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猎》 第1章 人猪 倭寇肆虐,兽性当道,兽性当道,万物皆为刍狗。 1939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刚好满二年,神州大地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人命贱如草芥。 在这人性泯灭的日子里,各地日寇却纷纷举行庆祝活动,偏远如大兴安岭南的三关镇亦不例外。 三关镇座落在山沟内,交通堵塞,本是土匪也嫌弃的穷乡僻壤,因为沟通着东三省与内蒙,更顾及到东北义勇军可能由此进出关,故而日寇非常重视此地,派驻了一个守备大队。 这天中午,恰逢午餐好时分,三关镇外的铁树村,一个身材发胖的矮子气喘吁吁奔跑着,说是奔跑,其实很勉强,用“踉踉跄跄的慢步”来形容更合适。 “噗通” 终于,矮子到了极限,摔个狗啃屎。 日! 矮子平时的作威作福习性本能爆发,可惜有心无力,发泄未能破口而出,而是卡在了喉咙里。耳朵里只有扯破风箱的喘息声,还伴杂着猪拱食的声音。 扭头,抬眼,村落的残破巷子里,一头黑色的流浪家猪正埋头狂吃着什么东西,吃相狼狈,整个猪鼻子都沾满了鲜血。 矮子揉揉眼睛不可置信。 见鬼,猪鼻子下竟是半具裸尸,猪在啃食人肉! 恶心得差点当场呕吐。 与此同时,一阵阵凄凉阴森可怖的歌谣飘入耳朵:“天见龟田,日月不宁,地见龟田,寸草不生,人见龟田,九死一生......” 目光越过吃人猪循声望去,只见从巷子里走来一个披头散发的老人,老人拄着拐杖慢悠悠向啃食人尸的流浪猪走来,边走边巍巍颤颤地唱着,对周围一切熟视无睹,麻木,显然受过极端刺激,疯了。 不消说,又是皇军的杰作——屠村。 鬼子铁蹄之下,屠村并非稀罕事,茅于士见多了,可这铁树村紧挨三关镇,是龟田大队长钦点的模范村,几天功夫不见,怎么说灭就灭了? 哎,这老小俩龟田都嗜血,果真是一家人。 想起小龟田,心中一紧,顾不得多思考,吃力爬起,继续赶路。 走了不知多久,忽见一座大院走出一人。 “哟,这不是小龟田太君的红人吗?” 茅于士定睛一瞧,不是冤家不聚头,打趣者正是他邀宠皇军的竞争者——潘驴邓。 潘驴邓姓吕,自诩貌赛潘安,行货可与驴一较长短,家财富比邓通,于是响亮的名号就在江湖上这么传开了。 过去的一年多,这个天杀的潘驴邓可没少给他下绊,有一次害他被小龟田的叔叔,也就是龟田大队长送进宪兵大牢,幸得小龟田求情,否则他早戴着资助共党的名号冤死牢狱里了。 若在平时,他绝不会给好脸色,今天不一样,见到了死敌如见救星,一把拉住。 “快,快,” 急啊,后面他想说救援,奈何声带不听使唤,口腔全被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霸占。 “兄弟,急啥,走,到屋里歇歇,今天太君恩典加菜好酒好肉。” 潘驴邓不由分说,热情拉着他进驻地,在茅于士看来,怎么看怎么像是对方设计的一场鸿门宴。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日寇过节,汉奸伪军好歹捡些荤腥。 今天的残羹冷炙挺丰富,大盘肉大盘土豆,摆了几桌,几十个伪军官兵围坐胡吃海喝。 “让开,让开,一群混球,没看见翻译官大人来了么?” 潘驴邓赶走一名士兵腾出位置。 茅于士根本抵抗不住潘驴邓的拉扯,被强按在座位上。 “老二,倒上酒,再给吕大官人一碗东坡肉。” “好咧。” 叫老二的伪军一边倒酒上肉一边喋喋不休:“翻译官有口福了,铁树村油水可真不少,嘿嘿,都是咱队长的功劳,找到了村民窝藏抗日分子的证据,来来,尝尝三关镇名厨的手艺......” 茅于士已经顺过气来,刚想说话,一块香喷喷的红肉就喂送入他的嘴巴。 茅于士也着实饿坏了,本能嚼了两口,忽然想起什么,赶紧吐出来,忙问:“猪,猪肉?” “是啊,穷棒子家养的猪,不算肥,可也将就......” 呕—— 茅于士满脑子是那头猪啃半具尸体的画面,仿佛自己化身成了那头猪,吃人的猪。 一众伪军不知所以,面面相觑。 这时,几名日军官兵闯进来,为首的军官怒气冲冲,对着哈腰点头满口“太君”的潘驴邓抬手就是一巴掌,怒斥伪军大队毫无军纪,驻地门前不派岗哨。 “西村上尉,”茅于士如见救星,飞快上前紧紧揪住日军军官的手臂。 “翻译官?”日军军官一脸的意外,“你不是陪伴龟田晋太少佐去狩猎了吗?怎会在这?少佐回来了?” 小龟田的嗜好在三关镇是众人皆知,出门游猎一个来回往往好几天功夫。更兼半个月前,龟田大队打了一场胜仗,老龟田大队长高兴之下默许了这位侄子的纨绔之举。 茅于轼才缓过劲,摸了摸嘴角的口水污物,急嚷嚷: “出事了,出大事了,少佐他不肯听我劝告,率队进死亡谷,死亡谷!” 第2章 人彘游戏 三关镇西北大约七八十公里外有一个不起眼的山谷,军事地图上标注为无名谷。无名谷植被丰盛,鸟兽昆虫泛滥,按常理是个狩猎的理想场所,事实上,无名谷荒无人烟,被当地猎人视为禁地,在一代代猎人的口口相传中,那里有另外一个名称——死亡谷。 死亡谷令人敬畏的地方在于她的无情杀戮,千百年来,幽谷吞噬的猎人和误入歧途的商旅不知凡几,没有人知道幽谷通过何种方式荼毒这些生命,只知道遇难者个个尸身完整,连食腐动物也不敢靠近。 但是,并非所有进谷之人必死无疑,就如同谷内时刻存在的生机盎然,也有人安然无恙进出,而且不少。所以,无孔不入精致细微的日本间谍忽略了“死亡”信息,而称之为“无名谷”。 “有意思,胆小的支那人以为树个死亡谷的牌子就能吓住大日本皇军的脚步,真可笑!” 此时死亡谷的一条小道上,日军少佐龟田晋太在为发现一片兽鸟聚居的新狩猎场所而兴奋不已。 从他的视角出发,死亡谷鸟语花香,兽鸟出没,绝对是猎人的天堂,他推断,多半是为了独占这片乐土,当地人才故弄玄虚捣鼓出什么“死亡谷”之说。 “少佐,快看,熊,一头黑熊!”一名士兵指着山坡惊叫。 龟田抬头望去,山坡覆盖一片针叶林,树木之间杂草丛生,一头黑熊像是受到了惊吓,正慌不迭的往树林深处蹿去。 “下次吧。”龟田放下望远镜,摇摇头,一脸惋惜的样子。 此番狩猎目标不是龙虎豹,而是人,一个被他称为“人彘”的年轻中国山民,活生生的人。 这个中国山民在谷外被他抓获,当时翻译官茅于士提出了一个别开生面的游戏。通过茅于士之口,他首次听到“人彘”之说,人彘即人猪,吕人龙建议把人当作猪来追杀。 对于龟田而言,杀人或猎熊均非新鲜事,但猎杀“人彘”却是头一遭,乐趣无限,尤其眼下这个当“人彘”的中国山民,聪明机智且异常顽强,在身无别物的劣势下与他斗法三天,从谷外的树林,高山一直到谷内,始终未让他寻到下手的机会。 事情至此,已经不是游戏那么简单了,堂堂一个满编的大日本皇军班级战斗单位奈何不了一个支那山民,这要是传出去,他龟田就要“名满全军”沦为笑话。 所以,无论如何他必须拿到“人彘”的头颅以维护自己的荣誉。 “汪——汪汪” 猎犬突然狂吠,并朝前方的草丛奔去。 猎犬把他们带进草丛深处。草丛深处明显有多处踩踏痕迹,大片大片歪歪斜斜的杂草表明有人曾经来过。 “少佐,快来,支那人的破衣服碎片!” 老练的三木军曹在一株杂草上找到一小块附挂在其上的布片。 龟田捏捏布片,湿漉漉的,放到鼻子下嗅嗅,闻到一股浓烈的汗臭味。 “哟西,终于逮住你了。” “少佐,有点不正常啊,那个支那人一路上总是小心翼翼掩饰踪迹,现在却好像反过来故意露出破绽。”三木流露出疑虑。 龟田自信地笑了笑,从腰间取出水壶,喝一口。 “他没办法,这是他的取水手段。” “取水?” “我们的人彘赤手空拳一无所有,却有点脑子,懂得用衣服收集挂在草叶尖上的露水。” “也就是说这是早上才留下的痕迹。”三木恍然大悟。 龟田挂好水壶,以猎人姿态审视前方。 “三木君,你猜一个断粮断水多时的人几个小时内能走出多远?” 没等三木回应,龟田忽然提高声调下令:“放出猎犬,日落之前结束狩猎,我要亲手砍下人彘的头颅。” “嗨,阁下!” 第3章 囹圄 “......穷鬼,皇军恩典,饶你一条小命。但是,从现在起,你是猪,皇军的猪,想活命的话快点跑。记住,你只有一炷香的功夫,再被逮住的话,就烤了吃......” 汉奸翻译的狞笑警告成为事实,自认与世无争的年轻猎人牛十三发觉自己不幸被吊在柴火堆上炙烤,浑身火辣辣刺痛。 惊惶张望,火柴堆四周站着一圈鬼子,一个个面目可狰如同魔鬼。为首的鬼子发型独特,脑袋顶着一个竖起的辫子,活像一门冲天炮,配合一身武士装和杀气腾腾的面容,看得叫人心寒。 “哈哈哈,哟西,支那,人猪。” “哟西,烤熟喂狗滴,大大滴美味。” “不不不,烤心肝,我们滴吃,大大滴美味。” …… 不—— 挣扎,惊醒。还好,原来是一场噩梦。 梦吗? 不,不止是梦,这是一场残酷的“游戏”,在这出游戏里,自己被迫扮演着猎物的角色,一个不小心,梦里的“烤猪”很有可能变成未来的事实。 牛十三舔舔干涸的嘴唇,迅速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片稀疏的针叶林,在半山腰上,再看天色,大约午后一个时辰。 想起来了,中午的时候实在支撑不住,晕倒了过去。 祖宗保佑,小鬼子还没追上来,否则......不敢想,直接打了个冷战。 与此同时,肚腹“咕咕”叫。 饿,非常饿。 三天两夜的逃难消耗极大,补充却极少,除了少量草根草菇和草蜢蚂蚁外,基本没其它食物下肚。 没办法,“烧猪”的阴影太可怕,此前只顾着奔跑,实在没敢抽时间寻找食物。 此一时,彼一时,再弄不到吃的,随时再次饿晕。 牛十三开始仔细“侦察”周围环境。从大自然中获取食物是猎人的本职,更是一种技能。 首先是兔子洞,没有。鸟窝,没有。树叶石块下,蜈蚣,蚯蚓,没有。树枝树干上,毛毛虫,还是不见影迹。 不仅如此,平时野地里多见的蝴蝶蜜蜂现在一只也看不见,要不然,脱下衣服扫荡几下,总能有斩获。 偌大片野地,他不相信一无所获。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阵断断续续的蛀虫噬咬木头的声音飘入耳朵。 饿极的牛十三双目放光,精准锁定一颗半枯大树,大树濒临枯萎,蛀虫何其多,而且天无绝人之路,根据声响,他确定蛀虫所在树木的部位,运气不错,刚好够得着。 找来一小块石头和一根树枝,削磨打尖。然后花一段时间耐心研究蛀虫的走向才下手。 “笃笃笃” 使出浑身力气开凿树干,尖锐的石块在他手中飞快上下运动,仿佛啄木鸟的长喙。 以往进山狩猎,随身干粮用尽后,父亲最喜欢教他抓蛀虫烤来吃,香得很。不过抓蛀虫的成功率不高,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啪! 树干塌陷一个孔,露出一点肥白物体,牛十三眼明手快,另一只手持尖细如牙签的树枝闪电一戳,精准扎中目标。 “姥姥的,终于不用做一只饿死鬼了。” 随着树枝的轻轻外拉,一条肥白大蛀虫慢慢映入眼帘,牛十三情不自禁做了个吞咽动作。 没有任何犹豫,牛十三挑着那条在挣扎的肥虫一下子送入口中,随之大口咀嚼。 前天和昨天只有草根下肚,直吃得肚子生疼,今天早上抽空抓到了两三只小蚱蜢,但是连牙缝都不够塞,这条肥虫简直是雪中送炭,可以让他多撑半天。 在恶心感涌起之前,他用力将嚼得半烂的虫子吞进了肚子。 再有一条就好了。 已经打草惊蛇,蛀虫早已龟缩入深处,战机殆尽。 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舔舔嘴角,始终是饥饿感完胜对怪异食物的抗拒。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敲击树木的声音传得特别远,日本鬼子很快就会闻声追到。 树皮吧,父亲说过,迫不得已之时,可以吃树皮。 只见他用尖石块接连从树根部划割下几块巴掌大小的湿树皮。挑一块较为松软的扒掉老皮,放入口袋。 树皮,只能啃内层嫩绿的部分,而且两三块就是极限,多了,恐怕胃穿孔。 山风徐徐,树叶沙沙,脊梁背一阵寒意......有点像传说中妖魔鬼怪登场亮相的前兆,嗯,正好,远处隐隐间似乎飘荡起犬吠声。 是阴魂不散的小鬼子,又撵上来了。脑海里闪现出那个“冲天炮”武士装鬼子,不禁又恨又怕。 来吧来吧,山神快点出来,俺不怕你,有种就出来索命,把俺身后的鬼子也吃掉...... 一秒,两秒......然而一切如故,除了微风,还是微风,妖魔鬼怪并未如愿随风现身,倒是那犬吠愈发清晰。 事至此,牛十三不再恐惧死亡,把小鬼子诱进死亡谷就是为了同归于尽。眼下倒好,山神迟迟未现,自己却愈发身陷囹圄。 那个可恶汉奸翻译官的丑陋嘴脸又一次浮现脑海。天杀的鬼子汉奸,杀人不过头点地,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他们竟要把自己当成“烤猪”吃掉和喂狗...... 太可恨了,一想起就牙关打架,身子直哆嗦。鬼子的残暴毋庸置疑,全村158口人的性命就是明证,一个月前,鬼子踏平了他的家乡——松花村,全村仅他和父亲幸免,至今他仍未搞懂老实巴交的送花村村民是如何招惹了禽兽的戾气。 不,与其让狗吃掉,还不如把狗吃掉。 他决定冒险一番,杀狗吃肉。 第4章 斗狗 小树,草藤绳圈和鞋子,构成一个完美的陷井。 作为猎人,牛十三曾经摆设过很多类似的圈套,逮过兔子,獐子,还有黄鼠狼,屡试不爽,可今天他要对付的是恶狗,鬼子的恶狗,嗜血的鹰犬,难免忐忑。 他现在是浑身涂抹了驱蚊草叶子的汁液,缠满了树枝树叶与草本植物浑然一体,只等重新寻找气味源的恶狗上前嗅闻鞋子触动机关。 草藤做成的绳套应该不会引起猎犬的怀疑,拉弯小树的材料同样是天然材料——一根粗细合适的蔓藤,蔓藤连着一根棍子,棍子半插入泥土,力道恰好能让树苗弯腰。只要恶狗伸鼻子向鞋子就会碰到隐藏在草丛中的蔓藤,蔓藤受力打破平衡,被强拉弯成c型的小树会瞬间弹起收起草藤圈,草藤圈打活结,套上狗脖子后自动收紧,如此,恶犬就会被吊在半空。 相对兔子等动物,猎犬体积庞大了许多,小树承受不住,他必须潜伏在现场及时出手给予恶狗致命一击。 心跳随着重要时刻的逼近不断加速。紧张,除了紧张还是紧张,无法得知鬼子与恶犬之间的距离,如果鬼子步伐快的话,那么自己将演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悲剧。 这是一场赌博,赌恶狗与鬼子之间有个时间差,不需要太长,一两碗饭的功夫就行。 狗已经不吠,无法判断其远近和速度,唯一可以断定的是,恶狗跟丢了他的气息,应该在到处嗅嗅闻闻。 脚步沙沙,轻得像狗。没错,它来了。 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狗眼,黄昏的树荫之下,那双狗眼发出骇人的光芒,带着齿尖的锋芒,让人不寒而栗。 恶狗警觉四望,时而东闻一下,时而西嗅一会,忽然,似乎发现了他,径直朝他小跑而来。 牛十三感觉心脏几乎要跳停,肌肉紧绷,随时准备跳起来与狗搏斗。 将跳未跳之际,峰回路转,恶狗停住脚步。这才对,没走错剧本,那只破鞋子发挥作用,引起它的注意。 “汪汪汪” 树林里飚起得意而凶狠的犬吠声,为发现破鞋而得意。 远处,另一道犬吠响应。 坏了,鬼子有至少两条猎犬。牛十三叫苦不迭。看来只好悄悄退去,越早越好。 牛十三正犯愁时,恶犬已然上钩,鼻子触动机关,绳套随着树苗的弹起闪电般套住狗脖子,并收紧。 如牛十三所料,恶狗被吊了起来,又因为太过沉重,眨眼落地,两只后腿踮在草地上乱蹦,又惊又怒地发出“呜咽”的悲鸣。 相对而言,小树苗弱了些,禁不住恶狗的挣扎,绳套有脱落之虞。 牛十三一着急,几天来所受的憋屈愤怒秒爆,以致于忘记了危险,提棍跃起,冲向恶狗。 畜生,狗腿子,下地狱! 力劈华山。有多大的愤怒憋屈就有多大的力量。 高高举起的木棍携风带雷之势砸下,擦过恶狗的脑袋,“嘭!”,正中狗腿。明显有一声“咔嚓”,是腿骨折断的声音。 恶狗吃痛,惨叫,只能单腿跳跃挣扎。 牛十三再度举棍横扫,一扫,糟糕,没中。原来刚才用力太大,棍折了,不够长。 “汪汪!” 狗援军咆哮而来。 赶紧转身,短棍指着第二条恶狗,防止其扑咬。他是猎人,很清楚一旦被猎犬咬住的后果。 如他所料,第二条恶犬狗眼看人低,瞧他衣衫褴褛以为好欺负,一头猛扑上来,瞄准的是持木棍的手臂。 侧身挥棍迎击。本该成拦腰一斩之势,奈何热血劲头已过,疲态尽显,心有余力不足的一击未能如愿,还被恶犬的脑袋猛撞一下,踉跄坐倒。 拼了! 顺手抓起一抔泥土等着恶狗再度扑上来。 可是,恶狗按兵不动,并且与他保持一定距离,死死盯着他,朝他狂叫。 牛十三恍然大悟,恶犬意在等候鬼子主人到来,前后夹击收拾他。 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终于发生,鬼子凶悍的怪叫声远远地飘来,断断续续。回首时,身后树木之间模糊人影一明一灭。 牛十三心急如焚,恶狗却亦步亦趋封死他的去路。 “日你姥姥!” 急中生智,奔向圈套中的那条断腿狗。恶狗果然相救,牛十三抓住时机朝恶狗撒出泥土。 恶狗中计,泥入眼睛,“汪汪”狂吠。 牛十三赶紧开跑。 八勾! 一颗子弹从脚下掠过,钻入前方的泥土里。 鬼子摆明了想抓活口。 牛十三只觉跑得更快,脚下生风,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事实上,饥渴疲惫交加,他已经接近强弩之末,不知不觉间判断出现了错觉。鬼子个个油光满面,体力充沛,此消彼长,双方的距离渐渐地缩减。 蓦然间,牛十三悲哀地发现,几个鬼子包抄到了两翼,眼看即将越过平行线。此时此刻的自己完全就像一只穷途末路的羔羊,徒劳地抗拒着猎物的最终命运...... 第5章 沟,深沟 “猪” “猪” “猪!” 左边是鬼子,右边是鬼子,身后也是鬼子,鬼子的嚣张狞笑飘荡旷野云霄,充塞牛十三耳膜,刺激神经,愤怒与恐惧涌上心头,奈何,人为砧板我为鱼肉。 形势对牛十三越来越不利,树林逐渐稀疏,前方是一片令人绝望的开阔草地,无遮无掩,鬼子想击中他的左腿绝不会打伤右腿。 可以说,命运已定,大局已定。他现在最大的心愿是咬死汉奸翻译官,活活咬死。恨未已,不甘心…… 不,不能放弃,这里是死亡谷! “啊——” 突然暴喊。 他要把死亡谷的妖魔鬼怪都惊动出来。既下必死之心,鬼神不再可怕,遗憾的是不能飨魔鬼之口,与鬼子同归于尽。 “猪!” 鬼子在哄笑,肆无忌惮哄笑。 此时已经穿出树林进入了开阔地,鬼子的队形呈现一条弧线,两头几乎与自己平行,就像一个扑蝶网兜下一秒即笼罩而来。 “网兜”不紧不慢收拢,感觉得到,鬼子很享受这种羞辱的围猎过程。 他没有放弃,继续踉跄。 “噗”“噗”子弹接连在脚跟后和脚尖前钻入泥土,飞溅的泥块激射在他的腿上,生疼生疼。 显然,鬼子在戏弄他,故意射击他前后方一两步之内,吓他连连趔趄。 看着牛十三的狼狈样,鬼子们发出得意的哄笑,笑声是那样的近,最近的不足30步。 完了吗?山神啊,为何迟迟不现身吃掉这里的所有人!难道你嫌弃它们是禽兽,不愿脏了嘴巴? 悲愤回首,只见一个东洋武士原地站立,正是那个人见人恨车见车爆胎的“冲天炮”。 那禽兽,牛十三甚至能看见他嘴角的狞笑。 “冲天炮”傲慢张狂得不得了,悠闲地举起猎枪,枪口从瞄准他的脑袋一路往下,锁定大腿......没有任何悬念,近在咫尺,百发百中。 “砰!” “啊——” 枪声与惊叫同时响起。 猎物牛十三消失了,不是摔倒,而是凭空消失。 猎人龟田瞠目结舌。 怎么可能?! “少佐,有沟!深沟!” 前出查探的士兵有惊人发现,平地突兀隐含一条蜿蜒数公里的裂缝。 龟田走进一看,纳闷。 裂缝看起来像大地震的杰作,仅宽一两米,没膝的茂草和杂乱的灌木遮挡之下,即便是走到跟前也很难察觉。 “少佐,那个支那人多半还活着。”军曹指着深沟内壁说。 深沟内壁灌木横生,有点像黄山的迎客松,探头探脑,落沟者十有八九会被拦住。从猎物堕沟的地方往下看,明显可见深沟内壁有被挂折压歪的灌木。 三木军曹掏出手雷,龟田一看,忙阻止。不甘心,猎物唾手可得,没必要如此扫兴。而且那个“人彘”打伤了他的爱犬,他要活剥他的皮出一口恶气。 “放绳子下去。” 绳索是猎者必不可少的随身装备之一。很快,日军士兵放下绳索。 或许为了彰显所谓的武士道精神,又或许为了讨好龟田,三木自告奋勇下沟搜索。 深沟狭窄难爬,军曹顺着绳索下了数米,越往下节奏就越缓慢,到后来颇有点骑虎难下的尴尬。 轰隆。 就在这时三木听到了若隐若无的响声,声音沉闷,像是地层岩石断裂,又像瓮中擂鼓响,不太确定。 “少佐,好像,好像是地震。” 三木内心恐惧,仰头询问。 “地震?胡扯。” 龟田在沟外,对于沟内的动静毫无察觉,还以为是军曹心生胆怯。 三木无奈,继续下探。 没过多久,三木有所发现。一具类似山羊的骸骨毫无征兆地横亘在他身边,就卡在两株灌木之间。三木军曹百战余生之辈,倒不至于大惊小怪,可令他不安的是,周围不止一具骸骨,而是很多,一转头,右手边惊现一具牛骸骨,脚下两三米处,还有一具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骨头,白骨森森完整无缺,仿佛置身于一座地下化石标本博物馆,更像一座“万人坑”,说不出的诡异,道不尽的可怖。 他想起了翻译官所说的“死亡谷”,想起翻译官说这三个字时的表情,那是一种死白,临死之人的死白。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他开始相信翻译官所言并非危言耸听。 正沉吟着,绳尽。低头查看,深沟却深深不知深几许。 接到报告,龟田只好让三木先上来。 三木告诉龟田下到沟底估计还需要一倍长的绳索。 “少佐,天色已晚,我看这里并不适合过夜,是否暂时退出,明天带够绳索再进谷?反正他也逃不了。” 老兵多年积累的战场的经验每每在某种时刻总能嗅到死亡气息,可他不能说死亡谷危险,否则会被人耻笑胆小。 龟田不以为然,道:“三木君多虑了,帝国勇士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没什么适不适合的。你马上带人去取树皮草藤结绳,明天一早再探沟底。我要活烤支那猪!” 三木犹豫几下,最终还是把沟内的怪异说了一遍。 龟田不语,取出地图研究。 见少佐似乎动摇了,于是三木鼓起勇气道:“翻译官茅君平时唯少佐马首是瞻,可一听说要进谷便死活也不肯,我看死亡谷的传说确非空穴来风。” 龟田听得眉头紧蹙。主观上他早已否认“死亡谷”之说,若非考虑到临时变更行程,他根本不会接受茅于士的所谓返回向司令部报备的借口。 三木指着地图接着说:“少佐,军方的地图非常详细,连谷内的羊肠小道都标明了,就是没这条沟。” “嗯,帝国间谍工作向来出色仔细,不容置疑。不过,这份地图出版于十年前,可见深沟是最近才出现。” “我觉得是地震所致。” “没错,是地震,愚昧的支那人不认识这是一种自然现象,而把它神话。至于沟内的动物骸骨,乃夜间活动失足掉入深沟所致。不过,小级别地震没什么可怕,这里是开阔地。对吗,三木君?” 日本是地震多发国度,地震如家常便饭,人们司空见惯,见惯不怪。 “是,阁下。” 等级森严的军队里,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三木并无真凭实据。 “嗨,起雾了,动作快点,备绳,点起篝火。” “是,阁下。” 第6章 雾,浓雾 饥饿,酷寒和痛疼,牛十三梦里的三大主旋律,尽管异常疲惫,还是被折磨醒了。醒来发现身陷潮湿黑暗阴冷的世界里,想了半天才记起发生了什么事。 死里逃生未能带给他丝毫兴奋,对于他目前的处境而言,不过是拒了前门狼,又遇后门虎罢了。即便鬼子不下沟追杀到底,他也会饿死在不见天日的深沟里。 现在的他饿得一点力气也没有,手脚在摔下沟的时候剐蹭得满是伤痕,莫说爬上去,就是挣扎爬起来坐着都是一件极为困难之事。 坐以待毙。 牛十三忽然冒出一句文绉绉的词。 那是从游击队教导员魏国书的口中学来的,魏国书是三关镇游击队的教导员兼文化教员,戴着眼镜,斯斯文文,活像一个教书先生,牛十三跟随他学了许多文化知识,因此总以“先生”尊称。想起魏国书,满心惭愧,此番出行正是受他所托带口信去巴林左旗给一个叫李根生的商人。 魏先生,对不起,俺尽力了...... 其实他并没亏欠魏国书任何东西,相反,魏国书欠他一条命。大半个月前的断魂崖一战,游击队在鬼子的包围下全军覆没,魏国书跳崖殉节大难不死挂在树上,是他爬山采药时幸运相遇将他救下。 魏国书醒来后急于联系组织重建三关镇游击队,但是由于伤重一时之间难以远行,遂请牛十三代捎口信。 熟料牛十三运气糟糕,半路遇到鬼子,小命悬于一线。 之前只顾着逃命,一旦安静下来,思想自然线性散发。送信事小,大不了等魏国书伤好后自己走一趟,而自己一死,灭门之仇谁来报,屠村之恨谁来雪,重病的老父谁来照顾......往事心事一件件一桩桩,牛十三越想越揪心,越想越烦躁。 不,必须活下去,活着报仇! 对,吃的,找吃的,有吃的就有力气,有力气就能爬上去。 仇恨如燃料,燃起求生本能。 伸手探索,草根,蘑菇,哪怕一只蟋蟀土狗也行。摸索一会,摸到一个硬物,仔细捏捏辨认,好像是一块头盖骨。扔掉,再探索,这次摸到的是一根骨头。这才注意到,沟底充满腐尸的气息。 不禁一阵绝望,骨头与尸臭说明这里是死地,是绝地。 ......あなたは......かれは...... 头顶方向断断续续飘来日语。 抬头,透过蜿蜒狭窄的缝隙见到隐隐的火光跃动。 日!小鬼子还没走,好,没走就好,死亡谷,一起见阎王。 就在这时,牛十三摸到了一株杂草。大喜过望,连根拔起,去泥,当下也不管有没有毒,能不能吃,一把塞入嘴里大嚼特嚼,沙砾磕牙“咯咯”响。 草汁苦又涩,牛十三全然无觉,边吃边观察四周环境,琢磨着如何爬上去。 可以在沟壁上挖踮脚的小窝攀爬上去...... 抬头往上望去时,借着鬼子点燃的篝火的光亮看见一层雾气笼罩大地。 好,天助俺也,雾气可以提供良好的掩护。 时间分秒流逝,牛十三不知嚼了多少杂草,打了几次瞌睡,期间鬼子兵的谈话渐弱渐不闻,雾气也变得更浓,浓密得完全遮住了繁星满挂的夜空。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牛十三勉强撑起身体,倚壁而立,拿着一根动物骨头抠土,抠一个能垫脚尖的小窝。 泥土含水量高,每挖成一个都需要费很大的功夫,消耗大量体力。挖了几个之后,进度差强人意,估摸着怎么也得花上一夜的功夫才能完成这项工程。 待到天亮,生机已逝。 牛十三爱听书,每每次进城总是往镇里的唯一酒馆钻,那里有一个常设的说书摊,曾经有一回听过伍子胥为过关一夜愁白发,那时少年不识愁滋味,觉得荒诞,现在终于理解这种心情。遇到生死大事,莫说白发,掉发秃顶也正常。 那不仅是一种生命进入倒计时的煎熬,更多的是壮志未酬的悲哀。 不知不觉间,雾气貌似浓郁了百十倍,抬头一片白茫茫,连鬼子篝火的火光也看不见了,仿佛在催促他加快手脚。 牛十三注意到一点,沟底未受到雾气的影响。这种奇怪现象是他所不能理解的——沟底温度相对高,热气上升,托住了水雾,从而使沟底免遭雾气侵扰。 他更不晓得,沟底的热气正带给他一场奇遇。 “咚!咚咚!” 大地忽然吼叫,继而颤抖。 怎么回事?地牛翻身,还是神灵震怒? 惊疑不定。 更怪诞的事情接踵而至。大地在隐隐振动,似是万马奔腾,过不多久,“扑簌簌”有物体掉入沟里带落泥土石块,惨叫声表明那是一头野牛。可不止一只,接二连三不断有动物失足落入沟底,哀鸣声此起彼伏。 鬼子也惊醒了,叽里呱啦叫着,叫声分明夹杂着对神秘世界的惊恐。 牛十三顿悟状,狂喜:死亡谷的山神显灵了,灭绝生灵! 一想起十来个鬼子是被他引诱进死地的不知有多高兴,仿佛他是这场灾难的旁观者。 绝对有理由高兴,这年头不是随便谁都能杀死几个鬼子的,他见识过鬼子的战斗力,论装备,眼下十来个鬼子的火力远胜百十人的游击队,至于枪法,更是游击队所无法相比,就连许多老猎人也望其项背。 独自一人拼掉那么多鬼子,值得骄傲,哪怕为此付出生命代价。 “噗通!” 一只动物掉入坑,滚落在他身边。 是一只小鹿。 喜不自禁,老天怜悯,还奉上最后一顿晚餐。 反正是死,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牛十三奋力抓住小鹿,一口咬下去,也不管小鹿的尖叫,痛快畅饮鲜血。 喝了几口,饥饿感一扫而空,渐觉神清气爽,力气正在源源不断回复。 与此同时,禽兽的濒死前的嘶鸣和鬼子声嘶力竭的惨叫频频传来,就在头顶方向,听得心花怒放。 死亡谷果真不负其名,神灵终于大开杀戒。 啊—— 鬼子的惨叫,非常真切。 “噗通”。 “啊——” 是鬼子,鬼子掉进沟里了。 好,好,掉得好! 掉入沟里的鬼子在挣扎,在绝望喘息,听那呼声似乎像喉管破裂,无法呼吸。 活该! 鬼子的痛苦成就牛十三的痛快。 小鬼子,让老子好好瞧瞧你是怎么死的。牛十三幸灾乐祸,循着鬼子的一声比一声弱的喘息挪过去。 数米外,一名鬼子蜷缩成一团不停抽搐,已是一个将死之人。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的鬼子都遭灾了?牛十三有一千个疑问。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鬼子要死了。 牛十三此时恨不得变出一把刀,亲手切断鬼子的脖子以泄忿恨,以报家仇,雪屠村之辱。 小鬼子,畜生,你也有今天,吃老子一脚! 不能手刃,踹一脚也过瘾。 黑暗中,错失了几次,尝试到第五次终于踩中鬼子的脑袋,踩中一根发辫。真是冤家路窄,落沟的鬼子正是那个可恶的武士“冲天炮”。 去死! 奋力再踏一脚,“砰”,踩中脑袋。仇恨之下的力量难以想象,鬼子应声闷哼,挣扎一会,两腿一伸,歇菜。 酣畅淋漓的快感袭来。他有些迫不及待要爬上去,捡起鬼子的刺刀,挨个割下鬼子的脑袋,再将一颗颗脑袋摆在乡亲们的坟前祭奠。 唉,可惜了,人在死亡谷,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心愿难遂...... 沟外的世界不知何时陷入了一片死寂,半点声音也没有,就连蟋蟀等夜虫的呢喃也消失了,彻底消失。 “下一个到你和我了。”牛十三回过神来,轻拍小鹿的脑袋。 小鹿似乎听明白了他的话,又或者恐惧过度,竟然一动不动。 出于同病相怜,牛十三不忍杀害救命恩鹿,遂嚼了几口草根给小鹿脖子上的伤口敷上。 来吧,死神,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等了好一会,沟内的动物呻吟声依旧,死神始终未驾到。 怎么回事,老天怜悯,还是神灵忽略了这道深沟?难道神灵也像共产党人所说的那样:国难当头,中国人不杀中国人......死亡谷的神灵归根到底也是中国的神灵...... 第7章 谜 “......真他娘邪门,连皇军都过不了这关......” “可不是么,去年也是这个时候,满洲一支镖队五十多人上百匹骡马全部死在谷里,死得莫名其妙。” 龟田晋太少佐失踪数天,惊动了三关镇司令部,龟田雄茂大佐倾巢入谷搜寻,结果茅于士的“乌鸦嘴”灵验了,在谷内找到十具无头尸身和两条死去的猎狗,伪军们莫不惊恐,一时间议论纷纷。 但是,第11人,也就是龟田熊茂最关心的龟田晋太不知去向,龟田司令官明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决不收兵。伪军们因此而遭罪。 “妈的,老龟田真能折腾人,这鬼地方阴森森的,耽搁下去,只怕咱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嘘!小声点,当心被老龟田听见砍你脑袋。” 伪军们有的抱怨,有的敢怒不敢言。 “入谷者也未必都死,前年俺三叔公寻找走失的山羊误入山谷,最后人羊平安归来,毫发无损。” “真的?进死亡谷还能活着出去?” “骗你干啥,俺猜啊,一定是少佐打猎的枪声惊醒了山神,山神震怒,咬掉了他们的脑袋......” “八嘎!统统死啦死啦滴!” 不和谐声音不小心被押阵的鬼子顾问听到,鬼子顾问半听半猜之下认定是对皇军的大不敬,杀意骤起。 这可不是开玩笑,鬼子顾问随即唤来宪兵,下令当众处决几名嚼舌头的伪军士兵。 “找到了!找到了,在沟底!” 关键时刻另一队伪军在一道深沟内发现第11具无头尸身,伪军甲乙丙丁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惊出一身冷汗。 一阵鸡飞狗跳,尸体被吊拉上来。 验明正身,果然是龟田晋太。 “晋太,叔叔发誓一定替你报仇,凌迟凶手!” 龟田雄茂怎么也想不到,侄儿如同往常的一次普通游猎竟成诀别,丧亲之痛让他难以接受现实。 更令他怒不可遏的是,11名部下,个个被割掉脑袋,死无全尸,按日本的风俗传统说法,断头死者的灵魂无法归附靖国神社。是可忍,孰不可忍。 “八嘎,可恶的支那人,我要杀光他们!传令集合,最近的村庄,开路!” 老龟田极为残忍,每每日本士兵出现死伤便实施屠杀报复,按他的惯常做法,死亡谷附近的村庄必遭血洗。 大队部的参谋西村赤司查看一会地图后向老龟田报告:“阁下,方圆十公里内只有松花村。” “开路,松花村。”不假思索。 “那个,月前断魂崖一战,松花村已被我们荡平。” “纳尼?” 尴尬,无人区,自己造。想报复,举刀却惘然无对象。 老龟田正考虑着是收回成命还是胡乱挑一座村庄发泄的时候,机枪中队中佐浅田次郎站了出来。 “阁下,一定是支那游击队所为,他们在此设伏,故意将少佐引诱进埋伏圈。” 龟田雄茂琢磨一会,趁势对参谋摆摆手,取消之前的命令。 “除了卑鄙的游击队,这里没有谁能够击败龟田晋太少佐的战斗小组......”浅田喋喋不休。 对于部下的阴谋论,龟田雄茂直摇头。 现场没有发现任何的战斗痕迹,不过,浅田中佐的想象力无可厚非,11名遇难官兵的所有武器装备,包括身上衣物均不翼而飞。这一点倒与土八路的作风非常吻合。 众所周知,八路军穷得像一支叫花子军队,胃口出奇地好,每每打扫战场时对日军身上的东西(除了兜裆)几乎是来者不拒,统统接收。 “浅田君,别忘了,三关镇游击队已经在大半个月前被我们全歼。我觉得应该是土匪所为。”另一名中队长吉野用轻蔑的眼神瞟一眼浅田,眼神包含着话外之音:笨蛋,消灭游击队的战功已经上报并获得师团长阁下的嘉奖,如果凶手是游击队,那岂非等于抽龟田大队长的脸? “叫茅于士和潘驴邓过来。”龟田雄茂也觉得土匪的可能性大一些。 无名谷到底有没有一股恶匪,地头蛇最具话语权。 茅于士与潘驴邓不敢触霉头,有意站得远远,接到传唤,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太君,这个地方叫做死亡谷,生命禁地,就算借给土匪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来。” 茅于士心神不宁东张西望,那表情,就好像担心恶魔随时出现一样,带着不安和恐惧。 “你的意思是晋太他们是鬼神所杀?”老龟田不悦,虽然翻译官在小龟田之死事件当中不负任何责任,还有规劝和汇报之功,可在老龟田的心中,他始终难逃干系。按老龟田的思维逻辑,做奴才的就应该守在主人身边,无论任何时候。当然,他选择性忽略了,那样的话他将连小龟田的尸体都找不到。 “鬼神用刀?”浅田嗤之以鼻。 小龟田等死者脖子上刀痕清晰,一看就知道是利刃切割所致。 “阁下,”茅于士看一眼老龟田,小心翼翼道:“我仔细观察了,几位太君的伤痕是在死后多时才出现的。” 老龟田一愣,似乎想到什么,快步走向那一排摆得整整齐齐的尸体,揭开其中一具尸体上的白布。 果然,碗口粗的颈脖处流血并不多。老龟田杀人无算,知道切割活人和死人的区别,活人血液温热,心脏跳动,鲜血会从伤口喷涌而出,而死去多时之人的血液已经在血管里停滞冷凝,不会有多少血液顺着创口流出。 “茅君言之有理。”老龟田点头赞许。 茅于士的意思明显,如果是人为刺杀,那么对方又为何过了许久才割下小龟田等人的首级?说不通。 “大佐阁下,” 这时,潘驴邓玩味地瞥了一眼茅于士。 “俺听说小龟田太君是追着一个人彘进山谷的,可怎么不见那个人彘的尸体?” 一针见血,剑指茅于士。 此一时彼一时,之前有事相托,表现热情,现在小龟田归西,茅于士对他而言也就失去了价值。从茅于士返回报告的神情里他揣摩到,人彘游戏多半是茅于士的主意,此番提起,意在旁敲侧击证实自己的猜测。 果然,听到“人彘”二字,茅于士的眼神立刻闪现出一丝不安,犹豫几下才作出翻译。 潘驴邓见他反常的表现当下便有了计较。 “人彘?” 老龟田想不到这一层,因为那是奴才的思维,比如潘驴邓此刻的心思:将心比心,若他处在翻译官的位置,为了讨主子欢心,肯定也会提出类似建议。 “难道你认为凶手是一个支那山民?” 老龟田也曾考虑过那个“人彘”,但是他第一时间排除了相关的可能性,笑话,堂堂一个帝国班级战斗单位足以应付支那正规军的一个加强排,还能让一个赤手空拳的山民团灭了? 潘驴邓哈腰点头道:“太君有所不知,穷山恶水多刁民,若是两军对垒,他们固然不配作皇军的对手,但是他们擅长下三滥手段,嗯,蒙汗药,陷井,还有下毒,总之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小龟田太君极有可能是在饮水时遭到暗算。” 茅于士如实翻译。 下毒?对,对,一定是下毒! 老龟田茅塞顿开状。 “很好,潘君,率领你的人扩大搜索范围,务必要找到那个可恶的支那人彘。记住,如果是活的,必须活捉,我要凌迟他一万刀!” 潘驴邓有些委屈,俺不姓潘,姓吕,可话到喉咙又吞了回去。 “为太君效劳是鄙人的荣幸。” 就在此时,一名伪军鬼叫了一声。 众人纷纷转头,那名惊慌失色的伪军医跌坐在一具日军尸体旁,失魂落魄喊着:“游击队,游击队,游击队,鬼,鬼,鬼,” 日军尸骸的靴子里插着一块被忽略了的小木片,木片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汉字:杀人者,游击队。 纳尼?! 听了翻译之后,鬼子亦震惊。 当日游击队全军覆没是有目共睹的事实,难道阴魂作祟?! 第8章 祭 夏风酷热,却难掩松花村的凄凄惨惨戚戚。 松花村因美丽的松花而得名,如同美轮美奂的松花一样,这里曾经是一片世外桃源,安详,宁静,朴素的山民靠山吃山,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自从九一八国耻以来,鬼子的屠刀改变了所有一切,松花村村民的生活变得异常艰苦,然而,相比之下,掠夺性统治根本小菜一碟,粮食被抢去,吃树皮虫子总能勉强度日,可一旦遇上鬼子毫无人性的杀戮,艰苦的生活都成为一种奢望。 松花村便是如此,一天之内,全村化成灰烬,百余村民像草芥一样被收割。牛十三很悲哀,也很幸运,悲哀的是,全家五口人遇难,仅他和老父因为入山狩猎而得以幸免。 国恨太遥远,家仇近在眉间。 局限于认识,牛十三的觉悟仅仅如此。杀鬼子,只为了祭奠亲人的英灵,愿他们泉下瞑目安息。 距离松花村不远的断魂崖下,一座孤坟前,十一颗面目狰狞的头颅整整齐齐排成三行,宛若封建时代献祭祖宗的牺牲。 “姥爷,姥姥,孩儿他娘,大丫,小丫,看啊,十三为你们报仇了。” 坟前,老猎人牛铁一边烧着纸宝,一边喃喃自语。牛十三与魏国书则跪着,连连对坟头磕头。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 老猎人开始啜泣,似乎是想起了当日全村伏尸遍地的凄惨景象。 “爹,注意身体。”“铁叔,保重。” “嗯,大仇得报,该高兴,高兴。”老猎人抹着眼泪。 魏国书叹了口气,说:“赵钱孙李,全国沦陷区内含恨的家庭不知凡几,只要一天不赶走日本鬼子,只怕旧恨未了,又添新仇。” 牛铁仰头长望,饱含沧桑的脸庞渐渐浮笼一层愧疚色。 “魏先生,俺对不住你。” “铁叔言重了,人各有志,参加抗日队伍完全自愿,何来对不起一说。” 魏国书以为他在为一直以来阻止牛十三参加游击队之事歉疚。 在断魂崖一战之前,魏国书经常带队到松花村做抗日宣传工作,鼓励像牛十三等年轻人加入游击队保家卫国。魏国书的理论新鲜且富含道理,很合牛十三的胃口,年轻人不由跃跃欲试,只是牛铁等一辈老人的意识里,千百年来中国不知换了多少个朝代,无论在谁统治之下,他们的生活艰难如故,反正给谁纳税剥削毫无区别,犯不着为了这个不知有民的捞什子国民政府拼命。 牛铁痛苦摇头,突然噗通跪倒在魏国书面前。 “这,这,铁叔,使不得,使不得,快起来,没那回事,快起来,”魏国书着急要扶起牛铁。 牛铁执意跪着。 “老叔混蛋,老叔窝囊,老叔对不住你们。” 牛铁老泪纵横。 “铁叔,”魏国书有些不知所措。 “别扶俺,俺罪有应得,必须跪着。月前你们和鬼子血战断魂崖的时候,俺们父子本来可以给予你们支援,当时俺们的狩猎潜伏点恰好在鬼子炮兵身后,如果,如果,俺听从十三的建议突袭鬼子,或许,或许你们能够突围。” 说起断魂崖之战,魏国书不禁黯然,近百人的抗日队伍一战而全军覆没,曾经同生共死的战友一个个倒在他面前,大队长罗明、中队长秃鹰钱广大、老虎安福祥......通讯员小斗......一张张熟悉而活生生的面孔从此作古,空留惆怅。 “铁叔,你们是平民百姓,没受过训练,远离战场是本能,合情合理,又何必自责。再说即使你们掺和进来也只是徒添伤亡而已,鬼子的战斗力远非你们想象。” “不,距离很近,俺确定能打死几个鬼子,至少能让鬼子的炮火哑火两炷香的功夫......恨哪,俺,俺真混蛋,真该死,说什么国不知有民,即使换了国旗家依旧民依旧,国家之间的利益与贱民无关......” 魏国书没当一回事,牛铁却耿耿于怀,深深自责。 “铁叔,”魏国书示意牛十三帮忙扶起牛铁,“你们已经给咱们游击队很大的帮助了,平时的粮食衣物情报,哪一样不是你们提供的?至于打仗,当时作为平民的你们真的没必要参与。如果为了救游击队而出事,反而会让俺内疚。” 牛铁似乎没听进去,转头对牛十三叮嘱:“孩子,老爹从前说错了,错得离谱。咱们听魏先生的,国亡家破,国之不存,必有家仇,今天李家,明天赵王家。” “听着,孩子,从今往后,你就跟着魏先生打鬼子,狠狠打,直到把鬼子赶出中国!” “爹,俺早想好了,即使你反对,俺也铁了心跟着魏先生。” “好,有种,不愧是俺牛家子孙。” “铁叔,此处非久留之地,俺担心鬼子又发狗疯到处乱咬人。” “来了正好,”牛十三捡起地上的猎枪,握拳怒道。 猎枪是他的战利品,死亡谷一趟冒险斩获颇丰,一共缴获了8支三八步枪、一支猎枪和一挺歪把子,子弹两千多发,手雷刺刀衣物和盒饭若干,由于携带能力有限,他只能将大部分战利品埋藏起来,只带了鬼子的人头、一支猎枪和几个盒饭返回,即便如此也累得他够呛,11颗头颅一点也不轻。 “不能硬拼,”魏国书说,“与鬼子周旋必须依靠智慧,你的死亡谷经历就是很好的战例,值得借鉴和推广。” “借,借啥?” 文绉绉的言辞令牛十三一头雾水。 魏国书笑着解释:“就是说打鬼子就得像你那样打,兵不血刃,一本万利。” 一本万利,这个听懂了,夸他呢。 牛十三有些不好意思。 “魏先生,对不起,俺没能完成你的任务。”因为西去的路上一马平川,担心遭遇鬼子骑兵,只好先返回再作打算。 魏国书拍拍他的肩膀,说:“懂得变通,很好。鬼子死了那么多人,难免四处设关卡和派骑兵四处搜寻可疑人物,如果你还一根筋赶往巴林左旗,恐怕凶多吉少。” “那,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 魏国书握紧拳头,斩钉截铁道:“重建队伍,积蓄力量。等风声告一段落,那时俺的腿伤也该好得七七八八了,俺亲自跑一趟巴林左旗与组织建立联系,请求组织派些战斗骨干加强队伍。” “就这些?” “当然还有。” “啥?”牛十三还处于胜利的亢奋状态中,满满期待一场战斗。 “挖坑,掩埋鬼子人头,留下两颗随俺带上断魂崖。” 断魂崖上的烈士也需要祭奠。 第9章 忆 又到断魂崖,自是另一番心境,当事人不同,感受各不同。 魏国书的回忆是壮烈,是心痛,牛十三是崇敬,还有遗憾。 阵阵山风吹拂而过,金戈铁马隐隐回荡,恍惚间,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深陷鬼子重围,浴血奋战的情景历历在目。 那一天,从早上到傍晚,游击队凭险据守,顽强打退了鬼子伪军的八次进攻,毙敌伤敌数十,但是在鬼子的山炮狂轰滥炸之下,游击队减员严重,两名善战的中队长英勇殉国,同时,经过一天的激战,弹药已然告罄,处境岌岌可危。 魏国书还记得那个硬着头皮前来劝降的汉奸的丑恶嘴脸,更记得大队长面临生死抉择时的慷慨从容。 “哈哈,魏书生,听见没,俺们要感谢小鬼子的活命之恩。” “呸!老子活着的一天就是杀鬼子的一天,包括杀汉奸!” 汉奸翻译吓得连连哈腰:“是是是,不过英雄能屈能伸,眼下贵军处于不利局面,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委曲求全未免不是便宜之计。” “罗队长,和这个鸟汉奸啰嗦啥,让老子杀了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一名浑身浸染血迹的战士怒气冲冲道,说着手执一把刺刀冲过去,一把揪住汉奸翻译的衣领,摆开杀猪的架势。 “哎哟,别,别,别,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不斩来使,小的也是被生活所迫混口饭吃而已,混饭吃而已,小的发誓,发誓,小的从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汉奸拼命求饶。 “狗汉奸就是狗汉奸,是狗汉奸就该死!” 战士已经杀红眼,哪容他狡辩。 “八路军不杀俘虏,不杀俘虏,不杀俘虏!”汉奸翻译急中生智。 “狗汉奸有什么资格当俘虏?”战士摆起刺刀,下一秒就要捅穿其腰腹。 “等等,” 魏国书到底是书生,对政策总是多一份执着。 “留他一条狗命。” “魏教员,他,” “俺们是共产党队伍,有政策。” “可是,” “听魏书生的,”罗队长喝道,“但是活罪难饶,割掉他的耳朵。” “好咧。” “别,别,其实俺是向着你们的,子弹,子弹,俺给你们子弹。”汉奸翻译变戏法似的从裤兜里掏出十来枚金灿灿的三八步枪子弹。 但凡当汉奸的,无不贪生怕死,而贪生怕死之辈,无不多琢磨几种危难时的求生手段。这个汉奸翻译就是其中的典型,他清楚游击队缺乏弹药,遂随时兜着一些子弹以备不时之需,不料今天真的让他派上了用场。 十几枚子弹不算多,但是对于此时此刻游击队来说不啻于雪中送炭,尤显宝贵。 果然,见到子弹,游击队队员个个眼睛发亮。罗明一把抢过子弹,仔细检查,确实是好东西,原装货。 “队长,俺立功了,饶了俺吧。”汉奸翻译苦苦哀求。 罗明点头,示意队员放开他。 “回去告诉老龟田,老子信不过你,他若是有诚意,请亲自来谈。” “这,这,皇军,哦,不不,老龟田狡猾狡猾滴,嗯,罗队长,您老就别为难俺了,您看是否暂时糊弄过去,等有机会再扯大旗?” 汉奸仍不死心,见子弹化腐朽为神奇,胆子也壮了不少。 “扯犊子,滚!” “是,是是。”汉奸慌不迭逃离。走出几步,又回头,“哦,对了,罗队长,老龟田说只给你十分钟时间考虑,时限到,鸡犬不,不,是,是一个都不留。” “哈哈,怕死的就不是八路军。自打加入八路军那天起,俺娘就对俺说,岳武穆38岁殉国,吾儿今年39,足矣,安心杀鬼子,如若他日战死,自有娘携孙烧香于坟前。” ......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在张良锥,在苏武节,更在断魂崖的慷慨一跳。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更为三关镇游击队魂......回想当日血战,魏国书禁不住泪满脸。不屈的勇士们将战友遗体和枪支扔下山崖,打光最后的15发子弹,砸完一切能搬动的石块后,一个接一个跳崖殉节,罗队带头,义无反顾,他殿后,义不容辞,留给鬼子一个震撼的身影...... ......岳武穆38岁殉国,吾儿今年39,足矣...... 仰天长啸,鬼神泣壮烈。是啊,神州陆沉,我不赴国难,你不赴国难,他不赴国难,谁赴? 壮士已逝,痛心骸骨无觅处。 断魂崖海拔两千多米,崖下地形复杂,并覆盖着大片原始森林,欲寻找烈士遗体,用海底捞针来比喻毫不为过。他属于被幸运女神青睐的稀有分子,摔不死,还遇上攀崖采药的牛十三。 养伤期间,牛十三曾花几天功夫绕行到崖下,结果一无所获。据牛十三的观察,山崖下也有其他人新近留下的踪迹。他确信是小鬼子的,小鬼子纵然人多,估计也是瞎忙活,否则早已在三关镇外悬尸示众了。 “先生,保重身体。” 由于缺医少药,营养不足,魏国书腿伤康复缓慢,上山全靠牛十三背负,牛十三担心他伤心过度致使伤势逆转。 “嗯,”魏国书摘下仅剩一片镜片的眼镜,抹掉朦胧的雾气。稍微振作后提高声调:“牛十三。” “有。” 递上两颗鬼子首级。 “罗队,秃鹰,虎头,阿斗,接着,”两颗首级依次脱离魏国书的左右手,飞落山崖。 青山处处埋忠骨,鬼子人头慰英灵。 牛十三跪下,磕头:“罗队长,阿斗,俺对不住你们,俺一定会多杀鬼子替你们报仇。” 朴实如他,始终在为当日未能出手相助耿耿于怀,尽管魏国书多次强调他们的助战作用不过杯水车薪罢了。 魏国书苦笑,知道越是规劝越增加他的心理负担,干脆转移话题。 “食盒还有饭菜吗?” “有。” 从鬼子手中一共缴获了三个食盒,路上吃了一个,一个给父亲和魏国书,剩下的一个留着祭祀用,一直没舍得吃。 魏国书接过饭盒子,揭盖,闻了闻,饭菜带着一股酸馊味。 没关系,三关镇地区穷苦,经常吃了上顿不知下顿在哪,有馊饭菜吃也远胜过饿肚子。 “同志们,杀完鬼子,开饭了。” 魏国书面对悬崖方向,像平常一样乐呵呵说道,仿佛往昔的战友都在他面前。 “都是好战士,”转过头来对牛十三说:“开战前两天没东西下肚了,刚逮住一只兔子还没下窝,鬼子就来了,一炮将逮兔子的同志和兔子一起炸没了,一直到牺牲,所有人都饿着肚子,”说到这,魏国书哽咽得说不下去了,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流淌。 牛十三不知该说什么,默默跪着。八路军的游击队不同于以往任何的军队,即使挨饿守冻也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还帮助群众耕种收成,领导群众打土豪分田地。 “......三关镇地区太贫瘠了,不解决粮食问题的话,队伍无法壮大......” 牛十三不确定魏国书是否在自言自语。 “魏先生,其实大山到处是宝,只不过都被吕财主霸占着,猎获大部分都用作交租。” 吕财主,吕通,三关镇一霸,祖上三代通过与官府狼狈为奸不停窃取三关镇周围的土地山林,邓通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与日本鬼子合作,鲸吞下比祖业还要广阔十倍的山林。在小鬼子到来之前,猎户的税负痛苦程度大致在六成,勉强混个温饱,鬼子来之后,税负飙升至九成,甚至更多,苦不堪言。 魏国书早想踏平吕家庄,解救山民于水火之中,奈何吕家庄墙厚院深,并且进驻了一个鬼子机枪班,还有掷弹筒,火力强大,游击队恨得牙痒痒也是没有办法。 “等我们重建队伍之后,首要任务就是铲除吕通。” 魏国书恨恨说道。 话音刚落,只听山腰有石块滚落的响动,随之飘来断断续续的骂骂咧咧。 有人正在上来! 第10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死亡谷走了一遭之后,茅于士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似乎阴魂附体,耳蜗里总隐隐回荡着鬼神的狞笑。 “各位游击队大爷,好汉,小的也只是混口饭吃......各为其主,不算告密。冤有头在有主,要报仇找小鬼子去......” 今天的断魂崖有些热闹,前后两拨人来祭奠游击队。 “......小的给过机会给你们了,是你们不要,怨不得我......” 是他,汉奸翻译! 躲在大石块后的牛十三怒火中烧。尽管听不清那家伙在念叨啥,但那个自命清高的自称“我”,与三关镇的习俗相去甚远,记忆犹新,而且那把欠揍的声音一辈子都记得,正是那把声音,充满轻蔑嘲讽说出的“人彘”二字时常在耳边响起,像根针一样刺伤他的自尊。 真是踏破铁血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自己送上门,下地狱吧。 等等。 一块大石后,魏国书拉住跃跃欲试的牛十三。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在汉奸翻译的身后百米外还有几名武装便衣,由于地势错落起伏之故,看不到具体数量。 牛十三指指手中崭新的猎枪:俺去干掉他们。 几个便衣吊儿郎当样,一个个叼着香烟,站无站相,坐无坐姿,步枪随手搁在石头边,完美诠释着乌合之众的含义。牛十三估计,只要枪响,他们就会不战溃散,一溃千里。 魏国书摇头。 他担心枪声引来鬼子。断魂崖是绝地,无处可逃。他们两个现在是三关镇游击队的硕果仅存,犯不着为了诛杀一个汉奸搭上断送游击队的前途。 牛十三不得不按捺下性子静观其变。 俩人探头望去,汉奸翻译已改跪为站立,正回首向几名便衣招手。 便衣接令,不情愿地扛着一箩筐重物上来。 一二三四,看清楚了,四名家丁模样的便衣,共装备三支残旧的老套筒。 嘿嘿,鱼腩,软柿子。 但是魏国书表现得异常冷静,仍然按兵不动。 只见那几个家丁将箩筐放下。 一阵烤地瓜的香气扑鼻而来,引人垂涎。 “......知道你们饿,地瓜好吃,够你们每人一个,吃了别再找我......” 看样子,汉奸翻译准备将整整一箩筐的烤地瓜倒下悬崖。 魏国书与牛十三不约而同吞咽口水。 暴殄天物。 枪支弹药宝贵,可以省着用,粮食无法省,一顿不吃饿得慌。相比之下,粮食更难求。 “跟俺上!” 趁着对方接近悬崖边,侧背对着的好时机,魏国书果断出击。 “不许动,谁动打死谁!” 暴喝,气势如虹。 这一声怒吼差点把两名靠近悬崖边的家丁吓得腿一软跌下悬崖。 “鬼,鬼,鬼,” 当汉奸翻译回过头来看清魏国书的面孔时,脸色顿时煞白,身体像石化般动弹不得。 魏国书他是认得的,游击队的大官,当日做说客时,若无这位大官的及时出言阻止,恐怕他已被粗鲁的游击队队员捅死。 毫无疑问,在汉奸翻译的认知里,魏国书已然落崖死去,然而现实是,“死”了的魏国书竟然活生生站在他面前,戴着一副破烂眼睛,凶神恶煞,宛如地狱里的勾魂魔鬼。 更要命的是,在魏国书身旁站着的那名持枪的青年,正是前几天被他称作“人彘”、小龟田枪下的猎物。 此时此刻,俩人站在一块,更加坐实了游击队鬼魂之说。事情一定是那样:游击队的鬼魂将小龟田引诱进死亡谷,然后,然后...... “放下箩筐,放下武器!” 魏国书义正词严,声色俱厉。 “好汉,好汉,八路大爷,饶命,饶命,”汉奸翻译双膝一跪,拼命磕头。 几个家丁一听,赶紧避瘟疫似的枪一扔,然后下跪。 “八路爷,我,我,我是给你们祭奠来的,瞧,吃的,吃的,我给你们带好吃的来了,有地瓜,有香烛,我还给你们烧了钱宝美女,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香烛钱宝? 魏国书一愣,随即恍然,当下也不挑明,想着既然对方做贼心虚,肯定心里有鬼,于是喝道:“狗汉奸,你的罪行罄竹难书,以为几箩筐东西就可以一笔勾销你的坏账吗?” “不,不,不关我的事,不是我告的密,不是,” 果然诈出了猛料。 “在老子面前你还想赖账?” “啊?不,不,不,不是我,是,是,是,” “是谁?” 汉奸四肢伏地不敢抬头,没有人看到他眼珠在溜溜转。 “是,是吕家庄的眼线,是他们把你们宿营在断魂崖下的消息告诉了皇军,不,鬼子。” 魏国书一听,恨得牙痒痒。早就想不明白当日为何鬼子来得如此之神速,精准,有预谋似的,甚至人未见,炮弹先砸下。原来如此。 吕家庄,吕家庄,又是吕家庄。此仇不报非君子! “先生,少听他胡扯,宰了他。”牛十三一脸的不耐烦,杀气腾腾。 魏国书满脑子是复仇之事,没听到牛十三的说话。 “狗汉奸,认得爷吗?你也有今天,是想被割掉脑袋,还是自己跳下去?” “啊?饶命,饶命,八路好汉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你是八路。哦,打猎之事全是鬼子的主意,我只负责翻译,不要杀我,我是身不由己,” “狗汉奸,死到临头还诸多狡辩,拿命来!” 牛十三拔出腰间的刺刀,说着就要扎下去。 “八路爷,救我,救我,” 汉奸翻译滚爬到魏国书的脚边,抱腿求饶。 “俺为啥要救你?”魏国书冷声道。 “我,我,我可以给你提供武器弹药,粮食,” “区区粮食弹药,俺们自己会取。”牛十三生怕魏国书放虎归山。 “我立功,立功,我给你们当内应,给你们需要的情报。那个,龟田担心中围魏救赵之计,大部队已从死亡谷返回三关镇。” 汉奸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得不说汉奸翻译的急智,除了枪支弹药粮食外,游击队最缺的是情报。 “就这些?”很不屑。 “有,还有,老龟田猜到你们可能要返回死亡谷取埋藏的战利品,在谷口设置了埋伏,就等你们上钩。” 汉奸为保命,倒出了干货。 “你叫啥?” “茅于士。” “狗汉奸,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否则俺告诉老龟田你送子弹之事,让老龟田取你狗命。” 这招比任何手段都管用。老龟田绝对会剥了他的皮。 “是是是,我记住。” “先生,他是汉奸,怎能饶了他?狗日的那天把俺害惨了。”牛十三想不通,直着急。 “听命令,把他们的子弹和粮食收缴了,枪还给他们。” 还枪?这下更糊涂了,虽然是几支膛线都快磨平的老套筒,还有一支不招人待见的王八盒子,那也总比赤手空拳强。 游击队缺枪是不争的事实,好不容易缴获,怎能说还就还? “会钓鱼吗?”魏国书笑问。 “会。”一头雾水,钓鱼和眼下的情况有什么关系。 “钓鱼要下诱饵吗?” “诱饵?” 似乎明白了,可又舍不得。 “放心,杀他如屠狗般简单,留他一条狗命还有用,今天咱们扔掉的是几条破枪,明天的收获可能是十几支三八步枪,或许机枪也不一定。” “对对对,小的贱命一条,不值得玷污两位好汉的手。” “狗汉奸,便宜你了。还不快滚!”牛十三咬牙切齿。 “等等,把箩筐扛下山去。” 第11章 赏金令 茅于士捡回一条命后又惊又怕,不敢在家多作停留,夤夜跑回三关镇,慌不迭去见老龟田。 “太君,不好了,不好了,” “八嘎,茅君,你不是想说又见鬼了?”老龟田正为侄儿之死以及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游击队心烦意燥,茅于士一头撞上枪口。 前天死亡谷一行,茅于士吓得三魂不见六魄,以生病为由告了假。老龟田猜到他的心结,虽不悦,为收买人心却也勉强同意了,毕竟他在断魂崖歼灭游击队一战当中功不可没,他的心病也是源于此。 “报告太君,不是鬼,是游击队!” 茅于士多少算个聪明之辈,回头仔细琢磨就想通了,鬼在大白天出现,有脚,声音阳刚洪亮,用枪,点点滴滴均透露出破绽。 “纳尼?!在哪?”老龟田闻言一下子从座椅上弹起来,离开埋头研究半天的地图,径直走到茅于士面前。 鬼子在中国的情报大多数依靠汉奸,老龟田亦不例外,而且对汉奸提供的各类信息非常重视。 “断魂崖。” “断魂崖?”老龟田皱眉。“茅君,你不是生病了吗,怎么又跑到断魂崖去?”巧得难以让人相信,上回茅于士回家扫墓祭祖,在断魂崖发现游击队的踪迹,此番又是断魂崖。难不成游击队把断魂崖挖空了做老巢? 茅于士早想好了台词,煞有介事答道:“大君,我这是心病,回家后就赶紧给老祖宗上坟,求祖宗保佑,不料竟然遇上了游击队余孽,我看见他们在为死去的同伙烧纸钱,他们还有枪,哦,对了,是一把猎枪,与小龟田太君的猎枪一模一样。” “当真?”老龟田双眼射出严厉的光芒,鹰爪闪电般揪住茅于士的衣领。 茅于士哭丧着脸道:“真的,珍珠都没那么真。给我一百个熊胆我也不敢骗太君啊。” 余孽,顿时豁然开朗,对,一定是这样,不是游击队的鬼魂,是余孽。 “哟西,”想通了这一层,老龟田稍稍放心,至少可以向联队长和旅团长解释了,“他们有多少人?” “十来个。” 茅于士考虑得很周全,如实禀报的话未免让人小瞧自己,区区两个游击队都怕成这样,要知道他可是有多名护卫随身,可数量报多了,狡猾的老龟田一定起疑心,十个刚刚好,合情合理,并且他早已严斥随从保持一致的口径。 果然,老龟田深以为然,松开鹰爪,踱步沉思状,踱了两三个来回,若有所得走回案桌前比划起地图来。 “西村,” 老龟田很快便有计较。 大队部参谋快步走进来。 “集合坂本中队,断魂崖开路。” “是。” 茅于士以为老龟田要亲征,等坂本前来应命,却听他吩咐道:“坂本君,你带上电台,和茅翻译官一起出发,以断魂崖为圆心,吕家庄为据点,搜查附近的村庄,一旦发现蛛丝马迹立刻给我发报,这次我要将游击队余孽一网打尽。” “是。” 坂本兴奋应道。 茅于士暗暗叫苦,千算万算,漏算了老龟田的执着,游击队昨天在断魂崖出现,今天居然还去搜寻。这摆明了是一份苦差事,风餐露宿担惊受怕,而且搜寻工作不是一会半会的功夫,搞不好得熬上十天半月。 正想着,有人敲门报告。听声音,心里油然冒起一股厌恶感。 是老对头潘驴邓。 “太君,您交代的事俺办好了。” 门口处,潘驴邓堆满讨好的笑容,点头哈腰奴才态。 潘驴邓也看到了茅于士,很是得意,目光继而从他身上掠过,无视,留给他鄙夷之气。 可恨,恨不得马上揍他一顿。 只是今非昔比,伪军大队来了几个半吊子的日本顾问,潘驴邓非必要他这个翻译。 目光延伸,潘驴邓身后毫无疑问是他的日本顾问。 “哟西,干得好。潘君,这次你要与茅君精诚合作,尽早描绘出疑犯的头像。” “太君,俺姓吕,不过没关系,只要太君喜欢,俺从此改姓潘。”潘驴邓半鞠着躬,厚颜无耻地笑着。 茅于士一半鄙视一半担心:太君咋搞的,明知道我和那个土老帽不和,却要我和他合作。 “茅君,茅君,” 啊? 老龟田打断了他的思绪。 “潘君找到了个画像专家,请你在出征前把你所说的人彘的长相描述出来,配合专家完成赏金令头像。” 原来潘驴邓给老龟田献了一策——将杀害小龟田的疑凶头像搬上图纸,然后通过公示悬赏揭开他的身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很快就能获取这个神秘“人彘”的资料。 茅于士感觉这下麻烦大了,悬金令一出,游击队必然认为是他的杰作,尤其那个年轻人。 天杀的潘驴邓,借刀杀人。唉,太君的命令焉敢不从。 “愿意为太君效劳。” 硬着头皮接令。 第12章 困境 夜,安详。夏虫呢喃欢唱,此起彼伏交织一起。 两名夜行者小心翼翼的脚步打破了田洼村的静谧,狗吠声一二三,迅速叫成一片。 夜行者顾忌什么似的,无奈退出。 过一会,村内一间破茅屋开门,走出一名中年男子,骂骂咧咧。 “叫,叫个啥,老子出恭,都有份。” 听嗓门,是村里的箍桶匠马一山。 “砰”。很生气,关门声惊动全村。 随后中年男子沿着蜿蜒的狭窄的村道悄悄走出村外,走向玉米地。 安静的夜晚,无论中年人如何放轻动作,依旧无法阻挡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清晰入耳。 仿佛是作为对脚步声的回应,玉米地里传来一阵猫头鹰的叫声。 中年人停下,拍三下手掌。 “老马,是你吗?”玉米地里有人轻问。 “教导员?!俺,俺老马。” 震惊加狂喜。 接着玉米地里钻出一人,拄着拐杖,一颠一跛地走到他身边握手,使劲握手。 “老马,俺,魏国书。好久不见,见到你真高兴。” “真的是你!” 老马激动地熊抱来者。那高兴劲,差点就失声大叫。饶是克制了,声调仍然较平时高几个分贝。 “太好了,你还活着,活着,有盼头了,有盼头了。哦,罗队长,后面的可是罗队长?” 断魂崖一战,经过鬼子的大肆宣传,游击队全军覆灭的消息人尽皆知。游击队是三关镇地区民众的主心骨,断魂崖之败无疑重挫了该区的抗日信心,在鬼子的屠刀威胁下,各村民兵组织在短时间内纷纷土崩瓦解,田洼村亦不例外。作为田洼村民兵队队长,老马一度消沉,可以说,魏国书的出现瞬间重燃了他的生命之火。 玉米地里又钻出一人,拿着一杆枪,警惕性极高,但不是罗队长。 “罗队牺牲了。” 魏国书黯然道。 啊?! 痛苦,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因此黯淡。 “那,秃鹰和虎头他们呢?” “都牺牲了,俺命大,跳崖挂在树上,多亏了牛十三相救。”魏国书指指在身后警戒的牛十三说。 老马心中的希望火苗应声熄灭。 游击队只剩两个人了,能成什么事? “你受伤了?”嘴上是另外一幅说辞。 “不碍事。嗯,老马,现在能集合田洼村的民兵队吗?”魏国书关切问道。游击队现在最需要人手,各村的民兵队无疑是兵力补充的最佳来源。 老马一听,直摇头。 “散了,都散了。” “散了?怎么回事?” “教导员,俺,俺没用,对不起你,对不起组织,呜,呜呜,我没用,”说着,老马哭了起来。 “别着急,慢慢说。” 老马抹了把泪水,恨恨道:“老龟田手段残忍,动辄屠村制造无人区,你们不在的期间就灭了三座村庄,连他们自己钦定的模范村铁树村都没放过。更有甚至,那个汉奸潘驴邓助纣为虐,在各村安插眼线,专门盯梢各村是否存在与游击队活动,而且还规定家家户户必须养狗,这样一旦有陌生人进村必然会被发现。” “唉,村民们都吓怕了,人人自危,生怕谁家与游击队接近带来屠村的灾难,” 老马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下去。 魏国书猜到这声叹息背后的意味。田洼村民兵队应该就是这么散的。 不祥预感骤然升起。 “其他村的情况也是这样?” “嗯。” 老马痛心点头。 魏国书想了一会,从口袋里摸出两根地瓜塞给老马,说:“抗日斗争的过程必然曲折艰难,咱们共产党人从来都是迎难而上,越难越坚韧。” “可是,” “是个大老爷们就别歪歪唧唧的,”牛十三忍不住插嘴,“你以为做奴才顺民就能活下去?” “闭嘴。”喝住牛十三,又对马一山说: “老马,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困难能够超越红军长征两万五?穿着草鞋,睡眠不足,忍受饥寒,一路浴血奋战,愣是闯过了一条漫长的奇迹,咱们现在面临的困难与之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只要咱们有坚定的信念,顽强的意志,一切困难都将踩在脚下。” “教导员,俺老马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就是少了点主意,说吧,咋干?俺绝不含糊。”经牛十三的刺激,老马血性迸发。 “好,你马上着手重建民兵队伍,人不需要太多,但必须可靠,意志坚定。” 正说着,村里的狗突然吠叫起来。接着,村里出现亮光,是灯笼,一点两点,三四点。 怎么回事? 魏国书,牛十三与老马面面相觑。 老马去探听情况,很快返回,带回一条令人不安的消息:村民们集体走难。 村民不傻,通过狗吠声嗅到不安气息,出于对鬼子屠村的担忧,于是一户接一户,多米诺骨牌似的连夜出走避难。 “看来,只有打一场翻身仗才能稳定人心。”夜风中,魏国书拳头紧握,语气坚定。 “好,先拿吕家庄立威。”牛十三初生牛犊不怕虎。 第13章 断头机关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兵,其下攻城。战斗亦然,牛十三虽然不懂得什么《孙子兵法》,却有类似心得。如果将鬼子看做猛兽,事实上枪击并非上选,猛兽体型庞大,抗打击力强,往往一枪无法毙命,受伤的猛兽更加凶残,许多缺乏经验的猎人因此丧命,所以,对付猛兽还是陷阱强。 对于牛十三的提议,魏国书觉得天荒夜谈,游击队鼎盛之时尚且拿吕家庄无可奈何,何况现在的寥寥两三人。不过听了牛十三的计划之后,又觉新鲜,未免不可以尝试。 说干就干。三人商量斟酌之后分头行动,牛十三与魏国书回去叫上老猎人牛铁,老马返村组织从前的民兵以及筹集工具,两拨人马马不停蹄赶往吕家庄查看地形,踩点。 吕家庄与松花村相隔好几座山头,座落在一片山坳的冲击平原上,平原上分布着五六十家佃户,吕家庄园与佃户分开,以俯瞰之势构建在半山坡上,地势险要,加上墙高院深,易守难攻。 吕家庄守卫森严,牛十三等人花了一天功夫抵达庄外,却只能止步于山坳外的山林里遥望。 “吕家内有肥沃农田,外拥大片山林,富甲一方,为了阻吓匪盗的觊觎,不惜重金购置枪支弹药,雇佣江湖人士组建护院队,时至今日,其护院队规模达到了连级单位,还有一个鬼子机枪班助阵......进入邓庄共有两条小道,均设置了哨卡,并向山坳之外派游动哨,每隔两个时辰出动一次,风雨不改......鬼子有时候会出来祸害邻近村庄的妇女,但是时间无法把握......” 说起吕家庄的情况,魏国书如数家珍。 究其因由不难理解,此前游击队曾多次打算拔掉吕家据点,战前情报收集得非常充分,只是可惜一直未能用上。 “如果能将鬼子引进这片树林里,保证让他有来无回。”牛十三四处打量,构思陷井的类型,安装位置,数量等等。 “你有把握?” “人手和工具够的话,吃掉十来个鬼子汉奸不成问题。” 从前也曾动过陷井杀鬼子的念头,因为缺乏组织而停留在纸上谈兵上。彼一时,此一时,家仇膨胀了他的胆量,游击队的身份壮大了他的气魄,死亡谷的历险更是让他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按照他的计划,用陷井诱杀鬼子之后换装鬼子服出其不意除去村口的哨卡,如有机会再趁夜混入庄园放火,虽然端不了吕家庄园,却足够震慑汉奸的嚣张气焰,树立游击队之威风,一扫三关镇地区的阴霾。 以目前形势之严峻,提高人们信心刻不容缓。这也是魏国书同意冒险的一个重要因素。 “好吧,按计划行事。” 牛十三点头:“马叔,铁丝拿来。” 老马是箍桶匠,细铁丝和木板是吃饭材料,即便再穷困也能拿出一两捆。 “铁丝线能杀鬼子?” 老马不解,其他人亦然。 牛十三笑道:“能。”一边回答,目光一边四处游移,不时还比划一下方位,步量一下距离。 只见他走出三百余步,站在两颗两颗大树之间回望。 “嗯,这里地势高,干燥,藤草较少,鬼子一定从这边迂回。” 啥?啥迂回? 跟在后面的老马等人一头雾水。 牛十三没说话,站到一颗树下,在胸膛高的地方做了个记号,随之将铁丝的一头系在记号的位置上。 “来,马叔,另一头也系上,对,那棵树,注意绷紧。” 老马按他所说,在三步外的另一棵树的树干上绑好铁丝。 在众人的疑惑目光下,牛十三用脖子试了试铁丝的松紧。 “不错。” 很满意。 “俺说,十三,你架条铁丝绳,晾皮毛吗?”老实巴交的牛铁皱眉。 “晾皮毛也不行,树林里光线昏暗。”有人摇头。 “光线暗就对了,”牛十三说,“你们想想,快速从这里奔跑而过会是什么后果?” 牛十三指指脖子。 众人眼前一亮:切割颈脖! 铁丝本身并无杀伤力,致命的是与速度结合,速度越高,杀伤力越强。 “有你的,这都能想到。” 老马大为赞赏。 牛十三不好意思抓抓脑袋。 “嘿嘿,本来是琢磨来对付黑瞎子的,不过狗熊皮厚,又没脖子,只好作罢。没想到能用在鬼子身上。” 魏国书在铁丝前研究了一会,问:“你这铁丝的高度只到胸膛,怎么切?” 牛十三乐道:“那是教导员的高度,鬼子不一样。” 对啊,鬼子腿短! 众人恍悟,哈哈大笑。 “还有个破绽,得让鬼子奔跑起来。”魏国书一语切中要害,但很快他就找到了解决办法:“嗯,计划得变变,投其所好。” “投啥,所好?”牛十三被他的掉书袋子砸晕了。 “呵呵,只怕你引不动鬼子,鬼子追击你之时多半会处于战斗态势,保持一定的警戒性。所以,咱们要投其所好,好让他们放松警惕。” “那,怎么办?”众人不明所以。 “鬼子一见到啥就两眼放光?” “俺晓得,是鸡。”有人激动喊道。 魏国书摇头,两只拳头紧握,愤愤道:“是女人。” 众人沉默。 无可奈何的国殇,民族殇。 魏国书默默说道:“老马,你负责找一件大姑娘的衣衫过来。” “俺,俺,俺上哪找去?”老马一脸的为难。 “铁叔,把干粮给他到附近村换。” 牛铁有点不舍地解下背上的干粮袋。袋子里装的是缴获自汉奸的地瓜,是游击队今天,乃至明后天的食物。用它去换衣衫意味着全队人要饿肚皮。 魏国书拍拍牛铁的肩膀以示安慰,然后转向对牛十三说:“鬼子追击时喜欢两翼包抄,咱们就按照这个思路来设置陷井。” “诱饵从这边跑,待会俺做出标记引导,标记路线的两侧就是陷井区。”牛十三深有同感,死亡谷之时,鬼子就是这般撵他的。 “好,这边你来指挥,俺带几个人到对面干活。” “注意不要太密集浪费了,铁线不多。” 第14章 祸水东引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的角色,猎人与猎物的身份随时可以转换,就在牛十三踌躇满志设计鬼子之时,鬼子也在寻杀他,老龟田派出的坂本中队在断魂崖附近到处查找游击队的蛛丝马迹。 清晨,断魂崖之巅,日出好风光。然而,登高临渊,坂本义男心情异常沉重,出发伊始的英气勃发荡然无存。 他不明白,游击队仅凭那几条破枪居然能与装备精良的大日本皇军对抗,而且在断魂崖上坚守了一个白天,让皇军吃尽苦头,那一战,他的坂本中队战死两人,伤六人,相当于失去半个班的战斗力。若非对方子弹稀少,恐怕还要搭上几倍的伤亡。 走到悬崖边,往下看一眼,悬崖峭壁,深不见底,两腿不禁发软颤抖。可是,他们宁愿跳崖也不投降,那是什么样的勇气的存在...... “太君,小心,危险!” 惘然间,耳边响起一阵谄媚的声音。 哦,是翻译官茅君。 奇怪,支那人怎么会有两种极端,格格不入,真不科学。唉,要都是像茅君这样的贪生怕死之辈就好了。 此时,三名小队长小跑而来。 “中佐阁下,没有任何发现。” 小队长们异口同声。 坂本满脸黑线。前夜到今天,全中队外加三条猎犬从断魂崖山脚到山顶来来回回搜了两遍,包括方圆数里内的树林,庄稼地和村庄都梳理了,仍旧一无所获,哪怕是一丁点线索。徒劳无功也就算了,可事情没那么简单,穷山僻壤的蚊虫又凶又毒,隔着衣衫都能叮人,野外宿营两夜导致士兵个个被咬得满身包,已经有士兵开始出现疟疾的迹象。 “茅君,你良心大大滴坏了,敢欺骗皇军?” 茅于士心中有鬼,赶紧辩白:“太君,太君,我对皇军可是忠心耿耿,怎么会欺骗太君呢?我,我,我发誓,我以全家的性命发誓......” “够了,”坂本不耐烦打断他。他没有老龟田的城府,对所谓的“投诚者”从来不假以颜色,厌恶之情洋溢于表。 “太君,游击队狡猾狡猾滴,闻我大日本皇军之威风多半逃得远远了。”茅于士一边抹汗一边陪着笑脸。 小队长千叶明狠狠瞪一眼茅于士,对坂本进谏道:“阁下,如果确实有游击队的话,他们一定在附近活动,依属下看,把周围村庄的人全部抓起来,逼村民们交出游击队。” “哟西。” 茅于士脑子飞转权衡利弊,马上发现对自己不利。此番军事行动因他而起,若造孽太深又没全歼游击队,这笔账他吃不了兜着走。 “太君,附近的村庄有六七座,分得比较散,而且村村山隔山,包围一座村容易,所有都抓的话,我们至少需要两个大队的兵力。” “那,你看该怎么办?”坂本眯起眼睛逼视茅于士。 茅于士眼珠一转,连连哈腰道:“太君,我们可以先去吕家庄休整。现在是早上,刚好可以在傍晚时分赶到。” “纳尼?八嘎,你滴良心大大滴坏了!” 在好战的坂本看来,罢兵修整简直是对大日本皇军的侮辱。 茅于士赶紧解释:“太君,我的意思是吕家庄人手多,不妨借调借调。” 哦? 坂本认真看着茅于士,仔细思考,觉得未免没有道理。再环视身边警戒的士兵,嗯,他们也确实需要好好休养生息,太多伤病的话,回去大佐一定会训斥。 在坂本思考之时,茅于士一直眼巴巴等着,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的小算盘。 奶奶的,也该轮到我摆潘驴邓一道了,吕家庄护院队一旦参加了搜捕行动,日后游击队要算账,他潘驴邓自然是首选......嘿嘿,高,高,我茅家的祸水东引智慧实在是高...... 正得意着,只听坂本喝道:“吕家庄,开路。” “是!”“太君英明。” 皆大欢喜。 第15章 遭遇战1 残阳如血,层林尽染,世界一片宁静,祥和。 若在往昔,这是一副再普通平常不过的黄昏景色,但是对于现在的三关镇百姓而言,平淡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历史,醉人的夕阳金光勾勒出的是三关镇地区的现实:安详表像之下的血腥威胁。 有倭寇的一天,战争无处不在,杀戮无处不在,反杀戮亦无处不在。 吕家庄外的树林里,杀戮机器在按部就班运转中。 “小牛哥,俺的任务完成,312支尖木棍。” 田洼村民兵骨干马多多一脸的兴奋来向牛十三报告,那神情,就像一个完成老师布置大量困难作业的学生。 马多多是老马的儿子,年纪不大,身材瘦弱,却是个心灵手巧的箍桶匠,牛十三给他分配了大量的手工任务,他没提半个字困难,默默领着同村的民兵田有余苦干,准时交货。 “嗯,不错,大小合适,倒钩一个也没少。” 牛十三检查一下质量,每支尖木棍杆长度几乎一致,巴掌长,手指粗,末端削尖,杆上都挖了几个斜倒刺。 “小牛哥,你想得真周到,倒钩插入鬼子身体里,想拔都拔不掉,十有八九一命呜呼。哈哈。” 马多多盯着牛十三脚上的军靴,又是羡慕又是钦佩。 军靴缴获自鬼子。不需要多说,任谁心里都清楚,一支三八步枪或一双军靴都意味着击毙一名鬼子的战功。这年头,杀死一个鬼子可不容易,马多多深有体会,去年冬天鬼子大扫荡的时候,他就亲眼目睹了乡亲被鬼子远程狙杀,要知道,当时的鬼子射手是坐在行进颠簸中的三轮摩托里,而乡亲也处于奔跑状态中,几百步的距离,说打中就打中,精准得难以置信。 牛十三在埋头制作一个跷跷踏板,含糊地应答着。 “小牛哥,你做这玩意干啥用的?” “杀鬼子。” “跷跷板杀鬼子?”惊奇。 “装上尖木棍就可以了。”牛十三一边回答,一边将马多多交来的尖木棍一个接一个锲入跷跷板较长一端早已凿好的立体梯形卡槽内。 狼牙棒的平板表哥新鲜出炉。 “这,这,用这家伙和鬼子拼刺刀?”马多多傻眼。 正值此时魏国书走了过来。 “十三,挖好两个坑了。” 魏国书大汗淋漓走过来。他与另外两名民兵为一组,负责挖12个土坑。 “时辰刚刚好,咱们先装第一个。”牛十三说。 来到一个土坑前,牛十三与魏国书合力将沉重的狼牙棒跷跷板放入坑内。 土坑深没膝盖,,长约一米,宽半米,如果不小心落坑踩下跷跷板短的一头,那么装有尖木棍的另一头就会瞬间弹起狠狠扎入落坑者的面门和胸膛,踩力有多大,扎劲就有多狠。 “好家伙!” 马多多与几个民兵啧啧称奇。 牛十三调整好跷跷板的角度,然后盖上粗略编织而成的草绳网,再撒上一层薄薄的树叶和腐殖土。 好,天衣无缝。众人相视而笑。 黄昏的树林里光线朦胧,粗略的伪装即能瞒天过海。 “再来。”魏国书意犹未尽。 牛十三苦笑,他严重低估了跷跷板的工程量,完成一个要花费不少功夫。截止目前,也仅捣鼓出一个。 “那不够啊。”魏国书皱眉。 铁丝陷井的情况也类似这样。铁丝不起眼,到急用时方恨少。老马穷人家,倾囊所出也就两捆半铁丝,勉强够设置20个陷井,可相对于这片苍莽幽深的树林,区区20个陷井犹如沧海一粟,作用有限。想套住鬼子,必须广种薄收。 魏国书开始后悔把老马派出去换衣服,他可是个好木匠,不过话又说回头,这里除了他,谁又足够老成可以胜任那份任务呢? 无奈,看了看剩余的短尖木棍,凝思一会,似乎受到了启发,说:“咱们先做些简易的。” “俺也想到了,挖坑种木签。”马多多抢道。 “不用挖坑,”魏国书指着牛十三脚上的皮靴说道:“尖木棍很难穿透鬼子的皮靴,而且挖坑同样费时耗力。” “那,怎么办?”马多多挠头。 “尖木棍和藤绳配合使用。”说着,魏国书走出十几步,比划着在两棵树之间绑缚绊马索。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图:在绊马索前倒插几根尖木棍,鬼子一旦中招摔倒,胸腹即被洞穿。 “好主意,咱们马上采藤结绳。”牛十三高兴道。 树林里藤蔓资源丰富,结绳也简单。 很快,他们弄出十几根藤绳。 “好了,够鬼子吃一壶了。”魏国书边设置陷井边笑道。 巴勾!巴勾! 众人还没来得及笑,只听树林外接连传来子弹撕裂空气的声音。 魏国书一愣:三八步枪射击时特有的音调。 鬼子?! 事实的发展证实了他的猜测。负责在外放哨的老猎人牛铁发出三声布谷鸟的叫声警示敌情。 魏国书下令疏散没多久,朝着吕家庄方向的树林边缘已见人影闪动。 “是俺爹!” 牛十三与马多多异口同声,并且同时跃起去接应。 果然,来者俩人,一个牛铁,一个老马。 “爹,怎么回事?咦?花衣裳呢?”马多多发现父亲两手空空。 “别提了,快,快,快走,好多鬼子!”老马说得很痛苦。 “啊?爹,你受伤了?” 马多多搀扶父亲,一摸就摸到温热黏糊的血液,不由惊呼。 老马右手手臂被子弹擦伤,鲜血顺着手臂下淌,饶是他强忍着,加上树林内光线昏暗,众人一时之间也没察觉。 “没事,快,快走,鬼子,好多鬼子!”老马捂着伤口强忍疼痛。 身后,枪声如实回应...... 第16章 遭遇战2 世事总如此,有心栽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教导员,俺,俺没用,没能完成任务,还把鬼子引来了。” 老马很是自责,内疚。 其实也不关他的事。吕家庄周围的村落几乎已被堡垒化,汉奸当道,村民们根本不敢搭理陌生人,老马碰了几次壁之后只好退回来,快返到树林时一头撞上一支鬼子行军队伍。 “不不不,你已经做得很好。”魏国书拍拍他肩膀安慰他。 肩膀的震动牵动了手臂伤口,擦伤伤痕较深,掉了一块肉,不由龇牙咧嘴。 “日他姥姥,鬼子枪法太准了,半里地多点,只看见一点人影,俺以为很安全,没想到一枪就能打中。” “还好是擦伤。嗯,赶紧包扎伤口,别留痕迹。”魏国书指指地上的血滴说,又下令:“撤,快撤。” “可是,陷井还没弄好,”马多多说。 “来不及了,快撤,脱险后松花村集合。你扶着你爹往这边走。这边,对。铁蛋,你们几个往那边撤。十三,把血迹清了。” 人多容易露陷,魏国书打算让队员们撤走,自己和牛十三俩人引诱鬼子闯陷井。 牛十三快速蹲下检查,一一抓起沾染血迹的泥土放入口袋里。魏国书跟随其后,在露出新土的地方撒上枯枝败叶加以掩盖。 “咱们往中间走。” “嗯。”魏国书点点头。很满意,年轻人居然猜到自己的心思。 俩人遂钻入预定路线的低矮草丛里。 “等等。” 牛十三返回,用脚狠狠踩踏草丛,又咬破手指,挤滴几滴血在在草丛边。 魏国书笑道:“你选的路线不错,藤蔓杂草多,鬼子一定会两路包抄,咦?”说到这,脸色忽然一变,变得严肃紧张。 “日!快走,鬼子有猎犬!” 茅于士没想到会在吕家庄外遇到敌情。树林里显然有人接应那个逃跑者,看脚印还不止一人,这说明对方有组织,若非土匪即游击队。直觉告诉他后者的可能性更大,看来之前借刀杀人计谋奏效了,游击队果真上当来吕家庄寻仇。 心情忽然之间变得矛盾,先是寄望皇军消灭游击队以绝后患,现在却盼着游击队逃掉。 茅于士喘着粗气拼老命奔跑,紧跟鬼子之后。倒不是积极,主要担心落单被游击队逮住。 小跑一段,扶着树喘两口气,四处张望,树林里阴森可怖,树木重重,草木皆兵,不由胆颤心惊,赶紧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又跑一段,再扶着树歇息...... 觉得快断气的时候,前方的鬼子终于停下。太好了,跟丢目标了。 “茅,茅君,你滴,这,这个。” 见到坂本时,从不正眼看他的骄横家伙居然对他竖起大拇指。 茅于士只有苦笑。要知道游击队准备对吕家庄下手,说什么也不会建议鬼子到此,白白便宜了潘驴邓那个死对头。 汪,汪汪! 主子欣赏,理应吠几声,不过,现实是狗叫。 一听到猎犬狂吠,茅于士只觉心脏咯噔沉下去:找到游击队的踪迹? 猎犬在一处草丛嗅到了两滴血迹。血迹处,草丛倒伏,显然是慌不择路踩踏造成的。 急于立功的千叶明小队长不等命令,直接催狗追击。 “等等,”坂本喊停。 游击队狡猾狡猾滴,选择逃跑的路线上杂草茂盛,藤蔓横生,便于藏匿,极易跟丢目标。 坂本观察了下地形,前方地势低洼,潮湿,植物甚多,两翼地势稍高,树根部的低矮植物稀疏。 哼,愚蠢的支那人,跑吧,看你们往哪跑......坂本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第一小队展开搜索队型,前进!” “千叶小队,左侧快速迂回,古贺小队,右翼快速迂回!” “是!”“是!”“是!” 第17章 遭遇战3 自古以来,驻扎大后方的士兵立功不易,在偏僻山野之地更是难上加难。对于隶属龟田大队的千叶明少佐而言,这种苦闷最深刻。 三年,整整三年,换防到三关镇之后,整整三年,千叶明寸功未建,游击队赠与的闷亏倒是吃了不少。哪怕是打败游击队的断魂崖战役,他连一名游击队的踪影也没见着本部就死伤三人。 这次,一定要扬眉吐气! 郁闷有多厚,心气有多大,脚步就有多快。 “快,快,坂本阁下,说,得对,游击队钻入藤草丛生的树林里,速,速度慢。我们一定要抢在古贺那家伙之前截住游击队!” 千叶明冲锋在前,不止一次回首敦促部下,为他们鼓劲。 但并非每个人都有他那么好的体力,毕竟负重行军了半天,又奔跑两三里地,一个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速度提不上。 “扔掉,背包!” 千叶明转回头,恼火地扯下一名士兵的背包。 减少了沉重的包袱后,鬼子们的速度果然加快。 噗通。 或许是重量突然减轻一下子适应不过来,又或许体质弱,有人摔倒。 看见有人上前搀扶,千叶明怒喝阻止。 八嘎,一群笨蛋,难道他们不知道抓捕游击队更重要吗? 确实,摔倒的人自会爬起,虽然他远远落在了队伍之后。 “快,回去加餐,每人三张慰安券,立功者,十,十张。”灵光一闪,使出恩威并重之术。 “完噻!”振奋,体力值飙升。 千叶小队狂奔中。 噗通。又有人摔倒。 嗯,这个家伙多半是听到慰安券兴奋过头了。这样更好,少一个竞争者。 没有人去留意摔倒的人,都紧跟小队长奋勇追击。 噗通。 没过多久,又一个摔倒。不过这次不一样,摔倒之人就在千叶明身旁,就在他眼前。那个倒霉蛋忽然打个趔趄跌倒趴在地上,惨叫抽搐。再看其腰背,突兀长出了几样东西:尖刺。沾着鲜血。 陷井! “停,停,停!” 说时迟,那时快,一颗人头滚落,“骨碌碌”在千叶明左侧滚动。 非常诡异,人头是怎样被砍下来的,而且悄无声息?死者甚至来不及呼唤。 整个小队停下,望着莫名其妙死去的同伴,人人惶恐。 检查人数,悄无声息间竟然死去三人,其中两人被莫名切掉脑袋,颈脖伤口齐平,像利刃高速挥过的效果。另一人则被草藤绊倒,死于几排尖刺的贯穿之下。 “少佐阁下,请看这个。” 士兵终于发现切割头颅的罪魁祸首——一根横亘在两颗树木之间的纤细铁丝,铁丝上还挂滴着血珠。 “少佐,这边也有!” “这边也有!” 仔细一检查,陆续发现了五六个铁丝杀手。 显然是一场阴谋,针对大日本帝国皇军的阴谋。那个逃跑者,原来不过个诱饵,树林里光线暗淡,即便铁丝横亘在眼前也未必能及时发现。 孰是猎人谁是猎物,孰聪明谁愚蠢,昭然若揭。 八嘎,以为这样的伎俩就可以吓到大日本帝国勇士吗? 坂本受到了深深的刺激,有些恼羞成怒。 “上刺刀,搜索前进!” 刺刀可以轻易切断幼细的铁丝,放缓脚步也破解了木签陷井。 但是,没走几分钟,又遇到新陷井。 “啊——”杀猪般的嚎叫。 这次轮到千叶明倒霉,为了证明自己的武士道精神,少佐身先士卒,结果一脚踩入一个土坑里,土坑装着一个长短跷跷板,他踏中了短的一头,致使长的一头翘起。 非常惊险,跷跷板长的一头镶嵌了十多根巴掌长的尖刺,一根尖刺正好刺入千叶明的鼻子,鼻梁骨应声塌折,鲜血喷涌。 千叶明痛得差点晕过去,当场跪下动弹不得。 “医护兵,医护兵,少佐阁下受伤了!” 士兵们慌乱。 医护兵从队伍之后跑上来,手忙脚乱地为他止血。 伤势严重,鼻子没了,毁容事小,无法正常呼吸才麻烦,整天得像金鱼一样张嘴吐泡泡,这伤势,至少得修养半个月。不过幸亏不是刚才的奔跑状态,否则尖刺就扎入面门,神仙难救。 小队长伤退,前方机关重重,蛇无头而难行。 几名军曹开始商量是否向中队长请示的时候,坂本的传令兵来了,带来坂本的新命令:向中队部集结。 原来另一边的古贺小队也急于建功立业,毫无疑问遭到了陷井的重挫,数名士兵死伤。 古贺小队不比坂本小队,新兵过半,作战意志和忍耐力差几个档次,古贺少佐早早把情况通报给了坂本中队长,指出断头陷井对士气打击沉重。 众所周知,日本兵深受武士刀精神荼毒,大多不怕死,却深怕断头,因为日本人深信断头的武士不能归魂靖国神社。 对手显然有备而来,而且心机深不可测,提前猜透到他会两翼包抄,早已在两翼设计了诸多陷井,再继续下去只会带来更多的伤亡。因此,坂本不得不放弃迂回战术。 千叶明在士兵的背负下归建,古贺小队后一步返回,带回了两具尸体和一名受重伤的军曹。 军曹躺在简易担架上,满身鲜血,“咕噜噜”叫着,似乎想说什么,随着他的嘴皮每动一下,脖子处就冒起一个血泡,与他烂鼻孔上的血泡有异曲同工之妙。 倒霉的家伙,脖子上还嵌着一根铁丝,铁丝割入脖子三分一处,喉管破裂。 千叶明认得伤者,姓赤城,是名老军曹,作战勇猛程度不亚于他千叶明,更以“斩首乐”闻名全中队,每每屠村或杀俘他就是表演明星,砍下的头颅不计其数,多次获得龟田大佐的赞赏。 赤城军曹痛苦的样子像瘟疫病毒迅速感染全中队,气氛瞬间一片哀愁。 “八嘎!”坂本大怒。 啪啪啪! 赏给古贺小队长三巴掌。恨铁不成钢,把半死不活的伤兵抬回来难道是演“杀鸡儆猴”吗?