下我到了跟前,就说她刚刚逃跑!” 他挂上电话,自言自语地道:“锦绣,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喜欢吗?” 孟嘉和走回自己房间,打完电话,让张翔速速准备汽车去洋行。张翔答应了一声,又十分不放心,回头多嘴一问:“少爷,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这么一问,孟嘉和不知怎的,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落寞与孤独,喃喃地道:“以后就有两个少东家了。” 张翔顿时明白过来,向门外瞄了两眼,急声道:“少爷,锦绣小姐也就罢了,她只沾手一些业务,看不到账目。但是如果让二少爷也做了少东家,那他岂不是可以查阅所有的账本?咱们……还能瞒得住吗?” 自从孟万兴将自家生意逐步交给了他,账目上就多了一笔神秘的开支。只有孟嘉和与张翔知道那开支是什么——那是代表着一个中国人的良心,却又只能是秘而不宣。 “翔子,我现在交待给你的话,你得记好。”孟嘉和唇边浮起一抹淡笑。张翔听着他低声交待,渐渐睁大了眼睛。他点了点头,飞快地说了一声“少爷放心”,就转身而去。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孟华才从房间里出来,皮鞋擦得锃亮,头发抹了桂花油,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孟嘉和淡声问:“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不知道大哥准备好没有?趁爸妈都不注意,咱们最好把合同签了,省得夜长梦多。”孟华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雪茄点上,潇洒地吐出几个烟圈。 孟嘉和一指停在庭院中央的汽车:“我让秘书拟合同了,等我们到了洋行就签。你得信守承诺,签了之后就让我见到清如。” “一言为定。”孟华轻快地走下台阶,却转身对孟嘉和诡笑,“哦,我不坐你的汽车。” “悉从尊便。” 孟华上了汽车,吩咐汽车夫一路跟着孟嘉和的汽车之后,手指这才颤抖了起来。他想过孟嘉和会愤怒,会报复,会无视,却万万没想到,大哥竟然会为了女人作出如此的退让! 他忍不住激动起来,多年的隐忍生活,终于在今天得以扬眉吐气,一雪前耻。孟华甚至开始畅想,得到孟家一半的生意之后,自己要怎样和洋人打交道,发洋财。 至于宁清如,她是革命党,是让他升官的一枚棋子,怎么可以就这么放过。 孟华嘲弄地笑了一下,自言自语地道:“尘埃落定之后,谁还管她的生死。大哥,你这次真的是败在我手里了。” 他正得意洋洋,突然汽车向前一个剧烈的冲击,接着是可怖的刹车声。孟华一个重心不稳,正撞在前面的座位上,鼻子下面有一股热流涌出。用手一摸,满手的鲜血。他正想怒骂,汽车夫已经惊慌失措地道:“不好了,二少爷,撞到人了!” 孟华抬头一看,一个穿粗布衣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车前怒骂,打开车窗一看,地上躺着一个人,顿时明白了几分,当下摆摆手道:“给他钱,让他让道!” 谁想那男子接了钱,蹭蹭撕个粉碎,非要让汽车夫将地上那人送医院。孟华气急败坏,又不敢坐孟嘉和的车,于是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张翔从车上下来,伏在孟华耳朵旁道:“二少爷,大少爷说遇上缠事的了,我们先走,再请几个人过来轰走他。” 孟华觉得这是最可行的办法了,便同意了。哪里想到孟嘉和的汽车一开走,半天也不见人影,孟华等得不耐烦,那个男子又骂得起劲,便干脆下车拦了一辆黄包车。 一路到了洋行,他丢了几个铜板给车夫,抬脚就往楼上走,见了孟嘉和的秘书,便道:“大少爷是不是等着我呢?” 秘书一头雾水,莫名地问:“二少爷,大少爷今天没来洋行。” 孟华神色一僵,脑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了一遍,突然大叫一声“不好”,就往外面飞奔而去。他拦了一辆公共汽车,一坐上就喊:“去芙蓉街,快!” 公共汽车一路狂奔,卷起尘土阵阵,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孟华还未到到芙蓉路,就已经听到那边枪声阵阵。司机紧张地问:“喂,那边好像有枪战,我不能再开过去了!” “废什么话!”孟华将手枪一把掏出来抵住了他的太阳穴,“给我开!” 司机一路战战兢兢地到了芙蓉街指定的地点,孟华下了车就往一处废弃工厂跑。迎面来了几个兄弟,见了他就大喊:“大哥,不好了,有人来将那妞劫走了!咱们还有兄弟受伤了!” “废物!”孟华气红了眼,抬手往半空放了几枪,怒吼连连,“大哥,你不仁,我就不义!” 几个兄弟又惊又怕,只等着孟华的命令。他狞笑一声,道:“她是革命党,咱们现在就正大光明地通缉她!” 清如感觉自己如同置身于阿鼻地狱,身子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发冷,背上的鞭伤灼灼地痛着,每一下都在折磨着她的神经。好不容易有了力气,她轻声呻吟:“水……”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温水送到唇边。她亟不可待地捧住杯子喝下,才感觉身体清爽了不少,可是那神智还是混混沌沌的。 孟嘉和披衣坐在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蹙眉道:“不好,该不会是破伤风吧?” 张翔急了:“少爷,那我去请医生。”说着提步便走。孟嘉和忙将他叫住,给了他一些大钞,道:“你小心一些,如果没什么状况就请外国医生,有状况就抓药。回来的时候多转几个弯,别让人找到这里。还有,沿路你再找找有没有更隐秘的旅馆,咱们明天就换地方住。” 张翔应了声,开门出去了。孟嘉和看向躺在床上的清如,她正喃喃呓语,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不由得忧心忡忡起来。他想为她掖一掖被子,刚伸出手去,便牵扯得腰间一阵刺痛。孟嘉和立即弯腰捂住腹部,低头一看,那腰间的绷带已经渗出血来。 他挣扎着拿了白药和干净的绷带,咬着牙为自己换药。绷带撕扯着皮肉,又有新的血珠沁出。孟嘉和极力忍着痛,换好绷带,自己已经是后背都湿透了,被寒冷一刺,滋味难耐。 这家旅店设备简陋,只有一个小小的炭盆取暖。孟嘉和叹了口气,将大衣穿好,然后靠在床柱上想着心事。不知道过了多久,张翔总算回来了,手里提着几包草药,将房门关好就急道:“少爷,不得了了!” “怎么了?” “街上帖满了清如姑娘的画像,说是革命党缉捕!怎么办?” 孟嘉和问:“可有提及名讳和籍贯?”张翔一怔,诺诺地道:“这倒没有,可……可清如姑娘一出去,迟早会被人认出来的。” 孟嘉和淡声吩咐:“你先把药煎了吧,这些以后再说。”张翔叹了一口气,下去煎药去了。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才重新上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是一碗黑乎乎的药汁。 张翔使劲扶起清如,孟嘉和则端着那碗药,用勺子喂她吃下去。待一切忙完,已是暮色四合的时候,张翔道:“少爷,我去寻些吃的来。” 孟嘉和略微点头,补充道:“记得要些干净的粥,她刚吃了药,胃经不起太油腻的。”张翔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少爷,老爷和太太派了好多人来找你,你不要在外面耽搁太久。” “嗯。” 张翔犹豫再三,终于惴惴地继续道:“不如我去码头买张船票,送清如小姐离开。” 灯芒从头顶上垂下,给这个房间笼上了一层昏暗的光。仿佛有些路已经到了绝处,已经没有柳暗花明的期待。孟嘉和静静地看着张翔,反问:“送她离开,然后呢?” “少爷你再给她一笔钱,让她在别处安顿好自己,然后就回孟公馆,继续做你的少东家。” 孟嘉和淡笑,口吻中有不容置疑的意味:“让你去找吃的,你说这些做什么?还不快去。” 张翔急了:“少爷,二少爷认定清如小姐是革命党,通缉令都贴出来了,你还有什么办法?若是你们远走他乡,孟家的产业岂不是全部给了二少爷?” “我知道。”孟嘉和说,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有办法化解。” 张翔还想说什么,但觑见他坚毅的面容,竟是半句也说不出了,只得离开。等到房门关好,孟嘉和回身去看清如,只见她不知何时醒了,乌溜溜的眼珠正瞅着自己,忙问:“你……感觉怎么样?” 清如默然摇头。孟嘉和将手背放到她额头上,发现还是滚烫滚烫的,不由得心慌了起来,便道:“再忍忍,到了半夜,我就去请一个相熟的外国大夫。” 她勉力挤出一个笑容,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别……” 孟嘉和知道她是听到了方才的对话,默了一默,安慰她道:“你不要多想,这件事就交给我。” 她突然滚下了泪珠,将他吓了一跳,忙不迭地为她擦去泪水:“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劝了好久,清如才不哭了,哑着嗓子问:“我家怎么样了?” 孟嘉和沉默,突然不知该如何回答。通缉令瞬间闹得满城风雨,可想而知宁氏一家今后的命运。他心里难受,便道:“清如,你不要怕。” 你不要怕。四个字,尾音发颤,犹如无根的浮萍,明明是安慰,却没有半分底气。她恍然就记起了纳兰性德的一句诗,飘蓬只逐惊飙远,行人过尽烟光远。 这是一首《菩萨蛮》的起句,幼年读来只觉得空旷寂寥,忧愁哀伤,如今倒是真的体会了其中真正情感。 她现在是举目无光,前途渺茫了,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不再连累他。清如看着孟嘉和,目光一点点地描过他俊朗的眉眼,仿佛要将每一个细节都要刻进心里去。然后,她慢慢地道:“嘉和,你送我走吧,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也救救我的家人。” 他将她抱得更紧:“只有这个我不能答应你,你要在我身边,一辈子。” 她咧开干裂的嘴唇,笑了:“你懂我,我哪怕落魄到泥土里,都不愿意拖累任何人,尤其是你。” 孟嘉和猛然转过头,不愿意让自己的泪意被她看到,再惹她伤心。他一字一句地道:“你不要再提离开这件事,我不会让你走的!” 屋外忽然刮起一阵冷风,狠狠地撞在窗扇上。窗棂发出吱嘎一声响,在这个接近新年的冬夜里,尤其显得凄清。 第十一章 金风玉露,胜却无数 第十二章 欢情凉薄,寒烟漠漠 第十三章 落红无数,佳期又误 第十四章 鱼游釜底,燕处焚巢 第十四章 鱼游釜底,燕处焚巢 清如被人从地窖里抬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虚脱了。四天不进水米,她整个人瘦得脱了形,只剩游丝般的气息。 孟嘉和恨得几乎要当场击毙嬷嬷,被几个下人死死抱住。汤琳吓得呆了,半天才记起吩咐从汤家带来的仆人:“还不快去请个英国医生过来。” 她上前攥了清如的手腕一下,然后安慰他道:“清如姐姐也就是饿的,倒没有什么外伤,所以让那个英国医生来看看是最好不过的了,看看有没有后遗症,再补充一下营养。嘉和哥,现在当务之急是治病,这些下人等到以后再处置。” 孟嘉和这才冷静下来,咬牙切齿地对嬷嬷道:“有汤小姐为你开脱,我就暂时饶了你。” 下人们七手八脚地将清如抬进房间里。汤琳急得在屋子里来回打转,忽然听到英国医生被请来的消息,高兴得欢呼一声:“来了!医生来了!” 一名高大的英国人走进房间,孟嘉和忙请他到清如的旁边。医生翻了翻清如的眼皮,又拿出仪器听了听她的心跳,便对汤琳叽里呱啦地讲了一通。张翔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便问孟嘉和:“少爷,他说什么呢?” 孟嘉和一只手被握得吱嘎作响,道:“医生说给她打一针,还要再观察,不排除有内脏衰竭的突发症。”说完他对那个英国医生用英语说:“请你用最好的药物救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英国医生道:“我尽力而为。” 孟嘉和看向躺在床上的清如,心上一抽一抽地疼。如果不是那两枚耳坠,他是不是永远也不知道她被囚禁在阴冷黑暗的地下。 “找到锦绣了吗?”他从牙缝中蹦出一句话。张翔吓了一跳,道:“我正是来向少爷报告的,没……没找到。” “还不快去找?”孟嘉和的目光足以杀人,吓得张翔忙不迭地溜出房间。 清如被发现的消息传到孟万兴耳朵里,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商人只是动了一下眼皮,哼了一声:“算她命大。” 管家唯唯诺诺地道:“都怪锦绣小姐拖延了,手起刀落,利索一点,也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孩子大了,总有她自己的算计。”孟万兴十分不悦地起身,“扶我去休息吧,就让嘉和他们在前院里忙活吧。” 锦绣站在走廊的窗前,看着楼下进进出出的下人,眼角有些冷意。 她总是棋差一着,功亏一篑,导致全盘皆输。方才孟嘉和暴怒的样子也被她尽收眼底,但是她却毫不担忧,毕竟…… “这笔账,总有人要结。”她冷冷一笑,款款地走到孟太太的房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门内无人应答,只有隐隐约约的音乐声飘了出来。 锦绣将房门打开,看到孟太太正端着红酒杯坐在沙发上,旁边的黑胶唱机正放着一张唱片,那是上海滩最时兴的乐曲。她笑道:“太太真是好兴致。” 孟太太见是她,有些意外地道:“是你?你现在居然有心情来见我?” “我一直都有心情来见太太。” “呵,你完了,这次老爷和嘉和不把你赶出去才怪。”孟太太抿了一口红酒,优雅地晃了晃酒杯,“刚才我听说那丫头是从你院子的地窖里发现的,心里痛快得不得了!从今天起,你甭想在孟公馆里呆上一天了!” 锦绣撩了撩耳旁的碎发,道:“太太,此言差矣。香丝我敢杀,那是因为她不过是个丫鬟。但是清如我可不敢,那可是少爷的心头肉呢!要不是有人指使我,我才不会去碰她呢。” “什么,香丝是你杀的?”孟太太遽然起立,怒容满面,“你竟然这样狠毒!”说完又记起了什么,“你说有人指使你,是想推卸责任吧?” “是老爷让我去杀了清如,”锦绣妩媚一笑,“不然我生着十个胆子,也不够呀!” 孟太太浑身一凛,不甘心地道:“算你走运!” 锦绣将发鬓上的银簪拔下来,递给了孟太太:“不是我运气好,而是我跟老爷本来就有一段缘分。太太,你认得这银簪子吗?” 孟太太嫌恶地向后挪了挪,端详了那银簪一阵,道:“是老爷的手艺,不过没见过他做这种样式。” “您当然没见过,因为老爷在二十年前,将这枚银簪子送给了我娘!太太,你知道老爷为什么不顾你的反对,也要苦心积虑地要将我嫁给嘉和吗?” 叮当一声,那枚银簪掉落在地上。孟太太将手中的红酒杯放下,难以置信地指着锦绣:“你娘是……”她忽然觉得胸口一阵胀痛,忍不住用手抚住。 “我娘本来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和老爷互生爱慕,结果败了名声,无奈做了王爷的侧福晋!清朝覆灭的时候,王爷府被捣毁了,我无家可归,所以老爷才将我认作养女!并不是仅仅是因为我从王府中带出的钱财,而是老爷为了慰藉自己对恋人的相思……太太,你听明白了吗?” 孟太太额头上冷汗森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真可怜,如果不是我将真相说出,你大概还以为自己是老爷的心中珍宝吧?”锦绣轻蔑地道,“老爷极力想要我嫁给嘉和,是因为自己完不成的夙愿,就想着要儿女们来完成!太太,我知道你一直想把我嫁给孟华,可怎么会想到,孟华其实也是老爷的候选呢?” 说到孟华,锦绣话语里有些苦涩。孟太太十分困难地从口中挤出一句话:“你……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锦绣从旗袍衣襟中抽出一块丝帕,温柔地为孟太太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因为错过了今天,可就没有机会再单独靠近你了……太太,你别想着喊人了,他们都在下面照顾清如呢!我今天呢,其实就是来试试这一个多月的药效如何,是不是真的可以让一个人心脏衰竭而死呢?” 孟太太脸上出现恐惧:“你……你……” “不错,你一直卧床不起是因为我在你的药里加了点东西,我奉劝你还是赶紧平复情绪吧,不然你的心脏可受不了呢!”锦绣似笑非笑地道,“哦对了,清如对我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好呢,太太,你要不要听听?” 孟太太整个人蜷缩起来,满脸的痛苦之色,已经不再呼吸。锦绣仍然笑看着她,慢慢地道:“清如说,头上三尺有神明,世间皆有因果报应。老爷想要我杀了清如,处处容忍我,结果没想到我反过来杀了他的枕边人。呵,太太,你说可不可笑,这是不是因果报应?” 说着,她将红酒杯打翻,然后施施然地离去,将房门咯的一声关住。 孟家接连传有两个人过世,一时间震撼了整个上海滩。先是二少爷孟华坠楼身亡,接下来是孟家太太心脏病突发去世,让人不禁唏嘘世事难料。 孟万兴苍老了许多,以前的意气风发和沉稳执着全然不见,只有日渐伛偻的后背和两鬓斑白的头发。他常常望着灰白的天空,一望就是一整天,生意便全部交给了孟嘉和打理。 清如醒了过来,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乍听到孟太太去世的消息还是有些心惊胆战。她要求孟嘉和将孟太太用过的药渣都收集起来,但是下人很快就回来禀告说,那些药渣都被处理掉了,半分也不剩。 “清如,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孟嘉和握住她的手,长眉紧紧地蹙在一起,“你为什么要察看太太的药渣?” 清如深呼吸一口气,问:“小珍呢?”孟嘉和有些意外,向站在身后的下人道:“去把小珍叫来。” “嘉和,这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清如将那天在小厨房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孟嘉和怒得一拳砸在床框上:“我就说母亲怎么好好的会得心脏病,原来竟然出了内贼!” 他眸色阴沉,肩头微微颤抖,斩钉截铁地吩咐张翔:“你带几个人,去把锦绣的院子看着!明天我就将她们扭送到警察局里去!” “嘉和,家丑不可外扬,要不把她们赶出去算了吧。”清如想起锦绣的身份,心里有些发虚。她是清朝皇族后裔,这个身份如果暴露了的话…… “她留在这个家里的话,会继续作恶的!清如,她可差点害了你的命。”孟嘉和的眼神中有些戾气,“我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清如苦笑一声,思绪有些飘飞。她还不知道如何告诉孟嘉和,指使锦绣杀掉她的人,正是孟万兴。 “还是等几天吧,毕竟她也是孟家的养女。”清如轻声劝说。 孟嘉和往沙发上一坐,将一大杯白兰地咕嘟嘟地灌下,情绪才平复了一点,道:“你倒是提醒我了,她是孟家的养女,怎么说也要动了家法后才能报官!” 和远处灯火通明的大厅形成鲜明对比,小院子里没有点灯,乌漆麻黑的一片,只有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如同藏了魑魅。 锦绣坐在窗前喝着一杯红酒,漠然望着茫茫夜色。嬷嬷颤巍巍地走进来,道:“格格,怎么不开灯?” 她回头,凄然一笑:“很快就要和这里永别了,越看这些就越伤心。看还不如不看,点什么灯呢?” 嬷嬷长叹一声,道:“要不我们再去求求老爷……” “没用了,要不是顾着老爷的身体,孟嘉和早就将我对太太做的事告诉他了。他迟早都会知道的,这会子被赶出去,还能赚得他一两滴眼泪。”锦绣一仰头,将口中的红酒悉数喝下。因为喝得太猛,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嬷嬷连忙上前拍她的后背,道:“格格,你可不能在这个关头放弃啊!他们把院子都包围起来了,大少爷要对你动了家法再送警察厅!我一把老骨头,没了就没了,可你毕竟是皇家血脉……” “这个时候还提什么皇家血脉,”锦绣眼中噙满泪水,“一步步地落到了这步田地,连个小门小户的女子都不如!” “格格!” “行了!”锦绣从窗边离开,径直走到书桌前将台灯扭开,“这是我前几天得的电报,东北那边来了消息,很快就要建立满洲国,年号大同。” 嬷嬷瞬间来了精神:“这么说,我们皇族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锦绣扯了扯嘴角,并不回答。 嬷嬷喜色顿时消退了不少,忧心忡忡起来:“可这边的事情怎么解决呢?大少爷现在半分情面也不留。” “害死了他母亲,他自然会对我下狠手。当然了,我也不会坐以待毙。”锦绣在书桌后面坐下,灯光在她脸上投下片片暗影,“你还记得我们联系的那个扶桑的军火商武田吗?” 嬷嬷回忆了一下,道:“他?不行吧,这里是法租界,要扶桑人来救我们,恐怕有些勉为其难。” “不难,徐家没有如约提供给他军火,他自然会极力巴结我。”锦绣冷冷地道,“我们这次要打孟嘉和一个措手不及。” “格格,买通他们的事情就交给我办吧,我会偷偷溜出去给武田通风报信。至于那批军火,就给了武田运走。等我们到了奉天,我们就是皇亲国戚,格格也不用受这份罪了。” 锦绣一笑:“还有呢?” “还有什么漏下了?”嬷嬷有些困惑。锦绣便道:“还有就是要惩罚孟嘉和,他娶了别人,我也不会让他好过。” 脸颊上一阵阵的酥痒,犹如孩童的手指柔柔地抓着。清如悠悠转醒,这才发现窗子半开着,床上纱帘一波一波地吹拂到脸颊上。她看了看闹钟,才六点一刻,而身边空空,孟嘉和不见人影。 清如有些慌了,喊了两声“嘉和”,也无人应声。她一骨碌爬起来,挑了件水蓝色卡其纱的旗袍穿了,琵琶扣才扣上两颗,就听到背后门响,孟嘉和的声音传来:“你醒了?” 她回头,看到他竟然穿戴整齐,头发略微有些湿漉漉的,很显然是赶早就出去,结果沾了露水,便问:“你去哪了?” 他抿唇一笑:“宁夫人大驾光临,我岂能不去码头接?” 宁夫人? 清如有些茫然,孟嘉和冲她温然道:“傻丫头,才和宁夫人分开多久,就忘了她了?”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性,顿时激动起来,颤声问:“难道是……”孟嘉和只是微笑,却拿了一件披风要她穿上:“早晨还凉得很,别冻着。”她急急地拿过来,往肩膀上一披就疾步下楼。 果然,到了客厅,母亲就坐在沙发上,背影还是那么清瘦。尽管母亲待她有些刻薄,但是母女连心,尤其是劫后重生之后,这种对亲情的期盼更加强烈。清如当下便有些哽咽,含着哭腔喊了一声:“妈……” 宁母抬头,看到清如的样子,也立即红了眼圈:“你这孩子,怎么瘦成了这幅样子了?” “妈,我没事。”清如破涕为笑,扑进母亲怀里,“对了,你怎么会来?我爸和建成还好吗?” “好,都好。”宁母看了看左右,见没有其他人才继续说,“当时孟少说了你的事情,我们全家吓得魂飞魄散。还好孟少仗义,给我们船票,还给了我们安家落户的钱财。你别哭了,你爸的身体好了很多,建成也出息了,现在是家里的钱袋呢。哦,对了,还是孟少写信让我来的,说让我陪陪你。你看你,总是让人不省心。”宁母开始数落起女儿来。 清如惊诧地回望着他。孟嘉和便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要给你惊喜的。” 