为将者当知,伤兵最容易打击士气,其状越惨,负面效果越甚。 “混蛋,马上帮他为天皇陛下尽忠。”递军刀给古贺。 古贺犹豫了下,他想说赤城是名勇士,理应医治...... “是!” 军令如山。 古贺在天人斗争中抽出军刀,痛苦地走向只会“咕咕”叫唤的赤城。 赤城见到军刀当即明白他想干什么。 “撒裤拉......” 古贺唱起了哀沉的樱花之歌。 物伤同类,全体鬼子肃立,纷纷附唱。 樱花为了绚丽绽放不惜以生命代价,被日本人穿凿附会为武士道精神,鬼吟魔唱时,送终仪式开始也。 “赤城君,天照大神在召唤你,放心去吧,我们会用敌人的鲜血祭奠你。” 古贺不敢耽搁,一刀往他的腹部狠狠扎下去。赤城上半身本能扬起,脸部肌肉扭曲成一团,狰狞可怖。 古贺狠心横刀一拉,肚腹开裂,白花花的肠子横流而出......赤城“咕噜”一声,躺倒,气绝。 目睹这一幕的翻译官茅于士瞠目结舌,反应过来赶紧抱着树干狂呕。 古贺给他一个鄙夷眼神,然后振臂高呼。 “天蝗勇士们,消灭支那游击队,为赤城君报仇!” “杀死支那人,为赤城君报仇!” 坂本华丽地扭转了士气低落的局面。 汪,汪汪,汪汪,三条猎犬如箭齐发,带着鬼子追踪入树林深处...... 第18章 情何以堪 沉重的呼吸声,揪心的狗吠声交织入耳。 由于猎犬的存在,牛十三与魏国书未能摆脱鬼子,无论他们走的路线多巧妙,痕迹消除得多干净,顶多也只是暂时脱离接触,每次休息才一盏茶的功夫,又能听到身后远远传来狗吠声。 “姥姥的,老子若有一顿饱饭,小鬼子休想闻到俺的屁。” 牛十三将原因归咎于体力。 “十三,把枪给俺,你先走。” 魏国书明白牛十三是在转移视线,自己的腿伤明显拖累了速度。 “先生,俺牛十三宁死也不当逃兵。” “听俺说,俺跑,不,不动了,你没有必要,白白牺牲。活着,好好活着才能杀鬼子。” “可是,” “这是命令,必须服从。”严厉的语气中透着几分焦虑。 牛十三属于那种朴素一根筋的人,说道理不管用,必须以军令镇压。 “俺,俺背你走。” 不由分说,牛十三干脆利索背起靠在树干上喘气的魏国书迈步就走。 “放下俺,快放下,日你牛十三,敢违抗军命?” “反正俺不会抛下你。” “混,混蛋,你在毁掉游击队的火种!” “反正,俺不会,抛,抛下你。” 无论魏国书如何叱骂,牛十三只回同样的一句。而此时,犬吠声越来越清晰。 “牛十三,” “别说话,” 牛十三忽然停下了脚步,深呼吸,不,是在嗅,嗅气味。 “水,这附近水汽很重,可能有河流。”牛十三是猎人,养过狗,知道如何对付猎犬的追踪,趟河洗掉气味就是最有效最简单的办法。 “这边,河流一定在这边。”牛十三朝着他感觉潮气最重的方向快步走去。 “牛十三,” “放,放心,过了,河,鬼子就,就追不上了。”牛十三渐渐露出疲态。 听着牛十三的沉重呼吸,魏国书只有干着急的份,毫无办法。或许吧,或许他是对的,希望在河流。 随着牛十三的快步前进,浓重的湿气和腐烂气息扑面而来,希望曙光仿佛就在眼前,淌过河便胜利大逃亡! 看到了,水潭,一大片一望无际的水潭,水草密布的水潭。 哗啦啦,牛十三的脚步溅起了水花。 没走几步,牛十三打个趔趄趴到,惯性之下魏国书砸进水里。牛十三低头一看,暗暗叫苦,双腿陷入了泥潭之中动弹不得。 “别动!” 牛十三提醒欲爬起来的魏国书。 魏国书已经晓得,他的双手插入泥潭直没手肘,无论怎么用力都拔不出,眼睁睁看着眼镜缓慢从鼻梁上滑下,掉进浑浊的水里。 见鬼,这里并不是什么河流,而是夏季连场大雨后的积水,积水之下是松软的泥沼。完了,难道要步岳家将杨再兴的后尘,陷小商河为乱箭之活靶? 俩人面面相觑。 “十三!” 忽然,身后阴暗的水草丛中闪出一人,把他们吓一大跳。 定睛一瞧,原来是牛铁,虚惊一场。 “爹,你怎么在这,不,不,不是让你撤了吗?”牛十三着急,自己拼了老命掩护他们撤退,忙碌半天,结果又回到原点。 “老爹担心你,就绕道过来接应你们。给,接着,把木排铺在泥潭上爬出来。” 牛铁抛出一张木排。 木排用水草捆绑十几根树枝而成,面积大,足以承受一个人的重量。 牛铁奋力爬上木排,然后帮助魏国书脱身,找眼镜。在牛铁的帮助下,俩人总算有惊无险踏着木排离开了沼泽。 “爹,你料到咱们会到这里?” “别说了,跟俺来。” 牛铁往左转去。牛十三将魏国书往上托了托,紧随其后。 老猎人似乎对这地方很熟悉,就像走在自己的后花园里,七转八拐,领着他们先后走过一块比人还高的蒿草地,又穿过一片树林,爬上一座山坡。 “爹,快点,鬼,鬼子,要,要追,追来,来了。” 身后的犬吠声一声比一声响亮,听得出,已经不足半里地。 “到了。” 牛铁在一条深沟前停下。 “铁叔,这是绝路。” 深沟深十数丈,宽五六米,哪怕是老虎也没有纵身跃过去的可能。 魏国书探头眯眼打量沟底,光线阴暗看不到什么,但是能听到湍急溪流的“哗啦啦”。 “会玩荡秋千吗?咱们荡过去。”牛铁指了指深沟边缘的一棵百年大树。 大树长在向西的山体后,因为向阳的缘故,树干45度角横生,像一个婀娜起舞的舞女,折腰凌空在深沟之上。 “好主意!” 魏国书瞬间明白了老猎人的意图。 回头看时,老猎人已经拔出腰间的砍刀在利索地截取藤。 毋需吩咐,牛十三放下魏国书,默契地接过父亲削掉枝叶的藤蔓,一根根连接起来,两父子的动作相当熟练,眨眼功夫做出一根三指粗,近十米长的藤绳。 “爹,你咋知道这个好地方的?” “这里叫做虎跳涧,年轻时常跟随你爷爷来这几座山头打猎,当年俺也差点命丧沼泽,幸亏你爷爷眼明手快点子多。嗯,后来吕家霸占了此地,硬说是他家风水宝地,禁止任何人进入狩猎。” “难怪俺没来过。” 说着,牛十三连爬带跃像只灵活的猴子蹿上了大树,消失在繁茂的树枝树叶当中,一会儿出现在横出深沟的树枝上,骑坐树干,放下藤绳,打结。 “十三,你先过去,然后准备接应教导员。” “爹,你先。” “少扯淡,快点!” 牛十三回头看了看鬼子追来的方向,时间经不起浪费了,只好顺着藤绳滑下去。滑到末段时腰身和双腿甩动,荡了起来,荡秋千一样越荡幅度越大,越荡越高。 好,看样子刚好能落到对面。 嗖。 腰身一挺,牛十三矫健的身姿划了道漂亮的弧线稳稳落在了对面的石头上,再顺势个前滚翻卸掉冲击力。 漂亮。 魏国书看得眼花缭乱。 “教导员,快上。”牛铁冒险探身抓住荡回来的藤绳。 “俺,俺不会。” 荡绳看起来简单,其实相当讲究技术,尤其最后放手的时刻,腰腹发力,力道掌握不好很容易就掉下深沟。他与牛十三不同,牛十三是猎人,荡绳是吃饭本事,从小炼就。 “魏先生瞧你说的,跳崖都敢,这鸡毛蒜皮小事反倒怂了?没事,俺推你荡起来,牛十三在那边接应,很容易的。” 对哦,姥姥的,跳崖都敢,还怕这玩意?豁出去了!魏国书一咬牙,抓住藤绳,爬上几寸。 牛铁在身后用力推他一把,荡出去,摆回来,再狠推一把,荡得比上一次更远,更高,摆回来,再推......第四次的时候,牛十三喊一声“可以了”。 听到提示,牛铁用最大的劲头推第五次。 魏国书壮胆努力一跃,果然,技术拙劣,落点在深沟边缘,仅脚掌踏实,脚后跟落空。 挣扎仰了几下,眼看就要往后掉下深沟,一只大手及时伸过来抓住他在空中乱舞的的右手手臂。 好险!魏国书哈哈大笑。 回头望去,牛铁没能抓住回摆的藤绳,只得爬上树。这个时候,树林边,几个黄点在最后一抹的夕阳余光下闪动。 糟糕,鬼子追上来了。 “铁叔”“爹” “快,鬼子!” 急啊,恨不得以身相替。 牛铁顺着藤绳下滑之时被鬼子发现,鬼子举枪瞄准,牛铁扭腰晃绳。 巴勾! 子弹撕裂空气。 鬼子的枪法精准吓人,以一根头发丝的误差穿过牛铁百分之一秒前停留的空间。子弹扰动的气流火热强劲,划破牛铁的大腿皮肤,留下一道血痕。 巴勾! 第二颗子弹接踵而至,牛铁形成了钟摆之势,子弹错过。 “快跳!” 魏国书的心脏都提到嗓喉边了,鬼子老兵的枪法不是盖的,一旦捕捉到提前量,任牛铁再晃摆也没用。 老猎人宝刀未老,在第二个钟摆前摆最高的位置脱手挺身跳跃。 就在那一瞬间,几颗子弹呼啸掠过,“啪”,其中一颗正好击中藤绳,藤绳应声断裂。 哎呀! 牛铁少了一分借力,落点靠后,撞在了对岸的陡壁上。出于本能,牛铁伸手胡乱抓救命稻草,结果抓到一丛杂草,堪堪吊在峭壁上。 爹! 牛十三飞快爬到峭壁边沿伸手救人。 可惜,还差那么点点距离。 “十三,快走!” 牛铁怒吼。 “不,不,把手给俺,俺拉你上来!” 巴勾! 鬼子的子弹不停射来,逼着牛十三缩手。 “逆子,快走,替爹报仇。” 牛铁声嘶力竭大喊一声,声音由近及远。 “不——” 老猎人护子心切,决绝松手,任由自己掉下深沟。 牛十三痛彻心扉。那是他在世的唯一亲人,却在他眼前逝去,此前丧失亲人的伤疤未愈,今天又添一道,情何以堪。 第19章 东施效颦 在坂本心目中,大日本蝗军无所不能,游击队能往,彼亦能。 “三井少尉,”追到深沟边的坂本毫不在意地挥挥手,示意部下效仿对方借助藤绳荡过对岸。 “是。” 三井少尉会意,并不认为有何不妥。动作也挺敏捷,步枪往肩上一挎,手脚并用,很快便爬上了大树。 走树杈,滑绳也没难住他。 但是,荡不起来,尽管他很努力,越努力越适得其反,没有形成钟摆之势,反而转起圆圈,最后急得一双罗圈腿乱蹬,有多滑稽就多滑稽。 丛林荡绳从来就是技术活,别人玩着得心应手轻松自如,那是熟能生巧。把别人的优越表现常态化套在自己身上,那是理所当然主义,是东施效颦,骄横跋扈更是理所当然主义的放大器,自取其辱罢了。 坂本的脸色涨成猪肝色。丢脸,太丢脸,堂堂大日本蝗军像被耍的小丑,在荡绳上出丑的小丑。 “太君,用这个。” 主忧臣辱。翻译官茅于士赶紧为主人解忧。 坂本低头一看,是一根藤绳。 纳尼?八嘎,让我亲自上? 脑子意时没转过弯来。 “把三井太君拉过来,然后推他一把。”茅于士比划着手势解释。 坂本一愣,“哟西,”可惜是奴才,不然的话可以夸赞一个“好办法”。 绳子抛出去,三井伸手抓住。士兵将他拉回来。 终于,在两名士兵的合力推送下三井飞了过去,摆回来之时,又推一把。 好样的,三井君! 鬼子们为三井有模有样荡起了藤绳秋千喝彩。 三井受鼓舞,壮胆挺腰一跃,落地,哎哟!引起身后一片惊呼。 与刚才魏国书的一跳如出一辙,三井的落点在峭壁边缘,只不过他要稍好一些,整个脚板都踏实了,脚跟后一厘米才是深沟。 但是这并不够,由于技术粗糙,落地时重心在后,三井宛如走钢丝的艺人后仰着乱晃寻找平衡点。 晃啊晃啊,也不知是他平衡能力过人,竟奇迹般扭转了局势,站稳了。 好! 坂本露出笑容,有人在对岸接应,这下过去应该很容易了。 砰! 枪声凝固坂本的笑容。 出乎意料,对岸的游击队胆生毛,居然敢留下打蝗军的埋伏! “日!” 开枪的是牛十三,准头奇差,没中。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三,听命令,撤。” 一棵大树树干之后,魏国书苦苦劝说处于丧父之痛之中的牛十三。牛十三已经被仇恨火焰遮眼,执意留下狙击鬼子报仇雪恨,说什么也不肯走,即便魏国书威胁要开除他出游击队也无济于事。 “先生,瞧!” 牛十三忽然指着鬼子方向兴奋大喊。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牛十三意欲击杀的三井少尉受枪击惊吓,本能下蹲躲避,结果再次失去平衡在悬崖边挣扎。 哗啦啦。 三井少尉脚下的泥石不堪重负大量松脱滑落。 啊—— 终于,三井失足跌落深沟。 好! 牛十三发泄复仇的快感。 与此同时,魏国书将他摁倒。 哒哒哒—— 趴下没到半秒,几串机枪子弹就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树枝树叶碎末横飞。 “快走,鬼子的掷弹筒要开火了。” 魏国书作战经验丰富,对鬼子的战术了如指掌,机枪压制只是餐前开胃小菜,后面的掷弹筒才是真正的杀招。 连滚带匍匐迅速撤离阵地。牛十三无奈,教导员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遂把枪扔给魏国书,接着横滚过去。 轰! 一颗枪榴弹精准地落在刚才他们的藏身之处附近,差不了半米,弹片在耳边“嗡嗡”怪叫。 牛十三回头一看,吐舌头,心里连喊侥幸。 如果不是枪声爆炸声,牛十三一定能听到百米外坂本的暴跳如雷。 “重机枪扫射,迫击炮,炸,炸死他们!” “报告中佐阁下,重机枪和迫击炮组还没跟上来。” “八嘎,所有轻机枪一起扫射!” “是!” 坂本真的怒了,全中队的十多挺轻机枪几乎都集中起来一起向对岸乱射,交织大片大片的火网。 扫了几分钟,直至坂本心疼弹药才喊停。 坂本急红了眼,又点一名士兵去爬树荡绳。 “太君,您看这天都黑了,游击队狡猾狡猾滴,又熟地形,恐怕徒劳无功。”望着对面阴森森的树林,茅于士毛发悚然,其程度超越了对坂本的害怕。 “八嘎,你在帮游击队?!” 愤怒急躁之下,坂本几乎失去理智。 面对几个土八路不仅一无所获,还死伤了那么多士兵,回去实在无法向老龟田交代,更可怕的是同僚的嘲笑:瞧,那个笨蛋坂本,连区区几个手无寸铁的游击队都对付不了...... 天黑有怎样?任何困难都不是阻挡蝗军勇士的理由。 好!第二名士兵一次成功,荡过彼岸。 “你,带猎狗过去。” “是!” 第三名士兵把一只猎狗绑在身上,抓绳,纵身一跃,回摆,同伙用力推他一把。 这一次重量有所增加,第三名鬼子尝试了几次,却怎么也无法到达对岸。猎狗感到了害怕,在鬼子的怀里不停挣扎,顿时,藤绳上的鬼子险象横生,“啪”,绑狗的绳子断开,“汪汪”,猎狗惨叫着摔下深沟。 如此折腾了几分钟,天色已然入黑。 坂本脸色铁青,照目前的速度,全部人马过去至少需要两个小时,那时对手早已远逃。 鸣金收兵?既不甘心,脸面上又下不了台。 正进退维谷时,殿后的士兵报告说吕家庄派来接应的人到了。与游击队遭遇的地方离吕家庄并不远,在庄外的哨卡听到枪声很快便查明情况上报,驻扎在庄里的鬼子急冲冲押队出发。 坂本大喜,追杀劲头焕然一新且愈发浓厚不可收拾。却不料被吕家庄护院队队长吕人凤浇上一头冷水: “太君,万万不可,深山野林毒虫蛇蚁层出不穷,最可怕的是沼泽,每年夏季暴雨之后,森林里到处是沼泽,进去就出不来了。” 吕人凤是地头蛇,其进言不得不三思。 这时,小队长古贺硬着头皮在他耳边说:“阁下,现在已是夜晚,万一土八路在树林里设置陷井,我们贸然追过去的话,恐怕,” “陷井”二字,像魔鬼一样噬心,让坂本又恨又怕。 茅于士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摇摆,添油加醋道:“太君,小龟田少佐或许就是这样中了他们的暗算。” 想想游击队的各种意想不到的可怕陷井,忍不住不寒而栗,他可不想为鬼子陪葬。 第20章 日照香炉生紫烟 深夜,吕家庄一片漆黑,全庄关门闭户,所有道路设置关卡,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荷枪实弹,戒严气氛浓郁,庄里的猫猫狗狗似乎都感受到了,销声匿迹。 吕家大院内却是另一番景色。 吕家大少爷的大房灯火通明,浪语调笑不时声传院内。 庄里人都知道,今夜吕家大少爷、皇协军大队长潘驴邓回来了,回来与相好幽会。 潘驴邓不知从哪买来了个风尘女,颇有几分姿色,奈何鬼子对三关镇实施军事化管理,禁止外地人落户,哪怕是伪军汉奸的家眷。 提起此事,潘驴邓无奈又愤慨。 “......想死我了,小心肝,嗯,嗯,很快了,三天,再给我三天时间,俺保证风风光光把你迎进城去。来,来,香一个。” “哼,讨厌。本姑娘听你个死驴货的废话至少十回了,可你的承诺哪回实现了?” 啵! “哈哈,不愧是津门头牌,软又香!” 房里,坑边,潘驴邓揩油得手,蛮力搂紫烟入怀,摁坐在双腿上,一双魔爪在其身上搓揉得不亦乐乎。 “放开本,本姑娘,死驴货。” “驴货你才喜欢。再说咱们不知做多少回夫妻了,害羞啥?” “夫妻?紫烟真命苦,跟了你个大怂包,连把俺接到镇里的家的本事都没有,天天让俺窝在这穷乡村里,闷都闷死人了。” 抱怨戳中了潘驴邓的痛处,脸色由晴转阴。 “日他姥姥的,都怨那个狗翻译坏事,天天在小龟田太君面前给俺下药。本来都给你安置业好身份了,就他坏事,指证你是外地人。” “哼,没本事就没本事,找啥借口?” “嘿嘿,小心肝,这回不一样了,管签证的小龟田几天前一命呜呼了。现在的签证权在坂本中佐手里,俺与他交情不错,这事肯定能办成......来,时候不早了,春宵一刻值千金,” “哎呀,死相,放开。”狠心拒绝。 “怎么了?” “本姑娘没心情。” 潘驴邓荡笑几声,变魔术似的手里忽然多了一个白皮小本本,在相好面前得意地扬了扬。 “看了这个就有好心情了。” 紫烟一瞧,露出鄙夷色。还以为是黄金珠宝哄她开心,没想到是本烂本子。 “不稀罕?看清楚喽。”潘驴邓指着封面的几个红字说,“三关镇居住证。” 居住证? 紫烟眼睛一亮,一把抢过本子,翻开。持证人:杜紫烟,女,年龄:22,三关镇人氏,生母:赵香炉,父:杜夫...... 证件不假,盖了三关镇宪兵司令部的红印章。 “这,这是俺的?俺怎么姓杜了?”紫烟一脸疑惑。 “没办法,皇军一定要填上” “俺爹娘叫啥连俺都不晓得,你,你,你咋知道?” 潘驴邓挠挠头,淫笑道:“有诗为证:日照香炉生紫烟。至于哪个混球日的,俺问了下边百号人,有人说是什么杜夫,就写上了。” “讨厌。那是李白写的好不好。” “管他呢,爷现在要整你。”潘驴邓忽然之间化身禽兽,摁倒她。 “啊——等等,呜——” “哎呀!” 潘驴邓的舌头采蜜不成反被咬了一口。 “你个死驴货敢骗老娘?签名呢?怎么没签名?” 刚才倒下一瞬间,紫烟注意到本子签名一栏空白。 “臭娘们,”潘驴邓恼羞成怒,扬起手掌欲劈下去。 “老娘是臭,有本事你别碰老娘。”风尘女一旦发飙,威力不可小觑。 潘驴邓无奈,愣了一会怒容转为笑脸,巴掌改往自己脸上招呼。 “小心肝别生气,别生气,都是俺的错,俺的错。这签名是小事,坂本太君明天到庄园,俺自有办法让他签字。” “当真?” “骗你是王八。” “你爹就常骂你龟儿子。” “他是老王八。” 说王八,王八到。 敲门声。 “哪个不长眼?老子一枪崩了你!”正是有气无处发泄的时候。 门外安静了两秒,然后传来丫鬟小翠怯生生的声音:“少爷,老爷说有急事请你到书房商量。” “这个老头子真是的,也不看啥时候。” 悻悻然。 书房。 吕家老爷吕通有些沉不住气,不停在踱步。 潘驴邓敲门进来。 “爹,啥事那么急不能等明天再说?” “人龙啊,过来,坐。” 吕通招呼他儿子坐下。 茶水已凉,但俩人的心思都不在茶水上。 “人龙,俺琢磨着不妥,你不亲自率队增援坂本太君就罢了,还不让护院队带粮食衣物去,当心那个狗翻译给你下药,” “哼,他敢?” “可坂本太君那,” “爹,你不了解日本人,尤其坂本河鸟少佐,那个骄横劲,根本不把世间万物放在眼里。若给他们送粮送衣,恐怕不追个三天三夜绝不罢休。深山野林杀机四伏,俺可不希望在咱地界里出现个小龟田事件。” “嗯,你说得有点道理,可是,游击队就几条破枪,难道坂本太君不是他们对手?” 潘驴邓摇摇头,眯起眼睛:“难说,游击队神出鬼没,前几天谁又能想到小龟田太君十来人有去无回?太可怕了,至今都还没查找到他们的死因。” “游击队不是被灭了吗?剩下的余孽还有这么厉害?” 吕通开始担心。 潘驴邓没直接回答,而是说:“不管怎样,守住吕家庄园才是头等大事。坂本不敢怪罪咱们,毕竟吕家庄园是皇军的粮仓,木材和皮毛供应基地,若中了游击队调虎离山之计被捣毁,后果不堪设想。” 嘶!调虎离山? 吕老爷子倒吸一口冷气。原本自恃着人强马壮不把游击队放在眼里,但是听儿子这么一说,立刻又走向对面极端,游击队在他心目中瞬间变得高大上。 也难怪,潘驴邓这趟回家带来了游击队击毙小龟田太君的惊人消息。 “再说了,”潘驴邓喝了口茶水。 噗! “爹,茶水你都不舍得热啊?” 见状,吕通喊道:“小翠。” 小翠进来,作揖。 “给大少换热茶。” “等等,小翠,叫紫烟给俺端碗鸡汤上来。” “你小子一回来就是围着那娘们屁股后面转,一刻不见都不行么?”吕通显然不喜欢这个风尘女子。 吕人龙没回答,继续刚才的话题:“俺此行乃奉龟田大佐之命巡防各乡各村张贴悬赏令,军务在身分身乏术,谅他坂本也——” 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眉飞色舞。 “谁?找死啊?”怒。 管家进来,气喘吁吁道:“老,老,老爷,快,快,太君,坂本太君来,” “啥?在哪?”吕通站了起来。 “庄,庄,庄外。” 第21章 狗的悲哀 八嘎! 潘驴邓人还没走出书房便听见坂本的咆哮从前院传来。 做奴才的悲哀是,不管奴才的官职有多高,主子的任意一个小兵也能骑在他头上拉屎拉尿,颐指气使。 平时驻扎在吕家庄的几个日本兵他都得小心翼翼侍候着,今天来了位脾气暴躁的中佐,还不得屁颠屁颠出迎? 然而,卑躬屈膝并不能换来尊重。 啪!啪! 坂本左右开弓给了潘驴邓一份火辣辣的见面礼。 “八嘎,你滴良心坏了坏了滴!” 潘驴邓一头雾水,加上两巴掌的劲头不小,脑子一片混沌。 吕通赶紧哈腰赔罪。 “太君,太君,老朽荒野村夫不懂礼数,未能远迎,该打该打。额……山村夜寒,太君辛苦了,还请到屋里喝杯热碗热汤,还有烧鸡,烧鸡。”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三关镇皇军的粮草供应少不了吕家老爷子的功劳,连龟田大佐都对吕家老爷子客客气气,故而坂本多少也给他一点面子。 “哼。” 怒气冲冲闯入前厅,留下惘然呆若木鸡的潘驴邓。 就在这时,潘驴邓听到了一段变调的京曲,是狗翻译,仔细一辨曲调,日他姥姥,是《悔不该》。 “悔啊,啊,啊,不该,该该,错斩了,了——郑贤弟.......” 茅于士跟在坂本身后,幸灾乐祸从他身边走过。 “呸,狗翻译!” 为狗者挨主人打乃稀松平常之事,但最不能忍受的是同类的耻笑。 茅于士没生气,回首冲他一笑,笑意值得玩味。在火把灯笼的映耀下尤显阴险,看得潘驴邓心里发毛。 “哥,” 有人叫。 回过头来,只见堂弟吕人凤站在他面前。 吕人凤是护院队队长,率队前去接应坂本的正是他。 “哥,”吕人凤压低声音说,“皇军吃瘪了,死伤好几个。” 吕人龙大吃一惊,目光越过堂弟,正好见到担架队进院。 一,二,三四五,还有,六,七。整整七副担架,每副担架上躺着一具尸体,不,最后一副躺着的是活人,头部包扎成木乃伊状,只空出嘴巴位置呼吸,身上血迹斑斑,看来伤势挺重。再看其余日军官兵,大多数垂头丧气,这种吃败仗的情绪是他投靠日本以来首次所见。 吕人龙不禁有些傻眼。 “究竟怎么回事?” “游击队太狡猾,预先在林子里捣鼓了大量的陷井,估计是打算对付咱们护院队的,结果恰巧被皇军抢了先。还有一个蝗军摔下了虎跳涧,明天还得去打捞,粗活累活全是俺们干......”吕人凤心有余悸地抱怨着。 乖乖,七死一伤,太不可思议!潘驴邓越听越心惊。 要知道那可是一个日军中队,虽说守备部队难比甲种师团,可也足以匹敌国军一个加强营,游击队那些穷鬼到底是吃啥长的,竟然打得坂本中队落花流水......还好,还好自己没去,真是英明的选择。 想到这,脸上的火辣感迅速消失,心理也平衡了:太君的暴跳如雷事出有因嘛...... 还没安慰完自己,身后的前厅内突然传来一阵女声尖叫。 声音再熟悉不过,紫烟的。 糟糕,坂本! 该死,糊涂啊,怎么给忘了通知紫烟好好呆在闺房里?坂本除了自狂残暴外,还有一个特点——嗜色如命! 潘驴邓跺了跺脚,不知如何是好。随着前厅内的尖叫声、坂本的荡笑声以及衣帛撕裂的声音不断传出,周围纷纷投来奇异的目光,似乎在寻找他头上那顶若隐若现的绿帽子。 “看啥看?滚!” 众家丁于是哄散。 前院里剩下的全是鬼子兵,鬼子兵一个个笑意淫荡,指指点点,毫不掩饰地嘲笑潘驴邓。 潘驴邓进退两难。 献给太君吧,消消太君的怒气,一回,就一回......不,紫烟,俺的紫烟...... 天人挣扎一番,终于是不舍战胜了懦弱,毕竟,那可是他最心爱的女人。 “太君,太君,使不得,” 硬着头皮去扑灭后院之火。 当潘驴邓冲入前厅时,脚下满是倒洒的鸡汤和瓷碗碎片,借着昏暗的油灯灯光只见坂本背对着他,压着紫烟在前厅中央的八仙桌上,紫烟惨叫哭喊着,两条白花花玉腿在他腰间乱蹬,地上满是旗袍的碎片,而吕通、狗翻译和两名日本兵分列一旁,神情各异。 “太君,使不得,使不得,她是俺贱内,使不得,” “八嘎!” 坂本的卫兵端起明晃晃的刺刀拦住意欲上前阻止好戏的潘驴邓。 “人龙救俺,救命!” 女人大叫。 “太君,” 坂本狞笑着回头,“吕君,你滴良心大大滴坏了,皇军在前方浴血奋战,你却躲在家里睡花姑娘。” 听不懂,急巴巴望向茅于士。 茅于士笑道:“太君让你站到一边观礼。” 看着茅于士的笑容,一切都明白了,一定是这个狗翻译使坏怂恿! “坂本太君,放了她,放了她,俺让小翠陪你,” 坂本没理会他,狞笑着撕扯紫烟的亵裤。 茅于士探头欣赏,乐道:“吕君,你不是经常发誓向皇军奉献忠心么?现在正是时候。何况不就一烟花女子么,不要太认真,慰劳太君是你吕家的荣光,莫大的荣光啊。” 听着紫烟绝望的叫声,潘驴邓除了着急之外别无办法,又听狗翻译如此调戏,跺了跺脚怒视茅于士:“狗翻译,你有种,咱走着瞧!” 说完,狠心扭头出门。 门外,管账房的二管家在等着他。 “你在这里干嘛?滚!”怒火正无处发泄。 “大少爷,不是,我刚收账回庄看到那个悬赏令,” “狗屁悬赏令,啥,你说啥?” “俺,俺说悬赏令上的人俺见过。” 啊—— 这时,屋内的紫烟惨叫。可能是因为抵抗太激烈惹恼了坂本而遭到暴力虐打。 潘驴邓感觉仿佛抓住了希望稻草,着急抓住二管家的双肩猛摇:“快说,谁?!” “嗯,俺看着像是松花村牛铁家的犊子,叫牛十三。往常他俩父子拿来卖的猎物总是最多,那个牛十三是个刺头......” 二管家管账房,经常与各村各庄的猎物打交道,见到的面孔多,应该就是那个家伙了。 潘驴邓没心思听他讲下去,转身径直再闯前厅。 “太君,太君,找到杀害小龟田少佐的凶手了,凶手叫牛十三,松花村余孽......” 坂本刚脱下裤子,听了茅于士的翻译一愣,美色当前不甘心,想着反正不差这几分钟,先把眼前的事办了再说,腰身准备一挺。 “太君,得赶紧集合出发,万一那人跑了,回去不好向龟田太君交代,俺估计小龟田的首级就埋在松花村附近。” 坂本已到临门一脚,“小龟田的首级”几个敏感字眼让他停了下来。 “八嘎!” 也不知骂谁。 “吕君,你撒谎,皇军早屠灭了松花村。”凝视潘驴邓,像在他的身上寻找什么东西。 “没,没,皇军,俺对皇军的忠心耿耿可昭日月。松花村的人并未死绝,有死剩种,勾结游击队余孽袭击皇军。” “你的情报准确?”, 潘驴邓避重就轻说:“若非猎人怎会如此熟悉地形,时间不等人,咱们必须在凶手看到悬赏令之前赶到松花村设伏。” 坂本觉得在理,依依不舍回扫一眼八仙桌上的羔羊,贪婪看几秒后狠心道:“集合,松花村开路!” 第22章 杀机 世间的凄凉莫过于孤苦伶仃异乡受欺辱。这一夜,紫烟感受最深。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没有谁天生就自甘堕落,紫烟亦然,若非命运弄人,也不会从事这个职业,更不会委身于汉奸恶霸。 虽幸免于一难,屈辱感却是终身伴随,永远难消。 鬼子已走多时,逃回房内的紫烟仍旧惊魂未定,龟缩在炕上抱膝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传来鬼鬼祟祟的敲门声,“笃笃笃”。 “谁,谁?” 在这座高墙深宅里,除了贪恋她的美色的潘驴邓之外,没有谁会在乎她,上至吕家老爷子,下至卑贱的丫鬟。 “大少奶奶,俺,老樊,给你送药来了。” 回声低沉。 紫烟发愣一会,忽然像见到救星一样跳下炕,冲向房门,打开。 果然,见到了她希望见到的人——二管家樊奇。 “老樊,俺,俺,俺不干了,俺要退出!” 紫烟惊恐地摇头。 樊奇掩紧房门,阴沉着脸,冷声道:“好,你走,俺看你有什么本事走出这片大山。” 闻言,紫烟失魂落魄地走向衣柜收拾细软。 “哼,只怕你还没走出吕家庄就被鬼子抓了。” 听到“鬼子”二字,紫烟一个激灵,当场僵住,包袱落地,双手不停颤抖。 樊奇顿了顿,说:“坂本留了几名鬼子看守大院,你一出去就是狼入虎口。” 紫烟终于崩溃,扑到炕上大哭。 “好了,哭哭啼啼解决不了问题。开弓没有回头箭,俺忍辱负重潜伏在此两年多,何尝不想离开这里?可诺大中国能去哪呢?军统那些人首先就不会放过咱们。” “那,那怎么办?” 樊奇显然训练有素,三两句便镇住了紫烟。 “或许,迷住坂本未必不是一个办法。” “不!”语气异常坚决。 “为什么?”冷声。 “他,他,他是鬼子,禽兽。” “笑话,你接的客人哪个不是禽兽?想开点,完成任务你就自由了,功成名就,拿到一笔奖金,重庆,成都,甚至美国都随你去。” “可是,俺,俺,俺恨鬼子,鬼子炸死俺姨娘,害死俺的唯一亲人。” “恨就对了,就当是为了个人复仇做出的一点牺牲,为国家付出的一点代价。” 紫烟慌忙摇头。 “咱们之前约定的没有这条,没错,俺是烟花女子,但是俺宁死也不会让鬼子碰俺的身子。你别逼俺,大不了俺,俺,俺和他们拼了!” 樊奇安静看着她数秒,最后叹了口气。 “好自为之吧,尽快拿到证件入住三关镇,只有完成任务咱们才能脱离险境。” 紫烟沉默了一阵,抬头问:“鬼子,鬼子还会回来吗?” “放心吧,俺听说死去的小龟田是三关镇日军司令官的侄子,估摸着坂本要么找到小龟田的脑袋回大本营火葬,要么和游击队周旋几天,一时半会无暇顾及这里。” “要是,要是游击队能杀死坂本就好了。俺听说他们个个三头六臂,会飞檐走壁。” “哼,共产党游击队乌合之众能成什么气候,抗日还得靠咱们国军。” 紫烟没回答,像在遐想三头六臂的神话。 樊奇见安稳她的情绪的目的已达到,也不敢多逗留,匆匆告辞。 夜,悄悄流逝,黎明的曙光透过水雾笼罩大地。朝阳中,两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蹒跚在人烟稀少的草莽之间。 曙光本孕育着希望,可对于牛十三而言,那是黯淡的一天,伤心的一天。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先后两度失去亲人,甚至失去唯一的亲人。 父亲为了营救他和魏教导员掉下虎跳涧,尸骨无存。 更令他痛苦的是,他不能去打捞亲人的骸骨,客观事实不允许,魏国书也不同意。 “十三,你现在是游击队队员,不是山野匹夫,得讲组织纪律,不能任意孤行,你,你听到没?” 牛十三在生闷气,没回应。 “你把一个鬼子打下了深沟,以鬼子的脾性,一定会派人去搜寻,你去了就是白白送死。” “可俺爹不能连一个坟墓都没有。”牛十三气鼓鼓说道。 魏国书黯然,想起了断魂崖下的战友,伤感道:“国破家亡,没有坟墓的岂止一家一户。青山处处埋忠骨,待打跑了小鬼子,如果俺还活着,一定为他们修一座纪念碑。” “纪念碑?” “嗯,纪念碑上刻着他们的名字,英魂长存。” “如果俺死了,记得也刻上俺的名字。” “傻瓜,你才没这份待遇。” “为啥?” “你一定会见到胜利的那一天的。现在,咱们先为铁叔修一座衣冠冢。” “啥是衣冠冢?” ...... 牛十三的话闸子打开了,俩人你一句我一句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已接近中午,眼看就快回到松花村。 从前天起,俩人只有一个红薯下肚,又与鬼子战斗了大半天消耗极大,肚子饿得“咕咕”叫,实在是走不动了。 “先弄点吃的吧。” 牛十三四处张望搜索。 魏国书坐在草丛里喘气,四周看了看,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的悲凉感涌上心头。 “别费劲了,松花村没了,方圆十里哪还有老乡。” 荒山野岭倒是点缀着零星几块玉米地,那是松花村村民见缝插针的营生,只是离秋天还有些日子,玉米棒子没法吃。 牛十三没回答,蹲在草丛里拨着杂草,似乎草丛里藏有他早前埋着的食物。 “嘿,看你往哪跑。” 找到了?! 魏国书好奇探头。 见鬼,是一只鸭子,准确来说几天前是一只鸭子,现在是一只死鸭子,一堆正在腐烂,膨胀得像个气球的肉体。牛十三拨开鸭毛,露出一条条肥胖白嫩的蛆虫,蛆虫不停在蠕动,有的探起头东张西望,似乎在与他打招呼。 “给,这玩意填肚子还行。” 一条白嫩蛆虫递到他眼前,肥胖的身躯不甘心地在两指之间扭动,并散发着一股腐臭气息,说不尽道不明的恶心。 魏国书下意识躲避:“吃,吃它?可,可是这里不能生火,鬼子骑兵和汉奸可能随时出现。”实际上他也没说错,松花村靠近断魂崖,距离死亡谷也不过半天的步行路程,多事之秋,不得不小心翼翼。 “不需要烤,就这么吃。俺爷爷说,蛆虫比牛肉猪肉都有营养,饥荒的时候吃个十条八条就能熬一天。”说着,牛十三掐掉蛆虫的脑袋,然后放进嘴里,不嚼,用力一吞。 “你,你,”魏国书”魏国书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其它类的虫子吃过不少,那都是烤熟了吃,吃蛆虫,活吃蛆虫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遇见。 牛十三苦笑:“都是鬼子逼的。上回死亡谷被追得喘气的功夫都没有,只好逮啥吃啥。这玩意生吃确实难受,不过吃的时候想着活下去复仇就好多了。” “你说得对,咱们必须活下去,活下去才能杀鬼子,才能为死去的亲人报仇。” “给,还有一条。”牛十三递上第二条肥虫。 魏国书接过捏住,学着去头,然后发狠塞入嘴里。 吧唧。 坏了,惯性嚼动,内脏碎裂。一股浓重的生腥味爆炸式袭来,干呕感立刻在喉结处疯狂集结。 咕嘟。 强行吞咽。 呕—— 终究还是吐了,翻江倒海,天昏地暗。 “教导员,你太猛了,俺都不敢嚼。”牛十三边说边忙扶着他去取水漱口。 生于斯长于斯,牛十三从小在这片土地上放牛狩猎打鱼,地形了如指掌,很快就找到了一洼清澈的水潭。 魏国书一到水潭边即趴下牛饮,连眼镜都忘了摘。 喝了几口,嘴巴里的腥臭味才渐渐淡散。 “等下看能不能掏个鸟窝,鸟蛋的滋味可好了,咦?” “咋了?” “嘘!” 抬头,只见牛十三死死盯着前方半里地的一片高粱地,那神情,不禁让人想起兔子嗅到危险气息时的警惕。 “发现啥?”小声询问。 “有埋伏。” “哪?” “看见没,那片高粱地上方一只小鸟也没有。” 魏国书恍然。夏季是植物长势最旺盛之时,野外的昆虫非常活跃,尤其是庄稼地。鸟类以昆虫为食,昆虫最多的庄稼地总吸引着各种鸟类光顾。而今天,那片高粱地静悄悄。 昆虫和鸟类对人最为敏感,能让昆虫噤若寒蝉的,鸟类望而却步的,显然是人,而且是一群。 松花村地处偏僻,人烟稀少,自老龟田血屠松花村后,倍加荒凉。方圆最近的村落是田家洼和罗家湾,也有十多里地,相隔几座山头,地理隔绝的原因,平时本就少往来,血色恐怖的威胁下,更是无人敢涉足。 此时藏在高粱地里的,不消说,多半是鬼子和伪军。 难道老马他们被抓了? 疑云丛生。 “一定是那狗翻译告的密。”牛十三咬牙切齿。 “别说了,撤。” 魏国书猫腰一瘸一拐退入草丛,牛十三殿后。 偏偏这时,远远地飘来一阵歌声。 沿着水潭对面的山脊,出现五六个人影。魏国书耳聪,仔细一听就辨出是小马的声音。 老马他们没事,可高兴不起来,吕家庄外的树林里与现行撤退的老马一干人等约定了在松花村汇合,眼下他们来了,并没注意到高粱地的异样,如果继续走下去,必将自投罗网。 第23章 可怕的汉奸 埋伏从来都是苦累活,等待的煎熬、酷热或严寒的折磨、蚊虫叮咬以及三急之憋等等,守候的时间越长,痛苦越多。 对于甘当走狗的潘驴邓而言,这种痛苦比别人多一层。游击队在松花村活动是他提供的情报,守株待兔也是他的主意。坂本听从了他的建议,兵分两路,一路潜伏松花村内,一路在村外的高粱地设伏,布下天罗地网。如果游击队未出现,坂本的怒火就会撒到他身上,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不止日本兵,连手下的百号人都满腹牢骚,背地里诅咒埋怨。高粱地里蚊虫蚂蚁特别多,一个个被咬得满身包,挠痒发狂。 “吕君,你不是说游击队一定会来吗?” 坂本的烦躁与怒气在积聚,俨然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 难怪愤怒,急行军了一夜,早上才风尘仆仆抵达松花村,坂本立功心切,不顾辛劳亲自率队在高粱地里打埋伏,可是一等就是半天,莫说游击队,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你为了一个女人而欺骗皇军吗?” 原话经过茅于士的加工,词锋阴毒,大热天时,潘驴邓听得冷汗直冒。 “太君,太君,”潘驴邓爬到坂本身边,竖起大拇指嬉皮笑脸:“皇军滴这个,威武,”,接着又换成小拇指,“游击队滴这个,胆小如鼠,而且狡猾狡猾,就像山林里的野兔一样,总是小心翼翼,不确定安全之前不归巢,咱们只要多等一会,他们肯定出现。” 坂本听了翻译后与茅于士嘀咕了几句。 “太君说,松花村才被皇军屠灭不久,是皇军的重点监视地区,你觉得游击队有这么笨?” 潘驴邓抹了抹额头上汗水,哈腰回道:“中国有句古话,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他们一定认为咱们想不到。再说,现在各村各庄都有俺们的眼线,游击队无立足之地,他们要想发展,必须有个联络点不是?那个李牧是松花村人,如果俺是游击队也会将空荡荡的松花村作为首选。” 坂本仔细思考他所言,觉得在理,可茅于士的提醒也有理,或许他是为了那个女人而编造各种理由糊弄他。 不禁看看他,又看看茅于士,越看越糊涂,越想越疑惑。 “太君,俺给你擦擦汗。” 茅于士掏出手帕献谄媚。 坂本推开茅于士的手,抬起手腕看手表。 “吕君,再给你半个小时。” “什么?” 潘驴邓大急,觉得是茅于士在翻译过程中做了手脚。悔断肠子了,为了与相好的多亲热几天,此番出行故意没带上日本顾问,这下倒好,云雨未成,还招人暗算。 “太君,相信俺,游击队随时会到来,依他们的习惯,最有可能是在晚上,” “等到晚上的话,太君早被蚊虫咬死了。”茅于士嘲笑道。 “狗翻译,公报私仇?哼,俺想龟田大佐对人彘的典故一定非常感兴趣。” 茅于士像被将了一军,怔住,这才意识到犯了个严重的错误,当初返回求助时不该提起这个词。“人彘”初闻于西汉,吕后折磨如意夫人的残酷手段,日语当中并无这个词,也没这个概念,“人彘游戏”的始作俑者舍茅于士其谁?由于文化上的差异,老龟田并未察觉到异样,可潘驴邓是汉人,这一点瞒不了他。 “你,你,血口喷人!” “喷你啥么,不打自招了?” “八嘎!” 坂本听不懂两条狗之间的龌蹉,但是担心因此而暴露。世事往往如此,总是在你最不期待的时候偏偏发生。 “中佐阁下,有人来了。” 警戒哨传回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坂本赶紧挪到发现敌情的方位,果然,望远镜一扫,果然捕捉到了“猎物”。 “猎物”一行五人,四个青年,一个中年汉,正从山脊往下朝这边走来,距离大约一里地,甚至能看清他们手中的砍刀。 “哟西,吕君,你是对的,果然是支那人了解支那人。”尽管坂本竖起了大拇指,但原意却是挂在嘴角的毫不掩饰的蔑视。 潘驴邓松了一口气,自己分析得再神也是猜测,游击队来撞枪口才是硬道理,这下坂本无话可说了。 “少佐阁下,让我来,拜托了。” 古贺小队长复仇心切,急于把赤城军曹惨死的坏账给平了。 论作战勇猛,古贺不及千叶,不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古贺的枪法在整个中队内无人能及。 “哟西。古贺君,不要杀了他们,打腿。” 古贺喜欢爆头,每每作战瞄准的都是对方的脑袋。坂本生怕唾手可得的战功黯然失色。 游击队到底还有多少人、如何杀害小龟田的、小龟田等人的首级埋在哪、收缴的武器藏在哪......一连串谜一样的问题亟待揭晓,解开谜底的钥匙在俘虏的手里。 枪栓咔咔作响。 “放近了再打。” “请坂本君放心,我把他们的腿当作脑袋来打。” 坂本笑了笑,回头吆喝来两组机枪手和一个迫击炮组。 “古贺君枪响后,你,封住他们的左翼,你,射断他们的右翼,”又对迫击炮组下令:“你们负责切断他们的退路。” “是!”“是!”“是!” 布置完后,坂本得意地举起望远镜,嘴里连连“哟西”,很明显,猎物正一步一步,不,已经闯入了他的天罗地网,几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第24章 救命眼镜片 相同的事物,不同的视角,两种心情。 坂本高兴,期待,与之相对应的是牛十三和魏国书的焦急无助。战友就在眼前,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走向囹圄而无能为力。 牛十三本想鸣枪示警,可一旦开火,必然置己身于死地,魏国书腿伤未利索,根本跑不过鬼子。 “先生,你往那边走,俺去把鬼子引开。” “太迟了,”魏国书一把拉住打算以身犯险的牛十三,“他们已经走进鬼子的射程,你去了只是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而已。” “那怎么办?” 牛十三急得满头大汗。 霎时之间魏国书也想不到应对之策。 俩人不约而同望向那片高粱地,只见几只小鸟不停低飞掠过,不时发出欢叫声。根据牛十三的经验,那是高粱地里的蚱蜢等昆虫惊起所致。这说明鬼子在调兵遣将,老马他们危殆矣。 “但愿老马他们能够警觉。”魏国书急切地转向老马一行方向。 事与愿违,对面山脊,老马等人从正顺着山坡往下走,越走越快,分明就是奔着高粱地而去,估计肚子饿坏了想去高粱地里找吃的。 450米,400米,350米...... “不行,得想想办法,鬼子想抓活口。” 魏国书瞧出来了,鬼子迟迟不开火,意在俘虏。 “让俺去把鬼子引出来吧,俺地形熟,鬼子抓不到俺。”牛十三跃跃欲试。可是肚子不争气,“咕咕”直叫。 魏国书苦笑:“你空着肚子能跑多远?” 牛十三没争辩,开始凝思。 酷热午风轻拂,带来火辣辣的感觉,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有了,火,放火!” 牛十三想起从前与父亲还有叔父兄弟围猎兔子时的情景,夏天杂草茂盛,兔子狍子什么的钻入草丛就不见,那时父亲就会安排人手围住猎物,然后在三面放火烧草,屡有斩获。当然,山林草丛是猎人的衣食父母,放火前是要用镰刀割出一圈的空地以防止火势蔓延失控。 通常父亲会选择中午时分“火猎”,因为那时太阳最猛,万物干燥。 听到“火”字,魏国书眼睛放光芒,双手忙在身上口袋摸索。 火柴,失望,火柴很久之前就用光了。蒋光头的民国,资本投机猖獗,连第一夫人都挪用空军军费到境外炒外汇,实业之凋零可想而知,火柴这么简单的玩意都得靠进口,物资不匮乏才怪,穷乡僻壤尤甚。 没有火柴也得上,活人不能叫尿给憋死。牛十三说干就干,捡石块,拔干草,扒拉成一堆。 “咔嚓” 敲击石块,火星一两点,落在干草上。 没效果。 再敲,再敲,依旧无济于事。 急得满头大汗。 钻木取火,敲石点火,传说好像很容易,轮到自己头上就变成哥德巴赫猜想,难解,无解。 魏国书也着急,挠头抹汗,一抹触碰到架在鼻梁上的半副眼镜。 灵光一闪,有了! “十三让开。” 摘下眼镜,镜片凹面向上对准太阳聚焦光线,焦点渐渐击中在干草上。 牛十三一头雾水。 “先生,你这是干啥?” 眼镜片挺神奇,阳光照射镜片,镜片之下的干草堆上竟然有个特别亮的光点。 “没时间和你解释,生火的事交给俺,你去准备准备。” 牛十三将信将疑,不过魏先生有文化,说行肯定就行。当下也不寻根问底,拔出腰间的砍刀上前两步快速割草,以自己为圆心原地转动,先割一个小圈,再逐渐扩大。 圈地是安身立命之本,牛十三不敢丝毫怠慢,有多快就割多快。 咦?嗅到烟火气息了。 回头一瞧,干草堆冒起了一丝青烟。 “行啊,先生。” “当然行,这么猛的太阳。” “和太阳有啥关系?” 魏国书没回答,手不能动,必须让焦点持续保持在同一位置上。 突然,“噼啪!”,干草堆顶尖生烟处冒出一点火苗。 牛十三割草转了一圈,火苗已然变火舌,再转一圈,火舌已成熊熊之势。 “快来帮忙!” 魏国书手忙脚乱地捧着柴火四处点火。 牛十三闻讯赶紧扔下砍刀加入纵火行列。 尽管夏季多雨,可最近的一场大雨是在好几天前,经过骄阳的连续炙烤,原野上植物的干燥度到了临界点,一点即燃。 俩人燃点了十多处火源,然后飞快奔回牛十三理出的一小圈空地里。 大火燎原,浓烟滚滚,不一会儿,牛十三与魏国书就陷入火场,幸好刚才牛十三腾出了一片空地,才不至于变烧猪。 看着大火“噼里啪啦”蔓延,向那片高粱地吞卷而去,俩人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魏国书抹一把脸色的烟灰,学着鬼子的口吻:“土八路狡猾狡猾滴,烧俺屁股!” 牛十三哈哈大笑。 就在魏国书借助眼镜镜片取火之时,高粱地里,古贺少佐瞄准了小马的右腿,通过望山逐步精确提前量。 忽然,目标一矮,蹲进了草丛里,只露出半个脑袋警惕张望。其余几个目标或是蹲下,或是闪到树木之后。 被发现了? 古贺抬望眼,向坂本寻求指示。 坂本正举着望远镜观察,眉头紧蹙。不可能,游击队没有望远镜,凭借肉眼根本不可能看见两三百米外高粱地里是否藏有人。 “阁下,出击吧。” 古贺生怕煮熟的鸭子飞走,复仇无望。 “不,再等等。”坂本倒是沉得住气。 退一步想,即使游击队发现了他们又能如何,机枪和迫击炮封锁,谅他们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阁下,他们要逃了!” 古贺叫道。 坂本看见了,对方开始往后退去,企图退入树林较密的树林里。 “机枪,开火,拦住他们!” 有些恼羞成怒,这么完美的伏击圈,竟然不识抬举。 哒哒——哒哒哒—— 经验老到的机枪手打出了富有节奏的短点射。 “哟西。” 坂本的眼睛始终贴着望远镜,看到对方狼狈缩回来的样子,得意而笑。 “嗨,勇士们,出击,抓活的。” “完噻!” 日本兵纷纷钻出高粱地,端枪冲锋。 坂本显得很自信,淡定,指挥刀轻轻一拨,拨开高粱杆,踏上田埂。 几乎同时,一阵烟雾飘来,呛得他直咳嗽。 “火,火!” 身后,茅于士尖叫。 坂本心头一紧,转向右望,准确来说是右后侧。这一瞧,心凉了半截,只见三百多米外的野草烧成了一条弧线火龙,正朝这边吞噬而来。 难怪游击队突然惊觉,原来如此。高粱地青纱比人还高,自己身在此中,发现背后的情形自然较迟。 这下麻烦了,火龙的一头也朝着山腰蔓延,如果继续去抓游击队,势必陷入绝境,毕竟到处是杂草灌木,火势的发展超乎想象,更有随风扩散的致命烟雾,为几个游击队搭上半个中队士兵可不值。 “坂本阁下,撤吧。” 茅于士忧心忡忡,天晓得“忠勇”的坂本是否会算账。 坂本脸色阴沉,显然在权衡得失。 “停止前进,全体射击,消灭游击队!” 气急败坏,既然抓不到,那就杀了。 令下,五六个鬼子机枪组摆开架势,哒哒哒哒,狂射。其余鬼子或站或半跪,纷纷开火。 霎时间,机枪,步枪和掷弹筒一起覆盖小马等人所在,小马等人岌岌可危。 坂本怒气未消,转身指挥刀一指火场,“开炮,炸死土八路!”他认定了是人为放火,放火者就在火龙后面。 “太君,火,火要烧过来了,” 茅于士心急如焚,壮胆规劝。 “懦夫,慌什么?”坂本怒斥。不过,他再勇猛,在无情的野火面前也是枉然。 大火确实在逼近,分秒必争,迟了就要做烧猪。再看各个机枪组都射击了一轮,估计游击队至少死伤过半,于是收刀入鞘。 “停止射击,回村。” 死要面子,楞不带“撤”字。 第27章 第二只鸟 “八嘎!” 啪啪! 老龟田很生气,左右开弓,在坂本的脸颊留下两座五指山。愤怒不仅因为坂本损兵折将兼谎报战功,主要是感觉被游击队戏弄了,坂本所找到的九颗头颅里面竟然没有包括他的侄儿。 没有头,武士灵魂四处漂泊,无法归家,无法供奉于靖国神社接受万世景仰。像龟田这样的武士世家,满脑子武士道精神,绝对不能接受断头的事实。 “对不起,阁下,我已经把大部分的坟地翻起了,可还是未能发现晋太君的头颅。” 坂本肃立,忍痛道歉。 啪啪! 又是一个左右开弓。 烂泥扶不上墙。堂堂龟田大佐,对天蝗陛下忠心耿耿,岂会为自己的侄儿劳师动众?顶多是顺路嘛。 “混蛋,土八路呢?游击队呢?” 这个, 坂本哑口无言。 茅于士贼眼溜溜转,上前:“太君,太君,游击队狡猾狡猾滴,困兽犹斗,企图放火与我们同归于尽,幸亏坂本中佐当机立断,否则我们很有可能已葬身火海。” 旁边的潘驴邓看形势就明白了几分,这是站队选择,随着小龟田作古,茅于士的靠山轰然倒塌,显然,这老狐狸要重新攀一条高枝,坂本就是他的目标。 老龟田黑着脸挨个扫视,坂本,茅于士,潘驴邓。 皇军伤亡了好几个而连土八路的影子都没摸到,本欲责罚坂本一顿,只是家丑不宜在奴才们面前展示,以免折损皇军军威。看在坂本为了讨好他,连松花村村民祖祖辈辈的大片坟地都挖了个底朝天的拼劲,便接受了茅于士的说情,就坡下驴。 沉默了许久,老龟田依旧没说话,目光从众人身上转移到了遍野的骸骨上。 众人不解,目光也随之聚焦。 “茅君,”老龟田忽然开口。 “太君,”茅于士赶紧哈腰。 “我听说你们中国古时候有一个叫伍子胥的大将?” “是,是,那是战国的时候,楚国人。” “楚国?哟西,伍子胥为了报家仇,投靠敌国,然后带着敌国的军队杀回楚国,把国王的尸体从坟里挖出来鞭尸泄愤,可有此事?” “有,有,太君博学,博学,我等汗颜。” “哟西,给我准备鞭子,我要效仿伍子胥。” “啊?是,是。” 茅于士遂把旨意传达给潘驴邓。 潘驴邓应命,亲自带人去截取树枝和藤蔓制作鞭子。工具弄好了,又毕恭毕敬奉送到老龟田面前。 老龟田笑了笑,环顾四周山野丛林,深不可测地说了句:“你来。” 潘驴邓一愣,同样地看了看四周。 “俺,俺来?” “对。” 这彼此心领神会的一问一答不需要茅于士翻译。 潘驴邓心里暗暗叫苦,这是逼他玩命的节奏啊,万一游击队藏在附近的密林里,把对方给惹怒了来一记冷枪。他老龟田怕死,老子何尝不是肉做的? “你,你两们几个过来,”潘驴邓向最靠近他的几名伪军打招呼。 “不,”身后传来龟田的断然否定,“潘君,你必须亲自来。” “太君说这是考验你对皇军是否忠心耿耿的时候。”潘驴邓添油加醋。 潘驴邓心里直骂娘,什么鸟考验,分明是担心小鱼小虾引不动游击队,非要他这条大鱼去充当诱饵。 没有选择,不遵令的话,老龟田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或许,或许游击队不在附近,即使在,也未必能打准。 啪!啪! 山野间响起诡异的甩鞭响声,骨粉飞扬。 老龟田一直在观察四周,期待某些端倪。 可惜,潘驴邓甩断了几根鞭子,粉碎了十数根白骨,山野树林里依旧安静如故,没有枪声,没有惊鸟。 “停。” 老龟田放弃了。 潘驴邓如蒙大赦长松一口气,把额头上的冷汗擦掉,跑到老龟田面前听候吩咐。 “潘君,” 啊,还要来? “你是中国人,了解中国人,不妨站在那个牛十三的角度想想,祖坟被掘会是什么反应。” “啊,太君,不敢,不敢,我对皇军向来忠心耿耿,与那逆贼誓不两立!” “别怕,这只是假设,假设,你滴明白?” “哦,哦,俺想想,想想,”凝思状。 忽然双眼一亮,惊喜道:“太君,俺想到办法了!” “哦,快讲。” 潘驴邓刚张口,正好与坂本那犀利目光接触,不由顿了顿。 “办法么,有点那个,俺怕,” “但说无妨。” “是,太君,这样的,俺觉得牛十三此人应该是个孝子,或许可以拿这些骨头做做文章,一石二鸟。” 老龟田听了翻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把松花村逆贼的骨头全部收集起来,在三关镇城门口堆个京观,每天曝晒让他们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永不超生?还不如搞巫蛊呢......茅于士带着窃笑译成了日语,等着看他的笑话。 “愚蠢的支那人,除了迷信还会什么?”坂本瞪眼。 “不,听他说下去。”老龟田似乎饶有兴趣。 “太君英明,俺的意思是,只要孝子相信永不超生就行了,其他的无所谓。” “哟西,引蛇出洞。”老龟田点头赞许。 潘驴邓竖起大拇指:“太君英明,英明。” “那,你的第二只鸟呢?”坂本着急追问。 潘驴邓哈腰道:“回太君,这第二只鸟不过是表面功夫,不用的话我担心他不会上钩。” “详细点。”老龟田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是,是,太君。”潘驴邓颇为得意,“咱们在此留言,告诉牛十三拿龟田少佐的首级去换祖宗的骸骨。” “混蛋!这些卑劣的支那人怎么配和尊贵的大日本皇军相提并论?” 坂本首先发作,表情像遭到践踏尊严的斗牛士,似乎要把潘驴邓活吞了。 “坂本,注意仪态。潘君的提议只是个计谋。” 老龟田有些为这个勇猛有余,智商不足的部下担心。瞧,同样的是讨好之举,人潘驴邓不动声色漂漂亮亮把事办了,主次分明,反观这个坂本,还没弄明白人家的意思。 同样,老龟田多看了潘驴邓两眼。唉,可惜是奴才。 “潘君的计谋很好,我看可行。” “太君英明,英明。”潘驴邓受宠若惊。 “不过,”老龟田语气徒然一转,转得潘驴邓眉毛直跳。 “三关镇乃皇军驻防重地,游击队必不敢前来,垒京观之处改为吕家庄。” 果然是坏事,先不说与游击队结下的死梁子,单是鬼魂之事就够吕家老爹哆嗦余生了,还有,那样的话,坂本这头色狼就要在吕家庄驻扎一段时日,岂不是引狼入室? “太君,太君,吕家庄不行,真的不行,防御漏洞甚多,俺怕,” “纳尼?难道潘君不愿为皇军效劳吗?” “愿,愿意,可是,” “就这么定了,马上行动。”老龟田拍了拍潘驴邓的肩膀,然后对坂本说:“坂本君,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的中队留守吕家庄,等候游击队上钩,这次绝不能让他们跑了,务必全歼!” “是!阁下请放心,坂本一定完成任务。” 一旁的潘驴邓苦瓜脸,怎么也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正想着该如何应对坂本的时候,忽见老龟田急匆匆从他身边闪过,嘴里叽里呱啦叫着什么,好像是命令射击。 吃惊转身一瞧,看见了,坟地左侧的密林上空,几只惊鸟盘旋。 不需要太多的脑力即可明白那几只惊鸟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从位置上看,起惊鸟的树林距离他刚才鞭尸的地方两百多米,极有可能是那个叫牛十三的正绕道那里准备打他黑枪! 祖宗保佑,就差那么一盏茶功夫。 机枪响了,响成一片,潘驴邓本能趴下。 “哎哟!” 腰间挨了狠狠一脚,是坂本的蹄子,坂本在呵斥,那句日语是他经常听到的:懦夫。 第028章 遇险 老龟田没料错,惊鸟之下是牛十三。牛十三确实被他激怒失去了理智,差点入彀,幸亏树林是猎人的天堂,是他的天然庇护之所。凭借对环境的熟悉很快就摆脱了鬼子的追击,随后与魏国书等人汇合。 听了牛十三的汇报,个个义愤填膺,小马又一次提起去死亡谷取武器之事,准备与鬼子血战,为松花村祖祖辈辈讨回公道。 小马的提议迅速获得牛十三、田有粮和田有余的支持。 “你,你,反了你,”老马气得指着儿子直跳脚。 魏国书伸手示意老马息怒,很平静地看着牛十三等四名年轻人,冷声问道:“你们到底是打鬼子还是想当汉奸?” “当然是打鬼子,有见过打鬼子的汉奸么?”牛十三瞪眼。 “俺怎么觉得相反?” “教导员,你明明知道俺和鬼子势不两立,” 魏国书不容他解释,抢道:“鬼子正等着咱们去硬碰硬,你却要遂鬼子愿断送三关镇游击队的火种,这和当汉奸有什么区别?” “俺,俺不是汉奸!”小马着急辩解。 魏国书当然知道他们的胸膛里是一颗红心,只不过对付“犟驴”,歪理更管用。 “俺不管,反正谁要把三关镇游击队送入鬼子的埋伏圈他就是汉奸。” 歪理到底。 “那,那你说该怎么办,认怂?当窝囊废?” 牛十三气呼呼蹲下,拔草根大口咀嚼。言下之意责怪魏国书无血性,眼睁睁看着鬼子作践松花村祖祖辈辈安息之地,侮辱氏族最后的一丝尊严。 魏国书并不生气,笑问:“十三,你说在死亡谷的时候你怎么不和鬼子血拼,跑什么?” “那,那,那不是没有武器么。”不服气。 “好,假设你有一杆好枪让你拼,不用你的智谋,你能干掉那么多的鬼子吗?” “这,”无言以对。不得不承认,硬碰硬,胜利几率连渺茫都谈不上,甚至还没取得战果就白白牺牲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们还没看明白吗?在这片大山世界里,其实有一种杀鬼子方式比使用武器更有效,咱们只要遵循这种方式,保证能够给予鬼子重创,也只有这种方式才能更有效地报仇雪恨。”魏国书开始循循诱导。 啥? 众人睁大眼睛期待答案。 魏国书故意卖了个关子,在众人脸上游移不定。 “到底是啥?急死人了。”牛十三站了起来。 魏国书神秘笑了笑,半晌才一个字一个字说:“陷——井。” 陷井? 牛十三打猎时天天布设陷井,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有何神奇之处。 “好,牛十三你说说,死亡谷和吕家庄两仗是怎么打的。” “俺,俺,俺就是把鬼子引到,引到,”牛十三的口才并不好。 “俺来说,”小马自告奋勇,“小牛哥把鬼子骗进陷井区,利用陷井消灭鬼子。” “没错,”魏国书轻拍手掌,“死亡谷是天然陷井,而吕家庄外的树林则是精心布设的人工陷井,论武器装备和军事素质,咱们远不及鬼子,可陷井不管这些,敢来就敢杀,管杀不管埋。” 牛十三摇头,“鬼子不笨,上当一次两次后自然会小心谨慎,靠陷井报仇,那要等到猴年马月。” “是啊,”小马接过话头,“陷井杀鬼子一样需要冒险,而且看不到战果,还是真枪实弹痛快。” 魏国书苦笑,望着遥远的断魂崖幽幽说道:“断魂崖一战不可谓不痛快,厮杀一个白天,把家底都拼光了,可是又能拼掉几个鬼子?你们问问自己,若有选择,你们希望游击队打这样的硬仗吗?”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小马期期艾艾道:“俺没说硬碰硬,可以偷袭啊。” “唉,敢情你把鬼子当傻瓜了,偷袭可遇不可求。再说鬼子火力强,机动能力强,参考游击队从前的战例,偷袭和伏击战时常打成胶着状态,击毙一个鬼子往往得付出相同的代价,很难占到便宜。即便是一命换一命甚至换两命,你们觉得我们有多少资本去和鬼子拼消耗,拼完了,然后呢?” “你们失去亲人和朋友的心情俺很理解,感同身受,俺也想着马上去为死去的战友们报仇雪恨,可是冲动能解决问题吗?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冷静,忍耐不是懦弱,而是为了更好地复仇......” 道理很深刻,听众一片沉默。 这时,老马说道:“咱们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八路军队伍,不是土匪,一切行动听指挥,听魏教导员的。谁要单干,那他就是叛徒!” 上纲上线。 这一招挺管用,牛十三、小马还有另两名民兵全部老实。 牛十三复又蹲下,生闷气。 老马问魏国书:“教导员,咱们都听你的,下一步怎么干,尽管说。” 魏国书思索了一会,道:“松花村不能呆了,就在这里安葬了铁蛋,然后去田洼村吧,弄点吃的修整修整。” 大实话,六人均饥肠辘辘。 牛十三还想折返收拾亲人的骸骨,却被魏国书阻止。 “是啊,十三,明天打听清楚再去吧,万一鬼子设伏就自投罗网了。” 还是老马觉悟高,时刻与魏国书站在一条战线上。 田洼村是距离松花村最近的村落之一,不过得翻过几座山头,并不轻松,众人赶抵目的地时已入夜。 夜幕笼罩的田洼村近乎死寂,除了夜虫呢喃外,听不到半点声息,包括猫叫狗吠。 看来田洼村的村民是被鬼子的动辄屠村举动吓怕了,一有风吹草动就集体走难,以致十室九空,鸡犬声不闻。 六人到了村口停留观察,半晌,老马压低声音对魏国书说:“俺先进去看看,安全了再给你们发信号。” 说着,唤上马多多,父子俩一前一后摸入村里。 田洼村人口不多,三两户一处,每处之间相隔数十米到上百米不等,较为松散,加上破烂的泥坯房和茅草房,给人一种恍若隔世的荒凉感。 借着清幽昏黄的月色,父子俩摸到了家门口,一路上并未惊起狗吠。 “爹,村里没人了,俺去叫魏教导员和小牛哥他们。”马多多转身欲原路返回。 “等等,”老马拉住儿子,“进屋里瞧瞧再说。” 院子的围墙一人多高,可破破烂烂,马家父子老马识途,顺着一个缺口挤了进去。 “爹,俺去开门。” 马多多走向大门。 穷人家无所谓门不门,就一张芦苇扎编而成的草门用于挡风遮雨,草门虚掩着,一推就开。 门一开,一股烤羊肉香味扑鼻而来。老马穷人家,上次吃肉是在三年前,还是老鼠肉,家里又怎会有肉香味。 不好! 老马还没来得及喊出声。一飙黑影瞬间从屋里飞扑出来, 砰! 马多多应声倒下。 “爹,快,啊——” 警告未毕,脑袋就挨了一记重拳,眼冒金星。 头昏脑涨间,隐约感觉又有一人奔出,挥舞着砍刀,“呼呼”作响。 老马一见不对劲,马上转身逃跑,不料黑灯瞎火的撞上土墙反弹摔倒。 “死老家伙,跑啊,怎么不跑了?” 舞刀者一脚踏在老马胸膛上,砍刀指着老马的喉咙,另一只手拿着一条烤羊腿在嘴边慢悠悠地啃着,完全是胜利者姿态,得意洋洋。 黑暗中看不清面孔,那把轻佻的声音有点熟......糟糕,是潘驴邓安插在村里的眼线、邻村的“癞皮狗”。 第29章 锄奸 俗话说得好,不是冤家不聚头。埋伏在老马家的确实是潘驴邓的死对头,绰号“癞皮狗”。 癞皮狗是花田村人士,花田村毗邻田洼村,民风朴素本分,然而却出了这么一个百年不遇的奇葩,不仅好吃懒做,还五毒俱全,本村以及附近的三村六庄没少遭受其祸害,自从鬼子来之后,更是投靠大汉奸潘驴邓,平日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无恶不作。 老马作为田洼村的核心支柱,多次率领田洼村村民与癞皮狗交手,屡屡让其吃瘪。癞皮狗因此对其恨之入骨,扬言要扒了他的皮,此前曾一度将其列为游击队成员向潘驴邓举报,只因癞皮狗私心重,过往借他之手抓扣的人太多,本次亦然,黑名单人数上百,涉及九座村落,潘驴邓以为毫无价值而未采取行动。 前夜魏国书与牛十三来访惊动了村里的猫狗,由此引起癞皮狗的疑心。 “癞皮狗,你想干啥?!” 老马大声嚷嚷震慑对手,主要是给村外的魏国书等人通风报信。 “嘿,老家伙,鬼鬼祟祟的,别以为俺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找土八路去了吧?” 癞皮狗一边说一边发力踩踏老马的腰背。 “你血口喷人,有证据吗?” “证据?爷说的是就是证据,爷今天就是要整死你,让你尝尝凌迟的滋味。” 说着,刀锋移动,顺着老马的后颈下滑,在他背部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老马够硬气,愣是没哼哼,痛骂不止。 “狗日的,有种放开爷,和你爷爷练练!”马多多拼命挣扎。 “哟呵,死到临头了还嘴硬,行,今天爷让你们死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猫儿,掌灯,让这小子看看他老爹是怎样被割成白骨骷髅。” “是,队长。”随着一道顺服的应答,黑暗中一阵煤油味道扑鼻而来。 嚓。 划火柴,“呼啦”,火把亮了,照亮整片院子,照亮了癞皮狗那狰狞猥琐的脸庞。 癞皮狗带来了三个喽啰,俩人摁着小马,一人打着火把。 小马稍稍抬头,只见癞皮狗提起了砍刀,砍刀刀刃沾血滴,在暗红的火光下散发着寒光。 “癞皮狗,有种弄死你爷爷,不然有你好看!” 小马暴躁嚷嚷。 “好,好,好一个孝顺子。”奸笑,“老家伙,看见了吧,你总得表示表示对吧,这样,就割你的右臂犒劳犒劳你的孝顺子。” 叫猫儿的小喽啰拿着火把走过来,踩住老马的后背,帮助癞皮狗腾出腿脚。癞皮狗顺势一脚踩实老马的右手,举刀。 啊—— 老马吃痛。 咦? 癞皮狗挪开脚,看见了,手臂有伤口,简易包扎,踩点正在其上,难怪硬汉也叫唤。 癞皮狗立刻如获至宝。 “猫儿,检查,看是不是枪伤。” “是,队长。” 老马不配合,不停吼叫挣扎,奈何癞皮狗的力气奇大,摁得他动弹不得。 “队长,” “你个乡巴佬,说报告。” “是,报告队长,贯通伤口,口子不大,肯定是枪伤。” “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抓到了个土八路,不,两个,发财了,发财了!” “恭喜队长,贺喜队长,听说皇协军准备扩充,拿着这俩土八路交给潘驴邓,应该能换个团副当当。到时别忘了小弟,俺对队长您可是忠心耿耿。”猫儿使出看家本领拍马屁。 “说你是个乡巴佬一点也没错,”癞皮狗不领情,“团副俺还看不上眼呢,这俩土八路干嘛要交给潘驴邓,明儿弟兄们直接送去三关镇司令部讨个清乡大队长也比那个啥团副强。” 别看癞皮狗平时满身匪气,心气还是挺高的,宁为鸡首不为牛后。 “哼,一群蠢驴,鸭子还没煮熟就想着怎么吃。” 老马忽然停止了对抗,冷声讽刺。 不知为何,癞皮狗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你,你啥意思?” “往你左边看看就知道了。” 癞皮狗疑惑扭头,左手七八步外是墙角,墙角下有一棵高大的榆树,榆树树冠伸展,月光的阴影覆盖了大半个院子。 定睛仔细分辨。不知何时,树根下站着一个人,好像还拿着枪。 谁? 癞皮狗吃惊。 “你爷爷。” 回答冰冷,透着无限杀机。 癞皮狗不愧老江湖,一手已揪住老马的手臂,一手持刀往他脖子上架。 “别过来,否则老子宰——” 砰! 近在咫尺的枪声为他的叫嚣划上休止符。 癞皮狗应声闷哼,然后缓缓软倒,砍刀从他手里脱落,落地有声。 猫儿愣愣看着他的队长趴在他脚下,或许是反应迟钝,又或许吓坏了,竟不知熄灭火把逃跑,一动不动。而他那另两名同伴的应变能力显然比他强得多,一人夺门而出,一人翻墙逃生。 啊—— 院门外传来杀猪般的嚎叫声。几乎与此同时,墙外也溅起一声声惨叫,开始一声比一声尖锐高亢,渐渐地衰弱,不闻...... “老马,没事吧。” 一人从院门处走进来,提着血淋淋的木棒径直走向老马,把他扶起查看伤势。 “教导员,不碍事,先宰了这狗汉奸。” 与老马对话的正是魏国书,而开枪者是牛十三。乡村夜晚安静得能听见耳蜗回鸣,当魏国书听见院子里的动静,遂当机立断支援,癞皮狗点火把之举就像自掘坟墓,让魏国书轻松摸到附近并看清情况,最后给他们上演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经典好戏。 有人喜必有人忧。 今夜对猫儿而言太戏剧化了,刚刚他还是猎人,是主宰者,主宰别人的命运,眨眼间身份易位,身陷囹圄。他呆呆地看着树荫下的不速之客持枪靠近,看着院门处走进俩人,合力倒拖着一具尸体进来。 逃命的同伴中了外面的埋伏,都死了,一个脑袋破碎,白的红的拖了一路,一个浑身刀痕,血肉模糊,直看得他心惊肉跳。 “狗汉奸,说,想怎么个死法?” 愣神间,火把被小马夺走。与小马并立的是打死癞皮狗的枪手,一个与小马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正凶神恶煞地啃着癞皮狗掉落的烤羊腿,眼神充满杀气,感觉下一刻就要痛下杀手。 猫儿赶紧下跪拼命磕头,边磕边哭丧: “八,八爷,好汉,饶了俺吧,俺上有八十岁老娘,下有两三月大的伢子,行行好,可怜可怜,给他们一条活路吧......” “狗汉奸,闭嘴!” 小马一脚将他踹倒,愤愤道:“小牛哥,别听他瞎扯,这家伙是个光棍。” 咔擦。 枪栓拉动的销魂声。 “十三,用刀。” 老马提醒。 开枪乃迫不得已,枪声可一不可再。潘驴邓在各村都安插了耳目,附近的汉奸一旦锁定声源,只要把动静上报,明天一大早鬼子即蜂拥而来,到时拉网排查又是一番折腾,烧毁田洼村所有房舍是无法避免的,受灾受难的又是乡亲们。 “俺来,” 小马捡起地上的砍刀。报应不爽,正是癞皮狗刚才折磨老马的凶器。 “不,不,饶,饶命啊,”猫儿瘫坐地上,屁股和手一起用,蹭蹭后退徒劳地躲避小马的刀锋。 此时,田有粮田有余搜查内屋出来,搜出了几包烤羊肉、一张羊皮和一个羊头。 “王八蛋,他们把田二婶家的小白羊杀了。” 田有粮飞跑过去朝猫儿踹上一脚。 “多多,宰了他!” “好咧。” 小马慢慢靠近,得意道:“小子,你死得不冤,知道打死癞皮狗的是谁吗?嘿嘿,告诉你,他就是俺哥,杀鬼子像砍瓜切菜般的牛十三。” “牛,牛十三哥,牛十三大侠,饶命,那羊是癞皮狗杀的,俺就是一个小喽啰,混口饭吃,” 猫儿觉得这里这个牛十三是这里说得上事的人,或许能放他一马。不过,“牛十三”二字似乎很熟悉,听上去倒不觉什么,念着朗朗上口。 对,对,想起来了,牛十三,牛十三! “你就是皇,不,鬼子通缉的牛大英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没准能换回一条小命。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鬼子出通缉令不久,牛十三等人这两天一直忙于杀鬼子,在荒山老林里逃命,消息几乎与世隔绝,根本不晓得鬼子已经确定了死亡谷的“凶手”。 “等等,” 一个在猫儿听来无异于天籁音的词语飘入耳朵。循声望去,只见扶着老马的人上前一步紧盯着他。 此人很有能量,看得出,小马和“通缉犯”牛十三都听他的。 “饶命,饶命,” 猫儿赶紧对魏国书磕头。 “你怎么知道鬼子在通缉牛十三?”魏国书问。 “这个,” 猫儿眼珠迅速转动权衡利弊寻找救命稻草。 “说!” 小马把砍刀架到了他脖子上,刀锋紧紧抵触皮肤。 “俺说,俺说,这些,”猫儿从怀里掏出一叠海报,“潘驴邓给的,让俺几个在各村张贴,说是悬赏抓捕上面画像之人。” 魏国书拿过海报,一瞧,是鬼子三关镇司令部发出的悬赏令,海报左上角的人像有七八分像牛十三,奇怪的是悬赏令上没有主角的名字。 审问猫儿,猫儿解释道:“今天傍晚吕家庄来人补充说明悬赏令上的人叫牛十三,不,是牛十三英雄。” “吕家庄?” 牛十三不由疑惑,按理说泄露他身份的应该是狗翻译茅于士,可眼下的口供表明吕家庄才是罪魁祸首。 第30章 石油 三关镇日军司令部,疲惫不堪的老龟田在会见一伙特殊贵客。 贵客来自沈阳大本营,二十多人,领队的一曰藤井秀,二曰小池义则。前者是地质学专家,后者是关东军特高课高级参谋,军衔与他一样,大佐。他们一行昨天悄悄抵达,到了三关镇才给老龟田的上司发电报,老龟田接到旅团长转发的电报立刻风尘仆仆班师回朝。 地质学家和情报官,这对奇怪组合的本身就透着非同寻常气息。老江湖如龟田,多少嗅到了点,否则也不会如此重视,连诱歼游击队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管了。 “龟田君,请恕我等冒昧。”见面伊始小池义则先向老龟田鞠躬。 “小池君言重了。” “不瞒龟田君,此事关系到帝国命运,兹事体大不得不小心谨慎。” “哦?”惊讶。小小三关镇的地位竟然影响到了帝国国运,实在匪夷所思。 小池指着身旁的同伴说:“这位是藤井秀教授,前东京大学教授,现任满洲开拓团资源厅厅长,负责在满洲地区勘探油气资源。” 油气?难道三关镇地下蕴藏帝国紧缺的战略物资——石油? 带着疑惑,老龟田与藤井秀互相寒暄了几句。 “这样的,请看这份报告。”藤井秀从包里取出一份报告递给老龟田。 老龟田接过一看,脸色微变,是侄儿龟田晋太的尸检报告。 三关镇条件简陋,查不出龟田晋太的死因,老龟田遂用汽车运送尸首去沈阳大本营。 “中枢神经型阻断死亡?” “是的,通俗一点说就是中毒,剧毒。”藤井秀说。 老龟田紧拽报告,眉头紧锁,脸上肌肉渐渐扭曲,似在体会侄儿中毒时的痛苦感觉。 “龟田晋太少佐死得其所。”很奇怪,此时此刻,本该语气平静照顾老龟田的情绪,可小池义则却有些眉飞色舞,在当事人老龟田听来怎么都难逃幸灾乐祸的干系。 见老龟田不悦,藤井秀忙解释道:“夺取令侄生命的东西在医学上称作氰化钠,而在地质学的意义里,那可能是蕴含石油的征兆。” 老龟田愣住。作为一名高级佐官,他清楚石油对贫油的日本的重要性,如果在满洲发现了大油田,那么从此以后日本将不再受欧美列强的要挟掣肘,陆军的北上席卷苏俄的战略也因此将从蓝图走向现实。 “你是说无名谷地下有,有石油?”振奋,无以伦比的振奋。无名谷是他管辖之地,在他的地头发现日本最迫切需要的油田,无论如何,一颗将星是少不了的。想想闪闪耀眼的将星镶在军章上的那一刻,小心脏有点受不了。 “这正是我要来此的原因。”藤井笑道。 老龟田眼巴巴地看着,像课堂里的小学生等待老师宣读成绩单。 “无名谷地形特殊,四周高凸,中间内凹,典型的盘地地形,”藤井展开了一份军事地图,指着图上的等高线说道,“盘地内溪流向中心汇聚,从而容易形成盐碱滩,如果我没猜错,无名谷内的盐分一定很高。” 老龟田点头:“教授的判断很准确,我的士兵对无名谷进行了仔细的搜索,谷内一共16处湖泊和水潭,均因为咸度过高不能直接饮用。” 藤井与小池对望一眼,露出自信的笑容。显然在此之前藤井与小池说过什么。 “一般来说,地下石油不含氰化钾和氰化钠。” “哦?”困惑,“不是说晋太他们死于氰化钠中毒吗?” “我的意思是不直接包含。要知道,氰化钠溶于水,不易从地下溢出。” “那,”专家说话总是一截一截让人忐忑,到底有没石油。 藤井不紧不慢说道:“石油里多含氰气,低浓度的氰气不至于令人丧命,但是氰气容易与其他物质发生化学反应产生剧毒的氰化物,” 老龟田眼前一亮,明白了。 “教授的意思是无名谷地下冒出的氰气与土壤里的盐碱发生化学反应?” “理论应该是这样。”藤井说着又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气象局的。 “我去了气象局取了过去两周的天气纪录,结果与我猜想的吻合。” 老龟田阅读了天气纪录,点头说:“是的,前段时间三关镇地区下了几场暴雨。” “这就对了,三关镇毗邻内蒙,多沙尘,加上突然间的水气汇聚,有成雾条件。氰化钠溶于水,一旦随雾气飘荡笼罩,那就是杀人于悄无声息的毒雾。” “全中。”老龟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确实,他清楚记得寻找晋太侄儿那天清晨有大雾,因此给出行的车队带来很大的麻烦。 老龟田不由心服口服。 “帝国有教授这样的人才真是帝国的福气。” “客气了。”藤井倒是很谦虚,自顾自地收拾好地图和天气报告,完了叹气道:“我在满洲勘探石油已有三年光景,让大佐见笑了,至今颗粒无收。无名谷有希望勘探到石油,不过过往的经历表明希望未必都能转换成事实,一切有待实地考察以及钻井采样,可以说,任重而道远。” “是的,是的。” 尽管老龟田追上这么说,心里还是抱着无限期望,守备部队的立功机会微乎其微,往上爬就靠它了。 藤井不再说话,而是又一次与同来的小池对望。 小池会意,对老龟田说:“龟田君,此事的重要性不需要我赘述。希望阁下能够严格保守秘密,你的部下,哪怕是亲信也暂时不能透露。” “请放心,我以武士的尊严起誓。” “那,请让我们出发吧,带路和安保工作拜托龟田大佐阁下了。” “好,我马上安排,明天一早动身。来人。” 藤井是个工作狂,正合老龟田的心意。 老龟田的勤务兵推门进来。 “给坂本中佐发报,命令他立刻率队返回三关镇,不必问缘由,不得有误。” 与勘探石油相比,消灭游击队余孽的军务简直不值一提,虽然无名谷那边安排了一个中队打伏击,他还是决定亲自护送藤井等人去一趟,就算天塌下来也必须成为帝国第一口油田的见证人。但如此一来三关镇兵力空虚,极有可能让敌人趁虚而入,所以着急调回坂本中队填补空缺。 至于游击队那几条漏网之鱼,怎么看也难成气候,有功夫回头再收拾他们。 英明。 老龟田暗自为自个点了一次赞叹。 “阁下,请过目。”勤务兵毕恭毕敬奉上笔录。 老龟田接过看了看,正欲签发,突然想起什么,皱起眉头。 吕家庄地处山坳,电波无法有效传达,除非坂本的电报兵恰好爬到山顶发报。 “另抄一份副本,派骑兵送去吕家庄。” “是。” 第031章 公审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集市,三关镇虽然偏僻闭塞,却也不例外。 三关镇最著名的集市叫五家汇,位于吕家庄东南数公里的一个十字路口。 顾名思义,五家汇,即汇五家之商货,聚五家之人气而成的圩市。五家者,吕家庄、吴村、钱庄、五王旗和齐坉也。最初是吕家牵头,其余四村响应,为他们的山货打开销路而开设。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随着时间日久,五家汇早已非当初的雏形,五湖四海的货郎和外地商人很快便蜂拥而至,集市随之热闹起来。 这天,适逢月中,集市开放日。傍晚,集市快散去的时候,一支陌生而奇怪的商队姗姗来迟。 说奇怪,主要是他们身上散发的杀气,还有他们推着的简陋的手推车和手推车上草席掩盖的货物,从他们进入集市那一刻起,万众瞩目。在老江湖的眼里,与其说他们是走商的,还不如说是马革裹尸还的官兵,手推车上草席覆盖着的,怎么看怎么像尸体。为首的中年汉子腿有伤,走路有点瘸。 就在这时,只见那中年汉子忽然连爬带跳跃上路旁的一个大磨盘振臂高呼: “乡亲们,同胞们,咱们是三关镇游击队!” 语出惊人,震慑全场。数秒之内,喧哗逐次减弱,继而安静。人们惊讶得嘴巴微张,说不出话,死死盯着他。成千上百双目光里,有兴奋的,有麻木的,有恐惧的,有怀疑的,还有打酱油的,不一而足。 “嗨,大兄弟,少往脸上贴金,谁不晓得游击队一个月前全部战死在断魂崖上。” 反应过来,有人随即反驳。 磨盘上之人并不着急,答道: “俺叫魏国书,游击队教导员,如假包换。俺告诉你,断魂崖是咱们中国人的断魂崖,高又如何,险峻又如何,天佑中华。今天,俺回来了,回来杀鬼子汉奸!” 人群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看情形,大多数人站队不相信一边。 磨盘上之人正是魏国书,见状,他掏出一叠海报往空中撒去。 “这是鬼子的悬赏令,要抓的正是咱们游击队的队员,牛十三。”说到这,与他同来的一名年轻人跳上了磨盘,并排站列。 人们捡起海报一看,对比画像,嘿,还真像。 “鬼子为什么悬赏?因为前几天他们在死亡谷被咱消灭了十多人,前天,大闹吕家庄,又干掉了好几个鬼子。为此,鬼子大队长老龟田正气急败坏!” 五家汇离吕家庄不远,今天参与集市之人有不少本地人,都听到了前天吕家庄的神秘枪声,集市上也多议论此事,魏国书话一出口,谜底昭然若揭。 人们的热情骤然升温,体现在人群的聚拢,体现在他们议论的分贝上。 有道是打铁趁热。魏国书凛然一挥手,一个五花大绑、破布堵嘴的家伙被押上了磨盘。 哦,手推车草席下果然有乾坤。 不止如此,那个“通缉犯”牛十三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颗人头。 “各位乡亲父老,可认得这颗人头,他就是汉奸癞皮狗,昨夜被游击队正法了!” 哇! 人群哗然,待看清人头的面容后,有人奋力鼓掌,大声叫好。 对于这里的人而言,癞皮狗不陌生,基本上,每个摆摊的都受过其勒索,每个采购的都遭过其碰瓷,近年更是仗着有大汉奸潘驴邓撑腰为所欲为,稍有反抗即冠以抗日的帽子抓送日本人的大牢,因此惨死的无辜民众数十人,谈起他,人们无不恨得牙痒痒。 “是谁认贼作父,引鬼子屠刀残杀善良同胞?是谁助纣为虐,把屠村恐惧变成三关镇的瘟疫流毒?” 魏国书愤怒发问,声色俱厉。 “狗汉奸!” 民众情绪爆发。 “没错,正是这些狗汉奸甘当鬼子的耳目,咱们的亲人,朋友,多少人死在他们的告密和带路之下?这笔账,要不要算?” “要!” “杀汉奸!” 群情激昂。 “他,”魏国书指着跪在脚边的五花大绑者说:“你们或许见过,就是癞皮狗的爪牙,帮凶,猫儿。” “杀了他!” 人们怒吼。 魏国书很老道,请几个民众上磨盘当众揭发猫儿的罪行。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猫儿对人民的血债同样罄竹难书,每每总是他当跑腿去向潘驴邓通风报信引来鬼子伪军抓人。 猫儿一边听一边“呜呜”叫着,浑身发抖。 待走完控诉程序,魏国书法官附体。 “猫儿听判,你双手沾满了三关镇人名的鲜血,不可饶恕,今天俺以人民的名义判处你死刑,斩立决!” “杀了他!” 人们纷纷举臂高呼响应。 在高亢的民意中,站在猫儿身后的牛十三举起了砍刀。 咔嚓! 刀锋挥过鲜血飞溅。现场甚是血腥残忍,牛十三砍了好几刀才让猫儿的头颅和身体分离...... 望着激动的人群,魏国书松了口气。今天的公审大会经这些走卒贩夫渲染出去,从此,汉奸再也不敢如此猖獗,各村的抗日工作局面将大为改观。 星火燎原,人民的力量无穷无尽,这一点,远非穷兵黩武的日本军国主义者可以理解...... “魏小哥,俺认得你。” 人群中挤出一人走到磨盘下。 是一个胡须发白的长者。 “你好,老先生。”魏国书下磨盘与他握手。魏国书常在各村宣传抗日形势,号召青年加入游击队,为人所熟并不奇怪。 “你们快离开吧,俺看见有人去向吕家报信了。” “不碍事,吕家到此还有一段距离。”魏国书不以为然。 老人摇头,回首指着身后方向说:“那边两里地,潘驴邓的黄狗子在摆骨头山。” “骨头山?” 魏国书吃惊。初来乍到,情报方面两眼一抹黑。 “造孽哦,也不知鬼子汉奸从哪弄来那么多人骨头,中午的时候还逼着我们去看......”老人喋喋不休。 坏了。 魏国书赶紧回头,见到的是牛十三愤怒的模样。 因为要赶集市之日开公审大会,本想着铭泰才回松花村收拾残局。可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鬼子汉奸丧心病狂至斯,挖坟不止,还盗走骸骨...... 第32章 石灰池 挖坟拾骨垒山,天若有情天亦悲。老天爷仿佛看不下去了,风云变色,惊雷频炸,大雨哗啦啦下个不停,越下越大,把大地变成一片汪洋。 五王旗附近的一座废弃矿洞里,牛十三与天同悲,痛哭流涕。 先是一家亲人死于鬼子的屠刀下,而后祖先的骸骨受到鬼子的侮辱,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束手无策,情何以堪。 “打探清楚了,” 小马从雨帘中闯入山洞,火急火燎。 “什么情况?”魏国书拉住他。 “潘驴邓放言,若想松花村列祖列宗的灵魂安息,必须拿鬼子需要的东西去换,说什么还欠两个。” 鬼子需要的东西,欠两个? 魏国书沉吟。 “鬼子在找丢失的枪支吧。”田有余挠头。 “不,”魏国书摇头,“是人头。” 与鬼子作战年余,他清楚鬼子对首级的看重,别看鬼子作战不怕死,死得越多越疯狂,可一听说队友被砍掉脑袋,立马就蔫了。据说是无头武士不能够魂归神厕之故。 经魏国书这么提醒,牛十三也想明白了,想明白鬼子为何掘坟,原来是为了寻找死亡谷那11具尸身的头颅。 看来鬼子已经得到9颗头颅,可那两颗怎么办?当天与魏国书上断魂崖祭奠游击队英灵时扔下了悬崖,茫茫林海,上哪找去?说不准早被野兽叼走啃光了。 “鬼子的话不能信,”魏国书说,“其实他们的真正目的是想让咱们自投罗网。” 牛十三没回答,泪水依旧。 “那,现在该怎么办?”小马问。 其实答案不难,与鬼子反着干就行,按兵不动休养生息。道理简单,可怎么说服被刺激得钻入牛角尖的牛十三呢?刚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按住这头犟驴的冲动念头。 “教导员,让俺几个去吧,现在那么大的雨,鬼子和伪军肯定都撤了。”田有余血气方刚,对于牛十三的遭遇感同身受。 牛十三则不语,抓着猎枪直接往矿洞外奔去,魏国书早有防范,伸一个横腿打算将他放倒,不料,牛十三灵敏地跳过,一头冲出洞口撞入雨幕。 “混蛋,快拦住他!” 魏国书腿脚不便,只能喝令小马等人。 小马等人互相观望,犹豫不决。 魏国书气得直跺脚。 可惜老马手臂的伤口发炎未能前来,他不在,还真镇不住纪律意识尚且淡薄的小马等初生牛犊。 没办法,自己上。 魏国书一颠一跛半走半跑冲出矿洞。外面的雨势依旧,水雾朦胧世界一片白茫茫,能见度不足五十米,已经看不见牛十三的身影。而且,根本辨不清方向,眼里是雨水,耳里是风声雨声。 “嘶律律” 隐约听到一阵阵断断续续的马匹嘶鸣声,声源好像就在前方不远。 “八嘎!” 熟悉的鬼子国骂毫无征兆地飘入耳膜。 鬼子! 魏国书的心脏瞬间乱跳,神经紧绷。 看见了,透过重重雨帘首先见到一匹马,接着是一个模糊身影,鬼子,真的是鬼子。 条件反射地蹲下,借助半人高的杂草隐蔽,呀,有人,草丛里有人! “嘘,是俺,牛十三。” 虚惊一场。 “鬼子骑兵。”牛十三小声说。 魏国书没回应,眯着眼睛努力观察。眼前毫无疑问的是鬼子,现在的重点是,鬼子的数量,是否针对他们而来。 观察的结果很奇怪:只有一个鬼子,落单的鬼子,一人一马。 五王旗一带盛产石灰,村民靠山吃山,在野外挖了许多石灰池做熟石灰营生。石灰池有深有浅,深的半人高,浅的没膝,或许是报应,鬼子连人带马掉进了较深的石灰池里,马匹四足无法自拔。小鬼子则坐在马鞍上干着急。 干掉他。 牛十三做了个斩杀动作。 魏国书点头,并指指牛十三腰间的砍刀。牛十三会意,将猎枪交给魏国书,拔出刀,慢慢向前蹲挪。 “教导员,牧哥,” 千不该万不该,小马和双田偏偏在这个时候追来。 魏国书急得站起来挥手示警,然而迟了,鬼子察觉了危机。 砰! 鬼子对着魏国书开枪。还好,雨幕扭曲了视线,子弹弹道偏离数米。 魏国书迅速缩回草丛里,这时又听到第二声枪响。经验告诉他,发射枪支为马枪,而且是朝天发射。这说明鬼子不止一人,眼前的鬼子骑兵不过暂时失散迷路,对天开枪意在召唤同伴。 开弓没有回头箭,必须尽快吞下到嘴的肉然后才能撤退。 砰! 魏国书果断还击。 枪法很烂,弹道与目标相差甚远。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亦然,他要吸引鬼子的注意力,否则牛十三一旦被发现就凶多吉少。 就这样,双方你一枪我一枪僵持着,趁此良机,牛十三顺利绕到了鬼子的侧翼,到达五步一击的必杀距离。 忽然之间,牛十三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巨大障碍:石灰池。这个石灰池不深,但是很宽,鬼子和战马几乎在池坑的中央,如果冲上去,必然与鬼子的战马一样,腰腹以下陷入松软的石灰里。那时,鬼子只需调转枪口便轻松逆转。 到嘴的肉当然不能放过。牛十三什么人,猎人,出色的猎人,甩刀技能天下无双。 就像平时的打猎一样,悄无声息站起来,抡圆手臂,暴喝一声,与此同时砍刀飞出...... 马背上的鬼子惊闻怒吼,侧目一望,只见一道黑影扑来,啊——,惨叫。 惨叫声的背后是一把砍刀翻滚着凌空斩下,深深嵌入他的左肩锁骨。 鬼子吃痛翻落马背,坐入石灰池。由于是坐落姿势,整个身体一下子就被熟石灰吞没。 鬼子手里拿着枪,本能持枪触地借力爬起,牛十三见状不顾一切飞跃跳入池内,奋力将鬼子的脑袋重新按入石灰池里。小鬼子个头矮小,姿势不利,越是挣扎境况越恶劣,很快,抵抗衰弱,永远沉入石灰池里。 “牛十三,快上来。” 魏国书刚好跑到石灰池边递出猎枪给他个支点。 石灰池的吸附力远超想象,个人力量在其面前简直微不足道。无论魏国书如何发力,不仅无济于事,还差点被牛十三反拉下去。 “木板,快,弄块木板来。”牛十三急中生智。 魏国书一点即明,上次在森林深处的沼泽里,老猎人牛铁也是用这个方法将他俩救出。 山里人遍地挖石灰池危害极大,不知吞噬了多少条无辜性命,吸取教训后多少有补救措施,每个石灰池边大多自备一块救命木板,魏国书摸索一会终于找到一块。 救命木板比门板海宽,铺入池内足以承受俩人体重而不下陷。在魏国书以及后来赶到的小马等人的协助下,牛十三才堪堪脱离困境。 刚刚将鬼子的战马拉出石灰池,鬼子的援兵闻声而至,五六骑,分散呈扇形搜索逼近。 众人慌神间,战马嘶鸣跃蹄挣脱缰绳,一溜烟消失在雨幕里。 砰! 枪响,鬼子发现他们了...... 第33章 误入山林 风,雨,雷,电交加之际,往往是行凶宣淫之时。 吕家庄内,弱女子紫烟又一次面临屈辱。坂本色胆包天,竟然装醉踹开紫烟房门,依旧死性不改,带着翻译和亲兵当观众。 紫烟尖叫着围绕案桌躲避,坂本似乎很有耐心,兴趣盎然地荡笑尾追,一次撕掉猎物身上的一点衣物。 这一次,坂本很有信心吃下美味,女方的姘头——潘驴邓被他打发去筑骨骸京观了,没有谁再能够在关键时刻让他穿上脱下的裤子。 “太君加油,加油,加油。”茅于士绝对是一名无耻的观众。两名日本士兵听了哈哈大笑,朝他竖起大拇指。 可怜的紫烟,此时就像一只无助的羔羊,哪里是恶狼的对手,几下子便衣不蔽体,春光毕露。 坂本血脉贲张,怪叫一声掀翻案桌,蹿上去一把抱起白嫩的羊羔扔到炕上。 “花姑娘,别怕,我来安慰你了。”坂本飞快脱去军装,扯下丁字尿布兜,扑上炕头。 紫烟抵抗激烈,未能得逞。 “茅滴,过来,按住她的手。” “是,太君。”茅于士屁颠屁颠跑过去。 “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 “八嘎,谁?” 亲兵怒主官之怒。 “笃笃笃,”门外之人很执着。 打开门,一只落汤鸡映入眼帘。 “太,太君,游,游击队,来,来,来了。”落汤鸡气喘吁吁,显然经过好长一段路的急跑。 仔细一瞧,落汤鸡,潘驴邓是也。 “吕队长,你存心和坂本太君捣乱是吗?”狗翻译狐假虎威。 “真,真的,五,五王旗那边,枪,枪声,还,还死了一个,太,太,君,太君。” 说得一塌糊涂,不过有一点很清楚:有日本兵死了。 这下就奇怪了,坂本并没派本中队的士兵随同伪军行动,那个死去的日本兵哪里来的? “八嘎,为了个女人,你敢谎报军情欺骗皇军?”坂本很生气。 “没没没,”潘驴邓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是,是,一个,个,骑兵。” “尸体呢?”坂本阴沉着脸色,他知道潘驴邓没这个胆,再加上亡者是骑兵,此事应该八九不离十。 “熟,熟灰池里,拉,拉不上来。” “游击队呢?” “正在搜,搜捕,人手不够,俺,怕,怕他们遁入山林,先,先来禀报求援。” “马呢?” “网,网住了,在外面,院子里。” “八嘎。”坂本悻悻然跳下炕头,手忙脚乱穿衣。上回的损兵折将老龟田未处置他已是法外开恩,此番老龟田让他来伏击游击队余孽算是将功折罪,若因美色耽搁军务,回去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算了,花姑娘,迟早是盘中菜,不着急这一回。 “集合队伍。”坂本对亲兵下令。 亲兵应命匆匆而去。 坂本整理了一下装束,回头看了眼炕上瑟瑟发抖的一床被子,又转看潘驴邓,随后与茅于士嘀咕两句。 茅于士跟在坂本身后出门,走到潘驴邓身边时傲慢说道:“坂本阁下觉得紫烟姑娘身份可疑,等抓到游击队后,你把紫烟姑娘送到三关镇司令部,坂本阁下要亲自审查。” 潘驴邓犹如五雷轰顶,人送去坂本的家里还有剩吗?除非坂本玩腻了吃厌了,否则哪还有他的份...... 但凡战马都打有烙印,坂本到院子一瞧,战马果然是三关镇司令部的。 分别才时隔一天,老龟田派骑兵来吕家干什么,难道是传达命令? “不可能只有一名骑兵,其他人呢?”喝问潘驴邓。 潘驴邓小心翼翼应道:“回太君,没发现更多的骑兵,也找不着蹄印。俺想他们可能是迷失了。” 坂本沉思片刻,转头吆喝电报小组。 “马上联络司令部。” 电报员为难,吕家庄在山坳里,得爬上山顶才能收发电波,现在是晚上,攀爬困难,而且雷电交加,竖起天线简直是找死。 “混蛋,愣着干啥?” “是。” 电报组两名士兵硬着头皮回答。 “吕君,命令你的护院队带上火把,手电筒和足够的粮食淡水,五王旗,开路。” 他想过了,等电报是一回事,司令部派来的骑兵也不能不管,搜寻迷路的骑兵或许还能抓到游击队,一举二得。 却说牛十三等人为逃避鬼子骑兵慌不择路钻入了深山密林,此时天空仍是乌云肆虐,无光无星,难辨东南西北,走着走着,竟无路可走,不得不停下休息。 迷路的处境丝毫未能减弱小马等菜鸟的兴奋劲。这是他们参加游击队以来的第二次作战,并亲眼见证取得打死一个鬼子的成绩。 “姥姥的,再给一炷香的功夫多好,至少能抓住那匹马。” “还有一支枪。” 田家兄弟惦记着战利品,你一言我一语道可惜。 魏国书心中有气,道:“不听命令莽撞行动,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咱们不怕死。”小马很犟。 “无谓牺牲很光荣?断送三关镇游击队很光荣?还有,牛十三,你今天若因此牺牲了,到了地下有何脸面见你父亲?”愤而质问。 没有回应,一片沉默。 “唉,同志们啊,打鬼子不能光凭一腔热血,也不能为一己私利,游击队不是俺魏某人的护院队,同样也不是牛李某人的复仇工具。既然有志加入游击队就要服从大局,听令行事......”魏国书语重心长教训一通,听得四名小年轻羞愧难当。 俄顷,黑暗中响起魏国书的期期艾艾声音:“教导员,俺,俺,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但不能嘴巴说说了事,下次再犯浑,立即开除。” “是,保证不会犯了。”几名年轻人先后应道。 教导员要动真格了,这年头被游击队除名是一件极其耻辱之事,几乎可与当汉奸齐名,一旦离队,除非真去投靠日本人,否则难觅立锥之地容身之所。 “好了,话题到此打住,赶紧找几棵大树,截取藤绳度过今晚。” 野外宿营尝尝带来伤病减员,过往的经验表明,不当的野外宿营可导致疟疾、腹泻、过敏、咳嗽、感冒发烧以及不明原因的手脚浮肿等等,缺医少药营养跟不上的情况下,致残致死的案例不在少数。森林里睡觉必须离开地面以避免毒虫叮咬和潮气侵体,利用藤绳在两棵树木之间拉起吊床是最佳选择,再在人体上覆盖些枝叶即可防蚊。 拉吊床,牛十三是这方面的好手,往日随父去打猎一去总是好几天,在森林里过夜犹如家常便饭。 很快,他们拉好了五张吊床。小马也砍来了足够的树枝。 魏国书将牛十三拉到一旁,说:“昨晚缴获的烤羊肉所剩无几了,出去五王旗的路估计鬼子已经封死,也不知道要在林子里转几天,得想想办法弄点粮食,比如设个陷井抓只兔子什么的。” 行军打仗,粮草先行,手中有粮,心中不慌。鬼子韧性十足,万一真死缠着,搞不好会活活饿死在此山中。未雨绸缪,胜算会多一点。 牛十三为难地环顾四周,尽管周围漆黑一团。看不见,再优秀的猎人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设陷阱捕猎,首先要找到动物的痕迹。小动物都很谨慎,轻易不走陌生道路,一般都有惯常的行走路径。其次,找到这些痕迹后,也不时随随便便就能设陷阱,还得恰巧在它们经过的路径上有一棵大小合适的小树苗,牵绳拉弯树苗,另一头的圈套用树枝固定在土地里,然后等小动物撞入圈套触发机关致使树苗弹起收缩绳套。而暴雨冲刷和夜色摧毁了这些基础。 牛十三伸手摸黑,尝试一会,抓到一丛低矮植物,太弱,不合适,继续摸下去,一连摸了十多次才碰到一株合适的小树苗。 “羊肉,俺需要烤羊肉当诱饵。” “你,保证能行?” 一个想下重本,一个舍不得。 “能吧,看运气。” 第34章 坂本的抉择 并非所有事情的发展都是必然,合情合理的。尤其是对于战争中的将帅而言,他们时刻面临着抉择,左,还是右,没有标准答案,没有固定模式,成败论英雄。具体到坂本身上,那就是追击pk原地等待。 追击,可能一无所获,还错过上司的命令,保守不作为,又怕上司追究纵敌为患之过。 五王旗附近,一口熟石灰池边,坂本见到了骑兵的尸首。伪军并非一无是处,为了起出尸体,他们把石灰池的数十立方石灰都挖了出来。 尸体身上的物件证实,死者名叫平冢英豪,隶属桃太郎骑兵小队。由于三关镇地广人稀,旅团部额外为老龟田配备了一支三十人马的骑兵部队,老龟田把这支骑兵当作了宝贝,由他直接指挥,战时充当机动主力,平时兼职通讯。 “阁下,想必是大队部有新的命令下来。” 古贺小队长一边说一边重搜尸体。 没能找到他期待的文件。 “可能在其他骑兵的身上。” 失望。 坂本嗯了声,再看向潘驴邓,“找到其他骑兵没有?” 潘驴邓指着不远处的大山方向说:“之前有人听见那边有马叫声,俺想他们可能迷路了。” 坂本皱起眉头。本地地形复杂,岔路多,或者根本谈不上什么道路,除了荒野就是山林,加上天气恶劣,迷路不足为奇。 三关镇地区多山,走岔了,可能几天都绕不回来。 “太君,俺把五王旗的保长带来了。”潘驴邓奴性不改,点头哈腰。 “你见到游击队了?”坂本厉声问道。 “是,是,领头的叫魏国书,还有,还有那个通缉犯牛十三。他们杀了癞皮狗,当众砍了猫儿的脑袋.......” “魏国书?” 坂本眼前一亮,心思乱动。这个名字对他来说不陌生,情报显示,此人是游击队的第二号人物,负责政治工作,绝对是条大鱼。 “他们多少人?” “五个。” “你知道他们去哪了?” “去那边了。”保长指指坂本身后的层叠山峦。 原来经过公审会这么一闹,胆小的保长害怕鬼子迁怒五王旗,全家冒雨躲进了山林边缘,恰巧发现魏国书等人的行踪。 “哟西,”坂本挤出一点笑容,用一种尽量和蔼的声调对保长说:“你的,地形熟悉?” 保长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惊恐瞪眼,看向潘驴邓求助。 “为皇军效劳给皇军带路是你的光荣。”潘驴邓面无表情道。 “不,不是,要让他们知道,会公审俺砍了俺的脑袋。” 今天的公审给保长很大的冲击,其效应持续在内心发酵。 “八嘎,你滴良心坏了坏了滴!” 坂本听到翻译后勃然大怒,欲拔刀砍了保长。 保长赶紧跪地求饶。 “太君,尔丹保长向来对皇军忠心耿耿,唯一的缺点是胆小,您别见怪。” 今天一整天潘驴邓的心情都很复杂,坂本铁了心要让他当绿王八。本来像他这样的情场老手,不会为一个女人纠结,可偏偏那个紫烟仿佛他命中注定的冤家,如何也割舍不了。从接到游击队大闹五家汇的报告那一刻起,一个怂恿坂本追捕游击队的念头油然而生,再及闻坂本要永久性霸占紫烟之时,念头升级成为“借刀杀人”,深山老林是游击队的天堂,“蝗军”屡屡吃亏,即使坂本不死,吃败仗一项也足以让他不容于老龟田跟前。 坂本有些犹豫不决。当然,并非为尔丹保长。 古贺猜到上司的心思,忍不住劝道:“阁下,或许这是游击队的毒计,”话出一半便后悔了,犯大忌,“蝗军”所向披靡不可战胜,一年时间占领半个中国,还怕区区几个土八路? “古贺君,你配做天蝗战士吗?” 上司的冷言冷语让古贺打寒颤,不敢再说下去。 潘驴邓眼珠飞快转动,说:“太君,俺觉得古贺队长之言未必没有道理,游击队向来狡猾,而且山林太大了,咱们人手少,最好电告龟田大佐阁下,请求增援。” 茅于士也不想去冒险受罪,老老实实翻译。 哼。 坂本送刀入鞘。 “愚蠢!游击队若是刻意引诱我们追击,必然会留下痕迹。” 不得不说潘驴邓的激将法相当有效,“增援”二字深深刺伤了坂本的尊严。 “连你们都认为不适合进山追捕,游击队更想不到。哼,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夜晚路难走,却是难得的机会,我要趁他们熟睡之际一网成擒!保长,你滴,开路,抓到游击队大大有赏。” 坂本终于狠下决心。什么上司的命令,除了军功,一切都是浮云。 “所有马匹和猎犬嘴巴上笼,没有命令不准抽烟,说话,开枪......” 听着坂本下达一条条禁令注意事项,古贺着急万分,硬着头皮打断他:“阁下,那,电报,” 坂本不爽地回头打发他:“你领一个班留下,待电报送来再跟上,沿途我会给你留下记号。” 第035章 黄鼠狼 雨不知何时停,夜不知何时去,清晨的阳光洒入山林,唤发勃勃生机。林中悦耳的鸟啼声声声敲动心灵,洗涤灵魂。 若在和平年代,这一幕无疑是聆听心声的享受。相同的情景,在战争年代又显得是那么缥缈,虚幻,虚幻得让人痛心。 魏国书醒了,牛十三醒了,小马和田氏兄弟都醒了,彼此肚子“咕咕”叫,与林中百鸟的歌声相呼应。 牛十三翻下吊床的第一件事是检查昨夜设下的陷井。 “日,该死的老鼠。” 第一个陷井触发了,绳套内空空如也,作为诱饵的一小块烤羊肉不翼而飞,旁边有老鼠脚印。 走出百十步,第二处陷井如出一辙。老鼠个头小,这种陷井对它无效。 “完了,完了,肉包子打狗,早知道俺自己吃了。”魏国书后悔不已,表现就像一个初涉股市遇到暴熊的菜鸟。 “还有一处。” 牛十三倒是挺乐观。 东北树林以针叶种类为主,树冠不十分发达,树间疏影多,给予了低矮植被足够的生长空间,相比之下,次一层的植被更丰富茂盛。 没有人晓得牛十三是如何辨认方位的,左拐右转,闲步家后院似的轻松找到了第三处陷井所在地。 “哇,抓到了,抓到了!” 马多多兴奋大叫。 一株不知名的一人高小树下,一只体积比狗小比猫大的动物被绳套套住了前腿,吊在半空晃着,其重量压弯了小树树干。 见到有人来,猎物使出最后一丝劲拼命挣扎,小树树干更弯了,猎物的后腿还差几厘米即可触及地面。一旦触及地面,很有可能借力挣脱束缚。 小马急着上前去抓猎物。 “小心,是黄鼠狼,放屁臭死你!” 牛十三喝止。 只见牛十三脱下上身的短褂,小心翼翼接近。 果然,黄鼠狼放出了一股毒气,其臭无比,众人恶心得当场干呕。 牛十三飞快盖出短褂,包住黄鼠狼,紧紧裹住。 魏国书反应快,抢过马多多的砍刀,憋气上前一顿猛砍,鲜血迅速染红短褂。 黄鼠狼尖叫闷哼,不一会,气绝。 “可惜了,一件短褂。”牛十三依依不舍地把血色短褂扔进树丛里。没办法穿了,那么臭,还全是血。 “小牛哥放心,呆会把黄鼠狼的皮剥了给你做褂子。”马多多乐呵呵提起猎物。 魏国书同样的沉浸在收获喜悦当中的心情。 “对,对,回本了,发财了。走,走,烤肉去。” 找水源,拾木柴枯草,晒太阳,生火,竖烤架,剥皮,去肠肚,穿刺,烧烤,各人忙得不亦乐乎,至中午时分,肉味飘香,油脂滴淌...... “牛十三,你居功至伟,来,这条大腿归你。” 魏国书撕下一条喷喷香的后腿递给牛十三。 “教导员。” 马多多等人眼巴巴盯着烤架上初熟的烤全“狼”,垂诞三尺。 “分了,分了,哎,兔崽子,腿脚给我留下,路上的干粮......” “俺的娘,烫,烫,好烫,” 小马撕下一块热气腾腾的背脊肉,两手飞快地抛来抛去,看得见摸得着却吃不上,极其狼狈。 魏国书摇头,递给他一根树杈。 有了树杈吃肉变得容易多了,叉在树枝尖端上,一边嗬气一边啃,“巴滋巴滋”满嘴油淋淋。 “好香,好吃,过瘾。” “到了秋季更肥美。”牛十三说。 “牧哥,啥时候教俺一招,俺娘俺奶奶好久没吃过肉了。”田有粮凑到牛十三身边。 “成,下回放陷井的时候你跟在身边好好看看。” “好咧。” 魏国书一听,说:“那就现在开始吧。” “现在开始?” “对,把下水烤熟喽。” “牧哥喜欢吃这玩意?” “猪头,教导员舍不得浪费肉块,要用这个来当诱饵。”马多多哈哈大笑。 “你才猪,连个马字学好几天还认不得。”田有粮红着脸揭短反击。 “你不也一样吗,有啥资格笑俺?” ...... 魏国书没参与打闹,拉着牛十三问:“你一天能搞到多少只这样的猎物?” 牛十三已经啃光一只腿,正滋滋吸着手上的油水,闻言苦笑。 “教导员,打猎是门技术活没错,可更多时候讲的是运气,不然的话山里人也不会这么穷。” “俺听着,说下去。” “往常俺和俺爹狩猎一趟来回七八天,收成好打到野猪就有好几百斤,单靠陷井的话,十来斤,运气糟糕时,最多一两只兔子,全家勉强活下去吧。” 魏国书接过话头,说:“俺有个想法,你觉得用狩猎方式能否支撑十来人的口粮?” “夏秋两季没问题,有果子野菜虫子补充,冬天和春天不行。” 马多多一直侧耳,忽然插嘴:“教导员,你不是想打算占山为王吗?” “呵呵,”魏国书笑道:“群众是水,咱们是鱼,游击队平时的活动当然要到群众中去,但是,如果在山林里建个小小根据地更利于抗日工作,鬼子围剿的话只能冲这里来,尽量避免连累乡亲们。” “有道理!” 一二三四四个大拇指竖起。 “好,那俺教会你们狩猎,设陷井,夏秋打多点猎物储存过冬。” “小牛哥哥,你还得教会咱们设陷井对付鬼子,等鬼子来围剿了好好尝尝陷井的滋味。” “小马说得对,大伙再想想,多出主意,啊。” ...... 时间过得很快,众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过了午时,一只黄鼠狼除了预留出来的部分竟也差不多吃个精光。 或许是素太久了,又一次摄入过多油水,田有粮肚子开始闹腾。 “俺去方便下。” 田有粮捂着肚子冲下山坡钻入树丛里。 钻入树丛后,田有粮匆匆脱下裤子,噼里啪啦喷发。 “八嘎。” 田有粮吃惊,回首一看,鬼子,一个鬼子就潜伏在他屁股下,满头是稀拉拉臭哄哄的糊状物。 “鬼子,有鬼子!” 来不及拉裤子,田有粮跳起来就跑。 “噗!” 一把刺刀从背后扎入,刀尖透出他的胸膛。 “鬼,鬼子,走,快走——” 田有粮消耗生命最后的一点力量发出警报...... 第036章 坂本抗命 坂本的执着完全出人意料意料,无论魏国书还是牛十三,在心里都没认真对待这个问题,认为鬼子连夜入山林搜捕只不过是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停留在理论上的可能性。然而,在战争的体系当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允许你神不知鬼不觉袭击敌人,对方也能够杀你个措手不及。 本来这种想法也没错,林海茫茫,要找寻几个人的踪迹谈何容易,那种概率等同盲撞,不足万分一。是他们大意疏忽了,升起的烤火青烟给恶狼指引了方位。 不幸中的万幸,田有粮自己以生命为代价为他们争取到了逃生的时间。 牛十三带路,四人没命地奔跑着,距离最近的鬼子伪军就黏在身后五十来米处。山林内树木林立交错,视野受阻,鬼子射出的子弹恐吓作用大于实际意义,倒也不怕。 牛十三时而回敬一枪,缓窒对方的脚步。 “把枪给俺,俺断后。” 魏国书腿伤未完全康复,需人背着跑,不忍拖累战友。 “教导员,要留下和鬼子拼命的应该是俺。”田有余伤心道。此时此刻,但凡手上有一支哪怕是猎枪,九头牛都拉不动他给兄弟报仇的决心。 魏国书着急,不停回头,敌人越追越近,所见身影越来越多。 “你们听俺的,” “都别废话,树林里俺说了算。”牛十三左右观察,很快有了主意:“跟俺来。” 话音未落人已向左转。 那是一段缓坡路,山体的背光面,树木较稀疏,倒是灌木丛发达,坡下密密麻麻一大片说不上名字的灌木,一眼望去延绵数里地。待走进,才发现这些灌木普遍一人多高,而且枝条长满刺。 显然,牛十三要带他们钻灌木丛。 钻就钻吧,浑身扎伤鲜血淋漓也比死于鬼子的枪下强。 “等等,” 先一步抵达的牛十三连砍几段枝叶繁茂的小树。 “拿着,每人两根,一左一右保护头脸和手臂。” 好主意,有树枝在身体两侧格挡,就少遭些罪。 牛十三带头钻了进去,小马背着魏国书跟随,田有余其次。眨眼间,四人消失在灌木的海洋里。 两名伪军先追到,一看见灌木上的硬刺不禁打退堂鼓。皇军勇猛,让皇军先示范吧。 八嘎! 随后的鬼子兵怒骂,胆小鬼,懦夫之类词语一大堆。伪军却装听不懂,陪着笑脸。 一名鬼子兵不信邪,刺刀拨开灌木刺展示“蝗军”的勇武,谁知钻进去没几米就痛得哇哇直叫退出来。 伪军们一瞧,勇敢的“蝗军”满手满脸都是鲜血,脸上还扎着不少灌木刺。 伪军是本地人,清楚这些灌木刺有毒性,扎破皮肤即肿起一个小包,虽说不致命,却难受得很。 由于搜捕队型分散,坂本要落后一段距离,赶到后一见伪军因怕痛而贻误军机立马暴跳如雷,二话不说拔刀砍翻一名伪军,然后毫不客气地让士兵用刺刀驱赶吕家护院队当开路先锋。 果然是个好算盘,吕家护院队数十人,踏都能踏出一条道。这下可苦了汉奸们,灌木丛里的惨叫哀嚎声此起彼伏。 就在此时,留守五王旗的古贺小队长匆匆追上,带来一份电报。 “阁下,大队长命令我们立刻回防司令部。” 坂本盯着电报看了数秒,突然做了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动作:撕碎电报。 “我部奉命追击游击队残部,胜利在即,无法撤兵。” 日军军内素有下克上传统,只要打胜仗就不会有追究。若是电报来早半天,若是没有发现游击队,若是没有取得战果,或许坂本还会从命,如今见血了,肉到嘴边了,焉有半途而废之理。 “阁下请三思。” 从局外人的角度看去,追击已深入山林,前景未卜让人忧心。 “吾意已决,不必多言。” “可是,” “闭嘴。还有,你留下随我一起建功立业。” 第037章 斗法1 啊—— 惨叫声撕裂山野的死寂。 古贺的担忧终于发生。 陷井,又见陷井。刚才那片灌木林让对方拉开了距离,以致于对方从容安设了陷井。走在前方的吕家院丁踩中一个木签坑,一支短木签由下而上洞穿其右脚掌。木签淬了毒,经过那名被抛弃的院丁身边时,可见其伤口青黑肿胀。 “大少爷,救俺,救俺,”可怜的院丁靠在树根下苦苦哀求着。被遗弃在山林深处,下场只有一个:等死。 潘驴邓心惊胆颤望着他的伤脚,含糊应道:“坐着,回头带你走。” 砰! 枪响,近在咫尺,吓潘驴邓一大跳。侧目望去,正好见坂本面无表情地将尚在冒烟的王八盒子插回枪套。 在他眼里,汉奸不过一条狗,不,连狗都不如,是随时可以抛弃的一次性消耗品。深山老林里,他决不允许有人动摇军心士气,尤其是狗不如。 潘驴邓内心直打寒颤,仿佛预见了自己的未来。 “放狗,加快速度。” 坂本传令解开猎狗嘴巴上的套笼。套笼让猎犬安静,可也限制了猎犬的嗅觉。犬无汗腺,身体散热靠舌头,舌头伸不出,相当于处于死机状态,灵敏的嗅觉无从发挥。 闻令,训犬兵放下怀里的猎犬,解开套笼,猎犬伸舌头“嗬嗬”狂吐气。 吐了一会,猎犬大叫起来。 最后决战时刻,猎犬的叫声无所谓暴露不暴露了,最重要的尽快缩短距离,压缩对方设置陷井的时间,否则煮熟的鸭子又要飞掉。 “汪——汪汪” 两头猎犬果然没辜负坂本的期望,很快嗅到了残留在植物上的烤黄鼠狼气息,并一路追踪而去。 “哟西,跟上。” 坂本露出笑容。 更满意的在后头,两头猎犬相当聪明,经过上次的陷井事件后竟然知道新鲜出现的土坑有危险,及时向主人示警。 一个浅坑木签陷井作废。 两个。 起获两支沾染了植物汁液的短木签。 太可怕了,都是简易陷井,坑浅,木签短小,不一会功夫即可捣鼓出一个。幸亏“蝗军”的鞋底硬且厚,能无视这样的陷井,但是天晓得前面还有什么。 神秘的总是可怕的。此时此刻,牛十三也在忌惮鬼子的猎犬。 突然飘来的狗吠声发出明确提示,与鬼子的距离顶多两百米。自从听到狗叫后,就再也听不见有人踩陷阱时的哀嚎。 “有余,别挖土坑了,快走。” 牛十三喊停奋力干活中的田有余。 “为啥?” “这招对猎犬无用。” “不可能,不,” “没什么不可能,快走。” 没有什么理由,这是动物的天赋,就如同捕猎,警惕的野生动物常常能够察觉他自认为衣无缝的陷井。 “那,那怎么办?咱们跑不过猎犬。”田有余下意识抓紧手中的砍刀。 牛十三的心里已经琢磨开如何对付鬼子的猎犬。东张西望,一颗大树树根下的蘑菇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家伙叫“白无常”,伞形,因雪白的颜色和剧毒的内涵而获名,吃下小小一朵包见阎王,甚至吸闻一下它的孢子都不得了。看到这种罕见的蘑菇,脑海自动浮起前两年自家猎狗靠近它嗅闻的情景。 “脱下你的褂子。” “抓黄鼠狼?”田有余不明白他打算干什么,不过还是照办了。 牛十三接过褂子,又摘些草叶,一些递给田有余,一些放进嘴里嚼,然后吐出往身上抹。 “照做,鬼子猎犬一定是嗅到了俺们身上的烤肉味。再那些给小马和教导员。” 清淡的树叶汁液有助于覆盖异味。树林低层到随处可见这种树叶,混在其间,就算不能完全瞒过猎犬,也会给它们带来极大的困惑。 “是。” 田有余拿着一把树叶小跑追前面的小马和魏国书去了。 牛十三转身走到大树下,飞快拔摘树根下的所有“白面”,包在褂子里揉碎。 就这么提着褂子包走一段路,然后小心翼翼将褂子包放在身旁的草叶上。 猎犬的出色表现让坂本似乎看到了熠熠闪光的军功章,快了,快了,就快追上了。 坂本愈发期待,他有信心,一个小时,不,半个小时结束战斗,全歼游击队余孽。 正憧憬着,前方停下,两头猎犬到处嗅嗅闻闻。 坂本的心脏“咯噔”搏动。宿命吗?又是功亏一篑? “怎么回事?” “线索断了。” 训犬员忐忑不安。 坂本正欲呵斥,猎犬忽然大叫。 有发现,前左侧数十步的草叶地有一件破烂衣布。训犬员如获至宝,展开衣布检查,是东北农民的标准夏装——麻布短褂。 短褂不知沾染了些什么东西,碎烂碎烂的,似木耳,似蘑菇。不管了,给猎犬好好闻闻,重新捕捉气味源。 短褂依次在两头猎犬鼻子下转,猎犬很敬业,使劲嗅。 “噗,噗噗,” 两头猎犬纷纷打喷嚏,惊恐退后。 训犬员急得直呵斥,强迫猎犬继续嗅闻短褂。 “汪,汪汪,”一头猎犬重新上路。 “跟上。” 坂本吆喝。 鬼子,伪军,吕家院丁,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启动,跟着狗走。 走出一段,猎狗又丢失气源,东闻西嗅。训犬员只好再将短褂给猎狗“补课”。 猎犬又一次喷嚏连连。训犬员觉得奇怪,可在坂本的高压之下,只好费劲哄狗。 好不容易才让猎犬第二次上路。 没过多久,猎犬停下。 这一次,猎犬说什么也不肯“补课”了,挣扎乱跳。 “混蛋!你在贻误军机!”坂本的忍耐到了极限。 训犬员满头大汗,手忙脚乱,第三次将短褂塞到狗鼻子下。不料,猎犬莫名其妙倒下,吭哧吭哧呼气。 “啊,安倍,起来,起来,” 叫安倍的猎犬任凭主人叫唤就是不动。 再看向另一头猎犬,情况好些,不过也失去了活力,无精打采。 “朋美,朋美,振作,振作,” 无济于事。 这时,训犬员意识到两头狗男女中毒了。对,中毒!赶紧检查短褂,手指勾起些糊状物黏捏一捏,闻一下,好像是孢子之类的玩意。心头不由一震:难道是毒蘑菇的孢子粉? “纳尼?毒蘑菇?” 对方之手段真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坂本开始有了一丝恐惧。 “阁下,游击队飘忽不定,以后再战吧。”小队长古贺趁机进谏。 坂本进退维谷,追吧,猎犬废了,难度增加,撤吧,拉不下面子,也不好向上司交代,毕竟违令在先。 “脚印,脚印,” 恰逢此时,吕家院丁队伍那边发生骚动。 潘驴邓屁颠屁颠跑来报告。 “太君,脚印,游击队的脚印。” 吕家护院队某院丁撞上狗屎运了,方便时发现了一串脚印,不仅基本确定游击队逃跑的方向,还发掘出一个信息。 “哟西,游击队有伤员。” 腐殖土中的几行脚印当中,有一行与众不同,特别深,应该是两个人的重量。 “太君,坚持就是胜利,游击队跑不远。”潘驴邓极力怂恿。 坂本对他竖起大拇指,“你滴,忠心大大滴,前面滴,开路!” 第038章 斗法2 惊险而艰难的一天总算过去,夜幕降临。 夜色仿佛是终点,仿佛是哨声,仿佛是安全岛,疲惫到极点的牛十三一头栽下,背靠树干大口大口喘息。 连续奔跑大半天,都累坏了,小马,田有余,横七竖八躺在他周围,魏国书也一样,三人都背不动他的时候,他也拄着木棍走了老长一段路。 喘息了良久,魏国书从包裹里取出白天预留的三条烤熟的黄鼠狼腿分给众人。 吃不下,炎炎夏日持续狂奔,身体内的水分几乎流干,喉咙冒烟,干渴难耐。 魏国书做个徒劳的吞咽动作,用一种无奈的语气说道:“别看这鬼地方到处是树是草,就是没有水。” “俺瞧瞧。” 牛十三爬起来,到处摸索。 “小牛哥,别费劲了,黑灯瞎火的,啥都看不见。” 小马没说错,树林里就一个字: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牛十三没接话,摸索连带吸气嗅闻。 感觉牛十三渐渐走远,小马也爬了起来,弱声道:“小牛哥,别走丢了咱们。” 经过这些天的战斗,牛十三的表现悄然在众人面前塑造了山林之王的形象,悄然成为众人心中的支柱。 牛十三还是没答话,继续摸索和深深吸气,像是在嗅什么。 “啊——”惊叫。 “扑簌簌”失足滑下斜坡的声音。 “小牛哥,挺住,俺来了!”小马快步上前。 “别过来,俺没事。” 黑暗中,牛十三不小心踏空滚下斜坡,还好,斜坡不长,几下滚到坡底,只擦伤了些许。 “找到了,水,这里有水!” 牛十三兴奋地叫着。 众人欢呼。果然是山林之王,要吃有吃,要喝有喝。 “听着俺的声音慢慢过来,小心,斜坡,说话,让俺听见,停,蹲下摸摸看,” “斜坡,小牛哥,俺摸到斜坡了。” “好,滑下来,没事,胆子大点。” 在牛十三的引导和鼓舞下,三人磕磕碰碰到了坡底与他汇合。 “水呢?” 三人很失望,原以为牛十三找到了泉水又或溪流,结果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臭味,动物腐尸的气息。 “凑过来,咬住。” 牛十三站在一株人头高的草本植物旁,折弯一根枝叶。 小马半信半疑,吸树汁? 不管了,有总比没有强。 咬住树枝,咦?并无急切期待的甘露。正想说什么,只觉一丝清甜浸润嘴唇,渗入嘴里,沁入心扉,猛吸一口,啊——甜,爽,解渴! “教导员,水,真的有水,喝,快喝,” 小马让出位置。 “别急,都有。”牛十三说。他手里拿着砍刀在植物的上端茎部划两刀,再就近折一根枝叶插入划扣。 他是个直肠子不会卖关子,不等询问便如数家珍:“这玩意咱山里人管它叫臭水塔,它的茎身粗,像个储水罐,每到下雨季节就装满水,进山打猎缺水的时候最喜欢见到它。还有,它的气味很特别,有股酸腐味,一般人闻到了都躲得远远。俺琢磨着,这是它的自保手段吧......” “牛十三,好样的。” “小牛哥真了不起。” 三人齐齐点赞。 牛十三不好意思挠挠头。一直以来,这些本事不过养家糊口的技能而已,稀松平常,没想到值得如此称赞。 “臭水塔”贮水量勉强够四人解渴,要多没有。四人就着水啃点肉算是预充了明天的能量。 “小牛哥,你说咱们甩掉鬼子没。”小马舔舔犹觉干涸的嘴唇。 明天还是今天的翻版的话,又将是一整天忍饥挨饿的地狱式行军。 牛十三下意识环视周围,尽管眼前漆黑如墨团什么也看不见。 “听不见狗吠了,可俺敢肯定他们和咱距离并不远。” “啊?该死的小鬼子,他们不渴不累吗?” “来了才好,”田有余恨恨道,“拖死他们,累死他们。” 魏国书点头:“嗯,有余说得好,游击战术的精髓之一就是拖,肥的拖廋,廋的拖垮。深山老林里,不怕他们来,就怕他们不来,他们人多,吃喝方面远比咱们困难。” “所以,咱们要把行军当作一场战斗来对待,咬牙坚持下去,转移中拖死他们!” 山的那头,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虎啸为魏国书的豪言添加额外注解…… 虎啸振林樾。与牛十三等人相隔约莫一里地的密林里,尔丹保长连打寒颤,浑身发软,饥饿感与饥渴感瞬间消失无影无踪。 “保长大人,太君有请。” 打击接踵而至,翻译官的阴阳怪气在耳边响起。一路过来,这个长相阴鹜的翻译官如影相随,随时传达坂本的召唤。 最怕那个坂本了,没办法,硬着头皮应付吧。 坂本在一圈人的遮掩下挑灯夜读。不,是研究地图。见到尔丹挤进来,招招手,指着地图问:“保长,你滴认得这个?我们现在在哪里?” 说得很慢,可保长还是不懂,迷茫看着茅于士。 等听明白,小心肝狂突乱跳:皇军迷路了! 咋办?实话实说:俺以为太君你有猎犬有地图认得路,跑那么快那么远,俺,俺早不知在哪了。 “你滴,快说。” 催促。 尔丹打一个激灵,不行,决不能让皇军知道俺成了累赘。 “回太君,这里,这里叫虎啸岭,路不好走,很少有人来。” “虎啸岭,你,认路?” “认得,当然认得,前面翻过一座山,再翻过一座就是石头山,石头山有石头洞,早年有土匪占山为王,经常到五王旗打家劫舍……” 先扯过去再说吧,明天,明天找机会赶紧开溜……咕噜噜,肚子叫。哎,怕是溜不掉了,没吃没喝能逃哪里去。 “哟西,”坂本露出了难道的笑容,很满意,尔丹保长的回答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心,猎犬中毒又如何,迷路怕啥,有活地图呢。 “皇军朋友大大滴,米西米西。” 太阳从夜间出来了,坂本居然递给他一块饼干。 接过,一愣,饼干有毛用,没有水。 看着坂本举起水壶畅饮,听着咕咚咕咚声,愈发干渴,可坂本偏不给水喝。不仅他缺水,伪军和吕家护院队也缺,随身携带干粮和淡水的鬼子根本没把他们当人,要吃要喝自己解决。 “你滴,说说看,我们在哪个位置。” 坂本让他在在地图上标出目前所在位置。 电筒照得地图发亮,越亮越糊涂,一圈圈一段段的等高线,天书无疑。 “太君,俺,俺看不懂。” “蠢货。”坂本悻悻然收回地图。 “茅滴,带上两名士兵看好他,别让他走丢了。” “是,太君。” 第039章 穷追紧咬 惊喜与惊吓是人生道路上的一对常客。天未亮,牛十三等人又开始亡命之旅,花了几个小时爬上山头,顿时傻眼,只见自脚下的山坡至对面的山坡一片黑灰色,过火的黑灰色,树木光秃秃,凄凉默立。显然,前几天这里闹了一次山火,火势蔓延至他们的脚下就遇到暴雨。 天绝人路——没有茂密的树枝树叶,没有一人多高的草本植物丛,无遮无掩。继续向前等于送死,被鬼子当活靶子打。鬼子的枪法不是盖的,哪怕隔着三四百米也一打一个准。 站山远眺,西侧深坑断途,右侧陡峭山体拦路,山体峭壁像刀削般笔直,且高耸,延绵数里地。 怎么办?前途渺茫;左转,死路一条;右转,走投无路。 牛十三回首看看身后,又看向魏国书。正好,魏国书的动作与他不谋而合。 俩人同时点头:一线生机在后路。 至少一路走过来的地方树木茂盛,藏起来,鬼子未必能发现,而且鬼子绝对想不到他们会折返。 这是一场豪赌,以生命为赌注的豪赌。牛十三匆匆整理一下脚印,包括越过左转给鬼子留下蛛丝马迹,而后砍一段枝叶倒拖着回赶,追上小马等人。 时间有限不容多想,四人分散趴伏在不显眼的草藤下。 刚躲好,来路方向便有动静,强烈的早午阳光透入树林,一个个黄色身影闪动明灭。 鬼子,是鬼子。鬼子拉出一道宽50米的散兵线推进,速度时快时慢。 近了,近了,刺刀挥割穿刺草叶的声音清晰入耳。牛十三心跳加快,不巧,一名鬼子前进的延长线与他重叠,明晃晃的刺刀渐渐逼近,20米,15米,10米……两米,一米,半米,最后时刻,心脏跳到了嗓子眼上…… “嗨,这边!” 鬼子的皮靴就在牛十三的脑袋边一个巴掌远的地方停下,接着一个小跑,跑向声源。其余鬼子亦然。 见鬼了? 牛十三稍稍抬头观察,三十多步外,一伙鬼子蹲地研究着什么。 谢天谢地,是脚印,山林地下的腐殖土这一处那一处,前夜又下了一场大雨,泥泞不堪,踩中了,脚板就深陷进去,抹都抹不掉。看来鬼子不笨,知道追踪这个。也幸亏鬼子自作聪明,要是一直以散兵线队形前进,今天就挂这里了。 鬼子找到脚印后,如获至宝,上百人奔跑上山。 “快走。”牛十三从草丛里跃起,跑过去扶起魏国书,背起他急匆匆与鬼子背道而驰。 时间就是生命,相信鬼子到达山顶后很快就会醒悟,现在每多走的一步极有可能成为未来的生死线。 脚下生风,耳边蹭刮树枝树叶,气喘吁吁。上天保佑,与鬼子越来越远了…… “小,小牛哥,换,换,俺来背。”小马紧跟在牛十三身后。 “前,前面。” 牛十三还能坚持,打算通过眼前这片野生棉花地再换。 哗啦,不经意间穿出了棉花林,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但一股浓郁的粪便恶臭迎面扑来,恶心。 今天,老天爷似乎要将惊吓到底,棉花林后瘫了一地的伪军。 “不许动,谁动打死谁!” 魏国书战场经验丰富,反应最快,第一时间从牛十三背上跳下,猎枪指向敌人,枪口飞快移动阻吓蠢蠢欲动的家伙。 牛十三挥动砍刀,就近夺过一名伪军头目的驳壳枪。小马和田有余慢半拍,可终究比伪军快一点,也各夺了一支步枪。 “狗翻译和潘驴邓在哪?滚出来!” 牛十三一点也不怕,凶神恶煞怒喝。对他而言真是冤家路窄,正好趁此机会了却恩怨。, 茅于士不在此间,潘驴邓在,正在当中蹲坑拉稀。 哎哟哟,俺怎么这般倒霉?潘驴邓脸色惨白,昨夜喝泥坑水,伪军全队拉稀,直拉得腿脚无力,他也不例外。坂本以担心痢疾的传染为借口把他们当包袱甩掉扬长而去。 当时潘驴邓还暗自高兴,离开鬼子未必是坏事,至少可以好好歇歇,却没想到后果更糟糕,毫无征兆地煞星从天而降。 “牛十三!”魏国书赶紧劝住,转而对一众汉奸呵斥:“想活命的把枪放下,滚!” 汉奸们愣住,你看我我看你。 “还不快滚?!” 潘驴邓第一个跑,拉着裤头飞奔,头也不会。接着,呼啦,两百多号人效仿,作鸟兽散。 “走,走,快走,有余,拖牛十三这头犟驴走!” 跑了一盏茶功夫,“砰”枪响,狗汉奸改不了吃屎,偷偷带走枪支向主子报警。 毫无疑问,鬼子很快就会转头追上来。 “砰,砰” 忽然,几颗子弹乱七八糟地在头顶掠过。 无语了,实在无语,老天爷安排的第三重惊吓——伪军之后,他们逃命的前方,吕家护院队拦路。 原来吕家护院队更不堪,拉稀情况比伪军严重,落在最后。虽然战斗力低下,枪声稀稀落落,弹道相去十万八千里毫无威胁,可牛十三他们现在是一刻也耽搁不起。 前有恶狗,后有恶狼,贼老天赶尽杀绝的节奏啊。 “这边,跟俺走。” 危难时刻,牛十三选择向东,退向峭壁绝路。无奈的选择,可有什么办法呢?下了山,与峭壁山体两山之间的山沟树木茂盛,那里,凭借地形应该能多拉几个鬼子陪葬。 第40章 山洪 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前一刻艳阳高照,下一刻乌云密布,狂风雷鸣。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对于逃亡的人而言,一切与他无关,即使天崩地裂,他所要做的事雷打不动:逃,逃,还是逃。 牛十三退到了两座山之间的沟底。沟底宽窄不一,宽的有两三里地,窄的数十米,地形出人意料,腐土与积水交错形成一窝窝水潭遍布的奇观,水潭深的齐腰,浅的淹踝骨,水面漂浮着各种树叶浮木,还有些许小动物尸体,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腐败气息。 山沟的一面有鬼子追兵,另一面的山腰遍布峭壁,鬼子意图明显:逼他们登上对面的绝路。 无论如何不能遂鬼子意,只好顺着沟沟的延伸脉络走下去,见步行步。 伴随“哗哗”出入水声和“滋滋”陷入泥泞声,牛十三背着魏国书深一脚浅一脚走着。小马与田有余断后,交替掩护跟上。身后不时出现惊飞的鸟儿,回荡嚣张的吆喝,鬼子,鬼子疯狂了,拼命了,每个人的心里分明感觉到追兵的步伐,近在咫尺,百步,两百步,冰冷的数字毫无意义,现实是只要稍微放慢步伐半柱香功夫,对方的子弹就能撵上。 “巴沟——” 又一颗子弹追魂而至,闯过重重枝叶,“噗”的一声钻入前方的泥泞,溅起点点泥浆。 牛十三咬紧牙关,步子迈得更快。 “牛十三,放下我。” 魏国书第n次拒绝当包袱。 轰隆隆! 连串惊雷淹没了牛十三的拒绝。 酝酿多时的雨点终于砸下,噼里啪啦,只一瞬间,大地一片白茫茫。 好了,老天总算公平一回,雨帘蒙住鬼子的视线,雨水冲刷脚印痕迹。 不多时,沟底积水水位升高完全吞没所有露出的土地。但没有人在意,或一门心思逃亡,或专心致志追杀,双方的注意力都钻入了牛角尖。 雨越下越大,感觉全世界俨然变成瀑布,老天要把千万年的雨水一次下个够。牛十三磕磕碰碰转过一个狭窄的拐角,扑通,体力不支,连带魏国书一起掉进水潭里。扑腾几下,喝了几口水,最后阴差阳错咬住一只浸泡得发涨的山鸡。 呸,呸呸, 牛十三狼狈抹去嘴角的鸡毛,吐掉恶心。 忽然,愣住,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离开沟底,快,离开沟底!”疯叫,鬼魂附体似的疯叫。 叫声充满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尤其“沟底”二字,像电流一样闪过另三人的耳膜,大脑,心脏。都是山里人,此刻任何解释都显多余,牛十三说得对,往高处走就对了。 四人互相搀扶,蹒跚挪向最近的山脚,没错,最近的,不管什么峭壁山还是无遮掩的荒山。 沟底的水位正以惊人的速度在抬升,眨眼间,最浅水位已触及膝盖,普遍涌到了裆部。 生活差异决定认识,左右行动。坂本意识到危险时,已然比牛十三迟了半分钟,那时,牛十三等人刚好爬上陆地,而他,还有他的大半个中队,还在沟底正中间泡着水。 “快,上岸,上岸!” 暴雨面前,坂本不得不放弃那一份执着,向死神屈服。 一众日本兵如蒙大赦,齐刷刷向最近的陆地连走带游过去。 只是,谁也没想到死神会来得那么快。坂本还差几步才登陆时,一阵绵绵不断的“轰隆隆”声从上游方向传来,由远及近。 不是打雷,是大山的咆哮,沉闷咆哮,初时感觉遥远,然而这种想法很快支离破碎,远近是相对的,速度才是关键。随着那咆哮声迅速占据耳膜,坂本甚至怀疑有几十架飞机正全速朝他冲来。 “山洪!” 尔丹保长绝望惨叫。 山区连场暴雨必然导致山体滑坡,滑坡制造堰塞湖,年年如此,程度轻重的区别而已。今年夏季雨水偏多,在此之前已经下了好几场倾盘大雨,牛十三不知道,坂本不晓得,尔丹保长也不清楚,在他们北面上游十多公里的山脉山腰处早已生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堰塞湖,堰塞湖经过前天的雷雨后几乎达到爆发临界点,今天的暴雨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区区数分钟雨量就致使决堤。 坂本不笨,反应也不慢,在尔丹保长惨叫之时做出了求生动作:快步淌水靠近一棵大树。 上树。 那一刻,百十小鬼子化身猴子,统统怪叫着上树。 水位急速上涨,坂本一边爬,水浪一边追拍他的脚踝,轻松吞噬他的努力。 坂本感觉脚踝被人抓住了,气急败坏低头。只见一颗脑袋从水里冒出,尔丹保长的面孔,惊恐无状的面孔。 “救我,太君,救俺!” 尔丹保长的身体漂浮在湍流里,仅靠一只手拽住坂本的左脚脚踝才没被冲走。 “八嘎,放手!” 坂本奋力踢脚,企图甩掉他眼里的奴才。 “太君,救我,我,我,忠心,对,对皇军忠心耿耿,”尔丹死死抓住救命稻草,一边呛水一边苦苦哀求。 坂本没办法,腾出一只手抽出武士刀,刀尖高高举起, “不,不要——” “咔嚓” 湍流某处闪染一团血红,昙花一现便散开,消失。尔丹保长也消失了,不着痕迹,仿佛世间从没存在过这么一个人。 痕迹还是有的,在坂本的左脚脚踝上,一只手,一只带着生命诉求的大手,紧紧与他的脚踝相连,任凭坂本撕扯始终纹丝未动…… 轰隆隆。 大地颤抖,气流与水流共舞,冲击万物,开始时水流与空气参半,几秒功夫就全是水流,与万千消防枪集体喷出的水龙别无二致,可怕的山洪前锋杀气腾腾他降临,裹着数米高的浪头打着卷高速冲来,冲过…… 洪峰中心,无坚不摧,巨石如离弦之箭飞滚,树木彷如朽木般折断,即使洪峰边缘,也是大量树木腰折。上树的日本兵有的抱着折断的树干飞流而下,有点被水浪冲落水,被浪头打下水底压在水底…… 坂本可谓既倒霉又幸运,倒霉自不必说,幸运,是堰塞湖规模有限,他所栖身之大树堪堪熬过腰断之力,涌动的水浪冲掉了他的裤子,却冲不走他顽强的求生意志。 山洪骤来骤去,洪峰过后,水量减少大半。坂本心有余悸,迟迟不敢下树。 仓惶环顾周围零落的树木,基本每棵树树梢上都有一名士兵,大致估算了下,不满百,也就是说少了五六十人,整整一个小队。 第41章 噢,混蛋,是翻译官 没有张屠夫照吃带毛猪。 尽管坂本没有回防,老龟田还是出发了,一个中队的兵力对半分,一半留守,一半跟随他护送藤井秀一行前往无名谷。 到了谷口,遇见埋伏在那里的吉野中队,老龟田当下下令取消埋伏,两队合作一队浩浩荡荡入谷驻扎。倒不是害怕游击队拿他怎样,几条漏网之鱼掀不起什么浪头,只是队伍里有国宝级人物,小心驶得万年船,如果藤井吃了冷枪,晋升美梦有可能就此粉碎破灭。 按照专家藤井的意见,老龟田将驻扎点选在一座山岗上。这样如此增加了不少麻烦,勘探还得下山,可安全,不必怕随时可能出现的毒雾。 老龟田与专家一行并没有上山岗,一直在谷地里游走,查看。自进入谷底后,藤井一直步行,时而仰望两侧高山,时而蹲下看花拔草,甚至抓土嗅闻,放进嘴里品尝,取试纸测试酸碱度。 藤井兢兢业业,走了两个多小时,已经收集上百样品。 “教授,怎样?”老龟田强忍多时,终于按捺不住。 藤井秀似乎很满意,高兴道:“不错,典型的盘地地貌,土壤盐碱度较高,与我的推测基本吻合。就是面积嫌小了点,恐怕规模难以达到预期。” “那,石油,” “呵呵,我也想马上知道答案,可还不行,必须等设备到钻井取样才好说,地层取样,矿物取样,工作很多,没那么简单。” “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白跑一趟,对吧。” “不,教授误会了,我的意思,”老龟田忙解释。 藤井秀并不介意,环指一圈,说:“苍莽大地,井口往哪打?此来就是确定这个。” 说着,命随从从卡车上取下标杆,走出百步,树立标杆做记号。 “现在开始测量。”淡淡对老龟田说道。 隔行如隔山,老龟田一头雾水,想了想,直奔主题:“能否告诉我,到结果出来前,需要多长时间?” “初步数据的话,快则一个月,详细数据则更久。”藤井秀倒也干脆。 老龟田瞪眼,自己想岔了,原以为顶多两三天功夫能搞定,中国那句古话真有智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看来得长期驻兵无人谷了,坂本中队回防之事刻不容缓。 “来人。”召唤参谋西村赤司。 “报告。”刚好,西村拿来电报。电报是山岗驻地那边派骑兵送来的。 老龟田一瞧,怒火冲天。 电报来自坂本的电报组,电报直言,坂本中队失踪,超过36个小时杳无音信。 在此之前,老龟田收到过几份电报,有送信骑兵队遇袭和抵达吕家庄的内容,有坂本率队进入山林追击游击队,与电报组分开,未能奉命的内容,还有谷贺少佐去给坂本送信一去不返的内容,当时他都没在意,下克上阳奉阴违是日军的传统文化,这类事情他没少干,回头顶多处罚一下坂本即可,事情发展到现在一发不可收拾,几百号人深入密林不是一件儿戏,坂本是一名出色的指挥官,再怎么狂妄也应该知道保持联络的重要性,36小时失联,那意味着极有可能出事了。 沉思片刻,老龟田决定亲率一个小队去吕家庄。无故折损一个中队,这个罪责谁也担当不起,别还没摸着晋升的八字一撇,就出师未捷身先死,想想切腹之恐惧,双手隐隐发颤…… 巧得很,同一时间,坂本也在惦记着切腹。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经验之谈明显不适用于坂本,付出52名官兵的代价而未能全歼区区五六人的游击队残部,即便活着走出这片深山野林又如何,老龟田能饶他吗? 一座无名山的山腰上,坂本坐在一块青石上发呆。幸存的95名士兵散布周围,一个个筋疲力尽东歪西倒。 “阁下,放信号联络皇协军吧。” 小队长青川期期艾艾说得很委婉。 很没面子,堂堂打日本蝗军居然沦落到要向奴才求救的地步,情何以堪。 若在平时,这是不敢想象的,坂本宁死也不会低下高傲的头颅。此一时彼一时,任何人遭受天灾的无情打击之后,触觉总是迟钝的,脾气指数跌到谷底,具体到坂本身上亦然。 坂本麻木地看了看幸存的部下,映入眼帘的表情几乎一致:垂头丧气。 求救,是唯一路子。因为,不可一世的坂本中队陷入了彻头彻尾的迷路状态,猎犬,地图,还有带路党,统统毁于山洪,没有人能够说出自己的方位,甚至无法分辨东南西北。要命的是,干粮和淡水也被洪水冲走大半,衣衫褴褛饥寒发抖,两个人当中就有一人伤病,或摔断胳膊腿脚,或腹泻,或疟疾,或被毒虫咬伤,枪械大多在洪水中丢失,所剩寥寥,战斗力不足满编时的半成,连自卫保命都成大问题。 山林里野兽出没,虎啸狼叫熊咆,销魂声不绝于耳。没有武器,随时会成为它们的盘中餐。 “去吧。”坂本给出了自己也不相信的答案。 “是,阁下。” 青川少佐暗自松下一口气,真的非常害怕坂本会钻牛角尖暴怒拒绝。 皇协军再怎么不济好歹有枪在手,有枪就可以抵抗猛兽,就可以通过打猎获取食物,再说皇军亟需扛扛抬抬的劳力,否则数量众多的伤病员只有一种命运:自生自灭。 青川少佐挥挥手,示意掌管信号枪的士兵行动。 士兵走到相对开阔地地方,朝天发射。 一颗红色明亮醒目的曳光弹冉冉升起。 “长官,你说皇协军会来吗?” 信号兵弱弱问道。 曾经,在日本兵眼里一文不值、令人讨厌的伪军忽然变得是那样的亲切,恨不得马上遇见。可是,中午尾追游击队进入沟底时,坂本压根就没理会潘驴邓所部,没打任何招呼,指望胆小怕死的伪军们主动来搜救,难,不是一般的难。 “哼,他们敢?” 青川很了解汉奸奴才的心态,这些人怕死得要命,危难时向皇军靠拢寻求支持是本能,当然,若让他们知道坂本中队的情况那就另当别论。 “太君,太君,” 仿佛是为了照顾青川面子,树林远处恰到好处地传来急切的呼唤声。 悦耳啊,天籁之音。不愧是蝗军的忠心奴才,见信号即来勤王。 所有大小鬼子竖起耳朵张望,期待曙光降临。 安静了一会,树林里出现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 “太君,太君,可找到你们了!”哭丧声。 噢,混蛋,是翻译官茅于士,孤零零一人。 第42章 卵坏了 当老龟田急匆匆赶抵五王旗时,坂本中队的失联时数已高企至50小时,超过了两天两夜。 战争体系当中,因为各种原因,部队成建制走失乃常有之事,只是失踪两天两夜的案例比较罕见,考虑到坂本不是执行秘密穿插迂回任务,派士兵回来报告事态发展并非难事的现实,老龟田难免忧心忡忡。 根据吕家掌门人吕通的报告,坂本进入山林后,开始一段路沿途都有留下记号,不过吕通重金组织的猎人搜救队追踪了五座山头之后,发现记号在一片宽广的灌木林前戛然而止,再也不清楚他们的行迹。 “坂本中佐带猎犬了吗?”老龟田想起一个细节。 “回太君,带了,两头。” “不可能,”老龟田一边踱步一边喃喃自语。 吕通眼巴巴地看着老龟田。吕通这个土财主昨天一大早赶到五王旗,本想通过谷贺少佐规劝坂本回师,不料谷贺少佐如西辞之鹤带着电报一去不复返。 “太君,赶紧想办法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听得出,老财主对老龟田寄予了极大的期望。当然,肯定不是为坂本操心,甚至儿子潘驴邓也不算,毕竟他有几个儿女,孙子一大堆,牵动这位老地主神魂的事物只有一个——吕家护院队。可以说,在这个乱世里,护院队是他的胆,是他的魄,没有了护院队,等同脊梁骨被抽掉,要他的命。 这分明是给老龟田找难题,老龟田此行只带来了五十多人,坂本的数百人相对苍莽的山林而言尚且沧海一粟,五十多人又能砸起多大的水花?这么一片山林,莫说一个小队,即便把整个旅团投放进去恐怕也无济于事。 老财主似乎看穿了老龟田的心思,硬着头皮说道:“太君,可否请贵军派一架飞,飞机去瞧瞧?” 飞机? 坂本不禁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土老帽也知道飞机,要知道这年代,中国绝大部分人连汽车都没搞懂是什么玩意。这位土老帽不仅知道飞机,还懂得可以利用飞机侦查。 确实,老财主没见过飞机,可听潘驴邓说过,前几年潘驴邓从奉天城里带回来的报纸刊载有日本空军扫荡东北抗日联军的新闻,配图上就有战斗机。 老龟田陷入沉思,不是他想不到这层,然而他只是一名大佐,欲调动飞机必然得上报申请,那样的话誓必惊动旅团长乃至师团长。纠结正在于此,师团长的亲署嘉奖令还挂在三关镇司令部呢,整个师团的人都听说龟田大佐英勇无敌,一战团灭了三关镇游击队,如今坂本中队的失踪算什么,不是自个打自个脸吗? “阁下,不必麻烦航空队那些高傲的家伙,”参谋西村赤司说,“西村只要一个班和一头猎犬,保证把坂本君找回来。” 符合老龟田再等等看的小心思。只见老龟田点头首肯,然后吩咐吕通:“你马上将各村的青壮集合起来,跟随西村君去搜山。” “太君,听俺说,听俺说,那些个贱骨头出工不出力,多半要误事,还是请一架飞机吧,时间紧迫,他们几百号人,没吃没喝坚持不了几天。”主要还是忧愁坂本把他的护院队吃了。 “混蛋,你敢抗命?”西村三步两下跳到邓通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胸襟。 老龟田示意西村放手,然后对半吊子的顾问说:“请他转告各村,如果明天还没有坂本的消息,我就屠一村,每天一屠,直至找到坂本为止。” 这招绝对狠毒,不怕村民不全力以赴。 此时的山林深处,焦点人物、坂本君正与几名士兵一起围追堵截一只山蛙。 没办法,断粮了,皇协军又迟迟未靠拢,只好自力更生,全中队能动的人都去向大山讨吃的,人手短缺,尊贵如中佐阁下也不得不拉下面子参与行动。 经过一夜的冷静思考,坂本想好了逃生计划:尽量收集口粮,然后带着体力充沛的士兵找出路,如果活着出去了再让人来救援,至于伤病员能否熬到那时,听天由命吧。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认可积极的态度,今天坂本有点时来运转,先是巧遇一棵苹果树,采摘了数十个青涩的小苹果,而后折返临时营地时与一只肥硕的山蛙不期而约。 山蛙是一团跳动的蛋白质,能量高,一只顶十个苹果。坂本喜出望外,扔下苹果追山蛙。 山蛙不甘心束手就擒,在树木和草丛间活蹦乱跳,引得坂本和几名士兵东堵西截手忙脚乱。 比灵活,鬼子显然不是山蛙的对手,坂本几次飞扑均以失败告终,其余人等人仰马翻。 好不容易,坂本与茅干士形成了前后围攻之势。 “茅滴,脱衣服,盖住它。” 昨天的山洪之难茅干士幸运逃过一劫却差点与主力脱离,人迹罕至的山林里,像他这样的人,脱离团队就如同被判死刑,慢慢等死。所以,归队之后,说什么也死死粘着坂本。 茅干士“哦”地露出醒悟状,扯下衬衣,紧张等待坂本把山蛙赶过来。 坂本慢慢前行,山蛙的节奏相应变慢。 “呼啦” 茅干士笨拙一扑。 “抓住了,抓住了!”茅干士兴奋大叫。 砰! 突然枪响。 “噗”,子弹分明冲坂本而来,只是偏了点点,擦着他的脸颊掠过,钻入他身后的大树树干里。 坂本反应奇快,矮身一滚,躲入茂密的草本植物丛里。 砰,砰,砰。 枪声接二连三。 坂本很快看清袭击者的方位,就在刚才他正前方的几块乱石之后,距离约三十多米。幸亏对方的枪法够烂,近在咫尺竟然交臂失之。 听枪声,四五人,与游击队残兵数量吻合,毫无疑问,游击队正在逆转互相的角色。昨天的洪水是一道分水岭,此前,他恨不得与对方面对面一决雌雄,此后,畏而远之。 疲惫之师已无一战之力矣。这一点,狡猾的土八路肯定猜到了。 “巴沟” 危难之际,坂本的卫兵从树后闪出还击,退出弹壳,上膛,一枪接一枪,动作娴熟得叹为观止。 坂本一组6人,带两支步枪,枪手轮流射击,勉强压制对方的火力。 趁此机会,坂本一跃而起猫腰小跑。 “啪啪啪” 对方突然使用驳壳枪凶狠连射横扫。 负责狙击的枪手闷哼一声,倒地。 坂本赶紧捡枪和子弹,依托树木顽强抵抗。可惜有心无力,低血糖的威力开始显现,眼蒙,手抖,屡屡失的。 坂本暗暗着急,形势对他愈发不利,一旦对方明白过来,两侧迂回,那就完蛋了。 人生总受到一个神奇的定律支配,要发生的坏事总会发生,有迟到但不缺席。对手向左侧包抄了,可见那边的树叶有乱动迹象。 “阁下,你先撤,我来对付他们。”卫兵忠心耿耿。 撤,能撤去哪里?他忽然有种悲凉感,山林是他的地狱,却是游击队的天堂,一个饱受煎熬,一个如鱼得水,如此下去,坂本中队的血液迟早流光殆尽。 “砰,砰” 冷不丁,左翼传来稀稀拉拉的枪声。经验丰富的坂本立刻辨出那是汉阳造,还有老套筒。 这地方不会有国军,那么只剩一种可能:皇协军。 枪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 “消灭……打死……重赏10个大洋!”隔着重重树木飘来潘驴邓虚张声势的吆喝。 天蝗保佑,是皇协军,皇协军来了! 潘驴邓的皇协军堪比战五渣,不过胜在人多枪多,潘驴邓部众加吕家护院队近三百人,声势浩大,硬碰硬的话,游击队人少,纵然个个好汉猛龙也徒唤奈何。 “太君,太君,俺来了!” 潘驴邓远远地向坂本挥手致意。坂本一看,感动得热泪盈眶,患难见忠心啊,都在考虑是否该收回准备给他的绿帽了……可是这时,他又看见了部下青川少佐,青川少佐小组五人,像保镖一样与那个潘驴邓如影随形。 一个狗血情节瞬间涌上坂本的脑海:青川小组外出寻觅食物撞上潘驴邓的大队人马,然后用枪逼着他“救驾”。 他非常确定情节不会错太多,既然潘驴邓人在附近,必定看见了昨天的信号,见信号不开枪回应,其心可诛,今天又怎会主动来相救呢?他宁愿相信是青川“武谏”的功劳。 必须膺惩。 坂本心恨牙痒痒。袭击者且战且退,枪声渐弱渐远,他气呼呼站了起来,拨开比他还高的草本植物冲向潘驴邓,刚想“八嘎”怒骂,大腿一热,感觉有暖流流淌。 “来人,快来人,太君受伤了!”潘驴邓尖叫。 坂本下意识低头瞧去,立刻蛋疼,中流弹了,献血染红两条裤管,中弹处,不偏不倚两腿之间…… 第43章 飞鸡 纸张焉能包住火。老龟田隐瞒战情的企图终究是一厢情愿,在无名谷勘探石油这么惊天的动作,上司岂会无动于衷。自收到专家组开赴无名谷勘探的电报后,驻扎在通辽城的八重与光旅团长便坐不住,在其参谋长怂恿下以视察的名义,带着卫队不远千里开赴偏僻的三关镇。 旅团长突然造访老巢,而老龟田远在不相干的五王旗。馅,便是如此暴露。 啪啪! 一个中队莫名其妙失踪不是小事,老龟田赶回三关镇司令部的伊始,八重与光的怒火化作左右开弓印在老龟田的脸上。 愤怒是觉得部下没脑子,电报里,老龟田一再解释坂本中队围剿的是游击队余孽,小股部队。但是既然是余孽,区区几个土八路又何须劳师动众,勘探石油是战略层面的事情,消灭游击队是战术层面的事,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将军阁下,我已经派出千人搜索队,相信很快就有消息。”老龟田硬着头皮试图平息上司的怒火。 “八嘎!” 又赏一记耳光。 “指望你的搜索队,等着给坂本中队收尸吧。” “是。请,请将军明示。”巴掌的力道毫不留情,老龟田痛得嘴角直抽。 八重与光没好气应道:“来的路上,我已经联系驻通辽航空队了,佐佐木大队长同意派出一架侦察机。” “将军英明。” “哼,还不快滚去五王旗?” “是,将军阁下。” “等等,” “请将军阁下吩咐。” “你安排下,我要去无名谷。”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心如此,古今中外,概莫能外。老龟田会打算盘,八重旅团长也想沾无名谷的光。 另一方面,深山老林里,牛十三正在为坂本设置新的陷井。 由于牛十三的警觉,山洪并没有给他们造成伤害,相反,他们还因此受益匪浅,拾获不少慌不择路的野兔、蛇和蛙等猎物。正是借助这些猎物的营养,他们才能追踪到鬼子残部并打了一场伏击。 可惜,新生的游击队严重缺乏枪战能力,无论是枪法、战术还是人手,结果功亏一篑(从他们的角度看去,未能看到任何战果),还差点让伪军咬了一口。 牛十三不甘心,通过一天一夜的跟踪,他看出了鬼子的疲态,此时无疑是消灭这伙鬼子的最佳时机,天予不取必遭天谴。 但是,鬼子与伪军合流后,一般作战方式下的袭击机会更加微乎其微。众人经过商议,一致同意走老路——陷井。 于是,牛十三率众绕到了鬼子伪军的前头,在他们可能经过的地方下手。 木签阵经济简单,当然必不可少,此外,牛十三还拿出了个新“菜式”——当头棒喝:用藤绳将一截重达数十斤的木头吊上大树,藤绳的另一头系在地面草丛里的暗桩上,以活结作为触发引信,一旦有人经过绊到,悬在其头顶正上方三米来高的木头就会作自由落体运动。 新陷井威力大,可耗时耗力,摆弄一个需要合三人之力,树下,小马与田有余合作拉绳,树上,牛十三接应吊上树杈的木头,稳固,隐藏,着实花费功夫。 “要是小牛哥的枪法和他的爬树功夫一般厉害就好了。” “真奇怪,小牛哥不是猎人么,枪法怎么还不如我们?” 树下,小马与田有余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着。 “谁说猎人的枪法就得好?”魏国书在一旁削尖木棍,闻言抬头问道。 世人有一个美丽的误会,总以为猎人以打猎为生,枪法一定好。但是他们并没有想过猎人用的是什么枪。猎人所用的枪无膛线,子弹喂铁珠铁砂,弹道飘忽不可靠,所以猎人通常长时间潜伏不动,等待猎物靠近,短距离内一击必杀,或用砂枪,喷射大面积碎弹广种薄收。把猎人当做枪神那是无稽之谈。 “神枪手不是天生的,而是无数子弹给喂出来的,猎人一辈子打出的子弹有国军士兵一年打的多?士兵的枪法尚且分三六九等,不及格的大有人在,更何况猎人。”魏国书笑着解释。 这时,牛十三从树上滑下,说:“树林里树木林立,草丛遮眼,很多时候猎枪派不上用场,而陷井更实用,便宜实惠。关键是安全,猛兽体大皮厚,往往需要好几枪才能打死,在此期间,它们会发疯反扑,俺村每年都有猎人因此而死伤。” “陷井就不会了,比如这个‘当头棒喝’,俺们只需远远看着,等待收获。” “这玩意管用吗?你靠这个打过多少猎物?” 小马不太相信。 牛十三摇头表示收成惨淡。 “俺爷爷说了,老虎黑瞎子反应速度快,这陷井只能打速度迟缓一些的动物,如野猪。俺相信现在的鬼子比野猪迟钝百倍。” 魏国书把削好的一捆木签交给牛十三,说道:“俺支持你。木签阵将鬼子伪军的注意力吸引在地面,当头棒喝突然攻其不备,定然一举成功。” 牛十三信心倍增,接过木签大摆木签阵。 工程快收尾时,鬼子和伪军如期而至。 顺着牛十三目光射去的方向静心聆听,鸟儿的欢叫声逐次减弱。那表明,正有一大队人马朝这边过来。 牛十三等迅速后退,隐蔽入茂密的草本植物丛中。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时间分秒逝去,终于,几个黄色身影的上半身出现在草尖之上,映入眼帘,接着十几个,是伪军,毫无疑问,鬼子在伪军之后。 近了,近了,伪军前锋进入了陷井区。那里有数十个木签坑,尖叫声随时爆发…… 扎死你个狗娘养的! 满怀期待。 “嗡嗡” 天空隐隐震动着牛十三闻所未闻怪声。惊讶间,只听见鬼子在尖叫欢呼,集体右转飞奔,奔向略显开阔的山巅。紧接着,伪军跟着跑,离开近在咫尺的陷井区。 “嗡嗡”声越来越清晰,比汽车马达的动静强劲多了。 咋回事? 牛十三与魏国书面面相觑。 “看,好大一只老鹰!” 小马震惊地仰望天空。 透过树枝树叶缝隙,众人看到了小马口中的“老鹰”。“老鹰”飞得不高,体型惊人,可以看出其翅膀比人还大,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飞机,鬼子的飞机。” 魏国书喃喃说道。 “飞鸡?飞鸡是啥玩意?”牛十三惊奇。 魏国书无从解释,他也是首次见闻,“飞机”二字只是听说而来,有那么点概念。 疑团很快消淡,就在这时,鬼子朝天发射信号枪,一连五颗各色信号弹持续升上半空。 再明显不过了,鬼子在与那只“飞鸡”联络,“飞鸡”上有鬼子! 第44章 灭口? 就平均而言,一个地方的年降雨量总是有数的,平衡的,今天暴雨,雨下多了,那就意味着未来有相当的日子晴朗干燥。三关镇位于满洲与归绥之间,降雨量本就不多,数场暴雨之后,天空连续放晴,骄阳炙烤。 三关镇地区属于半湿润半干旱地带,常常受来自大漠的风沙影响,遇上西风盛行的日子便是黄沙漫天,尘土蔽日。 在松花村通往死亡谷的原野上,一支队伍顶着烈日行进。领衔者,牛十三。没错,他们就是三关镇游击队。相比几天前,他们壮大了许多,人数扩展到了近二十人。 与坂本的较量以对方借助侦察机引来救援队脱险而告终,此后,他们走出山林返回田洼村与老马汇合,并趁胜扫荡附近数村的汉奸势力以及吸收新队员。人多了,武装自然提上议事日程,也自然想到死亡谷里的藏枪。 “说好了,歪把子归俺,谁也别和俺抢。” 田有余一路都在惦念机枪。他身材高大,力气大,挺合适当机枪手,可队伍新进了一个叫“一顿饼”的家伙,五王旗的伐木工,长得魁梧粗壮,论力气,与田有余难分伯仲。俩人仿佛老天安排的一对“亮瑜”,“亮瑜”因才能而斗法,他们因力气而竞争。 “嗨,一顿饼,有人抢你的东西。” 有人起哄。 “谁?谁敢抢俺的肉?俺砍了他!” 或许是因为能量全分配肌肉上的缘故,一顿饼脑袋并不灵光。他参加过吕家护院队,后来吕家那个老财奴嫌弃他吃得太多,每每见到他加饭就大骂:“饿鬼投胎,吃一顿饼,三天离不了井”。他的名字便由此而来。再后来,吕大财主觉得吃亏,随便找个由头一脚把他踢走。 一顿饼投奔游击队的理由让人啼笑皆非,报名之时魏国书问他为什么加入游击队,这家伙老实答曰:跟着游击队有肉吃。 最近关于游击队有肉吃的传言甚嚣尘上,传言源头来自鬼子那边,尽管鬼子刻意保密伤亡情况,可还是挡不住真相从伪军和吕家庄泄露出来,那一战,坂本中队伤亡上百,甚至大魔头坂本中佐也遭到重创,被送去奉天救治。由此,七乡八里的人们都相信了游击队的能耐,并神话之,神话得让鬼子害怕,作为应对,鬼子捣鼓了一个“游击队在深山屯粮屯肉拖垮蝗军的自圆其说”,将战败归咎于粮食不足,而非战之过。 此番死亡谷取枪之行,一顿饼暗暗认定了是到山里的秘密仓库拿干肉,道理很简单,游击队的粮食已无以为继,该是动用储备的时候了。 所以一听说有人和他争,便先入为主以肉为先。 “闭嘴,想要枪吃肉,统统给老子闭嘴。”牛十三怒道。 游击队有纪律,出发之前魏国书一再强调行军途中严禁擅自说话喧哗,谁知路才走一半,已发生十多次破坏纪律的事情。 “同志们啊,要记住,你们现在是游击队的一员,不是乌合之众,更不是土匪。铁的纪律是我们打胜仗的基础,破坏纪律等于自我毁灭,别以恶小而为之,千里堤坝毁于蚁穴……” 魏国书坐在一辆独轮车上,由小马推着,一边随队前行一边语重心长。 “教导员,你的话文绉绉的,俺是土老帽,听得一塌糊涂。俺就想知道啥时候有肉吃,俺饿得厉害。”一顿饼傻呵呵笑着,摸着脑袋。 “大饭桶。”小马嘀嘀咕咕。 魏国书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个窝窝头。 “给,吃吧,吃完好好行军。” 一顿饼二话不说,抢过窝窝头塞入嘴里。 队伍回复安静,继续在草丛与树林间默默行进。又走十多里路,时候临近正午,骄阳毒辣,西风卷着沙尘起扬,魏国书只好传命避入树林休息。 “饿死了,饿死了,” 一顿饼叫嚷着,那是一种饿得发慌的抱怨。 牛十三皱眉,走到魏国书身边,靠树坐下:“这吃货能把俺们吃垮了,俺都要怀疑他是不是鬼子派来的杀手锏。”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一顿饼同志力气大,砍树利索,协助你制造陷井工作方面绝对是一名好手。” 在接受一顿饼入伍方面,牛十三与魏国书存在分歧,分别看到他的优缺点。 “粮食怎么办?这家伙一个吃三个人的份。” 魏国书瞥一眼几棵树外的一顿饼等队员,说:“俺想好了,队伍一分为二,俺领一队在各村活动与鬼子周旋,你领一队进入山林狩猎筹备粮食和训练,半月轮换,” 砰!砰! 树林外的枪声打断了俩人的谈话。 “教导员,小牛哥,”负责放哨的田有余跑了回来,神色紧张,“马,马,俺听到了马蹄声。” 骑兵。 这也解释了枪声为何不是三八大盖特有的“巴沟”,鬼子骑兵用的是骑兵步枪,枪身较三八步枪短,故而声音特征相异。 众人纷纷移到树林边,凝神观察,大地起伏,茂盛的植被遮挡视线,侧耳倾听,西风吹动的树叶婆娑和砂子撞击摩擦万物的声音背景主宰耳膜。 牛十三趴下,耳朵贴着地面。 果然有马蹄敲击大地的“咚咚”声。听音辨势,不止一匹。 砰,砰! 又听见枪声,清晰的枪声。 “快看,那!” 新兵二楞指着死亡谷的方向兴奋大叫,被魏国书一把拉倒。 “准备战斗。没有命令谁也不许动,不许开枪。” 魏国书非常担心,重新组建的游击队根本没有资本与鬼子正面对战,尤其是机动能力强的骑兵。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骑兵来了,一骑在前,五六骑在后,从距离上看得出是一追一逃之势,从服装颜色看更明显,前者灰色,后者皆为黄色。灰色骑士弯腰贴着马背冲树林而来,显然是打算借助树林地形脱逃。 砰!砰砰! 追兵不断射击。 噗。 灰色骑士功亏一篑,在树林边落马。而战马擦着树林边缘飞奔,远去。不多时,追兵匆匆经过牛十三等人眼前,看清了,确实是鬼子。由于风沙蔽眼的缘故,鬼子骑兵并未察觉所要追杀之人已然落马。 待鬼子骑兵消失在扬尘里,牛十三招呼田有余冲出树林查看落马之人。落马者背部中枪,血流不止,俩人合力将他抬入树林。 经过询问得知伤者是一名商队的保镖,在准备进入死亡谷之时遇到鬼子,鬼子重兵封锁了死亡谷谷口,不问缘由对靠近者展开无情杀戮。该保镖所在商队几乎当场死伤殆尽,仅他一人冲出凶猛的火力圈,然而鬼子骑兵穷追不舍,非要将他杀死不可。 杀人灭口? 四个字闪过魏国书的脑海。 鬼子为何要杀人灭口? 还没来得及细想,远去的马蹄声折回。看来鬼子已经发现逃跑者不知什么时候落马了,回头寻找。 第45章 好计策 死亡谷东南谷口,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血腥气息,西风漫卷卷不尽,一股股,一缕缕,去还来,无穷无尽。 覆盖大地的纯绿悄然点缀片片猩红,那是鲜血,一支打算冒险取道死亡谷的商旅的鲜血;那是屠杀,上百条人命瞬间惨死的屠杀。 西风号呼,仿佛无辜亡灵的哭泣,控诉。 这支商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比起死亡谷本身,法西斯强盗更可怕。他们像狗一样被杀死,然后像狗一样被埋葬,埋入万人坑,连最后的一点点尊严都荡然无存。 在距离谷口两里地的荒野上,杀戮者早预备好了一个直径十米深五六米的大坑,商旅的尸体被抛进去,一具叠一具,一层叠一层,悲凉而恐怖,更为触目惊心的是,几头狼狗在大坑边嗷嗷叫着撕啃一具年轻女子的尸体,边上,几名鬼子官兵一边抽烟一边鼓掌,哈哈大笑。 作孽者并不知道,此时远处的草丛里正有十数双愤怒的目光注视着他们,臆杀着他们。 “狗日的小鬼子,俺日他十八大祖宗!” 非人的一幕沸腾了一顿饼的血液,年轻人差点就冲上去与鬼子拼命,幸亏魏国书盯得紧,及时拉住了他。饶是如此,一顿饼仍不甘心,拳头紧握猛砸泥土。 “不是鬼子,是满洲骑兵。”魏国书纠正。 不,不是鬼子? 众人疑惑,明明穿着鬼子军装,怎么就不是鬼子了? “瞧,那面黄龙旗。” 魏国书遥指万人坑对面的树林,树林边有一座新建的木质结构瞭望塔,塔顶悬挂一面黄龙旗,鲜艳的旗帜迎风飘扬,旗帜上的那条黄龙异常醒目。 牛十三刚才去侦查过那片树林,但无法靠近,树林里有许多帐篷,俨然是敌人的营盘,据目测,里面至少驻扎两百来人。 “鬼子不都是膏药旗吗?” 新兵二愣摸摸脑袋。 “对,膏药旗。但这里没有膏药旗,只有黄龙旗,黄龙旗是满清的标志。” “满洲骑兵?” 牛十三一点即通。 九一八事变后,鬼子在东北扶植末代皇帝溥仪复辟,建立所谓的“满洲国”,并且在东三省实行皇民奴化教育,其中,组建的“满洲”军是皇民化重点之一。虽说“满洲”军在本质上与伪军并无区别,但是,经过多年的皇民化洗脑荼毒后,其皇民认同感极高,较之关内的伪军更凶残,嗜血程度与鬼子几乎一样。 “满洲”骑兵是“满洲”军的主力军种,经常随鬼子扫荡,烧杀抢掠,臭名昭著。 这时,奉命去谷口探路的小马和田有余返回。与牛十三的树林一行如出一辙,他们根本没法接近谷口。 “姥姥的,离谷口两里地小鬼子就五步一哨十步一岗,蚊子都飞不进去。” 小马悻悻然。 “糟糕,鬼子一定是发现了俺们藏在谷里的干肉。”一顿饼大为着急。 魏国书没理他,转问牛十三:“还有其它路进去吗?” 牛十三想了想,摇头。 魏国书想起什么,问小马:“他们挂膏药旗还是黄龙旗?” 答:“膏药旗。” 魏国书皱眉沉吟:小鬼子两路人马重兵陈守谷口究竟想干啥?难道谷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也许,”牛十三没注意到魏国书的神情,遥望谷口方向那如刀尖直上云霄的山峰,忽然幽幽说道:“俺能爬上去。” 三关镇,鬼子司令部,地狱式阴霾笼罩,凄厉痛不欲生的惨叫声与嗜血的狼嚎声久久回荡全镇,闻者无不毛骨悚然。 伴随着鬼哭狼嚎,街道各处响动着“悉悉索索”和“叽叽喳喳”。连镇里的耗子都形成了条件反射,每每此时,从四面八方汇聚,堵塞下水道,只为追逐血水肉沫。 “杀!” 隔着一堵高墙飘出老龟田变态的喝声。 墙内的大院里,一名无辜的五王旗村民惨叫倒地抽搐,哀嚎。老龟田砍断了的一条手臂,令他痛彻心扉。 老龟田双手握着尚在滴血的武士刀摆造型,勤务兵在他身边绕来绕去,时不时按快门留影。 老龟田觉得差不多了,示意勤务兵递过白手绢。白手绢往刀锋一抹,擦拭掉一团血迹。 就在白手绢落地时,老龟田身后蹿出两条狼狗,朝断臂的村民扑去,撕咬。 村民的惨叫声徒然拔尖,满是恐惧音符,挑战人类与生俱来的恻忍极限。 然而,在场的鬼子无一为之动容,或饶有兴趣,或麻木地看着。 “大佐阁下,”参谋西村赤司双手接过老龟田的武士刀,小心翼翼问道:“剩下的原木还继续吗,还是让士兵练刺刀?” 鬼子口中的原木即被抓来的无辜村民。五王旗山林一战,坂本中队减员过半,老龟田的怒火无处发泄,遂报复当地平民,胡乱抓了百余人关进大牢严刑拷打,当然,他也知道套不出啥有价值的东西,也知道五王旗的村民与游击队无瓜葛,可他就是要杀人,杀人泄愤,洗刷游击队带给他的屈辱,洗刷上司责备处罚的屈辱。 又或许他感到了穷途末路,上司限令他十天内消灭三关镇游击队残部,清除无名谷油田的潜在威胁。这些天较量下来,老龟田有一种无奈感,如果说强大的日军是大象,那么三关镇游击队残部即有如蚂蚁,大象踩蚂蚁,谈何容易。 无奈无能的本后就是杀戮,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戮。 “还有多少?”老龟田懒慵慵问道。 “二十二。” 一连三天,老龟田每天从监牢里提取25名村民,前三人由他亲手砍劈,余下的让坂本中队余下的官兵练刺刀。 老龟田哼哼,挥挥手。 西村赤司会意,转身叫嚷,接着一队日本士兵押着哆哆嗦嗦的村民入场,依次绑定在一根根木桩上。木桩上沾满了一层凝固变黑的人血,每到一根木桩前,黑压压的苍蝇“哗啦”惊飞乱舞。 “太君,饶命,饶命,咱们都是良民啊,” 村民们苦苦哀求。 这时,潘驴邓从院外进来,跟在一名日本军事顾问后面。 “大少爷,大少爷,救命,救救俺们,” 一见到潘驴邓,村民们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五王旗与吕家庄是姻亲关系,潘驴邓的母亲便是从五王旗出嫁,论血缘攀关系,五王旗的一半的家庭与他沾亲带故。 “太君,太君,刀下留人,俺有到对付游击队的法子。”潘驴邓人还没走到老龟田面前便急匆匆嚷嚷。 老龟田瞧见他肚里的窝火一下子成熊熊燃烧之势。挖坟垒骨以为诱饵之计出自潘驴邓,结果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连累他失去护卫无名谷的职责,不,应该是荣耀,是军功。现在,因为坂本中队的惨败,这份足以帮助他往上爬的军功旁落到了旅团长的亲信手里,无名谷的警卫全部换成旅团部直属部队,与他毫无关系,侄子之死算是白死了。 怨怒归怨怒,老龟田自己多少也清楚,错不在潘驴邓,急功近利的坂本才是罪魁祸首,所以,他也没有好脸色给潘驴邓。 “太君,俺想到一个好办法了,保管能够砍下牛十三的脑袋,不费咱们一兵一卒,” 啊—— 惨叫。 潘驴邓一个激灵,回首,只见刺杀场那边,一名鬼子端枪弓步刺杀,刺刀扎入了村民的肚腹。 此时,老龟田仍未表态,丝毫没有制止的意思。 潘驴邓知道老龟田不相信他,于是赶紧兜出他的计划:“太君,俺,俺想举办一场猎人大赛,广邀天下豪杰参加。” “猎人大赛?”老龟田眼前一亮,一副接近真相的模样,兴趣盎然。 “牛十三猎人出身,知猎人者莫若猎人,对付猎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以猎人制衡之。” “哟西,你的意思是选出最厉害的猎人去袭杀牛十三?” “太君英明。” 潘驴邓点头哈腰,同时不忘偏头偷瞥刺杀场。 老龟伸手示意部下停止杀戮。 “你确定他们愿意为皇军效劳?” 三关镇地区确实有许多像牛十三一样的猎户,只不过,他们对蝗军并不感冒,若能招揽的话,他们早加入伪军了,何必等到现在。老龟田担心他们根本就不会来报名。 “以太君或吕家庄的名义或许不行,” “纳尼?” “哦,俺的意思是,是他们不配,不配。俺打算以五王旗的名义举办一场民间赛事,重金悬赏前三甲者,如此不愁他们不入彀。” “五王旗,哟西,说下去。” “只要他们来,俺的人就会查明他们每一人的底细,然后把他们的家人抓来以为人质,若想家人平安,拿牛十三人头来换。” 老龟田紧紧盯着潘驴邓,眼神凌厉:“你,想免除五王旗罪民的死罪,故意糊弄我?” “不,不,太君知道的,俺一向对皇军忠心耿耿。选五王旗,是,是因为这个村完全在俺的掌控之下,其它的俺不放心。” 老龟田收起了阴鹜色,哈哈大笑:“没错,潘君的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好,好,好计策!” 第46章 取枪 死亡谷谷口的山脉远远望去像经过刀削,雄奇险峻,其实翻越的过程并没有想象般困难,一座座高耸笔直的山峰之间并非完全绝路,借助绳套和高超的攀岩技术,牛十三花了半天功夫成功闯出一条入谷新路。 每通过一道难关,牛十三或垂放绳梯,或平铺绳索搭桥帮助后续人员逾越天险。如此,他率领的十人组神不知鬼不觉进入了死亡谷。 爬山前,魏国书再三叮嘱白天潜伏,夜间才能活动。牛十三深以为然,鬼子封锁谷口,杀死一切试图接近死亡谷的人员,想必在谷内发现了非常重要,如宝藏或金矿之类的东西。牛十三倾向于前者,开采金矿需要大量劳力,没必要保密,只有价值连城的宝藏才值得兴师动众。 部署在谷口的鬼子不像是三关镇原守军,多半与那支“满洲”骑兵一样,是从通辽城增援而来。从这一点可以看出,鬼子非常重视死亡谷的宝物。 翻过山峰,牛十三没有着急下山,而是停留在山腰的密林里等待夜幕降临。 “重复一遍纪律,老老实实躺着,坐着,没有命令不许说话不许走动,喂,一顿饼,你干啥,造反?” 牛十三强调纪律之时,一顿饼竟然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去爬树。 “队,队长,俺,俺饿,掏,掏鸟窝。” 牛十三无语,头疼。真不想带这样的队员,可是魏国书偏偏要将这家伙塞到他的小队里。 “有余,看着他,别让他把鸟儿给惊起来了。” 一顿饼一脸委屈:“可是,俺真的好饿。” 牛十三没办法,命令他们原地休息后,自个钻入草木间,过了几炷香功夫,带着几根沾满泥土的山药返回。 牛十三用衣服擦掉山药的泥土,递一根给一顿饼。 “这个也给你,别再喊饿了,再饿就啃自己手指。” 牛十三把衣袋里的最后一条烤田鼠腿也给了一顿饼。 “肉!”一顿饼兴奋不已,想拿又不好意思拿,一个劲傻笑。 “不要就没了。”牛十三做收回状。 “谢谢队长。”一顿饼一把抢过,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一口吞进肚子。 众人无话,安静地啃着山药。随着傍晚的临近,牛十三有些心神不宁,忧虑死神再现,如同那一夜,卷着一场大雾来袭。 雾,今夜会有雾吗? 想到这,牛十三凝神感觉风向,又抬头察看云霞。不抬头还好,一抬头吓一跳,头顶上方高空竟然悬浮着一个黑点,具体有多高他说不出,但是反正很高,似乎接近流云了。 那是什么东西?! “飞鸡!” 小马立刻展现他在五王旗山林里的见识,把满嘴“老鹰”的二愣和一顿饼给比了下去。 牛十三摇头。 都不像,老鹰和鬼子飞鸡不可能在天上一动不动。 “.....骗小孩呐,鸡顶多会扑腾几下,飞那么高的一定是老鹰......” 一顿饼喋喋不休与小马争论着。 “错了,错了,都错了,是风筝,有线牵着才能停留在空中。”一个叫大勇的新兵发表高论。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论调,高空的黑点开始下降,就像被扯的风筝一样,倾斜下降,降一段停顿一次,看起来降落点在相邻的山腰处。 牛十三满腹疑惑。难不成鬼子霸占死亡谷是为了放风筝? 随着高度逐次降低,黑点渐渐露出轮廓:热气球。 当然,在山里人眼里,那是大一号的孔明灯。 “人,孔明灯上有人!” 无论是牛十三还是一顿饼,表情均逃不过一个惊讶。 这些对与外面世界几乎无接触的山里人而言太过陌生神秘,完全超越他们的生活认知概念。其实,气球是鬼子气象站的组成部分之一,鬼子勘探人员须长期在谷内工作,不得不时刻提防毒雾。毒气什么时候从地下冒出无法预知也无法预测,但是雾气可以,通过研究大气各层的温度、湿度、气压、风向以及尘埃漂浮物含量便可获得结论、这个气球出现在此的目的就是为了收集中高空的天气数据。 气球降到树梢高度时,小马举枪。牛十三压枪制止。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气球从头顶飘过,回收到临近的山腰。 带着疑惑,牛十三潜伏到天黑。入夜后,谷内先后多处出现火光,火光映亮深邃的苍穹,为他辨路提供参照。 火光,很明显来自于鬼子的营地或工地,牛十三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鬼子构筑如此之多的据点。 不管怎样,他现在的目标是起出藏枪点的武器,至于鬼子想干啥他管不着,也无无力管。 死亡谷地形狭长,中部横亘一条地缝,坐标较为清晰。下半夜时分,牛十三抵达藏枪点。 细节才是难点,枪藏在山麓的树林里,黑灯瞎火似大海捞针。牛十三一连摸索了半里地都没有结果。 “小牛哥,会不会是被鬼子挖走了?”小马忧心忡忡。 “枪不是埋在地里。”牛十三淡淡说道,同时继续找寻。 “不在地下,难道在树上?” “对,全都绑在树枝上,有树叶遮挡着,鬼子肯定看不见。” 聪明的做法,枪支埋在地下容易生锈或机件混进泥沙,绑在茂密树冠的岔枝上就没有这种烦恼,而且不留痕迹,鬼子无从追踪。 小马有些泄气:“这里都是树,树连树,怎么认?” “放心,找到榆树就行了,三棵连在一块长的。” 野生树林品种繁多,间杂生长,三棵相同品种倚为邻居可作为一种特征标识。 “早说啊。”小马振奋,转向吩咐各个队员都去找榆树。 成年榆树树皮粗糙,树干布满疙瘩,黑暗中凭借双手能够摸辨出来。 “小心,慢点,千万别惊动宿鸟。” 这正是牛十三一直没清楚的原因。队员都急于拿到武器,心急容易出乱子,而谷里不知有多少鬼子,惊鸟的鸣叫极有可能导致任务失败。 众人小心翼翼排查,摸索,足足花去一个多时辰才找到三棵比邻而生的榆树。 牛十三选中一棵树,动作很灵活,几下子功夫蹿上了树冠。 悉悉索索一阵,牛十三在树上发出暗号。小马伸手摸了会,触碰到冰冷的枪管,大喜,接下。 是一杆三八大盖,还包裹着藤草。 又过一会,第二杆长枪到手,接着,第三杆,第四杆...... 三棵树的树冠一共藏枪八支,一挺机枪七杆步枪,另有两包衣服包着的子弹和手雷。 取出所有枪支弹药,牛十三已然累得满身大汗,正当准备下树,一阵阵汽车引擎轰鸣噪音侵袭耳膜,无需寻找,突如其来的光线从树林外透过重重枝叶刺激瞳孔。 光线与噪音均一瞬间出现,撕裂静谧夜色。 并非遇到鬼子的伏击,而是遇到了鬼子的秘密基地,就在一里地外。看来此处对鬼子非常重要,没有像其它据点一样点起篝火,若非突然的变故,牛十三或许就错过了。 牛十三迅速下树朝光源靠近进行侦查。 没错,树林外是鬼子的基地,又或者是挖掘宝藏的工地,总之光源来自十多辆汽车的灯光,十多辆运输卡车启动,依次驶出基地,缓缓向谷口方向开去。借助灯光,基地轮廓一点点地展现:这边,一堆堆管杆等机械零件;那边,一顶顶帐篷营房;这边,一个个油罐;那边,一个个水桶;这边,一堆堆原木,原木堆旁有一座环形沙包公事,还有鬼子卫兵和重机枪...... 第47章 鬼头铡 灾祸终于降临田洼村,鬼子沉寂了几天,突然杀个回马枪,把以为安全陆续返村的村民逮个正着,全村一百多口人成为瓮中之鳖。 此番扫荡的主力是潘驴邓所部,为壮胆,带了一个小队的鬼子。 晒谷场上,潘驴邓趾高气扬地在人群前来回踱步,看谁不顺眼,手中的马鞭就甩过去,挨打者痛得呼天抢地,人群里的妇孺受惊吓,哭哭啼啼此起彼伏。 “大少爷,吕队长,俺们真不知情啊,俺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山民,您行行好,饶了俺们吧。” 田保长硬着头皮跪到潘驴邓脚下哀求。 “呸,还不知情?你都不打自招了。”潘驴邓一把揪住保长的胸襟,将他硬生提起来,面对面俯视,唾沫星子直喷。 “俺,俺们也是事后才听说的,” “那你为何不向本队长报告?” 田保长哭丧着脸:“吕队长您不知,土八路好凶,他们公审杀了好多汉奸,不,是,是您的人,连皇军都不是对手,俺们实在,得,得罪不起啊。” “放屁!”潘驴邓一把将它掼在地上,“呼啦”一皮鞭抽过去。 啊—— 惨叫。 带刺的马鞭瞬间撕裂保长左脸颊的皮肤,鲜血流了一脸。 潘驴邓收起马鞭对着全村村民极其嚣张地指指点点:“你们这些穷鬼给脸不要脸,好哇,私通八路,来人,抬上来!” 潘驴邓有一个骇人的看家法宝——铡刀。江湖名称“鬼头铡”,因铡刀上的一个铁铸的青面獠牙鬼头而得名。 铡刀重达八十斤,需要马车运载,每次扫荡潘驴邓都带着它随行,自九一八以来不知以多少同胞的头颅和献血成就其赫赫恶名。 砰。 四名伪军合力从马车上卸下沉重的铡刀。鬼头铡现身,全场为之一凛,寒气急袭脊背,头皮发麻。 “给俺先铡了这个通土八路的家伙的全家!” 潘驴邓皮鞭一扬,直指保长的妻儿。 “不要——” 哭声撕心裂肺。 伪军打仗不行,可对付老百姓却是如狼似虎游刃有余,脚踹,枪托砸,眨眼功夫拖出一名妇人和一名年轻人。 伪军们不容分说,强行将妇人摁在铡刀之下。一人在铡刀一侧揪头发,三人在另一侧按脚和手。妇人徒劳地挣扎,哭喊,哀求,统统无济于事。 “铡!” 随着潘驴邓恶狠狠地挥下马鞭,司铡的刽子手奋力按下铡刀,“咔嚓”,砍瓜切菜的声音,随之一股鲜血从妇人的颈脖喷涌而出,头颅飞出老远,“咕噜噜”滚动,一路滚一路留下一道血痕。 啊—— 保长晕死过去。有几个胆小的村民当场软倒。 伪军们一脸的麻木,骂骂咧咧移走妇人的尸体,又拖那名年轻人上铡刀。 铡刀上的“鬼头”沾染了鲜血,倍加阴森可怖寒气逼人。 “不,不,不要,爹,爹,救俺,救俺,俺不想死,不想死,”年轻人惨叫着。 保长处于晕厥状态,毫无知觉。 “等等,”潘驴邓冷笑道:“先把老家伙浇醒了,这么好看的戏,错过了多可惜。” 一伪军从旁边的井里提上一桶水,当头淋去。 保长从冰凉的刺激中悠悠醒来,很悲哀,入眼的悲剧,妻子的头颅侧歪在眼前,与身体相隔一滩鲜血,而更大的悲剧是,儿子被强按在铡刀下,即将步妻子的后尘。 “不,不,俺说,俺说,俺知道谁是游击队,饶了俺吧,”保长哭嚎着。 潘驴邓哈哈大笑。 俩名伪军架起保长去认人。保长有愧,不敢直面受害人,只要停下,其他伪军便将它对面的人拉出。 田有余田有粮的家人、老马的弟弟全家以及铁蛋的亲属,全部被捕,无一漏网。 潘驴邓走到田大娘跟前,柿子挑软的捏。 “臭娘们,说,你男人,你儿子在哪?” “呸!狗汉奸,小心报应,迟早有一天游击队和你算总账,公审你个狗汉奸!” 没想到田大娘刚烈至此,吐了他一脸口水。 公审二字威力无穷,当汉奸的无不自我代入五家集上的猫儿和癞皮狗,脖子不禁一凉,鸡皮疙瘩直冒。 潘驴邓脸色变幻,黑白交替,终究是熬不过面子,恼羞成怒:“一群刁民,铡了,全铡了,为坂本太君报仇。” “大哥息怒,”伪军中队长之一、潘驴邓的拜把子兄弟王霸小声进谏,“游击队抓不到,抓他们的亲属回去好歹也可向皇军交差。” 潘驴邓哼了哼,勉强算同意,然而怒意却未消,一转头看见田保长,冷笑:“老家伙,你以为供出几个对皇军毫无价值的穷鬼就可以赎罪了吗?说,游击队到底在哪?!” “俺,俺,黄天在上,俺确实不知道啊,”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潘驴邓对空狠甩一马鞭,“铡。” 刽子手又一次抬高铡刀。 “爹,救命,救命啊,” 保长护子心切,双膝一软跪下抱住潘驴邓的大腿:“吕队长饶命,饶命,俺说,俺说,” “哼,一群贱民,敬酒不吃吃罚酒。” “游击队三天前来过,逗留了大概一个时辰就走了,听说是去取枪取肉什么的。” “就这些?”潘驴邓不满意。 “俺知道的都说了,没有半分隐瞒,真的。” “死老家伙,找死,敢耍吕大队长?”王霸一把揪住保长的头发,拔刀欲割鼻子。 “等等,”潘驴邓似乎想到了什么。 “大哥,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老家伙不知道马王爷,” 潘驴邓摆摆手,盯着保长:“你说他们去取枪了?” “是啊,我花了几个窝头才套出那个黑大个的口风。” “那,他们朝哪个方向走。” “西北。” 死亡谷! 王霸也醒悟过来了。 田洼村往西北走可直达死亡谷——段时期龟田晋太丧命的事发地,那次事件中丢失一批枪支弹药,据推测,该批武器可能埋藏在死亡谷里,坂本中队的战报也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最近的几次交手均未见游击队使用日式武器。 结合各种信息来看,田保长提供的“取枪”情报未必是信口开河。 潘驴邓思索一番,决定向同行的日军小队长报告。小队长不敢贻误战机,立刻命人赶去通知无名谷的守卫,同时率本部其余押送田保长回老巢面见老龟田。 鬼子挺有意思,不打招呼不给指示,自顾自行事,仿佛皇协军是空气。 被留下的伪军不知所措愣在那面面相觑。 “大哥,这些个穷鬼咋办,才铡了一个,还有,房子没搜完呐。” 王霸惦记着钱财。 潘驴邓下意识看向西北。 算算时间,整整三天,足够游击队跑死亡谷一个来回,万一这回遇上……. 唉,算了吧,游击队,这年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咱金玉之躯体犯不着和他砖瓦一般见识。 “搜啥搜,没见皇军撤了吗?俺们得保护皇军。走,把穷鬼们统统带走。” 第48章 情报 三关镇地处东北与归绥之间,是重要的交通要道之一,在鬼子入侵之前,这里龙蛇混杂,加上民风彪悍,械斗枪战时有发生。鬼子占领三关镇之后,甚至出现过一次冷枪袭击鬼子司令部哨兵的事件,导致两名哨兵负伤。老龟田性格霸道,干脆一刀切对三关镇实施军事化管理,非原居民者一律驱赶出镇外并严禁进入,无论昼夜,无论日子。连伪军全体都受到约束,包括潘驴邓在内,一律驻扎龙门客栈,没有私人空间。 没有流通就没有集市,没有买卖,镇里的居民平时要添置点什么兑换点什么就必须出镇,在距离小镇两里地的铁树村进行交易。铁树村被屠村后,交易地转移至邻近的柳月村。 柳月村因此迅速趋向繁华,各类店铺、客栈和地摊如雨后春笋般兴起,人流量直逼多年前三关镇的峰值,连三关镇里的鬼子汉奸都常常来凑热闹。 毕竟生活离不开交易,强盗也要吃喝抽。正好,这天翻译官茅于士的香烟没了,又逢心情烦躁,遂出去下馆子,顺便弄几包大前门。 尽管鬼子最近吃了个大瘪,戾气重,但是柳月村依旧人来人往,骄阳下,卖吃的,卖用具的,卖香烟的,吆喝声不断。 茅于士穿行人流中,目标明确。可卖香烟的小孩避瘟疫似地躲着他,让他屡屡扑空。 “真他娘的倒霉到家了。” 茅于士气得牙痒痒,爆发在即。一个月内倒了两座靠山,差点把小命弄丢,现在,连卖香烟的臭屁孩都欺负到他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别让我逮住,逮一个宰一个……咦,那边,那个家伙竟然不跑。 