记得,怎么不记得。那天还是阳春三月暖阳天,他搂着她划了几个舞步,说是要给她惊喜。她当时还以为那不过是一句戏言。 清如莞尔一笑:“没想到这就是你的惊喜。” 宁母大概在路上听说了孟家的事情,有些唏嘘道:“本来这趟来,我还给亲家母带了些薄礼。哪里想到……”说着就用帕子蘸泪。清如忙低声劝道:“妈,快别说了,嘉和都够伤心的了,你又何必提这一茬的事情。” 宁母这才道:“是了,我这个婆子糊涂了。嘉和,我就不惹你伤心了,你这里都有什么缺的,我能帮就帮。” 孟嘉和将一杯热茶往她面前推了推,道:“伯母,有两件事我想和你说。第一件,我想和清如签婚书。” 清如和母亲都没有料到他会如此说,都木呆呆地愣在那里。孟嘉和继续道:“孟家的情况,伯母你也是知道的,我母亲和我弟弟都……总之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大办酒席,所以婚宴只能推后了。至于签婚书,我很想让双方家人都到场,但是考虑到伯父的身体,也只能让伯母你参加了,希望伯母不要怪罪。” 宁母激动得热泪盈眶,道:“孟少,你能娶我家清如,那是她的福气。” 孟嘉和又说:“第二件事,就是之前害清如的下人抓到了,我想把他们赶出去,留孟公馆一个清静。”他向张翔使了一个眼色。 张翔走出去,将锦绣和嬷嬷带了进来,使劲往地上一掼。锦绣一个站立不稳,狼狈地跌倒在地,发鬓都乱了,几缕青丝从颈边落下。 嬷嬷倒是坦然,噗通往地上一跪,大声道:“大少爷,你要杀要剐都随你,只是你别伤害锦绣小姐。” 孟嘉和冷笑:“你们害死了我母亲,还差点害了清如,现在倒给我讲起条件来了?” 嬷嬷辩解道:“大少爷,你有所不知,太太佛口蛇心,也曾经害过锦绣小姐!当然,我们运气不好,二少爷死了,现在死无对证也没办法。还有,不是锦绣小姐要害清如,而是有人在背后指使!如果锦绣小姐真的动了杀机,还能留她几日的命吗?” “嬷嬷,别说了!”锦绣在旁边呵斥,“反正大少爷现在就认定是我们黑心了,何必多言!” 孟嘉和皱起眉头:“照你们这么说,是不服了?锦绣,你还说你不想害清如,要不是我及时发现她在地窖里,可不就被你饿死了吗?” 锦绣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孟嘉和便回头对宁母道:“伯母,既然你在这里,就替我做个决断,家法之后是赶她们走,还是直接送警察局。” 宁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往清如身后躲着,含含糊糊地道:“这种事……孟少来决定就好……” 清如有些奇怪,低声问:“妈,你怎么了?”宁母眼神闪烁,道:“我、我有些晕船,想去休息。” 母亲的表现实在很异样,全然没有方才兴高采烈的半分痕迹。清如感到很奇怪,却也不好多问,便对孟嘉和道:“嘉和,我先扶妈去楼上休息,等会儿再下来。” 起身的时候,清如感到两道灼灼目光向自己投来,忍不住看了回去。只见嬷嬷跪在地上,那表情又是震惊又是愤怒,当下便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你做下的事情,你就认了吧!” 嬷嬷只是死死地盯着她,并不言语。清如这才发现母亲畏畏缩缩地站在自己身旁,忙带她快步走上楼。到了四下无人的时候,清如低声问她:“妈,你在害怕什么?” 宁母怔了一怔,眼瞳有些涣散,半晌才回神道:“没什么,就是累了。” 清如将她扶到床边,递给她一杯热茶:“那你先在这个房间里休息吧,我让灵秀在外面守着,你有事就喊她。”宁母这才点头,催促她道:“你快下去吧,别耗着了。” 她这才下了楼,看到孟万兴来到大厅,一根乌黑油亮的鞭子被一个仆人捧着。锦绣毫不畏惧地跪在地上,道:“老爷,你动手吧!” 孟万兴听说孟太太的死因和锦绣有关,一张脸早已气得铁青。他手指颤抖地指着她:“锦绣,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你摸摸良心,你说!你说!” 两行清泪从锦绣的眼中流出,她哽咽地道:“老爷对我是极好的,但是太太处处为难我!” “那你也应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敏佳!”孟万兴怒得一掌拍在桌子上,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孟嘉和上前拍他的后背:“爸,你消消气,消消气。” 孟万兴气得连连喘气,拿起手中茶碗喝了一口,突然两眼一翻,晕倒在椅子上。孟嘉和惊得喊了一声“爸”,然后向身旁的下人们喊:“快去叫医生!” 清如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惊得手脚发麻,愤愤地瞪了锦绣一眼:“老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说话时,家庭医生已经快步来到大厅,指挥仆人们将孟万兴扶到旁边的房间。 锦绣见到孟万兴晕倒,也有些动容,只是流着眼泪,那嘴唇颤了几颤,还是一句话没有说。而嬷嬷突然抬起头,目光如电,盯着她道:“清如小姐,敢问一句,你籍贯哪里?” 孟嘉和呵斥道:“住口!凭你也敢盘问清如?” 嬷嬷冷笑道:“我活了大半辈子,伺候过的人说出来可要吓你们好大一跳!大少爷,我就剩这一句话了,你何不听一听再处置我?” 孟嘉和不耐烦地道:“那你说。” “事关重大,还是让这些人都下去得好。”嬷嬷看了左右一眼。孟嘉和心头一抖,抬头看向清如。话说到了这份上,他也觉察出,嬷嬷要说的话和清如有些关系。 清如点了点头,孟嘉和便对旁边的仆人道:“你们都下去,张翔你守在外面看着。” 张翔举起一个拳头,道:“大少爷,这两个娘们儿若是对你不利,你尽管叫我!我保准一拳一个解决了她们!”说着做了一个威胁的姿势。 大厅里转眼间就只剩了四人。孟嘉和警惕地盯着嬷嬷和锦绣,道:“你们有什么话就说吧,不过如果想往谁身上泼脏水,或者话说得不是那么实在,就别怪我不客气!” 嬷嬷冷笑道:“大少爷,我只想问清如小姐几句话。” 孟嘉和看了清如一眼,清如定了定心神:“你问。” 嬷嬷追问道:“你籍贯哪里,我听你有北方口音?” 清如皱了皱眉头,道:“我就出生在上海滩,不明白你说的什么北方口音,我们家也没有北方的亲戚。”她从记事起就生活在上海滩,自己不是父亲亲生,对幼时也没有太多记忆。 “那你家也没有上海滩的亲戚喽?或者我应该问,你母亲那边的亲戚,你没见过?”嬷嬷反问。清如一怔,倒是记起了家里的情况。每逢过年的时候,来往的都是父亲那边的亲戚,至于母亲那边的亲戚,她还真的没有听说过一个。 看到清如语塞,嬷嬷得意地笑了:“这就对上了,我听方才那位宁夫人,也是北方口音呢!正是因为宁夫人从北平逃到上海,所以在这边才会一个亲戚都没有。” “你到底想说什么?”孟嘉和听得窝火,锦绣也是一脸茫然。嬷嬷便道:“大少爷莫急,实不相瞒,我方才见到了一位故人。” 故人…… 清如顿时惊得几乎要失声尖叫。嬷嬷的故人,那岂不是往昔的清朝皇族?而她方才盯着的人,正是母亲…… “你母亲,就是王爷的一位庶福晋。也就是说,你和锦绣小姐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嬷嬷一字一句地说。 清如倒抽一口冷气,失声道:“不可能!你满口胡言乱语!” “清如小姐若是不信,尽管去问你的母亲好了。”嬷嬷冷声道,“今天如果有一别,不知道再见将在何时何处,所以我也只是将我知道的说出来罢了,你信不信,我根本就无所谓!” 锦绣问:“嬷嬷,你说的是真的?” 嬷嬷道:“那是自然!你和清如小姐都是同一个姓氏!世事艰难,你们都从了汉人姓氏,真是可悲可叹!” 锦绣听她如此说,很快就镇定下来,瞄了瞄清如,扯唇冷笑:“我说呢,怎么越看越喜欢你。难怪老爷让我杀了你,我却不想动手,只想着饿你几天然后把你卖了。” “你……”孟嘉和霍然起身,“你别血口喷人!” 锦绣眯着眼睛看着他:“血口喷人?大少爷,老爷要真的是个大善人,这大房子从哪里来,孟家的产业从哪里来,你优渥的生活从哪里来?你要娶清如,门不当户不对,对孟家只有拖累没有好处,他没有多少反对就同意了你们的婚事……你还真以为他是真心支持你的吗?呵,还是你以为,你只要登了报,老爷就没有办法了?” 孟嘉和眼神阴沉到极点,缓缓地在沙发上坐下。让他更加绝望的是,清如一声不吭,既不反驳也不承认,更是让他的心都凉透了。 也就是说,她其实默认了锦绣的话? 孟嘉和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原来他想要给的生活,根本就不是她所期盼的蓝图。两个人的生活一旦卸掉了伪装,就变得面目不堪起来。 就像是一张美丽的脸谱,油彩勾成,五彩斑斓,却不能这样风光地过上一辈子。总有曲终人散的时候,总有宴席结束的时候,到时候就得露出原本的面目出来,面对喧闹之后的一地狼藉。 清如失魂落魄地起身,孟嘉和喊了她一声,她也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地上了楼。刚才嬷嬷的一席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让她心里翻天倒海,久久不能平静。 等到回过神之后,夕光只剩最后一缕,暮色正在降临,她独自窝在卧室的床上,而他没有来。 是的,他怎么会来? 清如摇头苦笑。在孟公馆生活了一段日子,她多多少少也了解到孟嘉和始终不肯接受锦绣的原因。他留学国外,嫉恶如仇,怎么会接受锦绣这种毫不光明磊落的身份? 可是她呢,她竟然也和锦绣一样…… “我们,都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良久,清如才低低地笑了出来。 后来,清如并没有问母亲,因为一旦她提到北平,母亲就会露出恐惧万分的表情,追问她是不是嬷嬷说了什么。 她能想象到,当大批的军队涌进北平,无数清朝皇族被枪毙……母亲在这种情况下带着她四处逃亡,该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只是母亲身边没有像孟万兴那样的支援,让她衣食无忧。 她也想起了宁父对她说过的话——你娘必定是大家出身,你爹定然不俗! 现在她知道了真相,却不想去探寻生身父亲的下落了。那必定是以血作为终结,埋葬在历史的尘埃中。 孟嘉和也变得有些不同,每晚并不是抱着她有说不完的情话,而是寥寥数语便侧卧而眠。平日里,他对她和母亲一样是礼遇有加,但是那眼中神情却沉重了许多。吃完饭,他照例说一声:“伯母,清如,你们慢用。”可是那离席的姿态却是像逃。 他怎么可能忍受枕边人,竟然是他平日最不齿的那类人? 宁母大概是感觉到了什么,附在她耳边轻声道:“清如,你也该催一催,把那婚书先签了,趁老爷子身体还算健朗。你和他这样住在一起,终究不是个事儿。” 清如瞅了在旁边布菜的下人:“妈……” “他们不会听见的,我在乎的是你有没有听进心里去。”宁母叹了一口气,“若是没有名分,女人这辈子就太苦了。” 清如突然很想知道,自己母亲和锦绣的母亲在往昔居住在王府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关系?是敌对?是虚以委蛇?还是亲和友善? 不管怎么样,她竟然有些想去看看锦绣了。自从那日孟万兴晕倒,孟嘉和就让她们禁足在那个小院子里,大概是想等孟万兴做最后的定夺,或者还沉浸在对她的身世的震惊中? 鬼使神差地,她就慢慢地走到了那个小院子门口。门口有两个下人在看守,见了她恭恭敬敬地道:“少奶奶。” 清如点点头,望了望院子里面。院内铺着红砖,小径旁边栽着一丛丛绿油油的雪柳,显得干净而整洁。她开口道:“我想进去走走。” “这让大少爷知道了,不好吧。”两名家丁有些犹豫。清如想一想也是,和锦绣又有什么好说的呢,虽然是同根生,却一直是道不合。 哪里想到,她刚转了身,就听到身后传来清脆的唤声:“清如,留步。” 她转身,看到锦绣不知何时站在院子里,手里拎着花铲等物,原来方才是蹲在花圃里整理花草。锦绣向她道:“你来这里,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锦绣小姐,大少爷吩咐过了,不许你接触任何人!”家丁们拦住了锦绣。清如忙道:“就让我和她说几句话吧,我不说,大少爷不会知道的。” 家丁们迟疑地让开一条道:“那就请少奶奶快一些。” 清如上前几步,走到锦绣身旁,看到她居然和自己同样穿了青蓝色的旗袍,只不过自己是阴丹士林的布料,而她是普通的丝缎。 “果然孟家少奶奶派头不同。”锦绣笑了一笑,却难得地没有一贯的嘲讽之意。清如问:“你找我,到底想说什么?” 锦绣定定地看着她:“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我对立了那么久,居然是姐妹,命运可真讽刺,不是吗?” 清如也有些感慨:“是啊,真没想到。” “你们现在怎样了?孟嘉和知道你的身份,会不会产生什么想法?”锦绣的语气中有淡淡的忧愁。清如一怔,摇头道:“他不会。” “别自欺欺人了,当初我就是不懂这一点,才糊里糊涂地错爱了他这么多年。”锦绣苦苦一笑,“我现在才明白,他讨厌的是我的身份。” 清如默默无语。锦绣便靠近了她,低声问:“假如嘉和不要你,你想做格格吗?” 清如道:“你这个假设命题,根本就没有成立的一天。” 锦绣无谓地点头,道:“我就是问问而已。做格格可以嫁给权贵,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你不想吗?” “不想。” 锦绣便耸耸肩膀:“你看你看,咱们姐妹说话,怎么又隔了心。既然你跟定了孟嘉和,那我就不操闲心了。只是有一句我得告诉你,孟嘉和靠不住。” “如果他靠得住呢?” 锦绣好笑地看着她:“那我们走着瞧?” 话不投机半句多,清如不想再和她言语,便快步向外走去。锦绣在身后笑道:“清如,希望我们有机会再见面——” 清如没有再回头。 她没想到,这一面之后就是天翻地覆。 第十五章 直如朱丝,清如玉壶 番外 第一章 红妆十里,予卿忘情诀 第一章 红妆十里,予卿忘情诀 红妆十里,彩灯高挂。 本该是锣鼓喧天的喜堂,只因我和段杞年的到来,变得静寂无声。新郎面白如纸,喜娘不知所措,司仪那声“送入洞房”生生卡在喉中,宾上众客皆神色诡异地看着我们。 后院的李掌柜,眼珠子瞪得比铜钱还大。前街的金银商吴老板,端着一杯酒忘了喝,看见我俩像见了鬼。手一抖,那酒盏就“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我抬头问段杞年:“师兄,什么状况?” 段杞年默然不语,容色沉静得如一潭闲水。然而就在这当口,王家大小姐已经将喜帕从头上扯下,梨花带雨地向段杞年扑了过来:“段郎,你终于来了,我等你等得你好苦啊——” 没错,她就是新娘,听说她今天是哭着被人架上喜轿的。 众人哗然,而我恍然大悟——敢情他们都以为我和段杞年是来劫新娘砸场子的? 王家夫人两眼一翻,昏死在上席,而王家老爷很应景地大喊一声:“狂徒!你们来做什么?” 新郎官更是不消说,他颤抖的手指指着我们,招呼家丁:“来人,将他们两人打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王家大小姐已经扑至跟前,喜服上金红色的流苏摇晃着,在阳光下煜煜生辉。没等她开口说第二句话,我抬手掐了一个定魂诀。瞬间,岁月凝结,时光静止,人人都如泥塑一般僵在原地。 段杞年上前,抬手在她眼前一晃。金光一闪,她眼中渐渐清明,一枚桃花瓣从额前落下。 “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是中了桃花姬的法术。”他说。 桃花姬的法术,我早有所耳闻。据说那是一种魅惑人心的妖术。施法者只要念出咒语,吹出一枚小小桃花沾在人的额头上,就能操纵那个人的情思,想让她爱谁,她便会爱谁。 更可怕的是,那股爱意就如邻街王大爷的糖画,黏人黏得至死不休。 有人用了法术给王大小姐,让她对段杞年死心塌地? 我问:“那现在法术解了?” 段杞年“嗯”了一声,转身提步,却停在那张绣着鸾凤的喜帕旁。 只是有一瞬间的犹豫,他便弯腰从地上捡起喜帕,洁白如玉的手指掸去上面的灰尘,为王家大小姐重新盖在螓首上。 喜帕渐渐掩住了那张娇美的脸,连同泛着泪光的丹凤眼。帕子上的流苏晃来荡去,像谁的一颗不安分的心。 那一瞬间,我有了一种错觉,也许她并不是单相思,而段杞年也不是那么铁石心。 说起王大小姐对段杞年的这段孽缘,我觉得,师父也有份儿责任。 师父是司情仙君,主掌人间婚姻嫁娶,是天界的上仙。而我和段杞年是座下的两名徒弟——金童和玉女,尚未得道的人界散仙。 所谓散仙,就是已经修成仙身,但尚未任职的得道高人。散仙存在于其他人界、魔界和妖界,一个个削尖了脑袋想要去天界弄个仙职混混,毕竟只有天界的上仙才是最尊贵。 师父说,大隐隐于市,所以我们应该去人间修道,哪里热闹哪里去,哪里有烟火气就住在哪里。于是这一隐,就隐在了人界,也隐出了诸多麻烦。 麻烦的根源还是我的师兄——段杞年,他长得太过俊俏了。一双眼瞳如墨玉,目光清棱棱直冷到人的骨头里去,加上他颀长身形如一棵青松,气质卓然淡定,整个人就如天边的霞云,只能看不能近,更是增添了一抹神秘气质。这样的师兄,美折了许多闺阁女子的心,短短几日就倾倒了整个帝都的蜂蜂蝶蝶。 我想吃水果的时候,从来都不需要花银子去买。只要让段杞年在车上一坐,马车后面嵌上一个车斗,一路上都会有女子扔水果上来。后来有擅女红的小女儿动了心思,将所投掷的水果都先用绣有芳名的绣帕裹了。远远看去,那一车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 掷果盈车的传说,也不过如此吧。 在诸多绣帕中,当数王大小姐的最多。她的绣品比其他女子用料要好,是上好的蜀绣,右下角用金线绣着一个娟秀的名字,思琴。 妾名思琴,偶一见君,日日思情。名字起得真是贴切。 王大小姐对段杞年死心塌地,为了嫁他,不惜一哭二闹三上吊。眼看这场大婚要以王大小姐以死明志为结局,师父忙派我和段杞年来解了王大小姐的心结。 “师兄,解了桃花姬的法术,她也未必就会对你心如死水。”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谁能说,王大小姐对师兄不是真心实意? “无妨,我还念了忘情诀。”段杞年捡起那瓣桃花放在袖中。 忘情诀,也是师父教给我们的一道仙术。只要念动此诀,就可以消去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情意。我目瞪口呆,道:“你狠。” 他不答,一甩袖子阔步走出喜堂,没有丝毫的牵挂。同时,他还念动了解开定魂决的咒语。 身后喧哗声顿起,司仪的那声“送入洞房”终于喊了出来,也再也听不到王大小姐的哭声,仿佛没有人记得我和段杞年曾来过。 那些喧嚣中,最多的是声声道贺,恭祝贾家公子觅得良缘,王家小姐终栖良枝。 圆满大吉。 我跟在段杞年身后,看着他淡漠疏离的背影,恍然如梦。 他真的对王大小姐没有动过心?若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那道忘情诀,又怎会在最后关头才被他念出? 不过,现在这样也挺好。他本是无情之人,王大小姐又何必痴心错付,白白让世人笑话。 可是我呢?我的痴心又该如何着落? 我攥紧袖子,心里一遍遍说:花舒颜,如果忘情诀对你也有用,那该有多好。 蓦然,领口一紧,双脚悬空,段杞年竟然回过身将我一把拎起。耳边是他清冷的嗓音:“阿舒,想什么呢?” 离得近了,鼻翼间还是溢满了松竹的清香,是段杞年的衣袍熏香。我脸一红,放弃了挣扎:“在想师兄你这个人好生无趣!” “我哪里无趣?” “不懂得怜香惜玉,就是无趣!”衣领的紧窒让我涨红了脸。 他一怔,目光渐渐森冷,像是要杀了我。 “再、说、一、遍。”段杞年笑得阴森森,一字一句地道。 不懂得怜香惜玉,好生无趣——这句话是有渊源的。我曾经怀疑,他会因为这句话而记恨我一辈子。 没错,打小时候起,我就一心一意地爱着段杞年,可是他不爱我。 刚认识那年,段杞年扬言要卖了我,师父气得要罚他。我讪笑着劝:“师兄是说笑呢,说卖还不是没卖吗?”结果段杞年翻了个白眼:“太丑,没卖掉。” 十年前,我暗示段杞年,他是金童,我是玉女,金童和玉女是这世上最暧昧的一种关系。结果段杞年说:“你是玉女,不过是玉米的玉,不是美玉的玉。” 前年除夕,我向段杞年告白。结果他问:“你喜欢我哪一点?我改。”我答:“我就喜欢你对我冷冷淡淡。”他叹气:“这个不能改。” 太没天理了。师父明明说,九天之上的七仙女都没我好看呢。 百般纠结中,我偷偷问师父:“师兄不懂得怜香惜玉,好生无趣,难道他好男风?” 隔墙有耳,段杞年将这句话给听了去,一个月没给我好脸色,之后处处给我下绊子。 不过这事也怪我,谁让我一时顺口将这句禁忌之言吐了出来了呢?如今,我被他拎在半空,也只好苦着一张脸道:“师兄我错了,你不好男风,你是直的。” 此言一出,他气得将我抬高,松手,于是我重重地跌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不懂得怜香惜玉,好生无趣,这句话就是在说你!”我揉着刺痛的臀部,向他的背影大喊。 谁想话音还未落地,他已经卷起一阵平地风,将我裹挟到身边,然后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阿舒,和我一起去捉桃花姬。” 过分,他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对我和颜悦色。 奇怪的是,我和段杞年几乎嗅不到桃花姬的妖气。 唯一可以让我们有迹可循的,只有从王家大小姐额上脱落的那枚桃花。粉色娇艳的花瓣,躺在掌心里灼目得很。 “师兄,要不我们改天再捉桃花姬?”我打着哈哈,瞄了一眼段杞年。他这次出人意料地长叹一声:“一刻也耽搁不得……情债多得负担不起了。” 我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顺着那朵桃花上的一些蛛丝马迹,我和段杞年追寻至一座深宅大院。他将浅金色袍袖一笼,笃定地道:“就是这里了。” 朱门金钉的大门上方,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南王府。龙飞凤舞的隶书,走笔张扬,落笔遒劲,将皇家威严彰显得淋漓尽致。 我又继续苦劝:“师兄,散仙不可扰乱人间秩序,要不我们白天再来?” “不行。” 短短的两个字之后,他一把揪起我的衣领,纵身跃上王府墙头。袖袍挥洒划作一道优美的弧线,便带着我踏屋脊,栖枝头,闯进那重重楼阁中。 我内心十分崩溃,甚至都可以想象出明天的八卦头条一定是——《江湖向皇权论起巴掌,神秘男女昼闯南王府》。 散仙不能扰乱人间秩序啊!师兄你就不能有策略一点,弄个夜探吗?再不济,我们装作江湖术士直接走偏门也行啊! 或者,师父教你的障眼法呢…… 还未等我想出个头绪,就听到“嗖”的一声,一枝冷箭破空而来,擦着我的耳朵飞了过去,生疼生疼的。还有士兵在下面喊:“来人啊,有刺客!” 果然被发现了。 我咬牙伸出两指,打算念一个定魂决,然后把这些官兵的记忆给消去。谁想段杞年一把攥住我的手,用命令的口吻道:“不许使用半点仙术!” “为什么?”我傻愣愣地问。低眸一看,身后跟着大把的追兵,个个凶神恶煞。前方传来利刃和盔甲相互摩擦的铿锵声,看来我们要面临一场围剿了。 段杞年那厮揪紧我的衣领,奋力一跃,就冲上了九天云霄。强大的气流冲得我睁不开眼睛,疾风狠狠刮在脸上,让我呼吸也极为不畅。 等在云端上站定,我抹了一把脸,脱口而出:“你疯了!” 段杞年不以为忤,指着下面的南王府道:“怎么样,看出什么了吗?” 南王府依山而建,绕着一弯碧水,处处都是人间胜景。我往下一望,只见王府中亭台楼阁不绝,像密密麻麻棋盘格子,哪里看得出什么来? 我一头雾水,只好问他:“看什么?” “看守兵都集中在哪里啊。”他慢悠悠地答。 我定睛一看,可不是,守兵像一队队的蚂蚁,在王府里四处游走。但是大多数守兵还是集中在偏东南的一处院落中,黑压压一片,严整以待。 “你是说这处院落有问题?” “是啊,”段杞年微微颔首,“桃花姬喜人间繁华,若是躲在王府里,定是攀附上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所以我才会先探他一探,守卫最多的地方,自然就是那个大人物所在了。” 我伸出大拇指:“高,师兄就是高!” “那就随我去捉妖。”他狡黠一笑,那双凤眼煜煜生辉,生出的风华绝代难忘。 我微微红了脸。 我和他一同念起隐身咒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那处院落。院落内外一步一岗,五步一哨,层层封锁。经过那些如临大敌的守卫时,我向他们吐了吐舌头拌鬼脸,结果被师兄一把揪住耳朵。 “正事要紧。”他说。 我无奈地跟上他,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这院子果然布置得与众不同,进了月亮洞门就是一片茂林修竹,隐约可闻潺潺水声。待行至尽处,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派江南园林佳境,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透着大气。 那屋堂自然不消说,檐角如牙,雕梁画栋,无不彰显着主人的显赫。待掀了帘子进去,也没看到什么服侍的婢女,只嗅到屋内燃着一缕甜香,很是醉人。 “好香,是什么香料?”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薰炉。 “这边。”段杞年手捧那朵桃花,拈指一算,很是笃定地拉着我走向内厢。最后出现在眼前是一挂天水碧的纱幔,层层叠叠的,遮住了屋内的情形。 看来那桃花姬就在这纱幔之后了。可就在这时,我隐约听到一丝可疑的喘息,接着纱幔后传来一声低笑:“王爷,我美不美?” “美,美……”南王爷的声音充满了欲望。 我用食指在眼前划了一个圈,一股金色荧光划过,于是那些纱幔就再也不是障碍。透过重重纱幔,我看到一个美人站在南王爷面前,正风情万种地解着那件玲珑小裳。 慢慢的,香肩半露。 那美人极美,身姿窈窕,腰若束素,长长青丝用一根碧玉簪随意绾了,映得那身凝脂雪肤更加诱人。她用两根手指头挑起腰间的一根丝绦,媚声问:“王爷,还要妾身解这个吗?” “要,要。”南王爷两眼眯了起来。 “那王爷可要按照事先约定,明日向皇上请求,出兵攻打天池一带!”美人加重了语气。 南王爷笑容一僵:“美人儿,天池是仙地,所在的天池山被蛇魔族给占了,本王有几个胆子去征战?” “天池的蛇魔族不是正统,是被魔界赶出来才栖身在天池的。他们在白天的时候法力最虚弱,王爷门客中有得道高人,又怎能怕几个魔贼嘛。” 南王爷眼神闪烁,明显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美人儿,他们在仙地就让他们在仙地好了,我们寻我们的快活。”说着伸手一捞,就将美人拥进怀里。 眼前的景象春色荡漾,我暗忖,难怪这屋子里一个婢女都没有。 我回头,看到段杞年的脸有些发红,就像是白玉染上一层霞光。这模样俊得我立即将捉妖的事情抛到脑后,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 花舒颜啊花舒颜,现在应该一边喊着“讨厌”,一边扑到他怀里揩油吧? 我正要扑过去,忽然看到段杞年脸色大变,忙扭头看去。只见纱幔后,那个美人冷笑一声,口中喃喃自语,指头上嫣红的丹寇上便飘出一枚桃花,直直往南王爷额头上飞去。 桃花姬!这正是那个迷惑人心的妖术! 段杞年身形矫健,一纵身跃进纱幔,伸手拈住了那枚桃花。粉嫩娇艳的桃花,在他手心里立即化为齑粉。 美人回头,一怔,那目光就胶着在段杞年面上。 “是你?”她语气凌冽。 而段杞年也是神情复杂的模样。 他们认识?我大吃一惊。 美人倒是最先反应过来,抬手拔下发髻上的碧玉簪。白光一闪,那簪子便变作一柄长剑。她执剑劈来,剑风凛冽。 天分不错,剑也是好剑,可惜还是输了我和段杞年一大截。 段杞年伸出两指,淡定地将剑尖夹住。只不过眨眼功夫,美人手中的长剑便变回了簪子。 “你!”她气急败坏地将簪子夺回,一顿脚,便化作一缕红烟飞往窗外。我自然不肯放过她,和段杞年一起紧跟其后。 估计美人化烟的景象吓着了南王爷。身后的纱幔传来他惊恐的大叫:“有妖孽,妖孽!来人,快来人啊!” 南王爷的喊声吸引来了许多守卫。原本寂静的院落,瞬间人声鼎沸。无数的守卫闯进院内,但是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半晌之后才记起要赶去堂内救助王爷。 我使了御云术,站在云端之上往下看,格格笑起来:“一群笨蛋!” 段杞年斜睨我一眼:“别看了,去,先用妖灵袋收了她!” 我取出妖灵袋,对准那缕红烟,只见袋中奔出一股疾风,很快就将红烟收归其中。 捉妖也算是修道的内容之一,如今收拾了这个妖女,师父定会有重赏。 就在此时,妖灵袋里忽然传来一声娇叱:“妖人,快让我出去!” 我一怔,嘲讽道:“嘴巴倒厉害,说我们是妖,你才是妖吧!”说着便伸手一弹妖灵袋,美人瞬间没了声息。 不料段杞年一句话就泼了我一身冷水:“她也是散仙。” 我差点破了自己的结界。 “什么?” 这美人是散仙,不是妖? 我急了:“胡说,她方才明明用邪术迷惑南王爷!” “散仙生有异能,修炼一些法术也属常事。我们之前感应不到她的妖气,就是因为她是散仙。” 我试探地问:“你们认识?”那美人方才直呼了师兄的名讳,看来他们是旧识。 “嗯。” 段杞年一脸淡然,不像是说谎。我心里蛮不是滋味:“你知道她是散仙,为何还要收她?叨扰了同道中人,师父也是要责罚我们的!” “师父若怪罪起来,你就将一切责任推给我。”段杞年将妖灵袋从我手中取过,然后一撩袍摆,在云端上闭上眼睛打起座来,明显不想多说。 我咬了咬牙,趁他不备,劈手去夺妖灵袋。正是因为喜欢了他那么久,所以我才无法看着他在修仙的路上犯了差池。不料段杞年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施力一扭,我痛得“哎吆”一声,就仰面倒在他怀里。 松竹的清香充盈鼻翼间,其中还夹杂着一丝陌生的气息,让我心如鹿撞。 我铁了心,决定佯装痛不欲生,无论怎样都赖着不起来。段杞年的怀抱,能多赖一刻就多赖一刻。 我正暗自雀跃,不料变故又发生了。 段杞年低头,吻住了我。 嘴唇上触感柔软,有小蛇般的舌头撬开我的牙关,直在那口中四处游走。我睁大眼睛看着他放大的五官,感觉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师兄永远都是一副杜绝女色的冷淡样子,怎么会突然…… 可我抗拒不了,我只觉心头划过一丝异样,一股热流从丹田处涌出,在五肢内四处游走,连带着身体热腾了起来。 我闭上眼睛,以热情回应他的纠缠。不想他忽然推开我,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他伸出两指使劲按下穴位,闭上眼睛长吁一口气,道:“抱歉,她在香料里加了香珠粉,是我大意了……” 香珠粉? 我曾翻阅过炼丹大全,里面关于香珠粉的记载是——催情圣药,产自天池。刚进入南王府堂内时,便嗅见的那一缕诡异的甜香。莫非,就是…… 这一次,我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红得像一只烤熟的虾。 可恶的美人,为了勾~引南王爷,连歪门邪道也用上了。我极力稳住心神,但依然压制不住心头愈来愈旺的火焰,忍不住蜷起了身子。 神思恍惚中,他扳过我的身子,往我嘴里填了一枚丸药。那丸药入喉,清凉滋润的味道,让焚心的火焰渐渐平息下去。 “吃了这颗冷情丸,应该就没事了。”段杞年拥过我,轻声叹息。我闭着眼睛,想象着他的样子——眉目低垂,目光凝然,五官好看得紧。 我能够听到他在低语,感觉到所御的白云正带着身体缓缓落下。恍惚中,我似乎听到四周有鸟雀啁啾,树叶轻响,似是一处静谧的山林。 如果时光就此止步,只剩下我和段杞年就这样静静地老去,就一辈子只是一名散仙,我也觉得值。 可事实偏偏不如我愿。 “阿舒,快醒醒,有人跟踪我们。”是段杞年在耳边换道。 我悚然一惊,睁开眼睛,看见自己仍躺在他的怀里。环视四周,的确是在一处山林,只是总感觉有一双眼睛隐在幽丛中,让人不寒而栗。 “跟踪我们多久了?”我警惕地问。 “无妨。”段杞年眯了眯眼,仰头向四周朗声道:“既然能跟到这里,想必兄台必不是等闲之辈,还是出来会会吧!” 话音刚落,头顶上的树叶哗哗一响,一个白色身影潇洒地从天而降。那人稳稳落地时,手中已有折扇在手,闲闲地扇上一扇,端的是风流倜傥。 若不是知道那就是跟踪我们的人,我还真的以为他不过是一位闲游的公子。 美人的同党吧?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白衣公子将手中扇子一合,指了指段杞年,面上带笑:“我来给你送帖子。”面上带笑,声音如同山泉击石,清润响亮,却字字带着杀意。 “谁的帖子我也不收。” “阎王的帖子,也不收?”面前的公子果然不依,冷笑连连。 原来是来找碴的。这是我的第二反应。 “就是中天仙帝的帖子来了,不想收还是不收。”段杞年也不是等闲之辈,闲闲地答,目光扫了我一眼,“阿舒,这没你的事,你先回去。” 谁知那公子折扇一横,将目光蓦然转向我:“她没事了,我有事。” 被他那双凤眼中的寒光一激,我全身戒备起来,翻开手心,燃起一簇咒火,冷声道:“你想怎样?” 语毕,眼前白影一晃,我还没愣过神来,便见那原本十步开外的白衣公子不知何时已到跟前,低头向我一笑,折扇已经挑起我的下巴。 我大怒,正想将手中咒火拍在他那张俊脸上,却被段杞年一把挡下。眼角一扫,瞥见一抹刀光袭来,堪堪停在白衣公子的脖颈处。 段杞年手执剔龙刀,向他眯了眯眼:“好男不跟女斗,小姑娘经不得事,你别吓着她。” 这就是师兄,他可以欺负我,但是若有旁人动一动他的师妹,他比谁都要桀骜。 三个人离得那样近,几乎可以听闻到彼此的呼吸。我想侧脸甩开白衣公子的折扇,不料他加重手上力道,让我无可挣脱,然后缓缓靠近我,道:“小妖精,下次再中了春药,别找他,找我。” 我脸颊上瞬间火烧火燎。 这货道貌岸然,其实是个跟踪狂登徒子!这是我的第三个反应。 白衣公子一笑,那眉眼俊极,然后收回扇子,身姿轻快如白影过隙,眨眼间便又立在十步开外。 “段公子,中天仙宫的仙宴,你也不想参加?”白衣公子笑眯眯地道,“这次仙宴不同以往,集邀了人、妖、魔三界的散仙。” 段杞年脸上煞气冷凝。 白衣公子继续说服:“到底有什么好处,去了你就知道了。你们散仙苦苦修道,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留在天界吗?不借这次机会瞧瞧?” 这分明就是利诱师兄!我叉起小蛮腰,正打算使出一招“河东狮吼”,不料段杞年挡住我,问:“此话当真?” “当真!” “帖子收了。”段杞年伸出漂亮的手指夹起帖子,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为何这么苦心劝我?” “本座不是白帮你的,自然要从你那里讨些好处。你放心,我要的,你给得起。” “那就一言为定。” 白衣公子满意地点点头,凤眸又往我这边溜了一眼,看得我背上起了一层粟粒。他见我不自在的模样,轻笑一声,白影又晃,瞬间消失在山林深处。 我忍不住问:“师兄,他是谁?” 段杞年只是看着那张名帖,没有答话。他只是回头看我,眼神中有太多我不懂的东西。 我莫名恐慌起来,一种不安的情绪蔓延全身。 “阿舒,别问了,”半晌,他才缓声道,“记住,今天捉了一个散仙的事,全部记在我头上。” 我沉默。 回到栖居的小楼,阖好门,我才记起妖灵袋的事情:“快将那个散仙放出来,也不知被里面的化妖气闷坏了没有。” 段杞年闻言,半跪在地上,将妖灵袋的绳子一点点解开。他解得极仔细,瘦削的手指在绳子上左扯右拉,就将缠死的结扣给解了开来。 妖灵袋囊口逸出一股青烟。烟丝散去,美人闭着眼睛躺在地上,看来已经昏睡过去。 身后响起拐杖拄在地上的笃笃声。我回过头,看到师父从里间蹒跚步出,鹤发童颜,一双眉眼似乎已经得知了全部事实。 “师父……”我嗫诺,不敢看他。 师父并未理我,只向段杞年问道:“徒儿,她是一个散仙,只是走上了邪路,你打算将她怎么办?” 天光洒在段杞年浅金色袍子上,折射出细小灼目的芒丝。他跪在地上,低首敛眉,道:“师父,她是徒儿的一个故人,求师父将她暂留在这里。” “可她使用过邪术,身上已经沾染魅气,你不在乎?” “徒儿愿意用三昧真火消去她的魅气。” “那会耗掉你的修为。” 段杞年顿了一顿,道:“徒儿不在乎。” 师父捋着胡须,哈哈一笑:“你想清楚了就好!” 我懵了。 虽然同为散仙,但收留一个使用过邪术的散仙,这分明有违门规。 “师父,为什么?” 师父捻须而笑:“阿舒,你师兄命中必经的劫数到了。” 那一刻,如五雷轰顶。 每一个散仙都知道,若要成为上仙,必定要经历一番劫数。有的散仙在劫数中覆灭,也有的散仙克服了劫数升入天界。我万万没想到,师兄的劫数来得这样快。 “这个女子,就是师兄的劫数?”我嫉妒得咬牙切齿,“她明明是个狐媚子,我亲眼看到她勾~引南王爷!” “阿舒!”段杞年出声阻止。 “她就是就是!这样一个不洁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你的劫数!” 师父瞥了我一眼:“谁说劫数非得是情劫?” 我怔住。 “劫数有千千万万种,算得出开始,算不出结局,其中的机缘更是无法言说。”师父劝我,“阿舒,就让你师兄做他想做的吧!” 我盯着躺在地上的美人儿,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 那美人用过邪术,所以自身的仙气大打折扣,再加上在妖灵袋里伤了元气,就这么昏昏沉沉地卧床不起了。段杞年将她放置在西屋里,每日炼制丹药救治。 我去看过一回,美人躺在床上,柔弱无骨的身体像一条蛇。这样美丽得有些咄咄逼人的女子,如果说她不是师兄的情劫,我才不信。 “喂,你贵姓?”我在床边坐下,随口问。尽管没指望得到回答,但是我还是听到她口中逸出气若游丝的两个字:“乐菱。” 我吓了一跳,转头看着她渐渐睁开的眼睛,往后退了两步,提声喊:“师兄,她醒啦!” 段杞年闻声,端着一碗汤药款步走进来:“也该醒了。” 我上前将乐菱扶起来,让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段杞年端着药碗,我一手搂肩,一手用汤匙喂她喝药。刚喝了三口,乐菱就清醒过来,抬手一挥,药碗就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滚开!”乐菱花容失色,“救命,救命啊!” “闭嘴,我们就在救你的命。”我用汤匙点了两下,就封住了她的哑穴。乐菱惊恐万分地奋力挣扎起来。 我正打算封了她的全身穴,不想在段杞年出声道:“阿舒,你将她放下,出去吧。” 什么叫做孤男寡女,这就叫孤男寡女,更何况两人还是旧识。我将头一扭:“有什么是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 段杞年盯了我半晌,直到我浑身发毛,才撩袍坐下,道:“出去。” 我不甘心,作势一把抓住乐菱的手,一惊一乍起来:“什么,你怕被我师兄袭胸?怕他上下其手?放心,有我在,保证你的清白,日后还能风风光光嫁人……” 可能是他的目光太慑人,刚才还惊恐的乐菱,此刻也安静下来,只是怔怔地看着我。我越说越没劲,最后底气不足地住了口。段杞年指了指门,又道:“出去吧。” 我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蹲在长廊底下,支起耳朵听着屋内的动静。只听段杞年问她:“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 只听美人忿忿然道:“你这叛徒,少假惺惺!若不是你,天池的仙族怎会覆灭?” “我不是叛徒。” “那你也脱不了干系。” 一阵可怕的沉默之后,大概是师兄觉得再这么争论下去也毫无意义,便问道:“你为什么对我用烂桃花这种法术?” “我只是想勤练法术,谁知道给你招惹上了。”乐菱回答。 我在门外听得十分火大,她竟然是勤练法术!她可知道,师兄被那个王家大小姐缠了多久么? 段杞年低笑:“是么?那堂堂仙族公主,为何要用桃花姬这种邪术色诱南王爷,还用上了香珠粉?” 不知道乐菱回答了什么,我只听到一些喁喁私语,就好像蚊子在哼哼,于是渐渐地就犯了困。 我坐在木阑上,靠着廊柱打起了盹。不知过了多久,段杞年才开门走了出来:“阿舒,炖二两官燕给她。”就径直离去。 我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一抹鼻子,竟摸出三只瞌睡虫来。怔了一怔,我恍然大悟,气得将瞌睡虫捏个粉碎,冲着段杞年的背影咬牙切齿:“你卑鄙!” 他没有回头,远远地丢下一句话:“偷听的才卑鄙。”说完,他回过身,眯着眼睛看我:“阿舒,你若按我说的去办,剔龙刀就是你的了。” 剔龙刀! 我来了精神,那可是天下第一刀,形状可大可小,易于藏匿在身上,是多少皇族名门武林世家争抢的武器! “此话当真?” “师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咧开嘴笑了,一溜烟地跑去了库房,取了二两官燕。经过一刻钟的功夫,官燕经过水的浸泡,膨胀成洁白通透的一团。我在砂锅里放好官燕,加上冰糖,然后就摇着小扇子煽起炉火。 那时候的心情,我想起来就得瑟。 当时,我根本就没有想过,段杞年为何要将这把名贵的宝刀赠给我? 如果我早一点知道,我宁愿不要那把刀,也要他在我身边。 第二章 公子无双,陌上人如玉 第三章 天书易解,心结却难纾 第四章 阴错阳差,惹一世情苦 第五章 流光乱舞,仙地路迢迢 第六章 碧水澄明,往昔现波光 第七章 飞天曼舞,仙踪无处寻 第八章 月瑶疑宫,伞萦西湖梦 第八章 月瑶疑宫,伞萦西湖梦 偷偷地伸开手掌,躺在掌心的是一枚粉色香囊。 我心头一跳,师兄竟然要我将这枚香囊交给一位魔妃?怎么送? 还未等我想好,鹰隼就已经开始向重睛鸟频频袭击。 我伏在重睛鸟的背上,从头上拔出白玉簪。玉簪迸发出道道锐气,斩断了鹰隼的几根羽毛。碎羽落下,下面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鸟人,我们现在怎么办?”重睛鸟大叫着问我。 “当然是斗败它了!”我握紧了手中的玉簪。好在还有这么一件仙物防身,应该还是有胜算的。 “这种俗物不在话下!”重睛鸟嗤之以鼻,但是随即迟疑地道,“可是鸟人啊,我们真的把这鹰隼给斗败了,那魔王会不会多疑?” 我一怔。 这个魔王也太过暴戾了吧。方才不过段杞年出言阻止他将我收入后宫,他便想刀兵相见。要知道,我们好歹也是中天仙宫派来的上仙,他竟然都没有丝毫的顾忌。 为什么? “鸟人,快做个决定吧,我们到底要如何是好?”重睛鸟继续和鹰隼周旋,心疼地看着自己的羽毛被啄掉,“这货一定嫉妒我比它漂亮,专挑我的尾羽下嘴!” 画面在我脑海中一幅幅地回闪。夙无翊先是故意让我和鹰隼决斗,然后段杞年暗中交给我一件香囊……难道两人是串通好了的? 我眯了眯眼睛,伏在重睛鸟的耳边道:“咱们佯装落败坠地,但是要坠到一个叫月瑶宫的地方。” “月瑶宫?”重睛鸟往下看了一眼,“你别说,还真有个地方叫‘月瑶宫’,宫里好大一个水池啊!” “对,就冲着那个水池栽下去!” 重睛鸟会意,仰脖惨叫一声,然后无力地一收翅膀,直直地向下栽去。我闭上眼睛,紧紧地搂住它的脖子。 这一切……很快会过去吧? 水花如意料中扑面而来,一股凉意包围了身体,我坠入水池中。凭借着一丝力气,我奋力蹬水向水面浮去。刚露出水面,只听到有人惊呼:“魔妃,她们浮上来了!” “快,先将那只大鸟捞上来!”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两眼一黑,这宫里的女人果然是势利眼,要救就先救那个最重要的。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向岸边游去。近了,更近了,我甚至都能嗅到岸上女子的体香,和着细细的风飘过来,沁人心脾。 夙无翊让我注意月瑶宫,难不成,这里面有人也是我们的“内线”? 我抬眸往那群女子看去,当看清楚为首的女子容貌,不由得浑身一震! 那女子真是美,世间多少华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若将她比作牡丹,那么牡丹太过俗艳;若将她比作为杨柳,那么杨柳太过漂浮;若将她比作春雨,却又没有她的半分气势。 “魔妃,神鸟已经救上来了。”一名宫女向那女子道。 “好,但愿神鸟没事。” 原来,这么美的女人竟是魔妃,那么她就是师兄所说的瑶华魔妃? “姑娘,来,抓住这根杆子。”一根杆子伸在我面前。我抓住杆子使劲一攀,就爬上了岸。宫女七手八脚地给我裹了毯子,我这才感觉身体不那么冷了。 瑶华向我温婉一笑:“姑娘,快进屋暖着吧。” 我点头,故意装作脚下不稳,一个倾身向前。瑶华忙扶住我:“姑娘没事吧?” 趁着这功夫,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将粉色香囊塞给她,飞快地道:“没事。” 她微诧,却不动声色地道:“没事就好,这里的善后就交给我了。” 一队侍女拥着我往屋里走去。有侍女小心地将我的头发擦干散开,我对着铜镜,忽然看到发髻上空空落落的,那根白玉簪不翼而飞了! 我怔了一怔。 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想起他调笑着将那根簪子为我戴在发上,对我说,女孩子家太素净,总是不好的。 我扯开毯子,拨开侍女们就往外冲。身后惊叫一片:“姑娘,你还没换衣服!你要去哪里?” 迎面碰见了瑶华魔妃。她拦住我问:“你要去哪里?”我顾不得理睬她,径直跑到湖边四处寻找。没有,哪里都没有那根玉簪,定是掉到湖里了。 我急得火烧火燎,咬咬牙便跃到湖中去了,拼尽力气往落水的地方游去。算准位置,深呼吸一口气,我便扎了个猛子往水里钻。 好在池水澄清,我有千年的修为,总算看到玉簪静静地躺在湖底,已经被淤泥埋了一半。 我心中一喜,继续下潜,伸手将玉簪抓在手里,然后转身向水面上游去。然而就在这时,一股力道从脚上传来,我低头一看,一丛水草将我的脚牢牢抓住。 糟糕! 我使劲蹬了几下,都没有甩掉水草,反而让它愈缠愈紧。挣扎中,我看到水草的根部竟然生着一双眼睛,闪着乌色的幽光。那水草的长缕也像人的手臂一样,缓缓沿着我的腿向上,将我越拽越紧。 水草精? 糟糕,使不出仙术,我连这个低级的小魔精都斗不过。 心里越着急,手上越使不上劲。随着时间的流逝,一股紧窒感在胸中升起,让我有些头晕。 难道,今日真的要被淹死了吗? 眼前有一抹白色飘来,像是段杞年,又像是夙无翊。那人伸手横劈一掌,便有一股水龙汹涌而来,将缠在我脚上的水草劈得根根俱断。诡异的是,那水草断裂处竟然有红色的液体溢出,像鲜血。 有人从后面伸出两臂将我架起,向上游去。 “救命……” 我只剩一丝力气吐出这句话。 昏睡时,做的梦真是糟透了。 总觉得有人一直在数落我,各种声音在耳边响起,都好像商量好一样,不肯让我睡个好觉。 一会儿有人在我耳边喊“鸟人你是个笨蛋”,一会儿我又听到有不少人在旁边嘀咕“这姑娘怕是吓傻了吧”,一会儿又仿佛四下无人,只剩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床前对我道:“不知道你这丫头在想些什么,整日嫌自己丑,难不成还有人比你跳菩萨蛮更美么?” 吵死了,真是吵死了。 更离谱的是有一次,我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话,热气扑过来,弄得脸上很痒痒。他说:“不就一根玉簪子么?