一家卖大饼羊肉汤的草棚前,有个卖香烟的少年,由于是坐在板凳上戴着草帽,刚才一直忽略了。 快步走过去,在少年胸前的摊档上抓起两包大前门。 “承惠三个铜板。”少年懒洋洋说道。 “哟呵,小子,管大爷要钱?知道大爷谁吗?” “知道,大名鼎鼎的翻译官。” 茅于士一愣,好淡定的少年郎,似乎是冲他来。奶奶的,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头。 掏出腰间的手枪。 “好,爷告诉你,爷抽的不是烟,是霸道,懂吗,霸道。再啰嗦就送你进宪兵队吃板刀面。” “板刀面就不吃了,请俺们吃羊肉汤吧。” 身后飘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怒气冲冲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两顶“破草帽”。 正欲发火,只觉腰间被硬物顶住,像杀猪刀。一顶草帽稍稍扬起,露出主人公的庐山真面目。 不禁失声叫道:“啊?你,是你!” 破草帽,正是三关镇司令部悬赏的第一通缉要犯——牛十三。 摊主以为有生意,笑迎上来。 “客官,里面阴凉,里面坐。” 牛十三推一把茅于士,沉声道。 “里面坐。” 于是,两顶破草帽一左一右挟持他走进草棚,靠角落坐下。这时,另一顶破草帽也抬高了,露出半张脸,老相识,饶过他两条命的魏国书。 茅于士一脸的苦瓜相,痛苦道:“两位爷,你们,你们真是太,胆子太大了,这里到处是暗探和皇,不,鬼子。” 正说着,两名鬼子冲草棚跟前走过,还抢走了那个少年郎的所有香烟。 牛十三面无表情盯着那俩鬼子,那揣在短褂内的右手低垂到与裤裆齐平,露出一把利刃:“想拿你的主子吓唬俺们?信不信俺马上剁了他们?” “别,别冲动,信,我信。” 茅于士吓得脸色惨白。对方死活他不管,问题是如此一来就有人见到他私通八路,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想起老龟田的“犬决”手段,不由心惊肉跳毛发悚然。 “两位爷是贵客,今天我请,我请。掌柜的,上三大碗热汤,多放肉,还有三张大饼。” 赶紧切换话题。 “少装蒜,”魏国书低声说道,“你心里清楚俺们为什么找你。” “哎哟,爷,我没干坏事呐,坏事都是他潘驴邓干的,与我无关。”茅于士自诩风雅,见过大世面,以说“俺”字为土气。 “说,人关在哪?” “什么人?” 话刚出口,腰间的杀猪刀紧了下,刀尖刺破衣物扎入肥肉里,生疼生疼。 “哦,哦,田洼村村民吧,我说,真是造孽,那都是潘驴邓干的,他们把人关押在五王旗。” 五王旗? 出人意料,原以为鬼子把人带回了三关镇。 “是这样的,”茅于士继续说,“潘驴邓给老龟田献了一个恶毒的主意,想必你们也听说最近五王旗在筹划一场猎人大赛吧。” “嗯。” “那是潘驴邓对付你们的阴谋。”茅于士露出深恶痛绝的样子。 “阴谋?” “对,潘驴邓说猎杀知猎人者唯猎人也,计划通过遴选天下最优秀的猎人来你们。” 魏国书皱起眉头:“那和田洼村村民有何干系?” “狗日的潘驴邓,他说必须要用真人才能检验猎人们所设的机关陷井的成色,分出高低。” “真人?”魏国书没听懂。 “嗯,就是让人充当猎物,哎哟哟,疼,疼,英雄,冤有头债有主,” 原来此事勾起了牛十三的“人彘”回忆,愤怒之下刀尖捅入了茅于士的腰间肥肉里。 恰逢摊主端上肉汤和大饼。 魏国书劝住牛十三,又对摊主说:“再打包十斤羊肉,二十张大饼。” 啊? 茅于士肉痛。 “楞啥?掏钱啊。”牛十三低声催促。 茅于士无奈,从口袋里抓出一个大洋,依依不舍放到摊主的手里。 待摊主谢过走后,牛十三恶狠狠警告:“想啥呢?你敢讨回那些钱,小心老子剁了的手。” “不敢,不敢。” 俩人斗法着,魏国书却是沉默着,沉吟着。 见状,茅于士试探道:“你们千万不要想着去救人,老龟田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你们自投罗网。” “狗汉奸有这么好心?” 看了眼带着警惕意的牛十三,茅于士赶紧辩解:“我,我是向着你们的,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好啊,欢迎翻译官加入和咱们一起杀鬼子。” “小牛哥,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承认,我胆小,怕死。” “俺看你是想借刀杀人,让俺们帮你除掉潘驴邓。”魏国书一边低头喝肉汤一边幽幽说道。 茅于士眼珠一转,尴尬笑道:“哪能啊,其实,我,我就是看不惯狗日的潘驴邓。你们不知道,牛十三英雄的悬赏令、身份揭露、松花村的伏击、挖坟取骨和挟骨为诱饵一连串坏事都是这王八蛋的杰作……我说的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假,敢叫牛十三英雄您砍下脑袋。” 果然,牛十三听了很生气,拳头捏得“咯吱“直响:“潘驴邓,走着瞧,迟早有一天老子剁了你!” 魏国书没再接下去,忽然问道:“死亡谷那边怎么一回事?” “这个,” “嗯?”语气升高,威胁。 “不,不,不是,这事很诡异,老龟田讳莫如深,还下令严禁所有人谈论此事。” 魏国书一边听一边眯起眼睛审视茅于士的表情。 茅于士被打量得发慌,想了想,接着补充:“对了,中根半寸大佐亲自押送一批物资经过三关镇时,我注意到卡车上装载了大量的机器器械,另外还有发电机,我估摸着,他们可能要在死亡谷采矿。” “中根半寸?” “哦,是旅团部派来的大官,现在驻守死亡谷的鬼子和满洲骑兵都是从通辽城旅团部派来的。或许是你们打惨了坂本中队的缘故,八重与光少将好像对老龟田很有成见。” 接着,在魏国书的逐一逼问下,茅于士透露了坂本中队的伤亡情况以及八重与光给老龟田关于清除游击队的死命令等等讯息。 魏国书将情报一一记在心里,看差不多了,于是打发了茅于士,迅速卷起打包的肉和饼,在小马和田有余的接应下撤走。 第49章 背杀 很久以前,柳月村北以盛产炼钢必须的焦煤闻名,九一八后,鬼子掠夺式疯狂开采,资源终于在前年枯竭。资源告罄,只留下延绵数里的煤矸石场,此地因而获名:十里石场。 传说一座座三人高的黑石堆之下埋葬着无数煤炭工人的白骨,所以一到晚上便出现闪闪鬼火,附近庄家经常被烧个精光,村民深受其害而迁,久而久久之,石场荒废,人迹罕至。 俗人怕鬼,民族战士无惧。此刻,三关镇游击队全体隐藏在石场内。 从死亡谷取枪回来后,魏国书惊闻田洼村一百多村民被鬼子汉奸抓走了,由此,新生的游击队面临一个巨大的挑战:虎口救人。 鬼子放出风说田洼村的村民关押在五王旗,准备在三天后为坂本中队战死的官兵举办的祭奠仪式中处决。 显然,那是鬼子的阳谋,歹毒阳谋,可不管怎样,涉及大量老百姓的生命,游击队必须有所作为。 魏国书与牛十三老马商量之后,决定先到柳月村探听情报再作下一步打算。在十里石场,队伍一分为二,由老马带领新兵蛋子留守石场等待,魏国书则与牛十三等数人走访集市。 集市一行收获颇大,不仅带回了游击队亟需的粮食,魏国书心里也有了个大概的计划。 正与牛十三讨论着可行性,听得身后有队员哭泣。 回头一瞧,是一顿饼。 一顿饼含着一口羊肉,热泪盈眶,“肉,是羊肉,娘,俺,俺终于吃到羊肉了,” “慢慢吃,有的是,吃饱了好杀鬼子。”魏国书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突然,一顿饼转身一跪,连连磕头。 “咋了?快起来,咱们游击队不兴这个,大伙一样都是革命战士,相依为命的战友。” 一顿饼勉力吞下口中的羊肉,哭道:“俺,俺活了二十年……原来,原来羊肉是这个味……俺心疼俺娘,俺娘一辈子都在给这个那个老爷放羊,可她到死也没尝过羊肉的滋味,那年过年,为了给俺弄点肉吃,结果,结果,她活活给老爷的管家打死……她临终前摸着俺的头说,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想亲手给她的儿子烤一块羊肉尝尝……” 魏国书听着心酸,眼眶湿润朦胧。 苦难深重的祖国啊,你的人民一边承受侵略者的杀掳掠夺,一边还得给贪官污吏和豪强劣绅压榨剥削,即便如此,他们对生活的要求也很简单纯洁,只要吃上一口肉便满足…… “好了,黑子,男儿有泪不轻弹。等赶走鬼子,俺请你吃一顿烤全羊。” “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俺听到了,听者有份。”牛十三起哄。 “俺也听到。”“俺也是。” 魏国书笑:“好,好,统统有份。” 一顿饼高兴站起来,含泪大口吃肉吃饼。 魏国书与他比了下身高,赞赏道:“嗯,至少一米八,比小鬼子高一个半头,魁梧,杀得鬼子。” “教导员,俺也行。”田有余挺直腰身叫板一顿饼。 “不分伯仲,今晚的主角就你俩了。” 主角? 魏国书并不解释,道:“牛十三,黑子,小马 ,有余,你们四个放开肚皮吃,吃饱吃撑,晚上执行任务。” 啥任务? 一片艳羡。 夕阳西下,喧嚣沉寂,繁华消褪,来自五湖四海的赶集人匆匆融入八乡原野的血红斜阳中。柳月村至三关镇的路上,人影三三两两,有生意人,有居民,有混混,更有捞足油水的伪军汉奸和鬼子。 或许是老龟田不在老巢的缘故,鬼子汉奸的纪律有点松懈,返回三关镇的时间较往常晚了些,行至半路,夜幕已然降临。 虽然最近游击队的活动有些猖獗,老龟田的出征带走了相当部分兵力,可是,没有人觉得会出啥问题,柳月村距离三关镇仅五里地,半路有个哨卡,周围乡村还有多个据点工事,几乎所有角落都处在皇军的机枪射程之内,后花园也不过如此,晾游击队也不敢来滋事。 “酒,大浦君,还有酒吗,来,来两口。” “草河君,你,真,真健忘,大半壶……都被你灌花姑娘的洞洞里了,哪还,还有酒。” “哈哈,支那花,花姑娘,花蜜,一级棒,” 关卡前,两名微醺的日军士兵嚣张地荡笑着。 “嗨,笨蛋坂本,还是花姑娘好欺负吧,小心土八路。” 哨兵因嫉而嘲讽。老龟田偏袒坂本中队,败军之士放假,其他中队同样奔波劳累却只有站岗的命。当然,实际并非老龟田的错,坂本中队残部能战之兵已随青川少佐出战,眼前的这两名士兵是伤病员,染了日军当中最常见的脚气病,腿脚浮肿走路不便。 “八嘎,” 叫草河的鬼子感觉武士尊严受侮辱,借着酒意欲扑上去与哨兵扭打。 那个叫大浦的喝得要少一些,赶紧抱住同伴,并向哨兵道歉。 大浦一边拖走同伴,一边在他耳边规劝:“够了,够了,若让谷贺少佐知道我们偷溜出来麻烦就大了。” “谷贺?懦夫,我,我才不怕他。” 不怕,那全是酒话。鬼子军队等级森严,别说差一级,就算是半年的资历也是个难以逾越的差距。 过了关卡,俩鬼子识趣闭嘴,互相搀扶着,沿着河岸一瘸一拐地走向三关镇。 忽然,河岸边的草丛里跳出两道黑影。 谁? 大浦还没来得及呵斥,一圈绳索套进他的脖子,勒紧。草河也一样,惊叫被绳套死死勒在喉咙里。两名袭击者分别与他俩背对背,身材高大,以腰背为支撑点,稍微弯腰躬身,顷刻间便形成一个简易版的人体绞刑架。 大浦与草河身高远不及对方,双腿一下子便离开地面好几寸,颈脖与绳索的接触处承受着身体重量。不甘心,双腿乱蹬,企图从对方的背上翻落。 这时,草丛里又跳出俩人,分别抓腿,附上全身重量下坠。 上拉下坠,咔嚓。 颈椎骨瞬间断裂。 “日你姥姥,死鬼子。” 袭击者放下尸体,狠狠踹上两脚。 “一顿饼,快,帮忙吊上树。” 牛十三的声音。 袭击者正是牛十三等人。白天,魏国书综合各种情报判断三关镇兵力空虚,又见鬼子骄横大意,遂决定冒险在鬼子肚里闹一场,看能否通过调动鬼子寻找破绽好营救田洼村乡亲。 为避免鬼子事后迁怒柳月村,魏国书选择与三关镇近在咫尺的一段河岸动手,所选位置相当凶险,稍有不慎弄出点动静即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但是收益也巨大,对方过了关卡后警惕性降到最低,绝不会预料到有此杀招,而且牛十三等人还可以借助潜水悄然绕过哨卡。 果然,在牛十三和小马的帮助下,身高马大的一顿饼和田有余轻松得手,“背杀”两名鬼子。 根据计划,四人合力将鬼子吊在树上,并留下一封挑战书:约鬼子到断魂崖后山决一死战。 随后四人下河潜水逃离现场,到柳月村外与大部队汇合。 第50章 猎人赛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谓真理也。五王旗举办的猎人大赛——《神州英雄榜》如期举行,方圆百里的老猎人、山贼马匪和江洋大盗纷纷蜂拥而至,竞逐丰厚的奖金。 这次,潘驴邓下了血本,状元,奖赏一杆上好猎枪,一匹好马和五百大洋,榜眼、探花和首轮过关者各有三百到十个大洋不等的奖金。一笔笔大小不一的奖金对于穷困的山民而言极具吸引力,所以,尽管人们猜到举办方背后的推手是谁,也禁不住诱惑来报名参赛。 然而,这场比赛的难度远超想象,首轮海选即是生死考验。参赛者在夜间被送入深山老林,每人只允许带一把刀,此外身无他物,然后自己想办法走出山林。一天之内返回五王旗为通关,迷路的,听天由命。 结果,百名参赛者在首轮之后不足一成,因各种原因惨死茫茫林海内的不计其数。 次轮比的是陷井较量。赛场依旧在山林内,要求参赛者设置各种杀人陷井,越多越好,捕获猎物最多者优胜。 排名暂列探花的“药王张”上报陷井16个,均为迷魂陷井,中招者会被迷晕,昏睡一天一夜。 位列其上的“猎人王”兄弟擅长使用捕狼夹,兄弟二人一共安放了12套。 惹人注目的是夺魁呼声最高的“钻山豹”,依靠团队的优势,他上报的陷井类型最多,有深坑尖木桩,有弩弓暗箭,也有吊索撞木。 如果是单纯的捕猎,或许“猎人王”兄弟的成功率会高一些,毕竟是模块化,安放以及维护简单。但是,幕后裁判——潘驴邓一眼相中了钻山豹。 因为,他要对付不是野兽,而是牛十三,一个对大山脾气了如指掌的猎人。他相信,单一的陷井只有一次机会,一旦锋芒绽放过后,其效果将因为对手的警惕性而归零。但是,想毕其功于一役一招擒杀像牛十三这样的山林高手,恐怕有点天方夜谭。 “钻山豹”则不同,手段众多,防不胜防。 陷井布置好了,正当各参赛者以为要等上一两天再去查看结果的时候,潘驴邓粉墨登场,准备驱赶上百“猎物”进入陷井区。 “猎物”,正是田洼村的村民。 “听着,皇军本欲拿你们当练刺刀的活体,统统杀掉喂狗,是老子,吕家大少爷,仁慈,看在父老乡亲的份上为尔等求情……今天,只要你们闯过前面那座山林,你们就自由了,既往不咎,回家好好过日子……” “但是,首先说明白了,老子不是圣人,实话告诉你们,山林里有陷井,要逃生得凭本事……” 一旁,许多参赛者面面相觑,愕然震惊,狗日的潘驴邓竟然用活生生的人去趟他们的陷井!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看得出他们是以家庭为单位,爷爷抱着孙子,丈夫搀扶妻子,或哭哭啼啼,或瑟瑟发抖,或惊恐无状。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等等,”猎人王的王大提出抗议,“陷井是用来抓野兽,你们怎能把大活人赶进去?俺,俺不干了,俺要毁掉陷井。” “对,俺们退出。”王二兄弟同气连枝。 潘驴邓哈哈大笑,道:“这些人乃田洼村村民,私通八路被皇军判了死罪,是俺给了他们一条出路。如果你不想干,可以,老子把他们送回宪兵队给皇军当刺杀材料,那时,他们连一丝机会也没有。然后你满意了,高兴了,你,你们的所谓仁义泛滥,于是剥夺了他们唯一的求生机会。” “俺,俺不是,” “得了,兄弟,咱们别趟这趟回水,田洼村村民的性命与俺们无关,反正俺们又没主动杀人,也不是为了杀人而造陷井。” 药王张妥协了,拉住猎人王两兄弟,一番说辞既是规劝又是自我安慰。 土匪出身的钻山豹显然站在潘驴邓一边,冷笑道:“也不想想山林里哪来那么多野兽。以人当猎物更好,可以快点决出胜负,省得让俺们苦等几天。” “说得好,”潘驴邓朝他竖起大拇指,转头对着田洼村村民喝道:“皇军一炷香后到来,不想死的话就快点走,一直走。提醒你们,别自作聪明躲在树林里草丛里,皇军带着猎犬,搜出一律喂狗。” 说完,大手一挥,伪军们解开村民们身上的绳索,中队长王霸狞笑着在一个土堆上插上一炷香,亲手点燃。 村民们无奈,拒绝配合,必死无疑,闯一闯山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一个,两个,三个,一群,两群,三群,上百人就这么离开,为了生存而硬着头皮走向死亡陷井。 “大哥,为啥告诉那些穷鬼山林里有陷井?”王霸不解。 潘驴邓笑了笑,说:“他们的警惕性越高,越能检验出陷井的成色。如果陷井连他们都防不住,还怎么对付牛十三。” 王霸看了看村民们即将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道:“这些穷鬼算是和咱结下梁子了,万一漏出几个,嗯,要不我带人绕道斩草除根?” “呵呵,不劳你操心了,青川少佐已经在山的那边埋伏了,一个都甭想活。” 王霸一愣,拱拳:“大哥英明,佩服。” “少给老子戴高帽,让你去办的事都办妥了吗?” “大哥放心,都查清楚了,猎人王兄弟是开鲁镇调顺村人士,全家十八口子;药王张本是走方郎中,去年入赘本地福寿村的方家;钻山豹这个大哥您是了解的,满洲流窜过来的土匪……” “钻山豹有奶便是娘,俺不担心他,其他的,给俺立刻派兵去把他们的家人抓来,尤其是那个猎人王,有同情抗日分子之嫌,辛苦兄弟你亲自跑开鲁镇一趟。” “是,俺马上去办。保管他们兄弟俩服服帖帖为大哥您效劳。” 第51章 猎人赛2 清晨,薄雾飘荡。五王旗西北,苍莽大山之中,血腥弥漫,鸦叫凄厉,犹如死神过境一般,气氛肃杀,压抑。 “哐当,哐当,” 密林中,枝叶间,诡异的铃铛声一阵一阵撕破原本的和谐世界。 透过林立树干和重重枝叶,可见两道身影合力搬着一具沉重的钢铁制捕兽夹子艰难前行。捕兽夹子类似于夹鼠器,但是比普通的夹鼠器大三倍,本用于捕狼和野猪之类的凶猛野兽,此刻却夹在一个中年汉子的脚板上,五根长如中指的尖刺扎穿了中年人的脚板,给他带来难以言状的痛楚。 夹子本身并不重,只是连着的铁链和铁球超过了二十斤,中招的中年汉子寸步难移。不过,他的妻子不离不弃,愣是搬着铁球鼓励他向前走。在他们走过的百米路上,一个个血印触目惊心,述说着夫妻俩对生命的渴望。 “孩子他娘,俺,俺实在,走不动了,你,你走,快走。” 中年汉子背靠大树,痛苦地呼吸着,额头和脸上的皱纹布满汗珠,身体虚弱到了极点。 “荒山野岭的,俺一个妇道人家能去哪里。只求孩子平安出去就行了,出去找游击队,替俺们报仇。”妇人平静地说着。 “庚娘,难,难为你了。” 妇人没回应,安静地陪在他身边。确实不需要说什么,此时无声胜有声。 死神渐渐逼近,皮靴踏叶声,狗吠声,缓慢而又无情地逼近。 “汪汪——汪汪” 两头猎狗从低矮茂密的草本植物中蹿出,围着夫妻俩狂叫。狗吠声引来一群鬼子和伪军。 “太君,此人中了猎人王的捕狼机,已奄奄一息。” 老龟田面前,大汉奸潘驴邓大献殷勤。 “哟西。”老龟田满意点头,心悦诚服地点头。 实话实说,猎人王的陷井虽然单调,却几乎是无懈可击,机械的安放和隐秘性简直可以用天衣无缝来形容。若非潘驴邓提前在每具捕狼机上涂了特殊气息给猎犬辨认,误伤“皇军”的事件恐怕无法避免。 “下一个。”老龟田不停留,从呆立无话的夫妇俩身边走过。跟在他身后的士兵端着刺刀跟上,二话不说,毫不留情捅死这对患难夫妻。 “报告,松尾上尉那边发现中陷井者。” 老龟田令队伍以散兵线队形推进。从高空看,队形如一条弧形长蛇,长达一公里。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网住所有的村民,防止他们从两侧溜走,另外,老龟田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亲眼目睹每个陷井的威力。士兵报告中的松尾上尉负责蛇头方位的搜索,距离有点远。 接到报告,老龟田立刻赶过去视察。 松尾上尉追上了三名头发半白的村民。很奇怪,三名村民动作痴呆迟缓,对伴行在他们周围的日军士兵视而不觉。 “太君,他们应该是吸进了药王张的独门迷药,神志方面出了问题。”潘驴邓介绍说。 “哦?” 老龟田兴趣盎然。 潘驴邓转身招呼随行的药王张。 “你滴,是怎么办到滴?”老龟田指指中毒的三名村民。 潘驴邓的身边有两名日军军事顾问,顾问是半吊子翻译,药王张半听半猜明白了他的意思。 “太君,俺把药粉洒在高过头顶的干燥枝叶上,只要有野兽触碰到便会掉落,飞扬,吸得多了,不要说人,老虎也能迷倒。” “一级棒!你滴,一流猎人滴干活。” 老龟田不吝赞词。 “哼,江湖把戏雕虫小技。” 背后,钻山豹一脸的不屑。 就在这时,老龟田接到一份来自老巢的电报。 八嘎! 晴转多云。 电报曰,昨夜游击队偷袭,两名日军士兵被吊死,还挑衅地下战书。 “带田保长!” 杀气骤然汇聚。 很快,田保长被推到了老龟田跟前。 “八嘎,你滴良心大大滴坏了,游击队根本没去无名谷,而是潜伏到了三关镇,你,你欺骗皇军!” 老龟田揪着田保长的胸襟咆哮。 “太君,俺知道的全说了呀,没半句隐瞒,”田保长听不懂鬼话,却感觉到了末日,不停地辩解,最后向潘驴邓求助:“吕队长,快和皇军说啊,俺对皇军忠心耿耿,” 潘驴邓装作听不见。昨天无名谷的中根半寸大佐就来电了,说没发现游击队的任何踪迹,并嘲笑老龟田胆小草木皆兵。老龟田因此而窝火,今天估计又接到什么噩耗,怒意可想而之。 看着老龟田夸张的表情,他都不由怀疑田保长是土八路的同情者,与游击队合伙给自己下套。 “死啦死啦地!” 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只见田保长已被推入三名村民的队列当中。 鬼子兵令行禁止,几把刺刀齐刷刷刺出,全是穿透的一刀两洞,鲜血飞溅。 四具尸体恰好倒在药王张脚下,当场吓得他尿裤子。 “没用的家伙,”钻山豹鄙视而笑,“太君,精彩的在后头,俺的陷井比他们的都要厉害。” 老龟田听了翻译,收敛怒气,示意继续。 “阁下,”中队长浅田忧心忡忡,“司令部兵力不足致游击队有机可乘,是否调一个小队回去?” 老龟田摇头。 “土八路狡猾狡猾滴,想用调虎离山之计让我们分兵,然后伺机救人,或对我部各个击破,我偏不如他们所愿。他们只有几条人枪,掀不起什么大浪,司令部那边严防警惕即可。” “属下担心他们一计不成,又去滋扰来往无名谷的车队。” 这才是重点、老龟田心中的隐忧。无名谷驻扎大队人马,吃喝用以及勘探石油的各种物资器材都需要外界补给,基本上每天都有车队在无名股与三关镇之间来往。倒不至于害怕游击队的袭击造成多大的损失,每支车队有押运士兵,配备机枪和掷弹筒,火力足够压制游击队,另外还有一支机动骑兵队巡逻以确保万无一失。老龟田所忧虑的是类似滋扰会影响他的前途,无名谷事关重大,不难想象,一旦发生游击队袭击车队的事件,无论结果如何都必定会惊动旅团长,师团长,甚至大本营,于是,窝囊无能形象就潜移默化入上司的脑海里…… 老龟田顿顿脚步,没停下,边走边说:“打车队的主意是自取灭亡之举,我会成全他们。” 豪言壮语掩饰不了心中的无奈。该做的都做了,土八路真要来袭击车队那是谁也没办法阻止的事。或许来了更好,可以一劳永逸解决这块顽疾。 “嗨,太君,快看,俺的飞天锤!” 钻山豹忽然惊喜大叫。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目光穿过十几株树干,首先是一个悬吊在半空的一米长圆木桩。再走近些,木桩下地面的情况映入眼帘,是两具尸体,横七竖八倒伏着。 “前面的人触发了机关,木桩落下,像秋千摆动击中跟在后面的人,一次打俩,一个头骨凹陷,一个胸骨粉碎……” 钻山豹检查完尸体,然后眉飞色舞推演案情…… 第52章 父子合谋 魏国书的计策终究未能救下田洼村的村民,被抓去的一百多口人无一存活。鬼子将村民们的头颅砍下,烧成骷髅,以绳串成一串悬挂在柳月村集市主要出入口的牌匾下,取汉奸潘驴邓之意见,称之为“冰糖葫芦”。 出入口一侧立告示,按老龟田的意思,赶集之人经过牌匾下方时,眼睛看到的是“骷髅串”,耳朵听到的是汉奸的念词,感的是皇军的武功,惧的是游击队的瓜葛。 “……游击队入村,如知情不报则等同通共,后果以田洼村为鉴……事实证明,自称人民子弟兵的游击队贪生怕死,根本没有勇气,也没力量去营救曾经资助过他们的平民百姓……” 告示前,两名汉奸轮流照本宣科,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念着。 不得不承认老龟田的心理战招数相当高明,柳月村集市的赶集者来自五湖四海,各村各乡,如此一来,用不了多久就把屠村的恐怖带到大山的每一个角落,对游击队的恶意丑化更在百姓与游击队之间产生一种无形的隔阂。别小看这种隔阂,它将是阻碍游击队发展壮大的最大一块绊脚石。 消息传来,首先在游击队内部激起汹涌波涛。鉴于形势的变化以及急需提高队伍的素质,魏国书改变了轮训计划,将整支队伍拉到断魂崖后山进行山林生存和整编,谁知走到半路的一座村庄吃了一个闭门羹,走不动了。 “日他先人板板,先人铲铲小鬼子。” 田有余执意要求攻打吕家庄为死难的乡亲们报仇。 小马坚决赞同,死难的是他的亲人。心中有愧,一半源于一种“子非伯仁所杀,却因伯仁而死”的自怨,一半源于“见死不救”的自责。 道理还是那个道理:游击队不顾一切去踩鬼子的陷井,全体壮烈,然后指望鬼子大发慈悲放过田洼村村民。 “事实是,没了游击队,鬼子只会更放肆,屠杀的村民更多。” 又到魏国书苦口婆心的时候。可是,这回,连向来无条件支持他的老马也用沉默表示反对,背着一口铁锅,蹲在草丛边一动不动。 新生的游击队缺乏骨干,充满乡民气息,魏国书书生气太重,驾驭起来磕磕碰碰,深感吃力。 “听魏先生的,活着,好好训练,报仇来日方长。” 意外,关键时刻,牛十三与他站在同一战线上。牛十三在队伍的威信权重比最高,小马和田有余最佩服的是他,他一出声,俩人的态度即刻有所软化。 “俺牛十三身上的血海深仇不比你们任何人的少,当初俺和你们一样固执,只想着自己报仇雪恨,若非教导员苦苦劝阻,或许我们都无谓地牺牲了,哪还有重创坂本中队的战绩,哪还有今天的游击队。教导员说得对,咱们首先是八路军战士,打的是国仗,而不是私仇,一切行动必须听命令。” “那老百姓怎么看咱们?不打一仗的话,人心都没了。”小马举起民心大旗。 “为乡亲们报仇不是凭一时之冲动痛痛快快杀一阵,不是一句空话,更不是去白白送死,而是要有效地消灭鬼子汉奸,就像五王旗山林战,像三关镇骚扰战一样,实实在在干掉鬼子,那样才能达到保护老百姓的目的。俺相信,公道自在人心,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有了牛十三的支持,魏国书总算弹压了不安定因素,让队伍再次上路。 另一方面,五王旗的猎人赛落下帷幕。三甲新鲜出炉,钻山豹逆转折桂,药王张爬升到亚军位置,原暂时领先的猎人王兄弟在最后一项射击赛中名落孙山,被淘汰出列,季军由一个擅长弓弩的猎人夺得。 颁奖仪式之后,老龟田裹挟位居前三的选手回师三关镇,将他们收编入最新组建的特务队,任命原坂本中队的谷贺少佐为队长。 潘驴邓万万没想到老龟田会来这一招,让他自己为自己培养一个竞争对手。比起皇协军,特务队更受宠,前者自带干粮自生自灭,而后者享受日军同等军饷。 当然,权利和义务并重,老龟田限令特务队半个月之内消灭游击队。 “日他姥姥的,鬼子从头到尾就没把俺们当人看,老子不干了!” 回到驻地、龙门客栈,潘驴邓情绪大爆发,掀桌子,摔椅子,砸杯子。 “人龙何必生气呢,特务队长不了。” “爹?!”惊讶,老爷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您老怎么来,来的?”三关镇可不是谁都能随便进出,非原居民必须凭宪兵队签发的证件。 “龟田司令官阁下体恤吕家的忠心,特许咱吕家的人入住龙门客栈。” 老龟田的御下手段玩得炉火纯青,知道成立特务队对皇协军的士气打击很大,就赏给潘驴邓一颗蜜枣,反正签证不需花费半根毫毛,还能收买人心,何乐而不为。 “啊?这么说,紫烟也来了?”兴奋。 吕通一脸不悦:“哼,没出息,整天就知道围着娘们屁股转。” “爹,俺,嘿嘿,哦,刚才爹说什么特务队长不了来着?” 吕通眼珠转动,左看右瞧。 潘驴邓会意,摒退部下,吩咐上茶。 吕通悠闲地喝了口热茶,见周围无人,才说道:“钻山豹并非牛十三的对手。” “此话,怎讲。” “爹活了一个甲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多,官场上的尔虞我诈,爹承认不如你,但这看人的本事啊,爹还是可以当你的老师。” “不,不是,钻山豹的辨路、陷井和枪法是俺亲眼目睹,确实很厉害,怎么就不是牛十三的对手呢?” 吕通笑了笑,摇头:“儿啊,有些东西你要好好学学,别把功夫浪费在女人的肚皮上。” “爹,怎么扯远了呢。” “好吧,爹教你一招,听好了。这个猎杀不同战场上的厮杀,讲究的是沉稳和耐心,反观之钻山豹,嚣张跋扈,轻浮急躁,他的手段固然出色,可一旦遇上难分伯仲又或强其一筹的对手,就适得其反必败无疑。” 潘驴邓仔细咀嚼,回味,觉得似乎有些道理。 “那,药王张呢?” “谨慎有余,胆量不足,除非奇迹,否则,杀人不成反被杀。” “不会吧,他牛十三一个初出江湖的小子有这么牛?”不信邪。 吕通捋捋山羊胡子,反问:“你认为那小子是靠运气吃掉龟田晋太击败坂本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潘驴邓越想越不安,这回主意又是他出的,如果成功,功劳是别人的,如果再一次失败,这个黑锅非他莫属。 “那,那怎么办?” “你呀,以后为日本人办事要多长几个心眼,但求无过,不求有功。” “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吕通放下茶杯,说:“爹没啥好办法,不过,” “不过啥?”着急。 “爹觉得那个猎人王兄弟倒是不错,沉稳,有城府。” “王大王二?” 潘驴邓直摇头,“他们的陷井手段太单调,枪法箭法也不入流。” “他们有四十出头了吧?”吕通不着头脑地来一句。 又不是重阳节千叟宴,年龄大的排第一。 “瞪眼干啥?爹指的是他们至少拥有二十年捕猎经验。至于手段平常,那不是事,越是不起眼的陷井越能要高手的命。” “爹的意思是他们俩兄弟故意隐藏锋芒?”潘驴邓不笨,一点即通。 二十年与野兽搏斗的生涯,炼就的岂止一个本事,要是这样,早饿死了。应该是到五王旗后嗅到不对劲气息而有所保留,结合他们对田洼村村民趟陷井的态度,以及第三轮的平庸表现,此事愈发可疑。 还好自己英明,把那俩兄弟当作抗日分子同情者扣留着。 “俺晓得该如何做了,让特务队打头阵,麻痹牛十三,然后猎人王充当黄雀角色,暗中补刀,必马到功成。” “对头。不过在此之前,还得请他们的家人到咱吕家做客。”吕通补充说道。 潘驴邓露出狐狸般的笑容:“俺已经这么做了。” 两父子相视而笑。 哈哈哈…… 第53章 无烟灶 断魂崖后山是宽广无垠的原始森林,向北与雄峻、延绵上千里的大兴安岭连成一体,生物资源极其丰富,不折不扣一个天然宝藏。千百年来,猎人均视这里为乐园,但是,同时她又是猎人的坟地。 原始森林草木遮天蔽日,道道处处景象一样,置身其中仿若进入迷宫,在这里,平常令人谈之色变胆的毒虫蛇蚁甚至老虎黑熊都是小儿科,最怕的是迷路,十个死在深山里的猎人往往有九个是因为迷路,被大山活活困死。 为生活所迫,牛十三曾随父亲多次到此冒险,最近的一次上个月是接受魏国书的重托来搜寻烈士的遗体,故而对此较为熟悉。 “一名合格的猎人从认路开始,时刻牢记经过每一处的细节,牢记陷井机关的所在地。这是必须的,首先保证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游击队昨天进入后山原始森林,面对神秘可畏的大自然,牛十三也不敢深入,只是将他们带到往常与父亲搭建的临时营地区。今天开始丛林训练第一课,由他主讲。 “小牛哥,俺怎么瞧树林里哪里都一个摸样,除了树木就是花草,要么就是石头,走出几步印象就乱了,根本记不住啊。” 队员们很认真听讲,踊跃提问。 “一个字,练。时时刻刻强迫自己练习,直至成为一种习惯,那时便水,水啥成来着?” “水到渠成。”魏国书说道。 “对,水到渠成。练习从辨认植物开始,再结合地形,没有学不会的……” “瞧,这是榉树,贵重玩意,古代用它来制作强弩。嗯,下一棵,是水杉,很好辨认,羽状叶子与众不同,还有,注意它的高度,老水杉的身高总是鹤立鸡群……” 说起老本行,牛十三滔滔不绝。 “还有,”走到一小片草丛前,蹲下,采摘一团黑色的蘑菇,“这个叫马粪包,外形像马粪而得名,黑色,容易辨认。” 见队员们不以为然,魏国书补充道:“这个经验很有用。认得一处,以此为中心方圆几百步的地形地貌即可慢慢了然于胸,并且,挖陷阱的时候选择自己能够记住的地方,这样就不会把自己干掉。” “别小看一草一木,榉树果子可以吃,马粪包么,不仅可以吃,捣碎了外敷伤口还能够止血化脓,马叔的手臂伤就是靠它愈合的。” 一听马粪包可以治伤,队员们立刻打起精神。毕竟,他们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战斗负伤如家常便饭,谁也说不准下一个会否是自己。 原始森林植物繁多,牛十三一路走一路介绍,一口气讲述了十多种植物。 魏国书觉得一次讲太多队员们难以消化,遂让他展开第二个内容——捕猎。 很现实的课时,二十张嘴,粮食消耗极大,再不弄吃的,搞不好都得饿死在深山老林里。 遵从从简至繁,从易到难的原则,牛十三示范了一个如何利用小树苗、绳套和短木签制造陷井的技巧。 这个陷井并不新鲜,但简单实用,队员们很认真学,心灵手巧的,练习几次便学会。 “手艺不是重点,重点是布设陷井的地点,否则,再好的手艺也是白搭。”牛十三已然走近茂密的草本植物丛中,这摸摸,那嗅嗅。 “俺知道,”小马得意举手,“小牛哥说过,绳套陷井要布设在小动物习惯的路径上。” “对头。”牛十三说,“小动物们比咱们想象得聪明,谨慎。它们的活动路线一般都是有规律的,很少尝试陌生的路。所以,想吃兔肉,先要找它们的脚印,毛发和气息。” “气息?咱们没有猎狗啊。”二楞直挠头。 牛十三钻出草丛,笑道:“真正的猎人能够嗅出兔子尿和狗尿的区别,再不济就看粪便。” 队员们听得一愣一愣:捕猎学问奥妙无穷。 走了半个时辰后,牛十三示意众人在一处茂密草丛十数步外停下,摘些干草包脚,然后走上前,爬进去,良久,拿着一颗干粪便颗粒出来。 “俺想俺找到獐子的散步路径了。” “那还等啥?赶紧装上机关。” 对肉食情有独钟的一顿饼急着就上。 “不行,”牛十三阻止,“只能去一个人,人多了坏事。” 野生动物的嗅觉灵敏,人多了,留下的异味就多,根据牛十三以往的实战经验,即便是一个人,即便小心翼翼掩饰了痕迹,十次也有七八次被谨慎的小家伙识破。 “小马,你去。” 小马点头,拿起绳套学牛十三刚才垫脚尖的样子走过去,尽量避免踩倒植物。 “注意,身体和脚印必须在陷井的一侧…...闭嘴防止口气泄露,千万不能放屁……小心弯压树苗,不要折断了……”作为师傅,牛十三比徒弟还紧张,时不时提醒。 捕猎陷井课历时一个白天,在牛十三的教授下,基本上每个队员都获得了一次实践机会。当然,指望徒弟们第一次捕猎就有收获无异于天方夜谭,休息期间,牛十三亲自动手补上几个。 打猎是个耐心活,收成通常要等上一两天,而且到时可能颗粒无收,需要一种乐观心态。 眼瞅天色渐黑,牛十三点燃两堆篝火吸引活跃在傍晚时分的昆虫,昆虫趋光,成群结队绕着篝火飞舞,好像在开派对。 牛十三截取几根藤条去掉枝叶,吩咐两名队员守着篝火将个头的昆虫扫落,然后带着几个人去采野果野菜和野菇。魏国书则领一队负责收拾木柴备用。 夜幕笼罩,众人围坐篝火烤虫子吃野果。飞蛾蝴蝶虽然看起来恶心,然而饿了一整天的队员们没有资格抗拒,见牛十三吃得津津有味,也跟着“吧唧吧唧”嚼着。 生存就是这样,有虫子裹腹总比啃树皮吞白泥强。 “唉,但愿明天能逮住一只黄鼠狼。”小马想起了美味。 “黄鼠狼?好吃吗?”肉食动物一顿饼口水直滴。 “好吃极了,上次在五王旗,” “多多,闭嘴。”老马喝道。 小马这才意识到触动了田有余心中之痛。看看田有余,神情不对劲,眼眶内泪光闪动。 “牛十三,你看这烟火。” 魏国书指着冉冉升起的青烟,打岔。 漆黑的背景下,青烟看似白色。牛十三猜不透其意,没有作答。 “你说,有没办法隐去这些黑烟。” 神奇逆天的问题。自古以来,有火即有烟,就像有吃就有拉一样自然,没有烟,那还叫火吗? “弄淡弄散倒是可以,隐去的话,”牛十三挠挠头。 魏国书愣了愣,若有所思。 “那可否淡散到在远处无法察觉的程度?” 换了个问法。 无烟?明白了!上回若非柴烟暴露引来鬼子,田有粮就不会牺牲,不仅如此,如果篝火无烟,那么以后在野外与鬼子周旋的时候就不必生吃昆虫和带血肉,想想那山蛙的生肉在嘴里嚼动时的腥臭,说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火舌牢牢吸引着牛十三的目光,叉昆虫烤火的棍子在火焰尖端摆动,青烟受到干扰,忽左忽右,似乎在与他对话,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牛十三站了起来,就近砍下一截树枝,用树叶较多的一头放在篝火上方阻挡青烟。 青烟有的绕过树枝,有的从树叶缝隙钻过,烟柱一下子膨胀数倍。 “这样不行。”小马摇头。 “不,可以的。”牛十三很坚定地说道。 “有法子了?”魏国书一会看看树枝,一会看看他。 牛十三整理了一下思路,说:“在斜坡上挖个坑灶,坑灶口上置一口锅,用泥土封住锅与灶口的缝隙,然后在坑灶后方的斜面挖几道长长的引烟通道,通道上方覆盖枝叶,让烟气沿着通道慢慢上升的时候一点一点地透过枝叶散发……” “好法子!” 魏国书猛拍大腿。 第54章 虎 原始森林遍地是宝,但并非人人有份唾手可得,能者取之。 “砰!” 墨绿的叶海间爆发一声枪响,静谧的世界宛若被重击而碎的玻璃,大珠小珠落玉盘,碎落满地。 子弹穿过树叶的缝隙,朝一只近在咫尺的狼獾扑去。狼獾还没反应过来,子弹擦着它的耳边掠过。 死里逃生的狼獾惊叫一声,转身急逃。说时迟那时快,“砰!”又一声枪响,子弹如闪电穿空,溅起点点血滴,鲜血飞洒处,野獾应声倒地。 “哗啦”,枝叶摇动,一团,两团绿叶竟然站起来,脱离枝叶丛,走向倒地的猎物。 “姥姥的,差点白忙活。” 绿叶团成精了,不仅会走,还会说话。 “牛十三,这么个大家伙也脱靶,该好好练练枪法了。”另一绿叶团岂止会说话,更会回答。 仔细辨认,“它们”并非绿叶,而是人,全身披着树叶伪装的人。只见两团“绿叶”先后扯下头顶的一圈叶子露出庐山真面目,原来是牛十三和魏国书。 与野獾交臂失之的那一枪正是牛十三的杰作,幸亏魏国书眼疾手快补上一枪。 或许该归咎于糟糕的运气,又或许是人太多引起了动物的警觉,连续数天,数十绳套陷井并没有带来任何惊喜,哪怕一只兔子。这些天,游击队训练量大,消耗大,仅仅依靠野果草根和昆虫无法度日,牛十三只好拿起枪去打猎,在一处山沟里潜伏。虽然牛十三的枪法惨不忍睹,但优秀猎人的其他本领都具备了,发现,追踪,伪装,消除痕迹和耐心伏击,除了最后一击,全部完美,那只出来觅食的野獾甚至游荡到了牛十三眼前都未察觉到他的存在。 “啧啧,好家伙,有四五十斤吧。” 这是一只成年狼獾,体型硕大,魏国书试了试,未能扛上肩膀。 “俺来。” 牛十三先摘些树叶擦拭狼獾身上的血迹,再用嚼碎一把树叶堵住创口,然后单手一提,一甩,眨眼间狼獾搭到了肩膀上。 “野兽的鼻子比狗还灵,猎人身上绝对不能沾染血迹。” “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要不是鬼子侵略,你肯定能成为富甲一方的猎户人家。” 既是感慨又是调侃。 可牛十三不这么认为,对后半句不认同:“即使赶走了鬼子,俺顶多也只能混个半饥不饱。无论打多少猎物,都不够地主老财雁过拔毛。” 矛头直指吕家。对于三关镇的老百姓而言,吕家就是一座大山,在鬼子来之前与贪官污吏沆瀣一气疯狂压榨他们,压得他们喘不过气,鬼子来之后,情形还是一样,没有质的区别,前者敲骨吸髓,后者直接用刀吃人。 魏国书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作为政工人员,他的思想更远,飘到了赶走侵略者后的政治格局,灭掉吕家?那中国上千上万个形形式式的吕家怎么办?比他们更恶劣的四大家族怎么办…… 当他们回到营地附近时,一个白天已接近尾声,层林尽染夕阳金光。 这是一个新的营地,安扎在一段树木较为稀疏的缓坡上。之所以不惜麻烦搬迁,是为了实践检验“无烟灶”的成效。过去的几天,他们尝试了挖了十多个灶坑,试验结果均难以令人满意,许多技术细节尚需改进。 今天,老马和几名队员在斜坡上又挖了一个改良坑灶,还有三条排烟通道。坑灶口上置了一口铁锅——那是从老马家里带来的行军锅。 彼时,老马正蹲在坑灶正面的入柴口生火,火苗跳动“毕啵”炸响,烟火随热流上升,由于灶口与铁锅的缝隙用泥土封堵住了,浓烟自然而然钻入坑灶后方的排烟口,顺着贴在地表的排烟管道斜上流动,排烟管道三分二段向天敞开,但覆以厚实的枝叶,浓烟在涌向管道尽头的过程中慢慢渗透,飘散,从牛十三的角度远远望去,基本看不到烟雾痕迹。 成了! 牛十三与魏国书击掌相庆。 队员们纷纷跑过来迎接,见到牛十三肩膀上的狼獾,情不自禁欢呼雀跃:被饥饿折磨好几天了,终于开荤。 真是双喜临门,皆大欢喜。正好,锅里的水已经沸腾。牛十三手脚麻利处置猎物,断头,剥皮,去内脏,然后整只扔进沸水里。 尽管是清煮,仍然挡不住肉味飘香,饿了一天的队员们围着铁锅口水直滴答,一个个不自主地吞咽。 “一顿饼你着什么急拱啥拱,这么大一只狼獾,呆会保管让你撑死。” 可能是被在推搡吃了亏,田有余又与老冤家铆上了。 “放开肚皮吃,老子能干掉半只。” 半只?! 魏国书赶紧高声宣布:“扯淡,猎物来之不易,这只狼獾分四天吃,每人每天二两肉。” 别看狼獾个头大,其实除去骨头血液以及皮毛等之后,有价值的肉并不算太多,况且通过狩猎获取食物的方式缺乏稳定性,吃了上顿不知下顿在哪,必须精打细算才能渡过艰难的深山生活。 苦等一刻钟,锅中开水再次滚沸,一层黄油浮出水面,初时薄薄的一层,金黄剔透,继而逐次增厚,黏稠如糕。 老马忍不住舀上一勺,闻了闻,好香! 浅尝一口。美味! “让俺尝尝”“让俺尝尝” 饿鬼声此起彼伏,,都等不及了,争先恐后。 “全体都有,列队!” 魏国书喝道。 军令如山,队员们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铁锅,在魏国书面前排成两行。 训话开始。 “都几天没吃过一顿像样的了吧。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说实话,俺也饿,非常饿,可是,咱们是战士,光荣的游击队战士,吃苦耐劳是咱们的本色,如果连食物的诱惑都抵挡不住,还怎么与鬼子斗争?老龟田摆上丰盛一桌,你们还不得跳槽?” 见队员们羞愧低头,魏国书停下,顿了顿,说:“来,继承八路军的优良传统,饭前一首歌,不忘国难,牢记军人职责。今天俺教大伙唱一个,就那个《义勇军进行曲》。” “好!” 鼓掌。 掌声之末,雄壮嘹亮的歌声乘风而起,飘荡在山岗上…… 等队员们学得差不多,肉汤已好,老马盛满仅有的六只破碗让众人轮流畅饮。 “好,喝,好,烫!” 有嘴巴馋的烫到了舌头。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马叔,忘了放盐巴,好淡。”牛十三说。 老马苦笑,从一个罐子里取出一个纸袋,展开,往锅里倒,可是什么也没能倒出,抖抖,才见一两粒白色碎末的东西落入汤中。 “所有的盐都在这里了。” 老马抖着油纸说,临末将纸袋浸入锅烫里,再反过来倒提着浸另一边。 牛十三侧目看向地上的狼獾皮毛,捡起:“这玩意值点钱。” “小马,二愣,” “到。” 俩人应声站到魏国书面前。 “明天你们走一趟,把皮毛拿去卖了,换点油盐和粮食回来。” “啊?”小马不情愿,“能不能换个人,俺还要跟小牛哥学打猎。” “这是命令!” “是。” 突然,“嗷——”怪叫声响彻山林。 “老虎!” 牛十三反应极快,抓枪,四周观察。 “在那,在那!” 有人尖叫。 是一头斑斓猛虎,如假包换,就在山坡顶。灰蒙蒙的夜色衬托下,一双眸子亮如明珠,闪绿发亮。 送肉的来了。 第一反应之下,好几人包括魏国书举起步枪瞄准。 “不要开枪。” 牛十三着急阻止。老虎不同于狼獾,其体积庞大,除非击中要害,否则两三颗子弹都难以放倒它,再者老虎聪明,凶残,而且和狼一样记仇,游击队需要长期在这片森林里训练,如果今天不能将其击毙,那么遭其报复是必然的。 老虎冒昧造访,估计是循着狼獾的血腥味一路跟踪而来,又或者是肉香的吸引。 “点篝火。” 牛十三丛林经验丰富,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状况。持续跳跃的火光足以吓阻老虎的脚步。 果然,三堆篝火围绕在队员们身周的时候,老虎烦躁地咆哮了几声,然后无奈退去。 “小牛哥,要是你能驯服这头老虎,俺们以后就不用怕鬼子的猎狗了。” 很天真很疯狂的想法,也只有像小马这样的少年才会毫无顾忌脱口而出。 第55章 货郎 “咚咚咚,咚咚咚,” 货郎鼓声敲动着千年的古老气息响彻幽静的乡村。 “货郎郭来了!” 随着一声声吆喝招呼,卢湾村的村民纷纷从家里出来,从田里返回,涌向鼓声的方位。 在村口,村民们堵住了货郎,但不是老熟人郭老头,而是一名中年汉子,也不是挑着担,而是推着一辆手推车。 “货郎,有盐吗?”“有盐吗?”“换盐吗?” 村民们无暇思考货郎的更替,同关注一个关乎每个人生死存亡的问题。 断盐了。十天前,不知为何,鬼子下令关闭所有集市。山里人穷,对生活物资的需求压缩到了极致,集市的关闭对大多数人而言无关痛痒,但有一样除外——盐。 盐是人体必需品,人体缺盐,浑身无力,穷人基本靠力气吃饭,这下无疑等于断了他们的口粮。 “有。”货郎回答得很干脆。 “谢天谢地,价钱多少,俺拿玉米和你换。”“俺也有玉米,怎么个换法?” 村民们着急追问。货郎一月难得来一次,如果这次买不到盐,下次就不用买了,死人不需要盐。 货郎面无表情道:“俺的盐巴只换山货。” 话音刚落,仿若一石激起千层浪,村民们“嗡”的一声闹开了。 霸王条款啊。就如同沿海居民一样,靠海吃海也并非所有人都从事打渔,实际上,渔民只占一小部分,靠山吃山的山民如果都是猎户,动物们早绝种了。 “俺家是佃户,只会种粮食,哪来山货和你换?” 村民们着急了,围住货郎讨说法。 “那是你们的事。反正俺只要山货。”货郎蛮不讲理。 “太欺负人了,今天你不换也得换,俺们只有粮食!” 群情激奋,有暴力抢夺的苗头。 “俺带的盐巴不多,大部分在俺哥的车里,他跟在俺后面,你们乱来的话,以后都没有盐巴吃。” 货郎有恃无恐。 “那,那,俺们真的只有粮食,你行行好,多少让俺们换点。” 村民们软了下来,纷纷哀求。 “不行,要盐的话,必须拿山货来换,没有山货,赶紧去找人换啊,明天俺再来。” 说着,货郎强行推车扬长而去。 没有注意到,在远远的树林里,几双眼睛正盯着这里的一幕,当货郎离开后,他们悄悄跟踪,到无人的荒郊后径直走出来与货郎汇合。 “老五,有发现吗?”甫见面,为首的跟踪者迫不及待询问。 “呸!一群穷鬼,浪费老子表情。”货郎恨恨道。 “老五,注意言行,你随时可能遇上目标,万一露陷这几天的功夫就白费了。” “是,豹哥。” 跟踪者中显然有一个带头大哥。 “豹哥,俺,俺还走下一个村吗?”货郎弱弱问道。 “走,当然走。” “可是,那个游击队到底会不会来换盐巴啊,俺都走十天了,鬼影都没见一个。” “少废话,让你去就去,俺们只有这条路可走,抓不到游击队,谷贺那王八蛋不会放过咱们。” 豹哥恶狠狠呵斥。 货郎无奈,推着车继续走向下一座村落。 “混子,” “豹哥。” “去瞧瞧,其他两组有没情况。” “豹哥,”另一人说道,“俺看就不用去了,如果有动静,老二老三他们一定会发信号。” 正说着,有人朝他们跑过来。 “豹哥,谷,谷,谷贺,太,太君,”来人气喘吁吁。 “谷贺来了?”豹哥脸色阴沉。 来人点头。 卢湾村外,豹哥见到了化妆成马商商队的谷贺少佐。 “钻山豹,太君问你,为什么还没有消息?” 翻译官茅于士厉声喝问。 “太君,相信俺,快了,快了,根据这些天的观察,大多村民家中都断盐了,游击队人多,更熬不了几天,迟早要出来和俺们换。” 钻山豹大汗淋漓,一半炎热,一半寒冷。十天前,由于自大,立功心切,他向谷贺拍胸膛保证:只要按照他的计策施行,不出7天即可锁定游击队的窝点。现在,进入第十天了,依旧一无所获,游击队仿佛化作了空气,无影无踪。 “八嘎!” 谷贺双目喷火,杀意积聚。没错,他也承认钻山豹的计策相当完美,可是,光开花不结果有毛用,他只看重结果,结果关系到他的荣誉,关系到他的前途,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 在外人看来,兼任特务队的谷贺掌握了一个实权,升官了。然而,江水冷暖鸭自知,这个特务队队长不好当,若不能在老龟田给出的期限——两个星期内消灭游击队,等待他的将是剖腹谢罪。 所以,游击队销声匿迹的现实就像一座大山压在他心里,失去游击队踪迹的时间越长,压在心中的大山不断膨胀,焦虑感强烈日甚一日。 “太君,您知道的,游击队狡猾狡猾滴,越狡猾的猎物就更需要耐心。要不,您向龟田大佐建议建议,多容缓几天?” 钻山豹硬着头皮求情。 铿锵。 谷贺拔出武士刀架在钻山豹的脖子上。 “闭嘴!还有四天,必须找出游击队,杀死他们,否则,统统死啦死啦地!” 日暮途穷的疯狂。没办法,谷贺心知肚明这个特务队长的头衔是一个黑锅,坂本受了重伤昏迷不醒,追责一时间轮不到他头上。表面上老龟田好像给了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事实上,连堂堂的坂本中队都奈何不了的游击队,区区几个江湖异人组成的所谓特务队凭啥建功立业? 什么“知猎人者猎人也”,废话,十天过去了,牛皮哄哄的钻山豹,神秘兮兮的药王张,还有号称嗅觉赛过狗鼻子的满洲猎人巴图,连游击队的脚印都没摸着,遑论消灭。 随着时间临近,谷贺再也坐不住,带上坂本中队的残部和翻译官,亲自出发督战。 他的武士刀可不是吃素的,逼急了,找人先垫底。 钻山豹连连后退。 “太君,太君,听俺说,听俺说,” “八嘎!” 刀锋隐隐撤离,砍杀前的节奏。 “啾啾——啾啾——” 就在这时,远处,清脆悠扬的鸟鸣声传来,鸟鸣声富有节奏,三声一组。 钻山豹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眼前一亮:“太君,有消息了,是俺的人发的信号!” 谷贺将信将疑,不多时,钻山豹的手下快马来报。 钻山豹一瞧,是老二那边的组员,心知有戏。 “太君,豹哥,发现两个可疑后生,既不像走贩,又不太像猎户,却用一张新鲜狼獾皮和俺们换了三十斤盐巴,然后用部分盐巴和村民兑换粮食和豆油。” “在哪?” “八里干沟。” 鬼子士兵忙展开地图。八里干沟与卢湾村相隔十里地,快马奔跑顶多半个小时,也就是说,疑似游击队分子可能还在村里。 谷贺精神大作。年轻人,非商非猎,新鲜狼獾皮,大量粮油盐,种种信息结合在一起,越看越像那支以猎户为核心的游击队。 “哟西,悄悄滴跟上,找到他们的老窝!” 第56章 狼来了 “发了,发了,发财了!” 小马自娘胎出来,人生十八年,从未拥有过眼前这么多的粮食:三十斤杂粮、八斤菜干和四斤豆油。 这一切,都是用五斤盐和八里干沟的村民换来的,折合半张狼獾皮,另外的五斤盐还挑在二愣的肩膀上——盐太贵,村民们没余粮换了。 “姥姥的,一张皮毛这么值钱!” 返回断魂崖后山深林的路上,同样一句话被二愣念叨了十多遍,就算是重复多遍,语气里包含的惊讶和兴奋成色分毫未减。 “你错了,”小马说,“是盐巴贵了,没听村民们说吗,鬼子全面禁市,一夜之间盐巴身价百倍。” 二愣听了直挠头:“盐巴涨价,反过来,皮毛不是跌价么?货郎傻啊?” “说起那货郎,怎么看也不像走夫贩卒,反而好像,好像,”小马说。 “像啥?” “有点像做无本买卖的。” “胡子?不会吧。胡子会和俺们做这个赔本买卖?” 在盐巴行情飙涨的情形下,一张狼獾皮毛兑换十斤盐巴,对方确实吃亏。 “可能是俺想多了。” “管他呢,总之小马哥厉害,砍到了个好价钱,回去教导员肯定表扬你。” 小马得意道:“哼,谁让他欺负老百姓,粮食不能换,铜板也不收,没见过这样做买卖的,不压他的价压谁的?不过,” “不过啥?” 小马摇头,凝起眉头:“吃不准,总觉得那货郎似乎是在装糊涂,有意多给俺们盐巴。” “嘿,小马哥真行,得了便宜还卖乖。” “说清楚,谁卖乖?信不信本队长赏你两天打柴的好日子?” “别别别,俺已经落后两天了,回去得多学学杀鬼子的技巧。” …… 小马他们绝对想不到,他们已经被盯上了,身后远远地跟着一条大尾巴:谷贺、钻山豹和药王张等等。 “太君,这有草叶倒伏的痕迹,泥巴新鲜的。” 满洲猎人巴图走在前方,负责追踪。这家伙确实有点本事,对得起他的吹嘘,凭借敏锐的目光和嗅觉,始终没脱离目标的踪迹。 “哟西,干得好,比猎狗管用,猎狗会叫,暴露,你不会。”谷贺非常满意,但无论如何,在他心目中,奴才永远是奴才,不会因为能力而改变本质。 巴图丝毫不介意与狗攀比,反而连连哈腰表示感恩。 钻山豹哼了哼,跟上谷贺,谄媚道:“太君放心,俺特意吩咐手下给他们换尽量多的盐,好让他们多换点粮食。他们挑着沉重的粮食走不快,脚步也沉,一踩就是一个脚印。” 功劳分明是他钻山豹的,从策划到实施,出脑力,出体力,担风险,终于熬到收获季了,岂容他人抢走摘桃子。 “钻山豹,你滴功劳大大滴,”谷贺拍拍他肩膀,“这次消灭游击队后,回去我推荐你当特务队副大队长。” “谢谢太君提拔,俺一定好好效忠皇军,效忠阁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俩人同属一类:不要脸。 得益于钻山豹的算计,跟踪进行得相当顺利,双方一直保持着两里地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行进着,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相安无事。 “太君,前面好像是松花村。” 走着,走着,茅于士想了什么。 谷贺去过松花村,也有些印象。遂停下,从挎包里抽出地图。 经过在地图上一番比划,计算方向和距离之后,得出的结果与茅于士的判断大致相当。 松花村?太疯狂了,他们又将老巢安在松花村里?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一点,他也想不到。 身旁的茅于士看不懂地图,但是能够从谷贺的手指划向以及表情猜到大概。 眼珠一转,说:“太君,松花村是皇协军的防地,根据龟田大佐阁下的命令,必须每天一查。如果游击队在那一带活动,想必吕大队长一定会第一个知晓。” 言下之意就是说潘驴邓失职,更深一层是知情不报,养匪自重。 “纳尼?他敢?” 茅于士神秘兮兮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吕队长对于太君您担任特务队队长一职有些想法。” “什么想法?” “这个,”很为难的样子。 “说!” “那个,据说吕队长认为特务队本应该由他领导,太君您抢了他的位置。” “八嘎!” 话至此已经很明白:潘驴邓因妒忌而隐瞒情报。 哈——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时潘驴邓刚赶到八里干沟,也不知是被人惦记了,还是连续数日野外潜伏着凉了,打了个喷嚏。 钻山豹的断市之计未能瞒过这只老狐狸,利用安插在各村的眼线,他基本能够了解钻山豹的每日行动情况。当谷贺微服出动时,他也采取类似行动。 “大哥,打听到了,”王霸抓来了两名村民,“和货郎换盐巴的是外村人,两名后生,他们与村民兑换了些粮食然后往东北方去了。” 潘驴邓打量俩村民,看他们脸色惨白哆哆嗦嗦的模样便晓得王霸已用过吓唬招数。 “不要害怕,这有两个大洋,老老实实回答俺的问题,答好了,大洋赏给你们。” “是,是,”村民机械地点头。 “那俩后生是哪里口音?” 俩村民面面相觑,摇头。 山区闭塞之地,大多数人处于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老实本分的农民更是如此。 潘驴邓琢磨一会,又问:“他们俩的口音一样吗?” “不太一样。” 这次,都回答了,答案一致。 “他们以什么价格和你们交易,态度如何?”旁敲侧击。 一名村民犹豫了半晌,期期艾艾说道:“俺们全村凑集了些粮油,本以为最多换两斤盐巴,谁知那两后生给够俺们五斤。” “是啊,”另一村民接着说:“他们非常友善,而且客气。” 潘驴邓顿时心里有底。与游击队打交道多时,深知游击队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比如买卖和气,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等等,在这年头,以此原则行事的,舍却游击队还能有谁? 此时,猎人王兄弟来报说发现了谷贺等人沿途留下的踪迹。 种种迹象表明,游击队就在眼前。 “大哥,要不俺带一队人马们走小路抢人?”王霸建议。 “不行,抓两条小鱼小虾没有多大意义,反而给谷贺倒打一耙的借口。” “可是那样的话,特务队要抢先一步。” “哼,先拔头筹?钻山豹还欠一点火候。”说着,潘驴邓看着猎人王兄弟俩,“王大,王二,俺看好你们,不要让俺失望。” 王大面无表情道:“吕队长,你可要信守诺言。” “哈哈,放心,俺向来一诺九鼎,事成后,俺亲自护送伯父伯母以及两位嫂子侄儿回老家,给你们王家置田置地,光宗耀祖。” 如潘驴邓所料,猎人王兄弟是孝子,当王霸将兄弟俩的家人“请到吕家庄做客”,兄弟俩最终不得不屈服,同意为他猎杀牛十三以换取家人的平安。 第57章 狼来了2 狩猎比拼的是耐心,方法对头,坚持走下去必有收获。 “野猪,野猪,野猪中陷井了!” 不知名的山坳里,惊喜叫声此起彼伏,惊起飞鸟一群群。 茂密的树林里,一只肥壮的野猪狼奔豕突,横冲直撞,两根獠牙阴森可怖,左拱又刺,所过之处一株株草本植物或折断或东歪西倒。 野猪凶猛,却难破猎人们的韧劲。在它身后,牛十三率领八人紧紧咬尾,时不时冲上前投射短矛给野猪放血,待野猪愤怒掉头,他们又散开,野猪左后腿受到重创,一瘸一拐追不上身手敏捷的猎人。 牛十三胸有成竹,野猪早上中了他的“震天锤”陷井,被逾五十斤重的原木从三米多高的树枝上落下砸伤蹄子,逃了一个多时辰,速度和力量大幅减弱,除非奇迹出现,否则劫数难逃。 “嗖!” 趁野猪不注意,牛十三第十次抛出绳套,终于套中野猪突出的一根獠牙。绳套是活结,一拉,套子收紧勒住了獠牙。 “快来帮忙!” 牛十三后仰将身体重量施加在绳索上,紧接着,队友加入,一人,两人,三人。瞬间形成一场人与野猪之间的拔河赛。一方为肉食,另一方为性命,都在拼命。 野猪个头大,猎人数量多,一时间,双方斗个难分难解平分秋色,幸亏绳索是牛十三剥树皮一条条搓捻合编而成,够粗够坚韧。 猎人们显然是新手,大多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应对。 牛十三涨红脸喝道:“一顿饼,肉!” 一顿饼怒吼一声,悍勇爆发,高举短矛冲到野猪身旁对准其脊背狠狠扎下。 “噗!” 野猪皮糙肉厚,木质矛尖仅入肉二分,造成个见血见肉的皮外伤而已。 野猪吃痛而发狂,跺脚甩头咆哮,差点将牛十三等人扯倒。 “笨蛋,扫腿!” 混乱中,不知谁喊了点石成金的一句。 “砰!” 两根短矛一左一右向不同的野猪腿招呼过去,“咔嚓!”两根短矛粉碎性折断。 野猪发出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哀嚎,哀嚎声的痛苦渲染人心,几乎同时被牛十三等人掀翻。 牛十三放开绳索,劈手夺过身边队员的一根短矛飞快绕到野猪的头部位置。 野猪正嘶叫,嘴巴一张一合。瞅准时机,短矛一下顺着张开的嘴巴捅进去。 噗! 一股献血从猪嘴里喷涌而出。 很幸运,捅中了大动脉。 野猪在抽搐,痉挛,哀鸣声急速衰弱,很快奄奄一息。 “日!赢了,赢了!” 众人欢呼,兴高采烈地手舞足蹈,甚至喜极而泣。不容易,这是游击队进入原始森林以来的第二个大型猎物,拿下这头野猪,意味着受断粮威胁的艰苦日子暂告一段落。眼前的野猪体长约两米,体重估计超过三百斤,省着吃,足够游击队维持十天八天。 “挑回去。” 牛十三松下紧绷的神经,大口大口喘气。 队员们找来绳索和长木棍,把野猪的前后腿脚分别捆绑紧实,然后长棍穿过前后腿的绳结,合四人之力挑起野猪。 “教导员真抠门,不许俺们开枪,用枪射杀多简单,巴沟,一枪搞定。” 凯旋路上,队员许三才忍不住发牢骚。 牛十三听见了,解释说:“节省子弹倒是次要,主要的你们也看见了,前几天俺和教导员猎杀那只狼獾开了两枪,结果方圆几里地的猎物都成精了,无影无踪,今天如果再开枪,明天又得搬迁营地。” 四处观望,森林幽深可怖。自进入原始森林以来,游击队已经搬迁了三次营地,越搬越深入林海,迷失的恐惧时刻萦绕在众人心头,连牛十三都表示担忧。 而且都不想再折腾了,这两天,陷井捕猎渐入臻境,广种薄收之下,收获两只野兔和一只刺猬,同时,小马和二愣带回了许多粮食和油盐,相信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 带着喜悦,牛十三带着众人翻山越岭,走了两个多时辰才回到营地。 营地里只有老马父子守候,魏国书率领的二队队员尚未返回。 牛十三走到高处爬上一棵树眺望西边和南边层层叠叠的山头,那里是绳套和深坑陷井区,他花费了两天时间与队员们一起布置了上百个,前天和昨天一队巡山均有斩获,今天轮到二队队员去查看,算时间应该差不多回来了。 或许,遇到了小意外吧,比如走了歪路多耗费时间,比如有人崴脚拖慢速度,再比如深坑陷井塌了,需要修缮等等,都很正常。 “小牛哥,有俺放哨盯着呢。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是全队年纪最小的队员——四象。小家伙藏在相邻的一棵大树上,浑身披挂树叶,与树冠融合在一起。 牛十三点点头,嘱咐几句,下树。 山腰林木较为稀疏的那边,无烟灶上,铁锅里的水不停沸腾,小马不时往锅里加水,锅边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杀猪喜景。 老马尽职尽责,严格按照魏国书的叮嘱,扣下大部分肉块和油脂。这些肉块和油脂将风干留着作储备。没有人反对他的未雨绸缪,毕竟现在是动物活跃的季节,到了萧条的寒冬和青黄不接的早春,储备就是生存的保证。 “哗啦” 一条砍碎的猪腿和内脏下锅。 老马准备了些野菜和玉米粒,放在锅边。所有的这一切将是游击队二十号人今天的唯一一餐——饿不死,但是到半夜肚子肯定咕咕叫。 众人边煮边等,期待二队丰收而归,那么今晚就可以吃饱了。 不知过了多久,冷不丁传来一声枪声。 众人一愣,随之纷纷取枪戒备。声源在西边,枪声清晰,表明距离并不远。 “一顿饼守着机枪,小马过来,和俺去瞧瞧。” 牛十三端起猎枪,猫腰小跑下山。 钻入树林走一段路后很快遇到情况,迎面碰见一队人马。 巴沟! 黑暗中,对方开火,是三八大盖。 小马正欲还击被牛十三挡住。对方只开一枪,然后沉寂。仔细聆听,听到了,暗号,乌鸦叫声,一长两短。 牛十三回应暗号。 “是一队吗?俺,魏国书。” “教导员,俺是牛十三。” 有惊无险。 汇合后,牛十三才获悉,原来之前的第一声枪响是走火,第二枪则是过于紧张。 “队长,俺,俺是高兴过头了。”肇事者孙贵一脸的尴尬。正是他大意疏忽忘关保险,还学鬼子的模样枪挑山鸡大摇大摆行军,结果导致走火,因此还差点引发恶劣事故。 魏国书脸色难看,游击队的问题愈发突出,纪律松懈、走火、突发情况手忙脚乱等等,这些诚然与重建时间太短有关,但里面不可否认也有山民本身的自由散漫性格的因素,他意识到自己犯了急功近利的错误,训练应该从队列开始,让他们形成本能服从命令的习惯。 牛十三充其量是个半老的新兵,思想单纯简单,见到二队带回的猎物便将种种不快抛诸脑后。 二队收获丰盛:一只山鸡和一头小鹿。 鹿皮比狼獾皮更值钱,拿出去换的话,又是一批数量可观的粮食。 二队满载而归,为营地带来一片欢声笑语。魏国书没有与众乐,而是走到一角与牛十三商量自己的最新想法。 牛十三天生就不具备领导气质,更缺乏相关经验,听魏国书所言在理,很爽快地同意了。 “好,那从明天开……” “教导员,快来,小牛哥,快来,出事了,孙贵,孙贵他晕过去了,” 糟糕,斗殴? 通常,在某个队员犯错误之后难免发生调笑责怪之事端,因为事端而挑起的争斗比比皆是。 “不是打架,好像是中毒,鼻子出血了。”来报告的队员跟在身后飞快解释。 无烟灶旁,孙贵躺在老马的怀里痛苦抽搐,老马强行撬开他的嘴巴防止他咬断舌头,一顿饼和田有余按老马的吩咐曲着他的双腿。 见到牛十三过来,老马急忙道:“贵娃好像中毒了,快想办法。” 感觉像被毒蛇咬了,检查身体却不见伤口。 “其他人有没事?” “没事,就孙贵一个。” 牛十三沉吟片刻,说:“可能吃到毒果了,给他喂水,再抠喉。” 谁知话刚说完,队员菜根和初一接连流鼻血,软倒…… 第58章 初次交手 孙贵中毒事件异常诡异,先是孙贵,而后轮到菜根和初一,前者症状严重,后俩人相对稍轻,尚有意识,能说话。经确认,在饮食方面三人与所有队员一样,甚至喝水都相同,唯独他们出现中毒症状。 “会不会是山鸡?”魏国书想到了什么,“山鸡是他们三个从绳套里解出来的,就他们三个接触过山鸡。” 牛十三迅速去检查山鸡。山鸡已然死去多时,被绳索勒断脖子所致,从死状看看不出任何异样。 难道是山鸡的诅咒? 迷信学悄然抬头,人心惶惶。 牛十三是猎人,相当反感报应之说,似乎是为粉碎这种无稽之谈,故意将山鸡抱到眼前。 这一抱,细节意外呈现:鸡毛上沾着一些细碎不起眼的的黄色粉末。 伸出手指沾些碎末,小心翼翼放到鼻子下嗅嗅,再用舌头舔舔。 呸,呸呸!吐掉。 “什么东西?”魏国书问。 牛十三没理会,转向检查孙贵的头发。果然,也有类似的黄色粉末。再检查菜根和初一的,如出一辙。 果然是毒药。 魏国书心脏一沉,同时不敢置信,此三人一直和他们在一起,若说有人下毒,他没有理由不知。 牛十三解释道:“俺听爷爷说过,有极少猎人善于利用迷药布置陷井,猎物一旦吸入他们秘制的药粉就会慢慢晕倒或行动迟缓。俺想,孙贵是中了毒药陷井。” “毒药陷井?” 匪夷所思。 毒药陷井,闻所未闻,更何况深山野林,哪来的敌人? 牛十三自有一套推理。 山鸡非中毒而死,说明系绳套的草本植物本身并无粉末,而山鸡羽毛上以及孙贵三人头发上又沾了粉末,显然,粉末是在山鸡死后被人洒在树叶上,当孙贵发现山鸡落入圈套去解开绳索时必然触动树枝树叶,树叶抖动,粉末自然落下。由于三人位置各异,吸入的粉末量有多有少,孙贵吸得多,症状严重,菜根和初一吸得少,病情较轻。 经牛十三这么一说,初一抓到了当时的一个记忆片段:孙贵钻入枝叶从里时确实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案情分析听上去很玄乎,可事实无可辩驳。魏国书的脑海不由泛起前段时间从茅于士身上获取的情报:鬼子假借五王旗的名义举行猎人大赛,选拔高人对付游击队.....越想越忧心,如果真是敌人,那么这无疑是一伙神秘的强敌,躲在暗处窥视游击队的强敌。 “有解药吗?”非常着急,眼看孙贵就不行了。 牛十三黯然摇头,毒药的成分都搞不清楚,谈何解药。唯一能做的只有大量喝水稀释毒素。 魏国书沉默琢磨,愈发担心鬼子的后续追杀:“看来,咱们得马上转移。” “现在?”老马与几名队员异口同声。 “事不宜迟。” “不行。” 老马反对。理由是无法携带那么多粮食上路。粮食是个大问题,带多了,走得慢,少了,饿死。撤退路上根本不容狩猎。 牛十三看看锅里即将煮熟的肉,又看看天色,说:“丛林的夜晚无法行军,明早再说吧。” 夜行丛林凶险至极,这一点魏国书心里清楚,他本打算举火把试试,可一看到昏迷不醒的孙贵,还有浑身无力的菜根和初一,放弃了,带着三名伤员上路根本摆脱不了追击。 牛十三说:“对方人数应该不多,否则俺能够察觉。” “你想和他们斗上一斗?” “俺在想,何不装糊涂?明天全队进行队列训练,俺一个人巡山,把他们引到北山的陷井区。俺倒要瞧瞧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失为一个办法,不过这样太明显,还是按计划,你领一队巡山,二队留守。”魏国书对牛十三的能耐有信心。 “俺顶多需要俩帮手,其余的,留下。” “放心,二队有机枪,据地利,问题不大......” “教导员,听俺说,给俺两个帮手足够了,人多反而累赘。” “嗯,好吧。千万小心。” 黑夜,因为煎熬而倍感漫长。 孙贵没能扛过去,半夜时分牺牲,队员们含泪把他埋了,菜根和初一的病情在逐渐加重,在黎明前时分陷入昏迷。 带着悲伤,带着仇恨,牛十三天未亮就与田有余和二楞一起出发。 目标明确,直奔孙贵中招的32号陷井所在。他深信,在那里一定能找到对手的踪迹,甚至有一种预感,对手在那里等着他,与他决一雌雄。 “你确定他会来?” 有相同预感的不止牛十三一个,如果刨去是非成份,猎人图格也算得上个人物。可惜,利欲熏心,终与豺狼为伍,成为特务队的干将。三天前,他伙同药王张一组跟踪小马进入原始森林,铁了心要消灭游击队。 “你怀疑俺的能力吗?”丛林深处,大树下,图格冷声回应,“别忘了,是谁把你带到这里来的。” 药王张识趣闭嘴。 不得不承认这位搭档的追踪搜寻功夫有两下子,茫茫林海,毫无头绪,他竟然能够找到游击队的老窝,包括游击队狩猎的机关。 黎明的第一缕曙光撕破黑暗,林中百鸟叽叽喳喳欢唱,好不热闹。露水正浓,无法播撒毒粉,从昨夜到清晨,药王张只能协助图格不停地布设陷井。 设陷井是体力活,仅凭两人之力累得够呛。 “拉不动了。”药王张把一根木头吊上树枝后,一屁股坐在树根上喘气歇息,拿出鬼子配给的水壶大口喝水。人有私心,他亦然,图格的陷井杀了目标,那功劳就与他无缘。力气,当然得留给自家的机关。 “你想送死那就恕俺不奉陪了。”决战之前闹分裂,兵家大忌,必败无疑。说着,图格转身欲走。 “别,俺,俺不是担心白费力气么,万一游击队害怕逃走的话,俺们岂不是白等?” “你少费那个心,做好你的事情就行。俺敢打包票那个牛十三绝不会逃。” “你很自信。” “因为,”图格看了看幽暗的丛林深处,冷笑:“俺相信,和俺一样,他是个厉害角色,能看出俺们人数不多。像他那样自负的人面对数量稀少的敌人时的第一念头只能是一个:消灭。” “嘿嘿。” “笑啥,这个就叫一山不能容二虎,懂吗?” “不不,俺在笑钻山豹,以为人多就胜券在握。” 为避免重蹈覆辙,谷贺并未率大队人马进山,而是将重任委予特务队的干将们。进入原始森林后,钻山豹自诩本事通天,己方人手充足,不愿药王张和图格分薄功劳,便以人多目标大为由提出分头行事。他的豹子队一组,药王张和图格一组。图格性格孤傲,认为凭借自个的能力加上一个帮手足矣,遂同意。 “兄弟,好好干,不留半点残羹给他们。” “说得对,以后特务队就是俺们兄弟俩的天下。” 夏季昼长夜短,旭日很快抛洒她的光芒覆盖大地,为丛林镀上一层泛着金光的蓬勃朝气。 几缕阳光漏过层层枝叶,呈30度角落在低矮的草本绿叶上。一道人影走过,扰动光线。 他停住脚步,向后挥挥手,后面十数步外的大树闪出两道身影,小心翼翼跟上。三人都端着枪,警惕,紧张。 光线打在领头之人的脸上时,面容清晰,正是牛十三。此时,他的三人组来到了32号陷井附近。 “踩树根走,别触碰任何树枝树叶。” 压低声音叮嘱。 树根横生的地方挖不了坑,同时底层植物较少,枝叶稀疏,相对安全。 “小牛哥,就是那道浅沟。” 田有余指了指前方,示意32号陷井在即。约莫还有两百多步的距离,隔着重重树干,轮廓模糊。 牛十三打了个迂回的手势。 易位而处,自己多半不会放过这个守株待兔的机会,所以,对手亦然。设伏的话,32号陷井的必经路上无疑是最合适地点,作为猎人,应该守候在后方稍远的地方。他打算绕过去,绕到神秘的对手身边给予致命一击。 他放慢了速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细微的不和谐之处,听百鸟歌声当中的异样。 忽然,停住,退回两步,站在一棵高大的树木下。大树树干向南一侧布满苔藓之类的地衣植物,仿佛穿着一件绿色外套,在大腿高度的位置,一个树枷突出部上面的苔藓剥落,裸露的树皮部分残留有潮湿新鲜的泥巴,分明是踩踏痕迹。 牛十三警觉抬头,仔细观察,找到了,头顶上方的树叉有异物,是一张简易弩弓。弩弓朝下45度角倾斜,箭已上弦,扳机连着一根细小的蔓藤。蔓藤混杂在众多从横枝吊下来的乱藤之中,往下延伸,贴在地面一指高的位置上走向旁边的另一棵树,终端固定在树根上。 如果刚才再往前走,那么很有可能绊到或踏中那根藤绳触发扳机。相信箭头一定淬了毒,一旦中招,即使没击中要害伤口不深也难逃劫数。 对手的狡猾程度远超预想,预知他会迂回,并将计就计。牛十三正在考虑是否打草惊蛇然后退去,把对手吸引出来化被动为主动,就在此时,二愣突然惨烈痛叫,转头一看,坏了,二愣踩中捕兔夹子,右脚脚掌被铁夹“咬”住,两根铁钉刺透脚板,献血迅速染红地面上的枯枝败叶…… 第59章 交锋 狐狸狡猾,狼凶残,老虎霸气,蒙古族顶尖猎人图格的性格三者兼有之,且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在五王旗的赛场当中表现欠佳,但是实战中却大放异彩,首先通过连环陷井给牛十三一个下马威芒,然后迅速切断牛十三退回营地的路径,行动果敢,富有预见性。 当然,牛十三并非鱼腩,始终未让对手得逞,并且在撤退路上连连反击。 反击招数是牛十三的拿手好戏:绊索加尖木棍。 对于资深的同行而言,类似的复合型陷井过于简单,稍微注意即识破,可简单也是此类陷井的特点,材料充足,所需耗费的工夫,适合大量布设。 一个简易陷井微不足道,一百个,两百个,那就另当别论了。因此,图格的脚步难以快起来,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慢步行走,否则,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就阴沟翻船。 实际上,图格就差点中招,追击伊始不久隐隐约约望见猎物的背影,加速缩短距离之时被草丛里的一根藤条绊倒,幸亏反应敏捷,双手撑地才堪堪避过倒插地面的尖木棍刺入胸膛。 一方背负伤员撤退,一方顾忌尾追,钻山沟,爬山岭,形影相随持续了几乎一个白天。 “小心。” 图格第二十次发出警告。 前方一步外,草叶上的两点泛黄木屑末打破和谐。 木屑,那是削尖木棍的副产品,两点,说明是意外掉落的,也就是说前面有陷井。 药王张伸出木棍探路,扫荡草丛。 走了十数米,一无所有。 “姥姥的,好一个草木皆兵。” 意识到上当,药王张不禁恼羞成怒:“早知道给老鼠夹里下点药,弄死他!” 图格边走边应道:“干掉一个小喽啰有毛用,拖慢速度,耗费他的体力才是正理。” “你怎么知道老鼠夹夹的不是牛十三?”不服。 “哼。” 看他表情,分明是省略了:懒得和你这种笨蛋讲。 “少装,词穷了吧。” “你懂个屁,俺觉得是,那就是。” 药王张刚想回击,忽然双眼紧眯努力搜寻前方的影像。临近傍晚,光线昏暗,丛林里林木重重,草叶层层,百步之外的物体模模糊糊难辨轮廓。 牛十三! 图格也注意到了,昏暗的光线中,似有一点影子在树木的空隙间明灭晃动。 很显然,刚才对手的虚张声势实乃情非得已,日暮途穷的苟延残喘罢了。想通这一层,俩人同一反应:拔枪,快步追击。一方面不需要再担心安全,对手已经黔驴技穷,前方不会再有陷井,另一方面,此时近黄昏,错过就得等到明天,夜长梦多,还有很微妙的一点,现在两人的关系瞬间从合作向竞争转变。 放开脚步跑,很快,距离飞快缩短,目标从若隐若现的模糊点变成背影,背影进一步清晰,可见一人背着一人踉跄前行。 你死定了! 图格举枪,药王张举枪。再近一些,再近一些,视线内的树木障碍越来越稀疏,好,见鬼去吧......咦?不对,从之前的脚印痕迹看,包括脚伤者应该有三人。 砰! 枪响,有人潜伏在右边十数步外的低矮树丛里从侧翼袭击。 图格顺势前冲翻倒。 药王张则本能缩到树干后。 惊险,小命几乎葬送于此。 “铿锵” 响亮的枪栓拉动声传来。 未等袭击者打响第二枪,倒在地上的图格闪电还击,手中的驳壳枪凶猛连射,扫出一梭子子弹。 驳壳枪的近战火力不容小觑,短时间内把袭击者压制得抬不起头。在他看来很可惜,药王张并未趁机发起进攻,甚至未射一弹支援,机会稍纵即逝。 “蠢货,开枪,俺死了你也活不了!” 边射击边嘶吼,呼叫支援。形势恶劣,袭击者近在咫尺又隐藏良好,更要命的是,刚才扮作诱饵的对手突然折返夹击,顾得了头顾不了腚。 “啾”,子弹从头顶掠过。 “他们打不准,快开枪!” 图格来自游牧民族,特性明显——亦民亦匪,战斗经验不错,仓促间竟然看到对手的软肋——缺乏训练,枪法奇差。 “砰” 药王张终于开枪。 好! 图格精神大振,听得出,对方的是长枪,一枪一发,只要熬过最初的慌乱,凭借着驳壳枪连发的优势,扭转局势乃板上钉钉之事。 可是,高兴劲头没维持几秒钟便破灭。他忘了,药王张充其量是个技术含量高点的乌合之众,鸡鸣狗盗的功夫可以,指望他硬碰硬去拼命,除非太阳打西边升起。刚才那枪不过是为了自保,为了撤退,胡乱开一枪即转身逃跑。 “混蛋,回来,回来!”气急败坏。 “俺找人救你。”回应堂而皇之。 那一刻,懊悔无情击碎了图格曾经的满满自信。一直以来,这种过分的自信奠定了他那争强好胜的性格,然而,好胜的后果是忽略队友的短板,低估对手的实力,结果是身陷囹圄。如果可以重来的话,他宁愿让钻山豹打头阵,看看风向再说。 世间没有后悔药吃,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图格想开溜,押注于对方的糟糕枪法。 砰,砰砰砰。 两头各打两个点射,扫空弹匣里的最后几颗子弹,然后爬起来,狂奔。 闪到最近的一棵树,节奏略顿一顿,再跑。 砰! 赌局揭盅。 庄家胜。这一次,或许是靶神看不过眼了,作弊。原先牛十三瞄准半天的射击均谬以千里,偏偏匆忙的一击神奇地正中靶心:子弹穿透图格的左大腿。 图格费煞苦心的变更节奏动作白废了,应声摔倒。 倒地的图格不甘坐以待毙,哆嗦着更换弹匣。牛十三行动果断,从藏身处冲出,跑动中拉动枪栓......图格换好了弹匣,举枪对准牛十三。 砰! 牛十三先发制人。 近,非常近,近到根本不需要瞄准,子弹丝毫不差地命中图格的胸膛。强大的猎枪子弹动能将他掼倒,图格持枪的手臂由此上扬朝天,“砰”,后背随后重重摔在树根上。 这时,田有余跑上来,瞥了眼躺在地上大口咯血的图格,抬头搜寻远去的药王张。 “哥,还有一个。” “天快黑了,穷寇莫追。” 牛十三半跪,掰开图格的手指取下驳壳枪,又扯下裹在他腰间的子弹包、干粮袋和水壶。 “好家伙,鬼子的饼干糖果和军用水壶。这狗汉奸的待遇不差啊。”田有余又是羡慕又是愤恨,“嘿,鬼子还配给他们军靴,不错,这双归俺了。” 说话间,牛十三搜出了一把匕首,还有一盒火柴,火柴盒的擦纸以及火柴头均用蜡封好。 牛十三如获至宝,将火柴塞进腰带里。 田有余也剥下了一双军靴套在自己的脚上。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帮俺拿着猎枪,俺去背二楞。” 牛十三站起来,把战利品一一系在腰间和后背。 正当他迈出第一步,突然听到远处二楞的高声警告:“队长,快走,狗汉奸!” 听到二楞的报警不由又惊又急。适才为了给图格布设致命陷井,牛十三打伏击,田有余背着二楞慢行麻痹敌人,由于二楞脚上有伤,当牛十三打响伏击战之时,田有余把他留在了后方,然后匆匆折返。二楞这么一喊,表明意外出现了第二伙敌人。三人只携带了两杆枪支,二楞除了一颗手雷和一把砍刀外,两手空空,面对人手一把驳壳枪的敌人,自卫能力近乎为零。 俩人赶紧向二楞靠拢。 奈何已然太迟,或者说敌人狡猾,悄无声息围上来,不仅二楞陷入包围,连他们俩也危在旦夕,左右两侧均出现敌人影踪。牛十三举枪就射,希望吓退敌人。 “队长,快走!” 二楞的距离并不远,如果光线充足甚至能看清面孔,一名敌人举着驳壳枪逼近到了他的身边,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抓活口以为诱饵。 砰!砰! 牛十三与田有余同时射击救援。 没用,茂密重重的树木截住了子弹。 “队长余哥快走!狗汉奸,去死!” 吼声震天动地,在牛十三听来是那样的熟悉,与当日久久回荡在断魂崖山谷的豪气干云如出一辙,充满同归于尽的气势。 不,不,牛十三痛苦得喊不出声。就在这时听到“咚”的一声敲击响,然后见到二楞高高举起一颗正在冒烟的手雷,看见汉奸转身慌逃的背影。 轰! ...... 第60章 交锋2 感谢夜幕的降临,牛十三与田有余一阵狂奔终于摆脱危险。此时黑暗几乎统治丛林,能见度为零,寸步难移,虽然与钻山豹等人的直线距离不到一里地,却也暂时很安全。 “哥,俺不能让二楞白死,俺要回去,拼了!” 田有余返身,拉动枪栓推子弹上膛。 “不要冲动。” 牛十三断然否决回马枪。从敌人的行迹以及习惯来看,很明显是同行,且有备而来,夜袭注定要弄巧成拙。 “反正明天是一场恶战,与其窝囊应战,还不如今夜主动进攻,说不准还能打个打胜仗杀个够本。”从语气里听得出田有余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 “兄弟,几个狗汉奸而已,不值得硬拼。命留着,杀鬼子。” “那,明天怎么办?”最后一句规劝起了作用,说实话,田有余确实不甘心死在汉奸的手里。 牛十三想了想,一时也没有好办法。原本的计划是打草惊蛇,然后边打边撤,绕过驻地退到北面群山的陷井区再借助天时地利歼灭之,没想到刚开战二楞就受伤,以至于撤退过程失去从容慌不择路走歪了路线。林海茫茫,大山重重,追兵紧贴,这一偏移,再想退到既定目标区已是不可能。敌众我寡,失去陷井的助力,莫说逆转,即使是保命都成问题。 “要不,把他们引过来,一刀一个?”田有余拔出刺刀。 牛十三点头。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与此同时,约莫一里地外,对手也在进行相同的议题,钻山豹手下的“豹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嚷嚷着报仇,群情激昂。 而钻山豹则一言不发神色凝重打量着图格的尸体。 倒不是物伤其类,图格的生死他不在乎,竞争对手死一个少一个。可图格好歹是个高手,在野外追踪猎杀方面,论单打独斗,他都没有把握获胜。然而,就这么一个高手,在优势明显的丛林追杀过程中被逆转,像一只羊羔一样被秒杀,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总结死里逃生的药王张的描述,他判断遭遇到了核心目标,并且给对手的招数取名曰:扮猪吃老虎。 若非示弱降低图格的警惕性,相信图格不会这么窝囊就挂了。可见对手不仅是个技术强人,还是个战术高人,难怪连蝗军都屡屡吃瘪,始终奈何不了他,这样的对手,委实可怕。 “大哥,追吧,给俺一队人马抄他左路,俺就不信了,凭借俺们塞外十三豹的实力宰不了区区两个穷棒子。” “对,对,俺要挖出他们的心肝祭奠老九!” 钻山豹抬头,老五和老六举着火把站到了身边。俩人与被手雷炸死的老九是老乡,交情最好,故而急着报仇。 死去的老九与图格并排躺在地上,身下是大片大片的血污。可怜的家伙腰背正中一块弹片,伤口有拳头大,可能伤及了大动脉,鲜血如涌泉,抽搐半袋烟功夫就当场毙命。 钻山豹的眼神流露出一丝哀伤,真实的哀伤,哀伤迅速转化为愤怒,忍不住飚出两步,狠狠踹几脚死得更惨烈的二楞。 药王张一瞧气氛不对,赶紧规劝:“豹兄,三思啊,晚上在丛林里赶路相当危险,一脚踩空就可能滚下斜坡断崖摔伤摔死,迷路同样九死一生,得不偿失......” “闭上你的鸟嘴!”老五厉声喝断。 “废物。” 一片白眼,嘲讽。 就在此时,“梆,梆梆,”一阵富含挑衅的敲击声从远处的黑暗中传来,那是硬物敲击树干的声音,这种声音穿透力极强,传得特别远。 嚣张,真够嚣张不知死活,居然约战来了。 豹子老二气不过,挺身而出请战:“大哥,下令吧,弟兄们都听你的。” “对,今晚就弄死他们!”一片摩拳擦掌。 钻山豹沉吟一回,沉声道:“灭了火把。” “大哥,” “少废话,灭了火把。” 火光消失,世界陷入无尽的黑暗,唯有钻山豹那沉痛的声音在震荡:“弟兄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天天色已黑,举着火把追击将使得俺们处于明处,而敌人躲在暗处,吃亏的是俺们。” “大哥,何必长敌人的威风,难道俺们塞外十三豹是吃素的?” 好几人同时表示不服。 “梆,梆梆,” 敲击依旧,张狂依旧。 “跑不了,”钻山豹朝着声源所在地看去,冷冷说道:“且让他们多苟活一夜,明天一早把他们往东边赶去。” 其实与图格一样,钻山豹也早发现了游击队的营地,不过他比较沉得住气,不惜花费一天功夫在距离游击队营地十多里地外构设各种陷井。按钻山豹的计划,明天将派出一个诱饵小组把游击队吸引过来,利用陷井击杀。只是计划总没变化快,图格的行动恰好把牛十三驱赶到此地附近,毫无征兆地打乱了他的部署。 众豹子觉得在理,优势在手,杀人不急于一时。 “俺琢磨着,最好还是与日本人先取得联系,最好能向谷贺队长借点兵。”药王张本来就胆小,图格死后,顿时萌生退意。 钻山豹哈哈大笑。 “你怕了?” “胡,胡说,俺会害怕两个山民?俺不过是觉得形势有变,谷贺队长原先告诉俺们,游击队顶多十人,现在看来差不多翻倍,而且他们的武器也并非什么破铜烂铁,而是和鬼子一样的三八大盖。” 钻山豹的副手,豹子老二不耐烦道:“老张,胆小就是胆小,别他娘找借口了。关于游击队的情况,俺亲自侦查过了,一群乌合之众而已,人数再多也枉然,根本不能和俺们相提并论。” 向谷贺借兵,那不是承认自个无能么,若小日本觉得他们没用,翻脸比翻书还快。再者,小日本若胜任丛林战斗,又何必花大价钱请各路江湖人物相助。 众人纷纷用鄙夷的语气口诛笔伐。 药王张于是识趣闭嘴。 夜,一分一秒流逝。双方均按兵不动,僵持着,较劲着,比拼耐性。可双方都没有想到,方圆三里地内悄然潜入一支第三方力量——猎人王兄弟。 说起来,跟踪在后的猎人王兄弟比特务队慢了半拍,迟半天才发现游击队的营地,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跟上猎杀的步伐。 “哥,俺估摸着钻山豹没那么容易吃掉目标,瞧情形怎么也得熬上两三天,俺们不如趁此机会回头捣毁他们的营地,这样至少也有一个给潘驴邓的交代。” 跟踪半天,兄弟二人同样确定在前方逃难正是目标牛十三,而且王二愈发认为牛十三深不可测,背负着一个伤员行军愣是没让图格与药王张撵上,从傍晚的枪声手雷爆炸声以及其后的敲击树木声判断,特务队极有可能吃瘪。 王大沉默一会,说:“二小子,你记住,俺们为潘驴邓办事是出于无奈,千万不要作孽太深无法回头。” “可是,万一,”王二说:“俺是说万一,万一那个牛十三叫特务队的人给杀了,俺们怎么办?” 王大顿了顿,说:“反正俺们的目标是牛十三,杀了他即可换回全家人的性命,没有必要祸及其他人。如果拿不到牛十三的人头,即便灭了所有游击队队员,他潘驴邓也不会认账。” 王二还想辩说,被王大制止。 王大拍拍肩膀后的箩筐,说:“听哥的,点火把,绕到他们前面去,明儿一早咱们抢先手。” 兄弟二人各背着一个箩筐,箩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捕猎夹子以及行猎工具。王二听从了兄长的意见,取出火把点燃照明。 夜路虽难走,到处暗藏杀机,却也是唯一选择。正好,远方不时传来的“梆梆”敲击声可以作为绕行的依据。 第61章 交锋3 旭日东升,百鸟啼叫,百草芬芳,新的一天如常展开。但是对于牛十三和田有余而言,这不是平凡的一天,而是生死的日子,难缠的汉奸黏在身后,成功摆脱,生,拖延纠缠,亡。 为多抢些时间,天亮之前最黑暗的时候牛十三就动身了,冒险点燃火把前进。冒险也是迫不得已,没走出两步,身后远处的浓浓黑暗便出现裂痕,细碎的光亮漏过密密麻麻的树干树叶时隐时现。追兵很精明很有经验,黎明前的短暂窗口期够他们移动三四百步却又不至于与目标接触。当第一缕曙光投射丛林,他们即可发起攻击。 将遇良才棋逢敌手,双方的距离始终未变。 牛十三甚为揪心,敌方人多,装备精良,善战,单是论枪法一项就远胜己方,最致命的是对方同样是山林战专家,追踪和陷井技术双方彼此彼此,并无质的差别,一直消耗下去,利敌不利己。 “小牛哥,俺来掩护,你赶紧想办法找一条路去北山陷井区。”即便年轻如田有余,也嗅到了危机,意识到紧迫。 “俺迷路了。”牛十三苦笑。 “那咋办?” “还有力气不?” “有。” “很好,俺要狂奔了,你跟上。” 带乱敌人的节奏和方向感,要迷路就一起迷路,你赶尽杀绝,俺同归于尽。 丛林染上晨光那一刻,牛十三果断熄灭火把,接着脚下生风,不再布设陷阱了,不再叨念生死,专心赶路,向大兴安岭深处的深处挺进。 “呼啦” 不经意间,一只兔子从草丛中惊起,抢在牛十三的左前方左跳右闪地逃命。 “砰!” 突然,兔子触电般弹了起来,又落地,“吱吱”惨叫。定睛一瞧,是捕猎夹子,兔子的拦腰被夹,整个身躯紧紧钉在木板上,三颗铁钉穿透兔子的腰腹,鲜血顺着铁钉慢慢染出。 兔子本能挣扎,“铃铛,铃铛”响。 这才注意到,夹子上系着一个小铃铛。 牛十三迅速拔出腰间的驳壳枪躲到一棵树后,双眼眯成一条线飞快扫荡四周。直觉告诉他,遇到第三路敌人了。铃铛的出现说明这伙敌人布下的陷井多,分布面积广,铃声是提示声,发出之后,其主人很快将循声而至。 果然,脚步“莎莎”,由远渐近。看见了,左手边可视范围尽头,一团枝叶在摇动。不,是两团。准确来说是两个人,两个浑身披挂着树叶的大活人。 牛十三示意身后的田有余隐蔽,他亲自来对付这两个神秘敌人。 精心听辨脚步声判断距离,等待最佳时机。 田有余指了指手中的三八大盖的准星表示担心牛十三的枪法。牛十三摇头回应。信心源自手中的驳壳枪,教导员魏国书说过,驳壳枪开火时枪口向上跳动厉害,遇敌时,枪口准星须与地面平行,如此即便枪口跳动,子弹也是横扫过去。他牛十三的枪法固然是臭名昭著,不过,手握驳壳枪近距离正反手来回扫射一梭子,怎么说也能网住一两条鱼。 然而,敌人或许是嗅到了危险,放慢脚步,非常警惕。 时间不等人,每过一秒,身后的追兵逼近一步,距离死亡也就近一步。 不等了。 牛十三对田有余打个手势,告诉他枪一响马上朝右边跑去,然后果断闪出,反手手掌朝上持枪扫射,打了六七发子弹,再转手打空弹匣。 硝烟迷眼,看不清射击效果,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敌人被牢牢压制住了,一直未还击。 临末,牛十三取下空置的弹匣朝敌人一甩,再去追田有余。 最后那一掷作用巨大,唬住了敌人,牛十三因此得以从容脱离接触。 相隔半炷香功夫,钻山豹等人到达牛十三的射击现场。 一眼望去,一棵大树的树根旁躺着十多颗弹壳,有的把枯枝败叶烫焦了,冒起袅袅热烟。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没有人,也没有捕猎夹子和兔子。 “大哥,这有血。” 豹子老二在草丛里找到一滩鲜血。 究竟怎么回事?枪战对象是谁?谁受伤了? 钻山豹满腹疑惑。 “给俺找,看血迹通往哪个方向。” “不用了,是兔子血。”药王张忽然来一句。 “你怎么知道?”钻山豹略为惊讶,回首看着蹲在草丛边上的药王张。 药王张站起来,摊开手,展现一撮兔子毛,血迹斑斑。 这下更加扑朔迷离。挠破脑袋也想不出事情原委。 不多时,前出探路的几个豹子成员回报,发现两条人迹,一条大致向东,另一条向东北。 钻山豹愣了愣,神奇了,竟然存在另一拨人马,难道太君不相信特务队另有安排? 豹子老二说:“老大,俺敢肯定,这是故弄玄虚。兵分两路让俺们迟疑。” “从脚印看有多少人?”钻山豹问前去侦查的斥候。 “从痕迹看,向东那路好像有俩人。” “俺那路看不出脚印,只有被挂掉的树叶和撞歪的树枝。” 就在钻山豹打算分兵的时候,部下在草丛中搜出了一套捕狼机。钻山豹认得那是猎人王兄弟的必杀器,唯一的区别在于少了个配重的铁球。 奇怪,猎人王不是名落孙山被淘汰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众人面面相觑。 钻山豹反倒松一口气,猎人王么,沽名钓誉的家伙,只会那么三板斧,对他构不成威胁。 可悲萤火之光也敢于日月争辉。闷哼一声,蹲下在泥土上比划两条路线,不多时心中有底。 “东面,嘿嘿,猎人王兄弟做梦都没想到帮了俺一个大忙,省了俺许多力气。走,弟兄们,向东追击。” “豹兄,那,那东北那边呢?”药王张问。 钻山豹得意道:“如果没猜错,东北那条痕迹是猎人王兄弟留下的,打着迂回截和的算盘。嘿嘿,不知死活的家伙,呆会好好瞧俺怎么连他们一块收拾。” 第62章 交锋4 夏日骄阳如火,疯狂蒸腾着大地的水分,尽管山林里处处树荫,可熬不住烈日的蹂躏,朝阳升起不到一个时辰即如蒸笼般闷热。牛十三与田有余跑了半天,汗流浃背,装淡水的葫芦终于见底。 野外求生,人体消耗最大的是水分,没有淡水根本无法支撑持续的高强度运动,这样下去,还没等敌人追上,自己已经因为干渴而陷入昏迷,脑袋像蒸熟的豆腐,继而死亡。 为了补充淡水,牛十三不得不专走低洼的山坳,希望能够遇到水源。 可惜十多天没下雨了,山坳的水潭大都处于干涸边缘,仅剩少许的浑浊泥水,捧起来就是一把泥浆,带着腐臭味,不能饮用。 一直到正午,俩人的嗓喉快冒烟了,步伐越走越慢。 “哥,你说这里那么多树,怎么就不见一棵臭水塔?”五王旗一战,夜寻“臭水塔”解渴那一幕给田有余留下了深刻印象,臭水塔的救场形象已悄然烙印心中。 “那家伙喜光。”牛十三抬头遥望半山腰。 臭水塔这种植物有一定储水量,但缺点明显,流量少,追兵贴身的情况下以它作为水源并不明智,不仅耗费时间,还给敌人指明方向,不如直接寻找泉眼、溪流和水潭省事。所以,情非得已,一般不会求助于它。 “哥,干旱好多天了,山沟没有水,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 牛十三做了个艰难的吞咽动作试图湿润干涸的嗓喉,驻足观望一会,说:“只能这样了。”随之转向,向着又高又远的半山坡迈步前进。 田有余默契跟上,在牛十三探路之时,边走边消除足迹或扶正歪倒的杂草和枝叶。 大山胸怀辽阔,常常是望山跑死马,山坡之行耗去了牛十三整整一个时辰。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不费多大周章就嗅到了臭水塔的独特气味。 循着气息找寻,很快,几棵臭水塔展现眼前——长在一片树木稀疏的陡坡上。 牛十三大喜,快步奔上前。 不好,有陷井! 警觉来自左脚掌的一点浮土,坚硬的军靴鞋底对松软的浮土特别敏感。可惜来不及了,右脚已踏出去,左脚后跟提起脚掌发力蹬地,一副跃起姿态,整个重心向前...... 就在右脚落地那一刹那,牛十三下意识猛地前扑。 “哗啦” 感觉精准,右脚一脚踏空,承接脚掌的枯枝败叶瞬间下陷,露出一个大坑。 噗! 牛十三掉了下去。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半掉半扑,下半身掉进坑里,上半身趴在坑外。这得感谢落入陷井那一瞬间的本能补救,借着前冲的惯性勉强扑到了大坑对面的边缘,双手得以搭在坑外幸运抓住几根乱藤。 “哥,扛住,俺来了!” 身后的田有余反应过来飞快转到他前方,一把抓住他的手,阻止下滑之势。 在田有余的帮助下,牛十三爬了出来。 回首一看,不禁头皮发麻。大坑深有一人多高,方圆半丈,坑底积水,坑内四周横插着十数根手臂粗的尖锐木刺,且走势倾斜向下。 从坑内的杀招布局来看,设计者心思歹毒。牛十三脚下的军靴底厚,无惧木质倒刺,坑底置放倒刺很难对他造成伤害,但是坑内四壁安放倒刺的意义则完全不一样,落入陷井后,人的本能是马上站起来,这一站,势必自投罗网,将身体狠狠撞向尖锐的木刺,不死也重伤。还好坑口边上残余些许浮土引起他的警觉,否则结局还真不好说。 “好险。” 田有余心有余悸,换作他,估计多半葬身坑内了。 “有余,小心点,俺们可能闯进他们的陷井区了。” “啊?不会吧?大山宽广无边,他们怎么猜到俺们会到此。这个陷井,或许,或许是以前的猎人留下的。” 牛十三伸手从土坑内壁挖出一抔泥巴,闻闻,说:“应该是昨天才挖的。挖这么大的坑,又要运走泥土,绝非一两个人的事情。深山老林里鬼影都不多一个,即使有讨生活的猎人或采参人,顶多也就两三个。” 田有余本想问“狗汉奸怎么知道在此布设陷井”,转念一想,豁然开朗,水,狗汉奸算计到他们会来此取水。 牛十三环视一圈,指着跟前的三棵臭水塔说:“如果所料不差,环绕这三棵树周围还有其它陷井。” “好狡猾的狗汉奸。”恨得牙痒痒。 “那个夹子呢,给俺。” 昨天重创二楞的捕鼠夹被取下后交给了田有余保管,牛十三一直打算找个机会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哥,再弄点毒汁毒液来,整死狗汉奸。” “好主意。” 尽管田有余努力掩盖行迹,可仍然无法阻止行家的追踪。钻山豹的幽云十三豹里,豹子老二宋吉就是这样的行家,最擅长通过蛛丝马迹跟踪目标,实际上,牛十三与田有余始终与钻山豹存在两刻钟的路程。就追逃本身而言,这是一个如胶似漆的距离,夸张点说,前者放个屁,后者还有机会闻到余香。 山坡上,宋吉这翻翻,那嗅嗅,跑一段嗅一次,翻一次又跑一段,动作迅速,活像一条寻路的猎犬。 在一株野花旁边的草丛里,翻出了一片被踩碾稀烂的花瓣;在一棵灌木的枝叶上,发现了一滴汗珠。 “恭喜老大,猎物朝二号笼子去了。” “老二,干得好。嗨,弟兄们,跑起来,目标,二号笼子。”钻山豹得意而笑,意气风发。自发现游击队的营地后,他就处心积虑在这片山林里构设陷井,果实丰盛的地方以及可以取水的地方都布置了机关,每个机关所在地点称之为笼子。确实很形象,淡水和食物是天然诱饵。 “老大,不用着急,俺们的机关精妙无双,他们逃不了。”豹子老五说道。 “那是,咱豹子老大亲自捣鼓的牢笼什么时候失过手,管他牛三牛四,无论野猪人猪,一装一个准。“ “老大出手,一骑当千,马到功成!” “哈哈,好说,好说,承弟兄们贵言。” 虽说有吹捧之嫌,但按战绩来说,却也吻合事实,钻山豹的挖坑装野兽绝技,无论是选位还是伪装技术都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令人叹为观止。 “老大,呆会您歇着,砍头的活让俺干,俺要大卸八块为老九报仇。”豹子老六咬牙切齿道。 宋吉一听,抢道:“老六,你这话不对,头功独一件,能者居之。没俺的带路紧逼,牛十三会落陷井吗?他的首级啊,归俺。” “胡说,谁与你抢功?俺是要亲手为老九报仇。” “就是。”老五附和。 “呸,你们他娘的就是假公济私!” “都给老子闭嘴!谁第一个到谁来砍头。还有,那个,砍头时干脆些,别弄得几十个切口糊糊的,卖相难看,对不起皇军的奖金。” “是,大哥。” 说着跑着,不知不觉,目标区近在眼前。 “大哥,快瞧,陷井开了,有人掉陷井了!” 跑在最前方的老二突然激动嚷嚷。 “老二给俺站住!”豹子老六手持匕首飚出去。 “屁话。”宋吉不遑多让,同样拔出匕首飞奔。 钻山豹非但不阻止,远远地煽情大喊:“砍下牛十三首级者当特务队副大队长!”人生得意须尽欢,此时不张扬待何时。 “啊——” 乐极生悲。眼看宋吉快抵达陷井的坑口,却忽然惨叫着单腿乱跳,与紧随其后的老六撞个满怀并一同摔倒。 看清了,宋吉右脚脚掌多了块东西,是夹子,捕鼠夹子,特制的捕鼠夹子,夹子上带着两枚铁钉,铁钉随着铁夹回位,深深扎入宋吉的脚掌,鲜血直流。 钻山豹情知不妙,小心翼翼走到坑口边探头往下瞧,失望,什么也没有。 此时有一句话可以相当贴切地表达钻山豹的心情: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句话的背后就是恼羞成怒,心情反差有多大,恼羞成怒就有多汹涌。对手不仅破解了他的陷井,竟然还反以此为诱重创他的部下。 这记耳光打得可真够响亮,简直是耻辱,他仿佛看见了对手肆无忌惮的嘲笑笑容。 “王八蛋,俺要宰了他,宰了他!” 咆哮声刚落地,只听豹子老三惊道:“大哥,铁钉有毒,老二的伤口发黑了!” 顿时,就像一盘冷水当头淋下,浇透钻山豹的心窝,熄灭怒火。 幽云十三豹是一个团队,成员各有所长,有的善于骗,有的精于打斗,有的精于射术,还有的善于跟踪。老二宋吉属于后者,号称全队的狗鼻子。此番进入原始森林追杀牛十三全靠他辨认东南西北,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嘶——,后果不堪想象。 “药王张!” “豹兄,但请吩咐,贫道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药王张抓住了存在感。 “麻烦你给瞧瞧,务必把俺的兄弟治好。” “豹兄放心,那个牛十三仓促应战,所下之毒想必采自附近的草药,未经淬炼药性有限。”药王张非浪得虚名,争强斗狠方面逊了点,但不掩其药理和治伤方面的成就。说话间,便已完成对宋吉的伤口检查。 “怎样?” “有点麻烦,不过有俺在,万事逢凶化吉。那个,你们帮忙把他按住,俺要拔除夹子。” 宋吉还算硬汉,拔除夹子和铁钉的整个过程痛得额头堆满豆粒大汗珠也没哼出一声。药王张亲自为他吸血,连吸了12口毒血后,再从药袋里掏出一个盒子,往伤口倒洒药粉,接着取出布带为他包扎。 “嘿嘿,豹二哥,你真命大。行了,渡过鬼门关了。” “兄弟,俺替老二谢谢你,救命之恩没齿难忘。”钻山豹用力拍他肩膀表示感激,“待砍了牛十三的脑袋,功劳少不了你的一份。” “感谢豹兄关照。” 这时,豹子十三检查周围情况返回:“老大,那有取水痕迹,两棵臭水塔被切割,水流得很慢,装水应不多。” 钻山豹点头,转向招呼其他部下:“老七老八,你们俩力气最大,老二由你们轮流背着继续追击,哪怕天涯海角也要抓住他,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惊惶转化为怒吼,响彻森林…… 第63章 宋老二之死 牛十三感受到了来自对手的疯狂,午后热力似火,烤得森林像蒸笼,人像半熟的行尸走肉,好不容易收集到的半壶淡水眨眼化为汗水,脚步再度踉跄,然而,对手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冒着中暑的危险连续数个小时追杀,越追越急,越追越近,近到能互相传话,对话。 “狗日的牛十三,等着,爷一会赏你个五马分尸!” “老大,是六马。” “对,六马分尸!” 牛十三没有回骂,丛林生活经验丰富如他,深知只要一激动,体内水分流失更快,炎热,奔跑,缺水,三合一必然导致体温快速升高,体温高,脑袋就像烧开的沸水,迟早烧迷糊。或许这正是对手的意图,逼着他中暑,自取灭亡。 “牛十三,俺日你祖宗,有种停下咱们来个公平对决。爷爷赏你个全尸!” 身后,狗汉奸不依不饶。田有余气不过,几度回首欲决一死战。 “再熬半个时辰,快到晚上了。”牛十三阻止。 “只怕还没,没到晚上就,就死球。” “不管怎样,俺们多拖上一刻钟,教导员他们就多一分安全。” “哥,俺,俺挡一会,你赶紧走。” “要死一起死球。” “都死球了,谁,谁去救教导员他们?” 客观而言,田有余的提议确实是眼下的最佳战术,由他留下狙击争取时间,牛十三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俩人一块完蛋。可以想象,失去了牛十三这个主心骨,缺乏丛林经验的教导员以及其他队员是将如何遭到群狼的撕咬,如何的慢慢地失血,一步一步陷入绝境直至全军覆没。 牛十三回头,敌人的身影在林木之间忽现忽隐,相差就百来步的样子。 “哥,俺,俺实在走不动了。” 田有余失水厉害,嗓音干哑,仿佛来自沙漠。 尽管很残酷,但是必须作出抉择了,刻不容缓。 牛十三狠心一咬牙,掏出驳壳枪,卸下装有弹药的腰带,正准备递给田有余,抬头间,猛然惊觉左侧十数步外的草丛在剧烈抖动,眨眼间,一头斑斓猛虎从草丛踏出一只脚,露出凶猛的虎头。 老虎!想起来了,游击队进入原始森林之初便遇到一只老虎。据牛十三所知,每只成年老虎都有固定的领地,领地范围一般方圆几百里地。 狭路相逢,牛十三和田有余吓一大跳,举枪防卫,老虎打着哈欠,显然还处于刚睡醒的懵懂状态。 牛十三一个激灵,迅即拉住田有余,停止奔跑,左转面向老虎。 从背后扑杀是猎食动物的本能,即便那一刻老虎不饿,但只要你向她露出背影,它就像着魔似的爆发兽性。这是老一辈猎人传授的血色经验教训,更有应对之策:与老虎短兵相接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背部露出来,必须直面老虎,缓步后退,退出一定距离时再狂奔。 由于多了个追兵变量,后退步骤不可能照搬,俩人举枪警惕快步后退,好在猛虎的注意力被钻山豹的叫嚣吸引了过去。 “快跑!” 牛十三当机立断,转身飞奔。 “狗崽子牛十三,你死定了!“ 钻山豹敏锐捕捉到了战机,从他的视角出发,目标这一转向简直是送死,相当于走一个近乎直角的弯路,而他只须斜插过去,走的是直路,原本双方相差百十步,此消彼长之后应缩短至五六十步,一阵乱枪即可撂倒,有树木遮挡也枉然。 豹子们纷纷打开驳壳枪的保险,准备射击。 距离在缩短,九十步,八十,七十,激动,还差二十步就进入开火范围了......突然,牛十三再度转向,恢复原先的方向。 “日!” 钻山豹的拉近射击梦无情破碎,对手的再度变向令斜插追击不得不跟着变,距离无法缩短至预期的数值。 没办法,只能亦步亦趋。 经过长时间的奔跑,变向和变速,个体体能差异逐渐显现,体现在队形上,幽云十三豹拉成了一条长蛇阵,钻山豹一马当先,为第一集团,大部分豹子成员居中,而背负宋吉的豹子老七和老八则殿后。 “快,再快点。” 轮流在老七和老八背上颠簸的宋吉心急如焚。辽阔的山林里,又时近傍晚,掉队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二,二哥,你,你真该,多,多吃,吃,素,素。” 老七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脚步虚浮。 “屁话,你不行换老八来。” 老八吃力背上他,龇牙咧嘴颠跑着:“二哥,您老一百八呐,像,像泰山压顶。” “少废话,快点,跟上大哥,跟丢了,咱们今晚得喂老虎。” “老虎?八爷啥时候怕过老,老虎,来了正好,虎鞭俺最爱,虎皮......”嗷呜——说老虎,老虎咆哮,叫声就在身后,近在咫尺,心惊胆战。 宋吉吃惊回首,恰好一幅老虎扑食的画面生动映入眼帘:老七背后,一头猛虎凌空而起,双爪直扑老七的肩膀。 惊叫尚未破口而出,老虎已扑倒老七,几百斤重的身躯借助冲力重重地压在老七身上,老七当场猛吐一口鲜血。 嗷呜—— 老虎翻了个滚,折回,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住老七的一条小腿猛甩,“嘶啦”,活生生撕下一大块血肉。 啊——老七杀猪般嚎叫,晕死过去。 “枪,开枪,打死它,打死它!” 宋吉挣扎着抽取老八腰间的驳壳枪。枪拿到手了,可是在老八的背上一颠一颠的,根本无法瞄准,而且角度也很勉强。 砰! 开火,没中。老虎吓一大跳,放弃鲜血淋漓的血肉蹿入茂密的草丛里。 草叶摇摆,风儿“莎莎”,草木皆兵。老八停下,宋吉持枪紧张环顾。 “这边,这边,”老八尖叫。 没等宋吉回头,嗷呜——又是一声虎啸。 老虎从草丛弹起,侧面偷袭老八。 虎爪挥动,“嘶啦”,老八应声面目全非,额头至胸膛开了三道深可见骨的划伤伤痕,鲜血瞬间填满三道口子,渗出,流淌。啊——老八后知后觉,惨叫倒地翻滚。 宋吉没好到哪里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悲催地与老虎脸对脸四目相视。 老虎非善类,记仇,认得这丑陋的家伙刚才朝他甩鞭炮。嗷呜——血盆大口一咬,一啃,一撕,宋老二瞬间不见了半张脸。虎威才刚刚开始,受到血腥刺激的老虎意犹未尽,一掌重扫,打得宋老二昏天黑地满眼星星,然后摁住脑袋,撕咬颈脖。尖锐的虎牙毫不费劲便刺穿了宋老二的喉咙。 或许是人肉难吃,老虎不满意,折磨送老二差不多了,回头瞥一眼老八。这家伙在爬,在喊救命。 虎步跟上,轻巧一扬,双爪搭上老八的后腰,压上全身重量把老八推翻。 这时,有人应求救声而返回接应。老虎见状,一口咬住老八的右腿往草丛里拖,看样子是想带战利品回老巢。 老八惊恐之下大叫救命,双手不甘心乱抓,抱住了一根碗口粗的树干拼命挣扎。 老虎情绪暴躁,发怒撕扯,咬下一条肉,两条肉,三条肉......几下功夫,老八的右小腿差不多只剩下森森白骨。 “砰!”“砰!” 豹子成员老五老六来了,边跑边向天鸣枪示警。 老虎停下评估逼近的威胁,又瞧了瞧眼前的臭皮囊,最终转身走进了草丛。 待老五老六赶抵现场,不由大吃一惊,短短一盏茶功夫,宋老二气绝身亡,老七老八皆重伤奄奄一息。 噩耗传来,钻山豹差点背过气去。 “狗鼻子”宋老二死了,莽莽林海,哪是出路? 嗷呜—— 彷徨时,虎啸又起。 为防止老虎再次从背后偷袭,逐个击破,钻山豹不得不停止追击,收拢人马。 “老大,俺们上当了,狗日的牛十三故意把我们引到老虎跟前。”老五气呼呼道。 经老五的提醒,众人都醒悟过来了,牛十三刚才的变向不是自寻短见,亦非随心所欲,而是目的明确,一来躲避老虎,二来顺便借刀杀人。 果然是高手中的高手,顽强,临危不乱,而且善于捕捉和利用任何稍纵即逝的机会,即便是危机也能转化为手上的一道杀手锏。这种对手究竟是怎样厉害的存在?狐狸?狼?老虎?还是三者的综合体? 打娘胎出来,钻山豹第一次因为对手而感觉到害怕。按他的脾性,遇到类似事情肯定怒骂不止,激发士气,但是现在一点愤怒的情绪也没有,没有愤怒,没有斗志。 “豹兄,不能再追了。”药王张小心翼翼规劝。 钻山豹沉默,豹子老五却暴跳如雷,怒斥药王张的怯懦。 老六赶紧进谏:“大哥,别听他的,那已经是到嘴的肉了,再努力加把劲,保准拿下。” 药王张反唇相讥:“天色快黑,你凭啥拿下?” “你敢扰乱军心,小心老子毙了你!”老五面目狰狞。 药王张白他一眼,问:“拿下牛十三非得靠蛮力吗?” 钻山豹盯着他:“你有办法?” “不知豹兄可听过围魏救赵?” 围魏救赵?对啊! 钻山豹眼前一亮。 “啥,啥,围魏救赵?”老五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 “准确来说应该是围点打援。” “围啥?” “闭嘴!”有这样的部下,钻山豹既恨铁不成钢又感觉丢脸,“药兄,你可认路去游击队的营地?” “嗯,跑乱了,坦白说,俺确实不认得。” 气结。不认路,那不是纯粹自娱自乐的消遣么? 药王张并不惭愧,相反,自信得很:“问题是牛十三不知道啊,只要能令他确信俺们正这么做就行了。” 钻山豹一愣,转哀为喜。 牛十三就在不远处,威胁的话语能传入他的耳朵。 说干就干:“狗日的牛十三,听着,俺们拿你没辙,可俺就不信了,你的那些兄弟都有像你的本事。走着瞧,俺把他们的心肝一颗颗挖出来喂狗!” 钻山豹喊了一遍怕对方没听清楚,又让部下集体吆喝。 第64章 横生枝节 钻山豹的阴谋得逞了,攻敌所必救,敌纵然知道是计也必然乖乖钻入彀中。 双方的攻防态势由此逆转,一夜之间,牛十三和田有余的角色从逃亡羔羊变成了追踪猎人。 经过一夜的休整,在清晨时分通过收集露水的方式,牛十三缓解了淡水不足的困境。而且相比逃亡,追踪要从容得多,耗水少,寻找水源和补充时间宽裕。 “小牛哥,你一定是山神转世,森林的一切都是你的朋友,吃喝不愁,连老虎都听从你的指挥,当你的盟友。” 死里逃生不常有,借老虎之势重创强敌活命下来的例子更是世间罕见,空前绝后上下五千年,田有余认为除了牛十三,自己是绝无仅有的幸运儿,犹如梦幻般神奇,精彩,令人振奋,由此对牛十三的敬仰几乎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 “你这话俺都听了六七遍了。给,吃,堵住你嘴巴。” 牛十三从一棵果树上跳下,递出一把不知名的小果子。 “俺说的是事实。”田有余接过,塞几个进嘴里,嚼,龇牙咧嘴,囫囵吞咽。 果子尚未成熟,酸溜溜,胜在水分多,解渴。 牛十三取出些许盐巴,洒在果子上,又匀了点给田有余,一边吃一边说:“真有那么神的话,俺就一下子干掉所有的狗汉奸,省得他们去找教导员的麻烦。” “不知道教导员他们怎样了。小牛哥,你说教导员会不会来寻找俺们?” “是的话就麻烦了。” 说起魏国书,牛十三忧心忡忡。这次鬼子不知派多少人马来,自己都连续遇上三批了,三批都是丛林强手,以魏国书那边的情况,一旦脱离营地离开机枪的防御圈,恐怕熬不到半天就要被吃掉。 田有余一听,不禁着急:“那,别等了,俺不渴,快追吧。” “俺在前走,你踩着俺的脚印,注意保持距离。” 牛十三很小心,并未因为敌人扬言折返去对付魏国书等人而放松警惕。 一路上,敌人的踪迹时隐时现,踩歪的小草,砍刀削劈过的灌木,刻有攀爬脚印的树木,散落树下的青涩果子以及排泄物,敌人根本无意掩饰,像赤裸裸的示威,又像故意的自我暴露。但也不能排除另外一种可能,敌人并不打算浪费时间在消除痕迹的繁琐工作上,反正无论如何也瞒不过牛十三的眼睛,做了也白做。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然后在过了一条小沟之后画风突变,敌人忽然变得小心翼翼,连排泄物也不惜费时费力挖坑掩埋处理。 如此一来,追踪速度顿时下降过半。前后的反差巨大,难免带来一种焦躁。饶是牛十三够克制没有骂出口,可出汗量比之前多了一倍。汗多,意味着耗水多,耗水多,意味着必须花更多的时间去寻水。 “有余,这边。” 在经历一段长达两刻钟毫无发现的搜索之后,牛十三找到了一处刮歪的灌木枝。 “哥,你小心,前面的树木很茂密。” “知道了。咦?奇怪。” “奇怪啥?” 牛十三欲言又止,摇摇头。 从方向看通向山岭,感觉偏离了昨天的来路。说感觉,那是因为搞不清楚来路的具体轨迹,昨天跑太快太匆忙,未能仔细辨认和默记沿途地标。 事有异常必为妖。牛十三下意识把猎枪挎到背后,换上驳壳枪。 随后,牛十三又发现了几个常人难以察觉的痕迹,一直追踪到半山腰。 “哥,俺怎么觉得那些狗汉奸好像打算把俺们带去喂虎?” 牛十三警惕望着前方,顾不上回答,也懒得回答。借虎杀人可遇不可求,老虎不是谁家的宠物,刻意而行只会画虎不成反类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相信对手没有那种破釜沉舟同归于尽的气魄。 走着,走着,牛十三停下,半跪半蹲。 地面铺着一层枯枝败叶,一眼望去,要么是树叶,要么是树叶的兄弟,要么是枯枝,要么是枯枝的亲戚。千千万万尽相似。牛十三蹲下是为了捡起一截树枝。 树枝,到处皆是,捡它干啥? 田有余忍不住刚想发问,却发现自己错了,树枝非一截,而是俩截,只不过牛十三把它们连接在了一块。看拼接口,二者完全吻合。显然,树枝是被踩断的。 乖乖,这都能看见,还说不是神! 就在田有余连连吐舌称奇之时,牛十三来回审视四周,手一指,断定走向,敌人的走向有变化,没有按惯性轨迹通往山岭,而是突然打横走,90度折向。但是他并没有着急出发,停下,仔细研究树枝断裂处的新鲜度,一摸二看三闻。 “哥,”田有余凑上来催促。 “小心埋伏,准备战斗。” 牛十三轻轻扳下驳壳枪的击锤。 田有余瞥了眼树枝的断裂口,虽然看不透其背后所折射的信息,但是一点也不怀疑牛十三的判断,既然老大如此说,那么敌人一定在附近。 俩人一前一后蹑手蹑脚摸索前进,尽量脚踩突出地面的树根,倚靠树干为掩护。 路越走越明亮,越是接近向阳的一侧山坡,树林间的草本蔓藤等植物越茂密。茂密的植物丛中,似乎散发着凛然杀气。或许是直觉,或许是错觉,又或许是疑神疑鬼,总之,牛十三心神不安。 停。 打了个手势。 俩人各以一棵树为掩护,前后呼应。 牛十三以己推人逐一检查周围的草丛和树丛,几次三番之后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难道是多心了? “哥,”田有余小声喊道。 牛十三回头,只见田有余手指天上,示意时间紧迫。 嗯,时间不等人。万一中了敌人的缓兵之计,距离就拉远了。距离拉远,教导员他们危矣。 将目光从天空收回,迈步离开树干。 糟糕! 探出的右脚尚未落地,自上而下的目光余角扫到了一点枝叶间隙的漏光。漏光点二三十步远,离地九尺。树上埋伏着杀手!杀手的重量将树枝压低,阳光从缝隙中洒进来。 砰! 枪响。 啾—— 缩回头的那一瞬间牛十三以为脑袋开花了,还好,在他与埋伏者之间,一根突兀伸出的树枝替他挡下了致命的一击。子弹射断树枝,偏离轨道。 牛十三反应极快,背靠大树树干手一甩,凭记忆和感觉朝目标胡乱扫出几发子弹。 砰! 对手还击。 牛十三这才注意到枪声特征——貌似猎枪,而之前交手的敌人均使用驳壳枪。当然,也不完全正确,第三拨相遇的敌人并未开火。不过牛十三来不及思考这些细节,在他面对的方向,灌木丛摇动,窸窸窣窣。 不用问,对方有援手,正包抄过来。 抬手就是一梭子。很不幸,没中,灌木丛中的敌人改为横向移动。 形势不容乐观,中埋伏了。至此,牛十三很懊恼,悔不该冒进,明知敌人不远,应该果断迂回黄雀在后。 “哥,快撤,俺掩护!” 田有余闪出藏身处,瞄准树上之敌射击。 牛十三迅速向他靠拢。 顾忌到敌人的兵力优势以及可能的更多包抄,牛十三决定撤退,毕竟,他更擅长运动战,而非阵地战。 茂密的树木和灌木既是盟友又是猪队友,虽挡子弹,却拦路。双方一追一逃,有一茬无一茬地互射着,子弹“啾啾”乱舞,恐吓远大于威胁。 牛十三目的明确,直奔山岭——那里地形陡斜,树木相对稀疏,正是返身狙击的理想战场。 好,到了,就这里。牛十三与田有余分别躲在树木后等待追兵来撞枪口。 敌人比想象中狡猾,一看形势不对,早早刹停脚步,改为缓慢接近,从一棵树干快速跑到另一棵树干,互相交替前进。 砰! 田有余沉不住气,走火。 噗。 还击的子弹差点击中田有余,仅以几个手指之差钻入树干。 敌方枪法之精准令人吃惊,要知道,对方用的是猎枪,没膛线圆头子弹的猎枪。 牛十三担心田有余下一次的探头会被爆头,赶紧火力支援。可惜他的枪法很臭,子弹连对方的边都没擦着,反而暴露了方位。 “啾”子弹擦树掠耳而过,若非树干遮掩,相信自己已成为对方的枪下亡魂。 嘎吱声脚步打破短暂的沉寂,敌人正肆无忌惮逼近。 狭路相逢勇者胜。牛十三没有气馁,给驳壳枪换上最后一个弹匣,冒死从另一侧树干闪出,一口气扫空弹匣里的子弹。 有道是数量本身就是质量。连射之下,威力倍升,瞬间打哑对方的火力,打得对方狼狈不堪,甚至驳壳枪熄火后,对方亦未能反击。 “打中了,打中了!” 田有余兴奋叫嚷。 是的,打中了,敌人滚到了树木后,在草地上留下一把猎枪和几滴鲜血。 牛十三换上猎枪,打出分进合击的手势。 战场上风云幻变,短暂的交战之后,刚刚还是追击的一方竟沦落为逃亡者,而适才的逃亡者却占据了追杀地位。 砰!砰! 牛十三与田有余一边追击一边射击,轮流掩护,牢牢黏在对手身后。此时牛十三看清了敌人的数量——两个。一个手臂受伤,另一个搀扶其艰难在树林里跑着“之”字形。 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不是昨天那一伙敌人,从数量上看倒是与前天傍晚意外遭遇的神秘之敌吻合。要是这样的话,那么扬言去对付魏国书的敌人在哪? 一丝不安笼罩上牛十三的心头。 不会埋伏在附近吧? 人类世界的哲学就这么奇怪,怕什么偏偏来什么。 砰砰砰! 毫无征兆地,一连串子弹从左侧翼袭来,田有余“哎呀”摔倒...... 第65章 铩羽 有一句话叫做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具体到牛十三和猎人王兄弟身上,这种关系相当微妙,若在一刻钟前有人告诉牛十三他将会与正在追杀的死敌并肩作战,打死他也不信。可后来的事实却是如此。 突然加入战场的第三方不分青红皂白乱枪扫射将他们逼入绝境,将他们逼到龟缩在同一棵参天大树下。 那一刻,牛十三恨不得举枪抵着对方的脑袋喝问:你他娘的究竟是谁?为啥与俺过不去? 而猎人王兄弟也虎视眈眈,似乎在犹豫是否打他黑枪。 双方时而一致对外射击,时而拔枪相向保护自己。脆弱的平衡依靠步步进逼的枪声勉强维系着。 共同的敌人很强大,八九个驳壳枪火力点,弹如飞蝗群汹涌而来,大有淹没之势。 “狗日的钻山豹,是老子,你连老子也要杀吗?”王大咆哮。 回应是更猛烈的枪声。 “日你先人板板!” “日你祖宗!” 枪声依旧。对方铁了心要团杀,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子弹呼啸,噬咬神经,木屑激射,撕裂皮肉。不多时,挤在大树下的四人全部浑身带血。 死亡贴得那样近,几令人无法呼吸,呼吸间全是风雨飘摇回天乏力的挫败感。 “娃子,快用你的手枪还击啊!”王大忍不住了,落下脸皮提醒牛十三。适才牛十三的凶狠连射打伤了王二,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牛十三倒也想抽出驳壳枪打个痛快,扬眉吐气,可是子弹没了,讽刺的是,大部分子弹正是浪费在身边同病相怜的难友身上。 “磨蹭啥,快啊!” 王大急得不得了。猎枪和步枪根本拦不住对方的脚步,或许,下一次呼吸的时候,索命子弹就降临头上了,在脑袋上钻出几个窟窿。 咋办?咋办? 牛十三同样着急。 忽然想起腰带还别着个铁疙瘩。想起手雷,这才感觉到腰间被硬物搁着生疼。 来不及想那么多了,摘下手雷,拔掉保险栓,用力往树干一敲,随手一抛。 轰! 弹片“嗡嗡”横飞。 相当及时,恰到好处撂倒两名冲抵仅数步之遥的射手。啊——射手一时未死绝,吃痛哀嚎,一起一伏,撕心裂肺。 聪明的牛十三紧接着又甩出空弹匣,吓得围拢而来的射手们哇哇叫着转身逃跑。 枪声骤然停止,危机暂缓。 “是猎人王,王兄吗?小弟是钻山豹。”对方终于回应,攀关系来了。 牛十三一听,飞快拔出匕首对准王大的喉咙。 “别见怪,小弟老眼昏花,多有得罪。可是你怎么跟那个牛十三混在一起了?杀了他,皇军的赏银咱哥俩二一添作五,如何?”若论最歹毒的挑拨离间,莫过于春秋晏子的二桃杀三士,然而,今天钻山豹的毒计青出于蓝胜于蓝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一说,牛十三与猎人王兄弟很有可能因此火拼。 王大脸色涨红,被匕首顶急了,怒道:“狗汉奸,少他妈煽阴风点鬼火,老子与你从来不是一路人。” 并非牛十三不想动手,实在是顾虑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眼前的这个王大年届不惑,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别看匕首尖顶在他的喉咙上,他从未落于下风——猎枪枪口抵压着田有余的肚子。 “王兄,识时务者为俊杰,俺这是给你机会。好好考虑,别把良心当狗肺。俺数十声,十声之后若无动作那就休怪弟兄们的子弹不长眼睛。” “一,” 王大开始左顾右盼打量周围环境寻找出路:“娃子,还有铁疙瘩吗?等他们发起冲锋再扔一个,然后咱们分散逃,各安天命。” 田有余默默掏出一颗手雷。 此番行动,牛十三三人组每人都带了一颗手雷,这是最后一颗。 “......五,六,” 时间所剩不多。 牛十三心念如电闪,确实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干。 冲田有余点头。 刚好,钻山豹数到“十”。 “弟兄们,冲啊,杀死牛十三者独占9成赏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亡命之徒们嗷嗷叫着发起冲锋,狂乱射击。 感觉差不多了,牛十三扔一块石头出去。 石头落地,顿时一片“哇哇”叫,全体伏下,枪声由此戛然而止。 “艹!是石头,慌啥?” 钻山豹的声音。 枪声又起,时而左边几颗子弹“啾啾”破空掠过,时而右边几颗子弹“噗噗”钻入树根,压制意图明显。 “啪” 田有余朝树干狠狠一敲,甩出手雷。 轰! 手雷的爆炸声就是哨声,一声令下,挤在树下的四人一跃而起,用尽吃奶的力气飞奔。牛十三早选好了一处灌木密集的地段,趁那短暂安全的功夫与田有余一块钻了进去。 “艹,艹,狗日的!” 身后不断传来钻山豹的气急败坏,显然吃瘪了。 牛十三不敢半点松懈,脚下生风,待追兵声息弱得听不见才停下。 “日他姥姥的,给他点颜色瞧瞧。” 停下不是为了休息,只见俩人一个掏匕首截取蔓藤,一个寻找树枝加工成两头尖的短木棍。不多时,一个绊马索加尖木刺的复合陷井诞生。 来不及捣鼓第二个陷井,敌人已经追上来。 “快跑!” 牛十三故意大呼小叫。 果然,敌人闻声追来。 “哎呀——” 有人摔倒。 “陷井!陷井!” 牛十三听到了身后的惊叫。够恶棍们吃一壶的了,这个陷井是改良型的,一步之间拉出两道绊马索,专门对付以中速前进的敌人。第一道绊索让中招者踉踉跄跄,第二道绊索绊他个立足不稳,中招者一旦扑倒,等候他的将是草丛里的六根倒插尖木刺......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山林,回荡山岭上空。 成了。 俩人相视而笑。陷井的最大作用不在于杀死一两个敌人,而是让敌人从此畏手畏脚。也就是说,气势上,他们赢了。 经过一阵仔细的听音辨势之后,牛十三确定追击者大约在三四人左右。 这是一个很好的反击时机。刚才与猎人王兄弟分散而逃,敌人匆忙追击,估计是弄不清身份而分兵,但这个分兵状态不会维持很久,跟踪猎人王兄弟的那伙敌人随时会到来汇合。 牛十三挑选了个伏击点,与田有余简明扼要说了计划,然后分头行动。 豹子老五怎么想不通为何一场十拿九稳的伏击战会演绎成这个样子,明明占尽优势,结果却是到嘴的肉飞了,而且己方伤亡惨重,被手雷炸伤两个,刚刚又一个中陷井被尖木刺重创。才数天功夫,曾几何时人强马壮的“幽云十三豹”悄然凋敝得惨不忍睹。 “五哥,要不等等老大?” 接二连三的打击挫去了豹子十二的锐气以及继续追击的勇气。 “兄弟,坚持,老大很快会过来。俺们得咬住,别让他跑了。”老 五已经确定所追踪的对手是牛十三,不甘心就此放弃。 就在此时,前方当尖兵的豹子老六停下,举手示警。 老六有重大发现:前方一棵大树树干边缘露出一点衣角。嘿,伏击上瘾了,还想照葫芦画瓢,真当老子是傻瓜! 老五打个简单手势:左右包抄。 三人遂散开。 老五动作敏捷,很快摸到了目标左侧,一瞧,艹,上他娘的恶当,只是一件挂在树干上的短褂而已。正想通报同伙,只听对面“啊”的一声。 坏了,小十二在那边包抄。 “老六,快!” 拔腿就跑,紧急支援。 迟了,赶到现场时豹子十二已然倒在地上抽搐。肚子和后腰有个贯穿伤,大股大股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 前方的灌木在摇动“莎莎”作响。 “砰砰砰!” 老五发疯般乱射。 “五哥,省点子弹。”老六忧心忡忡。敌人本就狡猾,现在又掳走了豹子十二的驳壳枪和子弹,这下更难对付。 “日他祖宗,俺要活剥了他!” “五哥,不能再追了。” “你说得对,等大哥来再行动。” 老五像一只落败的斗鸡,满身伤痕,空有凶相,胆量尽失。 话音刚落,远处的丛林传来一阵阵枪响。俩人立刻惊弓之鸟似地紧张起来,仔细听声音,辨出是驳壳枪的才松下一口气。 枪声时断时续,并且朝这边靠近。 俩人不敢怠慢,迅速备战。 等啊等,枪声却平息了。等来钻山豹,消息惊人:追击过程中,王二被他们当作牛十三击毙了,而王大不知所踪,药王张因为失去信心又害怕与王大结怨企图私自开溜,结果又是一场战斗,战斗以药王张寡不敌众收场,但是钻山豹也不讨好,杀人一千自损八百,追杀过程中,老三误闯药王张的毒粉陷井,双目失明。 画风变化太快,眨眼间,“幽云十三豹”死的死,伤的伤,有战斗力的仅剩四人。 咋办,还追吗? 面面相觑,惶恐不安。前有宋老二,后有药王张,主要的两个认路人都死了,莫说追杀原目标,就是能否走出原始大山都是个未知之数,更何况又添了一个仇人,还是个强悍的家伙。 “这趟浑水,咱们不掺和了。”钻山豹狠心作出半途而废的决定。 “可是,回去怎么向太君交代?”老五傻乎乎问道。 钻山豹悲伤地扫一眼凋零后的队伍,半晌,仰天长叹:“管他啥皇军蝗虫,深山野林,咱们走不走得出去还两说。” 仿佛是对他的决定的挑战,丛林深处响起一声声嘶哑的怒吼,怒吼声在回荡,方向源难辨,不过,听起来好像是猎人王王大。 第66章 意外 恍恍惚惚,王大仿佛听到了死神的脚步,一步,两步,步步进逼,模糊面容渐清晰渐狰狞...... 他倒吊着,悬空离地九尺,一条大拇指粗的绳索套住右脚踝,挂在一根粗状的树枝上,绳索的另一头绑着一段沉重的原木,半个时辰之前,正是这段百十斤重的原木从树枝上落下收紧绳套把他吊了上去。 该死的钻山豹,竟然花费大力气捣鼓这么个要命的陷井......真讽刺,陷井是为牛十三准备的,却让他给踏上了。 王大猎户出身,身强体壮,悬吊半个时辰不算什么事,可这次明显不同,他能感觉到绳套上浸泡了毒药,绳套勒破了脚踝上的皮肤,毒药从破损处渗进血管,传至全身,昏眩感一波波袭来,脑袋麻木,眼皮沉重。基本上,他是靠顽强的意志支撑着,内心有一道声音不停地严厉鞭笞:活着,必须活着,救家人,为二弟报仇...... 王二死了,王二为了不连累他主动折返阻拦钻山豹,结果还没表明身份就不幸被流弹击中。本来这场以误会而起的追杀不至于拼个你死我活,死拼也没有任何意义,奈何天意弄人,王二的意外死亡反倒将王大逼上了被斩草除根的绝境。王大只有撒开双腿狂奔摆脱追杀,不料一个不小心身陷囹圄。 扛不住了,随着脚踝处伤口的扩大,进入体内的毒素越来越多,倒立体位更是雪上加霜,使得毒素加速汇聚向心脏,再由心脏泵至全身各处,其中,大脑是重灾区。 终于有一次,王大渐渐闭上眼睛,无论如何努力再也睁不开...... 昏死过去之前,耳边似乎有说话声:哥,有情况!......哎呀,报应,是狗汉奸...... 人生处处充满意外,这次的意外更难让牛十三相信,不仅与敌对者相处一起,还救了对方一命。 把王大解救下来时,王大已经中毒晕迷危在旦夕,再迟一步就死定了。 “哥,为啥要救他,他是狗汉奸。”田有余很不高兴。 牛十三忙着为昏迷的王大灌水,没空回答。 “糟蹋淡水。” 牛十三灌了半葫芦的淡水,抬头:“你懂啥,教导员说的,狗汉奸嘴里的情报价值远大于汉奸的狗命本身。” “啥价值,狗汉奸和鬼子一样,杀一个少一个。” “他们来了多少人、是如何知道咱们的活动地点、咱们进山之前是否被盯梢了,鬼子有没有来等等,这些都关系到咱游击队的安危,关系到日后的发展。” 田有余听得一愣一愣,半晌,挠头憨笑道:“嘿嘿,还是哥觉悟高。” “不是俺说你,别只是惦记着练技战术,有空多跟教导员学学,提高整体水平。” “嘿嘿,俺负责杀鬼子汉奸,那些事有你们担着。” “落后分子。赶紧的,背上他转移,俺去弄点水来。” 由于担心钻山豹的纠缠,牛十三不敢耽搁,毕竟,现在鹿死谁手还是个未知之数。 “狗汉奸,生前害人,临死累人,日你先人板板。” ...... 不知过了多久,王大缓缓醒来,睁眼吓一跳:自己背靠树干,在他前面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正是他要杀的牛十三。 “狗汉奸,你真命大。”田有余给他个白眼,同时也暗暗感叹王大的强大生命力,居然熬过了毒性侵蚀,挣扎着从鬼门关门槛上抽回已迈出的一脚。 对于“狗汉奸”这个称呼,王大极其反感,闭目抗议。 “哟呵,属驴的,犟驴,姥姥的,早知道让你吊在树上自生自灭好了。” “俺,不,不用你,你们救。”王大奋力挤出几个字。 牛十三看不过眼,冷声呛道:“不想俺们相救,你开始时候喊啥喊?” 被看穿了,顿时窘迫无言以对。摸着良心说,陷入绝境时的大喊大叫的确是存了求助之意。作为猎人都很清楚,那种情形下,除了求助别无他法。 “大恩不言谢。”王大放低姿态表示领情。 牛十三以审视的目光盯着他:“说,你是谁?” 王大沉默一会,应道:“猎人王大。” “俺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追杀俺?” 王大再度闭上眼睛。 “狗汉奸,信不信老子毙了你!”田有余威胁道。 “俺不是汉奸。”王大睁眼怒视。 “你一而再地袭击游击队,不是汉奸是什么?冲你这种态度,俺随时可以杀了你再昭告天下。”牛十三进步得很快,学会了使用“昭告天下”这招来对付自命清高之徒。 不出意料,王大的神情变得极为不自然,几番欲言又止后终于妥协:“俺,俺有苦衷。” “放屁!苦衷是当汉奸的理由?”田有余的怒气更盛。 王大看了牛十三一眼,低头小声道:“潘驴邓抓了俺一家十六口要挟俺,要,要俺兄弟俩取,取,取牛十三的人头来换。” 又是潘驴邓! “俺问你,潘驴邓一共派多少人来?鬼子来了没?” “潘驴邓就派了俺两兄弟来,” “胡说!” “俺可以对天发誓没撒谎,钻山豹他们是特务队的,由鬼子直接指挥,好像叫谷贺啥的。” 特务队? 牛十三想起了那天茅于士透露的情报,看来是真的了,鬼子在网罗江湖人士来对付游击队。 接着,王大一五一十讲述了特务队的来头,包括老龟田给特务队下达的死命令,以及特务队如何追踪到此的过程。 牛十三这才获悉毒死草根的家伙叫药王张,害死二楞的叫“幽云十三豹”,还有一个蒙古狼人图格。 “这么说鬼子只派了这么点人来?”牛十三松了口气,果真如王大所言,特务队都在这里且消耗得差不多了,教导员那边应该无大碍。 “俺不知道谷贺有没带鬼子进山。” “晾鬼子也不敢。”田有余骄傲道。 他绝对有说这话的资本,游击队和鬼子玩了两次丛林“游戏”,百多人编制的坂本中队几乎被拖垮,连中队长坂本本人也遭到重创,生不如死。 牛十三觉得情报套得差不多了,不再询问,默默吃着果子和嚼草根。 “俺兄弟王二死了,被钻山豹杀了。”王大忽然来一句,语气哀伤。 “活该。”田有余幸灾乐祸。 王大没理会,呆呆看着牛十三,似乎在哀求什么。 “你想俺帮你找到王二的尸首?” 王大摇头:“猎人最好的归宿就是在大山里,葬身何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冤死。” “你想去报仇?” “等俺报了仇这条命再还你。” “那,你的家人怎么办,如何向潘驴邓交差?” 问题触动了王大心思,看得出他脸上浮笼着一层悲伤,那忧伤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逃避,不知怎地触碰到牛十三背上的猎枪时黏住了,一动不动。 “俺警告你最好别打坏主意。”牛十三冷声道。 王大苦笑:“即便重来一次,俺兄弟俩也杀不了你,更何况现在只剩俺一个。” 牛十三沉吟一会儿,说:“放不放你,俺说了不算,等俺们的教导员来决定吧。” 王大冷静衡量一番,觉得跟着牛十三是个选项。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去寻仇纯属送死,如果钻山豹还不知难而退的话,在牛十三身边也有报仇机会。 “认路吗?”牛十三问。 “啊?认,认,认。”总算找到一丝存在的价值,多少也算将功折罪吧。 山中方一日,世上逾千年。仙道之说夸张,可现实真的有人这般煎熬。三关镇司令部,谷贺少佐的大限到矣,在老龟田规定的时间内,特务队不仅任务失败,而且主要成员有去无回杳无音讯,就像人间蒸发仿佛从来不存在过一样。 “八嘎,八嘎,” 一而再的惨败令老龟田怒不可遏,一巴掌又一巴掌扇得谷贺满眼冒金星。 谷贺只能认倒霉,他没有参与战斗,在原始森林边缘苦苦守候足足一个星期,然而始终没有等到钻山豹的身影,最后实在拖延不过了才硬着头皮回三关镇向老龟田复命。 “阁下,我,我怀疑钻山豹他们是为了骗取皇军的装备。” 等老龟田打累了,谷贺开始为己狡辩。不辩才怪,用屁股都能想到老龟田下一步处置他的手段——剖腹为天蝗尽忠。一种米养百种人,谷贺虽信奉武士道,却从来不是个悍不畏死之徒, “你什么意思?”老龟田瞪起虎眼,似在酝酿下一轮的狂风骤雨。 “这个得问潘驴邓,是他招来的人。这些人满身匪气,或许他们根本没有本事找到牛十三。”三言两语便将罪责全部卸给了潘驴邓。 “你是说钻山豹畏罪潜逃?” “阁下,支那人狡猾狡猾滴,他们都是本地人,谁知道钻山豹他们是否与牛十三认识,串通诈骗皇军的装备。” 老龟田愣住,这一层倒是从未想过。 “潘驴邓呢?” 愤怒。 西村参谋赶紧给伪军驻地挂电话,得到的回答是潘驴邓去执行任务了,好多天没回来。 “阁下,里面肯定有阴谋。”谷贺继续下药。 “哼,”老龟田眯起双眼盯着他。 能坐在大佐位置上的绝非等闲之辈,谷贺的辩词迷惑得了一时,终究瞒不过他的智商。 谷贺满头大汗。 “坂本君为天皇陛下尽忠了。”老龟田阴森森说道,打破沉寂。 谷贺一惊,双腿发软。来了,来了,剖腹尽忠...... “谷贺君,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少佐。我会为你申请去华北前线的名额,回去收拾行李,换上士兵军装,明天出发。” 没听错吧,只是去前线,不切腹了?这,这是惩罚吗? 相由心生,窃喜之色悄然闪过脸庞。 老龟田正好看在眼里,以为他知耻而后勇闻战则喜,很是欣慰。 “谷贺君,到了前线好好干,别折辱了我们秋田武士的荣誉。”日本人的乡土观念重,组建军队时往往以地域区分,比如龟田大队,其兵员全部来自本岛秋田县。 “是!感谢阁下的栽培,谷贺一定用敌人的鲜血洗刷身上的污点!” “哟西。”老龟田点头赞赏。不过他忘了,由于日军军部向来有隐瞒败仗夸大胜利的习惯,基层官兵并不晓得前线的恶劣,老龟田不一样,他的职位高一点,通过同僚多少了解到些真实的情况,随着战争的发展,华北派遣军几乎沦为了治安军,时刻面临八路军的游击战,伤亡率远远高于正面战场。在他看来,这次发配,谷贺或许只是多活几天而已。 谷贺刚退去,电话响。 参谋西村接的电话,拿起话筒怒问潘驴邓回来没有,结果来电的非皇协军,而是他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师团长大人。 老龟田不知所措,按不成文的规则,坂本的自裁算是为承担了损兵折将的所有罪责,没想到此事惊动了师团长,这下完了,难道师团长不满意非要逼他切腹…… 第67章 “是!将军阁下放心,龟田保证完成任务,保证道路畅通!”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随着形势的发展,因为游击队余孽几乎身败名裂的老龟田神奇逆转,毫无征兆地,师团长越级来电告诉他,无名谷的第一口油井试钻成功,出油了,并且暗示他,说天皇正在过问此事。 天皇介入,那性质就变了,区区几个游击队余孽算啥,而且话又说回头,没有游击队余孽能发现油田吗? “恭喜阁下。天皇陛下的授勋指日可待。” 参谋西村喜笑颜开,高兴劲头较之主角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龟田忍住内心的兴奋,装作谦虚地摆摆手:“言之过早。当初藤井教授和我说过,试钻成功只是第一步,最重要的是储量和持续出油量,能否成为帝国的第一块油田还有很多工作有待完成。” “我相信天照大神会眷顾大日本帝国,无名谷油田,一定的。” “说得是。西村,传我命令,立刻召回皇协军潘驴邓队长,并召集各村保长到三关镇开会。现在,不得有误。” 师团长来电不是为了通报,而是给他下达一个紧急任务:征集一万名劳力。 油田开采在即,一旦量产,必然要建炼油厂,铁路和公路等配套设施。不幸的是,从无名谷至三关镇数十里路全是泥路,交通困难。有鉴于此,关东军司令部未雨绸缪,要求首先平整一条双车道的硬底路。为此还专门划拨了一个工兵大队过来。 “是!” 西村还没走出办公室,卫兵来报,潘驴邓来了。 所谓喜事成双,潘驴邓带回来了久违的好消息:击毙牛十三。 纳尼?! 以审判官姿势坐着的老龟田径直跳起来。 潘驴邓并非信口开河,有物证为凭。枪,一把猎枪,老龟田一眼便确认是侄儿晋太生平最爱的猎枪。 “尸体呢?” “当时天色已晚,那个牛十三中枪后滚落山坡无法寻觅,第二天找到尸首时已被野兽啃食得只剩一副白骨。”潘驴邓哈腰点头一下,再转身唤人。 两名伪军抬着一副担架进来,担架上是一副人体骸骨,还带着部分人体组织,散发着恶臭。 老龟田皱起眉头,绕着骸骨转一圈。 “既然天色已晚,你能确定中伏的是牛十三?” “这把猎枪就是在他身边找到的,应该没错。” “应该?” 老龟田有不详预感,情绪迅速从天上掉落地下。 潘驴邓小心翼翼解释:“俺担心踪特务队不是牛十三的对手,遂率精兵强将悄悄跟踪在后,特务队引诱牛十三上钩的踪迹以及多次交手的动静俺都看见和听见了,如果说特务队一直追踪并且最终被打败的不是牛十三,那事情就太匪夷所思了。” “特务队呢?全战死了?” “回阁下,特务队两次伏击均告失败,死伤过半,最后畏战而逃,俺的部下后来在追击过程反被其射杀一人。” “八嘎,耻辱。” “阁下,是否下通缉令?” “算了,不值得为几个流匪大费周章,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那,这个牛十三,”邀功心切。老龟田曾许诺,若皇协军立下大功就扩军和补充装备给养。 “潘君,特务队的人是你招来的,对吧?”威胁,言下之意是功过抵销。 老龟田学乖了,没拿到确凿证据之前不轻易确认战果。反正急不来,迟早会真相大白,到时再作为战功上报也不迟。 潘驴邓暗暗叫苦,叫他如何确认白骨的身份,所有的一切都出自王大之口,他相信王大,因为王二死了,王大带回了兄弟的头颅和“牛十三”的白骨,并咬牙切齿发誓与游击队不共戴天。 人可以撒谎,但眼神不会,以他阅人无数的经历来看,王大的眼神充满了刻骨仇恨,那抹叫人心寒的凌厉绝不是戏子能演出来的。可是老龟田不信,奈何。 “潘君,不要气馁,师团长阁下给了我们一个伟大的任务,我相信这将是你为大日本帝国展示忠心的最佳舞台。” “是,是。太君知道的,俺对帝国向来忠心耿耿,以效忠天皇陛下为荣。啥任务,尽管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七天内凑齐一万名壮丁。” 七天?一万? 瞪眼。 三关镇地区地广人稀,又屡屡遭屠村之祸,抓上万壮丁,还限期七天,谈何容易。 正待辩解,孰料老龟田一口封死了他的退路:“这是命令,军令状,期限之内没有完成任务,我切腹,你掉脑袋。” 狗日的先人板板,动不动就切腹唬人,一年到头没见几个当真耍耍,倒是俺的脑袋经常不稳......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潘驴邓带着满头大汗走出鬼子司令部,司令部外,拜把子王霸望穿秋水多时。 “大哥,怎样,太君给了多少装备?扩军到团还是旅?” “球毛!” 啊? “毛都没一根,还要俺给他拉壮丁修路修工事。”气呼呼。 “不,不是,击毙牛十三奇功一件啊,好歹给他侄儿报了仇,给坂本中队一个交代,咋就,咋就不认账?” “哎,别提了。王大,” “吕队长。”王大从伪军队末挤上来。 “那个,猎人王,俺为你向太君请功推荐你当特务队队长,可太君非要铁证验证牛十三的身份,哎,委屈你了。这样,你暂时跟在俺身边当个副中队长,俺绝不亏待你。” “谢谢吕大队长看得起,俺只要一口饭吃就成。另外,俺的家人,” “好说,好说,现在咱们是兄弟,从今往后你的家人就俺的家人。找个好日子,大哥亲自护送他们衣锦还乡。” “谢谢吕队长。” “谢啥,日后与游击队作战大哥还仰仗兄弟你。” 王霸感觉到了满满的地位威胁,嬉笑打岔:“大哥,回大本营和弟兄们喝两杯?” 潘驴邓停下脚步,想啊,过去十多天的和尚日子,每时每刻无不怀念紫烟姨太太的温柔乡,可是不行,一想起老龟田阴森的目光,所有的欲望烟消云散,十二点变六点。 “集合队伍出发。” “出发?去哪?” “封锁所有路口防止穷鬼们逃跑。” “不至于吧,抓几个壮丁而已。” “几个?哼,一万,七天内抓一万。” 听者无不瞠目结舌,若说九一八之前,三关镇还是能够凑集万把壮丁,问题是鬼子在三关镇作孽那么多年,人造无人区一片连一片,穷苦百姓死的死,逃的逃,虽未达到十室九空的程度,不过也差不多了,一万劳力,那意味着把这里的所有妇女和五六十的老人都算进去。但那还让不让人活,家家户户的劳力都被抓了,谁来生产,谁来纳粮,谁来养老弱病残? “大哥,这是绝户计啊,不好吧,都是乡里乡亲的。”一名亲信说道。 “你懂啥?抓不到人,龟田太君要砍俺的脑袋,然后把你们扔进去凑数,一个也别想活!” 王霸附和道:“大哥说得对,穷鬼们死总比咱们死强。” “所以必须要在消息传出去之前在进出本区的各个要道设卡,只准进不许出。” “大哥,这样不行,穷鬼们逃进深山老林里俺们照样抓不到。”王霸提醒。 “嗯,贤弟在理。哎呀,必须赶紧想办法,否则脑袋不保啊。” “大哥,小弟有一计,保管手到擒来。” “贤弟别卖关子了,咱们兄弟俩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有难同当?王霸听得满脸黑线,不过,他毫不怀疑这位拜把子的“人品”。 “大哥劝住皇军千万不要摆明车马地抓壮丁,这个壮丁一定要暗地里抓,坑蒙拐骗偷,就像上回招揽钻山豹一样。” “哦——”恍然大悟,“你意思是说招短工?” “对,以吕老爷子的名义快马到各乡各村招工,招伐木工碎石工,给工钱,包食宿,报名即领白花花的盐巴。” 潘驴邓双眼放光芒,不禁竖起大拇指:“好计谋!以利驱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本镇人口不够,外乡青壮来补。好,俺这就向龟田太君报告去。” 望着潘驴邓的背影,王大内心激愤翻涌,不需要任何的说教,那一瞬间便理解了游击队存在的必要性和意义...... 三关镇的特点——地广人稀需要距离来帮助理解概念,从三关镇的西边陲松花村往西,依次是山地,沼泽,草原,一去三百华里,中间荒无人烟,一直到草原中心,有个地方叫巴林左旗,才算重回人间。 巴林左旗是宋辽时期辽国的国陵,一直到民国初期都是各族人民聚居之地,后汤玉麒出任热河省省长,把陵墓给挖了遍,再之后,兵祸连连,百业凋敝,人口零落。 九一八之后的第二年,鬼子占领了扫巴林左旗,直到七七事变中日全面开战,日军因兵力不足被迫收缩,国军趁机“收复”失地。战略上,鬼子的重点在华北和华中,没有太多精力顾及荒凉的塞外地区,这就造成了塞外的奇特景象:大中小城镇插着鬼子太阳旗,许多散布郊野的村集驻守着落魄的国军。双方就这么对峙着,基本上国军不会主动招惹日军,只要日军不进攻就相安无事。 巴林左旗因此而获得了较多的休养生息光景,常住人口恢复到了五千以上规模,加上过往的商旅倒也挺热闹。 商贩带来盐巴布匹与各部落交换马匹和皮毛,为了方便和更高的利润,有的商户甚至落地生根,张罗个店面做长期买卖。 在小小的巴林左旗地界,这种店面大大小小十多家,竞争激烈得有点过分,以至于有些商号门可罗雀。 如同惯常,今天开市了半天,“三江号”才迎来当日第一个客户——一支四人组成的小型商队。 这支商队的成员看起来更像猎户,所携带的货物不多,几件毛皮和一些盐巴。 “掌柜的,最近盐巴行情如何,有好牛羊吗,给俺换些。” 商队领头甫一店铺篷就嚷嚷开。 掌柜就坐在柜台后打瞌睡,抬起惺忪睡眼一瞧,愣住,震惊的那种,嘴皮子在抽动却说不出话来。 “看来俺来得不是时候,打扰掌柜的好梦了。”来人说着要走。 “不,不,不,欢迎之至,欢迎之至,哪吒,上茶,下门帘。” “好咧。”一名青年从中堂后掀门帘进来,端来一壶奶茶搁茶几上,然后走出前门,警惕放哨。 下门帘的意思是放哨,是这里的不成文规矩。来往草原的商旅身份复杂,不少人亦商亦匪,仇家多如牛毛,曾经有一次一支商队在店铺议价时恰巧撞上仇家进门,于是双方大打出手,把店铺掌柜也打死了。从此以后,这里的商户洽谈买卖时都闭门谢客,直到完成交易才进行下一笔。 “客商从何处来?”因为激动,掌柜声音颤抖。 “宝塔镇。”来人小声道。 “宝塔镇河妖。” “河妖姓公知。” 口号对上了。 “老魏,你还活着!”掌柜伸出热情双手。 “是俺,魏国书,别来无恙,李根生同志。”来人不慌不忙摘下帽子,取下口罩。看长相,正是魏国书。 第068章 诡异1 战争年代,人生最惊喜最意外的莫过于“死去”的战友复活在面前,八路军归绥第六站联络员李根生很不幸地幸运了一回,经他之手上报为烈士的魏国书突然生龙活虎地出现,胳膊腿脚健全。 “壮士宁死不屈,弹尽跳崖取义,壮哉!” 听了魏国书死里逃生的讲述,李根生情不自禁感慨。断魂崖一战经鬼子的渲染以及过往的商旅传播,附近地区人尽皆知,只是鬼子有意隐瞒了部分细节,外界并不知道游击队的英勇事迹。 “来,过来,牛十三,给你们介绍介绍。”魏国书转头向牛十三打招呼。 “就是他救了你?啧啧,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魏国书笑道:“别看牛十三年轻,可却是个一等一的猎人,断魂崖之后,游击队重建遇到很大的困难,鬼子汉奸满世界追击堵截,全靠他的山林生存技能,俺们才渡过一次又一次的危机。” 接着,魏国书将死亡谷奇遇和两战坂本中队的战斗简明扼要道来,听得李根生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反应过来又连连击掌叫好。 “乖乖,前段时间传说的坂本中队覆灭记原来是你们干的,好,好,太好了,又发展到十八人十五条枪,包括一挺轻机枪,漂亮,干得实在漂亮!看来俺的申请完全多余了。” 断魂崖噩耗传来后,李根生给组织打了一份报告,除了阐明相关情况报告里还建议组织抽调精兵强将来重建三关镇游击队,据他估计,不出一个月,新的三关镇游击队队长和政委就会到位。 “不多余,一点也不,”魏国书摇头,“三关镇地区民风朴素,山民作风自由散漫骨子里缺乏纪律性,俺的水平有限,仅凭一个人的力量根本带不好这支队伍,这些天俺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早日联系上组织,三关镇游击队需要一个善战的队长和一个政治水平高的政委。” 李根生点头,想了想,问:“咱们的根据地在哪?” 魏国书叹气摇头。 牛十三咬牙切齿补充:“老龟田那个魔头,一旦发现俺们在哪个村活动即大开杀戒屠村,乡亲们都害怕与俺们接触。” 李根生吃惊:“那你们怎么开展抗日工作?” 魏国书说:“俺们在深山老林里建立了三个营地,储存了些粮食,队员们都在那训练打猎。此番前来为的正是向组织寻求办法。” “你们不容易,”说着,李根生转身走回柜台取出十块大洋和一盒金疮药。 “这本是留给新任队长的经费和物资,你们来了正好带走,东西不多,但真心祝愿你们早日打开局面壮大发展。” 魏国书双手郑重接过,表示感谢。 “谢啥,俺是联络员,为你们提供情报物资是俺的本分,也是俺的光荣。你们现在缺啥需要啥,尽管说,俺一定努力想办法配合。” “那俺就不客气了,”魏国书说,“三关镇地区地域广阔,望山跑死马,靠两条腿能跑死人。如果能弄些马匹,俺们的机动能力将大大提高。” 李根生皱起眉头。马匹是战略管制物资,国军把控很严,各部落的马匹必须卖给国民党政府。 “没有马,牛也行,最好是奶牛。” 三关镇地区遍地宿苜等优良牧草,只要秋季大量收集牧草和草籽,养马过冬不是问题。另外魏国书还有个盘算,奶牛可以驮物负重,平时产奶,一举两得。 牛? 这个好办些,虽然昂贵,但不在管制之列。 “俺们打猎弄了些皮毛,还有点盐巴,看能否换一头牛。”魏国书说着的时候,牛十三帮助田有余将箩筐从背上卸下。 箩筐里装着一张鹿皮,两张貂皮和一包粗盐。 “这些皮毛,俺给你们换过冬的棉衣,盐巴你们留着自个吃。至于马匹牲畜,俺来想办法。” 李根生说什么也不肯收下盐巴,他心里清楚,游击队缺乏根据地,日后在敌占区内搞盐巴将极为困难,其难度甚至超过在国统区购进马匹。 “行,下回咱们多捎点皮毛和人参过来。”魏国书一点也不矫情。 门外传来一阵喧嚣,听动静好像是对面的店家遭勒索了。 “哼,不打鬼子只会压榨老百姓,连土匪都不如。”李根生恨恨说道。 “你是说国军?” “汤玉麟的旧部,55军,从察哈尔过来的,不打鬼子,却隔三岔 五来收什么国防份子钱。”李根生没好气答道。说到这,忽然想到了什么,“你的战利品当中有没鬼子的指挥刀?” “有啊,不过这次没带来。”牛十三嘴快,脱口应道。死亡谷一战,毙命的龟田晋太官至少佐,佩戴一把佐官刀。 魏国书好奇,一问,原来是驻扎巴林左旗的国军在暗中收购日军军刀。 ”日他姥姥的,心思不去打鬼子,尽往歪点子上使。“ 魏国书是明白人,当然明白收购军刀的目的。倭寇全面侵华以来,国军吃败仗成了常态化,因此饱受诟病,于是谎报战功应时而生,不过战功不是凭一张嘴就能令人信服,愚蠢之辈信口雌黄最终收获了”自取其辱“,沦为笑柄,但是困难永远难不倒某些聪明的投机者,有人想到了收购日军武器冒充佐证。 如果这回国军拿到一把佐官刀,不用想,很快第55军的壮举就会见诸报端:昨夜日寇来犯巴林左旗,我英勇的第55军某部将士沉着应战。激战一夜,在我军沉重打击下,敌寇死伤无数不得进无奈退去,敌之狼狈,连指挥刀也来不及带走云云。 报道配上指挥刀的图片,图文并茂,真亦假时假亦真,有为无时无还有。总之,又到某人加官进爵时。 “管他啥心思,能换来战马就行。”牛十三说道。 李根生赞同,与其让战马在国军手里哀鸣“老骥伏枥”,还不如交给游击队为国奋战。 说话间,门外吵了起来。 国军士兵欲进门,哪吒阻拦,各不相让,枪栓拉动的声音铿锵入耳。 李根生只好亲自出去化解。 很吊的国军,三人,一军官,俩士兵,都是老兵油子,进门就举枪防着魏国书等人。 “怎么看着面生啊,哪里人,干什么的?” 军官厉声喝问。 魏国书指指牛十三背上的弓箭,说:“回老总,俺们是三关镇的猎户,前阵子打了几张皮毛,谁知那鬼子关闭了集市,只好拿到这里换些粮食。” 军官并未放松警惕,抓过茶几上皮毛检查,只瞧一眼便扔下。 “他妈的全是鬼子间谍,抓起来!” “哎哟哟,王牌总,误会,误会,他们不是间谍,确实是猎户,猎户,听口音,口音,地道的三关镇口音,如假包换。”李根生慌忙解释。 “老总,俺田有余,三关镇田洼村人。” “俺李二,田洼村上门女婿。” 牛十三憨笑道。 嗯,口音不假。 “那,皮毛上的枪眼咋回事?” 还真是个老兵,眼够毒。 “王牌总,当兵的有钢枪,猎人有猎枪。”李根生边说边偷偷塞一块烟土到军官的手里。 烟土是硬通货,比大洋都实在。军官熟练地掂掂分量,揣入兜里,然而,枪口仍然指着魏国书等人。 “你不是来自三关镇吗,给俺说说那里的情况。”军官不动声色说道。 “回老总,”魏国书老实巴交地回答,“俺是本分人,鬼子不让进镇,知道的不多。不过,最近不知怎地,鬼子突然占领了死亡谷,远远望去,单是谷口就有好几百人,他们像疯子一样杀死任何靠近谷口的商旅。” “占领死亡谷?娘希匹,难怪这些天一支辽西商队也没看见,敢情叫鬼子截杀光了。”军官恍然的样子。 牛十三装糊涂:“老总,国军啥时候发兵打通死亡谷啊,辽西不通,盐巴身价百倍,老百姓没法过日子啊。” “你,兔崽子找死是吧?”军官脸色涨红,举枪顶着牛十三打脑袋。 “哎哟哟,王牌总,他是小毛孩一个,胡说八道,何必与他计较。来,这是三江号本月的份子钱。”李根生挡在俩人之间,不由分说将几块大洋放进军官的口袋里。 军官改用枪管猛敲牛十三的脑袋。 “看在李掌柜的份上,今天饶了你,下回别让俺见到你,娘希匹。” 国军并非不抗日,佟麟阁将军,赵登禹将军,郝梦麟将军......淞沪战役,台儿庄战役......千千万万勇士前赴后继气壮山河,只是,病入膏肓——腐败无能的政客百倍之,从上而下的抗日积极性叫腐败给吃光了,伤透了。自我吹嘘的黄金十年,那是四大家族的饕餮盛宴,民众疾苦如草芥。国不知有民,民遂一盘散沙,谈何抗日。 当国军的兵痞子离开后,魏国书感慨而发。 “什么将军的俺没听说过,反正瞧他们这鸟德行,指望他们抗日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牛十三一脸的轻蔑相。 李根生却说道:“目前武汉战役如火如荼,国军打得很艰苦,牺牲很大。” “鬼子占领武汉了?”魏国书困在穷乡僻壤里很久没接触外面世界了,根本不知道有汉,无论魏晋。 “怕是守不住了。” 是啊,河北,山西,山东,上海,南京,百万国军屡战屡败,武汉沦陷迟早的事。 “组织上有什么指示?” 魏国书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尽管无论他做什么也扭转不了局势。 “事实上你们已经办到了——重建游击队,拖住敌人,不让区内的敌人抽调兵员物资南下增援。” 就在此时,门外的街道上哗然声渐起,听动静,街道形成了一股人流,涌向街头。哪吒进来报告:“有人在街头张贴广告,说高价聘请伐木工碎石工,月薪两到三个大洋。” 两个大洋?! 吃惊。 这年头,一个大洋可娶媳妇,两个大洋够一个穷苦的三口人家一年之用。砍伐啥树木这般金贵,一个月俩大洋?! 第69章 诡异2 老天掉馅饼,无所谓合不合理,迎合针对人群的需求就是硬道理。事实上总会有人相信,而且不少。 “报名即领半斤盐巴。” “干力气活,一个月两个大洋,还包吃包住!” “艹蛋,只有四天报名时间,过时不侯。” 来自三关镇的一份招聘广告像一颗炸弹,沸腾了整个巴林左旗。人们见面不管人不认识,话题只有这一个。 魏国书一眼就看出了其中有猫腻,招聘方竟然是三关镇赫赫有名 的大户——吕家。吕家当家的是吕通,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财主。老家伙甘当汉奸,为虎作伥,又怎会大发善心普度众生? 然而,在可以满足自己理想的言论面前,多数人宁愿相信奇迹,而不会采纳粉碎“梦想”的至理箴言。 没有人理会魏国书的劝说,有那闲工夫都去准备车马了,一顿饭时间不到,本地牛马车的租金价格蹭蹭上涨,供不应求。 事情很快惊动了国军驻军第6骑兵营营长牛得草。老江湖如他,小小不入流的伎俩怎能瞒过他。 “麻辣个巴子,吕财主这哪是招人,分明是骗壮丁,来人,传令集合,随俺抓人去!” “哟,牛营长抓谁去,抓俺吗?” 还没等牛得草走出营部,一个高瘦的汉子走进来,阴阳怪气调侃。 牛得草不用看就知道是何方妖孽,本区内不通报便闯入营部的只有中统热河副站长柳青松一家,别无分店。中统的人,莫说他一个小小的营长,即使是军长大人也得罪不起。 “柳站长贵人事忙,今天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俺这狗窝。” “俺是怕牛营长冲动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柳青松一点也不客气。 牛得草忍住怒气,抱拳:“牛某粗人一个,直肠直肚,还请柳站长明言。” “牛营长是军人,军人的职责是守好疆土。外面的琐碎事,还是留给政府管的好。” “政府,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政府?别的事俺可以睁一眼闭一眼,壮丁的事俺不得不管,任由壮丁流失,以后俺的骑兵营上哪补充兵员,找谁收粮收税?” “牛营长言重了,那招聘广告俺看过,没啥大不了,他吕通家财再厚顶多就招个一两百人,那些傻瓜去了找不到工作自然会返回,无需大惊小怪。” “柳站长的意思是诺大个三关镇连一两百的工人也凑不齐,需要跨越三百里到巴林左旗来招人?” 柳青松冷冷一笑,脸色阴沉下来:“牛营长非要中统局局长给您发一份电报解释工作吗?俺倒是不怕麻烦,只是不知阁下能否担得起相关责任。” 又见中统绝招——飞象过河,将军!无解。纵然牛得草姓牛,也拗不过杀人不见血的中统,强权之下,只好忍气吞声。 柳青松离开驻军营部,三拐两拐闪入一间名叫“四海号”的店铺。店铺掌柜吆喝两句场面话后,将他引入后堂。 后堂早有人在等着。 不是别人,正是三关镇吕通吕大财主家的二管家樊奇。不过,在这里,他有另一个名字:白狼。 “站长。” 从白狼的恭敬表情来看,柳青松是他上峰。 “回去的路畅通无阻了,你想带多少人就带多少人走。”柳青松说。 “那,路条呢?” “俺和牛得草摊牌了,暗示东去的人群里有中统的人,给十个豹子胆晾他也不敢拦截你们。” “好,那俺马上回去。” “那件事怎样了,说说你的计划。” “站长放心,修路的劳工越多,看押所需的鬼子和伪军就越多,到时三关镇的防务必然空虚。再有就是白狐已经顺利入住龙门客栈,按照俺的教导,她会哄骗潘驴邓在后院开工程,一旦开工程,俺自有办法当总管,当了总管,下井取货乃至走私都好安排。” 柳青松面无表情,淡淡道:“别扯些天花乱坠的,我俺看结果,事实上你拖得太久了,为防夜长梦多,这样,以两个月为期限,两个月后的今天俺希望在此见到你的成果。” “是,保证完成任务。” 话说另一头,魏国书与李根生确定了以松花村作为联络地点后,匆匆上路。 由于招工广告导致洛阳纸贵,三人竟无法租到牛马车,只能快步行军。 牛十三年轻力壮走在前方,经过“四海号”时与人撞了个满怀。被他撞倒之人破口大骂,抬头四目接触之时,那人愣了愣,骂声戛然而止,接着快速爬起,低头离去。变化之快,甚至牛十三连道歉都还没得及说出口。 “俺好像见过他,在哪呢?” 牛十三挠头回忆。 “算了吧,省点力气,路长着呢。”魏国书急着回去揭开谜底,并不在意此事。 三人埋头赶路,走出巴林左旗时,草原上已经出现多辆牛马车,车上载满了人,朝着三关镇方向行驶。 “俺知道他是谁了!” 牛十三突然大叫。 “谁是谁?”魏国书望着一道道车辙印痕一点点远去的影子,心事重重心不在焉。 “吕家的二管家,樊奇。” 俩人从前多次打过交道,牛十三每次出猎的收获都得到吕家交割,樊奇则是吕家的代表人,为人尖酸刻薄,与猎户是死对头。借用一些猎户的话来说:化作灰都认得他。 魏国书一听,恍然醒悟:真相在汉奸家奴身上。 “糟糕!” 牛十三现在是三关镇鬼子司令部的头号通缉犯,引人瞩目。结合刚才樊奇的表现,定然已经认出他。如果樊奇快马加鞭赶回三关镇报告,鬼子派出骑兵在半路一拦,他们一行人就将成为瓮中之鳖。此外,樊奇还威胁到了王大的安危,为了骗取潘驴邓的信任,王大撒了弥天大谎——击毙牛十三。 “俺早该认出他的,一刀结果了他。”牛十三深深懊悔。 魏国书安慰道:“你没错,不必自责。现在要做的是赶紧找第二条路回去。” 三人商量了一会,决定取道北面的荒漠绕回去。在一处土丘下,他们取出预先用油纸包好的武器,以武器壮胆离开大道北行。 巴林左旗以北横亘着扎鲁特山山脉,山脉是一道降雨分水岭,南面水草丰足,越山岭之北,年降雨量则逐次递减,多荒漠,人烟稀少。 历来鲜少有人敢从巴林左旗向北徒步闯过扎鲁特山山脉,没有马,徒步者几乎无法摆脱荒漠里的狼群,除去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群,还有杀人不眨眼的马匪。作为外地人,魏国书等人对此一无所知。 无知者无畏,扎鲁特山山脉挡不住他们的脚步,顺着山体的残缺口,他们进入了北面的荒凉世界。 当黄昏降临,牛十三立刻意识到危险。暗色世界里,一双双宝石大小的“灯笼”出现在周围,那是狼的眼睛,反射着一道道可怕的黄色亮光。 田有余吓得怪叫一声,慌慌张张拔出驳壳枪。 “快,收集干草生火。” 牛十三边说边干,飞快拔草,取火柴,哗啦点火。 “灯笼”在汇聚,在逼近,加入火堆的干草越来越多,越来越快,毕毕剥剥成熊熊之势。 然而,干草有限,狼欲无穷,篝火映入狼眼再反射出来,“灯笼”的光亮数倍之前,就像膨胀的食欲,令人心惊胆颤。干草终于无以为继,聪明的狼胸有成竹停下合围的步伐,安静等待篝火熄灭。 几回险恶都没死在鬼子手上,却因一个轻率而命丧狼腹,悲哀,不甘心。 “别怕,背靠背,注意辨别狼王,干掉它。” 牛十三说不出擒贼擒王的漂亮词语,不过道理一样,狼群一旦失去首脑就会陷入混乱退却,一线生机或许就靠这了。 呜—— 狼王发出渗人的哀鸣,催动战云。群狼骚动,开始缩小包围圈。 轰隆隆—— 天际边似暴雷响动,群狼纷纷停住,警惕转头遥望。 不对,好像是万马奔腾。 砰! 枪声划破天空。这下群狼不淡定了,有些发出惊恐的叫声,有些掉头就跑,跑出几步再停下回望。 马蹄敲击大地的轰隆隆声渐渐靠近,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下,滚滚尘土席卷而来,尘土之前,五六骑一马当先,骑士杀气腾腾,尘土之内金戈铁马气势恢宏,似有万千铁蹄。 骑兵点起了火把吆喝着挥舞着冲向狼群,群狼惊恐四散。 看清了,是国军骑兵,至少上百,训练还算有素,四五骑一队互相掩护或舞火把或挥马刀或举马枪袭扰狼群。 砰砰砰。 枪声此起彼伏,惊扰四方。 不多时,狼群远遁。 一波危机刚去,新的危机又起。国军骑兵敌意浓厚,迅速包围魏国书等人,举枪瞄准。 魏国书抱拳相谢,辩解称自己是马商,打算远走北方的外蒙买马。 国军当中一人下马,径直朝魏国书走来。 靠近一打照面,坏了,正是“三江号”店铺里遇到的兵痞军官——王牌。 “娘希匹,一看就知道你们不是什么好货色,来人,拿下。” “你敢?!” 牛十三反应极快,手一抬,枪口正好顶在王牌的脑门上。 王牌有恃无恐,挥挥手,十数名国军士兵一拥而上,顿时,牛十三脑袋一圈都是枪口。 魏国书没有硬扛,下令放下枪,国军士兵毫不客气,缴械,搜身,把魏国书身上仅有的十个大洋全抢走。 “跪下!” 国军士兵又是砸枪托,又是踹膝盖后的腿弯子。 “抬起头来!” 王牌喝道。 牛十三被强扬起脑袋。 “狗日的有种和鬼子横去,欺负老百姓算啥本事?” “老百姓?”王牌用力捏住牛十三的脸颊,“死到临头还嘴硬,别以为俺糊涂,你他妈是马匪!” 说着,王牌从口袋里掏出小半张文纸,看一眼文纸,又看一眼牛十三。薄薄的纸面透出火把光芒,牛十三注意到文纸的另一面印着一个画像,看样子这家伙在比对着画像和自己的长相。 果然是,王牌将纸面转过来呈现在牛十三眼前。 “让你死个明白,有人告你们杀人越货。” 牛十三吃惊,画像上的人像与他七八分相像。邪门了,素未谋面,国军怎会画他的头像当土匪? “俺没杀人越货。” 王牌理都不理,对士兵下令:“已验明正身,砍下脑袋回去领赏。” “是!” 三把马刀高高举起,“等等……”魏国书来不及阻止,刀锋猛地呼啸划下…… 第70章 约定 刀锋破空落下,呼啸声销魂蚀骨。 “哈哈哈——” 围观的国军哄堂大笑。 牛十三飚出一身冷汗,惊疑不定地摸了摸脖子,确定完好无损。魏国书与田有余的反应大同小异。艹!唬人,刀锋没冲着脖子,而是贴着头皮。 “娘希匹,果然没吓得尿裤子,老王你输了,两个大洋。”一名大胡子军官从士兵堆里走出,骂骂咧咧。王牌喊了声“大哥”,表明来者长官身份。 牛十三怒目而视。正想开骂,被魏国书抢先。 “这位可是牛营长?” 对方稍微诧异,对王牌扬扬手说:“闹够了,放人,放人。” “还俺的枪!” 牛十三虎步蹿上前,毫无惧色。 大胡子军官在他身上打量来打量去:“你是牛十三?” “爷爷就是。”豪气干云,带着一种发泄。 “好,有胆识,对得起鬼子给你的通缉令。”大胡子军官并不生气,相反,满脸洋溢着敬佩之情。 牛十三与魏国书顿时明白,刚才王牌手里的那小半张画像是裁剪自鬼子的通缉令,被剪掉的是文字部分。 “国军第55军军部直属第6骑兵营牛得草。”大胡子军官自我介绍。 “在下魏国书,三关镇游击队教导员,这位是牛十三,田有余。”魏国书拱拳回道。 牛得草迎着牛十三的杀人目光说:“有人拿着你的头像来报案,控诉你们在草原上杀人越货奸淫掳掠。兄弟是粗人,不会审案才出此下策。” “那,牛营长觉得俺们是土匪吗?”魏国书问。 “魏先生莫见怪,俺听说共产党人都是不怕死的血性汉子而且刻板得不懂得贿赂,今天一试,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魏国书陪着苦笑,心里直骂娘:身上一文钱都被搜刮干净了,贿赂个毛。 “还俺的枪!”牛十三不依不饶。 牛得草哈哈笑:“国难当头国共摈弃前嫌合作抗日,何必分彼此,你们的枪放在俺们这边同样是抗日。再说,若非俺救了你们,你们早被狼吃了。” “一码归一码。俺们的枪是从汉奸手里缴获的,有本事自个缴获去。” “行,要枪,可以,先给俺讲讲通缉令背后的故事,宰了几个鬼子?” 牛十三不善言辞,于是魏国书代劳,从死亡谷一直讲到坂本中队的两次吃瘪。 牛得草以及一众国军官兵听得眼睛瞪得大大,震撼得都快掉出眼眶。 国军的情报系统向来糟糕,用聋哑人来比喻或许过分但至少说明了她的失败。第六骑兵营身处前线,关于对面敌寇的情报基本倚靠过往商旅带来的江湖传说,尽管有传说表明三关镇鬼子连吃败仗,损失巨大,可谁也说不出个准确数字,各说纷纭。牛得草则认为,以游击队的装备水平,每战顶多毙伤几个鬼子,不值得大惊小怪。今天听魏国书这么一说,牛逼哄哄的游击队干掉了几乎一个中队的鬼子,什么概念,鬼子一个中队顶得上国军中央军的一个营,至于像55军这样的杂牌可能顶两个。 “小兄弟,火车不是推,五台山不是垒,牛皮不是吹滴。你的话说过头了,别唬俺。” 牛得草打死也不信。 “对,不羞,吹牛皮。”国军士兵努力挽回自尊。 牛十三气呼呼道:“不信?好,下次俺带一把佐官刀和一挺歪把子过来,看你们臊不臊。” “哟呵,佐官刀,歪把子,行,你拿得出,俺与你换三匹战马。”牛得草不甘示弱。 “五匹。” “娘希匹,五匹就五匹。” “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魏国书没阻止,他太渴望战马了,在三关镇打了大半年游击战,那个地形特殊的地方有时候一匹战马的作用远大于一挺机枪,比如断魂崖之战,如果那时有一匹战马在手,警戒范围就可以远出几倍,游击队就不会被合围在断魂崖上。 “来人,把枪支弹药归还游击队兄弟。” 武器一样不少回到了牛十三手里。魏国书一数,缺了五个大洋。 牛得草看了眼王牌,王牌目光闪烁。 “那个,魏教导,这样,路不好走,明早俺派人护送你回去。”知子莫若父。牛得草岂会不清楚部下的德性,雁过拔毛算是客气的。这种情况下挑明有损颜面士气,干脆送上个顺水人情。 魏国书转念一想,算了,毕竟没有战马代步确实走不出这片荒漠。 “牛营长,可否告知到底是谁告俺们黑状?”魏国书忽然问道。 “哼,那个蠢货,真当俺是个土老帽,拿着鬼子的通缉令剪掉文字内容就想糊弄俺。幸好俺机警,换一个贪财的长官,你们三个都得脑袋搬家。” 见牛得草粗中有细,话语滴水不漏,魏国书不好再追问。 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牛得草信守承诺,匀出三批战马并派一个排护送他们上路。 望着远去的背影,王牌不解地问牛得草:“大哥,放走了他们,回去怎么向柳站长交代?” “呸!老子干嘛要向他交代?”提起柳青松不禁来气。 “大哥,小心为好,那王八蛋阴险得像条蛇,万一给你定个通共名头,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怕球,天苍苍野茫茫,大草原上找几个人那么好找的?弟兄们都管着自己的嘴,谁走漏了风声俺剐了他。老王,你不会投靠了姓柳的了吧?” “这,这,这,大哥,俺谁啊,赵子龙转世,一身忠肝义胆誓死追随大哥您。俺那也只是怕万一,人多口杂嘛。” “娘希匹,你以为俺愿意为几个不相干的共党冒险?没听说吗,鬼子在三关镇大幅增兵,如果没有游击队在那边闹腾和提供情报,不用到年底,咱们都得完蛋。” 第六营是骑兵,固然跑得快,但是鬼子也有骑兵,一个突袭加半路设伏,能逃出生天的十中一二已算运气。 “还是大哥高瞻远瞩,连国骂都快比得上委员长了。” “那是。嗯,娘希匹,少给俺戴高帽,快去管教弟兄们,就说没看见土匪,毛都没一根。” “是。” 又到夜晚,三关镇,画风突变。 伪军驻地龙门客栈,春光乍泄,时而雄风卷柔情,时而莺声燕啼,美人铁汉缠绵不休......历经九九八十一回合,最终温柔乡逆转,醉倒勇猛凶悍的钢铁汉。 “娘子,咋样,俺的驴货厉害不?”潘驴邓抽着事后烟,有气无力逞英雄。 “哼,死驴货,害得本姑娘的春风让全世界都听去了。”娇羞状。 “听就听呗,外面的都是兄弟。” “不嘛,紫烟不要在客栈里做此等羞羞事,咱们搬到后院去好不好?” “后院?那,那是马厩草棚,怎能住人?” “盖房子呗。”女人不以为然。 “这,” 犹豫。三关镇不同其它地方,鬼子严控进出,而盖房子少不免请人工,进材料,运土方,凡此种种皆需频繁出入三关镇,老龟田那不好交代。 “不盖的话以后休想脱本姑娘的裤子。”女人使出绝招。 “哎哟,姑奶奶,你怎么总拿鲍门免战牌要挟俺?乖乖,不就是要独立房子吗,俺给你腾空几间客房,改造改造不就行了么。” “不嘛,紫烟喜欢住后院。” “后院有啥好?有一口井,死了人的,鬼魂。” “紫烟不听,反正必须盖。” 潘驴邓大为头疼,都是得罪不起的主。眼珠一转,说道:“俺说姑奶奶,容几天,等俺完成龟田太君的差事就按你意思办。” 这两天潘驴邓斩获颇丰,抓扣了七千多名劳工,超额提前完成老龟田的指标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所以今夜他才敢偷偷溜回来与相好温存一番。几年下来,他摸透了老龟田的脾气,只要令老龟田满意,高兴,有事好商量。他琢磨着到时也该扩军扩营房了,正好假公济私。 “得有个期限,一个月之内开工。”女人精明得很。 潘驴邓想了想,觉得问题不大:“俺同意的话,娘子是不是该好好表现表现。” “要死哦,死驴货你还想梅开二度?不行,在这都是听墙角的。” 潘驴邓扯起喉咙:“窗外的都滚蛋,谁敢听,老子煽了他!搞定,娘子快来。” “死相,哎哟,轻点!” ...... 就在这对野鸳鸯展开第二轮肉搏之时,老龟田在镇外迎接师团调拨过来的滨崎工兵大队。 “龟田君,久仰,久仰。”滨崎大队长相当热情。 因为专家藤井秀推荐的缘故,老龟田进入了天蝗的法眼,现在的老龟田光环加持身价百倍,师团上下莫不刮目相看。 “滨崎君辛苦了。帝国有大佐这样尽职尽责的人才,实乃帝国之福。”花花轿子众人抬,你敬我三尺,我敬你一丈。 “龟田君,让我们好好干,铺就帝国的第一条石油路。拜托了。” “诚如滨崎君所言,好好干!” “很好,请龟田君带路,我们现在就去现场勘察。” 现在? 太疯狂了,赶了三天的路不休整,还连夜开工。 “滨崎君的干劲让人感动,佩服。不过,劳工明天一早才到位。” “没关系,道路走向已在我脑海里了,早半天到工地我好早半天分配工作,劳工一到就马上可以开工。” “哟西,还是滨崎君想得周到。” 当夜,滨崎工兵大队680人进入三无公路的起始点——三关镇西北15里的十里石场。 第071章 机会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初夏就是众多为生活奔波的凡人之一,他家住与三关镇南邻的东绥镇,足足有两百多里。对于那个时代那种闭塞地方的人来说,即便是鸡犬相闻的两座村也有可能老死不相往来,到两百里以外打短工,几乎是天方夜谭。不过,一张广告贴神奇地改变了这一切,轻而易举填平人们心目中堪比天涯海角的距离。而所有能量全部来自区区两个银洋。 然而,更多时候,广告只是掩盖骨感现实的丰满理想。褪去华丽外套,有平淡,有糟粕,也有垃圾。很不幸,初夏遇到的是败絮其中,有惊绝无喜。吕家庄招人不假,却没有盐巴,没有白面,更没有大洋,有的只是黑暗无边的苦力日子。 “俺要回家,老总行行好,放俺回去,俺家里田荒着,来年吃啥子哟。”初夏向伪军看守苦苦哀求。 “闭嘴!快走,连累老子迟到的话看老子不剥你们的皮?”伪军凶神恶煞。 正午毒辣的太阳在头顶肆虐,一支前看不到头后望不见尾的队伍在原野上蜿蜒行军。这支队伍里的人大多衣衫褴褛,神情萎靡,乍看起来活像一个个叫花子,若非他们两侧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鬼子和伪军点缀着,还以为是丐帮在举行大游行。 “老总,行行好,放俺回去,俺家上有老小有小,没了俺会活活饿死的呀,”初夏忽然双膝一跪抱着伪军的大腿哭喊着。 “八嘎!” 伪军尚未来得及怒骂,旁边的一名鬼子士兵端着刺刀冲了过来。 啊—— 刺刀从腰背扎入,斜下穿透小腹,差点就扎到伪军的小腿。“噗”,刺刀拔出,鲜血喷涌。伪军吓得当场尿裤子,抖索着从松动的抱劲中挣扎出来。 初夏低头惊愕地看着小腹的血泉口,不敢置信,回过神来,双手徒劳地去捂伤口企图堵住血流,完全无效,血流顺着手指缝汨汨流淌,一点一点地抽空他的生命力。 “啪!” 鬼子嫌他死得太慢,一枪托横砸,砸破他的天灵盖。 噗。 初夏倒下,抽搐几下死在路边。 “敢言回家者,杀!拖延不前者,杀!埋怨蛊惑军心者,杀!” 翻译官茅于士站在初夏的尸首边一遍又一遍重复鬼子的警告。 血色恐怖萦绕,人人自危,沉默,低着脑袋麻木地从初夏的尸体边走过,随人流走向远方。自昨夜到今天,前后几批好几千人从吕家庄出发,经过此地去数十里外的十里石场,途中陆陆续续不下上百人逃跑,求饶,全都惨死在鬼子的屠刀下,路边的草丛里不时露出一两具血尸,有些已经布满苍蝇和蚂蚁,十分恶心,浓郁的血腥味飘荡在整条行军路上,刺激着远方的饿狼哀嚎。 得勒,得勒...... 伪军头目潘驴邓骑着马来了,一边骑一边扬鞭吆喝:“乡亲们,俺劝你们别学这些个一根筋,既然来了就好好干活,等路修好了,俺不会亏待你们,大洋一个不少,拿着回家好好过日子。” 人群仿佛抓住了一根希望稻草,听啊,老总发话了,不是讹骗,干完活真的结工钱......于是,队伍行进速度明显提高。 “哟西,潘君,你滴,聪明大大滴。”随行的西村参谋朝他竖起大拇指。 “太君,俺太了解这些穷鬼了,但凡给他们一点盼头,他们就会老老实实任你摆布。” 茅于士翻译之后,想了想,不甘落后:“太君,那是对付老实人的常用招数,依我看未必管用,这几千人里总有些刺头,刺头可不那么好对付,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刺头?”西村一脸懵逼样。 “额,就像牛十三。” “哟西,牛十三大大滴刺头。” “对付这样的刺头只能来硬的,杀,统统杀光。” “怎么判断谁是刺头?” “我们可以找个时机故意放松警惕,谁逃跑谁就是刺头。” “嗯,有道理。等人数招满了,我来试试,我的刀很久没饮血了。”西村眯起的双眼散发着饿狼一样的凶光。 苦力队伍宛若长蛇,在荒原间穿行,农田,溪流,树林和灌木丛默默地见证这一幕。某处树林当中,有几双愤怒射火的眼睛。