这么稀罕的话,嫁给我我就送你十根八根的。” 谁稀罕那支玉簪子,谁要嫁给那只臭白虎? 我急着反驳,但是眼皮上仿佛压了千斤重,怎么都睁不开。等我神思终于清醒了一些,猛然睁开眼睛,我才发现眼前白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快告诉魔妃,姑娘醒了!”周围乱糟糟的声音响起。 我挣扎着起身,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楚周围陈设。这宫室一样是木制结构,窗棂处生出几朵白芍药,幽幽地送着香。 想着这木头被做成窗户还能活着,我就打了一个冷战。 瑶华在侍女的簇拥下匆匆赶来。她一把扶住我,道:“姑娘何必急着起来,快睡下。” 手心里一凉,是有人将那枚玉簪子塞在我手里。 “姑娘,别急,这玉簪子好好地在这儿呢。”宫女道。 我定睛一看,果然是夙无翊送我的玉簪,映衬着窗纱渗进的月光,白润白润的,煞是好看。 “这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吧?”瑶华仔细地看着我:“仔细收着,别再丢了。” 我茫然地点头,忽然记起了什么,忙问:“夙无……不,段杞年呢?” “你是他的什么人?” “小女……是段大人的师妹。”瑶华眼中透着真诚,让我决定说出实情。不料,瑶华神色一变,将左右的宫女喝退,然后拉着我的手,悦笑道:“原来是他的师妹,瑶华真是眼拙了。” 我受宠若惊:“魔妃认识我师兄段杞年?” “也不算认识,只是听说过段大人的威名罢了。”瑶华的目光有些闪烁,“对了,魔王收下了神鸟,高兴得很,原打算带你们去看看天池风光,但你身子骨不好,所以你们只能在这里多留几日了。你师兄让我转告你,让你在这里安心养好身体。” 我觉得脸颊烧了起来,嗫诺地应着:“我那日落水,定是被许多人耻笑了。” “没有,大家都吓坏了。魔王后悔不该让神鸟和鹰隼互斗。说起来,还是堇月不懂事。” 我怔了好一会儿:“恕我冒昧,堇月公主是你的……” “堇月是我的女儿。” 我大吃一惊。我从未见过像瑶华这样的美人儿,更没想过风华正茂的她竟然有了一个那么大的女儿。 正纠结,瑶华已经拍了拍我的手:“姑娘,多休息吧,我让人给你送点心来。” 难得这样的美人,又难得这样和气。我道:“多谢魔妃。” 瑶华扶我睡下,起身向外走去,刚走了两步,却身形一歪,忙去扶花架。结果一架子的花盆乒乒乓乓地掉落下来。我惊道:“魔妃,魔妃你怎么了?” 两名宫女跑进来,看到瑶华瘫软在地上,顿时慌了手脚:“魔妃的病又发了!快扶魔妃去歇着!” 我从床上下来,跑上去一看,顿时暗自心惊。瑶华牙关紧咬,脸色惨白,透着一股……死相。 师父曾教过我们一些医术,所谓望闻问切皆不可废,从看到瑶华的脸色,我就隐隐觉察到——她活不长了。 侍女们手脚麻利地将瑶华扶了出去。 我重新躺下休息,却睡意全无,索性去问留下的一个粉衣侍女:“你们魔妃得的是什么病?” 侍女答:“那是魔妃娘娘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顽疾,久病成疴,都几百年了。” 我“哦”了一声,然后将纱帘放下:“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她向我礼了一礼,轻步出去了。 翌日醒来,有侍女过来服侍我用早膳,梳洗,态度很是恭谨。我吃了一些点心,然后问:“你们魔妃的病怎样了?” “回姑娘,要过十个时辰才能苏醒。” “能带我去探望她吗?” “这……”侍女为难地对望一眼,“姑娘,这可使不得,魔妃病的时候从不让外人见的,我们也只是在外面端茶递水的。” 见她们的确无能为力,我也就不再勉强。只是那池中的水草精,以及魔妃的怪病……让我觉得这座月瑶宫一定有很多秘密,必须要等夜深了探一探才是。 好不容易熬到夜晚,瑶华魔妃依然没有露面,我便吩咐侍女服侍我早早歇睡了。 大约到了夜半三更,估摸着周围宫女都睡了,我才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将窗扇开了一条缝。 天穹上笼着一层似烟非烟的微云,丝毫也遮不住皎洁月光。甫一开窗,清辉便如一匹上好的流绮,瞬间铺陈到眼前。我看得呆了呆,难不成天池这种仙地,连月光都比人间的好? 这样好的月亮地,其实是不适合夜探的,但是隐藏得好一点,也能蒙混过关。我打定主意,返回到床边披上衣服。 然而就在找一件披风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我努力地回想,只记得侍女将披风搁置在橱子里就退下了,眼下怎么橱子里空空如也? 正想作罢,身后忽然投来一道影子:“在找这个吗?” 我死死捂住嘴巴才没有尖叫出来。回头一看,夙无翊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站在身后,手里正是那件披风。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一把将披风拿过来裹上。 他闲看我一眼,道:“赏月。” “赏月赏到魔王的后宫里了?” 他唇边轻笑:“你大概不知道吧,这月瑶宫的池水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做月沼。传说在月挂高空的夜晚,一个人往月沼中看去,可以看到两个影子……” 我心口狂跳:“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瞬息靠前,凑到我眼前问:“想带你一起去赏、月、沼。” 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他便一把将我拥在怀里,借着一股风力飘到了窗外。我在他怀里挣扎:“变态,放我下来!” “放你下去,可就看不到好戏了。” “什么?” 他贴在我耳边,一字一字,道:“你不想知道你师兄为什么要送一个香囊给她吗?” 心突突地乱跳。我失声问:“你知道?” “嘘——”他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动作,然后带我轻飘落在月沼边上,拂起袍角单膝跪下。“来,小花花,往水里看。” 清辉洒满月沼,映得这一池碧水如同明镜一般。我小心翼翼地往水中一看,只见水中映出了我和夙无翊两人的影子,只不过我一脸严肃,他一脸得意。 “怎么了?”我紧张。 “我们是不是还蛮有夫妻相的?”他笑眯眯。 我无语,侧目看向他:“你还能再无聊点吗?”语毕便闪电伸手扣在他的后脑,作势想把他按入水中。他轻巧避开,边后退边笑道:“小花花,你这样惊扰了另外一对璧人,可不好吆。” 身后水声哗哗作响,如极薄的书页疾速翻过。我一悸,回头却看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景象—— 只见月沼中央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呈磅礴之势转动全池,水汽一波波地向岸边涌来,扑得脸上冰凉一片。然后那漩涡越来越深,最后竟然竟裂开了一条缺口,像一条“水道”连接了岸边和池底。 月光下,只见有两道身影向缺口飞来,倏忽间便隐入水道之中。 “跟上!” 夙无翊从身后抄起我的腰,飞快地带我扑进水道里。眨眼间,湖面已经在我们头顶,两旁的池水却如自动避开我们,脚下是泥泞滑腻的湖底青荇,这景象诡异无比。 走在前方远处的两人燃起了两簇咒火,照亮了这冰冷幽暗的水底。 我突然记起了一个问题:“夙无翊,在这里为什么不能使用仙术?还有,为什么你可以用仙术?” 他笑答:“我原本就是不拘于天地的一只白虎,又有什么能制住我的?不过,你竟然没发现你早已恢复了仙术?” 我诧异,试着念动咒语,果然在指头上点亮了一簇咒火。 “魔王初次见你们,自然会防备得紧些,估计是用了什么法术,将你们的仙术给弱化掉了。” 他伸手往水里一抓,抽出一颗晶莹通透的水珠来递给我。“月沼里的水灵珠,可是比西天王母果园里的葡萄还美味呢。” 我迟疑地接过水灵珠,试着放进口中,感觉那珠子入口甘甜,一直甜到了心里。我惊喜道:“太好吃了!” “可不能吃多,不然月沼的主人可就发现了,”他眸中闪过一丝亮光,“话说,你真的认不出那两人的背影吗?” 我闻言,仔细辨认那两人的身影,最后忍不住心惊肉跳起来。 “那是你师兄和瑶华魔妃。”夙无翊在我耳边轻落一语,证实了我的猜测。 我举目看他:“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来此地?” “别忘了,我可是西方战神。这个游戏只要我想玩,就不会结束。”他搂在我腰间的手紧了紧,“跟上吧,看他们在商量什么。” 跟着那两簇咒火走了半晌,终于到了水底。身后那条水道也渐渐合拢。夙无翊默默念起了避水咒,于是我和他周身便结起了一个结界。 我们隐藏得很好,所到之处甚至没有惊起一丝一毫的水纹。一边跟着段杞年和瑶华,我们一边隐藏在池底的石块后面。不知道行了多久,夙无翊示意我压低身子,我才停下稍作休息。 他向上指了指,示意我往外看。我悄悄扒着石块,往外一看,顿时通体冰凉。 眼前不远处,是紧紧相拥的两人。他们抱得那样紧,那样密,已不容许任何人能够插到他们中间。 是段杞年和瑶华。 原来那个粉色的香囊,就是这样的一种约定。我不由得心生苦涩:师兄,你可知道我没有仙术护体,坠入水中差点被水草精给缠死? 许久之后,我才听到瑶华轻声道:“望澜,我们终于相见了。” 段杞年哑着嗓子,道:“是啊,都十多年了,你如今是魔王的魔妃了……如果当年我决意留下死战,也许就没有今日的遗憾了。” “别这样说,望澜,”瑶华抬手轻掩住他的口,“你不能死,你死了,谁来为天池的散仙族报仇?” “这么多年,委屈你了……”他微黯然。 “散仙有什么罪,蛇魔族竟然丝毫不手软,为了占领仙地而大开杀戒。这仇,怎能不报?”瑶华恨恨地说,全无白日里那样的温婉之气。 其实并不是第一次看仇恨的容颜,段杞年和乐菱都有过同样的神情,可是我突然觉得瑶华很陌生。 段杞年顿了一顿,才道:“瑶华,我已经准备好了,蛇魔族就等着覆灭吧!” “不,望澜,那个方法太凶险了,不到最后一刻我不想那样!”瑶华痛心地道,眼中开始泛出泪光。 我看向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的夙无翊:“师兄准备用什么凶险的方法?” “不知道。” “你不是西方战神吗?” “西方战神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想什么?”夙无翊慵倦地道,然后瞥了我一眼,颇有玩味地问:“对了,现在才发现他们两个是一对,这有没有让你大彻大悟?” 我将身子往下缩了缩,想了一会儿,问:“夙无翊,你千方百计地留我在师兄身边,带我来这里,难道就是想让我亲眼看到,师兄早已心有所属?” “没错。”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 “你想知道他们的过去吗?我可以告诉你。”夙无翊轻牵住我的手,脸庞微微向我低下来,眉骨的弧线好看得紧。 “你说。”我几乎是浑身无力地坐在水底。 于是,他开始用私语传音,絮絮地讲起了那段尘封的往事。 其实还能有什么出奇的内容呢,无非都是那些狗血的套路。和师父住在帝都城的时候,我曾偷偷溜出去看过社戏。才子佳人,两小无猜,是这个俗世最津津乐道的谈资。 当时我把那些故事都记在心里,然后回去之后就讲给了段杞年听。可是他面无表情,他说,不过是些无根无据的传说,一点都不动人。 我只以为是段杞年冷情,是他心中没有男女欢情。原来,是他心有所属,所以这世间再美好的故事都入不得他的法眼。 夙无翊说,段杞年是天池散仙族祭司的弟弟。天池散仙族曾经是那样地风光。 彼时,瑶华在散仙族中长大,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 所有人都以为,瑶华长大之后一定会嫁给段杞年。而两人的感情也的确很好,青梅竹马般的一同长大,徜徉在碧绿草原之中,那股情意便自然而然地萌芽,生长。 可惜事事并不如意。很快,天池散仙族便发现——瑶华的仙力很弱,而且自幼便得了一种怪病,每到月中的时候必然会晕厥,整个人如同死去一般。 族中懂医术的老人都说,这种病是一种不祥之兆。 老人还说,随着瑶华年龄的增长,这种病会越来越重,最终会夺去她的生命。 段杞年一心一意要找到医治她的方法,终于得了一本古老的医书,书中记载了如何根除这种病症。 可是,没等到他寻来治病的药材,被赶出魔界的蛇魔族,就开始向天池散仙族大举进攻。在一次战争中,蛇魔族掳走了祭司。 段杞年为了救回自己的哥哥,在沙场上屠杀了很多蛇魔。蛇魔族节节败退,终于将祭司送了回来。 祭司回到天池,第一件事就是宣布魔王的交易。他说:“魔王只要我们族中的第一美人,就愿意休战。” 瑶华不同意,但是整个散仙族人都开始反对瑶华和段杞年的婚事。一是只要瑶华离开就可以停止这场战争,二是瑶华被视为不祥之人。 段杞年也不愿意让瑶华离开自己一步,但是拗不过全仙族的人。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的祭司哥哥为了保命,向天池族魔王大肆夸耀瑶华的美貌,然后将她献给了魔王。 瑶华说,十几年来,每个日日夜夜,她都在恨。 魔王给了她无上的荣宠,她却觉得屈辱。更多的,是对爱人的思念和对族人的痛惜。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她当初宁愿和段杞年不相识,不相知,不相爱。 “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 夙无翊面色和缓:“是不是很感动?” 我二话没说,念动避水咒,从他所织造的结界中游出,悄无声息地向来路游过去。 夙无翊连忙跟上来,低声道:“还是等他们开了水道再回去吧,瑶华在月沼里积攒了很多魔物,万一半路上围攻你就不好了。” “不用你管!”我回头看已经游出老远,不可能让师兄发现我,才对他道,“夙无翊,这对我真的很不公平!你知不知道,我从六岁就、就……” 一边说着,我一边流下泪来,怎么都停不住。 六岁那年的惊鸿一瞥,让我对段杞年死心塌地了这么多年。可是夙无翊却将残酷的真相在我面前撕开——原来他从未在意过我,连同那些偶尔的温柔和呵护,也不过是假象罢了。 夙无翊一挥袍袖,便解了我的避水咒,将我一把扯进他的结界。 我有些恼火地挥拳,却被他中途硬生生地截住了手腕。抬眸,他眼中略带了一些怒意。 “你说这对你不公平,可是你又何尝对我公平?”他反问,“是谁说舍不得我死,是谁说要我在她身边一生一世?” 我怔住。 “夙无翊,那都是前世的事情了。” 他冷哼一声,眸光灿若寒星:“对于你,那些都是前世。可是对于我,却是历历在目!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帮你恢复了一部分记忆,你却心冷如此!” “别说了!” 我再也忍不住,从腰间抽出剔龙刀便向他砍去。本想让他离我远一些,没想到他竟然竟不闪不躲,生生挨了我那一刀。 剔龙刀嵌入他的肩头,血顿时流了出来。我大吃一惊,忙将刀抽了回来,抬手去捂他的伤口:“你,你为何不躲?” 他口吻云淡风轻:“我才不躲。如果这一刀能让你的心更痛一点,我就疼值了。” 我哑口无言,半晌才喃喃道:“疯子,你这个疯子。” 他将我的手拿开,自己撕了快衣襟将伤口裹了。“小花花,你知道吗?上古神祗真的是活得太久太久了,以至于长日无聊,总会寻求各种各样的慰藉。” “这刀伤也是慰藉?” “当然了,”他笑得没心没肺,“只要是你给的,都算。” 我默然了片刻,才道:“夙无翊,既然上古神祗的日子那么悠久,我和你在一起的那段岁月,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煞有介事地点头,然后提议道:“你想知道这个,不如来我的随身空间里逛逛?” 其实这句话也是白问,他根本就没等我同意,就抬手一挥,周围的池底景色便开始了变化。 那些黑乎乎的水草变成了依依杨柳,那些群游的鱼类变成了灿烂春花,周围冰冷幽暗的池水也渐渐变低,最后成了一面澄明无际的碧湖。 湖上还有一座小桥,遥遥地架在蒙蒙烟雨中,隐约若现。 我吃惊地看着周围:“这是……江南吗?” “这是我的随身空间,早就想给你看了。”夙无翊向我微微一笑,“走,看在让你心痛的份上,我请你喝茶。” 走到不远处的一家茶铺里,桌上早摆上了茶碗和茶荷。我闭上眼睛闻了闻茶叶,果然是今春的新茶。 热水沏下去,茶水青碧可爱,醇香四溢,馋人得紧。我拿起茶碗喝了一口。 夙无翊澹然而笑,指了指远处的桥:“看到那桥了么?” 我兴趣缺缺地往那边瞄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看到了。怎么了?” 他似乎沉浸在回忆中,凝望着那座桥,道:“你还是人参精的时候,就十分向往山外的世界。那时候我游历人间也有几千年了,就答应你,会将那些人间胜景都放在随身空间里,一个一个地给你看。可惜,没来得及……” “现在也不迟。” “是,现在也不迟,”他温声说着,“那是西湖的断桥,流传着一个美丽的故事。一个叫许仙的人救了一条白蛇,白蛇心怀感激,在千年之后修炼成人,嫁给了许仙来报恩。当时,他们就是在桥上相遇,以伞定情。” 我听得入了迷:“这故事是挺动人的。” 夙无翊温柔款款:“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和我们很像吗?” “……”我差点又被茶水噎到。 “是很像的。你不是问我‘我和你在一起的那段岁月算得了什么’吗?你看,你救了我好几次,而我当然要以身相许。”这只白虎说得再顺溜不过了。 我争辩:“那不是救你,我不知道你有能力自己应付的!” “我不管,反正我就赖上你了。”他开始耍起无赖,“你也知道你师兄心里没有你,你不如舍了他,从了我如何?” 我艰难地将茶水咽了下去,摇了摇头。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他依然笑意盎然,执起我的手腕:“小花花,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什么?我眼皮突突地一跳。 “你和段杞年的手腕上系着一条姻缘红线。我知道,正是因为这条红线,你才会对他倾心。”他的笑容一点点地透出危险来,如缓缓步出黑暗的猎豹,“我可以帮你将这条红线断掉。” 我惊得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喊:“不要!” “嗯?”他眯了眯眼睛,周身散发出肃杀气息,“不相信我西方战神的刀法?” 我惊慌地想将手腕抽回来,却发现整条胳膊都僵硬无比,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住。他的仙力比我高上不知道多少倍,如果他要斩断我的姻缘红线,我真的没办法抵抗…… 我甚至想到,如果在做人参精的时候就知道他是高高在上的西方战神,我绝对不会接近他。 他是上古的神祗,每隔四万年遭受一次天劫,然后可以继续在那座神宫中受万世敬仰。而我呢,也许可以做一个碌碌无为的神仙吧,可是若是和他比起来那简直是天上地下…… 仙寿并不是永不终结的,仙子也会垂垂老矣,要不然我师父的胡子怎么花白了呢? 再说,中天仙帝很少允许上仙缔结仙姻。上一次,我听说第九仙宫的七星宫主被罚做了凡人,因为他执意要娶一位善舞的仙娥。 夙无翊这样做,只能是玩火自焚,只能是让我和他越走越远! 我心中剧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举起左掌,手中顿时多了一柄散发着冰凉气焰的利剑,剑身上雕满了凤凰和古老咒语的花纹,锐气沸腾,只需望上一眼便被震慑。 “别怕,白虎战刀很锋利,不会弄疼你的。” 他越是温柔,我越是惊慌。眼看着那刀刃就要挨上我手腕间散发着淡淡光芒的姻缘红线,我终于尖叫出声:“夙无翊,求你了!” 白虎战刀停在半空。 “为什么在知道他不爱你之后,你还要保留这条姻缘红线?”他抿紧唇,眉头紧蹙,眸光里的热度瞬间消退。 我颤抖着嘴唇,一字一字地问:“夙无翊,假如有一个人视你于无物,弃你如敝帚,恨你入骨髓,你还会不会爱她?” “会。” “我也会。”我闭上眼睛,“这就是原因。现在,你砍吧。” 我等了许久,而他一直沉默。蓦然,他问:“一瞬倾心,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那声音像笑,又像在哭。 十年前的那个雪夜又闯入我的脑海,明澄澄的月光下,一身雪白的小白虎卧在雪地里,也是用这样一对黑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只要你一瞬间的倾心……他曾这样对我说过。 值吗? 你是上古神祗,大好的仙途摆在你面前,你却来这里和一个毫无修为,因为上一世是人参精才化为人形的笨蛋一起蹉跎韶光? “一瞬间的倾心,就那么重要吗?”我喃喃地问。 “重要。” 我依旧闭着眼睛,道:“一刹那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夙无翊,别说一瞬倾心,就是一刹那都不可能。” 手腕上的力道蓦然箍紧,引起一阵阵的痛楚。就在我以为他想将我的手腕扭断时,那股力道突然消失了。 我舒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看到他已经收起了白虎战刀,淡淡地对我道:“我送你回去。”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往天空一划,西湖、杨柳、烟雨、断桥都不见了,我和他仍然站在阴冷幽暗的月沼水底。 他伸手往水中一劈,池水便裂开了一条道路。他领头走进水道,示意我跟上:“走吧。” 认识他这么久,他是第一次表现得如此疏离。 一瞬间的倾心。话倒是动听,可是那其中的真意又能有多少呢? 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快步跟上他。等到了岸边,回头看去,那池中裂开的“水道”又缓缓地合上了。 抬头望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月亮已经隐入乌云,整个天空阴沉沉的,寒风呼啸,似有一场风雪要来。 “天池的天气就是这样多变。”他语气清淡地说,变戏法一般拿出一把伞,不由分说地塞到我手里。 我看着手中绣着片片梅花的青绸伞:“这是……” “天池和别的地方不同,十五年前这里死了很多散仙,怨气冲天。那些受了怨气沾染的精魄便会化作雪花。你还是不要让那些精魄沾身为妙。”夙无翊仰头看了看天空,“就要下雪了。” 尾音很淡,淡得几乎察觉不到。 他突然自嘲地笑了笑,兀自转身离去,背影有些寂寥,在花影扶疏处晃了一下,便再也看不到了。 我莫名有些失落,将青绸伞捡起。泛着光泽的青色绸缎,触手冰凉。 夙无翊,你只知白蛇和许仙以伞定情,可知这“伞”和“散”谐音,最不受心思细腻的有情人所喜。 这么一想,手中的青绸伞便沉重起来。 天阴沉沉的,冷风一阵阵地刮,竟然如他所言飘起了雪花。一时间雪落得洋洋洒洒,很快就给天池覆上了一层雪白。 我微微诧异,没想到在灵虚宫外,也看到了这种精魄化作的雪花。 十五年前,仙族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一场腥风血雨? 我心中一边感叹,一边顶着冷风在路上上走着。伞骨是上好的青竹做的,将一袭绸缎撑开覆在头顶,果真让心里多了一份安定。 只是手里的伞很奇怪,一有雪花沾上伞面,便如天狗食月一般缺了一块。渐渐的,那伞一点点消失,最后在我手中化作一缕轻烟,飘散而去。 最后,我怔怔地站着,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 而刚才飘散的雪花,竟然也渐渐地停了。 我方才的话似乎真的伤了他的心,让他决绝得连个念想也不留。 第九章 幻海生变,一朝繁华碎 第九章 幻海生变,一朝繁华碎 回到月瑶宫,一夜无眠。 梦中落雪缤纷,总是让我回忆起十年前的那个雪夜。 那时候,尽管双手冻得通红,我依然吃力地摇着梅花树,让红梅纷纷落在地上,遮盖住小白虎的脚印。 我当初救他,完全没有任何原因,只是不愿看到任何悲苦的事情罢了。没想到,他也根本不需要别人去救。 所以也没有将那句话真正放在心上。他说,我只要你一瞬倾心。 我突然有些难过,我又何尝不想要段杞年的一瞬倾心?可是他总是若即若离,让我摸不到头脑。如今这千千结还未解开,我又记起了前世的一段缘分,更让我百肠纠结。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让我们走到了这一步? 翌日,瑶华也没有在月瑶宫出现。 心情难免有些寥落,我独自步出宫门向客居的仙殿走去。 微雪清寒。虽出了太阳,但空气中到底带了冷意,直溜溜沁入心脾中去。 刚进仙殿,便被雪白的剑光晃花了眼睛。定了定神,才看见是乐菱在宫苑中舞剑,剑光凌冽,许多树叶簌簌地落下来。 我抱臂在旁边看着,她忽然一个回身,挽了一个剑花向我袭来! 眼看着利剑带着杀气逼将过来,我躲也不躲,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就在那剑尖快刺到面上时,乐菱才一个翻腕将剑收了回来。 “好胆量。”她收了剑,淡淡地说。 “你不敢造次,”我讽笑,“这可是在天池,你最好不要惹人注目。”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将耳下的琉璃珠耳坠子晃得摇来摇去:“看来瑶华魔妃将你照顾得不错,看着真惹人疼。” “师兄呢?”懒得和她废话。 乐菱道:“去见魔王了。大白天的没人陪我,真无聊……不如,你陪我练练剑?” 我正想拒绝,不料她已经将一柄青铜剑扔了过来。我下意识地接过,向上一挡,叮的一声,两刃碰擦出慑人的火星! “和一个大病初愈的人练剑,你还真是有闲心。”我从齿缝中逸出一语,然后用力将她的剑格住。 乐菱也是当仁不让:“你知道的,我从不让我一个人受苦。你让我不快,我也只好给你一些苦头吃。” “什么意思?” “昨晚段郎,是去找你了吧?”乐菱向我凌厉地攻击,剑路畅快自然,如游龙戏凤。 原来她是吃醋吃到我头上来了。 不过,到底是当贵族养大的,她所谓剑术还是花架子多,实战水平少。没过多久,我便寻了一个破绽,一侧身避开了锋芒,然后抬手一挡,就击飞了她手中的剑。 利剑在空中飞起落下,深深地插入树干之中。 “你!”乐菱气结,转身去拔剑,未料我一步上前,将手中的青铜剑稳稳地指向她的喉咙。 她不动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我用剑尖缓缓地抬起她的下巴,冷笑道:“师兄昨晚可没有去找我。下一次,找人练剑也要长长眼睛。” 她怒得满脸通红,后退一步,一咬牙便将嵌入树干中的剑给拔了出来。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惊得呆若木鸡。 我也被那一幕惊住了。 树干上,被利剑嵌入的地方,竟然流出了鲜红的液体。真的很像是……血! 脑中飞快地掠过无数闪念。从踏进着天池魔殿的时候,一切就很不对劲。木质窗棂上会结出活生生的佛手,月沼池底的水草精,还有这会流血的树木……这一切,都显得那样诡异! “你发现了吧?”乐菱肩膀颤抖,“我们住的这座魔殿,是活的!” 我不寒而栗。 她扯了我的手,带我走进宫室。几名侍女向她行礼,被她不耐烦地喝退了下去。 “你摸一下这里。” 乐菱刷地把被褥掀开,示意我摸那张黄梨木雕花大床的床板。手掌一放上去,便感觉那床板滑腻柔软,触手生温。 “你觉得这床板像什么?” 我喉咙发干:“像……人的皮肤。” “还有这里……这里!”乐菱走到妆台前,啪的一声将菱花镜推倒。静默了半晌,那菱花镜竟然慢慢地重新站立起来! “这些都是些低级的魔?”我只觉得声音都变了腔调。 “不错!这里到处都是些无感无识,一旦被催活就会杀戮的魔!”乐菱已经陷入半癫狂状态。 “那你打算怎么办?” 她眸光冷森:“我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在作祟,是北方玄珠!” 我大吃一惊:“可是北方玄珠是找到玄武的关键!那是仙物,怎么会作祟?” 她道:“你别忘了,这里已变成了蛇魔族的地盘,如果让蛇魔族控制了北方玄珠,他们完全有可能壮大力量!” “依你看,北方玄珠在哪里?” 乐菱反问道:“北方玄珠是仙物,在天池生活的,谁和仙渊源最深?” 我蓦然记起了那张绝美的脸。 是了,瑶华魔妃,她原本就是散仙,是段杞年的未婚妻,现在的蛇魔族魔王的妃子。 含珠者,是一名地位尊贵的女子。若她拥有北方玄珠,那么一切也解释得通。 “可她天生有奇疾,怎么可能是含珠者呢?” “那有什么不可能的?”乐菱冷哼一声道,“仙族中的老人早就预言她是不祥之人,也早就反对她和段郎的婚事了。没想到,她的不祥就体现在这里。” 我突然有些后悔——昨天在月沼池底,怎么就只光顾着伤心,没有多偷听一下师兄和瑶华在商量些什么呢? “你们在说什么?”一声从门外响起,冷冽如冰玉击石。 段杞年在宫室门口背光而立,天光在他浅金色的袍子上映出一圈微光。他看着我,问:“身体好些了?” “好多了。” 乐菱早已换了一副小儿女的意态,羞赧带怯地凑过去:“段郎,阿舒方才被这天池魔殿给吓了一跳!我正安慰她呢……” 我无语地瞥了她一眼。 段杞年不动声色地反问:“哦?” “段郎,我觉得瑶华有问题,”乐菱觑着他的神色,“她纵是散仙,也终究是魔王之妃,恐怕她心怀叵测……” “乐菱,”段杞年堵住她的下半句话,不带丝毫感情地说,“瑶华没有害人之心。” “可是……”乐菱还想争辩什么,却也底气不足,索性忿忿然一拍桌案,“段郎,你以为她还念旧情吗?你到了天池,几天都不见她来拜访。” 我冷眼旁观。乐菱哪里知道,瑶华和段杞年早已暗通款曲,她不是不来拜访,而是要避嫌。 果然,段杞年微微一笑,没有答话。 我听不下去了,对他道:“师兄,若没有什么事,我先下去了。” “等一下。” 我转身:“师兄还有什么事?” 段杞年看着我,眸色渐渐转深:“夙无翊今早不辞而别了。” “啊?”我失声道,“为什么?” 看到他露出玩味的表情,我才恍觉自己失态,忙道:“其实我就是……就是问问而已。” “宫主就是这样,来如影去如风。”他仿佛话中有话,“你们莫要去寻他,也别再提及,以防泄露他的身份。” 微风入堂,转动着廊檐下高挂的八角绢灯,一时间静谧无声。我巴巴地望着段杞年,期待着他能再说些关于夙无翊的情况,哪怕是只字片语也好。 可是他没再提其他的事情,话题转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还有——明日,我们便和魔王一起去天池观光。” 乐菱顿时大惊失色。 “段郎,魔王不过是想一睹天阶的风采,你真的答应他了?”乐菱的脸色顿时沉郁下来,“灭族仇恨,你……都忘了?” “不敢。”他简洁地吐出两字。 “那你就这样接受魔王的安排?” 段杞年眸中有冷森之意,道:“公主,现在一切都听我的,你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最后一句话中气十足,已带了警告的成分。说完,他便起身离去。 乐菱气得挥袖一扫,将桌上的茶盅全数打落在地上。我看着段杞年的背影,有几分怔愣。他怎么像突然变了个人似地? 还有夙无翊,他莫名离去,是生了我的气了? 这么一想,整颗心都落寞了起来。 纠结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入夜,整个天池魔殿渐渐陷入寂静。 我将夙无翊送我的那根玉簪放在手中把玩着,心一寸一寸地落寞起来。 想不到,夙无翊离开,我竟然也学会了思念他。他不告而别,究竟是死心了,还是将一切视为游戏? 视为游戏的可能性大一些。上古神祗的生活太过空虚无聊,偶尔寻一个小妖精逗逗趣,也算是不错的消遣。 不知道哪里来的怒气,我将手中玉簪往妆台上狠狠一拍,起身站起正打算关了门窗休息。不料,门缝中突然伸出一只白皙如玉的手,啪的一声抵住门扇。 我吓了一跳,还以为这门成了妖,生出一双玉手来。 “是我。”手的主人在外面轻声道。 我故意嘲讽一笑:“深夜到访,公主所为何事?” 乐菱不由分说地挤进来,十分霸道地往床帮上一坐:“喂,今晚由你来陪我睡。” “陪你?”我感到十分好笑:“难不成,你是怕了这座活宫殿?” “谁怕了!你、你胡说!我只是怕你又玩什么花招而已!”她开始犟嘴,眼神却闪烁起来。 “承蒙公主看上我这间陋室,就让给你吧。”我故意杀一杀她的公主病,作势便去开门。 和她共处一室一整晚?开玩笑,我才不想半夜被利剑抹脖子。 身后,乐菱弱弱地“哎”了一声,变相地出声挽留。我停顿动作,回头看她。 “阿舒,我心里难受,你就陪我说说话,好么?”乐菱似是经过了剧烈的思想斗争,眼角竟然开始泛起水光。我讶然,没想到她竟会在我面前露出脆弱。 “你想说什么?” “我……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不是故意和你抢段郎的。”她苦恼地说,“阿舒你相信吗?很多年前,天池散仙还在的时候,族里多少小姑娘思慕着你师兄,只有我从未将他放在心上。别说在意他和瑶华姬的婚事,就连正眼看他一眼我也不曾!我不知道我是中了什么魔障,我管不住我自己的心,整日地想着他……” 她不说了,怯怯地望着我。 这还是那个会说“我从不让自己一个人受苦”的散仙族公主吗?也许,段杞年今日狠狠地挫伤了她的锐气,也让她开始灰心了吧? “你不想爱师兄吗?”我问。 她一笑,笑中透着苦:“不想,可我控制不住。有时候我都要以为,我给我自己用了桃花姬的法术。”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走回到她跟前,蹲下来看着她:“以前你贵为公主,爱那些珍宝都爱不过来,怎么可能去爱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 乐菱睁大眼睛,嘴唇颤抖。 “现在,”我顿了顿,“你一无所有,身边只剩他可倚靠,你的心只能寄托在他身上。你不是真的倾慕他,你只是没有其他可托付真心的人。”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不该来找我解心结,”我一边往外走,一边淡声道,“我和师兄一样,都不会怜香惜玉。” 深呼吸一口气,我去开房门,打算去找间空房睡觉。然而就在门开的一刹那,我屏住了呼吸。 门口,竟然静静地站着一个小姑娘。月光依稀,映着她略带稚气的精致五官。 我难以置信地后退一步。不可能,这不可能!堇月公主在门外听了半晌,我竟然无法预知她的行踪? 堇月见我开了门,皱眉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什么公主,托付真心……对了,你们说的瑶华姬,是我的母妃吗?” 区区几句问话,已经不亚于平地惊雷。 如果她将听到的东西透露给魔王,那么一场血战真是不可避免了。我干笑:“公主,不是那样的,乐姑娘非让我排个仙戏给魔王看,我们正练戏词呢。” 堇月一步跨进房内,眼睛四处瞄:“是什么仙戏,也给我瞅瞅?” 乐菱很快恢复常态,岔开话题:“堇月公主深夜来此,恐怕不是为了听什么仙戏吧?”她向我递了一个眼神,示意我和她联手杀掉堇月。 我扭头错开目光。 “当然不是来听戏的!”堇月突然叉起腰,横眉冷目地向我们道:“喂,你们快把夙无翊交出来!我知道他没有走,很可能是来找你们了。” 乐菱妩媚一笑,轻步上前:“是,夙公子是来找过我们。”她伸手在堇月眼前一抚,堇月便两眼呆滞,身子软软倒地。 我忙上前扶着堇月,急问:“她怎么了?” “放心,她只是中了我的幻术。不过听到了那么多不该听的东西,也离死不远了。”乐菱眼中闪过狠厉,五指成爪向堇月袭来。我忙去挡,还是不慎让她将堇月的衣襟给撕下了一大块。 白皙瘦削的肩膀露出,衣服滑落而下,让我和乐菱都大吃一惊!原来堇月的背上,竟然布满了伤疤! 那伤疤明显是利刃所致,如一条条丑陋的蜈蚣,有的是旧伤,有的是新伤。 我和乐菱震惊地对视一眼。我们竟然无意中知晓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秘密! 堇月身份尊贵,究竟是谁给她弄出这么多伤痕的? 乐菱念了一个幻咒,将咒符送入堇月的头中,然后微叹:“阿舒,这个小姑娘深不可测,她在外面站了那么久我们都没有发觉她,我也不知道这个幻咒能消去她多少记忆。” 我沉吟了一下:“可就算她记得我们说过的话,我们也不能杀她了,对吗?” 乐菱神色凝重:“她身上有太多秘密。走,我们将她送走。”她向堇月身上吹了一口仙气,那件撕破的衣服便完好如初。 我将堇月打横抱起,忽听到她口中逸出两字:“夙……无翊,别走……” “哼,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还想着谈情说爱。”乐菱翻了个白眼。 趁着夜色,我和乐菱将堇月放到魔殿的一处长廊栏杆下,然后隐在花树背后的暗处。一刻钟后,终于有仙族宫人经过长廊,看见堇月后大呼小叫。 “找到公主啦,快来人哪!” “公主,公主你怎么会在这里?” “太好了,瑶华魔妃找公主可找了一两个时辰了。” …… 堇月在许多宫人的唤声下,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然而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可找到你了!” 她拉着一个绿衣宫女的手,忿忿然地道:“夙无翊我告诉你,没有本公主的允许,你一辈子都不能踏出天池一步!” 绿衣宫女吓了一跳:“公主,我是绿黛,你怎么了?” 堇月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黑暗中,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只要堇月不记得听到了什么,那么一切都还好。 正打算遁地离开,我忽然瞥见一名执灯宫女从宫灯照亮的一处仙雾深处徐徐走来。看起来她应是个仙族小头目,因为众宫女皆向她行礼:“巫仙。” 巫仙神色冰冷,将手中的灯笼向堇月面上照了一照:“怎么回事?” “回巫仙,公主昏迷了,我等正要喊魔医过来,然后将她送回月瑶宫。” 巫仙冷哼一声:“你们这么多人,看着公主一个人还看不住吗?” 宫女吓得浑身抖索:“巫仙饶命啊,是卑职的疏忽。” “算了,”巫仙缓了缓语气,“公主怕是撞见了什么脏东西,直接送到祭司那里,然后给魔妃说一声就行了。” 绿黛迟疑地道:“可是瑶华魔妃找公主很久了,况且魔妃的修为不错,也可以解开公主身上的脏东西?” 瞬间默了一默。 “大胆!”巫仙突然暴怒起来,手风凛冽扫过,便将绿黛打得倒在地上。“小小的宫女,也和我理论起公主该送到祭司那里,还是魔妃那里吗?” 绿黛捂着脸,颤巍巍地跪地磕头:“不敢。” “不敢就跟我走!”巫仙加重了语气。 宫女们抱起堇月,跟着巫仙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乐菱凑在我耳边问:“你说奇怪不奇怪,堇月不是瑶华魔妃的女儿吗?一个祭司身边的巫仙,就能做主公主的事?” 我皱了皱眉。 的确有些……不太对劲。 “走,跟上。”乐菱催促我,“流光镜带了吗?咱们也许能发现什么秘密也说不定。” 我和乐菱默默念动仙咒,然后化作两股轻烟尾随着众宫女。到了祭司所居的宫殿,巫仙从宫女手中抱过堇月,转身吩咐:“你们都回去吧,这里有我侍奉公主就行了。” 绿黛呐呐地说:“巫仙,就让我留下照顾公主吧……”话刚一半,巫仙便勃然大怒道:“怎么,我还能害了公主不成?” “巫仙息怒,我们这就退下。”四周的宫女忙连拉带扯地将绿黛带走。 我和乐菱化作的轻烟从门缝中挤了进去,跟着巫仙飞入宫殿。巫仙丝毫没有察觉,小心谨慎地扶着堇月进了正殿,然后将宫门关好。 “阿舒,祭司所居的神宫一般都有阵法,不过我们还是要小心一些。”乐菱用了一个传音秘术告诉我。我特意留意了一下四周,果然发现正殿门口的一团黑暗中有两簇幽蓝幽蓝的火焰! “乐菱,祭司养了守宫兽!” 话刚出口,便听见一阵悉索声,一只吊睛白额大虎从草丛中一跃而出,一股腥风顿时袭来。 “被发现了!怎么办,是走还是继续?”我传音问乐菱。乐菱很奇怪地没有说话,而是从轻烟化回人形。 这不是刺激那只守宫兽吗?我暗吃一惊,正想出声提醒,没想到那吊睛白额大虎竟然向着乐菱恭恭敬敬地趴下了。 “怎么回事?”我也变回了人形。 乐菱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怔怔地看着那只大虎,眼中神色瞬息万变。我拉了拉她的手臂:“乐菱,你认识它?” “没什么,”她这才晃过神来,“它不会伤害我们,我们进去吧。” 压下心头的疑惑,我们又化为轻烟飞进正殿里。甫一进去,我便被一股热浪冲昏了头脑,待定睛一看,更是大吃一惊。 正殿里四壁燃着彤彤的火把,照亮了正中央的祭台。祭台之上,堇月背部向上静静地躺着,一柄刀抵在她的背上。而执刀之人,正是带着银色面具的祭司。 巫仙站在旁边,手中拿着一个托盘,将盘中的瓷碗和伤药奉上。祭司划破堇月白皙的皮肤,然后将滴血的刀尖悬在碗口上,让鲜血一滴滴地落入碗中。 之后,他用白巾沾上一点伤药,捂在堇月的伤口上。 整个画面诡异无比。乐菱用秘术传音给我:“阿舒,你带了流光镜吗?” 我适才记起袖中还有这么一个宝贝,忙化为人形,隐在帷幔之后取出流光镜。这仙器可记录任何场景,上次还记下了夙无翊跳菩萨蛮,没想到这次是记录这么血腥的场面。 只听巫仙小心翼翼地说:“祭司,公主今晚失踪了几个时辰。” 祭司顿了顿,声音中充满威严:“不是交代过你,要好好看着公主吗?” “是,是卑职的疏忽。”巫仙惶恐地说,“但是,也许是去瑶华魔妃那里,我觉得她最近有些不对劲。” “她不敢有什么举动,毕竟公主在我们手里。唯一麻烦的是中天仙宫的客人,不过好在他们明天就动身去天池了。天池一行之后,他们就会回仙宫去了。” “是。” 瑶华果然不简单,这其中必有隐情! 我正想继续听下去,忽觉腰部一轻,竟然是乐菱等不及,直接将我托了起来。我怕事情有变,忙将流光镜收好,随她一起出了正殿。 离开祭司宫殿,回了所居的行宫,我和乐菱才化回人形。她满头大汗,无力地瘫软在床上:“阿舒,刚才我耗尽了很多法力。” “你只用了幻形术,怎么会这样?” “哪里只用了这一种,若不是我施展了其他仙术,他们早就发现我了。”她苦笑,“那个祭司绝不简单,如果不是宫殿周围的阵法和散仙族的仙术的如出一辙,他早就发现我们了。” 我皱起眉头。 如出一辄……他究竟是谁呢? “别想了,那个祭司拿堇月公主的血绝对没干什么好事。”乐菱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说不定,北方玄珠在堇月身上?” 我怔住。 翌日,魔王送我们去天池观光。 天池风光十分优美,据说湖上仙气缭绕不绝,还隐藏着一座可通仙界的天阶。而天阶需要仙族们做法才能显现。 乐菱昨日怒就怒在,魔王邀请段杞年去天池,用心险恶,分明就是利用他的仙力一睹天阶的风采。 “仙将此番前来,未能尽情招待,还请见谅。”魔王面上有些不恭,但话中还是要客气一番的。 段杞年微微一笑:“魔王真是客气。” 正说着话,忽听不远处有人在喊“父王”,声音清脆如铃。我循声望去,只见重睛鸟展翅飞来,一身华羽煜煜生辉。它的背上正坐着堇月。 倏忽之间,堇月已经驾着重睛鸟到了跟前。一见魔王,她便撒娇起来:“父王,儿臣也要去看天阶!” “你这丫头……真胡闹!”魔王神色一变。 堇月却不依不挠起来:“不,我就要去!我想看漂亮的仙女姑姑。” 若不是昨晚亲眼见到她被祭司取血,我还真以为堇月不过是一个娇憨可爱的仙族公主。 重睛鸟频频向我眨着眼睛,暗示我发话。我无奈,只得上前对魔王道:“魔王,既然公主想去,就带上她也无妨。” 魔王往我这边扫了一眼,我只觉那目光夹刀带棒。不过他也没怎么为难,就说:“那好吧。” 堇月欢呼:“重睛鸟,快飞!我们先上长槎。” 她这么一说,我才看到白色浓雾之中,隐约现出巨大的暗影。走近了一看,才看清楚那是几十艘长槎,槎上飞阁高耸,不时逸出清丽脱俗的丝竹之声。 为了迎合仙族的口味,魔王还真的下了一番功夫。 幻海之上风平浪静,偶有白色的鸥鹭穿透浓雾,徜徉在碧水波痕之上。 “仙将,上槎吧。” 长槎上的飞阁富丽堂皇,别有一番气象。我挑了一个位置坐下,欣赏着海上风景。 乐菱心事重重地在我身边坐下,低声对我道:“阿舒,我总觉要发生什么事情。” 我心中忍不住疑问,转眸望向别处。长槎船头立着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淡金色的锦袍衣袂翻飞,如白云翻卷。 忍不住提步,缓缓向他走去。不料未到跟前,已经听到他道:“阿舒。” “师兄好耳力,连脚步声都能辨得出来。”我一笑,和段杞年齐肩站立。 “这些天,各种仙功都加强了不少。”他朝我温润一笑,下巴略微抬了抬,“你看,由于仙气聚集,天阶要出现了。” 海风剧烈地在周身翻卷,似有一场惊涛骇浪要破水而出。 “哗”的一声巨响,海面上激起一条水柱,以雷霆万钧的气势直往天穹刺去。顷刻间,海天之间立起擎天巨柱,真属人间奇景。 “原来这就是仙阶!”魔王站在另一艘槎头之上,兴奋地哈哈大笑,“等我们蛇魔族修成仙,就要从这天阶去仙界!” 魔族们发出阵阵兴奋的嚎叫。 段杞年忍不住冷笑:“无知小魔,也敢妄想成仙?” 我心里隐忧重重。 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一股松竹的清香悄然飘来。诧异地回头,只见段杞年低头,缓缓凑到我的耳边。 “阿舒,”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暗哑,“你还记不记得前年带你去看社戏,我没有陪你看烟花?” 话题转换太快,让我有些犯晕,只茫然地点点头。 “那今天补给你好了。” 话音刚落,眼前便金影电闪,段杞年跃到半空中,两掌相合猛然一拍,一道光束射向水柱。顷刻间,那水柱爆裂开来,化成五颜六色的光点,徐徐落向海面。 大概是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变故,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他竟然,毁了天阶! 海上顿时沸腾一片,无数个魔族兵调转槎头,齐齐将我们围了起来。正在这时,重睛鸟突然从堇月公主乘坐的长槎上冲出,一个俯冲向我飞来。 “你和乐菱先走!”段杞年猛地将我推了一把。乐菱向要上前,但是重睛鸟一勾脖子便将她扔到背上,然后叼着我腾空而起。 “把我放下来!”我大喊。透过层层云雾,我看到一场激战已经一触即发。 一个天旋地转,重睛鸟勾起脖子将我也放在背上,才说:“鸟人,这是你师兄安排的,他让我带你走!” “那他为何要炸毁天阶!”我心如刀绞,使劲揪它的羽毛,“给我回去,回去!” “阿舒!”乐菱的声音发着抖,“原来段郎是这样想的……他要决一死战!” “他会怎么复仇?”我问。 “他要用一种逆天而行的方法报仇!炸毁天阶,就是让仙界的人来不及阻止!”乐菱摇头:“不,那个方法太可怕了……” 她整个面孔因为癫狂而扭曲,看来让她说出清晰地说出真相不太容易。 “重睛鸟,你说!” 重睛鸟只是沉默。 我俯下身,揪起重睛鸟头顶上翊毛:“笨鸟,你不告诉我,我就将你的翊毛剪掉!听说这翊毛一千年才能重新长出来?” “别,别呀!”重睛鸟挣扎起来,“我救了你,你不能这么对待我!” “那就告诉我你知道的。” “我说,我说!段杞年用的是一种禁术,这些仙兵仙将都会为他所用!蛇魔族这一次,在劫难逃!可是那种禁术会反噬自身,我阻止不了你师兄!”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反噬? “总之,我们现在先回月瑶宫找瑶华魔妃吧。”重睛鸟提议。 我沉声道:“能阻止师兄的人,只有她了……” 返回天池魔殿,没想到月瑶宫上空已经结了结界。 重睛鸟带我闯入结界,稳稳地落在宫苑的草地上:“你们安全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乐菱惊惧地打量着四周,忽然抓紧我的手臂,指骨发白。 “宫殿……活了!” 我心头一凛,果然测算出四周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魔气。 树精、草精,还有这座宫妖……都活了吗? “我说的没错,没有北方玄珠,卑贱的蛇魔族怎么会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乐菱大喊。 我拍了拍重睛鸟的脖颈:“带我去见瑶华魔妃。” 重睛鸟看向我身后。 环佩撞击声伴随着香风,遥遥传来。转身,我看到瑶华穿过长廊,施施然向我们走来,身边一个侍女也没带。她还是美得那样轻灵,只是那清冷气质中多了一份妖媚。 见到乐菱,她微微颔首:“久违了,乐菱公主。” 乐菱别过脸:“我可不敢当。” 她不以为忤,依然温声道:“既然回来了,就请去宫里歇息吧。” “瑶华魔妃,”我急问,“段杞年启用的是一种什么禁术?” 她抬起凤眸,轻启朱唇:“无可奉告。” “你们竟然连我也瞒着?”乐菱一声嗤笑,“到底是什么!这个时候了,还不说?” “好吧,让你们知道也无妨,”她轻声道,“望澜会引来阴兵鬼将。” 阴兵鬼将! 我如坠九尺玄冰,失声道:“不行!” 记忆中,师父曾对我说过,阴兵鬼将是一种千年禁术,如果有人私自启动,将会遭到天谴。 瑶华没有理我,只是走到目瞪口呆的乐菱面前:“那些阴兵鬼将,除了用上带来的仙将的力量……其他的都是死去的散仙族人。你,不会反对吧?” 乐菱打了个激灵:“你是说?”她无措地看向周围的树木,花丛……就在一天前,她还在怀疑这些都是令她作呕的魔物。 “不错,经过我十几年的苦心经营,天池魔殿的每一株草,每一棵树,每一块砖瓦,都注入了当年散仙族的魂魄!”瑶华淡笑着睨了乐菱一眼。 “公主,你和以前的故人在一起生活了几日,竟也不知道么?” 看着诡异的瑶华,呆若木鸡的乐菱,我不寒而栗。 诚如重睛鸟所说,月瑶宫的结界十分牢固。所以就算魔王回宫发现瑶华背叛了他,那些魔兵一时半会也冲不进来。 那应是段杞年所结,耗费了他不少心血。 我呆坐在月瑶宫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直到日影西斜,窗前才扑棱棱落下了重睛鸟。它大概是内疚,静静望着我好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我忍不住打破了僵局:“师兄现在在哪里?” “阿舒。” “告诉我!”我吼。 重睛鸟头痛地用翅膀抱住脑袋:“救了你却让你恨我,我现在里外不是鸟啦!好啦,你师兄被关押在祭司的宫殿里,暂时没有危险。” “带我去。” 重睛鸟苦恼地喊:“不是给你讲过了么?这个结界没办法冲出去……” “哦?”我奸笑起来,反问:“既然你冲不出去,那你怎么知道师兄的消息?” “我……”它卡了壳。 我做了一个手势:“请吧。” 它无奈地垂下脖子:“好吧,鸟人,我送你出结界。我如果不是一只光芒万丈的神鸟,太过高调,一定会和你一起去救段杞年。” 第十章 玄武临世,地宫仙魔决 第十章 玄武临世,地宫仙魔决 冲出结界,我才知道形势比我料想得更加紧急。 天阶被毁,引得魔王勃然大怒。再加上月瑶宫外竟立起结界,表明瑶华已经叛变,更让他怒火攻心。 现在月瑶宫已被蛇魔族包围,他们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但是却撼动不了结界半分。 我记起自己的仙术曾被封锁,心头不禁一沉。也许魔王是真的拿北方玄珠有所动作,才能对付师兄和那些仙兵仙将。 北方玄珠,到底在哪里呢? 不管怎么说,先找到人再说。我化成一只蝙蝠,找到了祭司的宫室。 那处宫苑地处偏僻,没有掌灯,看着有些瘆人。我正打算跳下去探个究竟,忽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不好,有玄机! 我稳住心神,定睛一看,原来这宫苑的四周都放着一尊造型独特的法器,上面都画着凶猛异兽。刚才扰乱我心神的,就是这些法器了。 这时,一个身形清癯的男人走进宫苑,月光照亮了他脸上的银色面具。 竟然是祭司。 他撩起袍子,提步上了台阶,一步步走进宫殿里。我连忙展开翅膀一起飞了进去。为了不引起祭司的注意,我每飞一段时间,便静静地停在拱木上。 就这样一路来到一处宫室门前,祭司让守卫们打开房门,便走了进去。我瞅准机会飞了进去,结果甫一进宫室,便嗅到一股发霉气味,忙将爪子抓住宫梁,然后倒吊起身体。 往下一看,段杞年果然在里面,他一身素袍,席地而坐,手脚上都戴着重重的镣铐,旁边只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 除此以外,宫室里再无他物,显得空旷破败不已。 祭司走进宫室,将房门紧紧关住,然后转身冷冷地对段杞年道:“我来看你了。” 段杞年淡淡地道:“哥哥,久违了。” 我差点从宫梁上掉下去。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兄弟相认的戏码? 勾起脖子,我往自己的肚皮上狠狠啄了几下。生疼生疼的,没错,我没在做梦。 而且,我记起了夙无翊对我说过的话。他曾告诉我,当年瑶华就是被天池的祭司送给了天池魔王的。 难不成,造化弄人,昔日天池散仙族祭司,今日成了魔族的祭司? 只见祭司脱下袍子,坐在段杞年面前,道:“你还认我这个哥哥,我以为十几年过去,你早就不认我了。” 段杞年低头,哼笑一声:“怎可能不认你?这十几年,我无时无刻都在想把你剥皮拆骨。” “你还在恨我当年背叛族人?我是为了保命。” 段杞年嘴角扯起一抹淡笑:“可你有机会不背叛的。” 祭司手背上暴起了青筋,似乎在忍耐,但是终究还是暴怒:“你为什么要毁掉天阶?” “区区蛇魔族,也想成仙,不是太可笑了吗?” “你以为你有多大本领?” “踏平蛇魔族的能耐还是有的。”段杞年冷冷地开口。 祭司缓缓直起身子,声音中不含任何情绪:“阿弟,看来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说的了。” 这句话里饱含着逼人的杀气。 我后脊梁骨一阵发冷,忙集中精神注意祭司的动作。只见他从袖中缓缓拔出一柄宝刀,抵在段杞年的眉心上。 “能死在凌雪刀下,也算你值了。”祭司的声音很低沉。 段杞年抬眸,眸光锐利:“哥哥,阿爸说过,我们兄弟两个永远都不能互相残杀。” 祭司身形一震。 “没用的,阿弟,我们的立场不同……你就当,我们今生不是兄弟!” 一道雪亮的刀光狠狠向段杞年劈去。 那一瞬间发生得如此迅疾,快到我来不及念完一个定魂咒。又或者,祭司的法力深不可测,我真的担心定魂咒会对他不起作用。 以我的仙力,挡住这一刀完全不成问题。问题是,我能否担得起挡这一刀的后果。 也许,一刀毙命。 也许,一命苟活。 我没有时间去做选择,就好比只要面对段杞年,这世间任何选择都不会是选择——因为我只会选择对他有利的那一条路。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过是十年前的惊鸿一瞥,不过是他坐在仙鹤上凌然的风姿,不过是仙术上那天赐的姻缘,我便走火入魔一般地,爱他。 我向段杞年扑去,拼尽了毕生的精力。时间仿佛变得很慢很慢,慢到我看见凌雪刀向我的天灵盖飞来,以排山倒海的气势。 而让我无法预见的,竟然是段杞年的身体凭空发出一股无形的劲力,如疾速而过的流风,瞬间将我狠狠地撞向一旁。 我从蝙蝠化回人形,狠狠地撞在墙上。顾不得一身的痛楚,我咬牙爬起来回过头,顿时呆住了。 一地的鲜血,那样艳那样红。 祭司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的凌雪刀垂在地上,一滴滴地滴着鲜血。 “不……”我的声音弱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眼泪不争气地喷涌而出,我疯了一般地扑过去:“师兄,师兄!” 别死,别死! 我紧紧抱着伏在地上的段杞年,泪水一滴滴地落下。“为什么,师兄,为什么!你明明恢复了仙术,为何还要任由你的兄长欺凌?” 段杞年的头低低地垂着,我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到他发出一声细弱的声音:“小花花……” 我的心瞬间抽紧。 这世上,有人唤我玉念,有人唤我阿舒,也有人唤我碧痕,只有一个人唤我,小花花。 若是死的是那个人,我该如何?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那个人曾对我说过,他想要我的一瞬倾心。他那样无赖,那样来去自如,我曾以为他若是等不到我倾心的那一天,就永远不会死。 “夙无翊!”我大声喊。 “小花花,别担心……”他继续低低地说,“我可是西方战神。” 我恍然,忙抬头去看祭司。只见银色的面具上,从额头到下巴有一道细细的血痕,正往下渗着鲜血。 “为……为什么?”祭司艰难地问道。 我怀中的人慢慢抬起头来,往脸上抹了一把,那张脸就再也不是段杞年的,而是……夙无翊。 “我事先吞下了反噬蛊,所以刚才就等于是你自己砍了你自己一刀。” 祭司的眼睛越睁越大:“他……呢?” 夙无翊淡淡地道:“你说段杞年?哦,他托我向你代传一句话‘阿爸说过,我们兄弟两个永远都不能互相残杀’。所以,我扮作他坐在这里,替他杀了你。” 祭司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阿爸……?哈,哈哈……” 那笑声如地狱里传来的鬼魅之声,渗进人的骨头里,让人不寒而栗。夙无翊突然看向我,温柔地道:“小花花,我刚才将你弹了出去,不让我挡那一刀,所以就等于救了你,对不对?” 我茫然地点头。 “那你愿意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吗?”比刚才更温柔。 我又点头。 “那就让我抱一抱,好么?”这一次温柔得有些肉麻。 鬼使神差地,我再一次点了点头,然后一头扎进夙无翊的怀里,哭了。 夙无翊抚摸着我的头发,宠溺地道:“小花花,你应该笑才对!你刚才从宫梁上冲下来的那一刻,可让我刮目相看呢!你的仙术进步了。” 我继续哭得昏天黑地。 蓦然,耳畔传来“噗通”一声,似是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我想抬头看,没想到夙无翊将我的脑海狠狠往怀里一按,在我耳边道:“你不能看,女孩子看了这惨烈的画面,会做噩梦……” 我再也忍不住,一边哭一边挣扎着捶他:“夙无翊!你坏蛋!你……” 接下来的话哽在喉中,再也吐不出来。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也许喜悦也许委屈,也许只能用一句话来形容—— 他回来了,真好。 夙无翊就这样默默地抱着我,直到我情绪平复,才低声道:“在外面等我。” 他小心地用袖子挡着我的视线,笑容依然那样温柔:“就这样念个穿墙术,别看。祭司现在的样子很吓人……” 我默默地别过脸,离开他的怀抱,然后念动穿墙术,将满室的血腥味抛到脑后。 没想到只是短短的一刻钟,外面的天气竟然瞬息万变,月光消失不见,却而代之的是一阵阵的寒风。 下雪了。 我静静地坐在宫顶上,任由漫天飞雪落了我一身。 身后响起了衣料摩挲声,接着传来夙无翊的嗓音:“真让人忧心,下了雪也不知道躲一躲。万一这些雪中有冤魄,折了你的道业该怎么办?” 我回过头,看到夙无翊淡笑着站在我身后:“已经收拾妥当了?” “妥当了。”他在我身边坐下。 我开门见山:“段杞年在哪里?” “已经在月瑶宫了。” 我点点头,对这个答案丝毫不意外。师兄已是仙将,估计诈输给魔王,本意是和瑶华相聚吧。 “我们也去月瑶宫吧,今晚有得忙了。” 我看他:“今晚?” “今晚星象大乱,正是唤醒玄武之神的最佳时机。” 我不解:“瑶华不是妖皇吗?” “不是,”夙无翊道:“你知道祭司为什么要取堇月的血吗?” 我摇头。 “那是因为堇月才是真正的玄武之神,祭司正是用她的神血,才能摆出消掉仙术的阵法。可惜,知道得太晚了。” “玄武的神血能消除仙术的力量,那岂不是很危险?” “是啊……若是能控制玄武之神,必将称霸三界——这就是蛇魔族的野心。只是堇月体内只有魔性,神性尚未苏醒,这对我们来说很不利。要对付她,恐怕要加上阴兵鬼将的力量才行。阿舒,你若是要阻拦段杞年,我也不会反对。” 雪花沾在他的眉毛上,很快便被雾气所融化,成了晶莹剔透的晶珠。 “我会阻止他,哪怕他做的事关乎天下苍生。”我紧紧地盯着他,看他的神情渐渐落寞。 他低低地笑起来:“果然,前世情比不过今生缘啊……” 漫天飞舞的雪花仿佛突然停顿了一下。 然后就是打着旋涡的狂风满头满脸地扑过来,将我一下子卷起来。我闭上眼睛,感觉身子开始飞到半空。 风太大,像刀子一般割在脸上,让我睁不开眼睛也说不出话。等寒风终于小了一些,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月瑶宫上空。 月瑶宫周围已经聚集了无数火把,照亮了半个夜空。 “天上有人!”天池的魔族兵在下面大喊。接着,无数箭矢向我们袭来。 夙无翊挥动衣袍,于是那些箭矢便转了方向,向来路返回,地面上顿时响起了惨叫声。 他拦腰抱着我,向下坠去,然后轻易地便穿透了结界。几个飞身跃过重重宫影,出现在眼前的是月瑶宫中最高的楼阁——望澜台。 传闻这是魔王为瑶华建造起的一座高台。没有人知道,瑶华为何将这座高台命名为,望澜。 “因为段杞年,字望澜。” 夙无翊轻轻的一语,足以搅乱我所有的冷静。 我抬起头,看着望澜台上的一对身影。男的玉树临风,衣袂翻飞若翅,女的则曼妙窈窕,青丝散落成云。远观望去,两人如同九天降临的谪仙。 许多年前,在风情和豪放的天池,他们也定是如这般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看湖上翻浪,看长河落日。只有他们,才能听得到彼此的喁喁情话。 若不是祭司将瑶华送给了魔王,天池散仙遭到屠杀,师兄上山采人参,我也不会成为司情仙君座下的一名散仙,也不会遇到段杞年。 有些缘分,究其根本就会伤人入骨入髓。 我就那样默默地仰望着他们,眼睛一眨也不眨,哪怕雪粒子满头满脸地砸过来,刮得我脸颊生疼生疼。 心中是一抽一抽的剧痛,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温热的呼气扑在耳畔,夙无翊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小花花,其实我们以前也有过一段情缘的……” 我侧脸看他,几乎碰上他的鼻翼,突然拉近的距离显然让他一怔。我飞快地一笑:“夙无翊,我们的前世,真的有一段情缘?” “是啊。” “可我都不记得了。”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会帮你想起来。” 我摇头。他怔了一怔。 我望向暗黑浑浊的苍穹,眼角有一点点湿润:“夙无翊,你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一件事情——段杞年爱不爱我,和我爱不爱他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心悦之,不会因为他不爱我而改变。至于你我前世的情缘,早已经作废了。” 夙无翊皱了皱眉,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将我奋力一扯,拥我入怀。下一个瞬间,我只觉后脑一暖,是他将手掌抚着我的发丝。 “小花花,这对我不公平。那个人,你真的不能爱。”他的声音带着沙哑。 他的怀抱很温暖,暖得几乎让我甘心沉溺其中。 可是段杞年和瑶华临风而立的身姿还在头脑里盘桓。每想一次,心都痛一次。 终于做了一个决定,我将他猛然推开,然后踮起足尖,用力一蹬,便飞上了高楼。 高楼上寒风猎猎,将楼阁中央的帷幔掀起。我飞身落在阑干内。 身后寒风一卷,是夙无翊跟了上来。 “让我和师兄说几句话。”我侧脸对他道。 夙无翊垂了垂眼睫,后退了几步,隐在阴影中。 段杞年和瑶华双双往这边看来,略微吃惊。我迎上他们的目光,上前一步,淡淡地问道:“这万里雪飘,好看吗?” 他看了一眼我身后的夙无翊,淡声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我的声音尖利起来:“师兄,召唤阴兵鬼将,后果是什么,你比我更清楚,施法人将会受到天谴!!” “我比你更清楚后果——三魂六魄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师兄,我们回灵虚山吧!师父还在等我们!”我只觉眼角酸涩,“你为了,为了这个女人,真的要放弃一切吗?” 语毕,我抬起手腕,默念了一句咒语。尽管风雪肆虐,风灯暖黄色灯光还是照亮了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红线,而另一端就维系在段杞年的手腕上。 那是师父的姻缘红线,传说司情仙君会用这根红线将夫妻连接在一起,让他们可以在茫茫尘世找到彼此。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这红线牵的是有情人的手腕,而非有情人的心。心上无红线,天赐良缘也枉然。师父想要我明白的,就是这个道理吧? 没有人能回答我,我能做的只是顺应自己的心意。 我注意到,段杞年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瑶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蓦然向我妩媚一笑,径直走了过来。她真的很美,眉若春山,目若秋水,春山秋水两相依,令人见之忘俗。 “还有你,你不是爱我师兄吗?为什么也狠心看他走上这条不归路?”我质问她。 瑶华说:“阿舒,若要死,我十几年前就死了,可那时的死换不来蛇魔族的陪葬!如今我活着这一口气,就是为了报仇。” 我看向段杞年:“师兄,那你也是如此想的吗?” 段杞年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突然记起乐菱说过的一句话,你根本就不了解你师兄。 是啊,他们身上背负着共同的国恨家仇。而我生于山林长于山林,自然是不懂他。 我为何要从一个人参精化为凡人?在山林中无忧无虑地沐朝阳,饮晨露,卧青山,不是很好吗? 一滴眼泪落下,在地上砸出一片小小的水渍。接着很多滴眼泪落下,那片小水渍渐渐扩大。 心上覆着冰雪,我真的忍不住心中的委屈,真的忍不住不哭。 只是泪眼朦胧中,我突然看到瑶华走了过来,曳地的纱裙停在面前,接着她蹲了下来。然后,她伸出一根白玉般的手指,就着那片水渍飞快地在地上写了一行字。 我吃惊地抬头看她,她不动声色地将水渍抹去,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到段杞年身边。 由于她宽大的衣袍挡住了视线,没有人注意到她在地上写了字,这一切进行得神不知鬼不觉。 我思绪纷乱,改口问:“乐菱在哪里?” “在地宫里,”瑶华妩媚一笑,“我带你去找她。” 她向我伸出手,似在邀约。 我内心挣扎了一下,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我需要问一问她,到底还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师兄? 然而就在此时,天地之间忽然一震。 “有人闯入结界了。”夙无翊靠在柱子上,淡淡地道,“能闯入这个结界的,只能是魔性最强的那个人。” 瑶华大惊失色:“难道是、是……”却总是说不出下半句话。 太阳穴突突直跳,我定睛向外一望,愣住了。 雪停了。 并不是天放晴了,而是那些鹅毛大雪都静止在半空中,一动不动。这副景象诡异无比。 “段杞年,看来这里要有一场麻烦了。”夙无翊眯了眯眼睛,语调轻松,“我在这里挡着,你们还不快走?” “这种形势,哪里还能独善其身?”段杞年抬了抬下巴,“阿舒,你还是带着瑶华去避一避,将这里交给我们吧。” “不行!”我和瑶华异口同声。 夙无翊用鼻翼哼了一声,道:“算了,让她们在这里,我也未必就保护不了她们。” 情势已经不容我多想,那些浮在半空中的雪花突然急速地聚集起来,一开始是一个大雪团,后来很快变长,然后生出一只尖尖的三角脑袋和遍布全身鳞片……最后赫然成了一条雪蛇! 大雪蛇浮在距离高楼十丈开外的半空,将长长的身体盘成一圈。 我大吃一惊,在脑海中搜寻着师父教习的内容,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是何种妖术。忽听段杞年大声道:“这是蛇魔族的御雪术!” 御雪术? 我睁大眼睛,看着雪蛇张开巨大的嘴巴,吐出一条白而长的信子。站在信子一端的,正是穿一身绛色长裙的堇月。 瑶华浑身颤抖,望向堇月的目光中有慈爱也有惊惧:“用了这么强大的法术……时辰还未到,她在透支玄武的力量。” “瑶华!”段杞年发觉不对劲,忙伸手去拉,但已经晚了,瑶华扑到阑干上对着雪蛇口中的堇月大喊:“阿月,我是母妃!你看看我,住手吧!” 堇月面无表情。 雪蛇突然张开大口,一股疾风裹挟着冰刃飞袭而来,将阑干撞得粉碎。瑶华尖叫一声,失足落下高楼。我只觉眼前白光一闪,只见段杞年疾步上前,伸手一捞,就将瑶华紧紧抱在怀里。 堇月突然露出疯狂的表情,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母妃,我才要求你住手呢!你既然背叛父王,和他搅在一起,就休要怪我无情!” “阿月,你听我说!”瑶华落下眼泪,“你父王一直在利用你!不然,你的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伤痕?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心如刀绞……” “住口!父王说,这些伤痕都是为了唤醒了我的全部魔性!你有什么资格去指责父王?”堇月大叫,稚嫩的脸上滑下一滴滴的泪水,“还有夙无翊,你为什么也背叛我?” 我这才发觉自己的肩膀被夙无翊紧紧抱着,只得喃喃道:“堇月公主,我……” “别说了!”她狠狠地扭过头,“夙无翊,我给你一个机会,杀了这个女人我就留你一条命!” 堇月像变了一个人,不再是那个天真任性的小公主了。她气得浑身发抖,背后的那条大雪蛇也开始不安地扫动起尾巴来。 “还真是稀奇呢,竟然也有人威胁我西方战神。”夙无翊将我的手一举,继续戏谑地道:“不过,别说让我杀了她,就算她杀了我,我也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 堇月怒极,仰天发出一声厉啸。 她的双目迅疾变红,然后和大雪蛇一起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我想挥起剔龙刀,却听到瑶华大声喊“住手”,不由得犹豫了一下。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一股冲力突然向我袭来,我身子一轻,整个人便飞了起来。 这已经是夙无翊第二次将我甩开了。 预料中的痛楚没有到来,是段杞年将我接住。我顾不上理他,怒不可遏地向夙无翊大喊:“臭白虎,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把我甩开!” 说时迟,那时快,雪蛇已经到了跟前。夙无翊一个飞身踏上蛇头,扭头向我喊:“快走!” 胳膊一紧,段杞年拉住我:“走吧!” 瑶华泫然欲泣,一双泪眼看着堇月。段杞年对她道:“走吧,夙无翊自有分寸,不会伤了她!” 我被他拉到走到木梯旁,不顾一切地回过头。只见夙无翊身形如影,在半空中和堇月缠斗。堇月几次向冲入高楼,但都因要操纵雪蛇而不得不应对他的招数。 亦或是,仍然对他有情,所以招招都留有余地? 可我还是不放心。万一堇月心灰意冷,出了杀招危及夙无翊怎么办? “阿舒,夙无翊方才那番话是激将堇月的,”段杞年见我驻足不前,回头对我道,“她初次驾驭全部魔性,气息若是不稳,很容易就能露出纰漏。你放心,以夙无翊的本事,他会毫发无伤。” 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我的心就是忐忑不安,总觉得有事发生。 一咬牙,随段杞年下了高楼。十余层的高楼,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下来,甫一出门,便抬头望向半空。夙无翊和雪蛇争斗正酣,堇月在侧招招狠厉,根本就辨不出高下。 “快进地宫避避吧。”段杞年皱了皱眉头,“他会没事的。” “地宫?” 瑶华点点头:“那是我们唯一的避难之所了。阿舒,听你师兄的吧。”她最后一次望了望半空中的堇月,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收回目光。 我看向地面,默默地点了点头。 也许瑶华已经预见到高楼附近会有一场恶战,所以将地宫设在楼底下面。搬开地板上的暗格,便露出了下面幽深漆黑的甬道。段杞年举着风灯,道:“你们先下去,我善后。” 瑶华依言,小心翼翼地走下阶梯。我正准备紧跟其后,忽然听到耳边一声炸响,高楼连同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无数灰尘和木屑纷纷落下。 我仓皇向外望去,只见雪蛇巨大的蛇尾扫过地面。“夙无翊!”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的,我疯了一般向外跑去。 大概段杞年在身后唤了我,可那声音又模糊又遥远,恍若隔世。 跑出高楼,我才发现方才是雪蛇的尾巴击中了第七层,几乎将高楼拦腰斩断,楼顶摇摇欲坠。堇月领着雪蛇,向夙无翊咄咄进攻! 半空中,他依然带着微笑,那样漂亮的眉眼,被笑意浸润得弯了起来。飞上飞下之间,矫健的身姿似是一场舞蹈,又似在和雪蛇做一场游戏。而他腰间的玉佩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像在奏乐。 堇月就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了,她站立在蛇头之上,指挥雪蛇向夙无翊吐出尖利的冰刃。夙无翊刚躲开冰刃,蛇尾又狠狠地扫了过去,于是他横踢一脚,将蛇尾重重踢开。雪蛇吃痛,长身向后仰去,眼看蛇头就要撞上楼顶。堇月突然转身,几个飞步上前,双手将蛇头托举起来,让它避开了高楼。 “杀!”她眼中怒火直冒,继续指挥雪蛇进攻夙无翊。 我站在地面上,仰望着这场苦战,忽然想到了什么。 为什么堇月宁愿给夙无翊片刻的喘息时间,也要护住蛇头? 我打了一个激灵,念动御风术,飞身上前绕到雪蛇身后,举起剔龙刀向它的七寸位置狠狠砍去。 打蛇打七寸,我怎么给忘了呢? 堇月察觉到我的动作,立即调转方向想要避开。然而夙无翊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一个矫健的飞身上前,合掌一劈,便有一道金光从掌缝中飞出,直击在雪蛇的眼睛上。雪蛇痛苦地狂吼一声,向夙无翊扑去。 我看准时机,举起剔龙刀向雪蛇的七寸部位狠狠劈去。一道明亮的蓝光闪现之后,雪蛇的后脑出现一道巨大的伤口,但也让它更加疯狂了。蛇身在半空中疯狂地翻滚起来,每一下横扫都带着致命的力道。 疾风如刀,瞬间划破了我的衣袖,我只觉得胳膊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走!”夙无翊向我大喊。 我没有回答,集中精力念动御风咒,以躲避肆虐扫来的蛇尾。虽然雪蛇疯狂不已,但是可以看出,它的动作比刚才稍微迟缓一些。这说明,堇月方才情绪太多激动,已经用掉了大半的功力,加上她是透支体内的魔性,所以很快就能败下阵来。 “阿舒,这里危险!”身后一阵寒风卷来,是段杞年跟了上来。他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剔龙刀,挟风疾掠地飞上天去,直向那雪蛇迎面袭击过去! 方才我那一击已经耗去了雪蛇三分元气,而这一击,是彻彻底底的摧毁! 雪蛇吃痛,仰头大吼一声,尾巴无力地垂了下去。 “不——”堇月想要抱住雪蛇的身体,却扑了一个空。因为蛇身开始分崩离析,化为一朵朵雪花,四散开来。 堇月一顿足,口中念念有词,大概是想要继续念动御雪咒,却“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你早早地透支全部魔性,若是七情动了五情——怒、忧、悲、恐、惊,那么气血就会在周身四处游走,无法聚集丹田,所以你已经没办法驾驭任何法术了。”夙无翊淡淡地道。 她捂住胸口,张大嘴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突然纵身跃向高空,穿过了结界。 “逃了啊……”夙无翊瞥了段杞年一眼,“若不是碍于你的面子,我真的要杀她。” 段杞年脸色一变。 我缄默,低头看到地面上,瑶华站在雪地里,痴痴地望着堇月离去的方向。 望澜楼下设着一座幽深的地宫,入口设在底层,很是隐蔽。瑶华举着火把走下石阶,不时提醒我们躲避机关。 “这地宫修建得有些年头了吧?”我摸了摸石壁上的青苔。 “是啊,”瑶华回答,“当初就是按照召唤阴兵鬼将的阵局设计的。” 我一愣,将手缩进怀里。原来很久之前,就已经料到这一天了吗? “要对付堇月,只能用阴兵鬼将吗?”我问。 瑶华没有回答。 夙无翊点头,在我耳边道:“过几个时辰,就是玄武之血真正觉醒的时刻,那时候堇月体内的魔性加上玄武的力量,将强大到无懈可击。” “这是堇月的劫数吧,”瑶华有些黯然,“她必然要有觉醒的这一天。我改变不了,只能顺应宿命。” 宿命。 可是谁又能反抗得了宿命? 阶梯的尽头是迷宫一样的通道,让人眼花缭乱。瑶华选择其中一条路,走了许久,才看到一扇巨大的石门,上面刻着斑驳繁复的花纹。她伸手摸到石壁上面的机关,用力扭开了石门。 石门轰然开了,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石窟。头顶上凌空万丈,呈穹庐形状,脚下则是万丈深渊,隐约可见渊底有一个巨大的八卦图阵。 石窟中悬浮着许多不规则形状的石块。乐菱就坐在其中一块上,双手被绳索绑着。重睛鸟则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如果鸟也有表情的话,它应该是神色凝重。 见我们进了石窟,重睛鸟飞了过来:“鸟人,你终于来了!” 飞到跟前,它十分自来熟地用翅膀捂住嘴巴,小声地在我耳边说:“乐菱公主非要我带她出去,闹得我耳朵根疼!” 我怔了一怔。 我知道她还是担心段杞年。如果他发动阴兵鬼将,那么一切将万劫不复。 “好了,大家先到渊底吧。重睛鸟,你把公主也带下来。” 一行人陆续抵达渊地的八卦阵图前。 乐菱脚一挨地,便向段杞年扑了过来:“段郎,你不要召唤阴兵鬼将!那会遭天谴,连魂魄都不剩的啊!” 话音刚落,四周忽然摇了一摇,有小石块刺拉拉地从石壁上落下。乐菱吓得一声尖叫。 “不要紧,是堇月苏醒过来,气不过就在结界上钻了一个洞。”夙无翊按了按额头,用通天眼看到了外面的一切。 “地宫很安全,魔兵是进不来的,大家放心。”瑶华安慰大家。 段杞年轻轻推开乐菱,扫视一周,道:“能破掉这个结界,说明以堇月的能力,她迟早会进入这个地宫。我们还是准备一下,几个时辰后就开始召唤阴兵鬼将吧。” 经过这场小变故,乐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哭得梨花带雨。 我也沉默。尽管心痛,但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还有转机的。 只听瑶华意味深长地说:“这旁边有不少洞窟,你们可以随意选择一二休息。至于这个八卦阵,是召唤阴兵鬼将的道场,在时辰未到之前,大家还是少来为妙。” 她手足轻盈,举着一簇火把,率先走进一处洞窟。我不得不承认,她就算身处这石洞,举手投足之间也透着股仙气。 我选了另一处洞窟,结果刚进去,便感受到两道暧昧的视线。 “竟然和我选同一个洞窟,”夙无翊将袍子一撩,席地坐下来,眼睛笑成了细长的一弯。 我瞥了他一眼,转身出了洞窟。谁知当我刚踏入另一个洞窟,只见夙无翊已经斜靠在石壁上,笑嘻嘻地向我打招呼:“这么想和我共度一宿?” 我冷笑,一步上前:“你是在监视我吗?”他打了个哈欠,声音里充满慵倦:“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监视你?” “防止我去阻止师兄。” 笑容在他脸上僵了一僵,然后他道:“你会去吗?” “不去。”我掸掸地上的尘土,席地而坐,“有瑶华魔妃在,师兄的事我管不了,也管不着了。” 他顿时兴奋起来:“你什么时候这么明白事理了?” 我淡睨他一眼:“就是发现你扮成段杞年的时候想通的啊。其实你们也真的挺像的。” 他怔了一怔,没说什么,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我将头歪在他肩膀上,顿时感觉他身体一僵。 “夙无翊,你的随身空间里有酒吗?”我苦笑道,“最好有酒,最好酒很多,多到让我醉过今朝,然后醒来……身边谁都没有,也没有师兄了,这样就不用告别……” 肩膀上一暖,是他将手臂环了上来。 “小花花,如果我告诉你我一个人就能对付堇月,不需要你师兄召唤阴兵鬼将,你会让我去吗?” “不要,”我笑着抬眸看他,“你并没有去对付堇月,自然有你的理由。” 眼光一溜,我看到他的喉头一动,忍不住心里笑了一下。原来,西方战神也会紧张啊。 心里要多悲伤,就有多悲伤。 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刻依偎着夙无翊。只有他,才能带给我安慰。 闭上眼睛,感觉身体变得很轻,接着有微风拂过。睁开眼睛,自己已不在阴冷潮湿的洞窟之中,而是身处一艘小船,夙无翊正在船头摇桨。 湖上水气氤氲,种满了碧叶荷花,如瑶池仙境。 不用说,这又是他的随身空间。只是这一次比上一个要精细不少。 我正发愣,忽觉颊上一凉,竟是夙无翊故意加大动作,结果桨尾带起的几点水滴飞上我的脸颊。我伸手抹去水迹,怒道:“臭老虎,不请人喝酒也算了,还把人弄到这冷飕飕的破湖上,你想怎样?” 话音才落,小船立即晃了几晃。 他仰头朗声大笑:“小花花,这湖水就是美酒啊。” 我一个趔趄,直接跌坐在船帮上。伸手一捞湖水,果然闻到一股浓浓的醇香。 是……上等得不能再上等的仙酒。这群神仙,真奢侈啊。 我伸手摘了一片荷叶,舀了几口酒,仰脖饮下,果然一股清醇直抵心尖。趁着几分醉意,我向他伸手:“陪我喝吗?” 夙无翊怔住,我想我此时的模样一定是媚眼如丝的那种。 “你要陪,我自然当仁不让。”他也摘了片荷叶,翻卷几下做成酒杯,舀水入口,“你学着点,要这样喝才能过瘾。”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做了一个荷叶酒杯,但是边缘怎么都翻卷不好,结果露了一条缝隙,渗出的酒液将衣襟湿了一片。 “真笨。”他欺身过来,宠溺地为我擦去衣上的湿痕。 我一把打掉他的手:“你帮我做一个不就得了?” “是我想得不周。”他收回手,重新摘了一片荷叶,然后卷成“酒杯”递给我。 “这可不是普通的荷,想听吗?”他故意挑起我的好奇心。 “快说快说,这又是什么稀奇玩意?” 夙无翊故意正了正坐姿,清清嗓子,道:“这荷生得可娇贵了,湖里是以天山之水造的天酿,湖底是从昆仑山顶上剥下的山泥,每年以仙气灌溉全湖,经过八千八百八十八年,才生得出这七窍玲珑心的莲藕,清甜入骨的荷叶,一绽便可煜煜如日月的荷花。” 我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 小船又晃了几晃,比上一次更剧烈了。我连忙扶着船帮,向夙无翊嚷道:“船夫,你的船常年失修啦!” 他笑得直揉肚子,一把拍在船板上,那小船果然就平静了许多。然后他伸手拔出一段莲藕,几个手刀下来就切成数十片,放在白玉盘里递给我:“小花花,不如我们以莲藕下酒?” “好,今日就一醉方休!”我用荷叶杯舀酒,饮了一大口。 那莲藕片果然和人间的不同,生得玉润光洁,没有半点污秽。我啧啧称奇,夹了一片放在嘴里,果然清脆好吃。 一来二往,再加上我施展了不少劝酒功夫,夙无翊就这样被我灌了不少酒,也微微有些醉意。 最后,我索性醉卧在船帮上,格格笑着拨水,然后从湖水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笑得那样媚,脸颊那样红,仍然掩不住眼底的悲伤。 外面的形势已经那样紧迫,我和他却在这里逍遥。 “夙无翊,虽然我尚不能将做人参精时的记忆全部记起来,但是我觉得,我们一定有……有……”我脑筋转不过来,开始口齿不清。 夙无翊接得特别顺溜:“奸情?” 我低头,额头噗通一声砸在船帮上。 他分明是罪魁祸首,却丝毫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妥,反而心疼地上前扶起我:“快给我瞅瞅,哪里撞痛了?” 我趁机将头埋进他的怀里。 分得不能再清楚了——这不是段杞年衣袍上的松竹香,这是他夙无翊,也是西方战神蓐收特有的味道。 “你……”他诧异地低喃。 “别说话。”我低语,“一瞬倾心,我给你。” 抱在后背上的手臂紧了紧,我闭上眼睛,任由他抚摸着我的头发。 他的衣领上绣着几朵小小的梅花,艳艳地开着,似是无时无刻都在昭示着数年前那个结缘的雪夜。其实那晚也真的是很了不起,你寻到了转世的我,我遇到了久别的你,值得铭刻心中。 总算是到这一刻,才认清了我的心意。 不知何时,我已经忘不掉夙无翊了。对师兄的是义,对他则是动了情。 温热的气息袭来,是他用猛烈的吻来掠夺着脖颈上每一寸肌肤。我闭上眼睛,心里发出久久的低叹。 “我们回去吧,回洞窟里……”他一边亲吻我的脖颈,一边伸手作法。我呢喃着,看着天空变了颜色,光线瞬息万变,最后入眼皆是洞窟里满是沟壑的石壁。 尽管已从随身空间里出来,但再也没有阴冷,潮湿的气息……他幻出一床温暖的绸被,小心地将我放在上面。我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 “我设了结界,谁都进不来也出不去。”他轻笑,“放心。” 我红了脸。 他的温柔铺天盖地,瞬间将我淹没。如果能永远都沉溺其中,该有多好啊。 醒来时,浑身酸痛无比,衣服凌乱地堆积在旁边。胸口上横着的,是夙无翊的胳膊。 一转眼,便能看到他的睡颜,是那样满足那样幸福。可是我只能看一眼,因为看多了,就舍不得了。 我悄悄将他的胳膊拿起,蹑手蹑脚地捡起衣服穿上,然后出了洞窟。 走了窟口,我回头望了一眼,只见他的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线,应是做什么美梦吧。 身下的绸被是大红的,还绣着一双双鸳鸯。可惜揉皱了被面,有一双鸳鸯只见得一只,终是可惜的。 我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提步向外面走去。屏气掐指一算,算出了瑶华的方位,然后我用秘术给她传了音:“速来寻我。” 为了避开夙无翊,和瑶华单独见一面,真的是费了好大的功夫。 果然,不出一刻钟,身后便有清香袭来。 为了不发出任何声音,她这一次特意拆卸了所有的环佩。 “瑶华魔妃,”我看着她,“你沾水写字,让我单独和你见一面,是想告诉我什么吗?” 瑶华将手中的灯笼轻轻放下,然后伸手在石壁上一摸,身后便徐徐移出一个石块,将来路堵住。 看来,她是打定了注意要和我密谈一番啊。 “你和乐菱公主不同,遇事冷静沉着,”瑶华眼中有赞赏,“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你愿意为望澜牺牲。” 我低眸:“我还是习惯听他被换做‘段杞年’。” 瑶华一怔,忽而失笑:“怎么,你吃醋了吗?” “你以为呢?”我冷笑,“你和我师兄感情再好又如何,还不是眼睁睁看着他走上不归路?” “不是像你想的这样。” “那究竟是哪样?” 她敛了笑容,正色道:“好了,时间不多,我也就开门见山了。其实并不是我心狠,而是堇月的情况实在是特殊。玄武之神竟然出身于魔族,要将她体内所有的魔性涤尽,才能让她的神性觉醒!所以,只有唤出地府阴兵,才能以毒攻毒,让堇月得以继任北方玄武之位。” “所以,就算夙无翊有能力杀掉堇月,他也不能下手。因为堇月是北方玄武的继任人,杀了她,四方之神缺席一位,仙界就会失衡,天下就会大乱?” “是的,”瑶华轻声道,“我都是为了天下苍生。” “真是冠冕堂皇。”我了然,冷笑道:“瑶华,别说漂亮话了,在这件事情上,你只是为了堇月能够成神。本来你说要报仇,以我们几人之力,完全可以杀光蛇魔族。可现在你却提出要帮助堇月成神,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私心?”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找我出来,是要我帮师兄召唤阴兵鬼将?” 瑶华心虚地后退一步。 我知道我说中了。 我忍不住有些失落,喃喃道:“这么说,师兄终究还是为了你,而你想要利用我对师兄的感情。” “不是这样的,阿舒,你听我说!”瑶华急急抬起头来,“有你帮他,他不会灰飞烟灭!” 我心头一震。 “所谓天谴,的确会让元神灰飞烟灭,但是只要有三个人一起去做这件事,那么惩罚也就相应地一分为三。” “三个人?你是说……” “不错,”瑶华抬起手腕,给我看上面的印记,“我也会一同召唤阴兵鬼将。” 我问:“那如果我答应你,和你们一起召唤阴兵鬼将,最后会怎样?” “天谴由我们三个人承担,但是最终不会灰飞烟灭,毕竟我们是散仙,你是千年人参精,虽然我们会气血枯竭,但是……”她顿了顿,从腰间掏出一枚檀木盒,“这里装得是回魂丹,只要我们一人咽下一颗,就会保住元神,只是损失了几百年功力而已。” 听上去的确合情合理。 我打开檀木盒,里面的三颗回魂丹完完整整地安置着。 “公主是指望不上了,你也知道乐菱的性子,”瑶华话中带着微微嘲讽,“总是哭闹着对我说,她不要报仇,只要望澜好好的……可当年,蛇魔族是如何对待天池散仙族的?如今公主可以忘,我不会忘!” “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 “那要如何做?” 瑶华见我语气松动,面上增了几分笑意:“需要我们三人的血。你看到那个八卦阵了吧?那是一个道场,只要将我们三人的血都汇集到道场里就可以了。” 我沉默。 许久,才说:“好。” 第十一章 千钧一发,昔友今仇敌 第十一章 千钧一发,昔友今仇敌 和师兄相处了十几年,我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灰飞烟灭。 瑶华将石块移开,然后和我一起来到之前看到的那个八卦阵前。蹲下仔细一看,我才发现那八卦阵是由凹槽描绘而成。 “将血滴入凹槽,就可以了。”瑶华站在我身后,指着头顶穹庐形状的石壁说,“再过一个时辰,地宫破,天光泄入,便可召唤阴兵鬼将。” 我依言掏出剔龙刀,将手臂划破,让鲜血一滴滴地落入凹槽内。血液汩汩流入凹槽,转眼间便渗透了下去。 手臂上突然一阵刺痛,接着出现了一个和瑶华一模一样的印记。 “以后我们就共患难了。”瑶华将我扶起来,“你放心,有回魂丹在,我们一定能够挺过天谴一劫的。” 我默了一默,问:“那你呢?等过了这一劫,你打算怎么办?” 瑶华有些不自在,将耳边的碎发往上拂了拂,遮遮掩掩地道:“我和你师兄已经分离了那么久了,会找一个山林归隐吧……” “祝你们白头偕老。” 她诧异地看我。 我心中释然,站起身道:“别顾忌我的心情,我已经看淡了对师兄的感情。此生和他不能两情相悦,纵是有师父的姻缘红线也是白搭啊。” 手腕上,隐隐出现一条泛着光的红线。 “我会把这条红线解下来,给你。”我说。 瑶华惊得直直看我:“你舍得?” “有舍才有得,不是吗?”我将目光掠过她的肩膀,淡淡地看远处那个洞窟,“我已经找到了今生所爱。” “这样啊……那谢谢你了。时间也不早了,望澜快醒了,你也快回去吧,和他告个别。”她轻声说。 我“嗯”了一声,将衣袖捋下来,遮住那道印记,然后转身向洞窟走去。 瑶华突然从后面喊住我。我回身:“还有事?” 她的表情有些失望,只是重重地说了几个字:“谢谢你。” 我颔首,回身走回到洞窟中。 外面阴冷无比,一入这个洞窟却感觉温暖入春。抬眼,他依然躺在那张修满鸳鸯的绸被上沉沉地睡着,如墨青丝铺了一地。 “小花花……”梦中,他低唤。 我脱了外衣,小心地钻进他怀里。尽管动作十分轻微,却还是吵醒了他。 “去哪里了?”他的鼻息里依然带了浓重的酒气,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赤裸的双臂环住我的腰肢。 我侧了侧身子:“没去哪里,就是出去找了些清水擦洗。”声音难免有些羞赧。 他低笑:“小花花,大概还有一个时辰,他们就开始召唤阴兵鬼将了。你不是说不想看么,不如和我回中天仙宫?” “嗯。”我如鲠在喉,低低地应。 “神祗是不能婚配的,但是中天仙帝不也娶亲了么?我们回去求仙帝,无论如何都要在一起。” “嗯。” “你别只敷衍我,你倒是说说,你这辈子有什么愿望?”他抬起我的下巴,让我对上他温柔的双眼。 我极力忍住泪意,强笑道:“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生一个你这样的儿子,然后让他去造福人界中的另一个姑娘。” 他一怔,噗嗤一声笑出来,脸颊微微发红。我恼了,使劲捶他的肩膀:“笑什么!” 夙无翊边笑边将我向怀里紧了紧:“怎样都行,但是必须和我生。” 我羞恼得无地投地,向外挣扎起来。他连忙劝我道:“好了好了,不笑了……小花花,你知道么,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很高兴……” 我停止挣扎,一把抱住他。 如果定魂决能够将这一刻定住,该有多好。如果时光就终结于此刻这一点,该有多好。 夙无翊,你一定要等我,等将眼下的一场劫难度过去,我就和你一起比翼双飞。 我抱住他,给了他一个绵长的深吻。他开始粗重地喘气,动作开始慢慢加大,一个翻身压在我的手臂的伤口上。我只觉得手臂中有一根筋脉似被熨烫一般,疼得我“哎吆”一声。 他动作顿止:“怎么了?” 那痛楚瞬间弥漫全身,疼得我额头直冒冷汗。我极力稳住心神,干笑道:“没……没事,就是你压到我了。” 他皱起眉头,俊秀的眉骨间出现了小小细纹,却也没说什么,抱着我的双臂渐渐放松。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还没等放下一颗心,却见他动作迅疾如豹,一把将我的手抓住。 我惊叫一声,想抽回手却已经来不及。夙无翊刷地一下将我的袖子捋高。 那个印记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他眸色转深。 “夙无翊,你听我解释!”我慌不择言,“这个没什么,就是……”我突然不知道如何解释。 “阴兵鬼将?” 我一把揪住他,嘴唇颤抖地喊:“我不能看着他三魂六魄一点都不见!你相信我,我们都会好好的!” “那我呢?”他质问我,“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你昨晚百般讨好我,就是为了……为了避开我,去参与这件事?” 那双星眸里渐渐变冷,铺满了碎冰,让我不寒而栗。之后,夙无翊眯了眯眼睛,刷地一把披上外袍,提步便向外走去。 “你做什么?” 他回头:“杀了瑶华。” 那逼人的杀气再也掩饰不住,周身的肃冷气息让他彻头彻尾地变了一个人。 我急得一把抽出剔龙刀,向他面前一横:“杀了她,你能扭转这一切吗?” 他定定地看着我,伸手按在刀刃上,一点点用力,让我的心也抽抽地疼了起来。 “你不懂……”他的眼眶充血又通红,声音嘶哑。 “求你了,等事情都过去,好不好?”我试着往前前进了一步。 然而就在此时,一颗小石块从头顶落下。 抬头张望,只见地宫石壁在微微颤抖。 我的心猛然一抽。 “小心!” 夙无翊向我遽然扑来,用力将我推到在地上。后背撞上坚硬崎岖的石面,我忍不住痛呼一声,接着便看到身后的洞窟整个塌陷下来,石块砸到地上击起尘土,呛得我连声咳嗽。 我心中隐隐觉察不妙。 夙无翊将我扶起,往八卦阵的方向走。边走,他一边布下结界。无数的石块在头顶晃动,然而在掉落下来的时候碰到结界便停止下来。 “走,去八卦阵那里。”他使劲攥紧我的胳膊,凌步飞跃出好一大段距离。然而就在这时,更大的巨响在耳边炸响,眼前天光刺眼,让我忍不住挡住眼睛。 缓缓将手背放下,我看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景象。 一只巨大的爪子竟然侵入穹顶,周围开始出现裂缝。在隆隆的响声中,整个地宫被缓缓掀开。 如果没有夙无翊的结界,估计这里早已是一派废墟。八卦阵如同位于一个巨大的坑底上,坑沿上站着一只巨兽,目光如闪电,身形庞大如山。 那只巨兽掀开庞大的穹顶,就像在剥一只煮鸡蛋。 我曾在师父的督促下翻遍《奇兽志》,却也没见过这样可怕的怪物。 那巨兽像一只大龟,足有半个天池仙宫那样大,四肢牢牢地扒在坑沿上,每根爪齿足有一人粗细。大龟的头是丑陋的三角形,皮肤坑坑洼洼布满令人作呕的凹槽,两只大如铜钟的眼睛亮如火炬,闪着幽绿的阴冷光芒。更瘆人的,是大龟的脖颈伸到半空,犹如一条巨蟒。 那是乌龟和蛇的组合体。 “这是什么?”我惊叫。 夙无翊抱住我,在我耳边答:“这就是玄武,也叫蛇蟠龟。” 玄武? 脑中念头如闪电般掠过,我记起了古书上曾云:“刻治六博中兼方,左龙右虎游四方。朱雀玄武顺阴阳,八子九孙治中央,刻具博局去不祥。” 其中东方神兽是青龙,西方神兽就是白虎夙无翊,南方神兽是朱雀,而这北方神兽就是眼前的玄武? 可玄武的形象从未出现在任何一本古书上,因为根本就没人见过。所以——几万年中都没几个人见过的玄武,就这么倒霉地被我们撞上了? “等一下!”在这恐怖的对峙中,我扭头对夙无翊大喊:“玄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夙无翊一瞬不瞬地盯着玄武,道:“它就是堇月。” 我懵了,问:“堇月体内的北方玄珠,让她化为玄武?” “是的,应该是被提前催发了。” 难怪,堇月之前化身为一条大雪蛇。原来她的本体就是这个蛇不像蛇,龟不像龟的玄武。 说话间,玄武已经向结界开始了攻击。它将巨爪拍上结界,每一下都激发出巨大的火花。坑沿上,开始出现了蛇魔族,为首的正是魔王。 魔兵们浮在半空,开始集结自己手中的法力向结界攻击。但是那些看似强大的法术在触碰到结界的瞬间,都被消化为无形。所以,对我们来说,只有玄武的攻击还算是一种威胁。 魔王所坐的飞驾配着由十六只鹰隼。他坐在中央,威风凛凛,大喊:“蓐收,你西方战神纵横仙界几万年,终于出现了一个劲敌,感觉如何呀?” 我一悚,下意识地向夙无翊看去。 他是西方战神,而玄武是北方神兽,若是按照仙界规矩,这两位的确是势均力敌的。 然而夙无翊却不慌不忙地道:“有趣极了。” 魔王笑容一僵,忿忿地道:“你别得意!你是西方战神又如何?你现在尚未完全度过天劫,力量正是式微之时,我看你今天难逃此劫!” 一字一句,都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 “夙无翊,你尚未度过天劫?”我颤声问。 他的睫毛微微一颤,握住我的手紧了紧:“是啊,天劫哪里那么容易结束?” 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别担心,我保护你。” “我不是需要你的保护!”我大喊,眼泪迷蒙了我的视线,“我是问,魔王说你‘力量式微’是真的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夙无翊的唇角浮起一缕似有还无的微笑:“何必告诉你?今朝有酒醉今朝,明日身死又何辜?小花花,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原本就不多,何必在意明日的结局?” 我一把将他推开,狠狠地道:“你走,走啊!我去找师兄,去找瑶华,只要召唤出阴兵鬼将,我们就能对付玄武!你先避一避!” “让女人来保护我,还不如杀了我。”夙无翊淡淡地说,目光扫视别处,“我也想找瑶华和你师兄,不过我很可能是杀了他们。” 他就那样站着,长袍纤尘不染,眉眼那般清冷,赫然是这污浊石坑中的一抹亮色剪影。目光扫过我的手臂,他从口中迸出几个字:“不、可、原、谅。” 明明是泛着靡靡之色的漂亮瞳孔,此刻却带着刻骨的杀意。 四周又晃动了几晃。 抬眼,魔王大概已经等待得不耐烦了,已经调来了所有的仙族人。他们将整个结界围得密密麻麻,石坑中渐渐昏暗下来。 这样下去,结界迟早会被攻破的。 “哼,无能鼠辈。”夙无翊冷哼一声,震臂一挥,无数道金光从手中射出,将仙族人马尽数震飞。 “快上,不许后退!”魔王发疯一般地下着命令,“玄武,我的好女儿,父王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你杀了里面的所有人,我们蛇魔族就能称霸三界,坐享万年永生!” “你想得可真美。”魔王的话让我听得刺耳,我大声嘲讽道,“仙界崇尚无欲无求,清净无为,你这样有野心,就算天池成了仙域,也会被你弄得乌漆麻黑。” 魔王回头狠狠地瞪我:“美人儿,你少得意!等我杀了紫微仙帝和你的情人仙将,做了天池仙帝之后,再来将你囚禁在身边,好好享……” 一个“用”字还未出口,凭空便飞去一道金光,贯穿了飞驾左边八只鹰隼的喉咙! 飞驾瞬间失衡,魔王一个不妨从飞驾上跌落下来,临时念了仙术才浮在半空。 “魔王,忘记告诉你,这是我的女人,和你,和那个什么仙将都没有半分关系。”夙无翊凉凉地扔出一句,顺便一挥,将剩下的八只鹰隼全部射杀。 魔王脸色苍白,难以置信地说:“怎么段杞年和你,都说这个女人是他的人?到底是谁的女人?” 夙无翊眯了眯眼睛,重复了一句:“是、我、的!” 魔王被他的杀意一凛,这才回过神来,大喊:“我有紫金甲和结界护身,蓐收,你奈何不了我!” “是吗?”夙无翊反问,双掌合十,一道金光瞬间劈在玄武的头上。玄武吃痛,发出一声震慑天地的嚎叫,停下所有的攻击略微后退。 “可惜玄武没有紫金甲,而且——”夙无翊故意顿了顿,“你大概还没有理解透彻何谓西方战神。厉害的不是‘神’,而是‘战’!” 魔王浑身一震,那股威风之气不再。 是了,尽管玄武和白虎都是镇守四方之一的神兽,但是白虎是以战为神! 结界外的局势稍微一缓,趁着这空当,夙无翊向我伸出手来:“他们还不足为虑,你就呆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我后退一步。 夙无翊紧了紧眉宇:“你信不过我?” 我摇头,一步一步地后退。于是他渐渐变了脸色。 “夙无翊,”我苦笑,“如果真的能全身而退,你为什么非要苦苦保护这个八卦阵?” 他眼中顿时痛苦起来:“你……” “这个结界是用你一半的神力构架起来的,因为你清楚现在是多凶险。”我一边掉泪一边往后退,“靠你一人是无法打败玄武的,我去找师兄。” “别去!”他吼。 但是他已经离不开八卦阵周围一步了。 那是用神力构架起来的结界,神在哪里,神力就凝结在哪里。所以,夙无翊不能随意走动。 饶是西方战神,在经历四万年一次的天劫的时候,力量也是最弱的。 而我,断不能成为他的拖累。 哪怕,死。 我转身,凭借着记忆向其他洞窟中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着段杞年的名字。但是奇怪的是,洞窟一个一个地塌陷,却没有人出来。 回身,已经看不到夙无翊的身影了,只有一个个深如巢穴的洞窟和掉落的碎石。 我突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忽有一黑影跌跌撞撞奔出,竟是重睛鸟。 我一把抱住它:“重睛鸟,你还好吗?师兄他们在哪里?” 重睛鸟的两颗瞳仁在眼眶里来回地转,着急地大叫:“鸟人,你被骗了!” “什么?” 重睛鸟一身彩羽上沾满了尘埃,她使劲扑棱翅膀将灰尘抖掉,向我大叫:“别听瑶华的,我带你走!我好歹是朱雀大人座下的一只神鸟,就算是玄武也得卖我三分面子!” “西方战神的面子都不行,何况你!”我一把揪住它:“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它咳嗽着:“鸟人,你怎么不想想,有蓐收的结界在,玄武怎么可能那么快突破月瑶宫的外围结界?” “那是因为西方战神的天劫尚未过去,力量式微。” 重睛鸟将翅膀捂住眼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笨蛋笨蛋!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西方战神是上古神祗,这个玄武是现任的北方神兽,怎么可能那么容易破?” 我忽觉心头一阵冰冷:“你是说……?” “不错,六界之内,结界都是外强内弱!如果不是瑶华从里面将月瑶宫的结界穿破,玄武怎么会直接来到地宫?” 瑶华,竟然是奸细。 她真正的目的,是让堇月成为玄武之神!只是成全她一个人! 她的一颦一笑都是那样美,完全想象不到是隐忍了那么多年的魔妃。是什么时候开始,让她开始变得不同?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双臂抱头,难以置信。 重睛鸟一勾脖子将我叼起,避开一个坠落的大石块,栖身于暂时安全的一处凹槽里,才道:“事实摆在眼前。” “那我师兄呢?乐菱呢?”我猛然想到这个问题。如果瑶华是奸细,那么段杞年和乐菱对她没有防备,很可能被…… “鸟人,真相是这样的……”重睛鸟叹了口气,打算给我讲清楚,然而就在这时,它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我睁大眼睛,看到它的脖颈上插着一枚匕首。 “重睛鸟!” 我发疯了一般上前抱住它软倒的身体。回忆从眼前一幕幕地闪过,我记起它为我将开叉的裙子缝起来,我记起它又傲娇又甜蜜的玩笑话,我记起它带我闯出幻海……可是现在,那双眼睛黯淡了下去。 “我本来是……刀枪不入的啊,”重睛鸟嘴里吐出鲜血,断断续续地说,“可是瑶华给我饮用的水中,加了,加了……堇月的玄武之血,我……我没有仙力护身了……” “不!”我抱住它渐渐冰冷的身体,“不要死!” 突然记起了什么,我伸掌将自己的仙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到它体内:“这是我的仙力,你一定可以活过来的!” “没用的,玄武之血太厉害,让我瞬间变成普通的鸟,面对生老病死。”它终于恢复了一点气力,但是眼中的神采还是渐渐暗淡了下去。 “可恶!”我恨得一拳砸在石壁上。 它一把拉住我,眼神中充满了祈求:“鸟人,别走,你去找瑶华报仇,不如陪我说说话。” “你要说什么?”我难过得心绞成一团。 “鸟人,你、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喜欢你。”重睛鸟吃力地望着我,“朱雀大人曾告诉我说,就算是弥留之际,也要给喜欢的人留一个笑容。万一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你,那么她日后回忆起你,就不会那么难过。” “重睛鸟,我也喜欢你。”我用衣袖拭去它嘴角流出的鲜血,哭喊。 “问题是,无论在天界还是人间,他们都害怕我的笑容……”重睛鸟眼神有些涣散,“混蛋,鸟笑起来有那么可怕吗?” 我忍住悲恸,擦去眼泪,认真地对它说:“重睛鸟,我不怕你的笑容。” “是……吗?” “嗯!”我重重地点头,“所以,请你笑……” 它的眼睛瞬间有了神采,可是光彩只是昙花一现,便熄灭了。 重睛鸟的翅膀无力地垂落一边。 我呆呆地抱着它的尸体,不知所措。 不知什么时候,石道不再摇晃,石块也停止了坠落,四周骤然变得死寂。蓦然,深处传来清脆的环佩声,由远及近。 叮当、叮当…… 如果是以往,那环佩声声是专属于女子的美好。而在此时,却不亚于地府鬼音。 我浑身一抖,抬头看着从石道深处缓缓走出的瑶华。她依然是淡妆素裙,美若桃李,只是她身前竟然是被五花大绑的乐菱。 乐菱的嘴被布条封着,兀自摇头,发出“呜呜”的声音。 瑶华将布条扯掉,乐菱便向我大喊:“阿舒,这个女人没安好心!” “公主,你这话真不厚道。昔日,我在天池的时候,你处处欺辱我,可还记得?”瑶华笑眯眯地说,然后举起手中的匕首。 手起刀落,乐菱的绳子断了。她慌张地将绳索扯开,然后往我这边跑来:“阿舒,救我!” 我放下重睛鸟,将它的头摆好缓缓抽出剔龙刀,将刀尖指向乐菱:“别过来。” 她一呆:“阿舒,我知道我以前做过很多对不起你的事……” “不是因为这个,”我冷冷地望着乐菱和瑶华,“而是现在我根本不知道该相信谁。” 到底,谁才是真心,谁才是假意? 瑶华对段杞年那么深的感情,都能变质成如今不堪的模样,我真的不知道该将信任交付与谁。 乐菱脸色一白,呆立。 刀尖方向一转,我盯着瑶华,举起剔龙刀,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你为何要害死重睛鸟!” “哦,它太嘴碎了。”她微笑,声音如鹂音般悦耳。 “你想做什么?” 瑶华一副好笑的神情:“如果我要告诉你,我又何必杀了重睛鸟。” 重睛鸟临死前交代的,一定是非常重要的真相。我心中怒极,一字一句地道:“接招吧!” 瑶华一愣,旋即掩口而笑:“你也知道,我自小便仙力不足,虽是望澜的未婚妻,却也受尽了屈辱。你若是用剔龙刀来杀我,我肯定不敌!” “所以你就处处玩弄心计吗?”我大声质问她。 “别这样,阿舒,”她歪着头道,“我们现在在一条船上,你杀了我,到时候召唤阴兵鬼将,你的好师兄就要多承受一份呢。” 我悚然一惊。 “你把师兄怎样了?” 她无谓地笑:“没怎样啊,他在另一处地宫塌陷处抵挡仙族兵。时辰快要到了呢,我们去八卦阵那边吧。” 好一出调虎离山之计! “你蒙蔽师兄!” 她依旧笑:“那也得有本事蒙蔽才行。” 我恨得牙痒痒,却也在不断传来的震感中发觉:自己竟然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玄武和蛇魔族是外忧,瑶华是内患,如今两方夹击,让人应接不暇。 一声巨响传来,大地剧烈晃动,我一个趔趄,以刀做杖才勉强站立。 “看来……结界破了啊。”瑶华若有所思地道。 夙无翊! 我头皮一麻,连忙向八卦阵的方向飞奔而去。人还未到跟前,已经听到惨叫声和哀嚎声接二连三地传来。几步奔到跟前,果然看到无数个仙族兵从结界中飞入石坑,但是很快又被夙无翊用手中金光击杀。 他身形矫健,运转自如,一时间手中金光让人眼花缭乱。时不时地,他用手中金光砍向结界外的玄武,让那只猛兽的攻击渐趋缓和。 看得出来,玄武生猛,但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我举起剔龙刀飞身上前,将凶神恶煞的仙族兵一一砍杀。眼角瞥见一抹红影凌厉擦过,只见乐菱夺过了瑶华手中的匕首,也冲向仙族兵。 她狠狠地用手中匕首斩杀:“我说过,我从不让自己一个人受苦。” “我说过,仙族的血债,要让你们一一偿还。” 心中积累的血泪和恨,在这一刻全面爆发。 我们只剩下一个目的——杀。 对立的两方,一个是蛇魔族,一个是亡族公主,还有神祗,还有散仙……每一个人都面目全非。 我突然有些好笑:所谓的神仙,就是这样的么? 夙无翊一边应付涌进来的仙族兵,一边用内力将尸体震出结界之外。他冷笑:“你们没有资格玷污八卦阵。” 匆匆一瞥中,他也看到了我:“小花花,来这边!” 我故意挥了挥手中的剔龙刀,说得豪气万丈:“我这边也未必就是危险的!你来我这边!” 他这才放心地点点头,继续迎战。 我用余光扫了一下地面,看到瑶华站在八卦阵中央,腰肢上的环佩变大了三倍,被她拿在手中抵挡着仙族兵。魔王在结界外大喊“不可伤了瑶华魔妃”,所以那些仙族兵也不敢真的动武。瑶华只用三分功力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应付着仙族兵。 “阿舒!”一声熟悉的喊声传来。 我抬头,看到段杞年一身淡金色的袍子染成了红色,满脸焦急地向我飞来。我着急地迎上去:“师兄!” 他一刀砍杀了一个仙族兵,回头问我:“没事吧?” 我眼睛一热:“重睛鸟死了。” “怎么会?”他吃惊。 我咬牙,盯着地面上的瑶华恨声道:“是她,是她杀死了重睛鸟!师兄,瑶华并非善类!” 段杞年眉心一拧,一把抓过我的手臂,盯着上面的印记。 “你将血滴入八卦阵了?” 与此同时,我也看到他的手臂上有一个同样的印记。 “是,师兄,我不能看着你死!”我微微扯了扯嘴角,“我要和你一起承担天谴!” 他回身杀了一个偷袭的仙族兵,这才冷冷地道:“阿舒,你不该牵扯进来!” 他眼中有刀刻般的痛楚,让我心头猛然一跳,隐隐堵得慌。然而形势已不容我思考,比刚才猛烈一倍的箭雨忽然向我们袭来。 段杞年忙将我拉到身后,挥刀挡箭。 我向利箭来源的方向一看,原来是夙无翊向这边飞来,他身后有大批的仙族兵追赶,自然也让结界外的仙族兵箭手转了方向。 心惊肉跳的是,他嘴唇边噙了一抹笑:“你们说什么呢?”然后便瞬间来到我面前,将我从段杞年手中扯到身边来,语气无比温柔:“小花花,不是告诉过你,有事找我,别找他吗?”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笑颜,不知道如何回答。 这只臭白虎,他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啊喂! 更关键的是,刚才他还是一个虎虎生风应对自如的战神形象,怎么瞬间就变成了一个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了啊? 本来几人分开作战,应付眼前的攻击是绰绰有余的,可是夙无翊偏偏没事干跑过来和我们汇合。这么一搅合,那些结界内外的仙族兵顿时都向我们集中攻击起来。 段杞年勃然大怒:“宫主,你可不可以不要闹了。” “不要,”他孩子气地一勾唇角,将我的手紧紧握住,“这是我的女人,任何时刻都是!” 密密麻麻的利箭又一次袭来。 我将手中的剔龙刀轮了一个圆,砍去了所有的利箭,回头咬牙对他道:“臭老虎,我是你的!拜托你分开一些仙族兵的攻击力,不要闹了!” “声音太小,听不见。”夙无翊笑眯眯的,将手掌弯起放在耳朵上,“再说一遍。” 看着打算对我们发起第二次集中攻击的仙族兵,还有那虎视眈眈的玄武神兽,我终于怒不可遏了。 我用这辈子最大的音量对着他喊:“我是你的是你的是你的!你听到了吗……” 话音未落,嘴唇已被他吻住。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浓密的睫毛近在眼前,任由他攻城略地。 许久,他才放开我,目光如一泓暖阳下的秋水:“小花花,这是我当了上古神祗之后,最开心的一天。” 这货……真的是战神不是情圣吗? 我大脑僵硬,只想到了这个问题。他,到底有没有进入战斗状态啊? 仙族兵自然不会放过我们,将结界上的裂痕弄得更大了一些。玄武也开始重新抖擞,打算向结界进行新一轮的攻击。 刚才我们拥吻的时候,段杞年一直背对着我们,我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宫主,你到底想怎样?”他施展仙力,将成片的利箭扫落在地。 “段杞年——”夙无翊搂着我的腰肢,慵懒又得意地拉长尾音,“按照我和你的交易,我帮你复仇,你把她给我!你现在复了仇,我也抱得美人归了,无心恋战。你跟瑶华说一声,我们先走一步。” 走? 如果跟吃菜一样简单就好了。 我迟疑地道:“夙无翊,现在……” “现在和我们无关。”夙无翊打断了我们的话,“这趟浑水,我们不趟了。让我心爱的女人为你分担一部分天谴,我舍不得。” “师兄!”我心有不甘,向段杞年大喊。他一向冷静,一向淡定,此时也定会阻止夙无翊的离开…… “阿舒,你和夙无翊走吧!他是上古神祗,瞬间就可以带你回中天仙宫。”段杞年说。 我呆了。他们都疯了,对不对? “段杞年,我没有看错你,你果然是真心疼爱师妹!”夙无翊凑在我耳边道,“走吧,我保证段杞年没事。” 心底莫名生出许多信任,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震撼天地的声音阻止了我们:“不准走!” 那是瑶华的声音,尖利入骨,冷彻骨髓。 我回头,只见仙族兵们愣愣地看着他们曾经的魔妃飞身而起,向我们这边飞来。 瑶华来势汹汹,将手中的连环斩向我们抛来,带着浓烈的杀气!夙无翊神情一滞,轻松地避开了锋芒,气定神闲地问:“瑶华,你想和我来一场决斗?” 她眼中顿时出现绝望。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赢过夙无翊。 “望澜!”瑶华向段杞年大喊,“你快拦住花舒颜!十几年的筹谋就这样轻易地放她走了?她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我一怔。 段杞年沉声道:“瑶华,让她走。” “为什么?”瑶华顿时面如死灰。 他缓缓回头看她,加重了语气:“我说,让她走。” 瑶华眼中水光浮现:“望澜,我等了你十几年,就换来你为了你师妹,和我反目?” 我在旁边听得有些发晕,什么十几年的筹谋,瑶华到底是什么意思? “别管她,我们走。”夙无翊轻蔑地扫了一眼瑶华,就要带我离开。然而瑶华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你以为你是西方战神,我就没办法打败你了吗?” 脑中电光火石,我想起了重睛鸟临死前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不是瑶华从里面将月瑶宫的结界穿破,玄武怎么会直接来到地宫? “夙无翊,小心!”我只来得及喊出这句话。 眼前飞过许许多多的影子,然后白光耀痛了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了。 可是上一瞬间我看得很清楚,瑶华将手中的连环斩击在结界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个结界,玄武从外面很难攻进来,但是若是从里面,则是很容易就破掉。 她究竟要做什么? 我下意识地抓紧夙无翊的手,但是只听到他在我耳边小声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就甩开了我的手。 逼迫而来的,是玄武那庞大的身躯。 时间突然变得很慢很慢,慢到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夙无翊是如何甩开了我的手,如何向我淡淡地一笑,如何化身为一只健硕强大的老虎,向玄武飞奔而去。 然后…… 玄武张开了血盆大口,将白虎一口吞下。 “不——!”我心神俱裂地嘶喊,徒劳地向半空中伸出手去。 第十二章 真相大白,谁三世情牵 尾声 仙路漫漫,何处再逢君 番外一 仙姻之囚于天地 番外二 仙姻之龙凤绯闻 番外三 囚心 《许君玲珑心:莲沐初光言情作品集(全6册)》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完结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完结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