魏国书等三人马不停蹄从巴林左旗赶回来,目标吕家庄,但还是迟了一步,未到吕家庄便遇上鬼子汉奸的押送队伍,看到了一幕幕血腥的屠戮。 年轻的田有余首先忍不住,救人心切:“教导员,打吧,把鬼子汉奸吸引过来乡亲们就有希望。” “冷静,多观察。” “教导员,俺们马不停蹄赶回来不是为了救人吗?” “救人要讲策略,鲁莽只会适得其反。” 鬼子这么快就骗了数千人入彀,其速度之快着实令人吃惊,恐怕三关镇乃至周围县镇的青状都被抓光了,形势极为严峻。说实话,魏国书也恨不得立刻实施解救,可周围的山林并不连贯,鬼子有骑兵,开火后肯定无法突围,然而即便他们铁了心与鬼子血拼到底,作战目标也不可能达到,鬼子汉奸早在广阔的三关镇各要道部署了关卡,乡亲们终究逃不出鬼子的魔爪。归根到底,游击队承载着乡亲们的最后一丝希望,如果他们白白牺牲了就是对乡亲们的犯罪。 “观察再多能看死鬼子汉奸么,总要动手试试啊,不试怎么知道。”田有余的焦急心情可以理解,曾经,田洼村的乡亲,包括他的家人被汉奸押走后一去无回。 牛十三拍拍田有余的肩膀:“兄弟别闹,让俺瞧仔细些。” “小牛哥,有啥好瞧的,一溜烟人影。” “有余啊,你得多向牛十三学习,沉着多看多观察,里面文章大着呢。”魏国书好像瞧出了端倪。 “文章?”田有余探头瞪眼看了又看,依旧没发现。 牛十三提醒道:“看押的除了鬼子和伪军外,还有谁?” 田有余这才醒悟,看押者当中充杂着部分武装便衣。 刚好行军队伍与一条小溪交界处出现一阵骚动,阳光毒辣气候炎热,劳工们口渴难耐,有人趁着淌水之时弯腰捧水,结果引发群体效效应,跟在其后的上百人一涌而上蹲在小溪里喝水,行军速度一下子归零。 鬼子还没来得及赶过来,十几个便衣首先发难,有人挥鞭,有人持木棒,发疯一样抽打劳工。好几名劳工被打得滚地求饶,但是便衣没有停手的意思,一直打,围着这几人下狠手,下死手,看来是要立威,杀一儆百。 很快,惨叫声衰弱,停歇。刽子手们拖着尸体抛弃河滩,并踏尸警告劳工们。 “艹他先人!”牛十三怒发冲冠,手里的杂草都捏出了汁液。 “教导员,哥,俺一个人可以引开他们,俺到那边去打,不连累你们。”说着,田有余迈步转移阵地。魏国书一个绊脚撂倒他,压住他,低声呵斥。 小不忍则乱大谋。 “笨蛋,没瞧见么,前后走过的便衣壮丁有五六十人,咱们有更好的营救机会。” “俺数了数,至少70个。”牛十三补充道。 “啥意思?”田有余越听越糊涂。 “便衣可能是吕家庄的庄丁。”异口同声。 田有余一愣,随即恍悟:“吕家庄空了!” “小声点。” 魏国书真担心他把敌人惊乍了,放开田有余,继续说:“之所以抽调吕家庄的庄丁,一来鬼子人手不够,二来鬼子可能相信了王大以为游击队遭受了重创。吕家庄是鬼子的重要补给基地,咱们给他来一下狠的,老龟田一定暴怒,怒则乱,乱,咱们才能相机营救。” “好,回头咱们把人马都集全了,给老汉奸的老巢来个一锅端。” 牛十三说:“俺记得吕家庄的兵力部署,大约一个班的鬼子,上百庄丁,这回他们出来多少人,留守兵力还有多少,情报必须精确,尤其是鬼子的留守。” 欲获正确精准的情报,唯有通过内线。当下,魏国书布置任务,田有余返回深山老林基地把游击队领到吕家庄附近,魏国书与牛十三负责侦查吕家庄以及接触王大和茅于士了解情况。 曾一度数千人汇聚热闹沸腾的吕家庄一夜之间人去楼空恢复安静,但是,后遗症严重,数千人野营停宿数天留下的便溺垃圾遍地皆是,臭气熏天令人作呕。 恶劣的环境是影响心情的重要因素之一,但是,此刻,吕家掌门人吕通的沮丧全部来自于老龟田的压力。 滨崎大队六百多人以及上万劳工,每天消耗的粮食数千斤,满目疮痍的三关镇已无力为他们提供额外的给养,老龟田临走前不由分说,一个命令就要吕家庄在一个月内凑集二十万斤粮食和三千斤熏肉干。 老财主心痛啊,要知道这些天他已经为此上缴了同等数量的粮食,粮仓几乎为之一空,老龟田压榨得太狠了,满足他的最新胃口就意味着要搜刮干净吕家庄的余粮,没了余粮,全家两百来口人吃啥? 不得已,手忙脚乱将两名管家以及侄儿兼卫队队长吕人凤召集到跟前。 “吕才,” “老爷,请吩咐。”大管家毕恭毕敬应道。 “你马上支取两千大洋带人到各乡各村购买粮食。” 吕才一脸为难:“老爷,俺们这的所有乡村上月才向皇军交了粮食,距离秋收还差一个多月,恐怕都没余粮了。现今皇军又抓了各家的劳动力,强买各家粮食的话,估计还没到秋收就要饿死好多人。” “屁话,穷鬼们多得是,每年都死几茬,他们死总比咱们死好。” “是。” “等等,本县不够的话就到临县去,有多少买多少,往后的粮食价格必定涨。”老汉奸贼精明,堤内损失堤外补,同时也贼残酷无情,至于因此引发的粮价暴涨饿殍遍野他一点也不在乎。 “老爷,粮食是管制物资,到邻县去需要皇军开证件。” “这是龟田太君的差事,应该没啥问题,回头给你要一份。” “老爷英明。” “樊管家,” 樊奇默不作声鞠了个半躬。 “通知各村所有猎户,自即日起所缴山货上涨五成,必须按时缴纳,不准通融。” 樊奇瞥了眼身旁的吕人凤,说:“老爷,这万一逼反了那些猎户,” “剩下的大多都是些老头子,没啥好怕的。你告诉他们,俺不强迫任何人,他们完全可以去其他地方谋生,但是,在俺吕家的地界内狩猎就必须守规矩。” 樊奇点头:“明白了,老爷。” 吕人凤见俩管家都领了任务,知道下一个轮到他,于是站出来听命:“大伯,侄儿该做什么。” “你清点下人枪报告给俺。没有俺的许可,护卫队不准再往外派一人一枪。“老汉奸担心自家安全,还是老龟田,临走时以看护不足为由抽走了90名护院庄丁和五名驻庄皇军,从而致使庄内兵力空虚,空虚到让吕人凤寝食不安。 “大伯放心,庄内的炮楼内不是还有五名皇军么,有机枪有掷弹筒,而且人龙哥也击毙了游击队的得力干将,应该没啥大碍。” “世事难料啊,小心驶得万年船。”或许是坏事干太多了,老汉奸严重缺乏安全感。什么皇军,要真的发生什么事,皇军躲在跑楼里自保有余,指望他们来救不是一般的难。 大管家眼珠一转,猜到了老家伙的心思,便关切地说:“老爷,要不去镇里一趟?哦,这样的,庄里垃圾多一塌糊涂,人手不足,清理需要一段时间,也不晓得那些穷鬼当中有没有带病的,就怕瘟疫啊。” 老汉奸思考状,过一会,点头表示认同:“阿才提醒得对。人凤,收拾收拾准备马车,吃了午饭就走。” 第72章 有办法 十里石场,这片曾经荒芜静谧的郊野因为上万劳工的到来而变得喧嚣,敲石声、车轮碾压石块声、哭喊声,皮鞭声和呵斥声交织成一曲苦难进行曲。 没有休息,没有怜悯,每批到达的劳工被要求立刻开工,每天工作不少于18小时,夜里看不见,点起篝火继续干活,仅仅一天,累死,以及死于逃亡和残忍折磨的劳工近百人。至此,再无人天真地相信到期结算工钱之说。鬼子把他们当作奴隶,草芥不如的奴隶。欲活命,唯有逃。 事实上,鬼子也没准备好,十里石场地形复杂,四周或大山环绕,或树林连接,除此之外,防卫工事亦未完善。为了防止层出不穷的逃亡,老龟田派出了多支巡逻队,无论白天或夜晚。 王大夜晚值班,潘驴邓似乎很信任他,让他独领一小队士兵行动。 “王队副,恭喜啊,领了赏别忘了请弟兄们吃一顿。”在他面前嬉皮笑脸的家伙叫蛤蟆,地痞出身,潘驴邓的心腹。 王大知道这家伙心里不舒服,老龟田以赏金提高皇协军的积极性,抓获一名逃亡者赏五个大洋,然而潘驴邓没把发财机会留给心腹,而是给了他这个新贵,要说蛤蟆不眼红,不羡慕妒忌恨,那太阳绝对要从西边升起来。 但是,王大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拿着同胞的生命去换五个大洋,这比吃人血馒头的罪孽更深。 “你喜欢的话,你替俺领队,俺回去睡觉。” “不不不,小弟哪敢违逆吕大队长的命令。” 王大心中一阵悲哀,想把别人眼中的美差推掉都不行。忽然,他觉得潘驴邓并不信任他,恰恰相反,这是潘驴邓的歹毒阴谋,是想让他的双手沾染更多的鲜血无法自拔。 王大沿着巡逻路线漫不经心走着,沿途根本没搜查的意思,只想快点回去复命。 “王队副,停,停,吕大队再三叮嘱过,这片地区一定要搜搜。” 巡逻队来到了石场西北角的延伸地段,该地段到处堆着一座座人头高的泥煤粉,泥煤堆上长满杂草,密密麻麻,极容易藏人。 “俺尿急。”王大不愿同流合污,胡诌个借口离队。 蛤蟆一点也不含糊,将八名士兵分成两队,一处草丛一处草丛梳理。 黑暗中,王大摇头叹气神伤。 说来真是赶巧,十里石场是他与牛十三约定的联络地点,没想到却阴差阳错成了鬼子的集中营。纵然掌握一份情报,纵然有一个奇妙的想法,或许这个想法能够解救许多不幸的劳工,可惜变故挡道,无法传递给游击队。 正稀里哗啦尿尿着,远处的树林传出猫头鹰的鸣叫。不由激动,与游击队约好的暗号正好是猫头鹰叫声,两长两短。不过,让他失望了,这只猫头鹰的叫了两声,然后沉寂。 窸窸窣窣。身后一阵慌乱急促的脚步。 回头,只见一道暗影跌跌撞撞从一座泥粉堆后冲出。借着微弱的火光依稀可辨出不速之客的外形特征——光头,短褂短裤,毫无疑问是劳工。在吕家庄“应聘”时,所有劳工都被剃成光头,一来方便记认,而来减少疾病。 劳工也看见了王大,很是绝望。 王大示意他快走。劳工如蒙大赦,转身飞奔——其实是踉踉跄跄。劳工们被压榨得很厉害,一边承担着高强度体力活,一边却只能每天喝两顿稀粥,体力严重透支。 劳工的身影刚没入黑幕,蛤蟆带人追来了。 “王队副,瞧见人没?” “这边。”王大下意识指了指反方向。 蛤蟆愣了愣,脸上闪过愤怒的表情。原来,王大指的是集中营方向,那里有探照灯,劳工再昏头也不会往那跑。 “跟俺来。” 从王大的闪烁眼神里,蛤蟆断定了劳工的真实去向。 “等等,”王大急忙阻拦,“何必赶尽杀绝呢。得饶人处且饶人,也算为自个多留条路。” 蛤蟆盯着王大打量,冷笑:“瞧不出啊,咱们的王队副有点八路的派头。” “扯淡,游击队杀了俺弟弟,此仇不共戴天!” “那你同情穷鬼们干啥?” “俺以前也是穷鬼。”针锋相对。 “你是活腻了,俺告诉你,违抗皇军命令者死路一条。!”蛤蟆凶狠地推开王大,一头扎入黑幕。伪军士兵们一个个鱼贯跟进。 饥饿得脚步发虚的劳工又怎跑得过豺狼,没过多久,黑暗中传来各种吆喝,接着是殴打以及哀嚎,再然后,蛤蟆得意而返,趾高气扬地从王大面前经过。再看那个劳工,昏死状态,由两名伪军士兵架着拖行。 造孽哦......王大呆呆出神,为又一条即将逝去的生命感到悲哀。 “王队副,好好想想托词向吕队长解释解释......”耳边回荡着蛤蟆冰冷的威胁。 日! 那一刻,他恨不得拔枪一梭子打这些汉奸的黑枪,再扒下身上的狗皮扬长而去。可是不行,家人还在吕家庄当人质,也还没为游击队办点事救赎自己的过错...... 时间一分一秒逝去,仍独自一人在荒野上伫立着,望着蛤蟆一行人的火把融入集中营......“将功折罪”,“插入敌人心脏的一把尖刀”,他想起了当初魏国书的劝导,内心获得一丝安慰。 好吧,忍辱负重。 他已经准备好回去面对潘驴邓的责难。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就在这时,身后的夜幕里响起猫头鹰的叫声。 天啊,两长两短! 清清嗓子,回应:“咕咕,咕咕咕。” 沉静一会儿,仿佛是回答,对面响起一长一短“咕咕咕,咕咕”。 完全符合游击队的接头暗号。王大强按住心中的欢喜,回应确认。 果然,对面的黑暗中开始响动脚步声。 “老王吗,俺,小李。” “对,俺王大。” 终于碰头,与他联络的正是牛十三。 “老王,你没事,太好了。” 牛十三一见面就说起巴林左旗遇到潘驴邓的管家樊奇之事,提醒他小心。 “不碍事,晾他也不敢。潘驴邓贪功,想扩军当司令想疯了,早就让手下的人散布消息,说他已经亲手将你击毙。时间不多,俺说紧要的,听潘驴邓说鬼子抓人是为了修路,在十里石场的除了老龟田的主力外还有一个鬼子的工兵大队,工兵大队负责工程,老龟田负责看押劳工,他们兵力不足,所以把吕家庄的护院都抽来了,现在的吕家庄没几个兵了。” “具体有多少人枪?” “不多,只剩五六个鬼子和十名左右的护院。鬼子有一挺轻机枪,庄丁都是步枪。而且他们分散了,分成三块,鬼子在庄外的炮楼里,护院一部分在村口,另一部分在庄里......” 王大语速如机关枪,一口气将所知道的倒出来。 牛十三默默记在心里,随即与他约定下次见面的地点和时间。 情报到手,18对15,打不打? 魏国书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光看数字看不出问题,镇守吕家庄的敌人当中有五六名鬼子,而且龟缩在炮楼里,在质量上就比游击队高出一大截,游击队有可能碰个头破血流最后还是一无所获。但是,这又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吕家庄的实力从来没有弱到这种程度,坐视天赐良机流失天理难容。 “怕个球,引蛇出动,摆陷井弄死他!”田有余毫无惧色。 田有余奉命去调兵,刚好老马也接到了鬼子在各村抓劳力的敌情率游击队出山,双方在松花村汇合。获悉魏国书欲荡平吕家庄,游击队队员们精神抖擞,马不停蹄赶路到吕家庄附近,今天一早与魏国书牛十三汇合,在一座山岗上商议。 田有余说出了大多数人的心里想法,不过在魏国书看来太粗糙,刚想深入讨论,老马先反驳:“鬼子不是傻瓜,上过一次当不会再上第二次,更可况现在情况特殊,吕家庄兵力减到了最薄弱,鬼子的警惕性比任何时候都要高。” “而且不能用陷井,否则潘驴邓一看就猜到王大撒谎。”牛十三补充道。 “那咱们趁夜间悄悄摸进去,一刀一个。” 面对田有余的不折不挠,小马翻了个白眼:“咱们没进过庄内也没去过炮楼,怎么摸?搞不好反被敌人摸了去。” “那你们说怎么办?” 就在所有人沉默时,一顿饼弱弱说道:“俺去过炮楼。” “你能画出地形和火力配置吗?”魏国书问。 一顿饼挠头,摇头,他只记得白馍馍的形状。 “黑子,你去鬼子的炮楼干啥?”有人好奇询问。 “俺,俺,俺,”提起此事,一顿饼满脸青筋浮露,双拳紧抓“咯咯”响。原来当年在吕家庄打工时鬼子见他块头大力气大,每次跑楼里有被糟蹋至残的妇女都让他去搬运出来,想起那些妇女的惨状,心底里顿时冒起一股莫名怒火,给人一种几乎从身体里爆裂而出的错觉。 又是一阵沉默,愤怒的沉默。 “妇女,妇女,”牛十三念叨着。 “这个仇一定要报。”魏国书说得斩钉截铁。 “等等,俺有个办法。”牛十三说。 第73章 花姑娘来了 三井政南少尉是日军驻吕家庄的最高级军官,他是在前几天才接替高桥八郎班进驻炮楼的,老龟田只给他一个机枪组,四名士兵。兵力略显单薄,不过三井少尉认为足够了,一挺机枪加上坚固的炮楼,对付上百的游击队绰绰有余,而情报上说目前三关镇只有一支游击队残部,兵力十人左右,这支游击队的厉害在于歪门旁道——野外生存和陷井技巧,并没有真正的战斗力,根本无力威胁吕家庄。而且还有一点,据皇协军大队长潘驴邓所言,游击队的灵魂人物牛十三,那个善于玩陷井的阴险家伙已经被他击毙葬身狼腹,如果此言当真,那游击队更一无是处了,连土匪都不如。 就像所有的日军官兵一样,三井少尉从未将中国的任何军队放在眼里,即使偌大个吕家庄据点只剩他领导的五人小组,他也没有哪怕一丁点的担忧,若说有,就是担心游击队胆小,游击队的胆量决定他升迁基石的高度。 然而,在炮楼里苦等了三天,始终未见半点动静。 “巴嘎雅路,懦弱的游击队。” 炮楼里,闷热,单调,烦躁,三井的耐心饱受摧残。 “嗨,太郎,有发现没?” “少尉,庄外还是很安静,连一条狗也没有。”炮楼楼顶传来一等兵下水太郎的报告。 三井领命后向老龟田讨了一副望远镜,每个白天他都会安排人带着望远镜到楼顶观察,他深信,在吕家庄的防御力量最弱之时,游击队一定会来踩点,并且在晚间夜袭。 “少尉,吕君送西瓜来了。”太郎再次报告。 炮楼建在吕家大院的后山,可俯瞰整个吕家庄包括吕家大院,吕家大院的一举一动全收眼底。这会快到午时,按往常吕家的人都会送来一些解渴解暑的瓜果。 今天,吕家护院队头头吕人凤亲自来孝敬。 “太君,西瓜,俺亲自下田选的,又大又甜,米西米西。” 三井的情商不低,看到那张阿谀谄媚的嘴脸就猜到对方带着极强目的而来。是巴结,还是有求于人,答案很快揭晓。 “吕队长辛苦了,这点小事不须劳烦你过来。” 老龟田之所以选择三井,除了三井够聪明外,还考虑到了语言沟通方面。这个三井在华多年,学了点汉语。 “必须的,必须的,为太君效劳是俺的荣幸。” 三井懒得与他废话,挥挥手,示意部下开吃。 如吕人凤所言,西瓜汁多水甜,感觉相当爽快。 “哟西,不错,不错,哦,太郎,下来吃点西瓜消消暑。” 吃到爽处,三井想起楼顶还有一名顶着烈日工作的部下。 吕人凤哈腰讨好道:“太君喜欢的话,俺再送多点过来。” 三井停下拱食的动作抬头盯着他:“吕队长很空闲吗?” “不,不,不,皇军辛苦了,俺,俺是为皇军效劳。” 一等兵西马没听懂他们的对话,竖起大拇指插话道:“哟西,西瓜,好,花姑娘,大大滴好。” “哈哈,花姑娘大大滴好!” 其余几人纷纷荡笑。 换防以后,由于人手紧缺,三井不敢轻易出去抓女人,而吕人凤又护送吕家老爷去了三关镇,今天一早才独自回来,留守的土包子没一个理解皇军的“疾苦”,为皇军提供换防前的同等待遇。 “花姑娘,好,好,俺马上去安排。”吕人凤一副“俺懂了”的淫荡表情。 刚转身有转回头,“太君,俺刚才看了,炮楼底楼无人把守,是个安全隐患,要不俺来守这扇门?” 原来是想蹭个平安夜。确实,吕家大院没几个兵了,如果游击队趁夜色把老窝端了肯定会要他的小命。 “八嘎!” 三井翻脸不认人扔下西瓜换上刀。狗奴才与主子讲条件,岂有此理。再说,没有护院队这个诱饵,游击队又怎会上当? “是是是,俺马上去。” 吕人凤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就在此时,“砰!”,炮楼外的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日军训练有素,枪声就是命令,一声令下各司其职,机枪射手第一时间扑向机枪所在位置,一名弹药手打开弹药箱准备随时补充供弹,副射手与大郎挨个射击孔观察寻找目标,三井则抓起桌上的望远镜爬到楼顶观望。 望远镜一扫,庄口哨卡那边聚拢着黑压压一群人,两名武装庄丁显得势单力薄,全靠两支汉阳造抵挡人群的冲击。 “哟西,花姑娘。” 三井乐了,乐开花,望远镜里看得真切,冲击哨卡的有近百人,清一色的妇女,一个个裹着遮太阳的花布头巾,有的还挂着长辫子,是清秀的大姑娘。聪明的三井脑子一转就想到了个大概:潘驴邓骗走四乡八邻的壮男,花姑娘来找丈夫了...... 庄口哨卡前,庄丁阿炳和阿九正焦头烂额,不知什么情况,一大群妇女气冲冲而来,高喊着“还俺丈夫”“还俺儿子”,这些妇女都不是吃素的,抓,撕,扯,踢,咬,弄得俩人浑身伤痕,开枪警告也未能压下她们的嚣张气焰。 “放俺们进去,俺们要见吕老爷!” “对,要见吕老爷!” “吕老爷必须给个说法,俺的丈夫在哪,是不是给鬼子抓走了?” “今天见不着俺的丈夫,俺和你们拼了!” “拼了!” ...... 烈日,高温,吵吵闹闹,阿炳的脑子都快涨晕了,偏偏这些三姑六姨打不得,好些人都认得,沾亲带故,有长辈有本家。 “哎哟哟,各位姑奶奶,俺没撒谎,老爷去镇里了,真的不在家。” “阿炳,少和她们废话,放她们进去,看鬼子怎么把这群浪蹄子弄死!”阿九不是本地人,无所顾忌句句威胁,刚才那枪就是他放的,若非阿炳挡起枪口,子弹就钻入了人群。 “鬼子,鬼子来了!”一位大妈忽然惊惊慌慌指着庄内方向尖叫。 阿炳和阿九本能回头。 就在那时,有人喊了一声“冲进去!”,一呼天下应,上百人嚷嚷着冲上前如洪流般淹没阿炳和阿九。 尽管相比之下阿炳和阿九强壮得多,但也扛不住正面一波又一波的冲撞,推搡和拉扯,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人已经倒下,枪被抢走,要命的是无数双脚从他们身上踩过,更要命的是,这群妇女并非潇洒走一回,而是手牵手来回徘徊,带着一种仇恨的刻意,每一脚都憋足了劲头,一次有一次摧毁他们挣扎爬起来的企图…… 阿九恍惚看到了不对劲,妇女群中似乎隐藏着男性青年,他们女装打扮身材瘦弱,但是近看隐约瞧见了上下唇的青色胡须根…… 痛苦之际,听得一道男低音:……小马……鬼子应该出炮楼了。告诉英姐……撤入树林。” 接着是女高音: “啊,有鬼子,鬼子来了,姐妹们快跑!” “游,游击,队,队,”阿九喉咙咕噜着嚷嚷,正好此时一个脚板重重踏下命中裆部,对于妇女而言,鬼子二字带着无比可怕的魔性,喊声既出争先逃命,其力道较之之前成倍加重,可谓一脚入魂,“啊——噗——”应声吐血,晕死。饶是如此,此后还有更多的脚板雪上加霜,踩断腿骨,踩扁小腹,踩折肋骨,踩歪嘴巴。俩人遭受重创,奄奄一息…… 聪明如三井少尉也耐不住一群“羊羔”的诱惑,表面上看,这些村妇可能认为皇军都押送劳工去了,根本没料到还有半个班的留守,所以气势汹汹来讨要她们的男人。他生怕哨卡的两名护院庄丁把人打跑了,于是唤上部下火急火燎冲出炮楼。吕人凤倒是感觉不妥,但他还没搞清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发言权,只得紧紧尾随。 及至庄口哨卡,闹事的妇女都散去了,只留下两名护院躺在血泊之中。 “太君,可能是游击队。”吕人凤惊恐四周观望。 游击队么,此前三井也设想过游击队男扮女装的阴谋,不过,他自有计较。 首先仔细检查现场,两杆汉阳造安静地躺在路旁,子弹散落一地,不像游击队的作风;地上脚印凌乱,比较下脚印大小,确认是女性无疑;两名护院还有微弱脉搏,身上无刀伤枪伤,伤痕看上去均为踩踏所致。 “哟西,”露出得意的笑容,举起望远镜搜索,嗯,花姑娘不笨,懂得往树林茂密的地方奔去,动作慌里慌张兼笨拙,看不出丝毫花假,很真实。 “太君,有八路。” “吕队长,你滴,胆子小小滴。”聪明的人在下人面前往往超级自信,具体到三井,表现为固执,只相信自己的判断。讽刺完了,示意机枪手火力侦察。 哒哒,哒哒。 射手瞄准目标的脚后几步打了几个短点射。 啊—— 逃跑的妇女们非常惊慌,有人捂耳尖叫,有人蹲下,有人摔倒。 嗯,反应正常。 “帝国勇士们,跟我上,支那的花姑娘属于你们的!” “板载!” 日军士兵兴奋躁动,一个个拔腿狂追。 吕人凤急得直跺脚:“太君,小心有诈,有陷井!” 已经精虫上脑的鬼子哪里会听他的劝告,越跑越起劲...... 第74章 夺命花姑娘 与绝大多数杂食口味重的同胞不一样,三井品味较高,挑剔,只对年轻且身材好的女性感兴趣,凭借望远镜的优势始终锁定两名红衣青裤花头巾的女子。尽管距离有点远,还有重重树木相隔,可仍然依稀可辨其窈窕身材。 “太郎,放慢速度保持队形。” “原部君,注意跟上,随时火力支援。” 女色面前,三井并未忘形,该有的警惕丝毫未减,时不时呵斥士兵紧密团结成一个整体。机枪手扛着沉重的机枪落在后面,他宁愿牺牲速度;两侧出现“羔羊”,置之不理,绝不分兵;地表如常,他也不会放快脚步,始终匀速警惕陷井。 “花姑娘,你们跑不了。” 追击进行了两个多小时,地形环境对逃跑方有利,几回差点跟丢目标,几回又重新黏上,这一回亦然。透过望远镜,看到了愚蠢的花姑娘藏在草叶丛中,红色的衣裳在墨绿色海洋里是那样的明显刺眼。 追! 淫笑声惊动四野,花姑娘慌慌张张离开藏身之处再次逃跑。 与前几回相比,距离又近了些,三井看清了,两个花姑娘身后都挂着一条粗粗的发辫,长至腰间,跑动起来一甩一甩,极具诱惑力。 那可是青涩的姑娘,绝非伪军们平时绑架来滥竽充数的婆婆婶婶。 “原部君,快点。” 着急了,急着吃下到嘴的肉。或许不应该携带机枪出行,没有机枪拖累的话,这时应该差不多逮住猎物了。 “太郎,接替原部。” “是。” 太郎应命返身接过原部赐生的大正十一年式机枪,扛在肩膀上。 换上生力军,速度有所提高。与猎物的距离一步一步地缩短。与此同时三井注意到树林越来越茂密,光线昏淡,花姑娘的身影反而难以捕捉。 不知怎地,追到一片小山坳里时,目标失去了影踪。小山坳在两座山岗之间,潮湿阴暗,因为如此,树冠疯狂往上长相互竞争阳光,从而导致树木异常高大。 经验告诉三井,自己闯入了一个打伏击的好地方。换位思考,如果他是游击队,一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地形,冷枪袭击,一枪一个。 撤吗? 不甘心,更觉丢脸,毕竟连游击队的影子都没见着。 带着犹豫和警觉,最终有惊无险通过了两百来米长的山坳。过了山坳,三井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没有游击队。 前方是陡坡,陡坡向北,光照稀少草木稀梳,每丛小草之间的地面填充着一层鲜绿的苔藓。从上往下看,不需要多强大的眼力,轻易可识辨出两道滑痕,歪倒的草丛沾染着草汁,践踏过的苔藓水痕汪汪,迹象表明滑痕出现不久。 三井举起望远镜追踪滑痕,山坡下有一条小溪,滑痕到此戛然而止。细心观察,小溪溪水清澈,唯独与滑痕交界处浑浊,浑浊状态延伸至对岸,沿岸查看河滩,往下游去的方向有非自然的痕迹。 哟西,花姑娘顺流而下。 一瞬间,自信恢复,滑草,淌水过河,追踪,意气风发。距离被拉开了又如何,皇军训练有素身强体壮,追捕几个弱质女流手到擒来。 到了小溪对岸,三井不由哈哈大笑,花姑娘的反追踪能力很滑稽,估计是在脚后跟拖着树枝,脚印倒是如愿刮掉了,但是树枝扫过的痕迹又暴露了行踪,徒劳白费力气。 这正好说明花姑娘处于惊慌失措之中,顾头不顾尾。 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三井的决心了。 “花姑娘就在前面,加快速度!” 叫嚣充满蛊惑性,就像精神鸦片,让吸食者神经亢奋不能自抑。 转过一座蜿蜒盘旋的山麓,视野顿时豁然开朗,进入眼帘的是一大块冲积平原,平原上生机勃勃,杂草茁壮成长,有些比人还高。小溪从中穿流而过,孕育滋养着土地上的万千生物。 “花姑娘,在那!” 轮换到搜索队形右侧的太郎眼尖,发现了万绿丛中一点红。不是花,而是身穿红衣的花姑娘,就在一片水草上深一脚浅一脚走着,似乎想逃向西侧的山坡。 三井注意到那片山坡覆盖着苍翠的松树林。赶紧目测双方的距离,大约两三百米远,一个中距离冲刺就能撵上。对,冲刺,不能让目标再次进入树林,否则又是一番艰苦的躲猫猫游戏。 “机枪手留下,其余人跟我来。” 三井果断拔出手枪迈开大步,全速飞奔。 花姑娘察觉到了危险,也在拼命奔跑,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动作笨拙,速度比追兵慢许多。眼看在劫难逃,俩花姑娘突然改变路线,左转,也就是顺着河流的大概流向跑动。 “快,别,别让她们,她们跑了。”三井亦步亦趋。 “噗噗噗”,急促的脚步溅起水花。三井不以为然,此处地势低洼,不过漫出来的溪水罢了,羁绊不住英勇的大日本皇军士兵。 “太郎,十点钟方向,射击!” 他要切断目标遁入芦苇荡的通道。 砰! 太郎开火。准头不错,吓得花姑娘滚地而爬。 三井正欲发笑,身体却不听使唤惯性前冲折腰扑倒,狗啃屎似的砸个满脸污水。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闪电掠过:陷入泥沼里了! 当三井少尉恢复平衡,低头一瞧,心凉了半截:双腿没入泥潭里,深至裆部。本能抽腿,纹丝不动,泥水面冒出几个气泡,双腿再陷入半寸。 “停下,都停下!” 可惜部下还没反应过来,主动靠近想帮他一把。“噗!”太郎步他后尘陷入泥沼。 完了,上当了,对手分明是故意将自己引入绝境——沼泽地带。八嘎,早应该注意到这一点,环顾四周,四周地势高,中间低凹,每年夏季河水从高山本流而下汇聚于此,同时带来大量泥土、树叶和动物尸体在此沉积,年复一年,终成沼泽。该死,花姑娘,花姑娘是游击队,一定是游击队,由于“矮”了一半,视线被杂草完全遮挡无法看见她们在哪里。 “少尉,伸手给我,我拉你出来。” 剩下的两名士兵站成前后手拉手之势,前面的弯腰探头伸手,意图拯救。 三井犹豫了下,结果是求生欲望稳稳占据上风。 伸手,拉,合力拉,效果展现,双腿上升了半寸,再发力,拉。显然他们尚未意识到正在挑战沼泽的神秘力量。无人打扰的泥沼是平衡的,风平浪静,其内部蕴含的力量无从表现。扯动三井等于在三井的脚底下挖空半寸真空,大腿周围的泥浆在地表大气的压力下迅速流动填补空隙,泥浆流动形成向下的吸力。三井被拉得越高,泥浆的吸力越强。然而人力有尽头,而泥浆吸力无穷,当人力耗尽时,泥浆的吸力瞬间爆发摧毁平衡,不但把三井拉回来,还把救人者拖入泥潭。 “噗通” 眨眼间四名鬼子全陷入泥沼里,倒霉的三井因为回弹的惯性反而又深陷好几寸,泥浆吞没了腰腹,压迫他尿意频频。 “别动!” 几寸的代价让三井对泥沼的脾性有了新认识:越挣扎,死神来得越快。 四人几乎同时看向唯一的希望——在身后警戒的机枪手原部。 “原部,木头,给我们弄根木头过来!” 还是三井脑子灵活,木头接触面大,浮力大,或许能帮助他们脱离险境。 原部手忙脚乱,放下机枪踮脚四处张望,木头,木头,哪里有木头?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左手边百米外的原野上就躺着一根带着枝叶的树木,估计是前段时间洪水冲来的,半埋入泥水里。原部兴匆匆跑过去,看看摸摸,树木不错,大小和重量均合适,削掉些枝叶便可拖着走。可问题来了,拖木头的话就得放下机枪。四周察看,貌似没啥危险,于是咬牙把机枪固定在树木的树枝上,然后掏出匕首挖出树根的一头,抬起,拖动。 三井入伍三年多,从未像现在这般紧张过,拿着手枪东张西望。太郎等士兵同样清楚自己的处境,举枪警戒,生怕游击队趁机杀出来。 然而,该发生的事总会发生,而且总是在最糟糕的时刻发生。 游击队来了,以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就在原部拖行树木的路线附近,从地下一跃而起。没错,地下,他们在那挖了个单兵坑,深可藏人,坑口的伪装惟肖惟妙,以至于三井等人一直没发现。游击队队员忍耐性惊人,泡在泥水里仿若忍者,跃起瞬间仿佛喷泉,泥水随人奔涌。 危险! 三井着急提醒。 还没等原部反应过来,那名横空出世的游击队队员三步并作两步直逼原部,手持刺刀长虹贯日,“噗”,低沉的入肉声,原部的脖子应声多了一把刺刀,从一侧贯穿至另一侧。 砰! 逃生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三井打出气急败坏的一枪。由于身体被固定,射击角度受影响,弹道偏了,对方放弃刺刀就势一滚,躲到树木后。 砰,砰,砰。 太郎等人开枪发泄,子弹呼啸。报复很解气,但是随之而来的后果很严重,步枪的后座力强,陷入泥沼里的双腿难免向下沉几分。 经此一吓,太郎不敢再开枪了,连拉动枪栓推子弹上膛的动作都深深忌讳。 那边,原部竟尚未死绝,拼着最后一口气挣扎向树冠端的机枪。躲在树干后的游击队队员发现了,伸手企图把他拉倒。三井无奈,不惜自沉一分开枪,砰!子弹击中树干迸发火星。游击队缩手,原部得以再踉跄几步扑到树冠前。 加油啊,努力,还差一点点...... 三井在心焦如焚,恨不得亲身相代。关键时刻,支那游击队又出来捣乱,暴起,抓住原部脖子上的刺刀的把手奋力一拔,顿时,噗——血雾喷洒。 “啊——” 死透。 情知自己已无生还的可能,三井悲愤怒吼狂射,目标——固定在树枝上的机枪。太郎与其余同袍相视同悲,也加入射击行列。 鬼子的枪法可圈可点,即使射角受限制,仍然八九不离十,几轮射击下来,树冠上机枪被打得散架。 “太郎,停止射击,等他爬起来再打。”三井没有放弃人生最后的一场战斗,临死前还要咬人一口。 “啾啾啾” 一串子弹从正前方袭来,在身边胡乱飞舞。经验告诉三井,敌方射手枪法不入流,新兵水平,在大约百米开外,用的是驳壳枪。若在五分钟前,他可以毫不费劲消灭对方,哪容他们猖狂。 扭头举枪还击之际,他看见了,对手正是他们从中午追到傍晚的“花姑娘”,醒目的红衣,趴在水草当中,花头巾已然摘下,长发辫子也没了,露出小平头...... 第75章 陷杀 现实比三井所预想的要残酷,对手压根没与他决战,打了一顿乱枪便退缩,接着耐心等待,等待沼泽缓慢而坚定地施展她的神秘力量。沼泽就像一条史前巨蟒,借助地心重力与时间缓慢而坚定地吞噬他的身躯,速度虽然缓慢,但是分明能够感觉到恐怖的下陷过程。 泥沼之下,越往下压力越大,首先是双腿麻木,继而失去知觉,然后轮到大腿,再然后是小腹,活像中了邪恶巫师的诅咒,正由下而上逐次石化,无可逆转。 天色渐暗,死神肆无忌惮地一点点吞噬鲜活的生命。 “八嘎,懦夫,支那懦夫,出来!” 求战不得,歇斯底里。 “小鬼子,听着,爷爷叫牛十三,游击队副大队长,”沼泽深处有回应,“这是俺给你们选的坟墓,有山有水,喜欢吗?” 牛十三? 三井蔫了,牛十三没死,对手就是牛十三。好狡猾的敌人,男扮女装一路把自己引诱入死亡圈套,为达到最低代价的目的,甚至放弃了半途伏击的机会。 可问题来了,难道沼泽的泥坑厚此薄彼,对牛十三无效? 对手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小鬼子,想知道为什么俺们游击队来去自如吗?” 问题既出,不多时一片黑影旋转着飞舞破空而来,落在前方附近,砸起点点水花。定睛一瞧,是类似雪橇的长条木板片,上面有沟槽和绳带,明白了,他们就是靠这个特制的简易雪橇鞋减轻单位压强,在沼泽上横行。 羞辱感骤然腾起:“无耻,狡猾!有种和我,决,决斗。” “老子只想弄死你个禽兽,怎么个弄死法老子不在乎!” “我看你是胆怯了,击败坂本中队的勇气哪,哪去,去了?” “哈哈,老子若少一分胆量你会在这种菜吗?有种你过来,老子等着你,挪一步就不是好汉。”嘲笑。 “你,八,八嘎!” “少尉,少尉,快别说了,”太郎惊恐喊道,他听不懂汉语,却猜到对方的用意,因为三井少尉每喊一句身体就下陷一分的事实就在眼前。泥沼的吃人线已经触及他的胸膛,压迫肺泡,看得出,三井少尉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三井何尝不知,但是他没选择,终究难逃一死,如果能够通过激将法成功逼出对手再来一招反噬当然理想,最不济也看清对手的面容,死也要死得瞑目,做个明白鬼。 “少尉,坚持,坚持,或许吕队长会来找我们。” “不,不会,他不会。”三井摇头,他太了解像吕人凤这样的奴才了,说他们是狗,其实侮辱了狗,狗除了吠叫和凶狠意外还有忠心耿耿的内涵,而奴才,只有相同的表面,仅此而已。 “支那,勇,勇士,我,你,公平,打,打一场,让你先,先开两枪,我只打,一,一枪。” “你,禽兽,不配和俺说公平。”得到的是义正词严的拒绝。 激将不成反加速消耗了生命的最后时光,三井彻底绝望,仰头望天大口大口呼吸......下陷进入末尾阶段呈现山崩之势,沉降越来越快,包括太郎在内的三名士兵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未来,赶紧把步枪一横,架在胸前以减缓死神降临的步伐。可惜迟了,早该这么做,最好的时机都浪费在狂妄的射击上,现在必须为早前的透支支付高昂的本息...... “哥,鬼子没声息了,俺去爆他们脑袋。”沼泽深处,小马跃跃欲试。 没有品尝过侵略者的残忍就无法理解这种仇恨,这种仇恨刻骨铭心,侵肝蚀肺,在小马的认知里,鬼子命丧沼泽与自然终老没啥区别,唯有亲手射杀才能慰心头之恨。 “不着急,小心狗急跳墙。” 鬼子以韧性和枪法闻名,与之斗争必须耐心。 “不是,哥,早点收工好去增援教导员。” “用不着增援,没了鬼子当靠山,教导员他们一个冲锋就完事。” “俺是说协助打扫战场。” “打扫?” 牛十三想想,经不住诱惑,点头认同。 根据牛十三与魏国书商讨的作战计划,游击队兵分两路行动,在牛十三假扮大姑娘引鬼子进沼泽地之时,魏国书率领主力趁虚袭击吕家庄。吕家庄已经没几条人枪,但是庄内储存的物资丰富,是一块超级肥肉。游击队人手稀少,运不走多少东西,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 俩人除下脚上的木板挂在背上,一左一右匍匐爬动。爬动时,水“哗啦哗啦”响着,牛十三小心翼翼,但鬼子失去了之前的锐气,没有任何动作。 两百米,百米......五十米......二十米,拨开草丛,四名鬼子就在眼前,一目了然。四名鬼子面临的吞噬线各不同,有的齐腰,有的到胸膛,还有的仅露出脖子以上,命系一线。 鬼子也看见了他们,表情复杂,惊恐,愤怒,无助,兼而有之。 牛十三松了一口气,鬼子无力也无法举枪。小马抽出驳壳枪,瞄准状况最好的一个鬼子。鬼子哇哇怪叫,似乎在敦促小马快点下手早点解决他的痛苦。 “节省子弹。”牛十三一手压下小马的枪口,一手取下背后的木板鞋套上脚。为了在沼泽上行走,他捣鼓了好几双雪橇状的木板鞋,饶是如此也并非百分百安全,好几次陷入泥沼坑,弄丢了几只鞋子,这是最后一双。 他重新给双脚套上防陷板,走到鬼子军官身前,关于军官的身份很容易判断,拿手枪的就是。毫无疑问,刚才与自己对话的是他。 此情此景非常诡异,鬼子军官像个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魔,只露出脑袋,身体其他部位都在地下。露出的脑袋狰狞凶相,给人一种随时飞起来吃人的感觉。如果他的手能够自由转动,肯定会射出罪恶的子弹。 他仰着脸,怒瞪牛十三。 “畜生,见鬼去吧。” 牛十三抬脚一踩,宽阔的底板完全覆盖那张丑陋的鬼脸,发力碾压,挤压,气泡“咕噜噜”一个个从脚底冒起。收脚,鬼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浑浊的泥水,只有两侧冒出地面的两条无力下垂的手臂提醒人们:这里埋着一个人。 “小牛哥,俺来帮你。” 是田有余——藏身在沼泽边缘水坑里的刺客。刺杀原部后,他一直躲在树干后防备鬼子的冷枪。 此时的田有余也换上了木板鞋,手提木棍,气势汹汹:“先人板板,敢打坏俺的机枪。” “噗!” 棍敲一名持步枪的鬼子。坏得很,不给个痛快,敲手臂。鬼子吃痛挣扎,一挣扎,泥潭的嘴巴又多吞身体两寸,死亡线迅猛围胸,挤压双肺。 “杀了我,杀了我,”鬼子哀嚎,欲求解脱。 人鬼殊途,没人听懂他的话。田有余第二次高举棍棒准备再来一下,牛十三喝停。示意取枪即可。意思很明显,不能便宜了鬼子,让他充分享受死神的折磨。 田有余悻悻然,用木棍挑起步枪,再走向另一名鬼子如法炮制。 最后一个是太郎。 太郎闭目无视田有余的步步进逼。 “俺来。” 牛十三拿过田有余手中的木棍。他要瞧瞧反常的背后是何方妖孽。 不出他所料,当他靠近,鬼子突然睁眼,双手一伸,抱腿。 呼——砰! 棍棒扫过,骨头折断。 这一棍,牛十三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又急又狠,太郎血肉之躯如何承受得住,惨叫着缩回断手。 毫无怜悯,牛十三砸出第二棒,砰! 另一只手应声折断。 田有余过来,啐一口,收走第三支步枪。 有点惋惜,鬼子的子弹袋在腰间,无法捞上来。 “算了,炮楼里有的是。”牛十三边说边挥手撤离沼泽。 “混......蛋......杀......杀我——” 在他们身后,沼泽上,回荡着凄厉的哀嚎...... 话分两头。另一边,吕家庄的战斗并没有想象中顺利。无论个人还是整体技战术,吕家庄的护院固然贴着乌合之众的标签,可游击队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凭借着高涨的士气以及机枪的压倒性优势,他们才得以攻进吕家大院,然而,吕家护院并未像预期中的土崩瓦解跪地求饶那样,而是钻入了鬼子的炮楼据险负隅顽抗。 炮楼射界开阔,控制着整个吕家大院,它的存在正好封锁了游击队搬运战利品的路线。 魏国书组织了两次强攻,两战两败,折损三人。 炮楼里没机枪,但是弹药充足,汉奸们故意等游击队靠近,然后疯狂往下扔手雷,轻易摧毁洒了泥土和盖着湿水棉被的八仙桌。 双方僵持着,一直拖到夜晚。 晚间,妇救会主任黄英组织的运输队按时到达。黄英是三关镇地区妇救会主任,因游击队斗争失利一直蛰伏在本家大黄庄里。昨天牛十三提出一个作战计划,这枚潜伏状态中的棋子便进入魏国书的视野。黄英工作能力极强,出色地完成了魏国书下达的两个任务。 第一个任务是协助牛十三将鬼子引诱出炮楼,进度百分百。运输队是第二个任务,有三百多人,以妇女和老人为主力,或跳着箩筐,或推着独轮车,美中不足的是缺乏牛马车,但是没办反,穷困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集合周围几个村落都无法弄到一头牲畜,哪怕是一头骡子。 “教导员,什么时候能搬运,乡亲们有,有怨言了。”黄英抛来一道难题。 魏国书明白,乡亲们之所以忧心忡忡是担心一旦留下活口,日后的血腥报复将落在她们这些老百姓的身上。这怪不得她们,乡亲们实在是被日伪糟蹋怕了,若非最近闹出的骗抓劳工事件,甚至黄英还发动不了她们。 群众的力量不可小觑,没有她们,牛十三就不可能把鬼子引诱到沼泽地一举歼灭,没有她们,今夜数量庞大的战利品就无法带走。 所以,这一仗必须完胜,不仅是为了除恶惩奸,缴获物资,更为了民心士气。 “告诉乡亲们,游击队马上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案。”魏国书豪情壮志。 黄英刚转身离去,魏国书高声喝道:“机枪掩护,煤油罐给俺!”杀红了眼,欲亲自实施火攻。 “老魏你是指挥员,你不能去,让俺来。”老马拦住他。 “俺年轻,灵活,俺上!”年轻队员萝卜头激动请战。 “屁话,滚开!”魏国书推开阻拦,瞪着老马叮嘱两句,然后提着煤油灌一头冲出去。 机枪手一顿饼赶紧开火,对着炮楼猛烈射击,助手四象不停地往漏斗倒入扫了油的子弹。其他队员也玩命地开火,毫不吝啬子弹。 “弟兄们扛住,”炮楼里传出汉奸头子吕人凤声嘶力竭的鬼叫声,“皇军很快就会回援,外面的穷鬼猖狂不了多久,到时俺们立的可是头功,要钱有钱要女人有女人!” “砰,砰,砰,” 在他蛊惑下,小喽啰们壮胆还击,透过射击孔胡乱往外倾泻子弹。 “照明弹,快发射照明弹!” 吕人凤嗅到了危险,催促楼顶的小喽啰。 一枚照明弹升空,宛若一个小太阳,照亮整座吕家大院。 “那,那,在——” 一个小喽啰发现了魏国书的猫腰跃进的身影。 “啾啾啾——” 与此同时一串机枪子弹从射击口横扫而过,几颗子弹顺着口子钻入,其中一颗正好击中小喽啰的面门,一枪毙命。 照明弹是双刃刀,照到别人,也照到自己。 “跟俺投手雷,炸死他!” 吕人凤估算差不多的时候,拔出手雷闪到射击孔,手雷往砖墙上一敲,用力扔出去。 喽啰们纷纷效仿,从射击孔处扔手雷。 炮楼内,一箱箱手雷全都撬开了盖子,敞开供应。霎时间,炮楼外爆炸声此起彼伏,尘土飞扬硝烟弥漫。 “炸死了,炸死了,”在楼顶的喽啰高声欢呼。 “看清楚了?” “看清了,队长,那家伙捂着胸口倒地。” “好!姥姥的,跟老子喊:穷鬼们,还敢不敢再来一次?”吕人凤得意忘形。嚣张,是因为时间在他这一边,附近各村的保长和暗哨听到枪声自然会向皇军报告,吕家庄是皇军的各种物资供应基地,每年上缴的皮毛木材和棉花不计其数,老龟田绝不会坐视不管的。他相信,只要熬到天亮,游击队就只有思路一条。 经过一连串的战斗,喽啰们愈发觉得他们队长的分析富有道理,也跟着张狂:“穷鬼们,还敢不敢再来一次?” 游击队用一阵猛烈射击作为回答。 吕人凤冲几名部下大声嚷嚷:“穷鬼们没几颗子弹了,好好盯着,有动静马上告诉俺。” 很安静,游击队似乎在酝酿第四次进攻,炮楼里所有眼睛都盯着大院的各座建筑,希望借助月光瞧出点端倪。忽然,一阵浓烈的煤油味扑鼻而来。 “怎么回事?谁踢倒了油灯?” 吕人凤气急败坏。 还没等到回答,炮楼下就蹿起一团火光,接着炮楼里灌进一股股呛鼻的黑烟。 “游击队,游击队,楼下,放火,”楼顶的哨兵语无伦次地发出迟到的警报。 原来刚才那个游击队队员是装死,在他眼皮子底下装作中弹倒地,然后趁着所有人麻痹悄悄靠近炮楼。 “姥姥的,咳,咳咳,炸死他,炸死他!” “咳咳咳,咳咳,队,队长,不,咳咳,不能炸啊,咳咳咳,” 浓烟越来越大,炮楼内咳声如潮,喽啰们都开始寻找退路,哪还敢得罪游击队。 “混,咳咳咳——混蛋,” 骂声未必,吕人凤惊恐地发现,部下们都逃了,争相往楼顶逃去,而楼顶的哨岗选择跳楼...... 第76章 烟 匪过如梳,兵过如洗。一方豪强、皇军跟前的大红人吕通终于品尝到个中滋味。曾几何时以为固若金汤的吕家大院被洗劫了,损失惨重,肱骨臂膀、护院队队长吕人凤殒命、自留粮食八千多斤白面以及六百多斤腊肉猪油无影无踪,为皇军准备的六千多斤上等品棉花不翼而飞、所有地契田契卖身契借据付之一炬,多年来为自保而储存的武器弹药全部做他人嫁衣裳此外还丢失了海量山货药材...... “挨千刀的游击队,挨千刀的游击队,”老财主一回到家就老泪纵横,面对一片狼藉的老巢念念叨叨悲伤欲绝。他是昨天接到消息的,当时即刻晕倒过去,今天一早带病赶回来。 “老爷,保重身体,至少房子还完整,后院那,也安全。”大管家吕才小心翼翼安慰。 老财主想起了什么,拄着拐杖着急走向后院。 吕家后院种满罂粟,名副其实的毒院。或许游击队走得匆忙,没放火焚烧。 走到后院,老财主一看,松了一口气,罂粟花田没有任何挖掘的痕迹。 这是他的秘密,罂粟田的某个角落的地下埋藏着吕家数十年巧取豪夺积累下来的浮财——百十金条和数万银洋。 “老爷,要挖出来更换地点吗?”吕才低声询问。 吕通瞪他一眼,指了指天空。 吕才明白他的心思:晚上再干。 “爹,爹,”前院传来吕家大少爷潘驴邓的急切呼声。 咚咚咚,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潘驴邓冲到了后院。 “爹,咱家的现钱都遭灾了吗?”心急如焚。 吕通使了个眼色,潘驴邓半信半疑,没再一惊一乍。 “怎样,抓到游击队了吗?抓到那些刁民了吗?” “穷鬼们都跟游击队走了,艹蛋,不知藏哪。” 潘驴邓与老龟田昨天早到一天,根据下人的陈述了解到各大概情况后,老龟田带人去搜寻三井五人组,潘驴邓则对附近各村兴师问罪。老龟田至今未回,而潘驴邓一无所获,如他所言,各村几乎十室九空,数百口人凭空消失。 “儿啊,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抓住他们找回那些物资,否则俺吕家咋向皇军交差?” 指的是棉花。这批御寒材料是老龟田下达的死任务,必须在限期完成,本来都可以交货了,碰巧撞上劳工事件占用了运输工具,老财主琢磨着反正还有时间,打算等凑集粮食后一起交割,没想到一念之差把自己逼入了绝境。他摸透了日本人的脾性,他们才不管发生了什么,总之,逾期不上贡就是死路一条。 潘驴邓很为难,左顾右盼压低声音说道:“你想俺去送死么?听说那些刁民跟着游击队进深山野林了,俺,俺敢去追吗?”前车之鉴太深刻了,前有坂本,后有三井,轻入山林追杀游击队,结果一败涂地。 “难道皇协军百十号人都是吃干饭的,何况你不是说牛十三已经死了吗,谁还有那么大的能耐?”老财主不满。 牛十三之死传得有板有眼,下人们也证实了,游击队是打着复仇旗号来的,放言为牛十三报仇。正是因为这一点,潘驴邓才逃过老龟田的惩罚。 潘驴邓涨红着老脸,半天憋出一句:“游击队里面还有高人。” 仿佛是为了给潘驴邓一个有力的佐证,一名家丁气喘吁吁闯进来。家丁名大宝,是老龟田进山林搜寻的向导之一。 “找到三井太君了?” 父子俩异口同声。 大宝点头。 “在哪?”/“活的还是死的?” “死,死了,都死球了。” “在哪?”潘驴邓重复一遍。 “跑,跑马,马,” “跑马地?” 大宝拼命点头。 父子两面面相觑,跑马地位于吕家庄东北十多里外的山林里,区内布满可怕的沼泽,本地人从来都是望而却步敬而远之。看来游击队确实有能人,不仅让三井五人组上当,而且还有本事闯荡生命禁地。 “太君,让,让大少带,带挖,挖土工具去,”大宝还没顺过气来。不过,不用听了,潘驴邓完全明白:老龟田需要锄头增援,否则他挖不出泥潭里的三井等人。 “爹,你好好歇着,俺走了。” “等等,留下几个人,万一,” “爹,别草木皆兵自个吓唬自个,再说护院队回来一半了,炮楼里也有皇军。” 不知为何,游击队并没有捣毁炮楼,老龟田到援后,马上派一个班的鬼子进驻。但是,吕通依旧缺乏安全感:“儿啊,游击队都是亡命之徒,若他们杀个回马枪,你觉得护院队能顶得住吗,皇军他能管俺们死活吗?到时你爹只是诱饵的命。” 老家伙眼朦内心倒是不糊涂。 潘驴邓不耐烦点点头,说:“行,俺让王霸领一个班留下负责您老的安全。” 这是一场零和博弈游戏,吕家的损失,游击队的收获。 松花村附近的树林里,沉寂中洋溢着胜利的喜悦,丰收的甜蜜。他们是三关镇游击队,是决定脱离吕家控制跟随游击队进山建立新家园的各村村民,合计近四百人。 他们安静地坐着,眼巴巴等着干腊肉和白面饼。 在他们中间,老马与几个妇女侍候着五六座新挖的无烟炉,炉子上放置着一口口铁锅,铁锅里有肉汤,有烙饼,还有水煮玉米,全是吕家土财主“贡献”的。 安静,很安静,除了火苗的噼啪声,就只剩吞咽口水的声音。 生活穷苦,几乎所有的村民们很久都没吃过肉了,有的甚至从不晓得腊肉的滋味。一个个看得出神,愣愣的眼神里全是欲望,大口嚼肉油水“吧唧吧唧”响的欲望...... “老马,好了没,俺的腊肉,闻着就香死了。” 终于有人打破沉默,充满喜感,把众人都逗乐了。 是一顿饼,为食不要命的一顿饼。 老马故意不理他,揭开锅盖舀起一勺肉汤吹吹,尝了尝:“嗯,好极了,就是不给一顿饼喝。” 众人捂嘴忍笑。 黄英笑着宣布:“姐妹们烙的白面饼好了,将就着吃吧。” “开饭咯。” 眉笑颜开。 “嗯,烫,烫,好吃,真好吃!”急躁的大丫头。 “娘,原来白面这么好吃啊。”懵懂的小姑娘。 同样,对穷苦人家而言,白面烙饼是稀罕物,过年都难得吃上一回。 魏国书本想即兴发表感悟启发村民们的革命觉悟,张嘴欲言又止。没有必要打断村民们来之不易的幸福感,这种幸福感简单朴素得让人心酸,驱动力只是区区一张白面烙饼。如果幸福只是一张白面烙饼,那么鬼子,汉奸以及过往的腐败当权者夺走了他们的太多的幸福了...... “教导员,给。” 黄英递来一张面饼。 “先给大伙分了,俺不饿,” “都有,都有,管够。” “谢谢。” 魏国书笑呵呵接过,撕开两份,一份分给牛十三。俩人互看一眼,一下子就咬下一大口,大口大口嚼。不饿是假的,为了躲避敌人的追击,队伍连续在荒野僻径上行军一天一夜,期间只吃了一顿。 “教导员,”黄英挨边坐下,脸上带着一丝丝疑惑。 “有事?” “那个,俺想知道,为什么不烧了老财主的大院?白白便宜了那老汉奸。” 魏国书吞下嘴里的食物,没有直接回答,笑着看了看牛十三,似乎有意考牛十三。 牛十三挠挠头,说:“咱们的目的是迫使鬼子分兵好让集中营的同胞多逃些出来,如果烧毁了吕家,鬼子就不需要驻守了,吕家的护院队也用不着回防。那样的话,咱们战术上胜利了,那个,战略上就失败了。” 黄英听得一愣一愣,瞪眼看着他。 “俺,俺说错了?” “不,对,对极了。” 魏国书竖起大拇指。 黄英回过神来,赞叹道:“游击队藏龙卧虎啊,年纪轻轻已经懂得战术战略了。” 牛十三腼腆笑道:“黄姐别笑话俺了,俺都是跟魏教导学的。” 黄英转向看魏国书,眼神里满满的敬佩,此外还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朦胧。 魏国书却是心事重重,距离目的地——断魂崖后山还有两天路程,进大山之路需要一天,原始森林里行走一天,前半程随时可能出现变数;另外,吕家大院一战一死两伤,伤员的伤势不容乐观,手雷弹片残留体内,山草药阻止不了伤口发炎,必须尽快切开伤口挖出弹片;还有就是村民们的安置,深山老林里,衣食住行一切一切都得从头开始,计划总是简单,稍有不纰漏很可能就酿成一场灾难,担子着实不轻...... 这时,肉汤烧好了,老马组织村民排队,挨个走过汤锅,一人一勺汤,一块肉片。 看着开始收拾的烙饼炉,魏国书想了想,叮嘱牛十三:“呆会路过松花村,你去留个暗号,俺估摸着新任大队长和政委也快到了,给他们留下个进山的指示。” “好。” 游击队太单薄了,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班子。新任队长和政委应该能破解这道命题。 树林边缘,负责放哨的游击队队员匆匆忙忙往里跑,跑步声惊动了众人。魏国书拔枪循声迎上。 “教导员,有,有,有情况。“ 来者是游击队当中年龄最小的队员,孤儿出身,无名,报名游击队后魏国书给起了个充满文化气息的名字——四象。 “别急,慢慢说。” 四象指着树林外的来路方向:“烟,有烟。” 魏国书看向牛十三寻求解读。 “那个方向是松花村。”牛十三脸色凝重。 第77章 变 如果要说一个牛十三最不想去的地方,那一定是松花村,他的家乡。战争这头怪兽,让“家乡”这个美丽的词语变成了梦魇的代名词,每每踏足松花村,心底里总承受着一股莫名痛苦的冲击,煎熬。往事不堪回首,家乡的每一寸土地都流淌着亲人的鲜血,见证灭族的人间惨剧。但是,侵略者依旧在,现实注定了他必须一次又一次撕裂伤口去面对抗争,直至牺牲或胜利。 经过血液浇灌的土壤异常肥沃,阔别多时,他差点认不出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半人高的野草占领了村外的农田,横行村口,村道,甚至破败丢荒的泥草屋,大有淹没之势。 夕阳西下,几道袅袅炊烟从本应空无一人的村里升起,颇为诡异 “闹鬼,鬼魂吗?”四象问。 “闹你个胆小鬼。” 牛十三嘀咕一句,回头望向远方的树林,盘算着运输队大队人马走出的距离。 “不在那了,都走一个多时辰了。”四象说。 自从接到四象的警报,魏国书就决定立刻离开树林继续上路,牛十三与四象领命去侦查在松花村出现的烟火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敌是友。 牛十三一到村外就察觉到了敌情,据四象之前的报告,村里冒烟的地方本来只有一处,等他赶来时,又多了几道。如此的肆无忌惮,表明引火之人根本不担心暴露。 “跟俺来。” 牛十三钻入草丛,向着村尾摸去。在他的带领下,俩人利用地形和杂草的掩护悄然潜伏到了村边。 “八嘎!死啦死啦滴!” 刚到村尾,凶狠的倭式毒骂迎面撞入耳膜。 啊—— 接着是惨叫哀嚎。 鬼子! 牛十三与四象互视一眼,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透过残败的土墙往里瞧,一道身穿鬼子军装的背影赫然入目,鬼子疯狂地扬起皮鞭不停抽打在倒在脚下的一名农民。农民被打得皮绽肉裂鲜血淋漓,瘦弱的身躯卷缩成一团左右翻滚...... 这是一座小院子,院子里就只看见一名鬼子,鬼子半身湿透,脚下有一个打翻的水桶,满地水迹,估计刚才不小心与提水的农民相撞,于是恼羞成怒报复。另外,厨房里还有两名农民在忙碌,时不时低着脑袋走出来抱柴薪,对同胞挨打一幕熟视无睹。 四象抓起步枪对准墙洞想打一记冷枪。牛十三眼明手快,赶紧阻止,手指一点前方屋顶。疑惑目光越过院子,透过一棵大树树梢的缝隙,乖乖,相邻房子的屋顶上架着一挺机枪,两名鬼子正探头看热闹,笑容贼邪恶。 村子里究竟有多少鬼子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些农民是劳工,年龄和墙角的锄头铲子就是明证。 疑惑顿生:劳工不是在十里石场那边碎石铺路吗,怎么会到数十里外的松花村? 牛十三观察了一会,发现里屋内堆着几个行军背包,由此断定鬼子刚到不久,被褥尚未来得及铺开。 四象打手势提议绕到鬼子机枪手后面偷袭。牛十三明白他的意思,制造混乱为劳工逃走提供方便。 摇头。不可能,随地是杂草石砾,无风无雨无轻功,鬼子又不聋,恐怕还没爬上屋顶就暴露了。鬼子要真这么不堪一击,国军也不至于丢了半个中国。 果然,挨打的劳工很快奄奄一息,世界骤然恢复安静。 牛十三的谨慎是正确的,没过多久,鬼子大队人马到来,至少一个中队的鬼子,押解两三千劳工浩浩荡荡进村。 随之鬼子展开搜索,牛十三不得不撤离。 当魏国书听到报告,心里闪过不详的苗头。蹲下,树枝为笔,沙土为纸,比划比划,三关镇,十里石场和松花村的粗略地图出炉。 “两头同时修筑公路可以加快完工速度。”他点着松花村的所在位置自言自语。说着,连线十里石场与松花村代表公路。 此前萦绕心头的问题是“鬼子往哪修公路”,现在,取而代之的是新问题:鬼子修公路到松花村意欲何为? 想了想,再添上死亡谷。代表公路的画线延伸,思维豁然开朗。 劳师动众,百分百是为了死亡谷的矿产配套。 想到此,魏国书再次询问牛十三上次进入死亡谷取枪的见闻。 当时牛十三是夜间行动的,再加上见识上的局限,许多事物说不清楚。 魏国书决定亲自进谷侦查一次。 “不救乡亲们了?”牛十三有些着急。难道如愿敌人分兵,松花村里鬼子百十人,而劳工数量是他们的二十倍以上,正是营救好时机。虽然不能救出所有人,但总比坐失良机好,一旦老龟田醒悟过来增兵看守,那就可能连一个都救不出来了。 魏国书还在思索,见牛十三着急的摸样才回过神来。 “俺们力量有限,不能病急乱投医,必须对症下药。” 牛十三愣了愣,摸着脑袋问:“先生的意思是药方在死亡谷里?” “理解力不错。不过俺也不确定。” “或许,先生是对的,”牛十三似乎明白了什么,“看得出鬼子非常重视死亡谷,如果咱们像孙猴子对付铁扇公主一样钻进他的肚子里闹一下,俺想老龟田一定会巴嘎雅路追着咱们满山跑,那时,嘿嘿,” 孺子可教也。 魏国书竖起大拇指:“老龟田抽一个中队来追咱们,看守力量就少一个中队,到时咱们兵分两路,你带着鬼子绕山,俺想办法到处制造混乱救人。” 他们从来不是纸上谈兵之流,说干就干,到了断魂崖后山的营地后,当下将建设新村的重担交给马家父子,俩人马不停蹄赶往死亡谷。 吕家大院。火葬进行时。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三井政南等四人从沼泽坑里挖了出来,连同死在沼泽边缘的机枪手,一共五具尸体。老龟田把他们带回吕家大院焚化。 在悲凉的樱花鬼曲伴奏下,老龟田逐一点燃五座松木堆焚烧尸首。 神曲完毕,松木堆已成熊熊烈火,堆放在柴堆上方的尸体冒出油脂,与松木脂混合一起,滋滋作响。 “三井君,安息,我一定会替你报仇,将游击队碎尸万段!” 在一百多号部下面前,老龟田庄严起誓。 “报仇!” 大队参谋西村歇斯底里响应。 “报仇!”一片鬼哭狼嚎。 伪军们面无表情看热闹,内心翻腾着各种滋味。游击队,比想象中的可怕,狡猾......皇军是游击队的对手吗?......牛十三到底是死还是活? 关于牛十三的死活,老龟田也想知道答案。 抓狂。 “潘君,” “在,在,太君有何吩咐。”潘驴邓人未至,声先到,屁颠屁颠跑上前应命,又是哈腰又是鞠躬。 “我记得你说过,牛十三被你亲手击毙了。” 尽管是经翻译茅于士之口,仍然听得出阴冷的语气里的杀机,潘驴邓脊梁背暗暗冒汗,只要稍有一句不慎,脑袋不保。 “太君,俺,俺保证,牛十三死了。” 现在的潘驴邓是骑虎难下,说实话,他心里也开始动摇了,七上八下,毕竟是抢功,抢王大的功劳,牛十三的死活全凭王大一张嘴,他根本没目睹事情经过。 悄悄望向当事人王大,王大的表情倒是坦然,坦然里透着一股理所当然。嗯,他没有理由与游击队合谋欺骗自己,王二死于游击队之手千真万确,有头颅为证。念及至此,内心多了些许底气。 “死了,俺亲手杀的。” 老龟田疑心更重,冷笑:“潘君,有必要重复吗?” 潘驴邓一愣,暗暗叫苦,没料到老龟田是个心理战高手,通过话语间的细微变化察觉到破绽。 “太君,俺,俺悲愤啊,俺恨不得将牛十三从地狱里揪出来再杀一遍。” “哟西,说得好,游击队死一万遍也难泄我心头之恨。” 幸亏老龟田没再追究,否则还真不好应付。 “潘君,你既然有本事杀死牛十三,那么,寻找游击队的重任我看还是交给你最合适。” “太君,”惊,急。这个坑有点大。 然而,老龟田不容分辨:“潘君就不要谦虚了,给你三天时间,务必确定游击队的活动位置。放心,我知道你们不是游击队的对手,你只管悄悄传回消息,皇军会以雷霆大扫荡了结他们的性命,包括他们的支持者和同情者。” 欲哭无泪,三天,逼死狗的节奏啊。 “嗯?怎么,潘君不愿为皇军效劳?”威严逼视。 “不,不不,愿意,愿意。”事到如今,赶鸭子上架也得干了。 其实,老龟田真不是要逼死他,实在是老龟田无法容忍了,他有强烈的预感,游击队会坏他好事,给他带来大麻烦。 并非自己吓自己,麻烦已经开始缠身,游击队在吕家大院抢走的六千多斤棉花是旅团部分配下来的任务,这批原料入厂后足够为大半个大队提供冬天所需的棉衣棉被棉鞋。三关镇并不盛产棉花,眼看期限快到了,上哪找几千斤棉花堵住上司的嘴? “茅君,” “在。” “请你转告吕通,不管如何,必须按期按量交付棉花。” “这个,”犹豫,有难处。 “嗯?” “太君,经此一吓,吕家老爷子卧病不起,恐怕,” “八嘎!老狐狸狡猾狡猾滴,你相信他?”几个小时前老龟田见过一次吕通,是在吕通的卧房里,当时吕通“昏迷不醒”无法交流。 “太君英明,英明。” “等等,告诉他,这不是协商,而是军令状,不管他真病假病,如有差池,死啦死啦滴!” “是!” 等的就是这句。 第78章 秘密 东北夏季短暂,不知不觉秋风悄然而至,换季之初,风萧萧雨绵绵。 雨点挡不住牛十三与魏国书的步伐,俩人翻山越岭绕过日军的骑兵和哨岗渗入了死亡谷。换季前后的气候千变万化,就在他们翻进死亡谷时,雨停,可是天气并未好转,而是刮起狂躁的西北风,来自蒙古高原的尘土遮天蔽日。 恶劣的天气显然对牛十三有利,一次又一次帮助他躲过鬼子哨卡的眼睛。 相隔多日,死亡谷里的变化令牛十三大吃一惊,向来幽静安详的谷底拔地而起十几座巨大的钢铁“怪兽”,“怪兽”身型颠覆牛十三的认知,竟然比任何他所见过的参天大树都要高大。 摸近观察,只见“怪兽”顶部顶着一个像跷跷板一样的大锤子,榔头端由手臂粗的钢绳自上而下垂直牵引,不知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在反复拉动后头的锤把,榔头一上一下晃动牵扯钢绳,并发出惊天动地的“哐当”声,感觉好像是一头咆哮的野兽在打井抽水。 “先,先生,这,这是什么怪物?” 魏国书的震撼不亚于他,瞠目结舌。原以为鬼子在谷内是开采铁矿或金矿之类矿石,实际上完全出乎预料。 什么鬼东西?有点熟悉。努力翻寻脑海里的每一个陈旧的记忆片段...... 好像在一本书的插图里见过,对,多年前在盛京念书的时候见过,油田钻井! “麻烦了,大麻烦,是钻井。”自言自语,着急的自言自语。 “钻井?什么鬼玩意,很厉害吗?” 从魏国书的表情上可以看见一股浓重的担忧,还有害怕,非常的害怕。牛十三很不解,飞机在他的世界里已经算是魔鬼级恐怖的存在,就算是初次见识鬼子的飞机时,他也没流露出这样的情绪,难道还有比飞机更可怕的武器? 是的,很厉害,厉害得让魏国书打心底里害怕。 油井是开采石油的设备,一般成群出现,这里横空出世十几座油井,也就意味着,死亡谷发现了油田。 鬼子家的情况他多少有些了解,比如贫油。他也听说过,自“七七”事变以来,国民政府一直在游说美国对日本进行石油禁运。石油是最重要的战略物资,没有之一,飞机军舰坦克汽车的运行全靠它,没有它,这些战争利器就会沦为一堆废铁。 据说小鬼子一直在东三省悄悄勘探石油,幸亏老天有眼不让其遂愿。如果今天日本在死亡谷取道突破,那么其后果对苦难的中华民族而言将是灾难性的。有了石油,日本将变得富裕,战争机器更加强大,而且最为可怕的是,甚至有可能引发东京对东北的大规模移民...... “听着,牛十三,咱们有两件事情要做,第一,必须尽快把鬼子开发油田的消息传出去,”震惊过后,魏国书的思维开始清醒。 “可是,那究竟是啥?” “这个俺以后再慢慢告诉你,现在听俺的,第二,想办法烧了它。” “烧掉那些铁疙瘩?” “是烧钻井,铁疙瘩下有黑色的原油,嗯,原油,就像煤油一样,一点即燃。” “煤油,原油?真的?”土地下藏有类似煤油的液体,消化不良。但是,他相信魏国书,既然魏国书说烧,那肯定有他的理由。 “好,等到夜晚,俺去给它放一把火。”说着掏出从吕家大院缴获的一盒洋火柴。 火柴? 魏国书笑了,一点即燃是顺口之说,方便理解,没想牛十三当真,摧毁油田首选炸药。 “不,今天不行,咱们首先得活着出去,把情报上报组织。” 油田于鬼子有多重要,防卫就有多森严,此去放火九死一生。牺牲不要紧,悲催的是不能点起大火又把命丢了,客观上等于协助鬼子保密。 “最后还得派人来放火。”牛十三觉得多此一举。 “不一定,或许,”魏国书有些其它的想法。 “先生,你怎么说话一截一截的,总不能等着它自己起火吧?” “俺在想,国军有空军,派架飞机来轰炸比咱们点火简单容易多了。” “指望国军那帮龟孙子?别想了。” “别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国军系统庞大,有怯战避战甚至投降的,但也有死战不屈的,还记得在巴林左旗时老李说的台儿庄大捷吗?” “除非国军打一场三关镇大捷,否则都是废话。” 魏国书心里叹一口气,蒋光头政府伤透了民心,九一八的第二年,鬼子兵不血刃占领热河、绥远和察哈尔,国军则一枪不发溃退千里,把数百万民众扔给鬼子奴役。牛十三的怨气以及对国军的成见正源于此。 “好了,不管怎样,咱们的首要任务是传递情报出去让世人知晓。日后即使咱们的破坏行动失败了,组织还有机会安排第二梯队。” 牛十三想想觉得在理,于是不再坚持冒险。 对应的位置上,鬼子油田负责人藤井秀忧心忡忡巡视着。 油田的运行情况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光鲜,亮丽。15口钻井,正常工作的只有三分之一,其余的在经历两天的丰产后突然陷入无油可采的境地,灌水加压也无济于事。就这样,十口钻井成了昂贵的摆设。 藤井秀很担心,担心松辽平原的失败在此重演。两年前,有人报告说松辽平原上有自流黑油现象,他兴匆匆率队前往勘探,打了百十多口井,结果全是先喜后悲,开始时倒是出油了,只不过十天内先后因为资源枯竭而停产。 雷同的迹象表明,钻头勘探的底层位置错了,那片地域的油包小油量少,且油质粘稠。 在一座停产的钻井附近,他喊停轿车,推门走出来,一直走到钻井旁,深情地抚摸着冰凉的钢铁支架,久久无语。 ......难道是海相生油理论错了?不,不,不可能,内陆探油基本上都是采用海相理论指导,陆相理论只是假设,以美国中部石油勘探过程为例,成油区基本存在于第三纪海相地层,从未听说过陆相理论有成功案例。 按陆相成油论勘探,下钻深度还要推进八百至千米,以日本的现有技术没办法探取如此深度的岩芯...... “课长。” 不知何时,有人站到了背后。 回过神来,一瞧,是生产一组组长泥山荣。泥山荣负责管理钻井生产,是他的肱骨臂膀。 “1,、5、8、10和11号钻井出油量如何?” “阁下放心,非常稳定,其中8号和11号井的日常量有所增加。” 藤井的愁眉稍稍舒展,剩下的五口井承载着他的希望,如果失败,一切又要从头来过。 “辛苦了,泥山君。” “为帝国效劳是本人的荣幸。只要能为帝国找到一片大油田,哪怕立刻死去也是值得的。” “哟西,有泥山君这样的忠勇之士实乃帝国之福气。” “阁下也一样。” “按原计划把其它三十口井也打了,尽快收集数据,天皇陛下在等着我们的好消息。”说这话的时候,藤井心情沉重,就像一场赌博,他输不起,偏偏赢面不是很大。 该死,也不知谁这么早就把消息捅到天皇陛下跟前,万一最终证实了这是毫无开采价值的贫油区,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阁下,目前我们人手严重短缺。是不是调些支那苦力过来帮忙?” “不行,此事事关帝国国运,万一消息提前泄露引来敌人空袭,你我将是帝国的罪人。” “其实,” “纳尼?” “我认为这里是山谷,两头有我们的军队驻守,他们逃不出去,等完成勘探之后,”泥山做了个抹脖子灭口的动作。“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藤井似乎动心了,他是专家,对于类似的勘探工程量一清二楚,本次勘探工程的挫折较预期的多,工期延误是肯定的,泥山的建议确实情非得已。 “如果给你两千劳工,你需要多长时间完成勘探工作?” 泥山心算片刻,答道:“至少一个月。” 藤井环顾周围地形,说:“你的建议可以考虑,我会与龟田大佐商量此事。走,到1号井看看。” 刚想离开,一骑快骑飞驰而来。 通讯兵送最新气象预报来了。 “大雾?” 藤井皱眉。气象组的报告说,今夜至明天早上起雾的概率超过七成。 单纯的雾对生产的影响微乎其微,可这片谷地地下蕴含氰气,氢气易融于水,一旦随大雾飘荡开就是悄无声息的大屠杀。从这个意义上出发,大雾预告等于是工程延期的罪魁祸首。 “通知下去,非必要人员开始撤往营地,留守人员随身携带防毒面具。”藤井无奈说道,并在天气报告上签字。 “是。”通讯兵接过报告转身上马离去。 “穷山恶水。”藤井恨恨说道。 鬼子的营地在山岗高处,彼时牛十三与魏国书正往山上走,不经意间回首,见到油田那边有动静,许多鬼子忙着集结。 俩人不知发生何事,驻足观望。 不多时,只见一队队鬼子离开油田,向山岗方向开拔。其余各处的哨兵亦然,纷纷弃岗奔走,逃难似的。 怎么回事? 面面相觑。 一阵西北风夹着尘土扫过,牛十三闭起眼睛打了个寒战。忽然意识到什么,蹲下捏一把泥土,泥土倒是湿润。 牛十三仰望天空,又嗅了嗅空气的气息,喃喃低语。 “有事?”魏国书不解地问。 “雾,晚上可能起雾。” 魏国书这才注意到,本应干燥的北风带着反常的潮意,他知道,那是昨夜秋雨的残余水汽。空气中还漂浮着来自草原荒漠的细小浮土。 浮土,水汽,成雾的充分必要条件。 牛十三不懂这些,他只知道,眼前的一切与两个月前被鬼子当作猎物逼入死亡谷那一天的天气大同小异,那一夜,也起雾,好大的雾...... 第79章 抓活的 话说潘驴邓被老龟田立下军令状三天内锁定游击队的活动位置,三天眨眼过去,却毫无头绪。由于害怕惩罚,他不敢回去向老龟田复命,领着伪军一部像一群丧家犬般在荒野游荡。 “艹他姥姥的,难道游击队会人间蒸发吗?” 不能说他不努力,三天来,各乡各村都走访遍了,愣是没摸到游击队的影子。 “大哥,这个游击队保不齐藏在断魂崖后山一带。”王霸适时来排忧解难。 “不可能。”潘驴邓本能叫出口,很激动。常识告诉他,几百号老弱妇孺进原始森林安居的举动太疯狂,可以说简直是自寻死路。原始森林里环境恶劣,居无屋,耕无田,即使他们手中有从吕家掠夺了几千斤粮油物资,可那么一大票人,熬不了多少天,而且冬天的脚步越来越近,到时大雪封山,饥寒交迫,只有被困死冻死的份。 “大哥,管它可不可能,咱们只要给龟田太君一个交代就成。” “你,你让俺谎报军情?不,不,如果太君进山扫荡扑空,那,那,”震惊,天人斗争,挣扎。 “嘿嘿,大哥着相了,”王霸笑了。 “此话怎讲?” “原始森林宽广无边,找几百号人放进去也不过沧海一粟,搜捕就像大海捞针,有坂本太君的前车之鉴,没一个大队人马龟田太君敢进去吗?再说太君忙着修路,哪有功夫扫荡。” 对啊! 潘驴邓听得双眼渐渐发亮,脸上的阴晦气一扫而空。 不过,仔细一想觉得经不起拷问,老龟田不笨,自己能想到的他自然会想到,自己想不到的,他也有可能想到。一旦被问得哑口无言,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王霸见他迟迟不下决心,便进谏道:“大哥如果不放心可以派王大进山查探一番。” 王大的追踪本领出神入化,他见识过,本应好好利用此人,问题是,吕家大院陷落后,王大的家人跟着失踪,极有可能被游击队挟持了,故而不敢放他出去,担心一去不回头,又担心他与游击队勾结把他卖了。总之,现在他不相信王大,尤其经过本家陷落一战后,他开始怀疑牛十三还活着。 “王霸,大哥待你如何?” 王霸暗暗叫苦,这般口气,不消说,肯定是要他“战不旋踵”,心里不由骂了句“王八蛋”,但嘴上不能这么应对:“这还用说吗,大哥向来把俺当作兄弟,比亲兄弟还亲,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嗯,好。你帮大哥办一件事情,办好了,大哥绝不亏待你。” 来了,终于来了,肯定不是好事。 “啥,啥事?” “你带两个兄弟跟着王大进山,给俺盯着他。” 他学乖了,不能任由王大说啥是啥,必须有证人。 “不,大哥,那个,”王霸吓得差点晕过去,这个坑挖大了,分明是要他小命,那么多太君跟踪游击队都送命了,他小小一个无德无能的皇协军中队长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送啊。 潘驴邓没说话,凌厉的眼神死死逼视:去不去!去不去! 没有丝毫商量余地。 “是,遵命。“ “老弟,”潘驴挤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你不知道大哥的难处,虽说皇协军三百多众,可堪信任的就你王老弟一个,王大是人才,但俺不信任他,俺心里亮堂着,能够一起打天下谋富贵的就咱们两兄弟,” “大哥,别说了,俺明白。” “明白就好,好好干,帮大哥立个大功。大哥在旅团部有关系,到时凭功劳升迁通辽城当旅长,你是俺的把兄弟,至少弄个团座当当,享受皇粮待遇。” 这就是潘驴邓积极消灭游击队的最主要原因,他要离开这片穷乡僻壤,往高处走。通辽城既安全,又富足,连窑子都比三关镇多几倍。 “谢谢大哥。” 封官许愿起作用了,王霸开始憧憬美好的未来。 接下来,他把王大召来吩咐任务,王大爽快应命,对派来监视他的王霸也不怎么抗拒。 有人有意见,很生气。 老龟田从来没有把皇协军当作纸鸢放出去就不管,皇协军里安插有日军退役军人作为顾问,此番出行,老龟田特意嘱咐两名顾问随行。顾问一看逾期了而潘驴邓没有归意,便兴师问罪。 “吕队长,为什么不回去想龟田大佐复命?想造反吗?” “哎哟,青木桑,一条桑,误会,误会,”应付顾问方面潘驴邓自有一套,“游击队狡猾狡猾滴,三天为限实在紧迫,但是俺已经接到密探的报告,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他们的老窝,如果此时回师,半途而废啊。” “纳尼?你说的是真的?”半信半疑。 “若有半句假话敢叫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那个,青木桑知道的,俺向来对天皇陛下,对大日本帝国忠心耿耿。容俺两天,两天后俺自会向龟田太君请罪,到时任凭军法处置。” 俩鬼子顾问嘀咕一阵,然后青木指着远去的王大一行,问:“他们滴,什么滴干活滴去?” 潘驴邓神秘兮兮压低声音道:“游击队有可能在跟踪咱们,他们奉俺的命令反跟踪。在咱们中国,这个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黄雀?哟西,明白了,我们是蝉,游击队滴螳螂,他们黄雀。” “太君聪明大大滴!” “哟西,那,现在我们去哪里?” “进村,进村的干活。” “村里有游击队?”摩拳擦掌。 “报告太君,俺怀疑他们是游击队的支持者。” “哟西,开路!” 潘驴邓传令就近找一条村庄驻扎。 驻扎的涵义很丰富,包括吃住和劫掠,往常都这么干,理所当然,轻车熟路。 如今三关镇地界内所有村庄的男人们几乎都被骗去当劳工了,剩下的都是些妇女孩子和老人,村内格外萧条。 失去家庭支柱的村民们已然悲惨,但依旧未能换取狗腿子们的半点怜悯之心。潘驴邓一声令下,百十如狼似虎的伪军挨家挨户搜刮。顷刻间,小村庄鸡飞狗跳,哭啼声不绝于耳。 “老总,不能啊,行行好,这是俺家唯一的母鸡,还指望着它下蛋给娃子吃,娃子水肿好几天了……” “放手,死开!”伪军枪托砸倒一名妇女,抢走一只母鸡,“死穷鬼,便宜游击队也不便宜老子。”撂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隔壁,另一伙强盗造孽。 嘭。 破门而入。 “太君,这边,花姑娘在厨房,是个大闺女!” 在潘驴邓的授意下,几名伪军引导青木和一条追逐村妇。 “哟西,花姑娘,皇军慰问的干活。”鬼子顾问闯进厨房,哈哈荡笑。 女人尖叫声,厮打声,布匹撕裂声,殴打声如火山爆发般从柴房里涌出。 没心没肺的伪军们嘻嘻哈哈堵在柴房门围观,指指点点。 “日你祖宗!” 突然,灶台上的铁锅腾空而起,一名大汉自下而上冒起,黝黑的肤色,狰狞的脸,魁梧的身材,结实的肌肉,仿佛地狱恶魔爬上人间的情景,当场吓呆众人。 大汉跃出灶台,大手一挥,一把杀猪刀闪着寒光劈向青木的脖子,青木一闪,落刀位置偏移,刀锋劈入左肩膀锁骨,“咔嚓”一声,骨头断裂,刀锋深深嵌入骨缝里卡住。 啊—— 青木像猪一样哀嚎。 “游击队,游击队!” 伪军们惊醒,逃命的逃命,摘枪的摘枪,但由于厨房门口狭窄,三五人一起不协调的动作出现大碰撞,摔成一团。 大汉尝试抽出杀猪刀,卡得太紧,没有成功。此时一条已反应过来,蹲下摸索脱落的衣物,急急忙忙寻找衣物里的配枪和军刀。 “去死!” 大汉果断放弃杀猪刀奋力扑向一条,一条本能一闪,伸手抓住大汉的手腕。俩人扭打一块,在狭小的厨房里翻滚。 门口的伪军总算爬起来,举枪,虚张声势拉动枪栓,却不敢扣动扳机,都担心承担误伤太君的杀身之祸。 脆弱的平衡没维持多久,厨房里的女人显然非常刚烈,因受辱而激愤遮眼,胡乱摸起一个瓦锅朝地上的一条砸去,“哐当”,正中。一条应声满头鲜血。 伪军一瞧,找死,敢打皇军?砰! 近距离一枪,女人应声躺倒。 女人的复仇没白费,一条被瓦锅一砸,手上力气顿时松懈,大汉顺势化拳为“两指叉”,狠狠插入一条的双眼。 啊—— 一条的眼珠子被扣了出来,黑色的珠子血淋淋,触目惊心。 接着,大汉揪起一条往伪军身上一推,并借机冲击。 伪军们“哇哇”怪叫,想开枪,目标已贴身肉搏。 “抓住他,抓住他。” 伪军仗着人多势众也不怕。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大汉纵然神力,终究扛不住多人的拦腰抱腿,被拉绊带摔压倒在地。 “打断他的腿!” 有人喊道。一名伪军绕到大汉身后,高高举起枪托...... 就在此时,院子里墙角处的柴禾堆“哗啦,”上演仙女散花,飞扬的稻草中蹿出一个高瘦汉子,手持刺刀箭步扑来。伪军们惊恐回头,刺刀“噗”扎入一名伪军的腰背。 大脚一踹,举枪的伪军倒退跌入厨房。 地上的大汉趁机暴喝一声翻滚,压在他身上的伪军顿时人仰马翻。 “哪吒,快走!” 高瘦汉子一把拉住杀红了眼的同伴奔向泥石头结构的围墙......院外的伪军刚好赶来增援,有的前脚踏入了大门,有的爬墙而入,形成包围之势。 千钧一发之际,黑大汉神勇爆发,铁塔般的身躯径直撞向围墙,宛如一头霸道的大象,“轰隆”,粉尘飞扬,围墙竟然倒塌,活埋墙外的两名伪军,连带围墙上的伪军一并吞噬。 在一片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大汉与高个钻入迷尘里逃之夭夭。 砰! 潘驴邓望着背影打一枪。 “游击队,抓活的!” 第80章 新队长 荒野,夕阳与枪声构成一幕围猎盛况。 对于三关镇的恶劣形势,尽管李牧已有心理准备,可怎么也没想到赴任第一天就遭到大队伪军的追杀。在他身后,一百多名嚣张的伪军拉出一条散兵线,紧紧咬尾,死死盯住左右两翼的路线,逼着他只有一路前逃。 “李队,你先走,俺掩护。” “掩你个屁,你有枪吗?”俩人的体力都出奇的好,呼吸平顺。 “把你的枪借给俺。” “少他娘废话,瞧见没,前面一里地就是大片树林,你以最快速度跑过去,俺掩护。” 说着,李牧停下脚步,转身,半蹲,举起驳壳枪,手心朝天枪身打横,瞄准。 砰砰砰! 三发点射。 追击者当中,一名伪军摇晃几下,倒下。 杀鸡儆猴效应显现,伪军们纷纷缩头趴下胡乱还击。 李牧笑了笑,后撤。谁知回头与同伴脸撞脸。 “犟驴,快走!” 气不打一处来,白掩护了。 “李队,你记性差,俺叫哪吒,不是犟驴。掌柜让俺保护你,寸步不离。” 李牧苦笑摇头,也不知李根生哪里找来这么个一根筋。 “听着,哪吒,别回头,快跑,你跑快了,俺才能快。” 俩人正式开始撒腿狂奔。 啾,啾,啾,子弹乱飞,好刺激。 李牧不怕伪军,二狗子胆小枪法差,容易摆脱,他担心枪声把鬼子招惹来,作为老兵,鬼子的韧劲和枪法他是领教过的,难缠。基本上,在这种陌生地形被鬼子追击,脱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偏偏怕啥来啥,距离树林约莫百米时,他听到了马蹄群敲击大地的声音,很震撼,仿佛就敲在心里。 声源在右侧,扭头一看,视线尽头,大地起伏处,尘土飞扬,看动静听声势,估计有二三十骑,东洋骑。四百米对于高速奔跑的战马而言弹指一挥间,他马上意识到,俩人当中只有一个人有可能在骑兵杀到前逃入树林,当然,这一切很大程度上得指望掩护者的能力——以精确的射击干扰对方,使对方的骑射失去准头。 “哪吒,你继续往树林跑吸引敌人。”他知道若说自己留下掩护的话,一根筋的哪吒肯定抗拒。 “那你呢?”大块头的表面通常具有很强的欺骗性,这个大块头有大智慧。 “你得谢老子,老子给你拉几个垫背的。” “老子的垫背够了,咱们换换,枪给俺,你去吸引鬼子。” 最宝贵的逃生时间就这么推让推掉了,鬼子骑兵突进到了不足百米距离。敌骑加速到了极点,背着马枪,挥舞马刀。 “拿着,蹲下,刺马。”李牧递出匕首,自己也半跪,举枪。 时运不济,横竖难逃一死,拼了。 砰砰砰—— 李牧作战经验丰富,长点射,一口气打光弹匣。骑兵速度快,步兵的机会在于使用密集弹雨对抗,广种薄收。 轰隆。 当先一骑摔倒,骑士随马匹凌空翻滚,人体首先落地,健硕的马匹身躯接踵而至猛烈撞击...... 够本了。 李牧露出笑容迎接闪耀夕阳金辉的马刀...... 砰砰砰—— 枪响,扫射突出的两骑。 驳壳枪,两把,长点射,左翼五十米。 那一瞬间,一连串讯息从李牧的脑海飘过。 子弹是从树林那边射来的,如疾风骤雨席卷而过,敌方中路一骑应声倒地,砸起滚滚尘土。敌骑队形中部顿时出现一个豁口。 “过来!” 李牧猛拉一把哪吒,电光火石间,十数敌骑从他们两侧飞驰而过,最近的不过五六米,刀锋划破空气的呼啸声惊扰耳膜。 没工夫去管救命恩人是哪路神仙,拉起愣愣的哪吒狂奔向树林。必须在敌骑回转之前遁入树林,否则敌骑换上马枪照样能再数十米外撂倒他们。 骑兵过境,漫天尘土,正好挡住了身后伪军们的视线,让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露出后背奔跑。 啾啾。 钻入树林那一刻,子弹擦着后脑勺掠过,头皮甚至能感受到弹道气浪的扰动。 李牧见到了拔刀相助者,俩人,不合时宜的夏装装束,各拿一把驳壳枪,呈包围形枪口指着他,非常警惕。 “魏先生,牛十三!” 哪吒突然叫起来,语气里满满的惊喜。 “哪吒?” 被叫魏先生的中年汉认出哪吒后也一样的表情。 “李队,他,他,魏国书,三关镇游击队教导员,他,牛十三,”哪吒激动地在李牧面前连说带比划。 魏国书与牛十三的名字李牧很熟悉,正是此行要找的人,“如雷贯耳”四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伪军和鬼子追到了树林边,噼里啪啦往这边射来子弹。 “跟俺来。” 李牧领头迅速钻入树林深处。 跑着跑着,李牧愈发心惊,这不是树林,而是名副其实的森林,参天大树密布四周,似乎无穷无尽,到处是相同的景物难分东南西北。真不知那个叫牛十三的年轻人是如何在昏暗的光线之中辨别方向的,一会左拐,一会右转,有时偏行,有时一直直走,坚决果断,从不犹豫。 不过李牧到底是个身经百战的指战员,渐渐瞧出了门道:每次拐弯之前,牛十三都会往某棵大树树根下看,后来他也瞧了,发现树根下或摆放着两块大小不一的石头,或摆放着两根树枝。聪明如他,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奥妙。大小石头组合,小石头在大石头右边,那么就右转,反之亦然,而树枝组合更简单,两根树枝形成的尖角就是指明方向。 可是,正当李牧熟悉这种节奏的时候,画风毫无征兆地反转,大小石头组合明明提示右转,牛十三却折向左边,完全相反。这次,他看迷惑了...... 七弯八拐下来,终于摆脱了敌人。 “宝塔镇河妖。” 李牧盯着魏国书。 “河妖姓公知。” “公知有几个?” “用枪数一数。” 这个口号是巴林左旗联络站李根生与魏国书商定的,完全正确。 “魏同志,你好,俺叫李牧,三关镇游击队第二任队长。”李牧握着魏国书的手自我介绍。 “李队长,你好,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你来了。”魏国书很激动。 “那,政委呢?”牛十三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在巴林左旗时,李根生曾言组织上安排的信任队长和政委在路上,现在队长到了,政委却无影踪,那只有一种可能:出事了。 “政委安全得很。” 李牧笑道。 “在哪?俺去接应。”牛十三跃跃欲试。 “你已经接到他了。”李牧指着魏国书。 “俺?” 惊讶。 李牧乐呵呵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五天前,北热河抗日支队成立,组织上决定将三关镇游击队从察哈尔第二独立团剥离,直接归属北热河支队指挥,另外同意巴林左旗联络站站长李根生同志的建议,任命原三关镇游击队教导员魏国书为三关镇游击大队政委。” “游击大队?” 魏国书听出了意味。游击队和游击大队一字之差,级别不同,前者谈不上级别,而后者是营级,实打实的预备队。 李牧点头:“所以,咱们的担子更重了。” 提起重担,魏国书一拍前额:“哎呀,差点忘了重要事。” “对,油井,死亡谷油井,”牛十三补充道。 “啥油井?” 魏国书说:“鬼子在死亡谷里开采石油。俺估摸着前阵子的骗抓劳工就是为了修路方便把石油运送出来。” “你是说炼汽油的石油?”李牧在山西与日军作战时缴获过日军的汽车,了解汽油的作用以及来源等知识,汽油的多寡决定日军机动能力的强弱。 “没错。” 李牧神色严峻:“这份情报非常重要,必须尽快上报。” “正是如此,本来打算与十三走一趟巴林左旗,没想到在这遇到了你们。正好,哪吒,你和俺一起走,十三带李队长回营地。” 四人遂分头行动。 森林边缘,潘驴邓气急败坏进退两难。到嘴的肉飞了,追击吧,又怕重蹈坂本和三井的覆辙,放弃吧,回去无法向老龟田交代。队里的两名日本顾问受重伤,即便救活也是残废一个,要命的是,自己居然让他们在眼皮子底下溜走,想起老龟田的残酷手段,不禁连打寒颤,站都站不稳。 原本以为半路杀出的皇军骑兵是一根救命稻草,就算逮不住游击队也有皇军作为借口,连战力彪悍的皇军都吃瘪且无功而返,皇协军的失败情有可原。孰料,接洽后发现程咬金并非正版货,而是和他一样的二鬼子,只不过他们的地位要高级一些:伪满军,隶属旅团部的伪满军。 伪满军从未与三关镇游击队交过手,没尝过其中滋味,更加上折损了两骑,为首的军官所巴图不依不饶强逼潘驴邓进入森林。潘驴邓断然拒绝。 “废物,走着瞧,我要告你怯战坐失良机!” 所巴图恼羞成怒。不过也只能干着急,他是骑兵,职责是在无名谷谷口外十数里地巡逻,不能也没有能力进入森林作战。 “你的太君管不着俺。”嘴硬。 其实潘驴邓内心十分忐忑,惶恐,现实是随便哪个鬼子都能修理他这个奴才。 或许是命不该绝,恰逢此时,一名留守村庄的部下急匆匆来报,说在院子里搜获了袭击者的包袱,包袱里的某件衣物绣有巴林左旗字样,另外审问村里的人获知,两名陌生人都是外地口音。 难怪,原来游击队有源源不断的外援! 潘驴邓在无尽的黑暗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第81章 又到十五,月圆之夜,清朗的天空不见一丝烟云,月光格外光亮。 由于不确定敌人是否跟踪追击,牛十三不敢大意,连夜赶路。 森林资源丰富,牛十三砍削了两根长短合适的木棍。 “小同志,你确定咱们需要拐杖吗?” 在李牧看来,拐杖是老人的象征,只有身体虚弱的人才需要这玩意。而他,年富力强,健壮得很,如果这里有景阳冈,他绝对有信心不输给武松。 牛十三拿着拐杖拄了拄地,很满意。 “它可以让你走得更远一些。咱们没有马,到营地至少要走上两天。” “呵呵,俺还以为是倚老卖老的资本。” 李牧接过拐杖,试着走几步,嗯,不错,确实分担不少脚力。 “别小看它,”牛十三说,“山里猎户管它叫救命棍。爬山,过河,走湿地,打蛇防狼驱熊,撑帐篷,都用得上。” “哟呵,一根棍子还有这么大学问?” 听着听着,李牧兴趣盎然。主要是说这话的人不简单,在李根生的嘴里,他是无冕的丛林之王,据说鬼子一个中队折戟在他手里。 牛十三憨笑,拄着拐杖赶路,没再说啥。 “小同志,你那个在树下摆放石块和树枝是怎么回事,一会按规律,一会又反着来,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啊。” “牛队好眼力。那些都是俺的路牌,有些为了提防追踪就反着来。主要看树,松树正常,杉树下的标志一律南辕,南辕啥来着?” “南辕北辙。” “对,对,魏先生就是这么说的。” “政委还教你文化?” “是啊,先生说了,鬼子不怕书生当猎人,最怕猎人习文化。” “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 俩人就这么说着走着,花了整夜功夫走出这片无名森林。 走出森林不久,路断了,三天前还是畅通无阻的一座绳索木桥被一伙伪军占领了。桥不长,五米左右,麻烦的是桥下的深沟深二三十米,欲通行,桥上走,要么多绕行二十里地。 “干掉他们。”李牧技高人胆大。 牛十三点头同意。伪军只有六人,分散在绳桥两端,懒懒散散坐在石头上抽烟,感觉一个冲击就能把他们打垮。 俩人拔出驳壳枪,借着杂草的掩护一点一点摸近,像草原上锁定猎物慢慢启动的狮子。 可惜就在那时,他们听到了马蹄声。扭头一看,一支骑兵出现在东面,十来骑。 没办法,只好暂且按兵不动。 待骑兵靠近,牛十三立刻认出来,是昨天在森林边缘几乎置牛队和哪吒于死地的那伙鬼子,不,不是鬼子,仔细分辨,军装与鬼子有些区别,对了,是满洲骑兵,假鬼子。 假鬼子与伪军碰头,像是询问着什么,还不时回头指着远处的森林。而伪军则是摇头。 牛十三与李牧眼神交流,从眼神看,彼此都猜到了大概。假鬼子记仇,不惜数十里绕行追杀来了,真够执着。 看来此路不通,经过提醒之后,伪军的警惕性提高,很容易打成拉锯战,一旦假鬼子去而复返,他们便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绕行吧。 牛十三无奈指指西北方。无奈,是因为西北方横亘着一片宽数里的湿地。 湿地是沼泽的基础形态,有的隐藏无数个致命深坑,有的只是纯粹的泥泞。牛十三口中的“狼见愁”湿地属于后者,由停滞的水流以及地表下的冻土孕育而成,虽说风险系数低,却是个体力消耗的大坑,贸然闯过去的话,最后必然精疲力尽。 “湿地最好有鱼,肚子饿了。”李牧对困难毫不在意。 本来,选择抗争就注定了一路艰辛重重,没啥值得大惊小怪。 “好,抓鱼去。”乐观主义感染之下,牛十三顿时豪气万丈。 在去往湿地的路上,牛十三砍取了一捆树枝,削掉分叉枝叶扎成一捆背在背上。 “啧啧,身上的绳索不少啊。” 李牧能猜到树枝的用途,想不到的是他随身携带了长长一捆绳索,盘在腰间当皮带用。不合身的短褂垂下来刚好遮住,平时看不见。 牛十三苦笑道:“魏先生,哦,政委说的,战争是最好的老师,要活下去,你必须时刻总结经验。” “看来鬼子逼着你学了好多本领。” 牛十三没回答,停在了一棵树下。 “杉树,树枝柔软。” 边介绍边攀爬,挥刀砍下几根他认为足够坚韧的枝条。 接下来,李牧见识了牛十三的心灵手巧。手指粗的枝条在他手中轻巧地弯成一个圆圈,接口处用绳索绑紧。再抽出几根此前准备好的树枝在圆圈上比划,折断,按四纵四横的结构排列固定在圆圈内。 “如果有几张兽皮就完美了,铺在上面防水。”牛十三颇为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这是改进版的沼泽地专用鞋,上回引诱三井进入沼泽时制作的是雪橇版,长条形,容易折断,改成圆形之后,身体重量从前后两个方向分散到四周,更科学安全。 牛十三随后又如法炮制了三个,每人一双。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不知不觉脚下已然身处湿地,每走一步脚下即发出挤压水分的滋滋声,草鞋浅浅地陷入泥水里。 牛十三套上沼泽鞋,割几根绳索作为鞋带固定脚板。 穿着沼泽鞋走路别扭滑稽,很不习惯,但是不得不承认比起之前较为省力,由于重量分散,脚板得以免受陷入泥水中之苦,速度也快上许多。 李牧相当警惕,边走边四处观望。 “鬼子的骑兵不敢来这里。” 牛十三说。 湿地不致命,但走起来异常费力,时常踏出一脚就陷入淹没脚踝的泥浆里,对马匹而言,十有八九要崴脚。 “俺也这么想,可二鬼子好像不给你面子。” 牛十三才注意到李牧刚刚转回头并掏出驳壳枪,于是扭头看看,目光掠过半人高的芦苇草草尖扫荡,噢,见鬼,骑兵,阴魂不散的二鬼子骑兵!两骑,就在刚刚砍去树枝的那颗杉树树下检查着什么,他们肯定是发现了树干横枝上的新鲜折断痕迹,地上还有削掉的枝叶,一目了然。 “一百五十米距离,咱们站在半人高的芦苇从中,一时半会他们发现不了咱们。”李牧小声说道,很自信。 “不是猪脑袋的话,会站高点的。” “乌鸦嘴。” 果真如牛十三所言,二鬼子扶着树干站上马背向湿地内瞭望。 站得高看得远。二鬼子手指一指,指着这边哇哇大叫。 姥姥的,暴露了。李牧迅速举起手枪。 砰碰碰! 三发点射。 百五十米,驳壳枪,即便改名牛犇也打不中。实际上,李牧也没想过一枪毙命,他要的是惊马,让战马瞬间跑起来。 子弹破空呼啸,战马嘶鸣扬蹄。结果可想而知,站在马背上耍酷的二鬼子一头栽下来。 “快走。” 牛十三猫腰迈步,低头看路,专心致志。 枪声打破原野的寂静,把四散搜寻的伪满骑兵吸引了过来。 骑兵的机动能力非同小可,牛十三还没走出五十米的路程,十多骑已经汇聚那颗杉树树下。 “哈哈,二鬼子不知道这里是湿地。” 李牧忽然大笑。 牛十三回头一瞧,也乐了,伪满骑兵驱动战马分左右两路包抄而来,急速缩短双方的距离。跑吧,跑吧,跑得越欢死得越惨。 没有任何悬念,与预想如出一辙,当先一骑忽然马失前蹄,战马跪倒,骑士惯性飞扑而出,摔了个狗啃屎。 伪满骑兵吓得纷纷勒马。李牧故意哈哈大笑且大骂:“来呀,龟儿子,有种来抓老子。” 砰,砰! 伪满骑兵怒不可遏,取下马枪射击。 没什么用,太远了,何况二鬼子是骑兵,技术在马背上而不在枪上,任由他们怎么打也打不中。 “龟儿子,有种过来和你爷爷较量较量。” 李牧穷找乐子。 牛十三挺喜欢这位新任大队长的风格,总是那么乐观,与魏国书的谨慎和小心翼翼有着天壤之别。 “龟儿子,牛爷爷在此,快过来磕几个响头。” “哈哈,牧爷爷在此。” 伪满骑兵大受刺激,下马追击。 “牛十三同志,准备好了吗,首届三关镇运动会长跑大赛开始。注意,别抢了牛爷的风头。”说着,迈大步超越牛十三。 牛十三不知怎么回答,乐呵呵笑着,跟着迈大步。 得益于沼泽鞋,俩人与追兵的距离越拉越大,150米,,180米,200米......回首遥望,人影或淹没在芦苇丛中,或孤独一两点,已经没有追上来的可能了。 “不知政委他们顺利不。”牛十三忽然担心起魏国书的安全。 不顺利。 无论是魏国书还是哪吒都没料到走出三关镇地界了还能遇到鬼子,鬼子的骑兵放警戒放到了一个叫七起坡的荒野,而哪吒与李牧前天才经过这片七起七伏的丘陵地带,当时是荒无人烟状态,莫说鬼子,连路人都见不到半个。就这样,俩人被围了个措手不及,只来得及藏好随身武器便沦为十数名鬼子骑兵的俘虏。 当牛十三与李牧进入湿地时,魏国书俩人与其余被抓的八名青年一起在鬼子的押送下走在通往死亡谷的道路上...... 第82章 逃 随着秋季的深入寒冬的逼近,老龟田感觉内心就像搁置在一个快速升温的油锅里,煎熬着。三关镇地区的冬天比东三省还严酷,东三省至少有大兴安岭阻挡西伯利亚寒流,这里没有,直接面对横扫而来的冷气团,土壤冰封三尺坚硬胜铁。也就是说,冬季无法工作,包括修路和开采石油。等到来年春,至少耽误四个月的工期。现实是,他一刻也不想在这荒凉的地方虚耗岁月,他需要升迁,需要离开这,去华北和华中建功立业,那里才是勇士驰骋的战场,才能展现他的才华。然而,据前线传回来的战报,武汉战役快到尾声了。军界内有一种普遍的认识:拿下武汉,在华战事势必就此告终,蒋介石政府妥协谈判是板上钉钉之事。自七七事变以来,侵华战争打了一年多,高潮将逝重回平和,潮起潮落“英雄”辈出的时代舞台在他身边一闪而过,他却连毛都没捞着,眼睁睁看着机会在眼皮子底下溜走,何以甘心? 秋风就是他此刻的心情写照,干瘪,萧索,阴冷,全洋溢在脸上。潘驴邓感觉自己倒霉透了,赶在这种时候向老龟田述职复命。 夕阳,北风,松花村,灰蒙蒙的天空下,压抑的气氛中,老龟田怒气冲冲。 “八嘎,潘桑,你滴废物大大滴!” 可恨的潘驴邓,一百多人,竟然让区区两名游击队队员在他们眼前重创两名日本军事顾问然后从容逃脱。 “养你这样的废物有何用?” 抽刀,杀气腾腾。 “太君,太君,听俺说,俺没有怯战,俺打死了一个女八路救了一条君。”急忙倒出早已准备好的台词辩解。 “女八路,还撒谎?” “千真万确,那个女八路可凶悍了,拿着一个瓦罐袭击一条君,一条君差点就死在她手上,还好俺反应快,一枪打死她。这个一条顾问可以为俺作证。” 一条机虎双眼没了还能说话,但哪里敢说是玩女人疏忽所致,只有忍痛附和。 见老龟田的武士刀没有挥起,潘驴邓赶紧打铁趁热:“太君,俺发现了游击队的秘密。那三个家伙来自巴林左旗,游击队死灰复燃,俺以为,巴林左旗的土八路是罪魁祸首。” “潘桑,你滴胆小怕死,找借口骗皇军?” “不不不,给一万个豹子胆俺也不敢欺骗皇军,确实人证物证俱在。”潘驴邓边说边回头叫人呈上游击队遗落的行李包袱以及可以作证的村民。 老龟田查阅了物证,又仔细询问了村民,再看看地图,事发地村庄地处三关镇西陲,乃通往巴林左旗的必经之道,种种矛头均指向巴林左旗。不由抬头审视潘驴邓,好像要从他的神色变化里寻找真伪。 “太君,俺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言,敢教天打雷劈!” 老汉奸极其聪明,渗透说正中老鬼田下怀,正好为断魂崖一战之后游击队依旧猖獗的反常现象提供了站得住脚的理论——土八路源源不断从巴林左旗支援过来。 新的发现非常重要,对老龟田而言,足以应付上司的追责,维护断魂崖胜战的荣誉,可谓算得上凉秋中的一丝暖意。不过,老龟田并未就此轻信。 “西村。” “是,阁下请吩咐。”大队部参谋西村赤司应道。 “你去向情报部门打听打听此事。” “是。” 日本的情报系统在中国几乎是无孔不入,哪怕是偏僻没什么价值的巴林左旗亦不例外。 “太君,俺建议在通往巴林左旗的要道上多派哨卡,特别是骑兵,切断游击队的活水。” “潘桑,这些用不着你操心,你的任务是确定游击队的活动区域,三天期限过了,告诉我,游击队到底在哪里,在哪里?” 经过翻译茅于士的翻译后,质问语气加重了几分。 潘驴邓双腿颤抖,硬着头皮答道:“基本上,俺已经确定了,游击队平时以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为根据地,缺粮缺衣时就出来活动。” “森林,哪片森林?到处都是森林,你是在敷衍皇军吗?”老龟田的怒气值再度飙升至极限。 “报告太君,据俺判断,游击队的据点在,在,在断魂崖后山一带。”赌一把,反正断魂崖后山遥远且偏僻得无以复加,老龟田也无法证实真假,谅他也不敢轻易去冒险。 果然,如他所料,老龟田没辙了。眼下的首要任务是看守上万劳工修路,无法抽调足够的兵力进入深山野岭围剿,过往的战例证明,兵力少于一个中队,等于给游击队送点心。 “太君,”茅于士打破沉默的尴尬,“咱们无需去理会几个游击队余孽,只要把各村的人口都集中并到一处由皇军看管,冬天快到了,他们就无处搞粮食衣物,最后饿死冻死在森林里。” 老龟田有些震惊,此等高大上的计谋理应出自师团部,不,应该是关东军参谋部的某位高参之口,没想到区区一个奴才也懂。 “太君,俺,俺,俺说错了?” 茅于士惶恐不安,忐忑着是否触碰到了这位魔王的哪个忌讳。 “不不,茅君,你的计策非常好,非常好。”连用两个非常表示心中的欣赏。 “命令,” “是!”在场的日伪军军官一个激灵立正。 “吉野少佐率领第二中队,配属大队部第一骑兵小队,皇协军第一大队,”老龟田看一眼手表,接着说:“12小时后出发,作战目的,抓捕三关镇八乡121村所有村民送往吕家庄,五王旗一带,废弃之民房一律烧毁。拒绝合作者,杀无赦!” “是!” 吉野应命。 “那,粮食怎么办?”潘驴邓多嘴问了一句。 茅于士没翻译,冷笑道:“既然吕队长这么关心穷鬼们,何不从你家的粮仓匀一部分救济救济?” “八嘎,你们在说什么?”老龟田不满奴才们当着他的面私下交流。 “太君,潘队长问拿什么养活集中在一起的村民。” “愚蠢!” “对,他就蠢货一个,穷鬼们抗饿,啥都能吃,草根树皮泥土,饿死的怨命,饿不死的才是皇军的良民顺民。”茅于士嬉皮笑脸道。 “哟西,茅桑果然是日中友好的楷模。” “太君过奖。应该的,应该的。” 任务发下不久,一队伪满骑兵到达松花村。大前天,应藤井的请求,老龟田答应划拨一千名劳工去无名谷协助采油工作,这队伪满骑兵正是为押送劳工而来。 藤井的诉求是两千名劳力,但老龟田的修路任务同样对人手如饥似渴,为了此事,老龟田没少头疼,足足花了两天功夫却也才从修路大军中腾出千把人送到松花村。缺口那部分由藤井自己想办法解决,据老龟田所知,藤井把能驻守无名谷的皇军骑兵都派了出去到处抓人,所以,来押送劳力的是伪满军。 吹个哨子,预先挑选好的十个百人队在刺刀的驱赶下集结。 千来人就这样像牲畜一样被转手。接管的伪满军不休息,不管天色即将变黑,押着到手的大批劳力随即上路。 没办法,藤井下了死命令,设置具体时限,逾期掉脑袋。 伪满军押着劳工在半路与三名日军骑兵汇合,日军骑兵将抓获的十名青壮交给他们后又上路去抓人。日骑移交的青壮当中恰好包括了魏国书与哪吒。 “艹蛋,咱们要被抓去修路了。”哪吒嘀咕。 “不对,这是去死亡谷的路。”魏国书低声回应。 俩人暗暗叫苦,在谷外修路,数十里长的公路线总有机会脱逃,一旦进入谷内,死路一条。魏国书才从谷内出来,见识过鬼子的森严防卫,几乎没有溜走的可能。 此刻魏国书考虑的不是个人安危,而是情报的传递,李牧与牛队并不知道他们已经落入虎口,所以短期内不会想到联系李根生,期间一旦有什么变故,恐怕死亡谷里的秘密永远成秘密。 不行,不惜逃走,在进入死亡谷之前。 目光四处搜寻,周围没有明显可以藏匿之所,即便遇上树林和灌木丛,也不可能瞒过伪满军警惕的眼睛离开行军队伍。 “看啥看?老实点,小心老子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 一名伪军军官骑着高头大马经过魏国书身边,扬辫恶骂。 天色昏淡,影像朦胧,魏国书知道这家伙不是冲他而来。看着这家伙的猥琐背影,忽然有了主意。 “会骑马吗?”问哪吒。 “七岁就会了。” “瞅准机会抢过马匹逃走,天快黑了,他们打不中你。” “那你呢?” “俺自有办法。记住,摆脱追击后立刻去找李根生,告诉他鬼子在死亡谷开采石油。” “妈的,谁,谁在嘀嘀咕咕?!”伪满军军官掉头回来了,很生气。 魏国书做好牺牲准备了,等敌人靠近就把他扯下来......就在这时,突然枪响,前方传来伪满军的怒骂呼叫,与此同时,劳力队伍开始骚动。 有人尝试逃跑! 意识到天赐良机,魏国书果断行动,冲上前一把将欲掉头的伪满军军官拉下马。哪吒本能抓住战马缰绳,着急看了眼扑在地上与敌人厮打的魏国书,犹犹豫豫。 “快走!” 魏国书怒吼。 周围的劳力见状一哄而散,有人还想抢夺哪吒的战马。 数十米外,两名伪满军骑兵注意到了这边的混乱,拔刀催马。 哪吒一狠心,踹倒俩名夺马者,翻身上马,拉转马头:“老魏,闪开!” 魏国书翻身让过。昏暗中,只见马蹄高高扬起猛然重踏,马蹄之下,伪满军军官的胸膛应声当场凹陷,骨头折断的“咔嚓”声清晰入耳。 紧接着,哪吒再拉马头,双腿一夹马腹,“哧溜”,战马如箭飞奔而出。 砰,砰! 伪满骑兵终于察觉了异常,气急败坏追射。但如魏国书所料,伪满骑兵的枪法远不及鬼子,加上天色的影响,根本无法对哪吒造成威胁。 魏国书松了一口气,正想趁乱远遁,不料伪满骑兵指挥官头脑清醒,及时召回大部分追击的骑兵围捕散乱的劳工,魏国书因此未能脱险。 第83章 松鸡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严冬愁煞的不仅仅是老龟田,牛十三也一样,忧心忡忡。以他的野外生存能力,或许能勉强率领十来人的游击队在原始森林深处熬过漫长的冬天,但是,现实的吃饭嘴巴还有三百多张,而且是缺乏生产能力的老弱妇孺,尽管攻陷吕家大院一战缴获了大量粮食,毕竟架不住坐吃山空,十天八天下来,粮食去了一大半。 昨夜,牛十三辗转回到了营地,并为游击队带回一个强有力的领导,可游击队所面临的问题依旧严峻。粮食、医药、搭建房屋、救乡亲、炸油田、打开局面开辟根据地等等,除了老马主导的搭建房屋一项外,其余每一项乍看都那么重要,都那么迫切,却每一项都那么难,老鼠拉龟——无从入手。 “粮食。” 一大早的 会议上,李牧果断确定了当前的首要工作。 冬天的步伐隐隐作响,如果不能在此之前筹备到足够的粮食,那么结果只有一个,全体饿死在深山老林里,什么救人炸油田开辟根据地全都是空谈,毫无意义。 与会的队员们有点丧气。老马作为代表,说:“在森林里只能靠打猎和收集果子度日,目前咱们每天所获都不够满足当天的一半消耗量,更别提为过冬积存余粮了。另外,咱们清理了些谷地种植土豆,不过今冬不会有收成。” “各村的粮食也被鬼子汉奸搜刮得差不多了,自己都不够吃,咱们去买也买不到。”小马补充。 过去的几天,小马与田有余尝试到外面买些粮食,走访了几座村落均空手而归。 “牛十三,你怎么看。”李牧不动声色。 “只有打鬼子的主意了。” 他以为李牧不会同意,就像魏国书的谨慎那样,顾虑重重,最后否决。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有胆量,对老子胃口。” 得到肯定是一种高兴的事,牛十三不由精神一振,问:“老李有计划了?” “想法么,俺得要对鬼子的兵力部署以及地形有所了解才能作出判断。” “这个不难,咱们有内线。俺带你去见见。” “好,事不宜迟,咱们明天一早出发。” 说实话,李牧恨不得立刻行动,只是营地还有许多工作需要牛十三主导,比如给伤员采摘草药、捕猎陷井的规范和改进、新村房屋的防蛇防虫措施、毒果子的甄别,当然还有防卫陷井的布置等等。 攻打吕家大院一死两伤,由于缺医少药,两名伤员当中伤势较重的一个在两天前也牺牲了,剩下的一名伤员的伤势不乐观,挖出弹片后伤口感染发炎,持续发烧。 牛十三检查老马为伤员采来的草药,只有一味马粪包可用于治疗外伤,其余都是止血生肌类。上回老马负伤,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料理自己,采药外敷内服,直至痊愈,牛十三当他是半个老郎中,没想到只是半桶水,还不如自己。 “发炎了,很麻烦。”李牧检查伤员的伤口后心情沉重。过往的无数经验告诉他,负伤导致的感染没有太多的办法,除了服用些不明觉厉的草药外,主要依靠自己,靠顽强的意志,靠强健的体格。 “俺爹说过,如果被动物抓伤咬伤或被尖刺扎伤,用黄芩、连翘和蒲公英混合煮水喝可以救一命。” 牛十三出身猎人世家,祖宗积累了各种治伤救命的经验。 李牧颇为惊异:“你懂医术?那是炎症引起的发烧,管用吗?” 牛十三没回答。他不懂发炎的术语,至于服用什么药可以对抗发烧倒是心如明镜,药效未必百分百,但祖宗实践证明服用该药方后,生存率大大提高。 “这个,有方子吗?嗯,大约几钱几两?还有,最好能画个图,好辨认。”老马年纪再大也只是个箍桶匠,不是郎中,对草药的认识仅限于年长所积累的生活经验以及道听途说,比年轻人要好那么一点点而已。 “俺去采药吧。” 牛十三说。 “那捕猎怎么办?”小马着急。 游击队按照牛十三教授的方法布设陷井捕猎,却收获寥寥,差强人意。 “等采了药俺再瞧瞧。” 其实不用看也猜到症结在哪里,捕猎绝对是一门技术活,非三两日的功夫练就,要知道,他现在的本领是经过十年以上的锤炼,包括无数次亲身实践,而这些学徒才学几天功夫,略懂些皮毛,只知道所然不知所以然,如此粗陋学艺能有丰盛收获反倒是神奇了。 幸亏三种草药是常见品种,分布广,牛十三没花多少时间便采到了样本,量产工作就交由老马按图索骥。 接着,牛十三发现捕猎方面问题多多,有的选位离谱,没找准动物时常出没的地域与路线;有的是手艺粗糙,没能逮住或让动物挣脱;还有的就是清除痕迹不到位,被机警的猎物所识破。 牛十三不得不身体力行亲自上阵,异于以往,这是一次全新的捕猎手段,从道具上就能看出来。走出营地好几座山头后,他将参与行动的队员们分三组,一组砍取蔓藤,第二组剥削藤皮搓揉成细小的绳索,第三组跟他学习把绳索编织成网。 “小牛队长,网一头野猪。”一顿饼许愿,很认真。 “不,”牛十三否定,“咱们要抓松鸡野兔。” “这也太麻烦了吧?抓几只小动物而已,像以前一样弄几个小陷井套住它不是简单多了?”有人质疑。毕竟织网的工程量不小,有点得不偿失的味道。 “呵呵,”牛十三笑道:“用网是为了避免松鸡野兔受伤。” “都是一个吃,伤不伤的要紧吗?”小队员四象边搓揉藤皮边嘀嘀咕咕。 牛十三解释道:“老马叔开会时说的种土豆提醒俺了,咱们不能光顾眼前,得多看将来,俺琢磨着营地里的每户村民如果都能养些鸡鸭兔子,以后的日子就不会紧巴巴了。” 队员们顿时眼睛一亮。 “对啊,母鸡孵小鸡,小鸡长大再孵小鸡,以后咱们天天吃鸡蛋,隔天喝鸡汤。”小马兴奋地憧憬着未来。 “小牛哥真聪明!这里什么都不多,就是野草和虫子多,正好饲养它们。”四象开窍了,对着牛十三竖起大拇指。 思想工作做通了,团队士气顿时暴涨,人人干劲十足。 见状,牛十三放下手头工作,单独去寻找猎物的具体活动区。选择猎区并非无的放矢,之所以穿越十数里地到这座山头是因为牛十三听到了松鸡的鸣叫声。秋季是上一窝小松鸡成熟的季节,年轻的松鸡在这段时期异常亢奋,经常放声乱叫暴露方位。 经过一番仔细勘察,牛十三锁定了松鸡来往一处水源的路线。 猎网陆续成形,牛十三展开首个陷井的布设。 首先,一张长宽各一米余的绳网平铺在两棵大树之间的草丛中,绳网四周穿着一条长绳,长绳从一角探出,前半段或隐匿在低矮的灌木中,后半段通往旁边的一棵大树。 接着牛十三携绳索爬上大树,将绳索延伸到高达三米以上的粗壮横枝上。他跨坐横枝,吊下另一根绳索,一顿饼搬来半截圆木绑在绳索末端,再把圆木拉上去,解开绑在与绳网相连的绳索上。圆木重达三十斤,小心翼翼搁放在腰杆粗的树枝边缘,在树枝边缘用一根小木棍撑着圆木作为支撑柱,支撑柱榜上细绳,细绳扔下去给小马掌控。 这是个手动的机关,只要拉动细绳扯掉小木棍,圆木便会失去平衡滑落,继而拉着绳索收紧,地面上的网绳相应收缩成兜并在绳索的牵引下迅速上升,一直到圆木落地把它吊在半空。 “你要做的是藏好,安静等待松鸡的到来。”牛十三叮嘱道:“松鸡非常警惕,喜欢列队而行,记住,放过打前哨的老母鸡,抓后面的,这张网能抓大半窝。” “好,明白了。” “等等,不是现在,天色不早了,把绳子绑好在树上,让猎物熟悉熟悉新变化降低警惕,明天一早你再过来潜伏。” 小马叹服:“乖乖,打猎还真讲究。” 此后,牛十三又到远处设置了类似几个陷井,做好记号让队员们辨认。刚好太阳要下山了,一行人踏着暮色回营地。狩猎区与营地相隔四座山头,按惯常的翻山越岭路线至少要走十个时辰,牛十三是猎人,猎人自有猎人的捷径。他没往山下走准备爬下一座山,而是向上,往半山腰去,走到一处悬崖,悬崖的一块大石头还绑着来时的绳索,绳索垂直而下通往三十多米下的一段陡坡,这段直耸的石壁见证了他当时徒手攀爬的壮举。 与来时徒手攀岩的惊险相比,顺绳索而下显得异常轻松,众人动作麻利地下到陡坡坡顶。陡坡形成于多年前的山体滑坡,倾斜角超过50度,全长两里多地,全是石块铺就,石块之间多缝隙,容易崴脚,当然,风险的背后的是省时。牛十三领头拄着木棍,从一块石头到下一块石头,只用了半个小时便抵达山脚。 山脚有一条深涧,深涧是无数个春季暴涨的雪融水冲刷出来的。现在是旱秋,溪水浅而平缓,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河床。他们就这么走在深涧的河床上,遇到落差大的断层也不怕,过来之时在断层下方已垒起简陋的石块阶梯,有惊无险通过。 沿着河床很快就绕过两座山包,而时间尚早,夕阳还没完全西下。当牛十三习惯性抬头看向西边泛着昏黄的天空,恰好见到袅袅上升的白烟。毫无疑问,白烟升起的地方正是营地所在的山腰。 牛十三颇为纳闷:“老马没教黄姐她们挖无烟灶?” 有无烟灶何至于斯,被分得碎散的柴烟再经过树叶过滤后几乎无痕迹,至于锅里的腾起的水蒸气亦然。 小马挠挠头,无辜状,用疑惑的语气自言自语:“怪事,每家每户都有无烟灶了啊。” 荒僻的森林里也不尽然安全,有血淋淋的教训在前,和妇救会主任一起的乡亲们没经历过残酷的杀戮,不知其中凶险,多半认为深山老林里鬼子鞭长莫及,很安全。 “回去必须要强调纪律。” 话刚出口,一阵猫头鹰的叫声从右侧的树林里传来。 不由一愣,赶紧示意所有人趴伏在河岸边。叫声隐含节奏,约定暗号的节奏。 王大?他,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不,不可能,幻觉,一定是幻觉。此番在原始森林里扎营很秘密,从未透露给任何人,包括王大。 谁知刚刚作了否定,猫头鹰叫声再次响起。 牛十三犹豫着回应。 不多时,岸边的树丛里走出一人。 匪夷所思,真的是王大。 王大多日前奉潘驴邓之命进入原始森林搜寻游击队踪迹,已经在广袤幽深的森林里辗转多时一无所获,今天恰巧看见营地升起的烟雾,在靠近营地的过程碰到了牛十三。 “你把伪军带来了?”听到王大有随从,牛十三顿时悄然生杀意。 “俺也没办法,潘驴邓并不信任俺。不过放心,昨天俺就把他们甩掉了。” “那你为何不敷衍一下然后回去交差?” 王大恨恨道:“俺一刻也不想在伪军里面待着,与畜生为伍。而且,俺很想知道俺的家人是否被你们救了。” “你一家十三口都在咱们这,很安全。” 王大松了一口气,同时似乎察觉了牛十三的怀疑,说:“俺绝不会危害游击队。等俺见过母亲后,俺就去把王霸几个给了结。” “不,你暂时还不能暴露,咱们需要情报。”牛十三想起了虎口夺粮的重任。 “哪方面情报?” “走,回去再说。” 反正营地都暴露了,干脆带他去见李牧,正好节省时间。 第84章 福将 论马术,哪吒算得上是草原的佼佼者,一旦骑上马背犹如蛟龙入海,鲲鹏展翅,等闲十数骑也难抓到他。从松花村附近夺马后,他一路疾驰摆脱追兵,接着日行六百余里赶回巴林左旗。 哪吒万万没料到的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短短数日,“三江号”已成龙潭虎穴。商铺里,等待他的是一群军统特务。措不及防,再加上敌众我寡,哪吒毫无悬念地被制服,特务们准备充分,取出绳索五花大绑。 “混蛋,混蛋,放开俺,放开俺,”拼命挣扎。 一个独眼的特务头子悠闲坐在长凳上,示意手下把他拉起来。 “你叫哪吒?” “正是你爷爷!” “都说共匪嘴硬,百闻不如一见。”独眼冷笑。 哪吒瞬间明白对方的身份。 “俺的掌柜呢,你们把他怎样了?俺有紧急情报,耽误了你们都得死!” “情报?什么情报?说!” 哪吒犹豫一番,觉得反正是国共合作抗日,没啥好隐瞒,于是如实说道:“鬼子在死亡谷发现了石油,目前正在开采。” “石油?石头能榨出油?”热河偏远荒芜,交通不便,军统人员良莠不齐,许多所谓的头目都是来自当地的地痞流氓,无论知识还是见识均相当有限。眼前这位特务头目便是。 “老大,俺只听过花生油,豆油和菜籽油,从未听说过什么石头油,”喽啰们附应。 哪吒急道:“没工夫和你们扯,赶紧上报啊,迟一天鬼子就多开采一天——” “闭嘴!鬼子爱采不采,与俺何干?俺的任务是抓你们这些游而不击的共匪。带走。” 哪吒挣扎,引来一顿拳脚。 “一群蠢货!放开老子,有本事打鬼子去,呀——” 独眼恼羞成怒,一拳狠击他的腹部。哪吒应声弓腰,咬牙瞪目。 “带走。” 独眼冷哼道。 出门没几步,一群国军骑兵围拢而来。哪吒认得为首的军官,正是“三江号”的常客——王牌。 原来牛得草也盯上了“三江号”,准确来说,是惦记着与三江镇游击队的交易。当初魏国书答应过他一笔军刀机枪换马匹的交易。事关升官发财,故而上心。当前几日听说军统的人端了游击队的联络站,牛得草大为窝火,认为柳青松故意要断了他的仕途。思前想后,想出了个“截胡”主意,可惜执行盯梢任务的士兵喝醉了,消息上报迟缓,王牌接到消息赶来已然迟半拍。 “王长官,咱们军统执行任务,请让开。” “哟呵,独眼,你执行任务执行到俺的头上了?”王牌没有让路的意思。 “此话怎讲?” 王牌瞥了眼哪吒,突然提高声调怒骂::“此人是咱们营长的放长线钓大鱼的诱饵,却被你他娘的王八蛋全毁了!” 独眼也不是吃素的主:“兄弟奉命行事,其余一概不知。有问题找柳站长说去。” 王牌挺身把独眼挡了回去:“你这下巴动得挺轻松,一句话让弟兄们这几个月的辛苦都白费了,问问弟兄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十几名士兵齐刷刷举枪威胁。 哪吒无意理会狗咬狗,高声喊道:“俺要见牛营长,俺有重要情报!” 魏国书曾交代过,有必要将死亡谷的消息告知国军,甚至寄望国军空军出手摧毁鬼子的油井。 王牌一听,更不会坐视军统把哪吒带走。双方的争执越闹越大,枪口互指,枪战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哪个不长眼敢在俺的地头闹事?” 牛得草驾到,二十多骑随从,大摇大摆威风凛凛。 未等独眼辩说,哪吒抢先喊道:“牛营长明鉴,俺受三关镇故人所托有要事相告——呜呜,” 独眼这才想起堵嘴。 “混蛋,放开他!” 随着牛得草一声暴喝,国军士兵一拥而上抢人,三两下就得手。 “不行啊,牛营长,这是军统的要犯,”独眼哭丧着脸,苦苦哀求。 “胡扯,他是俺安排的眼线。国难当头,耽误军务的罪名你担当得起吗?” “啧啧,好大一顶帽子。” 冷不丁,众人耳朵钻入一阵阴阳怪气。独眼一听,大喜,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站长,属下逮捕了一名共匪,他,” “闭嘴。叫牛营长。” “是,牛营长他要劫人。” 柳青松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牛得草:“牛营长,这恐怕是你的不对了吧?” “不对?你的人抓俺的眼线就对了?” “难道,牛营长和共匪同流合污?”柳青松瞥了眼哪吒。 “别给俺来这一套,吓不倒俺。自卢沟桥事变以来,天下何人不知国共达成合作协议一致对外,而且是蒋委员长亲口所言。俺执行委员长的指示,敢问有何之错?” “哼,国共合作?那也要看时间看地点。”柳青松朝哪吒瞪一个恶毒的眼神,“委员长本意是让共产党在山西抵抗日军,结果,他们到处扩散渗透,河北,山东,察哈尔,现在居然跑到热河来打地盘,是可忍孰不可忍?” “呸!”哪吒忍不住鄙夷之,“你还要脸吗?你们把国土拱手让给了鬼子不敢夺回来就算了,俺们去打也有罪?” 牛得草听到老脸羞红,示意部下堵住他的嘴巴。哪吒挣扎喊道:“鬼子都已经在死亡谷开采石油了,你们还一心忙着内斗,国家迟早亡在你们这帮龟孙子手里!” “等等,你说什么?”牛得草震惊扭头望着哪吒。 “俺拼死回来就是想告诉你们,鬼子在死亡谷秘密开采石油,希望贵军及早采取应对措施。看来俺是自作多情了。” “不不不,石油,你说死亡谷地下有石油?你亲眼所见?”柳青松同样意识到了危机。石油的用途他非常清楚,日本是贫油国他也是知道的,日本人获得大油田的战略意义他更是清楚。 “魏教导亲眼目睹鬼子在死亡谷内树立起几十口钻井。” “他人呢?” “赶来巴林左旗的路上让鬼子给抓劳力了,俺抢了伪满军的一匹战马才死里逃生。” 此言非虚,哪吒所骑乃战马,马臀有伪满军的龙骑标志烙印。 牛得草与柳青松面面相觑,神色凝重。 鬼子无缘无故大量增兵三关镇,继而封锁死亡谷,又劳师动众修筑从死亡谷到三关镇的公路,之前的三份情报让人委实摸不着头脑,猜不透鬼子意欲何为。可以说,哪吒透露的最新情报就像画龙点睛,一下子激活了整条脉络,暴露出鬼子的真实意图。 “牛兄,事关重大,不能偏听共党一言,我以为最好组织一次实地侦查确定之后再上报。“柳青松拉着牛得草到一边低声商量。 “英雄所见略同。只是,是你的人去,还是俺的人?” “都这个时候了还分什么彼此,联合行动,你的人擅长战斗,机动力强,负责掩护策应和接应,潜入谷内的由我的人包办。功劳平分。” 最后一句到点子上了,都顾忌白忙活一场最终为对方做嫁衣裳。 断魂崖后山茫茫林海,游击队营地牡丹岭的一间新近搭建的木屋里,李牧与牛十三正在讨论一场伏击战的作战方案。 王大见了家人后一早离去,离去的前夜留下两份价值极高情报:鬼子的粮仓设在三关镇司令部,但早在那里设好埋伏等待游击队去劫粮;鬼子每三天给十里石场、松花村以及死亡谷等据点运送一批粮食,由于鬼子兵力严重短缺,每批押送的鬼子大约五六人,配备一挺轻机枪,另外以骑兵来回巡察以防万一。 三关镇粮食虽多,却是死亡陷井,去不得,唯有打运输线路的主意。但是,伏击运输队同样凶险,单是鬼子的一个机枪组就能扼杀游击队的所有希望,更不消说枪声一响蜂拥而至的鬼子以及伪满军骑兵。 李牧与牛十三抓破头皮都未能勾勒出一个至少表面看起来行之有效的方案。 归根到底还是游击队人手少,战斗力弱,正面战斗中无法消灭一个鬼子机枪组,即便侥幸得手也没有能力狙击赶来增援的鬼子骑兵,那样的话根本来不及带走粮食,战斗也就毫无意义。 “纸上谈兵无益,实地侦查后再说。”李牧的心情丝毫没有受兵棋推演的影响。 “好,吃完早饭出发。”牛十三干脆应道。 这时,小马提着一个篮子走进来。顿时,木屋飘香,烙饼味和蜂蜜味混合在一起,勾起饥饿感。 “趁热吃,烙饼,蜂巢。” 李牧咂咂嘴吧,搓着手笑道:“有口福了,有口福了。” 牛十三拿起一块蜂巢碎片瞧了瞧,复又扔回篮子里,只取烙饼。 李牧嚼了一块蜂巢碎片,故意逗他玩:“又脆又甜,确定不要吗?” “拿回去。”牛十三指着篮子里的蜂巢碎片一脸不悦,甚至可以说是生气。 为了熏走蜂窝里的蜜蜂,妇救会主任马英差点烧起了森林大火,而且由此冒起的浓烟暴露了营地的方位,幸好引来的是王大,万一被鬼子侦查兵发现就是血流成河的结局。小小的烟火不禁让牛十三想起那些因为特务队追踪而牺牲的战友,引发内疚,敏感。 李牧道:“行了,这事怪俺,没阻止她。不过黄主任也是没办法,你看,两个奶娃子没奶喝又吃不得硬食,总不能看着小娃子饿死吧?人家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情有可原。” “是啊,黄主任她认错了,今天就做检讨。”小马帮腔。 牛十三叹一口气,说:“熏蜂不是不行,但必须远出几个山头放烟。还有,必须让咱们的队员主导,一群娘们懂啥。” 李牧哈哈大笑。 “笑啥?” “你呀你呀,歧视妇女,偏执。” “俺没歧视,这里是大森林,俺是担心她们的安全。” “好,你说,吕家大院的胜利是怎么来的?缴获的物资靠谁运回来的?还有,至少人家黄主任没熏到马蜂吧?” 牛十三愣住。 “咋样,语塞了吧,羞愧了吧?” “不,不,你刚才说什么,马蜂?” 李牧捡起最后一块蜂巢碎片扬了扬:“没错,蜜蜂蜂巢。” 牛十三露出豁然开朗的笑容。 “笑啥,有啥子好笑?” “老李,你一定是福将。俺可能想到对付鬼子的办法了。” 第85章 嚣张的日骑 蓝天,白云,荒原草甸,马蹄奔腾,草尘飞扬。 这是一场生死角逐,死亡竞赛,处于前方的五骑国军骑士拼命压榨胯下蒙古战马的体力苦苦求生,黏在其后百余米的十二东洋骑士战刀横平举,等待刀锋切割人体饱饮鲜血的一刻。 蒙古马矮小,瘦弱顽强,擅长长跑;东洋马杂交自欧美公马与本土母马,个头和力量见长,称王短跑。起始阶段,蒙古马跑死也跑不过东洋马,距离在每一秒每一步中不经意缩短,屠杀愈发毫无悬念。 在这个简单的生态链当中,吉原五作少尉是最大的赢家,一马当先,锁定一名落后的国军骑兵。 经验表明,只须半分钟,半分钟就能追及猎物,一击必杀。 “杀!” 双腿猛夹马腹,提速。 如他所料,一个加速冲锋即消除了百十米距离。举刀,刀锋闪着寒光划过猎物的后背,切开衣物,割裂皮肉,砍断骨头。“啊——”,国军骑士惨叫着落马。紧随吉原少尉侧左的日骑相隔五个马位,恰好捡个便宜,弯腰挥刀,一刀挥过,砍下头颅,溅起两三米高的血泉。 吉原一击得手,意气风发,稍稍调整前进角度,瞄准下一个目标。 “少尉,前方地形起伏复杂,小心埋伏。” 身侧后负责观察的骑兵大声发出警告。 “杀!” 吉原完全无视。并非杀红了眼,而是骨子里的鄙夷蔑视意识占据了支配地位,如同绝大数的倭寇,在他心目中,国军官兵懦弱无能不配作为对手,只能算猎物,闻风丧胆的猎物。即使这样的猎物数倍于他,他也有信心一举歼灭,何况眼下他占尽了绝对优势,无论是势态上,还是兵力上。 其次,用他的话说,绝对不能容忍孱弱的支那人对大日本皇军的挑衅。在他看来,大日本蝗军默许中国军队在巴林左旗驻军已是恩赐,没去找他们麻烦应该偷着乐,没想到他们不感恩,还敢于逾越雷池靠近三关镇地区的九道坡,绝对的赤裸裸挑衅,如果不能全歼之就是耻辱。尽管九道坡不在三关镇的版图上,国军骑兵也只是露露脸而已。 战刀高举,鲜血顺着刀刃流淌,闪耀正午的阳光,杀气腾腾。 八十,七十,六十......距离不断压缩,突然,“猎物”垂死挣扎,转身,举枪,枪口压低对准吉原的战马,砰! 事实证明,在剧烈颠簸的马背上射击相当不靠谱,子弹不知所踪,战马完好无损。 杀! 吉原没有躲避没有退缩,趁着对方因为射击拖累速度的瞬间功夫闪电般追上,手起刀落。 咔嚓! 马枪螳臂挡车,当场断为两截,刀锋余势强劲依旧,直扑国军士兵的手臂。二次“咔嚓”,削落半截手臂。 断手一击非常致命,钻心痛摧残之下,骑士晃了晃差点落马,不过,无论落马与否,命运已定。相隔三秒,又一日骑追至,这一次毫无还手之力,刀光溅血人落马。 战斗呈现一边倒状态,几乎同时,右翼也砍翻了一名国军骑士。 还剩两骑,孤零零在前方百米外疯狂奔跑。 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存活下来的自然有其硬道理。前方两骑的骑术明显比其死去的同伴高明不止一筹,从这点就能感觉得到,他们是老兵,经验老道的老兵。吉原注意到他们全程趴伏在马背上,一直都没有回过头,哪怕是挺起腰板一会,无论后面发生了什么。那是教科书般经典的逃命姿势,好处显而易见——减少阻力。 越是难缠的对手,吉原越有理由要了结他们的性命。 加速,加速! 竭力催动战马。 然而,百来米的距离仿佛凝固般,任凭吉原再努力也难以见到效果。冥冥中,不以某人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定律在主导游戏——东洋马的三板斧已过去,蒙古马的耐力优势开始显现。 这才是真正的挑衅,堂堂的大日本骑士居然奈何不了骑着瘦小战马的支那骑兵,颜面何在? “少尉,前方有坡地!” 两翼的观察哨忠于职守,按惯例发出通报。 吉原蹬着马镫站直身子眺望,确实,前方大约一公里处,平坦的地形突兀起两座小山包,他依稀还记得地图上的标记,该地应该名曰“双乳峰”。看情形,眼前的猎物将要从两座山包之间穿过。 一阵潇索的秋风吹来,打了个寒颤。从九道坡到此地差不多十公里,热血渐冷。 诱饵?埋伏? 地形实在太古怪,太危险,内心禁不住冒起几分犹豫。 举起望远镜观察,小山坡并无异样,无人,无马。 想想也是,国民党军队什么时候敢伏击大日本蝗军,吃了豹子胆也不敢。他曾经收到过同学从华北前线的来信,那名同学在信中炫耀,他一个骑兵小队就占领了一座县城,不伤一兵一卒。 支那军颓废如此,何足惧哉。 吉原没有下令停止追击,只是打了个手势示意队形前后间隔拉长。 一如往常,很自信。纵然现在的马速相差无几,但是,训练有素的蝗军骑兵骑术必定更好,出错的几率更低,而劣等的对手注定了会出错。只要出错,蝗军就有机会砍下他的脑袋。 千来米的路程,战马转瞬即至。很快,追逃双方都逼近了“双乳峰”之间的沟壑。 “猎物”诡异地朝天开枪。砰,砰! 惊疑间,吉原等人忽然发现左侧的山包之巅有异动。是骑兵,支那骑兵,一,二,三......九,十......数不清,列着松散的队形从山后过来,越过山顶缓缓顺坡而下。 悬崖勒马已然来不及,不,是不适用,骑兵拼的是速度,减速纯属找死,尤其面对即将从高处发起冲锋的对手。 “两点钟方向,无名山包,冲锋!” 吉原反应极快,见到右侧的制高点尚未有主,果断行动。 客观而言,吉原的表现可圈可点。国军谋定而后动,以逸待劳,反观日方,战马高速奔跑了十来公里,脚力困乏,逃肯定是逃不掉,唯有背水一战或许还存一线生机。占领右侧的制高点居高临下冲锋,就能抵消对方的地利因素。 马蹄敲击,大地震颤。一方是国军的大队骑兵,足足有一百五十骑,加速向下冲坡,另一方是日军骑兵小队,猛抽马臀对着相同方向向上冲坡,力争在最短时间内登顶再返身冲锋。 两百米,一百五十米,百米,八十米......坡顶近在咫尺! 哒哒哒!砰砰砰! 突然,机枪与驳壳枪集体咆哮,弹如雨下。冲在最前方的右翼哨骑应声轰然倒地。 吉原脊梁骨直飙冷汗,右侧山顶看似平和,实质是对手故意设下的陷井,一个捷克造机枪组以及十多个驳壳枪射手埋伏其后,听到马蹄声即现身扫射,构成一张凶猛的火力网。 战马的爬坡速度不能与平地上相提并论,一轮弹雨之后,吉野悲哀地发现前方的三骑箭头都倒下了,连人带马。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冲上去,对方更换子弹需时三秒,八十米的陡坡需时十秒。硬冲的话,剩下的九骑最多熬过半程便悉数完蛋。 与其白白送死还不如厮杀而亡,没准能够拼掉几名敌人。 “全体转身,杀!” 吉原第一个调转马头身先士卒冲锋,迎着如同海浪拍来的骑兵线出击,有点飞蛾扑火的悲壮。 没有雄壮的旋律,没有悲怆的音乐,两条骑兵线轰然撞击,发出刀兵碰击的铿锵声,夹杂着刀锋切割肉体的沉闷声,马嘶鸣,人惨叫,鱼死网破,生生死死一息间。 吉原再无之前的所向披靡,对抗中,卷刃的马刀折断,在穿透对手的马阵前大腿挨了一刀,被颠落马下...... 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牛得草扬眉吐气。第一回合交锋,凭借绝对的速度优势砍落六骑日军,己方仅折损一人。 在山坡上调转马头,列阵,马刀高举,林立雪亮。 对面,余下的三名日骑也到达了坡顶,驻马遥望对峙。 “弟兄们,送鬼子回老家!” 随着牛得草的嘶吼,百十骑士爆发出积郁已久的憋屈:“杀鬼子!” 鬼子不甘示弱,三骑迎百,玉碎冲锋。 骑兵对决,快者胜。牛得草胯下良驹神骏,属全营中的佼佼者,而东洋骑经过一段高速中长跑体力有所下降,此消彼长尽占便宜。 杀! 力劈华山。 哐当! 斩断日军马刀,余势不减,划过喉颈切断动脉。“噗——”,血雾喷洒。 其余两名日骑虽顽强精锐,奈何受到左右两面夹击,顾此失彼,在拼掉一名对手后,纷纷中刀落马或被补上一刀或被马蹄踩扁,一命呜呼。 “呸!日他姥姥。” 牛得草既兴奋又恼怒。自鬼子吞并热河至这场战斗之前,双方交手三次,牛得草营三战皆北,败象难看,今天终于一雪前耻全歼鬼子一个骑兵小队,当然兴奋。恼怒是因为鬼子的顽固,在他最理想的预期当中,鬼子中伏后选择转身撤退,然后他率兵一路追杀,在追击中慢慢将鬼子斩于马下避免战损,可是,鬼子竟然选择对抗到底,以至于多付出了不必要的代价。 “大哥,发财了!东洋马,九匹东洋马!” 部将阿发等人打扫战场完毕,一人牵着一匹高大的战马归来,每人身上挎着各式战利品——马枪、马刀、水壶、食盒和子弹带,满脸兴高采烈,笑得合不拢嘴。 牛得草一听,扭头朝走到山腰处的射击排排长桂大权泄愤:“日你姥姥,大权你娃个败家子,叫你打人你咋把战马也打死了?” “营长,鬼子那架势你都瞧见了,不要命往上冲,俺,俺没办法讲究啊。” 事实如此,投鼠忌器的话,鬼子必突破火力网。 有气无处去,牛得草悻悻然。 “大哥,有俘虏没?” 王牌气冲冲回来了,带着哪吒。说到憋屈,无人及他,充当诱饵的正是他们,五去两归,差点全军覆没。 “都死球了。” “日!” 哪吒催马上前,拱手道:“恭喜牛营长。” “哟,哪吒兄弟。嘿嘿,多亏了兄弟的情报,否则俺们在九道坡就打一场硬仗了,胜负难料啊。” “那,该兑现诺言了吧?” 九道坡藏着鬼子骑兵的情报是哪吒所透露,但是牛得草并不完全信任他,不仅给他上手铐,还强迫他去当诱饵。 牛得草没有解锁的意思,痕迹明显地回头瞥一眼山坡:“这个么,并非兄弟信不过你,实情是兄弟官微言轻,军统柳站长不点头,俺实在不敢放了你。这样,等完成了任务,兄弟自当亲自送你归队,负荆请罪,请罪。” 哪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山坡上,两骑便衣驻立,中统干将是也。 “哼,外贼当前,你们却防民甚于防寇。” “多多包涵,多多包涵。”牛得草一边挤出敷衍的笑容,一边厚着脸皮询问:“那个,哪吒兄弟,前面的敌情怎样,再和俺说说。” 哪吒倒是非常坦诚:“过了九道坡折向西北去三十里路就是死亡谷谷口,有大批的鬼子和伪满骑兵;往东南二十里地有一座村落,叫松花村,鬼子最近在那布防了大量兵力,两地之间散布着兵力不等的游骑......你的人必须营造大军压境的假象才能迫使他们集结兵力,然后俺,”说着看了眼山坡的两名便衣军统,“俺才好带着他们安全穿越封锁线。” 第86章 马蜂窝 在丛林王者的眼中,任何到手的物品都能在与大自然斗争的求生游戏中发挥想象不到的作用,比如布匹,其作用不仅仅是保暖和防刮擦等,还有对付马蜂的奇效。 黄昏,百鸟归巢。密林深处,一棵挂着马蜂窝的大树下,牛十三全身从头到脚披盖着一张棉布,只露出两只眼睛,甚至眼睛前绑着一个藤条编织的土制护目,护目稀疏漏光无碍辨认外面的世界。 抬头仰望,借着漏过树冠的缕缕细碎夕阳观察目标——马蜂窝。 这个马蜂窝体型大得出奇,比常见的马蜂窝大不知几倍,直径有大半个手臂长,半挂半架在树杈之上,数以百计的马蜂围绕着巢穴飞舞,不时还有一些归巢者,叼着一只体型小得多的蜜蜂或昆虫回来。 高高举起的木棍又缩回来,等待,耐心等待。他要的是马蜂,不是蜂窝。 光线渐暗,马蜂一只只钻入巢穴,令人鸡皮疙瘩直起的“嗡嗡”声渐弱。 “准备好没有?” “好了。”脚下不远处蹲着个与他的穿着一摸一样的人。只不过牛十三手里拿着的是长棍,而他手里拿着小半张蚊帐布。 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牛十三突然手起棍敲,树枝上的马蜂窝应声被打落。马蜂窝刚落地。在里面的马蜂作出反应之前,蹲在地上的俩人像青蛙一样扑过来,布袋子一装,马蜂窝精准装入蚊帐布里,缺口处拧几圈,绳索一扎,完工。整个过程俩人的动作均干脆利索,天衣无缝。 “第四个。”牛十三掀开罩在身上的布匹喘气。 “点火把吗?快看不见了。”小个子四象同样在抹汗,喘气。 打一个马蜂窝不容易,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稍有不慎即有可能丢掉性命。马蜂之毒致命,牛十三说的“第三个”,意味着他们冒了三次生命危险。很幸运,都成功了。 牛十三亲自点燃了预先备好的火把走向下一个目标。白天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用于寻找蜂巢,昨天白天找到三个,当晚全部一锅端,今天积累了经验,追踪马蜂的过程较为顺利,一共找到五个,刚刚旗开得胜,还剩四个。 “嗨,小心,别把马蜂弄死了。” 牛十三回首看时,看到四象背上的蚊帐布袋耷拉拖在地上,不由心疼。在他眼里,每一只马蜂都是宝贝,犹胜一支步枪。 四象很是尴尬,没办法,年龄小个头矮,加上马蜂窝特别大,自然背不起一个大袋子。 牛十三赶紧将背上的箩筐腾空,接过袋子装进去。 “对不起,小牛哥。”四象愧疚地收拾散落草丛里的各样物件。 牛十三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本来不该带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孩出来执行这样的危险任务,只是其他队员或是按计划出去抓捕用于驯化饲养的山鸡和野兔,或是随队长出山林侦查,老马又要照看营地,人手紧缺,只好将就将就。 随着天色入黑,牛十三的担心愈重。按计划今晚再收获五个蜂巢,使马蜂总数超过一千。时间是重点,明天就要带着所有的蜂巢出发,两天之内这些马蜂必须生龙活虎,所以动作要快,而四象的体力显然是个掣肘。此时他有些后悔不该拒绝妇救会黄主任的好意,多黄主任这个帮手,也不至于这般窘迫。唉,都怨大男人主义作祟...... 四象倒也要强,默默转向身后十数步从草丛里挑起一副箩筐。昨天的成果都在箩筐里。 “哥,放进箩筐里吧,俺能挑。” “这个大家伙你可挑不了,以后的几个再交给你吧。” 俩人脚下没停,沿着山腰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绕到山腰的另一面,同时找到第二个目标。 彼时天色已完全入夜,伸手不见五指,唯依靠火把辨认一二。幸好白天所做的路标工作仔细详尽,费些时间和精力还是能够确定目标的方位。 又是一棵大树,树干上刻着醒目的三角形标志。高举火把,借着火光隐约可见两人高的横枝上吊挂着一个西瓜大小的蜂窝,看样子一窝约莫有六七十只马蜂。 马蜂喜光,火把在漆黑的森林里异常光亮,已有几只马蜂爬出蜂窝“嗡嗡”乱舞。牛十三不得不后退,远远停下,将火把交予四象,解下背上的箩筐。 “你站着别动,俺去收拾它。”牛十三一边说一边从箩筐里翻出一张用旧蚊帐缝成的袋子。 “哥,你一个人又要捅又要盖,不行啊,危险。” 牛十三瞥一眼蜂窝,说:“俺爬上去包住它。” “你不是说马蜂会嗅到靠近之人的气味吗?” “所以,得这样。”牛十三在附近摘了几片树叶放在手里搓碎,再往头脸和手臂上涂抹。“记住,不能抹太多,气味浓了它们一样会警觉。”牛十三毫不吝啬,一有机会就倾囊相授狩猎技巧,俨然把这种技巧视为技战术。 说着,牛十三轻手轻脚走过去,慢慢走到目标大树下,移步到背对蜂巢的树干另一面。仔细倾听,“嗡嗡”声基本消失,怒气冲冲的马蜂应该都返回巢穴了。 对于牛十三而言,爬树小菜一碟,技巧力量以及经验的结合罢了,三几下便到了半树之高。 转过横枝的时候有些震动,不过马蜂没有涌出。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地挪爬过去...... 蜂巢口处有马蜂的活动迹象,几只马蜂专注于扩建工程,并未注意到牛十三这个不速之客的降临。 抽出蚊帐袋,张开袋口,调整角度,瞄准,慢动作缩短距离,收! 非常顺利,电光火石间马蜂窝装入了袋子里。 “哎呀!” 成功来得太容易,攀在树枝上的身体一滑,掉落。 四象吓得火把脱手。从两人高的树枝上摔下,即使没摔死也活不了,蜂窝一旦落地,马蜂必涌出四散,黑夜可阻挡不了这些家伙的杀戮,凭借出色的嗅觉,照样能蜇得牛十三满头包。被马蜂蛰一下,或许还能熬出一线生机,群蛰,那阎王爷都救不了。 没有犹豫,四象捡起火把冲上前,寄望于挥舞火把抵抗马蜂们的进攻。 咦? 定睛一瞧,牛十三还在树上,准确来说是倒挂在树枝上,像一只猴子双腿扣住横长的树枝,身体在晃荡,动作滑稽。 四象咧嘴开怀大笑。 就在此时,山林里传出清晰的敲击声。牛十三吃惊,腰腹发力重新爬上树枝坐着。 敲击声依旧,富有节奏。 比起嘶喊,敲击的穿透力强上百倍。一般而言,森林里的敲击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求救信号。牛十三也曾用过,只是上回的敲击是挑衅,计划引诱特务队追击。 但这次不一样,从节奏可辨出敲击者的心情——着急。 根据声音的大小,牛十三大概确定了声源,感觉并不远,如果没听错的话,应是同处一座山头,。 苍莽山林,生命禁地,是哪路神仙呢?敌,或友? 不管怎样,他都得去瞧瞧。 俩人打着火把循声摸索前进。果然如他所料,走出三里地,前方的黑幕深处隐隐透过一丝光线。牛十三刚灭掉火把,忽然听叫呼叫。 “黄主任!” 四象首先辨认出声音的主人。 同一个秋夜,狼食岗子,鬼火狼光频频闪现,交替惊扰。相比鬼火,黑暗中亮如绿色明珠的狼眼更让人毛骨悚然,鬼火虽诡异,但从未见其杀人,而一旦被狼光盯上,包围,就只有被撕碎啃食一光的命运。 饶是如此,仍有人夜犯狼食岗子。 “死穷鬼,死了还连累老子。日他姥姥的,真倒霉,嘿,找死是吗?给老子快些,快些!” 伪军副队长王霸的声音,催促一支背尸队向狼食岗子走去。在他的威胁下,背着尸体的劳力们不得不咬着牙加快脚步。 秋夜寒凉,本该是钻被窝寻美梦的好时光,王霸却接到了老龟田的“圣旨”——将今天白天病死累死的劳力运走埋葬以防瘟疫传播。 “头儿,真要去狼食岗子啊?依俺看,随便扔进树林里就行了。” 一名伪军劝说道。 “是啊,狼食岗子都是野狼,万一被缠上九死一生。”有人附和道。 “你们懂啥?” 王霸正想怒斥,被王大抢了先。 “蝗军让咱们把尸体运去狼食岗子无非是担心尸体靠近驻地引发瘟疫。如果咱们把尸体随便扔在此处,来往巡逻的骑兵一定能够嗅到恶臭,到时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日他姥姥的,小鬼子。”王霸忿忿不满。 蝗军太不近人情,为了寻找游击队的行踪,他们几个冒死进入深山野林,差点迷路困死其中,最后历尽艰险才逃出来,没想到回来就摊上这样的苦累活,分明把皇协军当作奴隶。 “王队,小心隔墙有耳。”王大压低声音,“算了,好歹咱们不用跟着吕大队去清乡没日没夜地受苦受累。” “老弟,别把老龟田想得这般好心,是他人手不够了,用得着咱们。” “唉,什么世道。” “省点力气吧,好好想想怎样对付狼群。” “按计划,多举火把,抛掉尸体后马上后撤,俺断后。” 话音刚落,“嗥呜——”,远处响起一阵狼嚎...... 第87章 狼食岗子 狼食岗子,顾名思义乃狼群就食的地方,狼的餐厅。 华夏文明从数千年的奴隶社会和封建王朝延续到民国,如果说有什么始终不变的,那就属狼食岗子。一个普通得再也不能更普通,普遍得再也不能更普遍的地名,却是贫穷黑暗的代名词。 由于医学技术落后愚昧,那个时代的母婴死亡率高得惊人,尤其是在农村,绝大多数人都买不起棺材,难产死去的母婴基本都是席子一卷仍在坟地里,浅浅一埋了事,往往成了野狼的美食,久而久之便成了狼群聚集觅食之地。狼食岗子的名字由此而来。 自从鬼子屠戮松花村以及田洼村之后,狼食岗子因为缺少了尸体而一度萧条,狼群几乎消失,直至鬼子驱民筑路,往昔的盛况再度呈现。 在距离狼食岗子一里地时,王大等一行人停下了脚步警惕注视前方。前方,一双双射出黄绿色光芒的狼眼睛同样在注视他们。大致数一下,少说也有二三十头。 “子弹上膛,准备射击。” 听得出,王霸很紧张,声音都变调了。 “它们还有吃的,暂时对咱们少些兴趣。狼记仇,阴毒,还认人,非不得已千万不要开枪。”王大小声叮嘱。 “是啊,昨天才送来五具尸体,应该没那么快啃光。”一名劳力自我安慰道。 “妈的,你个死穷鬼废啥话,赶紧的,把人扔到那边去。” “不是,王队长,有狼,怎么去啊。” “日你姥姥的,怕狼就不怕俺,信不信老子毙了你?” “王队长,真不行啊,弟兄们不敢去啊,” “找死!” “等等,”王大隔开王霸的枪口。“俺带他们去吧。” 王霸向来对王大有疑心,处处提防,不过,眼下摆明了是用生命去冒险,不可能搞出什么花样。 “好吧,速去速回。” 王大要了两支火把,平举着,慢慢向前走去。 运尸队的劳力没办法,只好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纵然王大吃了豹子胆也不敢闯入狼食岗子,相距百余米已是极限,再近就会点燃群狼的怒火。 “好了,就这里。慢慢放下,慢慢,” 劳力们如蒙大赦,还没等他把话说完交代清楚,便迫不及待抛下背上的尸首,转身一溜烟没命地狂奔。 在猛兽面前露出后背是愚蠢之举,等于挑衅刺激猛兽的捕猎本能。事实如此,群狼本来并没有打算浪费体力扑食,这下倒好,十几个人露出了后背,还跑得那么鬼慢,捕杀欲望瞬间迸发。 群狼启动,追逐逃跑者。 王大没有随波逐流,而是从垂直的方向退出。他面对群狼挥舞着两支火把,像一只打横走的螃蟹。群狼对他颇为忌惮,在有选择的情形下,都舍弃了他去追逐那些露出后背的人。 王大安全退入了一片树林,爬上树,再望向众人,伪军们早逃之夭夭,可怜那些劳力,一个个被追上扑倒撕咬至死,惨不忍睹。 他的目的达到了,潜伏下来,可是最不愿见到的一幕还是发生了,十五名无辜同胞葬身狼腹。 群狼忙于争抢食物没有顾得上他,甚至忘了他的存在。 过了许久,期待中的联络暗号飘近,回应之,果然,李牧现身。 “王大?” “太好了,李队长,真担心你不在。” 冒险行动是为传递一份新情报:老龟田把他的骑兵小队以及一个步兵中队都派出去清乡了,用于巡逻粮食运输线的兵力全靠驻守死亡谷谷口的日伪军骑兵。 “难怪。” 李牧恍然大悟。连续两天的侦查,除了今天中午有一队伪满骑兵经过外,就再看不见其他的鬼子了,原来如此。但是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好消息,老龟田这招堪称釜底抽薪,直刺游击队的死穴。 “从长远来看,清乡绝对是坏事,鬼子把人口集中在一处等于强行将咱们隔离在群众之外,如此一来,游击队就成了无水之鱼,失去根本。” “那,该怎么办?” 李牧一时也想不到应对之法,只能打了眼前这一仗再说。 刚准备告别,一阵阵枪声从遥远的北面传来,撕裂暗夜的静谧。 枪声持续不断,步枪,机枪,好不热闹,交战的节奏。 俩人面面相觑,北面正是松花村所在,难道有人在进攻鬼子驻守的松花村? 春江水暖鸭先知。老龟田就是这只鸭。 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松花村遭袭了,滨崎工兵小池小队在松花村外的山岗设了一个哨点,夜间换防的时候,五人出去,结果半路遭到冷兵器伏击,仅俩人得以撤回,余者下落不明。天色的原因,仓促间无法辨别袭击者的身份,唯一可以断定的是,袭击者很聪明,趁夜围攻哨点迫使松花村的驻军出援,当小池小队前出救援,袭击者才图穷匕首见——大批骑兵冲击。 马蹄声敲击大地,仿佛千军万马,让人迷惑,经验老到如龟田竟猜不到对手是谁。 村外,枪声,厮杀声混杂一起,躁动村内的劳力民工。 老龟田登上制高点着急遥望。 很快,夜空升起两颗明亮耀眼的黄色信号弹。 “大佐阁下,请给我一个机枪组,我保证把小池君救出来。”参谋西村赤司主动请缨。 两发黄色信号弹代表着战情危急,亟需支援。 老龟田没有同意,对方是骑兵,听声势至少上百,援兵去少了不但于事无补,反而犯了兵家之大忌——添油战术,白白损失。当然,倾巢而出也不行,松花村内仅剩半个机枪中队,负责看管三千多青壮劳力,羊多狼少,届时群羊肯定趁机破栏散逃。 轰! 除了捷克造机枪,敌人居然还有迫击炮。 “大佐阁下,”西村魂不守舍,愈发着急。 老龟田不愧老谋深算,沉得住气,凝神听看了一会才摆摆手:“不着急,小池君没有落于下风。” “可是,” “放心,小池君的机枪组并没有折损。” 西村一愣,静心倾听,果然,在马蹄风暴中,两个大正十一年式机枪火力点时隐时现,极其顽强。 “黑夜不利于骑兵冲锋。” 老龟田又补充一点,语气里充满自信。 “阁下英明,西村佩服。” 老龟田笑笑,道:“传令,每隔两分钟打一发照明弹,直至击退敌人。” “是。” 老龟田的判断非常准确,经过最初的混乱之后,小池小队扛住了冲击,渐渐稳固下来。随着松花村这边的照明弹频频升空,战局开始向小池小队倾斜,僵持了几分钟,袭击者如退潮般急速退去。 打扫战场的结果让老龟田震惊,恼怒,甚至有一种羞辱感。袭击者连人带马留下二十多具尸体,原来是三百里外巴林左旗的国民党部队第55军第六骑兵营。 在他心目中,国民党部队乃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根本不配称为对手,国军之所以能够窃据巴林左旗,完全是皇军的恩赐,若非巴林左旗太过偏远补给困难,他早派兵踏平那里了。现在倒好,剧情反转,支那军主动出击偷袭大日本皇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支那军战斗力羸弱,可毕竟是骑兵对步兵,小池小队伤亡惨重,两战下来,7死15伤,战损三分一。 看着缴获的马刀,西村若有所思。 “阁下,看来情报有疏漏,巴林左旗不仅仅是共产党对我占领区的渗透基地,而且,国共两军似乎联手了。”西村之前奉命向情报部门索问有关巴林左旗的情报,情报确实证实了巴林左旗有八路军的联络点。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老龟田思索状。 “阁下,他们是骑兵,来去迅速,我们步兵追不上。是否向荒木联队长请求调拨一个骑兵中队过来?” 荒木联队负责无名谷的警卫,下辖一个步兵大队、一个运输大队、一个战车小队、一个炮兵小队以及两个骑兵中队。这两个骑兵中队分成两部分别把守无名谷的南北两个出入口。西村所指的就是在西南谷口的日满第一混合骑兵中队。 “不,区区纤芥之疾,我们能应付得来。” 一方面是自尊心,一方面是蔑视对手之心,两种心态混合,决定了老龟田选择自力更生。 “阁下是指东川骑兵队?” “嗯,清乡不是一时半会的功夫,抽调一个骑兵小队回来影响不了多少进程。” “阁下所言极是,皇军骑兵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相信消灭百来支那骑兵也用不了几天。还好阁下没听从西村的建议,否则拱手相让军功不说,还顺便给友军送去嘲笑的资本。” “哼,我是担心荒木联队长不肯轻易调兵,毕竟保持无名谷的秘密比什么都,都,” 说着,老龟田忽然愣住。 “阁下,阁下,” 老龟田半天回过神来,盯着西村:“你说,会不会是无名谷走漏了风声?” 国军第六骑兵营驻扎在巴林左旗一年有余,双方一直相安无事,按理蝗军不去找他麻烦已算佛祖保佑,如果没什么重大利益驱动,以国军的脾性是绝对不敢挑起战端的。 “不可能。”西村是本大队里接触到内情的少数几个军官之一,自认保密性做到了泼水不进的程度。 其实无论西村如何回答,怎么认为,老龟田已经起了疑心,并动了杀机。无名谷油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不允许“泄密”风险的存在,哪怕一点点。既然国军来冒犯,不管背后藏着什么样的目的,全歼之保管没错,所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过一个。 “传我命令,吉野中队所部中止清乡任务,立刻返回。” “是。” “给我接通荒木联队长的电话。” “是。” 望着照明弹点燃枯草的火光,老龟田一副大战前夕的豪情壮志。歼灭国军第六骑兵营不再算终极目标,为确保无名谷的安全,他决心将整个巴林左旗连根拔起。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第88章 留下买路钱 鸟叫,虫鸣,秋风轻拂,草叶婆娑。荒芜的山间小道上,一片自然宁静。随着太阳移至中天,这份安宁终于被打破。小道尽头的蜿蜒处,一队牛车缓缓行来,车未至,古老而低沉的“嘎吱嘎吱”声先飘来,仿佛一首开路歌曲,道尽人间沧桑。 这是一支运粮队,由十辆牛车组成。拉车的,清一色耕牛,车板上堆叠三到四层装满粮食的麻袋,处于队伍中间的一辆挂着一面膏药旗,膏药旗下的粮食袋架着一挺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机枪后坐着两名鬼子。此外,车队的前后两辆车上也各有两名荷枪实弹的鬼子。 山间小道崎岖,车队行进缓慢。 “八嘎,快!” 处在车队最前方的鬼子是一名新兵,耐心耗尽,跳下车,举枪托猛砸牵牛的老农。 老农痛得直打哆嗦,不敢怒更不敢言,顺从地加快脚步。奈何耕牛负担沉重,依旧我行我素,把拉着缰绳向前快走几步的老农硬生生拽了回来。 老农怕极了,一棍子敲在耕牛的牛背上。耕牛“哞”叫了一声,拖着两千多斤的重量奋力前行。 速度快了点。 “哟西。”鬼子新兵得意点头,复又跳上车板。 老农没办法,不停棍打耕牛,透支其体力。 走了两三柱香功夫,耕牛承受不了如此高的运动强度,口吐白沫连连趔趄,眼看就要跪倒。 “太君,太君,不行啊,太沉了。”老农心疼,流泪哀求。可恨的鬼子,为了多运点粮食,能往车板上装的都装了,不留一点余量。 “八嘎!” 鬼子新兵拔出刺刀。 “蠢货,杀了他,谁来赶车?”车上的上等兵急忙喝止。 “是,前辈教训得是。可,现在该怎么办?长官严令我们必须按时到达松花村。” “真倒霉。” 上等兵跳下车步行。 少了两个鬼子的死重,耕牛似乎轻松了不少,步履跟着轻盈几分。 “太君,两个时辰了,水,喝水。” 老农指了指挂在头顶的太阳连说带比划示意要给耕牛喝水,顺带休息一会。 “啪!” 鬼子上等兵一巴掌扫过去。 “开路,迟到砍了你的脑袋!” 鬼子上等兵是老兵,知道行军讲究一鼓作气,一旦松懈下来就再难提起劲头,况且此行的目的地松花村不算太远了,约莫还有大半个时辰,坚持坚持就能赶到。 老农不敢申辩,乖乖牵牛赶车。 走着走着,“咔嚓”,车轮好像碾断了树枝什么的。 没有人会在意一根树枝,可随之从左边树丛里传来的滑动摩擦声以及重物落地声紧绷了所有人的神经。 鬼子迅速靠近车板,面对树丛举枪瞄准。 “砰,砰,”“哒哒哒” 居中的机枪组也加入了射击行列,朝着可疑处胡乱扫射。 这种现象并不鲜见,从十里石场一路过来走了两天,路旁的树丛草丛时不时有异动,可能是野兽,又或者是果子落地闹出的动静,为确保安全,每每此时难免火力侦察一番。 打了两发子弹后,上等兵举手示意停火。 上前搜索检查,发现砸落草丛发出响声的是一截圆木,圆木绑着绳索,顺着绳索往上看,一直到树杈,之间绳索末端绑着一挂破旧蚊帐,正卡在树枝上。 面面相觑,分明是人造机关,问题是,这样的机关够低能的,触发部在路上,用于伤人的木头在树丛里,可以说是人畜无害。 “嗡嗡” 什么东西,苍蝇?“啊——” 还没等鬼子新兵看清飞到鼻子前的一点黄色东西是什么,鼻子尖上突然剧烈疼痛,为此几乎晕过去。 “蜂,马蜂!” 老农率先发出警告。 没错,破旧蚊帐之下,杂草之间歪歪倒倒着十来个蜂巢,十几只马蜂正在蜂窝上方飞舞,并且数量越来越多,眨眼间“嗡嗡”过百。显然,破旧蚊帐的作用是笼罩包裹这些蜂巢,圆木将它扯起,愤怒的马蜂群便失去桎梏,顿时海阔天空。 面对马蜂的威胁,赶车的老农再也顾不上鬼子的淫威,压低草帽钻入草丛里卷缩一团自求多福。 鬼子反应稍慢,主要是受积极的战斗意识拖累,等他们意识到这是一场非对称战斗时为时已晚,成群马蜂汹涌扑来,鬼子上等兵与新兵首先遭殃,被叮得哇哇惨叫拖着枪抱头鼠窜。 人又怎么跑得过马蜂,越是奔跑,目标越是明显,马蜂叮得越狠。 居中的机枪组哪里见过此等阵像,望着一片片黑雾快速生成,扑来,一时间不知所措。群蜂相当狂躁,闻到生物气息就立刻扑上去施展尾后针,毫不留情,连耕牛也不放过。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灾情已然蔓延至整支马车队,耕牛狂奔将鬼子与一袋袋粮食颠下车板。而适才还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鬼子无还手之力,满地打滚哀嚎。 哀嚎没有换来丝毫怜悯,马蜂们继续攻击,舍命攻击,那势头,感觉此前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与刺激,似乎要一下子发泄出来。 比起普通蜜蜂,马蜂个头大,毒性强,叮咬一次就受不了,群叮几分钟即使没死也会因为过度疼痛而晕死过去。六个鬼子当中的四个都没好下场,很快就奄奄一息,队末的两个鬼子幸运些,多几秒钟的时间逃生,也学着赶车的老农钻入草丛避难,受到的叮咬关照较少,堪堪避过死亡之吻...... 马蜂来得快,消失得也快。不多时,世界又回复宁静。 躲在草丛里的老农与鬼子却迟迟不敢露头。 “莎莎”“莎莎” 急促的脚步声,急速逼近。 藏匿在草丛里的鬼子察觉杀气,忍痛抬头,爬起寻枪。 迟了,几个黑衣来者从树丛里冲出,端着明晃晃的步枪刺刀健步如飞,“杀”,一个突刺猛地扎入两名鬼子的身体。用力之狠,其中一把刺刀应声折断。 “牛十三你个笨蛋,谁让你扎胸膛的?” 李牧的高音喇叭。 半路杀出的程咬金,正是三关镇游击队。 所有的一千多只马蜂都是牛十三捉来的,陷井同样是牛十三所构设,战斗过程比预想计划还要顺利,无需耗费一颗子弹就结束战斗。当然,除了牛十三的错误一刺,胸膛多骨,刺入骨缝遇到了小麻烦。 好在战斗随着两名鬼子的倒下而结束,无需再拼刺刀。 牛十三正杀得眼红,血脉贲张,并没有听到李牧的说话,一脚踹到中刀的鬼子摆出横刀立马架势:“此路是俺开,此树是俺栽,要想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李牧翻个白眼,端着枪去检查其余四个鬼子。 那四个倒霉蛋躺在地上没了声息,走进一瞧,惨不忍睹。马蜂之毒超乎想象,鬼子身上裸露在外的部分已体无完肤,手臂红肿得像烧猪蹄,脑袋像猪头,嘴唇与腊肠无异,耳朵鼻子和眼睛全都变了形,有的红肿包上还扎着一根马蜂尾后针,触目惊心。 牛十三伸手探鬼子的鼻息,恰好,鬼子痛苦地呻吟了下,企图睁开眼睛,却是徒劳,红肿的眼皮完全覆盖了眼珠。 “畜生,便宜你了,让你多活一会。”牛十三咬牙切齿道。 “不便宜,他们恨不得你补上一枪。” “也对,让他们在痛苦中慢慢死去更解恨。” 牛十三一边说一边搜刮鬼子身上的物资,包括皮带,衣服和军靴。 李牧则收拾步枪和子弹,完了抬头四处眺望。鬼子的机枪和部分武器遗留在牛车上,随耕牛的四散狂奔走远了,小马等人正奉命追踪。 俩人想起还有赶车的乡亲,四处张望,只见附近草丛有几处抖动。 “乡亲们出来吧,鬼子全死球了。”牛十三举枪吆喝。 不一会,几个老农微微颤颤爬起来。 “好汉,好汉手下留情,咱们不是汉奸,都是被逼的穷苦人家呀,” “乡亲们莫怕,俺叫李牧,游击队队长。这个游击队啊,是咱们老百姓的队伍,只杀鬼子汉奸......”李牧连忙报明身份,解释政策。 几个老农对游击队并不信任,满脸愁容,加上或多或少挨了蜂蛰,痛苦难熬。 “大家帮个忙,相互撒尿冲洗伤口,尿可以削弱毒素减轻痛楚。”牛十三甚是愧疚。误伤乃情非得已,若非如此,营地里的三百多口老弱妇孺以及游击队将饿死在残酷的寒冬里。 牛十三身上还备了些草药,正好派上用场,等他们冲洗完伤口嚼碎了外敷。 或许是耕牛的气味独特,又或许是耕牛皮厚毛多,马蜂对它们不怎么感兴趣,耕牛拉着重车没跑出多远,很快被陆续赶了回来。小马远远地举起缴获的轻机枪炫耀。 斩获颇丰,十辆牛车,两万斤粮食,六个鬼子,一挺机枪四支步枪以及若干弹药,振奋人心。 牛十三吹一声响亮的口哨。 潜伏在丛林里的老马和妇救会等两百多人迫不及待涌出,有推独轮车的,有抬箩筐的,一个个兴高采烈。在老马的指挥下干劲十足,把散落的以及牛车上的一袋袋粮食搬上独轮车或箩筐里,牛车的重量为之减轻一半,耕牛大为轻松。 考虑到鬼子的疯狂报复,李牧没让老农自行离开,软硬兼施将他们带走。 第89章 水 松花村鬼子据点,气氛紧张,压抑。 云变幻,天意难测。原本万事无忧的老龟田突然面临着两线作战的困扰。前夜,国军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三百里奔袭松花村,此事尚未消停,昨天又出篓子,一支给松花村运送粮食的运输队莫名其妙失踪,押运的六名蝗军士兵悉数战死。 根据部下的回报,现场发现了十个马蜂蜂巢,死去的士兵身上均有毒虫蛰过的红肿伤痕,其中四人似乎因此死于非命,另两人则是被刺死。 这又是一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奇特战术,结合游击队此前的表现,凶手身份呼之欲出。 牛十三肯定还活着。沼泽陷井,马蜂陷井,舍却那个可恶的家伙还能有谁? 该死,该死,他恨不得一刀砍了谎报军情的潘驴邓以泄心头之愤。 潘驴邓以及伪军主力昨天一早中止清乡任务,刚刚返回松花村复命,恰好就在指挥所的帐篷里晃荡。 “太君,俺手下有擅长追踪之人,想那牛车沉重,一路必留下辙痕,只要沿着痕迹找下去一定有收获。”潘驴邓硬着头皮进谏。事至如今,他已然醒悟王大在欺骗他,牛十三并没有死,只是据功己有的一念之差让他骑虎难下。 如果把王大供出来,那等于承认犯了老龟田的大忌——欺骗主子,死路一条。反之将错就错,还可以说是误判,顶多挨一顿呵斥。两者性质天壤之别,两权相害取其轻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用人之际,老龟田不想毁了皇协军的士气,便强忍怒气。即便不强忍,经过一道翻译程序也消减不少。 “潘桑,游击队只是擅长鸡鸣狗盗手段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眼下对我们威胁最大的是国军驻巴林左旗第6骑兵营,他们的机动能力和战斗力比游击队强不止百倍,不消灭他们,这条路就无法修了。还有无名谷那边,咳,咳咳,” “太君英明,巴林左旗乃卧榻之侧,是时候拿回来了。卑职斗胆,请为先锋,为皇军一举灭之贡献一份力量!” 茅于士鄙夷哼了声,如实翻译。 “哟西,吕桑忠心大大滴。”老龟田欣慰状点头。 正当潘驴邓以为勉慰一番后惯例是转折完成走过场仪式,老龟田给了他个“惊喜”——准卿所奏:“祝愿潘桑马到功成,拿下巴林左旗后,我为你设庆功宴。” 潘驴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怀疑茅于士在转译过程捣鬼。本想卖口乖赚些印象分,不料竟然是自寻死路。老龟田也太心实了吧,毕竟皇协军的战斗力彼此心照,欺负老百姓还凑合,冲锋陷阵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难道演的是借刀杀人? 越想越心惊,脊梁背冷汗直冒。 “太君,这,这,” “潘桑何必惊慌,支那骑兵倾巢而出,巴林左旗空营一座,我会配给你汽车助你部以闪电之势端了他的老巢。” “可是,万一敌军回防,” “那样的话你就立功了。” 潘驴邓愣了愣,迟疑道:“太君的意思是,” 老龟田笑而不言,伸出双爪做了个合围扼杀态势。 好阴险的笑容! 潘驴邓心惊肉跳跟着笑,忽然好像明白了,“围魏救赵!”脱口而出。 骑兵来去迅捷,在宽阔的荒原中搜索追剿往往事倍功半,伏击才能打他个措手不及,才能聚而歼灭之。 老龟田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在潘驴邓的期待目光下,从桌面拿起一张纸条。 “攻占巴林左旗后立刻控制这两个商号,上至掌柜下至伙计,统统扣押。” 潘驴邓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三江号”“四海号” “一个是共党的联络站,一个是国民党军统的联络站。”老龟田补充道。 “是!卑职马上去准备!” 潘驴邓刚走出帐篷,野战电话响。抓起话筒,话筒喇叭立刻传来荒木联队长的声音。 “阁下......什么?支那间谍!” 荒木大佐告诉他,巡逻队在无名谷内抓到了两名闯入者,在闯入者身上搜获一台照相机。 “是八路游击队还是军统特务?他们知道多少?从哪获得的情报?”连串追问,异常紧张。 “......很遗憾,敌人非常顽固,一人受不住严刑拷打咬舌自尽,剩下的一个牙齿都被拔光了还不肯说一个字。” “如此强硬,难道是八路?” “我个人更倾向于作出军统的判断,这几天国民党骑兵的活动很反常啊,频繁在无名谷南入口出现吸引我第一骑兵中队追赶,多半就是为了调虎离山。另外,本联队属下的一个骑兵小组在九道坡失联,估计已经为天皇陛下战死了。国民党军队能有这般勇气,后招绝不简单。” “可恶,” “不用太过担心,即使他们知晓了我们的秘密也不会有太多的办法。他们孱弱的空军到不了这里,至于地面部队,最近的在三百里外的巴林左旗。” “我明白了,明天,明天大日本帝国的太阳旗一定插在巴林左旗的草原上! 挂了电话,老龟田马上将骑兵小队东川中尉召唤到跟前耳语授意。他一边细声低语,东川一边点头。 “是,阁下,属下明白。定教游击队有来无回!” 风云涌动,牛十三有所感应。 虎口夺粮,他担心鬼子追击报复,一直守候在断魂崖后山的原始森林边缘,忐忑等了两天,鬼子竟然罕见地“爽约”。他很清楚鬼子睚眦必报的脾性,何况这押粮路上浩浩荡荡,马车,独轮车,脚板,痕迹杂乱,连猎犬都不需要就能尾随而至,要说鬼子良心发现放过游击队那是万万没有这种可能。 思来想去,他觉得诡异的局面与前几天松花村的密集枪声有关。据李牧所述,那夜动静不小,明显听得出是连级交战阵势,双方动用了机枪和迫击炮,还有照明弹。 尽管李牧研判与鬼子交战的很有可能是国民党军队,可牛十三的主观意识抗拒这个判断,在他的认知里,国军孬种好多年了,他宁愿相信是草原马匪的误打误撞。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承认李牧的判断更贴近事实。魏国书和哪吒去巴林左旗有好些日子了,国军收到信息前来查看似乎也讲得过去。 当最后一批粮食被转运完毕,牛十三决定去松花村查探一番。算算时间,魏国书应该返回了,此去也有接应的意思。 牛十三路熟,为避开敌人的明暗和巡逻哨,专挑偏僻山路走。小马与他同行照应,俩人年轻力壮,连续赶路不停歇,按照这速度,在入夜前抵达松花村外围的计划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俩人翻山越岭钻沟,走着走着来到一个即将干涸的河谷。入秋以来久旱未下雨,河床见底,泥巴龟裂,偶见一些小水窝,水浅且浑浊,不适宜饮用。 顶着秋风烈日走了半天,俩人口干舌燥。 小马摇摇葫芦,倒拿着对准朝天仰起的嘴巴,可是没有半滴水落下。 “哥,还有水吗?” 牛十三解下别在腰间的葫芦递过去:“给,省着点喝,诶,你,” 迟了,小马牛饮似的猛灌一口。 牛十三赶紧夺回葫芦。 “忘了你是姓马的。” “不是,出了那么多汗,渴啊。” “现在是秋天,溪流差不多都干了,补水不容易,省着点,看好了,好好学。”说着,牛十三喝一小口,含在嘴里,一直含着。 这是他的亲身实践体会——淡水紧缺时,含水在嘴里比大口或小口喝可以坚持更长的时间。当然,他说不出“通过口腔皮肤缓慢吸收水分,提高淡水的利用率”的科学道理。 小马竖个大拇指,没再说话。 河谷里,动物脚印颇多,明显是为了饮水而来。 “多好的狩猎地啊,可惜了。” 小马忍不住感慨。刚刚学了点打猎技术,难免想露两手。 话音刚落,前方百步开外的水窝边,一只灰色野兔受惊跃起,蹿入河岸的干草丛里。 牛十三一心只想着尽快揭开真相以及接应魏国书,不希望路上耽搁,干粮方面,身上商剩半块烙饼一块肉干和一个干柿饼,勉强够维持到明天一早。现在是赶路时间,要弄些吃的大可以等到夜晚通过布设几个简单的陷井,睡上一觉,早上醒来就有收获。 又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暮色降临,俩人吃几口肉干,喝点水,刚好把第二个葫芦里的水喝完。 水是生命之源,没有水,寸步难行。 为了寻找水源,牛十三不得不停下脚步。 河床上浅坑里的积水肮脏浑浊,受动物粪便污染细菌大量繁殖,不能饮用。放眼四周,除了树木杂草,没有溪流泉眼和水泊。要找此类水源话,必须偏离前进轨迹,或许得走出好远。 牛十三选定了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山包。 “哥,不对吧,河床地势最低洼,若山上有水自会留下来,往上走不是走冤枉路吗?” “跟着来就是。”牛十三显得很自信。 爬上河岸,进入树林。牛十三看着树木走,哪里树木最茂密哪里光线最昏暗就去哪。 “哎哟!” 地上遍布苔藓,小马一不留神滑倒摔个四脚朝天。还好地面垫着厚厚一层苔藓,摔得不重。 “找到水了。”牛十三说。 “哪里?” 牛十三蹲下,抓一把苔藓:“这就是。” “这,这,”小马一脸困惑。 牛十三正准备给他演示神奇一幕时,突然笑容凝结,双眼眯起瞪着前方。小马吃惊转头,重重树干之间,树影婆娑处,一点人影若隐若现,跌跌撞撞走来...... 第90章 来一斤 命运总是这般荒诞不羁,难以捉摸。作为曾经的剥削者,社会生态食物链的上级,王牌怎么也想不到有这么一天:依靠他的压迫对象苟延残喘。 “哪吒,放下俺,自个逃,逃命去吧。” “你觉,觉得,俺,俺是那样的孬,孬种吗?” “倔驴,好,给,给老子陪葬。” 哪吒没说话,把他往背上托了托,大口喘气几下继续向前走去。前路茫茫,山林一片连着一片,似乎无穷无尽,至于去哪,内心茫然。 “水,还有水吗?”口干舌燥。 哪吒在一棵大树下放下他,摸摸额头,滚烫,烧得不轻,赶紧摘下腰间的羊皮的水袋。 水袋底朝天好一会,一滴水珠才姗姗来迟落在王牌那干涸的嘴唇上。 淡水告罄了。 哪吒的嗓喉不自觉地来回上下滚动。他更渴,喉咙几欲冒烟。他可以忍,可王牌没有水的话,熬不过今夜。 现实很让人抓狂,触目所及皆是水,以各种形态存在:树木,杂草和潮湿的土壤。可就是找不到半滴能喝之水。 “为啥救俺,你大可以自,自行离去。”王牌眯起双眼。 哪吒坐在树根上顺了口气,说:“就冲你和鬼子拼命。” “完了?” “嗯。” 三天前,国军第6骑兵营夜过松花村,当时由于情报滞后,误以为松花村还是鬼子屠村后的鬼村,结果在村外与一伙鬼子狭路相逢。国军先赢后败,王牌因为战马中弹落马,幸得哪吒舍命相救才没沦为俘虏。但是俩人因此掉队落单,而且王牌左脚脚踝扭伤,雪上加霜的是,唯一的一匹战马昨天也倒下了,俩人只能徒步行走。 咔嚓。 附近传来树枝脆断的声音,尽管很微弱,但在幽静的树林里还是很明显。 “谁?” 王牌吃惊拔枪对准哪吒的背后方向。 哪吒转身趴下。 鬼子?野兽?天色已晚,树林阴暗,什么也看不到。 王牌示意哪吒撤退,由他掩护。 哪吒一把抢过驳壳枪。“瞧你弱不禁风的鸟样,连个臭屁孩都挡不了。” 还没等王牌辩驳,只听幽暗中传来吆喝:“对面的朋友是哪个道的?报上名来,兄弟们的枪容易走火。” 还好,不是鬼子,听语气也不像伪军,虽然用词上模仿土匪,但不伦不类。 哪吒犹豫两下,扯起沙哑的嗓喉回敬:“兄弟外地客商,误入贵境,有得罪处望......” “你可是哪吒?!”对方突然打断他的答话。 哪吒愣了愣,听出来了,是牛十三! “牧队长,俺,俺是哪吒!” 二十多步外的一棵大树后闪出两人,快步走近。 “哪吒,你怎么会在这?咦,政委呢?”来者果然是牛十三,看见王牌时很是惊讶。 “给俺喝点水再说。”哪吒伸手去抢牛十三腰间的葫芦。 葫芦空空如也,失望。 “俺问你,政委呢?”预感不妙。 哪吒只好强忍干渴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期间说到魏国书被抓送死亡谷的时候,牛十三几乎没暴走,是小马把他拉了回来。 牛十三的心情糟透了,他很清楚落入鬼子之手意味着什么,以鬼子的残暴,那些劳力最终没几个能活下来的,如果说在死亡谷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那么在守卫森严的谷内,根本就不存在逃生的可能。 魏国书是他最亲的亲人,最真挚的朋友,最亲密的战友,让他眼睁睁看着这位生命的引路人,灵魂的启蒙师牺牲于鬼子之手,情何以堪。 小马与哪吒轮番开导,力劝他冷静从长计议。 无论牛十三多么着急,却不得不承认单枪匹马难以成事,甚至坏事。诚如哪吒所言,这种营救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失手,随着营救者陷入万劫不复之地,魏国书的就失去了所有希望。 “俺觉得可以和牛营长联手,牛营长手下是骑兵,机动力强,能分散鬼子的兵力。”哪吒说。 牛十三不由看了眼王牌。 王牌看起来有些神志不清。 “他在发烧,快干瘪了,怕是坚持不到明天。”哪吒忧心忡忡。 牛十三摸了摸他的额头,检查一下嘴唇,二话不说,示意小马背起王牌跟着走。 回到刚才那片阴暗潮湿的苔藓地,牛十三解下干粮袋,双手刨起一掊掊苔藓放进袋子里,直至干粮袋半满,然后拧紧上半部分。 “捏开他的嘴。” 小马似乎理解了他的意图,扶着王牌仰躺在他的腿上,拉开下巴对准干粮袋。 牛十三使劲一拧,“哗啦啦”,大量汁水从渗过干粮袋往下滴成几条水线,大部分流进王牌的嘴里。 仿佛久旱逢甘霖,王牌本能大口大口吞咽,时而咳嗽。 “这玩意叫水苔,小叶子之间蓄水。往年随俺爹进山打猎,经常靠它解渴。”牛十三淡淡地回应哪吒的诧异眼神。 “咳咳咳,咳咳,”王牌呛醒了。 “味道怎样?” 王牌苦笑,有气无力:“泥水味,像喝碘酒,可能要坏肚子了。”他是老兵,深知身体缺水时乱喝脏水的致命性。 “放心吧,绝对不会拉肚子,相反,它还能治拉肚子。” 实际上水苔细胞饱含水分,可以制造碘酒,是天然的防腐剂。当然,牛十三不懂相关的科学知识,他只有应用经验。 经过五六次挤压后,袋子里的水苔已无水可榨。 “哪吒,”正想指挥哪吒帮忙弄来苔藓,转头一瞧,那家伙学得贼快,早已跑去采苔藓仰头榨水牛饮了。 王牌确实缺水得紧,像一座沙漠一样疯狂吸收水分,牛十三忙碌了大半天都不够他喝。不过还好,饮足之后的王牌渐渐恢复力气。此后,牛十三摘了些叶子在葫芦口上围了个漏斗,装上水苔开始储备工作。 水苔说是饱含水分,真正的利用率并不高,费了半个时辰更换了十几次原料才挤满一壶水。当两个葫芦一个羊皮袋补充完毕时,方圆二三十步以内的苔藓植被几乎消耗殆尽。 “咕噜噜。” 肚子叫。王牌和哪吒逃亡两天半,期间除了些野果子,基本上再没其它食物裹腹。 “嘿,小子,来点吃的。”王牌身上的流氓习性一点也没改,稍稍回了点血即露出平时欺男霸女的本色。 牛十三沉默半刻,掏出匕首。 察觉到气氛不对,王牌厚着脸皮道:“犒劳一下抗日功臣不过分吧,好歹老子砍了一个鬼子,你,你,你想干什......” 牛十三拿着匕首径直越过他,走向一棵松树,仔细检查树皮,摇头,又走向下一棵,看了两眼,刀剑刺入树皮里划拉一刀,撬开一片树皮,伸手在裸露的树干上捏取什么东西。 粮食藏树洞里? 无论是王牌还是哪吒,均一脸的困惑好奇。 牛十三返回,手掌心多了些东西,会蠕动的小东西。 “请你吃肉,别客气。” 噢,见鬼,是蛆虫,好大的蛆虫。 看着一条条弓身蠕动的蛆虫,王牌一阵恶心。 “怂了?”牛十三鄙夷一眼,捏住一条放到嘴边,一口咬去脑袋吐掉,再咕噜吞下肥胖的蛆虫身体。 “谁怕谁?” 王牌拉不下面子,当场捏起一条,连头都不咬直接吞食。 忽然之间,俩人铆上劲了,比赛似的,你一条我一条吃光了十数条蛆虫。 “蛆虫很有营养的,吃上一斤能比三四斤牛肉。”牛十三向哪吒解释,也是顺带安抚有反刍迹象的王牌。 “好,给俺来一斤。”哪吒豪气道。 一斤太多,几十条总还是有的,四人匀着吃,多少补充了点能量。 王牌到底是军人,很快便适应了蛆虫的生腥味,随着饥饿感减弱,对牛十三不禁刮目相看。 “小子,牛哇,看起来山林就是你的补给站,到哪都有吃有喝。” 在通往巴林左旗的原野上,一支车队卷尘颠簸。 车队一共6辆卡车,车头挂白底红日膏药旗。从侧面近看,车头的司机和副驾驶是鬼子兵,而车后装载的全是伪军,塞得满满的,每车三十多人。 潘驴邓就在中间的一辆车上,与士兵同等待遇。倒不是他爱兵如子的一种体现,实际上,他满腔怨气:老龟田真他娘抠门,多一辆车都不肯派。 “大哥,停车让弟兄们歇一会吧。” 王霸哀求道。 荒原上根本无现成的路,哪怕一条土路,高低起伏的地形让车上的人吃尽了苦头,一路站在拥挤的车厢里好几个小时,腿脚发麻,骨头接近散架。 “艹淡,你以为俺不想吗?龟田司令官有令沿途不得停下,必须在傍晚抵达目的地展开攻击。”潘驴邓痛苦地婉拒。 “日他祖宗,还有一个多时辰,怎么熬啊?” “就是,队长,和太君说说吧,弟兄们站都站不稳,还怎么作战?”猎人王王大顺势起哄。 不同的时候异样的语感。如果是几天前,潘驴邓会认为这话是为大伙儿着想,合情合理,但是经过粮食劫案之后,他就开始认定王大是游击队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内奸,所有出自王大之口的话语都蒙上了相反的颜色,听着尤觉刺耳。在他听来,王大此言更坐实了其身份,既是内奸,当然不希望皇军和皇协军的军事行动成功。 “不必多说,军令如山,弟兄们忍忍坚持下。” 容忍王大的存在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若非如此,他早就将王大凌迟了。 “可是,” “闭嘴!再有多言,军法论处!” 语气陡然严厉,车厢上一片沉默。 汽车引擎的噪音伴随着时间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前车开枪。 踮脚张望,目光越过前车,看见了,骑兵。前车的左前侧,一骑在逃。不消说,自是与车队狭路相逢的国军游哨,,企图逃回去报信。 双方相隔百来米,四个轮子的本该比四条腿的快,奈何地势不利,双方速度大致相等僵持不下,前车的士兵只得寄望于运气,远距射击。 毫无疑问,以皇协军的射术在颠簸的汽车上对付百米外的移动目标无异于向月亮射击——结果都一样,打中才怪。 爆豆似的枪响侵彻古原宁静,焦灼潘驴邓的神经:失去偷袭奇效还能打赢吗? 王霸了解他的心思,安慰道:“大哥不用担心,第6骑兵营的主力徘徊在死亡谷外,留守的无非是些马夫和火头兵,不足为虑。” “但愿如此。” 嘎吱—— 急刹车。 “下车,下车,进攻!” 日军顾问从前车的副驾驶座上跳下,挥舞着丑陋的王八盒子尖声嚷嚷...... 第91章 骑兵营,出刀 风萧萧,马律律,刀光闪闪,杀气肃然。 牛得草完全没想到,自己竟然中了鬼子的围魏救赵毒计,全营主力132骑被截断在距离巴林左旗五十里外的一片戈壁滩上。 昨夜接到飞马快报,驻地被一伙伪军偷袭,留守的百余辅助兵仓促应战,最终因为指挥混乱武器弹药不足而失守。闻讯后,牛得草顾不上接应潜入死亡谷的军统特务,匆匆回援,一心想着尽快从伪军手里收复失地以救赎失职之责。 尽管他已有所防范,绕行西北的扎鲁特山脉,取道荒漠,可是鬼子早料到他的行动,在那布好了陷井。 鬼子以一辆装甲车和一个机枪中队扼守在他的前路上;以一个加强中队的骑兵占领南侧扎鲁特山脉山麓高地;北侧是白茫茫寸草不生的盐碱地,闯入必死;掉头返回则意味着承受两百多里地追杀,同样九死一生,人困马乏的第六骑兵营绝对跑不过以逸待劳的鬼子骑兵。 “大哥,老莫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委曲求全未必不是办法。” 鬼子自诩稳操胜券并未立刻发起攻击,而是派出使者劝降,要求牛得草十分钟内作出选择:战而死,或降而生。所谓疾风知劲草。生死关头,副营长关山和二连连长莫英退缩了,为求得一线生机不惜背负千夫所指的汉奸骂名。 牛得草一声不吭,单手护在眉毛之上瞭望山麓高地的日军同行。 远远望去,日骑如一条长蛇蜿蜒在高地上,大约两百骑,占据数量和地利因素。 前来传信的伪满军官有些不耐烦了,严肃道:“提醒下牛营长,贵部的时间不多,山本上尉随时会失去耐心。” “大哥,” “营长,” “砰!砰!” 牛得草突然拔枪将关山和莫英击毙。 变故快得让人震惊,鬼子信使傻眼,调转马头欲逃,“砰!”背后正中一枪,落马。 “日你姥姥,要老子当汉奸,知道俺家婆娘是怎么死的吗?老子这两年是贪财腐败,可家仇国恨从未敢忘,热血还有一点点,还记得与鬼子不共戴天!” “营长,你说咋干,弟兄们跟着你,大不了碗口大的疤痕,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亲兵警卫豪迈喊道。 “咱们都听营长的,跟着营长干鬼子!”几个士兵跟着高声附应。 “好兄弟。”牛得草勒着马头原地转一圈,“弟兄们别怕,鬼子同样是一个脖子扛着一颗脑袋,拼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 “杀!杀!杀!”士兵们抽出马刀回应。 说实话,士兵们的觉悟并没那么高,大多数属于随波逐流派,只是看长官玩命了,埋藏已久的血性便受刺激迸发。 “大权,” “有!”机枪排排长应命。 “带你的排殿后两百米,等主力与鬼子交错之后,你排集中火力给他来个迎面扫射。” “得令!” “阿发,” “有!” “组织十名敢死队队员打头阵,俺把全营的手榴弹都给你,你们每人身上都绑上手榴弹,冲入敌阵即拉响。” “是!” 看着忠心耿耿的老部下阿发,牛得草双眼不自主地侵染上一层水雾。慈不掌兵,明知命令会让执行者有去无回,但你仍不得不命令他去,没有人说得清这与亲手杀死他有什么区别。 阿发行了个军礼,调转马头点名,一字一铿锵。 很快,另外九名敢死队队员凑齐。全营的手榴弹依次汇聚,分发到十名敢死队队员手上,每人至少十枚,解下腰带捆扎在一块。 牛得草对着敢死队拱手:“弟兄们,一路走好。你们先行一步,黄泉之下等着牛某,牛某迟到个一两分钟,但绝不苟且偷生!” “营长保重!”阿发脸上肌肉扭曲着。 “听着,俺战死,三连连长接替指挥,三连连长战死,一连一排长接替......” 这时,鬼子骑兵开始进攻,从高地上启动,如爆发之山洪猛然冲下,杀声震天。鬼子训练有素,眨眼间形成前后两个梯队的攻击线。 “骑兵营,出刀!” 牛得草竭力呼喝。 铿锵,铿锵。 一把把锋利的马刀出鞘指天。 “杀!” 敢死队十骑率先离阵,形成第一个冲锋波。 相隔十数秒,牛得草双腿一夹马腹,挥刀直指敌阵:“杀!” 百骑出击,怀着必死之心。都是内行,一眼就看出来没有丝毫胜算,高大的东洋马居高临下冲击,速度太快了。 马蹄敲击大地轰隆,尘土飞扬杀气冲天。 从天上俯瞰,黄色装的日骑分为均等的两波次,前后相隔百米,黑色装的国军第六骑分成三批,依次为敢死队、主力以及机枪排,机枪排垫后原地不动,人下马,战马跪伏。 双方相向对冲,犹如两个迎面相撞的浪头......两百米,一百米,五十米,“日你姥姥!”,敢死队队员爆发绝唱,纷纷高举捆绑成集束的手榴弹过顶......五米......轰!轰!轰!撞击之前,敢死队队员一个个在马背上爆炸,血肉横飞,弹片横飞。迎面而来的日伪骑兵遭到横扫,顿时人仰马翻,厚实的队形像遇到了一个巨大铁犁,冲过硝烟之后多了几个缺口。 “杀!” 紧接着牛得草率主力撞击日满骑,电光火石间,只见刀光闪裂空气,“乒乒乓乓”,刀兵劈斩磕碰,“咔嚓!”,脑袋落地,“噗!”手臂断裂皮肉开裂,“啊——”凄惨哀嚎...... 突然的爆炸打击未减弱鬼子的冲击势头,依仗着速度上的优势,砍击之势既猛又沉,国军大多抵抗不住,一个交错就落马二十多人,战果不过可怜巴巴的三五个,即便算上敢死队的战功,也才勉强打个18比23的弱败。 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鬼子的第二个冲击波迎面呼啸扑来。 牛得草的马刀刚刚在厮杀中被砍断,仿若一块砧板上的肥肉,毫无抵抗之力。 弟兄们,俺来了! 血色呐喊在心中闪过,几乎同时,勒偏马头对准迎面的日骑。没错,是一名鬼子军曹,背后插着一面膏药旗。 轰! 两骑猛然相撞,两匹战马瞬间骨头折断,鲜血飞溅,骑士惯性从马背上翻滚飞出凌空交错再撞,身体在空中打横旋转,“噗”“噗”依次落地,双双气绝。 又一个交错,战损比惨不忍睹的一边倒:3:20。 第六营主力从林立的刀锋中穿透而出,伤痕累累。营长惨烈地与敌同归于尽。 尽管牛得草第一回合就牺牲,可指挥水平可圈可点,留在最后的第三梯队开始发威,12名射手以战马为掩体,待日骑逼近五十米范围时突然喷射猛烈弹雨。 大权排长麾下装备一挺捷克造轻机枪,四支花机关和七支二十响驳壳枪,泼洒的弹雨交织成成一张火网,毫不留情地将一马当先的两骑打成血窟窿,接着撂倒前赴后继的两骑,再封杀侧翼五六骑,硬生生在正面撕开一道血色豁口,迫使鬼子第二个攻击波狼狈转向。 “巴嘎雅路!” 山本隆善恼羞成怒。本以为毫无悬念的一战,结果却意外连遭敢死队和机枪阵两次打击,伤亡远超预期,并且队形因此凌乱不堪,被“劈”成两半,第二回合的出击时间被迫延迟,先手尽失,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手六十来骑趁机奔向山麓高地抢占地利。 “上尉,给我二十骑,我来对付支那机枪队,保证把他们踏成肉饼!”一名少尉杀红了眼。 山本偏头一瞧,是勇冠骑兵队的平征四郎。 “你受伤了?” 平征四郎的左手手臂鲜血直流。 “不要紧,蚊子咬而已。” 至少有一半不算死撑,“咬”平征四郎的是一枚花机关子弹,花机关的火力虽然凶猛,用的却是手枪子弹,威力欠缺,这么近的距离内,如若换成机枪子弹,平征四郎的左手手臂多半断成两截。 “不,你率第四混编小队盯着支那机枪队,等我凯旋回来再收拾他们。” “上尉,我,” “蠢货,天皇的骑士不是用来喂机枪的,这几个支那机枪手留着给装甲车对付,明白吗?” 山本还没丢失理智,凭他的实力吞下这股机枪队自然不在话下,可为此付出的代价有点得不偿失,战马和骑士对于资源匮乏的日本而言相当宝贵,这份宝贵的程度可以达到无视因求助而玷污的荣誉,求助步兵只是丢些面子而已,总比损兵折将强,比上司的呵斥强。 “是,阁下!” 山本举起望远镜观察,只见山麓高地上,原本他立马的位置,鹊巢鸠占,数十国军骑兵下马喂马给水,修养马力的节奏。 不能等了,每多一秒,对手的战马多恢复一分体力,肥肉随时可能变硬骨头,磕蹦几颗牙齿。 留下平征四郎的小队后,山本率众绕过国军的机枪队向山麓高地逼近,相当自信。经过首轮交锋,他基本确定对手的战斗力远在自己之下,无论是技术力量,还是马刀质量。 “进攻!” 山本始终信奉先发制人的教条,在相距大约八百米时主动发起攻击。 随之出现了异常一幕,高地上的国军并未迎面冲锋。山本不由犯嘀咕,难道又想耍什么阴谋? 答案很快揭晓,国军一伙人竟然临阵脱逃,脱离主力向来路方向逃遁。 山本马上意识到对手内讧了,不由大喜,正面对阵的敌人又少了将近一半。至于那些逃兵,简直愚蠢透顶,能逃得掉吗?迟早要被追上砍下脑袋。 “......出刀!” 山风吹来对手的尊严,断断续续,徒显悲壮。三十来骑的冲锋,以卵击石的冲锋,有去无回的冲锋。 风徒起,为壮士送行,为壮士挽歌。 杀! 两队人马撞在了一块,刀兵相碰,马嘶鸣,人哀嚎,突然飙起的血雾随风漫天飞舞,瞬息间空气里被浓重的血腥味所充斥。 高速交错而过的厮杀很短暂,短暂得眨眼即错过精彩场面,若非交战地遗留下的四五十具尸体和重伤者,还真以为是错觉。 勒马回转,国军队形稀疏零落,仅剩三骑,不过,借助地利的拼死一击也砍翻了十来名日满骑。 没有对话,没有矫情,狂风怒吼中,单薄的“骑兵营,出刀!”响彻云霄。面对数十倍之敌,三骑毫无惧色,带着使命迎着死亡突击。 双方兵力悬殊,国军三勇士甚至无法掀起一点波浪,一个照面,壮烈倒在血泊中,但,金戈铁马依旧,久久回荡在风中。 作为对手,山本亦为之动容,肃然起敬,下令列队朝着勇士遗体行举刀礼。 第92章 牺牲 装甲车履带碾压沙砾的噪音在天际线处隐隐作响。 大权知道最后时刻到了,十二人从容起立,脱军帽,向营长,向战友们的英魂敬上最后一个军礼。 “弟兄们,轮到咱们了,找营长去。” “不能都死球了,排长,怎么说咱们营得留个火种哇。”一名老兵老泪纵横。 “排长,咱们掩护你爬山,翻过山去就安——” “闭嘴,想臊死老子吗?要那么多弟兄换老子一条命,老子有啥脸面活着?” 嘎吱,嘎吱......装甲车的轮廓越过了西面的天际线,只有一辆,血色夕阳映衬下莫名压抑。其两侧跟着一排卡车,据之前的斥候回报,每辆卡车车顶架着一挺轻机枪,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 大权提起捷克造轻机枪搁马背上,再翻身上马。 “弟兄们,上马,和鬼子拼了!” 十二骑士上马。 鬼子的主力向东追杀第六营逃兵去了,留下一支三十人骑兵队虎视眈眈,敌骑游弋在南面,切断通往山麓的道路。北面是盐碱绝地,东路机械化压迫,西路有鬼子骑兵主力,唯有与南面之敌拼命。 马背上射击毫无准头可言,况且机枪和花机关根本就不能在马背上射击,板征四郎一见如此阵势便挥兵迎战。 两队人马迎头狂奔,四百米,三百米,两百米,突然,大权吹一声口哨,口哨就是军令,众人急拉转缰绳停马,然后提枪跃下马背。 急停下马属于高难度动作,有人摔倒,有人趔趄,有人崴脚,耗费十数秒功夫才完成射击前准备,此时,对面的日满骑已然突入五十米范围。 “哒哒哒——” 大权首先开火,提着机枪上的提把扫射,一两秒之内扫空二十发子弹,接着,其他士兵陆续开火,倾洒弹雨。 这一次,时间仓促,效果明显不如上回,仅撂倒四五骑。 更换弹匣之时,日满骑杀到,大权本能举枪格挡,马刀却划了个诡异的弧线绕到手臂之下划破胸膛,大股大股鲜血顺着伤口涌出,浸染战衣。几乎同时,刀锋割破皮肉的低沉“噗噗”声此起彼伏,勇士们纷纷倒下。 一场骑兵式对决就这样接近尾声,即将沉下地平线的夕阳投洒一层金色余辉,为惨烈的战斗拉上血色帷幕...... 同一个傍晚,死亡谷南口外的山麓上,一支精干的武装跋山涉水穿林爬坡。看样子是要翻越高耸的山峰进入谷内。 他们自午时开始攀爬,在完全没有路径的灌木丛里披荆斩棘摸进,时而钻沟跨过横亘在眼前宽十数米的裂缝,时而搭桥匍匐通过低矮狭窄的山洞,耗时两个多时辰才到山峰段,现在,一个十多米多高近乎垂直的峭壁截断了去路。 “机枪组留下,其余人等随俺爬上去。” 牛十三说。 “俺能上,俺力气大!”一顿饼着急抗辩。 “小牛哥,俺们机枪手是主力啊,怎能和打接应的老马一个待遇?”另一机枪手田有余同样不满。 小马呛道:“怎么一样了?俺爹在山脚下,你们好歹快到山顶了,知足吧。” 为了营救魏国书,游击队上下一致同意冒险进谷虎口拔牙。预计到此行的凶险,游击队不仅倾巢而出,而且把压箱底的两挺轻机枪都带来了,由膀圆腰粗的一顿饼和田有余扛着。 不仅如此,连老马也来了,牵着一头耕牛在山脚下的灌木丛中等候接应。 “可是,俺们是来打鬼子的——” “闭嘴,这是命令。”牛十三边呵斥边开始做攀岩准备。 岩壁极为陡峭,幸运的是表面多凸起和沟壑利于手脚的着附,而且适逢旱秋,岩石表面的地衣植物风干无滑。牛十三默默计算好路线,解下武器弹药背上一捆绳索,右脚踏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双手左右伸张各抓住一个小窝窝,另一只脚踏上次低点。 确定四个支撑点都牢固后,右脚再次移向更高的一个目标,使劲踩实,接着是左脚,然后右手,再左手,节奏非常稳健,一次只移动一个点,每次都保证三个点作用力在岩壁的凸出点上。 众人抬头仰望,心肝提着,手心捏汗,揪心紧张。此时的牛十三活像一只壁虎,手脚仿佛长了吸盘紧紧贴在足足有三人高的岩壁上。 看来他很熟悉这片岩壁,选点准确果断。 “哗啦!” 突然一片岩石剥落,牛十三一脚踩空,身体直晃。糟糕二字还没蹦出喉咙,只见他依靠着两只手和另一只脚堪堪稳住重心。 嘘。 虚惊一场。但是隐忧由此而起,岩石风化得很厉害...... “哗啦!” 又一次剥落。 这次是牛十三主动测试踩落的。 大伙的担心又上一个层次,可这没羁绊住踏上新征程的脚步,七米,八米,九米......好,成功登顶! 一根绳索从崖顶落下。 小马在绳索末端绑上一根更粗的绳索,让牛十三拉上去。 两根绳索更加安全,一根主绳,一根后备,绳索与岩石接触点的部分很容易被岩石磨断,后备是必须的。 牛十三将绳索的一头固定在崖顶的大岩石上,从口袋里摸出两小块兽皮绑护在绳索与岩石的交接处。最粗的一根绳索承力绷直了,意味着有人开始向上攀登。 最先上来的是哪吒,其次王牌、三才、初一......队长李牧殿后,在他上来之前先把数十斤干粮捆送上去。此番任务特殊,可能得潜伏很多天,具体天数无法确定,一切看天意,碰运气,所以粮食必不可缺。 相比之下,北面的山坡平缓许多,除了些断沟裂谷需要伐木搭桥以外,基本再无障碍。或许是没料到有人能够逾越山峰入谷,鬼子在这条线上并没有布防设卡。 “下了这道坡,咱们沿着山腰走,再走个七八里地就可以看到油井了。”牛十三说。 “政委一定在那里当苦力。”小马嘀咕。 李牧赶紧提醒:“重复一次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没有命令不准擅自行动,不准开枪。明白了吗?” “明白。” 敌我悬殊,强袭非可取之道。根据牛十三上回的侦查,机会只有一个,那需要雾天的配合。事实表明,一旦起雾,鬼子就会转移到高处,似乎是要躲避死神,相信彼时魏国书也会在转移的队列当中。鬼子抓捕的苦力动辄上千,大队人马行动,混乱是必然的,到时半路上浑水摸鱼救人,鬼子在逃命中,自顾不暇,如此成功概率会高很多。 天色已完全漆黑一团,因为身处鬼子的控制区,不能点火把夜行,反正今夜不会起雾,牛十三只好下令停下休整等待黎明的光芒。 强行军了一个白天,队员们确实累坏了,一个个靠树坐下喘气。谁知还没来得及拍拍腿脚,牛十三突然低声示警,并拔枪闪到一棵大树后。 夜悄悄,除了风声和虫子的呢喃声外什么也听不到。时间流逝,依旧没动静。 紧张过头? 众人放松了警惕。 不。牛十三坚持自己的判断。可疑之处在于虫子的叫声,没错,虫子的叫声此起彼伏,似乎周围全是,但细心辨别,前方近处一大片却是安静如水。显然,那有人,人类的气息压抑了虫子鸣叫的欲望和胆量。 就在大伙的耐心熬到尽头之时,一阵窸窸窣窣的细碎脚步声打破了和谐。 “砰!” 游击队当中有人走火。第一声枪响仿佛点燃了火药桶的导火索,立刻招致对面的猛烈还击,黑暗中突然出现十数个闪烁点,子弹如蝗虫在周围乱窜,发出恐怖的吞噬声。听子弹声音特征,可以断定是歪把子和三八大盖所为。也就是说,对手是鬼子。 “有埋伏!撤,撤撤撤!” 牛十三与李牧异口同声。俩人对鬼子的战术都有深刻的认识,小鬼子对两侧迂回战术近乎偏执,总是喜欢正面佯攻两翼包抄,从眼下暴露的火力来看,正面之敌有限,而且并不着急进攻,不消说,鬼子的主力分到两边去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在背后。 “砰砰砰!” 哪吒手一甩,手中的驳壳枪横扫一个扇面掩护撤退。 “别开枪,用手榴弹!” 李牧急切提醒。黑暗中,枪口的火焰就像一盏明灯,吸引的只能是敌人的子弹。 果然,一串机枪子弹马上朝哪吒袭来。哪吒闷哼一声打个趔趄跪倒,很不幸,右腿中弹了。天黑混乱,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撤,快撤!” 轰!轰! 牛十三一颗手榴弹接一颗手榴弹往外扔,扔一颗喊一声。腰间一共插着五颗手榴弹,一口气砸精光。 连续爆炸的手榴弹阻挡了鬼子的逼近,游击队趁机迅速向后退去。 “巴勾!” 前门拒虎后门进狼。游击队刚脱离正面的鬼子,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左侧翼立刻受到攻击。 初始的判断八九不离十,若非果断后撤,后路就被鬼子切断了。不过,饶是如此,形势仍然恶劣,包抄过来的鬼子牢牢像狗皮膏药般牢牢黏在身边,怎么也甩不掉。 一直往后退等于原路返回,路途须经过一座刚搭建的独木桥,过了桥好办,抽掉架在地缝上的原木即可,可问题是独木桥桥面狭窄危险,通过需要大量的时间,尤其夜晚,得一个一个摸爬过去。鬼子追得如此紧迫,恐怕没几个人能逃出生天。 “你们快走,俺来掩护。” 关键时刻,哪吒挺身而出。 很残酷,但这就是现实,必须得有人留下狙击,用自己的性命为同伴争取时间,不是你就是他,哪吒正好拖在队伍末尾,命运如此。 “算俺一个。” 投弹手初一背着一箩筐手榴弹同样垫底。 牛十三没办法,循声回望了眼黑暗中的战友,狠心离开。 “砰砰” “轰!” 俩人据守在一段斜坡上,死战不退。 枪声渐渐落在后头,游击队队员们却没有丝毫轻松感,相反,更加揪心痛苦。彼此都明白,哪吒和初一回不来了,为了集体,勇士慷慨取义,舍命相搏。 牛十三最为自责,最不好受,是他,是他的自以为是,以为自己聪明鬼子愚蠢,结果坑了两名队员。几次欲返回以命赎罪,几次被李牧拖了回来。 “哪吒他们拖不了太久,咱们还得依赖你的陷井技术。” 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哪吒初一的大义属于后者,而无谓牺牲则属于前者,泾渭分明。 牛十三遂忍痛收拾情绪,让小马收集全队的刺刀和匕首。 这次的陷井很别致,刺刀和匕首扎穿一段木棍架在地面,后跟深深插入泥土里或顶着露出地面的树根,整体制作非常简单省时,不一会便捣鼓了十多处。 哪吒那边的狙击战斗忽然急转直下,驳壳枪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完全停歇。 都牺牲了? 牛十三心痛难受。 “哥,你到后边继续设陷井。”小马拔枪,轻描淡写说一句,淡淡的语气背后是一种自我牺牲的决心。 “扯淡,这里归俺。你到后面去。” “哥,听俺说,牺牲容易,可你牺牲了,谁来救政委?” “不是还有老李队长吗?” “没有你的陷井拖延时间,李队长也过不了今晚。” 牛十三无言以对。 正值此时,哪吒那边的狙击战再度热烈,手榴弹爆炸声连续传来。俩人不禁惊喜,刚才的沉寂想必是哪吒和初一的诱敌之计,停火等待敌人接近再猛烈攻击。 “走。”小马不由分说,拉着牛十三快步后撤。 走出百十步后,俩人开始布设绊索陷井。藤蔓在树林里触手可及,随处可取。借助丰富的材料,俩人拉出了十多处绊索,每处绊索前面的一步外地方或放置尖锐的石块,或倒插尖锐的树枝。 布置完这一切,小马又紧拽着牛十三向后退去。 后方的枪声再次骤停。 “别担心,初一有五十颗手榴弹,在和鬼子玩把戏呢。”小马极力安慰。 终于,在独木桥前俩人追上了李牧等人。独木桥对面,已经有一名队员爬过去了,桥上,三才正在小心翼翼抱木爬行。 轰! 后方,剧烈炸响。 众人一愣,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或许是哪吒,或许是初一,身负重伤之下拉响所有的手榴弹与冲上来的敌人同归于尽。 第93章 牺牲2 当牛十三爬过独木桥,鬼子的手电筒便打过来,亮刺眼睛。 李牧早做好准备,手按长棍发力一撬,“哗啦”,圆木掉下深不见底的沟壑里。 鬼子再搭建一座独木桥至少需要半个时辰,那时候游击队已翻越山峰远走高飞,可以说安全了,可是,代价沉重,哪吒与初一永远沉睡在山的那一头,尸骨无存。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一次的危机如同波浪,一波过去,另一波紧随而至。 翻过山峰汇合两个机枪组之后,游击队连夜下山,第二天一早抵达山脚。山脚处没见到接应的老马,却见到报警的烽烟。 警报响,众人赶紧就地找掩体戒备。 很快,敌人出现了,二十多骑从数百米外的树林里走出来。 好险,再往前走就是一片平地。鬼子骑兵从树林边发起冲击用不着十秒钟便完成一次横扫。 日骑相当谨慎,在三百米外驻足观望。 “机枪准备。”李牧亲自卧在机枪手身边指挥。 幸好有两挺机枪,否则凭这点可怜的火力根本拦不住鬼子的骑兵冲锋。 “鬼子怎么还不进攻,等俺们请客吗?”一顿饼有些迫不及待。 “姥姥的,鬼子有望远镜,好像是看见咱们的机枪了。”牛十三眼力出众,辨常人之难辨。 “鬼子怂了?”一顿饼很是失望。 田有余一样的心情,第一次机枪实战,多么希望鬼子来得快些,密集些,干脆些。 牛十三摇头:“鬼子又不是笨蛋。” 田有余:“难道他们打算就这么耗着?” “或许他们在等待援兵。” “那咱们该怎么办?” 天才刚刚亮,等待入黑突围显然不现实。 “只能强行突围了。”李牧观察四周,到处搜寻可藏身之所确定突围方向。 理论上哪里树木茂密就往哪里去,可鬼子也想到了这一点,队形散开,防得贼紧。 小马说:“牧队,下令吧,往哪突?大伙听你的。” 哪有那么简单,李牧估算了下,强突的话,大约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能够活下来,而且两个机枪组必须断后掩护。面对骑兵,这种掩护基本上与流血牺牲划上等号。 束手无策之际,转机浮现,西北面,也就是游击队面对的右侧,烽烟所在的方向,野火忽然烧了起来,点着原野上的杂草。时近中秋,草木枯燥,风助火势,越烧越旺。 “火烧过来了!”有人喊道。 是的,西北风轻吹,野火渐成一条蜿蜒的火线快速朝这里逼近。 “快,把周围的草割了。”牛十三喊道。 “没刀了。”队员们纷纷回应。 “用手拔。” 牛十三带头拔草,拔了一丛,回头叮嘱:“机枪手原位不动,把鬼子盯紧喽。” 原来鬼子骑兵开始躁动,似乎有冲击的打算。 “瞧,快瞧!” 有人惊呼,指着火线前方大呼小叫。 看见了,是一头牛,尾巴着火的牛,正凶猛地在原野上狂乱奔跑,牛尾巴扫过的草丛,燃起点点火苗。 眼尖的人大致辨认出了正是老马带来的那头耕牛。原来如此,不是野火,是老马放的火。姜,果然是老的辣。 烈火烧身,鬼子再也难保持从容淡定,马嘶鸣,人慌乱。 鬼子骑兵开始撤退,向后退去,与火线平行。看得出,鬼子指挥官有头脑,很沉着。 大火燎原的“毕啵”声席卷而来,热浪滚滚。游击队队员拥挤在清理出来的一个小小的安全岛里接受热浪的炙烤,有人的头发被灼焦,有人的眉毛糊成一团,好不狼狈,值得庆幸的是,火线沿着安全岛的边缘卷过,推进,并远去。 牛十三率先冲入散发着袅袅轻烟的灰炽场,猫腰奔跑。这是一场赛跑,与死神之间的赛跑,鬼子的退却不像是就此罢休,感觉是绕行,绕过火线到对面拦截,所以动作必须迅捷,争取抢在鬼子的前面进入前方的山林。 跑啊跑,咬牙狂奔,近了,越来越近,山林从影子到轮廓到树木重重,甚至能看见朝阳透过树冠的漏光疏影......咚咚咚,大地轰隆,鬼子骑兵迟到,但并未爽约,该来的始终到来。远远望去,大地跃现十数骑,八百米,六百米,五百米...... “机枪,机枪准备!” “来,来了。” 两个机枪组趴下架起机枪,弹药手手忙脚乱备弹,拿出油壶给子弹刷油。歪把子有两种供弹方式,一个是弹匣,一个是从它特有的漏斗口处放入子弹,采用第二种方式供弹可确保持续火力而不会出现换弹匣的空窗期。但无论哪种都改变不了它本身的缺点——容易卡壳,子弹上油就是为了克服这个缺陷。 “四象,让俺来。” 牛十三折返,一把拉开矮小的四象,抢过油壶和子弹袋。他还在为哪吒和初一牺牲之事耿耿于怀,固执地认为只有自己战死了才能补偿一二。 有一点牛十三没料到,他在游击队内的影响力太大了,谁也不会对他的冒死举动袖手旁观,结果,全体折返,展开拼命架势,李牧拦都拦不住。 “牛十三,你他娘的是头犟驴,蠢驴!” 李牧破口大骂,恨铁不成钢。 牛十三更加懊悔,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拼了。 鬼子骑到了三百米外了,马刀随着马匹的跃动寒光闪闪。 牛十三将十颗子弹倒入机枪漏斗口,一顿饼拉动枪栓推弹上膛,瞄准。 两百五十米。开保险和拉枪栓声响成一片。 两百米。 鱼死网破的结局即将到来,肾上腺素飙升,心跳加速嗓喉干涸。 轰! 莫名其妙地,鬼子骑兵队形当中发生一次爆炸。目测爆炸威力大小与手榴弹相仿,可惜未能对鬼子造成任何伤害。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爆炸点附近一道黑影暴起,手持长棍拦腿横扫鬼子的战马。显然,遭到袭击的鬼子措不及防,顿时人仰马翻,狠狠扑倒在地,砸起漫天烟灰。 “爹!” 小马认出了父亲的那道熟悉身影。 老马喊叫了一声,好像是“快走”,但听不清。接着,老马拔出驳壳枪从背后射击鬼子骑兵。 鬼子指挥官大惊,吃不准埋伏者有多少人,生怕受到腹背夹击,呼啸一声,队形立马一分为二转向,分别从左右两侧撤出。 李牧果断下令:“开火!” 哒哒哒—— 机枪喷射弹雨。两挺机枪火力凶猛,弹雨密度是其余火力点的数倍,完全掩盖住了步枪和驳壳枪的射击动静。 队员们的射术惨不忍睹,颗粒无收。 “停火,撤,撤,撤!” 李牧一连喊了三个“撤”字。 这回牛十三听从了,与李牧一起协力架起小马奔向山林。其余队员亦步亦趋。 鬼子脱离接触勒马环顾,战场态势一目了然,袭击者只有一人,目的明确:舍身掩护游击队主力撤退。 杀! 鬼子指挥官挥刀纵马。 形势对双方而言是均等的,日骑有可能扑空,游击队也有可能差那么一点点被截杀,从局面上看谁也无法作出准确预测。但除了一人——老马。老马距离鬼子骑兵稍稍近了些,而且由于年龄的原因,他的动作也没有其余游击队队员那么敏捷,一看就知道他难过一劫。 实际上,老马已放弃了存活的念头,跑出几步后干脆伫立风中,昂首挺胸面对鬼子。 “爹!” 小马声嘶力竭悲喊,合牛十三与李牧俩人之力差点都控制不住他的挣扎。 鬼子骑如风突进,眨眼与老马重叠,老马只来得及开一枪,刀锋便从他的脖子上划过,整齐切断头颅,飙起的血雾将脑袋喷到半空。 小马悲痛欲绝,当场晕死。 很不幸,小马的挣扎拖慢了速度,看起来至少有一半人不能在鬼子骑杀到之前安全进入树林里。 “小鬼子,爷爷艹你姥姥!” 已进入树林的三才抢下牛十三的驳壳枪,逆势冲出,举枪迎着鬼子骑兵边迈步边射击。在他的超乎寻常勇气鼓舞下,落在队伍后面的两名队员停了下来,以步枪加入射击行列。 砰,砰,砰! 咚咚咚。 一方无视生死拼命拦截,另一方同样无视生死冲锋。 近了,近了,轰。 终于斩落一骑。战马倒地翻滚,压扁骑士。 飕,飕,刀锋破空。 三才闷声不吭倒下,另两名战士几乎同一时间步其后尘,壮烈牺牲。 牺牲得其所,因为他们的勇敢,敌骑被迫调整节奏迎击,从而使其他战友获得了生存机会。 哒哒哒—— 刚到树林边的两个机枪组匆匆架起机枪扫射,追着鬼子骑背影喷射复仇的火焰。奈何鬼子跑远了,没打中。 鬼子骑兵相当嚣张,回转,在原野上守候,就像一头心机猛兽,只要游击队从树林里出来收拾战友的遗体就会扑上去撕咬扩大战果。 牛十三恨得牙痒痒,拳头砸树干泄愤砸得血肉模糊却也没办法。 “太诡异了,肯定是圈套,老龟田猜到咱们近期内要进谷。” 冷静下来,李牧总算摸着了门道。 王牌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大变:“坏了,鬼子可能抓住了军统的探子。” 这下大伙都想明白了,军统探子多半也是顺着这条秘道进谷...... 第94章 汉奸的发现 随着秋季的深入,来自蒙古高原的风沙愈发频繁地肆虐三关镇地区。异乡异客的老龟田已记不清吃了多少回尘土,不过,与以往的扫兴不同,今天,他心情舒畅意气风发。 一切源于昨天的两场伏击战。 其一,山本骑兵队一举全歼国民党第六骑兵营,巴林左旗再度飘扬太阳旗。 其二,游击队果然对无名谷感兴趣,与国民党的间谍一样,从荒僻小径潜入,结果遭到迎头痛击,当场遗尸两具落荒而逃,而后又被东川骑兵小队砍杀四人,元气大伤。据东川上尉报告,经此一战,游击队残兵仅余十来人,而且战斗力不足为惧。 当然,他更关心战果的含金量——击杀的敌人当中是否包括了眼中钉肉中刺牛十三。 为了证实这一点,他亲自带着东川骑兵队进入无名谷查验尸身。 无名谷内,荒木联队长亲自接待,两名游击队队员的尸体也收拾整齐陈列在林立的油井外。 “龟田君,区区认尸小事派个联络官前来处理即可,何必劳师动众?”甫见面,荒木便出言调侃。 荒木在升任联队长之前与龟田是竞争关系,俩人一直不对付。不过,今天龟田心情好,丝毫没往心里去。 “为天皇陛下效力乃在下之荣幸。”说着示意参谋西村辨认尸首。 西村取出悬赏榜单,在尸体身边蹲下仔细对比检查。 老龟田皱起眉头。 两具尸体损毁严重,脸面炸毁大半,可见当时抵抗之激烈。 “大佐阁下,属下无能。”西村站起来,满脸为难色。 老龟田瞥一眼荒木,似乎在质问:他们到底经历了啥。 荒木苦笑:“游击队的战术修养不值一提,但是必死之勇气不亚于咱们。这脸容是他们自毁的,最后时刻拉响至少二十颗手榴弹与我方一名勇士同归于尽,另外还有一人被炸伤。” 这个难不倒老龟田,老狐狸备了后招,只见他抬起右手,食指一勾。 立马有一人从队伍当中挤出来。 “太君,太君。”来者拼命朝两个大佐哈腰谄媚,一看表情就知道是汉奸。 “龟田君,油田重地,怎么带支那人进来?” “联队长阁下,茅君是我的翻译官,他见过游击队酋首。” 仿佛是为了给主人争一口,茅于士主动上前围着两具尸体转圈,很快得出结论。 “回太君,样貌看不出,但是身材不像。” “你确定?”老龟田有些失望。 “确定。“ “龟田君此行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荒木说。 此刻老龟田最该出现的地方时新占领的巴林左旗,而不是为了几个死去的游击队的身份进入油田。众所周知,油田的量产对他龟田而言具有非凡的意义,若说他更关心微不足道的游击队,那简直是本末倒置的笑话。 “嗯,确实有参观油田的意思,顺便看看这里的劳力是否足够。”老龟田说。 “你说支那劳力?嗯,很不老实,总有人想挑战皇军的军威,每天都有人逃匿。” “逃了?” “不,全被搜捕回来了。”荒木转身指着身后远处的一排竖起的木头说。 老龟田才注意到那十几根竖起的木头,而且每一根顶上都挂着一颗头颅。 “可惜支那劳力不足,不然逃一杀十,让他们领教领教皇军的愤怒。”荒木恨恨道。接着指了指地上的两具游击队队员尸体呼喝左右:“还等什么,把他们吊上去,通告支那劳力,这是皇军杀死的游击队,如果有人认为自己比游击队更善于藏匿大可以尝试,皇军会像捏死耗子一样送他们归西!” 老龟田不在其位,对看守的烦琐事不感兴趣。正好,油田负责人藤井秀闻报赶来见面,为他送来一个助攻。 很久没见藤井秀,有一种如隔三秋之感。 这些天来,老龟田心中积聚着一系列急切想了解的问题,例如:油田是否具备经济开采价值,能否投产,何时投产等。每一个答案均关乎他的切身利益,若非碍于面子和身份,他简直恨不得每天都往谷内跑一趟。 “实在不好意思,龟田君,”相隔一段时间,藤井秀脸上已然写满疲惫二字,尽显沧桑,隐隐给人一种失败的阴暗感,唯一不改的是精明劲,一眼瞧出老龟田的心思:“这里的地质条件较预期复杂很多,关于可开采储量等数据还需要进一步采集数据分析。” ”藤井教授辛苦了。“ “你我同为天皇陛下效力,分工不同而已,不必见外。” “教授客气了,帝国可以没龟田,但是绝对不能缺了像您这样的教授。” “多好的军人啊,帝国的强大正是有千千万万龟田君这样的军人,能与龟田君交朋友是在下的荣幸。”花花轿子众人抬。 “不知在下能否参观一下油田?” “非常乐意为龟田君当向导。” 荒木不喜龟田,遂找了个由头告辞。藤井骑上战马引领龟田走向一口油井。 与此同时,两名游击队队员尸体被吊了起来,与十数颗头颅一起展示,对工地上的上千名劳力进行杀鸡儆猴式恐怖镇慑。 效果显而易见,随着翻译的卖力吆喝,劳力们的眼神开始变化,有的绝望,有的恐惧,有的更为麻木,挖土搬运动作更为机械,十足行尸走肉。 一支运木队从木桩下经过,鬼子强迫他们停下抬头观看。 “哐当” 一根圆木从两名搬运工的肩膀上滑落,发出巨响显示其惊人的沉重。 鬼子不怒反而哈哈大笑。 两名肇事者当中的一人在发抖,看起来是吓到了,震惊的样子。 笑者无心,看者有意。 翻译官茅于士随大流干笑几下,随机笑容凝结,眯起眼睛盯着那名肇事者,像在辨认一名许久不见的故人。 疑似故人满脸脏泥,无从辨认,倒是眼神似曾相识,别人看到的是伤痛,他感受到的是凌厉,像梦魇里的一把刀,刺穿他那卑微的灵魂。 游,游击队...... 他想喊,却不料三个字异常沉重,卡在喉咙里出不来。 说到底还是对游击队的恐惧压倒了一切。确定那人就是游击队的领导魏国书,但不确定是否还有其他游击队队员在附近。当场揭露对方的身份很过瘾,被报复的时候只怕更刺激。以他的经验,皇军对奴才的人身安全不会因为熠熠发光的功劳而看重,搞不好还会拿他当诱饵,让他送命。 对,不能明告,为了脖子上那颗东西的持久稳固。 正欲告知身边的皇军,转念一想觉得不对,此处是荒木联队的主场,这样的话,功劳会被荒木联队长夺去。于是转头四望寻找老龟田,此事必须由老龟田来处理。 钻井下,老龟田谈兴正浓。藤井的介绍触及到了某口钻井的产量: “.......龟田君多虑了,情况还不算悲观,比如前两天5号区新开钻的28和29号井,出油量均稳定,其中29号是目前日均产量最高的油井,达到150桶每天。” “具备开采经济价值条件?” “哦,我想龟田君是太着急了,如我前面所说,具备开采经济价值需要采集全方位的勘探数据进行计算评估,涉及到含油层的储油包数量,每个储油包的大小,含油量,粘稠度,压力值等等,非常复杂......具体到5号区,还得多打几口井,,” 话尚未说完,一名通讯兵骑马匆匆赶到,送来最新的天气预报。 “哦,见鬼,今晚可能起雾。”藤井懊恼地抬头望天,目光里充斥着失望无奈与诅咒的恶毒。“我的工作屡屡被这糟糕的天气打断。” 老龟田知道起雾意味着什么,无名谷地下的秘密的发现正是源于一场毒雾。 “龟田君,请恕我失陪,日落前我必须组织大部分人员撤离油田。” “安全生产第一,教授请自便,给我个带路的人员即可。” 藤井秀离去不久,茅于士气喘吁吁赶来。 “魏国书?你看清楚了?” “错不了。” “八嘎,为何不当场逮捕?” “我,我,我,我上了,可是当时,太君,你没瞧见,当时场面极度混乱,那家伙狡猾得很,没等我靠上去就鼓动一群劳力把我冲开了。”本想提起功劳归属说,话到嘴边又意识到老龟田未必领情,赶紧改风向。 老龟田为难地扫一眼周围一群群衣衫褴褛的劳力,两千多劳力几乎一样的造型,一样的颜色,要从诸多位置不断变动的同类项当中寻找出一个异类,谈何容易,况且听藤井秀的意思,这些劳力也将转移,根本没有时间集结逐一甄别。 “你确定能认出魏国书?” “是的,阁下。” 茅于士有不好预感,可事到如今只好硬着头皮顶上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哟西,呆会支那劳力队伍转移的时候,你站在路边认人。” “是,是,阁下。” 第95章 粪坑 风沙天季节易起雾。 魏国书想起了上回侦查死亡谷之时牛十三的经验之谈。上回谷内也是这般情景,一场风沙之后的傍晚,鬼子突然手忙脚乱组织大规模撤离,接着当夜谷内即飘浮起浓重的白雾。 联想起几个月前牛十三在死亡谷的奇遇,他怀疑龟田晋太一伙鬼子的神秘死亡与雾气有关,虽然无法参透具体的来龙去脉,但是鬼子的表现愈发让他坚信自己的判断。 “八嘎,蠢货,说你呢,马上停工集合。”懂汉语的鬼子监工冲到他跟前愤怒呵斥打断思绪。 魏国书注意到劳力们在皮鞭的驱赶下开始列队。鬼子给所有的劳力都编了号,百人为一队,他在第十一队,和前面十队相比,由于位置靠后,获得的关注较少,这也是他动作慢吞吞却没有领到皮鞭的主要原因。 “快点,豚货。” 鬼子监工从背后踹他一脚,踢得他踉踉跄跄。还好,鬼子监工忙着去整理第12队,没工夫继续纠缠。 魏国书突然意识到这是对油井动手脚的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悄悄躲起来,等鬼子走后放一把火,一口井一口井点燃。即便鬼子及时发现也要等明天雾气散去才能救火,届时大火烧了整整一夜,什么设备都已烧坏。 兴奋,激动,快意恩仇。 他是坚定的抗日志士,牺牲的恐惧对他而言淡如水,只要死得其所,死得有价值,死又何妨。以一人之命换取鬼子油田的瘫痪,这笔买卖,绝对值! 不禁看向数十米外的一排木桩,那里有一根圆木吊着他的战友——哪吒。 别人认不得毁容的尸身,而他不会忘记,哪吒左眼眉头上有一颗豆大的黑痣,这样的标志性记号万中无一,再加上魁梧的身材符合特征,他深信,哪吒以及那名身份未明的游击队队员是为了营救他而牺牲的。 好战友,等着,俺为你们报仇…… 然而,理想是一回事,现实是另外一回事。从现实到理想,路途坎坷。鬼子骑兵来回巡逻防止有人趁乱离队,此外还有岗哨和猎犬的注视,任何轻举妄动都很难逃过警惕的眼睛。 一边慢腾腾挪向渐渐成形的队伍,一边偷偷观察周围地形。左边二十多米外是囤木场,一堆堆俩人高的圆木堆杂其间,正是藏身良所。 距离不远,估摸着三四秒就能逃进去…… 难,不是一般的难,这个三四秒须要鬼子骑兵和哨岗同时转身配合。 冥冥中,人世间仿佛无主宰,又仿佛有主宰。魏国书还没开始祷告,前方不知哪个队列突发状况,喧闹声一下子吸引所有目光。 好机会! 魏国书迅速转身迈腿冲刺……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监工的怒喝:“可恶的支那豚,逃跑?良心大大滴坏了!” 糟糕,被发现了。身体痛苦地僵住。 “呼啦——啪!”皮鞭破空声以及抽打肉体的身影。 “啊——”惨叫。 魏国书下意识伸手摸摸后背,没事。侧头一瞧,原来有人比他的心思还活,抢先一步奔跑,不料监工就在附近的人群里看得一清二楚。 这样也好,那人正好代他受罪,否则他若是被发现,整个计划将毁之一旦。 “呼啦——啪!” 皮鞭持续抽打。 “啊——” 惨叫一声比一声衰弱,仅仅五六鞭,受刑者已然奄奄一息。 “八嘎,走,走!” 鬼子端枪过来,用刺刀驱赶其余人等进入队列。 魏国书无奈,随着队列缓缓向前挪动。 贼老天,你瞎了吗,就这样偏心日本鬼子? 内心泣血呐喊。 屋漏偏逢连夜雨。队列前方,一伙鬼子和一个汉奸对经过的每一个劳力正进行逐个检查,不是搜身那种,而是捏起下巴认人。 起初魏国书不觉得有异,但随着距离缩近,神经一下子紧绷到极点。 那汉奸是老熟人——茅于士。而鬼子军官则是死对头——老龟田。 看来狗汉奸不知何时认出他在劳力当中,并向老龟田告发。 必须做些什么有所改变,再继续走下去百十步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能做什么呢?本队列两侧跟着好几名鬼子士兵,高处站着鬼子哨兵和猎犬,动弹不得。 天意助贼? 心生悲怆。 天若有情天亦悲。 呼—— 出乎意料的大风骤起。狂风卷着风沙干草漫天飞舞,风力之大站都站不稳,眼睛睁不开。很快,风沙遮天蔽日,天昏地暗。 此时不逃待何时。 猫腰,翻滚,躲过近处鬼子的耳目,随后贴地匍匐避开猎犬的监视,再趁着一股猛烈旋风席卷的机会爬起一溜烟蹿入堆木场。 当然,与他持同一心思的人不少,可惜没一个像他那样有时刻准备之心,即便有心也缺乏果敢行动的魄力,更缺乏干脆利落的战术动作,狂风骤来骤去,逃生时间短暂有限,好几人才跑出几步即暴露,然后被鬼子追上当场刺杀。 夕阳西斜,天色渐黑,鬼子大队人马以及二十多个劳力百人队依次走出油田,茅于士瞎忙活半天,半根毛也没捞着。 “不可能,太君,我分明看见魏国书在劳力当中,真的,错不了,展示游击队队员尸体时,他惊得木头从肩膀上掉落,” “八嘎.” 老龟田举目遥望油田里的各个旮旯处,举止之间透着丝丝焦躁,似是受到戏耍的愤怒。 茅于士没必要骗他,魏国书必定是嗅到危机提前藏匿了,就藏在油田里。油田里许多地方堆积着如山的物资,圆木一跺跺垒着,油桶一罐罐叠着,帐篷一顶顶耸立着,灌木一丛丛点缀着……太多地方可以藏污纳垢。 “太君,”茅于士大手一指,指的是堆木场,“我觉得魏国书最有可能藏在那。” “哟西,茅君所言极是。” 作为一个出色的指战员,他能想到刚才那阵狂风的意义,易位而处,他也不会浪费那次机会。如果趁风而逃,那么堆木场无疑是最近的躲匿场地。 他马上去找荒木联队长说明情况,并要求对包围堆木场进行详细搜索。 荒木没同意,他有幸见识过无名谷毒雾的威力,无名谷之雾气并非全都带毒,可一旦染毒,所过之处几无幸存者,连蟑螂蚂蚁都难逃一劫。 老龟田等人留下就意味着占用有限的防毒面罩和吸氧装备,而这些装备是配给油田警卫的。既然有油田警卫,就没必要行降低警卫力量的越俎代庖之事。更何况,毒雾会消灭任何暴露在空气之中的人类,无论多少。 确实,如荒木所言,油田防卫并未荒废,一个全副武装的小队在主力撤走后接管安保工作,这个小队人手一套防毒和吸氧面具,有条不紊地占领各个要点,同时组织巡逻队四出巡查。 堆木场里,一跺俩人高的松木边,魏国书在小心翼翼剥树皮。 他选的是一根干燥的松木,树皮已经干裂,手指一抠一掰,剥下一小块一小块。 松树皮内层富含油脂,是非常优良的引燃物,较之干草还容易起火。这一点毋庸置疑,牛十三曾向他展示过。 攒了一堆树皮后,只见他撕下裤腿一脚,摊开,然后捡起一根硬树枝轻轻摩刮树皮内层,顿时,内层碎屑如头皮般纷纷扬扬落下,落在布片上。 许久,布片上的碎屑堆积了一个拳头大小。 够了。 卷起布片,扎绑成球形状别在腰带上。再从木跺下抽出一块用于固定圆木位置的花岗岩碎石,碎石大小合适,正好一手抓握。石头也别再腰带上。 准备就绪。 远处,鬼子的探照灯不时在油井周围扫过,照出横亘在油井与堆木场之间的一道铁丝拦网的轮廓,照出鬼子巡逻队的身影。 鬼子相当谨慎,用一道带钩刺的铁丝网将劳力与油井隔开,并将防卫重点放在油井区。感觉告诉他,鬼子巡逻队不会轻易离开堆木场,如果一直原地不动,安全暂时不会受到威胁,但是要穿透铁丝网和鬼子的巡逻线接近油井,无论难度抑或风险系数将无限倍提高。 不过,话又说回头,消极等待只是一时之安,最终仍难逃毒雾或老龟田的毒手。 使命驱动,内心深处回荡着一道声音:上!必须赶在起雾之前爬到油井前以及在雾气笼罩之时完成点火程序。 毅然走出堆木场,借着浓重的夜色在杂草丛间匍匐前行。目标是五六百米外的29号油井。 黑暗中活跃的小动物不时发出窸窸窣窣声,掩盖了爬行时的摩擦噪音。探照灯刚刚又一次扫过,根据之前的观察判断,灯光再次经过时大约在半分钟后。鬼子纪律严明,但刻板,规定是半分钟的频率,基本上不会轻易改变。 魏国书一跃而起猫腰小跑,一口气跑出两百余米,直达铁丝网下。 数秒后,油井上端的探照灯灯光扫来,缓慢横扫而过。魏国书紧紧地贴在地面,大口大口喘息。 翻越铁丝网的时间窗口在灯光过后,大概半分钟,还算充裕。但必须马上行动,毕竟谁也不知道是否会出现意外变故,比如被钩刺勾住衣物或皮肉。 检查一下铁丝网,最低的一层铁丝离地面不足一个手掌高,每条铁丝带着密密麻麻的钩刺,连婴儿都无法塞过去。翻爬过去也不太可能,铁丝网高及胸膛,整体向堆木场这边倾斜,无论从哪个位置攀爬,双手都得接触三四个钩刺,脚掌也必须忍受一个尖刺的穿透。这几个尖刺组合起来能够把人羁绊在铁丝网上动弹不得。 要是有一块木板搭上去就好了。 回首望一眼堆木场,那里有的是一根根大腿粗的圆木,唯独缺没木板。圆木沉重,扛过来费时费力,关键是铁丝网的单薄承受不了这份重量,一根圆木压上去的话,必然使之变型摇晃歪倒,很快便会引起鬼子巡逻队的注意。 探照灯又一次扫过。空气中的水气似乎浓了几分,薄雾,在凝聚。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且正一秒一秒地压缩。 束手无策,着急。 就在此时,一股粪便的恶臭气飘入鼻孔。 恰好探照灯恶作剧般停留在三百米开外的铁丝网一侧,光圈笼罩着两个鬼子和一辆手推车。 那是一辆运粪车,鬼子正从车上搬下一个个粪桶,又一桶桶粪便倒入粪坑里。 魏国书笑了,看来是白天驻守的鬼子兵恶搞了一把,故意留点事情恶心接防的同袍。 当然,这个与他无关,笑,是因为找到办法了,办法就在粪坑那里。 第96章 壮烈 鬼子虽残暴,从不把抓来的壮丁当人看,可卫生方面丝毫不含糊,毕竟,同处一个山谷内,万一发生瘟疫,他们也无法幸免。 死亡谷内径流短,水潭多,地形封闭,为避免淡水受污染,鬼子强迫一众华工开挖了多个粪坑,集中装贮数千人产生的排泄物。其中一个最大的坑就在堆木场与29号油井之间,被铁丝网隔离为两部分,一小半在油田区,一大半在堆木场。 鬼子倒粪扰起的臭味提醒了魏国书,粪坑就是一个通道,一个意想不到的通道。 本来这个坑是挖在堆木场里的,后来鬼子认为运送污秽物需要绕过一道铁丝网,担心负责运输的华工长久进出油田区会成为安全隐患,所以干脆让铁丝网从粪坑上方经过。如此省却了许多麻烦,肮脏的工作也可以交给新兵来承担。 智者千虑,百密一疏。鬼子平时在油田区侧粪坑的附近安排了一只猎犬以防万一,今夜,毒雾临近,猎犬与大部鬼子匆匆避难,不经意间,安防线上终露破绽。 魏国书死志坚决,何惧恶臭。把引火物塞过铁丝网那边,又折了根管状茅草含在嘴里,遂轻轻爬入粪坑,沿着池边摸索。 坑池很深,稀稀糊糊的污水物淹没头顶。魏国书闭上双眼忍受氨水的刺激腐蚀,保持仰头以让茅草吸管的另一头露在空气中。 这或许是本世纪最恶心最痛苦的漫步。黑暗,恶臭,强酸,挑战神经,摧残神经,卧薪尝胆之苦与之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期间探照灯灯光扫过,不得不停下,生怕扰动粪水引起鬼子注意。 感觉亮光消失后,再次迈步。头顶上的吸管像是碰到了铁丝,受阻弯折,无法吸气。一丝丝恶心的粪水顺着吸管与嘴唇的细微空隙渗入嘴里,唤起强烈的呕吐感。好在随着步伐在池底迈动,吸管很快恢复通气功能。 魏国书确定自己已经来到铁丝网的另一侧,不过还不能冒头。 当光亮从眼皮前掠过,两眼一黑之时,他伸出双手按住池边的石头奋力跃起,一腿横搭上池边,翻滚出坑。 时间紧迫,来不及对恶心作出任何反应,抓起之前塞过来的引火物迅速钻入最近的草丛安静等待下一个行动窗口。 臭有臭的福利,鬼子巡逻队对粪坑敬而远之,远远地绕过。 擦干手脚和脸上的污物,魏国书再度启动,借助探照灯导航直奔29号油井…… 雾气凝聚,秋月朦胧。 晴波少尉打开手电筒,射入黑幕。果然,光柱穿透力比十分钟前弱了几分。 “全体听令,停止前景,戴上氧气面罩!” 令下,跟随他身后的四名士兵动作整齐划一地从背后卸下装备包,取出氧气面罩,旋紧面罩与氧气瓶的接口,背上氧气瓶,套上面罩,拉紧系绳。 呼吸开始变得沉重,视界大幅变窄,行动不便,也不敢行动,氧气瓶容量有限,最多支持两个小时,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会浪费宝贵的氧气,减少自持时间,谁也不知道毒雾将持续多久,而他们只有一个备用氧气瓶。 尽管行动受限,但是谁也不敢怠慢,毒雾的威力他们是见识过的,粪坑上面漂浮的一层死蛆虫就是明证。 夜愈深,雾气越重,能见度越低。 “铿——嘎——吱” 断断续续的金属摩擦声。声源明显在29号油井那边,听起来感觉像扭动阀门的动静。 不好,有人搞破坏! 晴波少尉赶紧朝29号油井奔去。 “哗啦啦” 才迈出两步,汹涌的流水声取代金属摩擦声,在幽静的深夜放肆歌唱。 糟糕,管道阀门被拧开了。 尖锐的哨子声此起彼伏,探照灯紧急转动寻找敌情。各路巡逻队不约而同朝同一点蜂拥而去,包括晴波小组。 “咔嚓,咔嚓,”硬物碰撞声。 与此同时,探照灯终于锁定目标。透过雾气依稀可见29号油井的输油管道位置,一个衣衫褴褛的华工蹲在那里敲击火石之类的东西。在他身后,管道阀门已经旋开,大股原油正从出油口喷出,如同喷泉滋润干涸的大地。 “咔嚓,咔嚓,” 探照灯灯光同化了四溅的火星,但刺耳的敲击声自动使人脑补这一幕。 不要—— 现实的结果与内心的呐喊截然相反,火星好像溅落在了什么东西东西上,应该是引燃物,那名华工俯身吹气…… “巴沟” 晴波少尉率先开火,奈何面罩妨碍视界,护眼镜片影响精度,子弹击中输油管道,钻出一个弹孔。 “巴沟” 不知谁也打了一枪,依旧失的。 “杀死他,快,快!” 原油的燃点高,含水量高,步枪子弹无法引燃,晴波更担心那名华工手中的引燃物。引燃物起火即可点燃衣服,熊熊燃烧的衣服一旦落地,满地原油即蹿起火苗,火苗顺着油柱蔓延管道,然后点燃油井……后果不堪设想。 晴波少尉不顾一切脱下面罩,举枪瞄准…… 对面,魏国书无惧枪弹,专心致志呵护轻吹落在松树皮内层油脂碎屑上的火种,火种渐渐烤焦碎屑,升起青烟。 “啾”一颗子弹从耳边掠过。 火种变火苗,烧着松树皮碎屑球。 “噗” 一颗子弹穿透左肩膀,将他带倒。 顽强爬起,继续给松树皮碎屑球送氧。 瞬间,火球生成,点着垫在其底下的干草。干草发出哔啵声,吞吐火舌,照亮半米外面积正不断扩大的大滩黑色原油。 “噗” 左大腿中弹,很不幸,骨头折断。剧痛钻心,人趴倒,脱外衣的动作嘎然中断,引燃衣服的计划彻底失败。 雾气浓重,但是并未染毒,鬼子都脱下了防毒面罩全速奔跑,用不了十秒钟就抵达。抵达就可踩灭火势。 决不能功亏一篑。 狠心咬牙一滚,滚入那一洼原油里,浑身饱沾油液,再滚出,横亘在火堆与原油洼地之间——竟是用身体在两者之间搭起一座桥,脑袋连接油滩地,双脚伸入着火的干草之中。 火借油势,轻易蹿上魏国书双脚上的草鞋和裤腿,再顺着裤腿蔓延到上身,直至脑袋。 “哈啊啊——” 痛并痛快着,半分豪笑九分半哀嚎,似发泄似撕心裂肺…… 不—— 晴波少尉跪倒在十数步外望着熊熊烈火痛心疾首。就差十来步,两秒的功夫,然而华工的决绝粉碎了扑火希望,那一大洼原油转眼间烧成了火海,包围正在喷油的管道出油口。 “少尉,快走!” 饶是天蝗的武士,在烈火与油井共舞的场面下也只有失色惊慌的份,退时犹比来时更汹涌。 火舌不停扫舔管道出油口,“轰!”,聚集在出油口管道内的天然气受热爆炸,猛烈撕碎一大段管道,“轰——”二次爆炸,此番的能量数十倍于第一次,强大的冲击波瞬间吞噬近在咫尺的晴波少尉等几个鬼子,将庞大的钻井拧成麻花,刮起大片大片的草皮,钢铁破片随冲击波横扫方圆数百米内的一切生物,炸飞的原油随后纷纷扬扬落下,带着火尾,如世界末日时的天降火雨,落地后着附燃烧。 有幸躲过爆炸冲击波和破片伤害的鬼子兵好运用尽厄运临头,被火雨狠狠洗礼,浑身到处着火,鬼哭狼嚎。 灾难犹未止,大爆炸波及临近的钻井,五六口油井相继燃起熊熊大火,浓烟滚滚。大火继而瘫痪了整个油田的输电系统…… 远在山顶营地的鬼子被突如其来的惊天一爆惊呆,藤井,荒木和老龟田遥望着浓雾里的光亮,脸色铁青,久久不能说话。 电话不通,无从知晓事故的破坏程度,也不知道具体哪些钻井遭了秧。 老龟田的内心覆盖着大片阴影,刚刚冒出个魏国书,紧接着就出大事,世间绝无如此巧合之事,虽然还没有任何证据,但几乎可以断定此事非偶然事故,而是纯粹的人祸。 “报告,防化小队中村上尉急电。” 荒木的通讯参谋匆匆递上一份来自油田警卫部队的电报。 “念。” “今夜雾气未含氰化物,不明分子趁机潜入对29号钻井纵火破坏,第16、26、28以及第31号钻井受到不同程度波及……” 所料果然不差,人祸。 罪魁祸首,舍却游击队魏国书还能有谁。 “巴嘎!” 老龟田和荒木异口同声表示愤怒。若一定要分个高低,老龟田的怒气更甚。 小小游击队不过纤芥之疾,油井关乎到他仕途之运,关乎帝国国运。如今,锦绣前程以及国家战略利益竟然饱受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摧残,念及于此,简直恨不得抽筋扒皮食其肉。 “荒木君,你要是听我的劝告何至于此。”老龟田的马后炮充满恨意和讽刺,还带着一丝悲凉。 荒木自知理亏,但是他万万没料到事态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之前所下达的命令完全符合规程,劳力工地与油田以铁丝网隔开,防守严密,即便老龟田不是神经过敏一惊一乍,区区一条漏网之鱼要从堆木场渗透进入油田也不太可能。 然而,现实与他开了个大玩笑,一个极小概率事件甚至几乎不可能的事件,却发生了,发生在他身上。 主辱臣忧。荒木联队的参谋长看着领导吃瘪,忍不住反唇相讥: “龟田大佐别忘了,造孽者若是游击队,便是来自你的防区。” 言下之意责任在龟田。 果然,老龟田一听脖子上的青筋直跳,似乎要爆发。 “诸君别吵了,现在不是分清责任的时候,”藤井瞥了眼山脚下峡谷内的通天火光,着急劝道:“赶紧去救火吧。” 龟田与荒木互视一眼,各不是滋味,却也达成了默契。求神拜佛吧,但愿损伤不大…… 第97章 不详预感 战争永远不变的属性是残酷无情,战争当中总难免发生战友落入敌手的悲剧,每每实施营救时,因为通讯和情报的不畅,营救者很多情况下并不知道那牵肠挂肚的战友已经英勇牺牲在魔窟里,仍不计代价地筹划冒险行动。 牛十三就处于这种境遇当中。初次营救魏国书受挫,倔强的他并未就此放弃,而是在谷外的山林里徘徊,连向来乐观的李牧都不能说服他鸣金收兵。 “俺不会蛮干。” 牺牲的战友的血仍未冷,他清楚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 “听俺说,归去吧,别飞蛾扑火了。”鬼子的强大给王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不相信凭借游击队的力量能有分毫建树。 牛十三没回应,毅然在树丛中开路。 “你要带俺们去哪里?”王牌不满地质问。 还是沉默。 咕噜噜。 饥肠辘辘。为躲避鬼子追击,一天一夜没食物进肚子,体能又消耗极大,都饿坏了。偏偏大部分粮食由老马保管,而老马的牺牲使得粮食的去向成了谜。 “娘希匹,你们游击队什么时候开饭?老子可不想在临死前饿着肚子。” 没人理他。没心情,或不屑。 “喂,听到俺说吗,饿死老子了。” “你们国民党都是饭桶吗?” 田有余忍不住回敬。 “皇帝都不差饿兵。老子舍命陪你们打鬼子,饭都不给吃一碗,这叫啥事?” “你们的蒋委员长说了,”李牧冷声道,“地不分南北,人无论老幼,杀鬼子人人有责。怎么,国民党军队在三界五行之外,不属此列,还是你们贪生怕死?” 王牌一阵脸红,欲反唇相讥,似乎感觉到众怒难犯,难听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这时,只见牛十三在一片潮湿的斜坡面蹲下,挥动砍刀除草,很快就清理出一小片空地。 众人正纳闷着,又见他解下腰间的葫芦拧开盖子往空地上浇水。 “现在才想起种粮食,不嫌太迟?” 王牌阴阳怪气道。忽然发现牛十三长相老实好欺负,遂把气转撒到他身上。 牛十三听而不见,依旧闷声不吭继续浇水。 过了一会,泥土里似乎有东西在蠕动。牛十三飞快刨土,然后从翻起的湿土里捏出一条长虫。 定睛一瞧,是蚯蚓,小拇指粗的肥大蚯蚓。 几乎是条件反射,那一刻所有人都恍然,原来午餐吃肉,吃蚯蚓。 看着牛十三如获至宝似地将弓起身躯扭动的蚯蚓递给一旁的游击队队员的一幕,王牌想起了前几天牛十三请他吃的蛆虫,胃里立马一阵阵痉挛,反刍之意在急剧积聚。 随着牛十三的动作,抓获的蚯蚓越来越多,数都数不过来。 看得出,游击队队员已经习以为常,很安静地分配食物,每人三五条,有人开始行动了,用水稍微清洗一下接着就放进嘴里嚼,大嚼特嚼,“吧唧吧唧”作响。不需要太丰富的想象力都能感觉得到那股恶心的生腥肉汁在牙齿和舌尖之间流动,自然而然地勾起呕吐的欲望。 “饭桶,有肉吃了,要多少?” 田有余捧着纠缠成一团的蚯蚓球展示在王牌面前。 王牌迟疑不动,一团黑褐色还在蠕动,说有多恶心就多恶心。 “烤熟了吃更香。”找借口。 “你想把鬼子引过来?”牛十三头也不回,当然,手下的动作也没耽搁。 王牌没了声息。道理很简单,鬼子正在四处搜捕,而且此地距离鬼子的松花村据点不远,生火容易暴露。 田有余冷冷地看着他:“怂了?” “笑话,大笑话,老子人肉都吃过,能怕这小玩意?” 碍于面子,王牌硬着头皮伸手掰开蚯蚓团,选了两条。发现所有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有些难堪。而那些土八路分明在挑衅,故意把吃蚯蚓的动静弄得极大,一片“吧唧”响。 死就死,豁出去了。王牌把心一横,两条蚯蚓一起塞入嘴里,有样学样——嚼。 艹淡,真他娘难以下咽。 好歹见惯死人,闻惯血腥,终究是勉强承受住了,嚼几下便“咕噜”强行吞下去。 猛灌一口水,尤觉嘴里苦臭无比,于是到处观望寻找可调味的野果子。 斜坡顶部长满灌木,深秋季节,树叶大多趋向干枯,仔细辨认,枝叶之间零星挂了些不知名的小果子,有红的,有黑的,蓝的,还有绿的。 王牌也不打招呼,骂骂咧咧着往斜坡上爬:“一群笨蛋,让你们没好果子吃,没好果子吃……” 山坡上果子有限,先到先得。 王牌一口子摘吃了十几个果子,无论颜色和酸甜苦涩。吃了这些果子后才觉得嘴巴清新了些,肚子舒服了许多。 “嘿,你在干啥?” 冷不丁,身后传来一阵着急的声音。 转头,只见牛十三正在爬上来。 “来得正好,老子有机会涌泉相报。给,野果子。” 王牌轻描淡写地说着。牛十三救过他的命,虽然给的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淡水和虫子。 牛十三的脸色难看,上前就是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所有野果子。 “至于么,俺又没摘你家的,” “愚蠢,野果子不能乱吃,可能有毒。” 有毒? 王牌脸色微变,反应过来后哑然失笑:“野果子俺吃得多,区区几个能毒死俺?瞧你人高马大,胆子也忒小,整天小题大做。” 牛十三顾不上与他计较,仔细检查落在地上的果子,神色严肃,如临大敌。 “都吃了哪几种,黑色和蓝色的果子一般来说问题不大,” “俺只吃红色的,红色的看起来熟透了,甜。” 牛十三直摇头,根据祖传经验,红色和绿色的野果子最危险,十种当中有三四种致命。 夏虫不可语兵。与他多解释也于事无补。但愿他命大吧。 牛十三捡起所有的红色果子,数一数,共有三种。挑出三颗,逐一挤破在手臂上分别涂抹三道果汁痕。 “行了,俺不还活得好好的么。” “有毒未必立即发作,可能几个时辰之后,也可能隔夜。前些年闹饥荒,俺村有人就吃了一种毒果子隔夜才发作,晕睡三天三夜。” “那,最后怎样,活过来了?” “一命呜呼。” “不,不会吧。”终于感到害怕,无意识摸向肚子,这时才想起对方是这方面的专家。 “最迟明天可以知道结果。” 牛十三的心情很糟糕,回应冷淡,但是眼睛一直没离开手臂上的三道果汁划痕,看颜色变化,感觉有无过敏。 过了一会,无异常现象。 “嘿嘿,俺说没事嘛,几个果子而已。”得意。 “这只是初试。”牛十三说。说着,拿起一颗捏得半碎的红色小果子在嘴唇一角蘸了蘸,第二颗在上嘴唇蘸,第三颗在右边的嘴角。 “俺都试过了,除了酸甜没其它味。” “猪八戒吃人参果,有毒也吃不出来。涂抹嘴唇后还有下一步,小口品尝,等上十个时辰确定无大碍后才能吃。” “哼,说得像神棍,老子,”嘴硬,为自己壮胆,然而张开的嘴巴仿佛遇上极寒,冻住了,牛十三的皱眉动作让他内心发毛。 “这家伙可能有毒,”牛十三拿起第二颗果子,又指了指上嘴唇,“发麻。” 并非胡说八道,说曹操,曹操到。 “见鬼,俺有点晕。”王牌使劲晃脑袋,似乎这个动作可以将脑袋里的昏眩感甩出来。 不仅晕,接着出现视觉模糊,眼皮沉重等症状。 “救,救,救俺,” 毒发如山倒,还没等王牌抓住牛十三的手,人就一个趔趄软坐灌木丛里。 此时所有人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询问情况。 “可能是麻醉果,”牛十三研究了一会小果实,得出结论:“听村里的采药老人说,当年华佗就是用麻醉果研造出了麻沸散。” “让你不听指挥乱吃,活该。可惜啊,麻醉而已,顶多睡一觉,没毒死你。”田有余幸灾乐祸。 王牌自我安慰地点点头,谁知牛十三却摇头:“这东西能醉死人,俺村以前有人吃了野果醉死在山里的。” “有解药吗?” 牛十三苦笑,李牧把他当成山神了,无所不能。 “麻醉果非常罕见,俺也只是听说过,从未见过,哪知道解药。” 最后的一点无情粉碎,王牌痛苦地闭上眼睛。其实轮不到他主观控制,麻醉劲凶猛来袭,疯狂地侵蚀他的意识…… “挺住,别睡!”李牧拼命摇他肩膀。 没用,王牌只是勉力睁了下眼皮,又合上。接着再也叫不醒了。 “小牛哥,你给想想办法啊。”田有余急道。虽说王牌是国军,与游击队关系微妙,可毕竟同是抗日队伍,不忍见其白白死去。 牛十三已经在采取行动,蹲下,捏开王牌的嘴巴,另一只手里不知何时折了一根短树枝,深入他嘴里,用力一按舌根。 呕—— 王牌大口大口呕吐。 吐完,灌水,再催吐,洗胃一般。 条件有限,人力所及的唯此一招,人力之外一切听天由命。 真是出师不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所有队员的情绪祢加低落,各种规劝之言又回荡在牛十三耳边,但牛十三执意要去侦查松花村,打算与内线猎人王取得联系,从而获知鬼子的动向。 就在此时,有人突然喊了起来:“烟,快看!” 他们站在山坡上,视野较为开阔,转头遥望东北,只见几柱黑烟翻滚直冲云霄,仿佛几根擎天柱,柱顶又像一朵朵黑蘑菇,正不断壮大。 牛十三方向感极好,一眼就分辨出来,那是死亡谷的方向。 “鬼子的油田起火了。” 很奇怪,鬼子油田起火理应高兴,不知为何他却有一种不详预感…… 第98章 奇迹,悲剧。 死亡谷,满目疮痍。 残碎扭曲的钢铁构件,烧焦的尸体,哀嚎的伤兵,还有冒着滚滚黑烟的油井,触目惊心。 匆匆返抵现场的藤井差点崩溃。油田的损坏程度超过预计,几座出油量的最大的油井全都起火,喷泉般涌出的大股黑油被烈火与浓烟包裹,甚为壮观,有点像正在喷发的火山。 持续的熊熊大火似乎在暗示着这块黑土地下的油储量充足,看得藤井又是惊喜又是心疼。与之相比,久保戍卫小队死伤三十来人,失踪五人的战损简直不值一提。 藤井身边,荒木联队长呆若木鸡面色死灰,后果已经能想到,如此之大大的损失,上峰一定会命令他切腹谢罪。 脸上肌肉抽搐,愤怒积聚。一只替罪羊站在他面前,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八嘎,废物!” 啪啪! 响亮的耳光,连续的左右开弓。 上峰要他的命去平息天皇的愤怒,他首先向戍卫小队的久保上尉追责。怎么也想不通,训练有素的久保小队究竟是如何让一名敌人接近油井的,要知道,进入谷内的劳力承受了长时间的高强度工作,一个个身体虚弱疲惫,而久保小队连这么一个孱弱的游击队都无法防住,何其窝囊,简直无法原谅。 脸都被打肿了,久保上尉依旧硬撑着,嘴上一个劲应着:“是。”,一个嘴巴答应一次,毫不含糊。 “龟田大佐,你送来的劳力当中竟然混有游击队。”荒木的参谋长开始倾轧。 “焉知不是贵部的骑兵胡乱抓来凑数的。” “你,” “够了!” 荒木暴喝。 “此事我自会向旅团长请罪。现在请诸位协助藤井总监扑灭火源,尽量将损失降到最低。” “还有,你,”指着快变成猪头的久保上尉,“你辱没了帝国武士的荣誉,去吧,用鲜血洗刷你的耻辱,向天皇陛下尽忠。” 久保迟疑了下,然后深深鞠了一个躬,抬头时歇斯底里嚎叫:“天蝗陛下万岁!” 不劳荒木费心,自有两名宪兵上前押解久保去完成切腹程序。 鬼子部队的精神面貌像一窝蚂蚁,残忍得无人理会和在乎久保的生死,一心只为灭火,一切为了天皇。一声令下,几百上千号人挖土的挖土,搬运的搬运,开车的开车,还有敢死队,挑着扛着一袋袋泥土冲向火坑,一袋又一袋往里填。 鬼子倒是有几辆喷洒泡沫的专业灭火车,不过起火的油井太多,杯水车薪。 藤井意识到了自己犯下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之前为了节省资源和抢工期,他把许多油井的管道互相连通,如果严格按照安全管理规程每座油井都拥有一套独立的输油管道,那么昨夜的大爆炸不至于沿着管道传递,成片遭殃。 “总监阁下,”藤井的副手紧张跑到他面前报告,“人手不够,是否投入支那劳力?” “不行。” 否定,语气坚决。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天晓得支那劳力里面还藏有多少游击队余孽,万一这些可恶的家伙使坏,借机引爆其余幸存的油井,后果不堪设想。 说完,看向老龟田。 老龟田心有灵犀似的,点头:“明白了,我马上抽调皇协军置换出工兵大队。” 反正伪军大队驻守的巴林左旗是块鸡肋,丢了不可惜,而且工兵大队才是灭火专家。至于拖慢修路进程,他根本不予考虑,油田停产了,路修得再快再好也是本末倒置。 藤井非常满意老龟田的配合态度,不到两分钟,书面命令已经发出并由骑兵送往山岗上的电报组。 藤井不由振奋,振臂对着忙碌的官兵呼喊:“诸君加油,努力,天照大神一定会庇佑大日本帝国,武运长久!” “天皇万岁!” 不知哪个狂热分子喊了一句,结果一呼千百应,一群疯子不停跟着嚎叫:“天蝗万岁!” 士气大振。 “让我们一起加入挖土大军之列吧。” “好,精诚合作。” 老龟田积极响应藤井的提议。 仿佛想开了,荒木二话不说,摘下军刀,挽袖,以实际行动表示同意。 三人走出没几步,远处三十号油井附近的士兵们突然爆发一阵欢呼。 三十号油井熄火了。 藤井一愣,明显与其他人流露出的兴奋不同,是困惑和难以置信。 “恭喜,” 甚至,无礼忽视老龟田的祝贺,匆匆跑向三十号油井。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爆炸起火燃烧的油井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扑灭的,毕竟燃料从地下源源不断冒出,即使是喷洒泡沫,也需要整整几卡车的量,何况单纯的人力。 “奇迹,奇迹,压井,成功了,火,灭了,竟然灭了。” 油井旁,副手断刀健二的神情有些复杂,左瞧一眼跑过来的藤井,右看一眼脚下混着白色泡沫的焦黑井口。 井口上的火舌喷泉已经消失,只剩袅袅余烟诉说着刚才的喧嚣,又似在暗示奇迹。 藤井倒希望是奇迹,可他更担心的是悲剧。大火的熄灭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外力的阻止,另一种是可燃烧之物耗尽,自然熄灭。 当然,实际上,油井大火的自然熄灭并非是石油烧完了,而是可开采的部分耗尽,剩下的因为油层的压力与大气相等,无法自然上涌,因而熄灭。 无论如何,这对于藤井来说意义相同,失去开采价值的油田与废矿毫无二致,即使地下蕴藏有数百上千万吨原油。 藤井绕着井口走,眼睛死死盯着消失的喷火泉,看他模样似乎有点盼望大火重燃的意味。 “挖开填土,测试压力。” “阁下,危险,”副手本想提醒打开缺口会导致喷涌,可是转念一想,要喷涌的话,早喷了,油井底下强大的压力根本不是几立方的泥土所能镇压得住的。 时间仓促填土不多,井口很快挖开,一开始有黑色粘稠的油体喷出来,但并不持续,显然是因积蓄而形成的一股势能。 “出什么问题了?” 外行的身份并不妨碍老龟田的察言观色,他能感觉得到,藤井遇到麻烦了,于是快步跟随来到藤井身后急切询问。 此刻的藤井全神贯注于油井事务,无暇回答。 “挖深点。” 着急,宛若输红眼的赌徒。 遵照他的指示,士兵们冒险深挖了两米。结果依旧,原油汨汨冒出,泛着气泡,流量并不大,后续乏力。 “或许是大爆炸震垮了地下岩石,恰巧碎石堵住油道而已。”副手断刀用极为丰富的想象力安慰他,安慰自己。 藤井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什么意思?”老龟田如堕云里雾里。 藤井刚想解释,相邻的油井方位又传来一阵欢呼。 是31号油井,火灭了。 藤井第二次不打招呼撇下老龟田,火急火燎奔向现场。 好几十个鬼子聚集在31号油井那边欢呼,见藤井过来,不明就里的人纷纷向他庆贺。 藤井啼笑皆非,阴沉着脸吩咐部下挖开尚在冒黑烟的填土。 与三十号井如出一辙。油压低,油流差强人意。 如果说一座油井的出油量变小是因为被岩石堵塞,或许还存在这种可能性,但两座同时如此,这种解释就自欺欺人了。 “完了,完了,天不佑我大日本帝国。”藤井流露出颓丧,旁若无人地嘀咕着大逆不道的论调。 老龟田如影相随,全听在耳里,很不满:“藤井君,振作。” 其实,外行人又怎能理解藤井心里的痛苦。自1931年以来,藤井一直在东北勘探石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多少次看到了希望又功败垂成,可以说,无名谷是他勘探石油生涯以来希望最大的一块宝地,可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挫折感也越深,深到几乎可令他崩溃。 “龟田君,做好心理准备,”藤井悲伤道。 “什么准备?”预感不妙。 “石油,石油枯竭了。” “没油了?怎会没了?不,你看,这不是在冒油吗?”着急。 藤井痛苦地蹲下抱头,什么也不说。 “总监阁下,请你回答我。” “大佐阁下,”断刀替上级解释:“据我们多年的经验判断,无名谷地下的储油量很有可能达不到开采价值的条件。” “胡说!这流出来的难道不是石油吗?还有油气,氰气,” “阁下,我的意思是,地下储油量不足,” “八嘎,你这可恶的家伙是因为害怕承担责任才说这些话的吧,”暴躁地揪住断刀的衣领。 “龟田君,放开他,”藤井说话了,有气无力,“他说的是实话。” 老龟田怔了一下,渐渐松开断刀健二。 “不,不,不可能,你说过的,氰气是石油的伴生物,也钻出石油了,怎么说没了就没了?”拒绝让美梦破碎。 藤井站了起来,幽幽说道:“我们会尽快做一次详细检测,并向关东军军部递交书面报告。” “不,教授,振作起来,我们还有希望,对不对?天照大神一定会庇佑大日本帝国的!” 话刚说完,三连击到来,远处的26号油井扑火成功,一片欢腾…… 第99章 苏醒 时近黄昏,松花村内外静悄悄,没有苦命劳力的身影,没有开山挖石的喧嚣,没有筑路的忙碌,没有恶犬的狂吠,远远望去,只能看见村里高耸哨楼顶上的膏药旗,如魔鬼的标志,在秋风中招展,透着诡异和恐怖气息。 往常这个时候,大量劳力在鬼子的驱使下遍布原野,挖土、采石、运输、筑路基、拖动重轮夯实路面等等,皮鞭抽打与呼喝声不绝于耳,仿若人间阿鼻地狱,惊扰四方。 鬼子绝不会发善心给劳力一个休假日,一定是出事了,很容易就与早上谷内的黑烟事件联系在一起。 “鬼子修路是为了把石油运出来,是个战略任务。停止修路意味着油田遇到问题了,而且短时间内不会投产。”李牧分析道。 牛十三执意要单独到松花村附近转悠,李牧只好陪同他前往,不料想收获了个意外。 遗憾的是未能联系到猎人王,牛十三几度潜伏到松花村外围都未能寻找到伪军的影迹。 伪军好像被调走了,与以前相比,鬼子在村里的兵力有明显的减弱迹象。 俩人藏匿在村尾池塘边的乱草丛里,牛十三一直沉默不语,对李牧的分析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想什么?” “俺在想,有什么方法可以让鬼子更乱些,把死亡谷内的鬼子调一部分出来。鬼子越乱,政委或许就有机会脱身。” “不许胡来。” “不胡来,智取。” “有办法了?” “暂时还想不到,不过,应该能琢磨到的。” “此地不宜久留,回去再从长计议吧。” 俩人所处位置与鬼子相当近,近到能够听到村内鬼子的对话,闻到鬼子抽烟飘来的香烟味,李牧担心鬼子派出游动哨。 偏偏担心什么就来什么。一伙鬼子出动,由村尾出,朝池塘这边走来。 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 能看见,鬼子牵着猎犬,想撤已然来不及,草丛挡不住狗耳朵的灵敏,只要自己这边弄出点轻微响动,很容易就会暴露。 “别动。”牛十三低声说。 为了看清村内的情况,他们靠得很近,越过池塘,毗邻村尾,没一会,鬼子便到了,近在咫尺。 “汪汪!” 猎犬突然狂吠。 牛十三抓紧驳壳枪,准备鱼死网破。 却见猎犬一个扑通跳入池塘里,一阵扑腾,随之传来水鸭的惊叫哀嚎和鬼子的哈哈大笑。 虚惊一场。原来猎犬不过是发现了池塘芦苇荡里的一只水鸭。深秋时节,池塘水位低落,野生动物不得不走出干涸的芦苇荡觅食,结果便宜了日本狗。 猎犬有收获,鬼子们大呼小叫奔跑,生怕饿狗把鸭子吃了。 仔细观察出来的一伙鬼子,五人,手里提着水桶,只有俩人背着枪支。 不由松一口气:不是巡逻队,而是伙头兵,出来取水而已。 牛十三皱起眉头。鬼子非常谨慎,取水这种粗累活竟然没假手于劳力,而是亲力亲为,估计是为而来防范有人下毒。 不消说,自然是老龟田的命令。 鬼子兵嘻嘻哈哈收获了猎犬抓回来的一只水鸭,一个个乐开花的心情挂在脸上,急着回去吃烤鸭,匆匆提了几桶混浊的泥水就走。 牛十三盯着缩小至十数米方圆的池塘,灵感在脑海里闪过。 “你想下毒?” 从他的眼神里,李牧猜到了大概,“恐怕不行。”补充道。 “为啥?” “别忘了,村里还有咱们的同胞,他们也喝这个池塘的水。” 牛十三听了,一阵沮丧。 投鼠忌器。 “回去吧,咱们另想办法。” 李牧担心队伍,尤其小马,老马的牺牲给这个乐观的小伙子带来沉痛的打击,人都快跨掉了。离开队伍时间过长,无人弹压,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说不准会做出出格的事情来。 牛十三没有更好的主意,只好听从。 俩人向后慢慢退去,大约走出三四里地才敢放松紧绷的神经。 天色已朦胧,本能地扭头遥望东北,死亡谷方向,有点失望,黑色烟柱和蘑菇云不知何时消失了。 鬼子真他娘命好。 牛十三咬牙切齿嘀咕。 脚下一个打滑,趔趄两步。低头一瞧,是一丛低矮的宿苜草,宿苜草草丛不正常地倒伏着,草叶与草籽半碾碎,汁液外渗。 “有人!” 牛十三警惕地蹲下。 李牧蹲在他身边,子弹上膛。 很快,牛十三找到了一行脚印。 荒郊野岭,脚印即敌情。 “脚印不杂乱,只有一个人,一深一浅,右腿受伤。” 牛十三从脚印里读出隐含信息。 “脚印还算新鲜,没走远。”他接着说。 李牧的注意力在周围,眯起双眼扫射周围最可能的藏身之所,茂密的灌木丛,林立的树木,起伏的山包,低嵌的沟壑,快速扫描。 暮色笼罩,视线难以穿透,隐隐绰绰的疏林里似有什么,又看不见有什么。 一声悲凉凄厉,碜人心的鸦鸣引起牛十三的疑心。 准确来说,不是一声,而是两三个叫声。乌鸦和秃鹫一样是食腐动物,通常单独行动,集体汇聚时,多半是找到了食物,蜂拥而至。 树林里。 牛十三比划一个手势。 于是,俩人猫腰前行。 鸦叫声愈发凄厉,密集,成此起彼伏之势。可以确定,声源集中在那片树林里。 俩人没有遇到任何阻拦,顺利接近树林,进入树林。 除了鸟叫声,树林里静悄悄。突然,十数米外,一只乌鸦扑棱棱飞起,徒添几分惊魂。 牛十三眼尖,一眼发现草丛里躺倒着一个人。 小心翼翼走过去,确实只有一个人,一个晕迷的中年男人。 翻转其身。 “啊” 不约而同惊呼。 认识,熟人,战友,李根生,巴林左旗联络站站长李根生。 他怎么会在这里? 俩人互视一眼,好像希望从对方的眼神里找到答案。 “还有气息,没有枪伤,身上多处淤青,毒打造成。” 牛十三飞快作了检查。 “水。”李牧将李根生扶起枕靠在大腿上。 牛十三摘下腰间的葫芦,拔掉软塞,一点点往李根生嘴里灌。 效果很明显,李根生渐渐苏醒。 “老李,醒醒,是我,发生什么事了?” “……鬼,鬼子……巴林……旗……”气若游丝。 “鬼子占领巴林左旗?”李牧敏感地把只言片语串在一起。 “嗯。” “身上的伤怎么回事?” 李根生张嘴想说什么,还没说出口,人又晕过去了。 “老李被毒打过,看,手臂,胸膛有血疤,应该是皮鞭抽的。”牛十三有新的发现。 经验告诉李牧,李根生身上伤势定有隐情,不会是鬼子干的,否则李根生早没命了。国民党吗?倒是有可能。蒋光头向来喜欢搞摩擦。 “队长,你在想啥?” “没,没。”捕风捉影的事暂时不要提及,队伍内还有个半死不活的国民党军官,万一牛十三受刺激,恐怕又是一场风雨。 “回去再说。来,搭把手,把他扶上俺的背。” “俺力气比你大,俺来吧。”牛十三抢过了苦累活。 小马田有余等队员在与这片树林相隔三座山岗。群山环抱之地,望山跑死马,俩人轮流背着赶路,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到临时休憩营地。 游击队当中,小马与田有余与李根生有过一面之缘,再次以这种方式见面,不由大吃一惊。 待安顿好李根生,田有余迫不及待告诉他一个奇迹:王牌醒了。 牛十三去看了下,王牌确实醒转,只是身体麻木劲没过不能动,并且不会说话。 看来果子的毒性不算烈,或许也是王牌命不该绝。 牛十三吩咐照看他的人给他多喂水,然后去找食物。临去松花村侦查前,在几处茂密的灌木丛里布设了几个小陷井,诱饵用的是香喷喷的肉干,相信斩获不少。 果然,一只贪吃的田鼠拖动诱饵,不料肉干是被一根支撑大石块的木棍压在地上,结果木棍倒,大石块砸下把它死死压住。 更远的一处弹力绳套陷井逮住了一只肥硕的野兔。 收获不多,好在是肉,勉强够为众人提供最低活动所需的热量。 拎着猎物回到营地,彼时李根生已然恢复意识,正与李牧交代情况。 “……听说鬼子奔袭,军统的人跑得比兔子还快,把俺撂在监狱里,” 牛十三恍然,愤慨,居然是国民党军统造的孽。 “后来呢?” 抢问。 “算俺命大,一个小狱卒良心未眠,返回给俺解了锁。” “奶奶的,俺就说,狗日的蒋匪军见鬼子如老鼠见猫,窝里横最积极。改日老子定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不许冲动。” 李牧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外敌入侵,山河沦丧,同室操戈,亲者痛仇者快。 “不是,吃亏不反击的话他们还以为咱们好欺负。” 田有余等纷纷对牛十三的表态点头表示赞同。 “俺看那个王牌也不是好东西,野果子没天理,怎么没毒死他。小牛哥,再给他吃点红果子。”有人忿忿道。 敌对情绪不能蔓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李牧正苦于该如何说服认死理的队员们的时候,李根生咳嗽了几下,看着牛十三接着说:“你错了,国军也抗日,巴林左旗一战,牛营长全营英勇战死,伪军把他们的脑袋割下悬挂在出入巴林左旗的通道边,一共62颗人头。” “都,都死了?” 这下完全出乎牛十三的意料。 “嗯,听说牛营长中了鬼子的埋伏,无一生还。”李根生神色黯淡。 “同志们,咱们的敌人是鬼子,”李牧赶紧趁热打铁疏导情绪,“国军当中有好有坏有英雄也有败类,不能一概而论,毛主席教导咱们,面对强大和穷凶极恶的日本鬼子,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如此,才能坚持持久抗战,并取得最终的胜利!” 顿了顿,又说:“具体到王牌,好歹人家也是因为与鬼子战斗而负伤,怎能为了泄愤而诅咒他呢?站在鬼子的立场上,他们恨不得咱们与国军内讧,拼个鱼死网破。所以,以后这有碍团结的话就不要再提了……” 牛十三没仔细听他的长篇大论,心思不知何时聚焦在那几乎毒死王牌的野果子上,眼睛忽然闪亮,似乎有灵感…… 第100章 玩笑——贫油的油田 老龟田的判决书出炉了,那是藤井教授花了两天两夜时间、基于各种勘探数据汇总而成的报告书。报告书厚达15页,但是只有最后一句话有用——“无名谷油田储油量贫乏,并不具备经济开采价值”。 拿到报告书当天,老龟田大哭一场,豪饮一场,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等他醒来,藤井的勘探采油部队以及荒木联队已经开始收拾撤离。 几家欢喜几家愁。老龟田的失望痛苦成就了荒木的重生,因为油田毫无价值,给帝国造成巨大损失的“玩忽职守”罪无从谈起,也就避过了切腹自裁的命运。 在无名谷谷口送别荒木大佐的时候,老龟田听到的是满满的奚落讥讽之意。老龟田一反常态没有反唇相讥,他知道,凭借发现油田的首功一步登天的黄粱美梦破碎了,困守在这片穷乡僻壤里当守备军,永远也别想超越荒木。 荒木走的同时,旅团长发来一份电报,指示他如何处理数量庞大的劳力。并且,显然,荒木在旅团长那告了他一状,电报里,旅团长勒令他在一个月内完成对游击队的清剿。 荒木走了,留下得意的背影。老龟田气恼交加,想来想去,把受辱失宠的根源全部归咎于游击队身上,若非游击队引诱他侄儿进无名谷,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一切。 昨天的野心有多大,今天的耻辱和痛苦双倍之,百倍之。 八嘎,可恶,该死的游击队! “大佐阁下,” 一道谄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硬生生打断他的思绪。 是皇协军大队长潘驴邓。 根据他的命令,潘驴邓所部弃守巴林左旗,于昨天率部返抵报到。 看他似乎有建议,老龟田于是强忍窝火,等他把话说完。 “大佐阁下,那些苦力千万不能放了,他们已经记恨皇军和皇协军,很容易受到游击队的蛊惑,其中一成赤化,那就是百千计。” 身为中高级指挥官,老龟田焉能不知,更是洞悉了潘驴邓内心的小算盘——为了抓捕这些壮丁,潘驴邓没少干坑蒙拐骗偷的缺德事,双手沾满鲜血,可以说,绝大部分壮丁劳力都恨死他了,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遣散这些壮丁等于平白给潘驴邓增添上万个流动的仇家。 当然,大量释放壮丁对皇军也不利。诚如潘驴邓所言,游击队肯定会利用他们的仇恨情绪疯狂招兵。区区几个游击队都给皇军带来如此大的麻烦,让游击队发展到数百人的规模那还了得。 “潘桑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太君,我认为,不如在这谷里挖个大坑,把他们全埋了。” 黑,狠,毒! 翻译官茅于士情不禁打了个寒颤。 老龟田沉吟了一会,答复:“潘桑的建议很好,坑挖大一点,挖深一点,速度要快,去吧。” “阁下,真的要杀光他们吗?” 西村参谋忍不住询问。旅团长的电报是他送来的,关于这万余壮丁,旅团长专门下了指示,部分要送去抚顺煤矿,部分送往旅顺,估计是运回日本当奴隶。对华战事打成了泥沼战,国内不断抽调兵力增援,劳力日趋紧缺,从母亲寄来的家书即可窥豹一斑,父亲年逾六十了,还要被征召到钢铁厂上班。可想而之那些更沉重的体力活,比如采矿,伐木和筑路等方面的劳动力是多么的紧缺。 难道龟田大佐受刺激过度了,连旅团长的命令都敢违逆? 老龟田板起脸狠狠瞪一眼西村。蝗军军队等级森严,上级从不需要向下属解释什么,西村的多嘴多舌属于质疑上司的权威,若非看在他是龟田家的老家臣的份上,早两巴掌甩过去,正好发泄心中的苦闷。 西村识趣地闭嘴,低头回避上司犀利的目光。 “西村,” “是,阁下。” “你到潘队长的队伍里挑选两个聪明伶俐的家伙,记住,一定要是对皇军忠心耿耿。” “明白。” 这次,西村不敢多问了。 “浅野君,”老龟田回头招呼机枪中队队长。 “阁下,请吩咐。” “你立刻去接管松花村防务,包括那里的苦力。另外,把所有的支那劳力选一遍,挑出所有病弱者送入无名谷。” “是。” 老龟田要泄愤,以杀戮快感熨平心中的扭曲。 万余劳力分散在三地,部分在十里石场,部分在松花村,剩下的在死亡谷。实际上,浅田只能在死亡谷和松花村两地挑选,十里石场太远,来不及。旅团部直属的工兵大队明天就归建,并且带走管辖下的劳力。 浅田毫不含糊,当即率部出发。 潘驴邓亦不含糊,他没听到老龟田后面的说话,真打算把上万同胞坑杀在这个荒凉的山谷内,比划几个手势,喷些唾沫星子,竟然勾勒出了五六个个直径十米,深五米的大坑。 劳工们屈服于淫威而顺从,但并不笨,一听要挖坑,当下就明白是干啥了。 他们被抓来有好些日子了,平时耳濡目染互相交流,或多或少听说了鬼子从地下抽出来的黑色油液是干啥用的。曾经在他们当中流传着一种猜测,工程一旦完成,鬼子就会把他们全杀了。前几天,一场大爆炸之后,鬼子忽然停工了,昨夜起忽然拆卸设备装车走人。 本来以为既然工地废弃了,就无所谓什么秘密,应该很快可以重获自由,没想到都低估了鬼子的“丧尽天良”——挖坑,分明是为灭口。 由于鬼子都撤得差不多了,劳工们的胆气也壮了不少,理所当然抗拒,理由是自从停工后,鬼子就没给过吃的,哪怕是一丁点米糠,一个个都饿得没力气。 潘驴邓以为是捏软柿子,贸然靠近劳工群胡乱鞭打脚踢,结果激起众怒以致被劫持。 劫持了潘驴邓后,劳工们退入堆木场与伪军对峙。 事情很快惊动了老龟田。 接到报告,老龟田脱口而出:“杀无赦!” 想了想,迅速改变主意,决定赶到现场劝说。 堆木场现场,群情激昂。百十号伪军群龙无首,老鼠拉龟。不过,见到鬼子来了,顿时一片鸦雀无声,气氛陷入恐惧当中。 老龟田先命令部下架起机枪和迫击炮威慑,完了在翻译官耳边低语几句。 翻译官茅于士硬着头皮登上一跺堆木,拿起喇叭嚷嚷:“乡亲们,太君说了,挖坑只是为掩埋垃圾预防瘟疫,是为乡亲们着想,如果你们不愿意就算了。” 倒不是在意潘驴邓的人身安全,毕竟老龟田不能把这三千多人都杀干净,否则旅团长那不好交差。再一个,老龟田发现这是一个收买皇协军人心的好机会。一举两得。 劳工们迟疑不决,最后推举一个秀才摸样的代表与茅于士对话。 “你的话不算数,咱们需要太君的亲口承诺。”秀才壮着胆上前说道,满身书生气。 “哟呵,你个乡巴佬,能听得懂尊贵的日语吗?” “只要他说人话。” “奶奶的,找死!”气急败坏。 秀才瞧不起够翻译,满满的心理优势,丝毫无惧。 老龟田何其精明,远远瞧着俩人对话,已然猜到对方的意图,未等茅于士回报,便派人把他俩召到跟前。 茅于轼只好如实转告劳工们的意思。 老龟田面无表情盯着秀才,盯得秀才心里直发毛。 “哟西,”老龟田忽然点头,并用协和式中文缓慢说道:“日中,亲善大大滴,你滴,不杀,”又指了指堆木场方向,“他们滴,统统不杀。” 秀才一愣,继而欢天喜地。 鬼子虽如豺狼,但好歹向自己承诺的人是个大官,是这片地区的主宰,即使不算一诺千金,至少也不会出尔反尔。 劳工们得到了承诺,商量了一阵便放了潘驴邓。 “潘桑,还好吧。” “感谢太君相救,谢谢太君关怀,卑职办事不力,有劳太君挂念,该死,该死。” 再见老龟田,老龟田竟没责骂,反而送上安慰,潘驴邓没想到老龟田如此重视他,感激涕零,战不旋踵的心都有了,满脑热血。 “阁下,那,放了他们?” 西村参谋疑惑请示。 “不,不,决不能放!” 潘驴邓赶紧阻止。 “太君,你想啊,今天他们胆敢绑架俺,明天还不冒犯到皇军身上?所以不能放虎归山,这些泥腿子迟早要和皇军作对,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漏过一个!” 老龟田沉吟,露出为难色:“你的建议有道理,可我答应他们不挖坑,不杀人。” 潘驴邓谄媚笑着:“当然不能陷皇军于不义。皇军历来信守承诺,要杀他们的是皇协军,是俺潘驴邓。3。灵。” “哟西。” “那俺去了。” “等等,” “太君请吩咐。” “让西村君陪你一起去吧,把他们分成两批,青壮的一批,老弱的一批。”老弱的交给你处理,青壮的,皇军带走。 “分,分批?”潘驴邓担心劳工们造反。 “你对他们说,路还是要继续修。青壮的留下,老弱病的回家。” “太君高明!” 第101章 免死囚衣 与虎谋皮从来不会有好结果。孔秀才用实践体验了一把这个亘古不变的哲理,很残酷,学费是生命。 鬼子把他划入体弱之列,说好要释放节省粮食的,转头就把他们几百号人骗到一条地沟前。地沟蜿蜒十数里,宽一到三丈,深不可见底,天然的万人冢。 鬼子为配套采油,曾经架设一座公路桥其上,不过,公路桥远离这里,摆明了要置他们于死地。 “出尔反尔吗?中午那会日本大官答应了放过咱们。” 孔秀才挺身而出质问。 潘驴邓哈哈大笑。 “皇军宽宏大量饶过你们,可咱们之间的恩怨必须结清,一码归一码。” “畜生。” 孔秀才骂声有气无力,饿,太饿了。 这时,有人为劳力求情。 “大哥,都是乡里乡亲的,打一顿算了,也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潘驴邓就猜到会是猎人王。之前一直特意暗中留意他,发现他动了恻隐之心,几次欲言又止,现在终于忍不住露出真面目了。在他看来,此情此景,舍却游击队还会有谁敢此言此语?即使不是游击队,也是其同情者、游击队的发展对象。 “老弟,”潘驴邓不动声色道:“你以为要杀人的是俺?”故意回头瞥了眼老龟田所在。 “难道是,” “没错,俺只是察言观色,顺着太君的意思办事。就算俺可怜他们,也有赵钱孙李屠夫来送他们上路。总之,别多管闲事,命数注定,谁也救不了他们。” 孔秀才看他们嘀嘀咕咕的,似乎在商量杀人手段,于是带头喊道:“俺,俺,俺要见刚才那日本大官。” “哼,真是个书呆子,好,让你死个瞑目。瞧吧,俺身后的不是日本军官吗?” 站在潘驴邓身后不远的是参谋西村赤司,正冷眼看待这一幕。仿佛即将上演的不是屠杀,在他脸上找不到半点怜悯同情色。 劳力们瞬间明白了,要他们上西天的不是潘驴邓,而是鬼子! “太君行行好,老总行行好,放过俺吧,俺上有老娘,下有小儿,不能死啊。” 有人当场跪着爬过来,爬到潘驴邓脚下哭喊着求饶。 潘驴邓一脚踹开求饶者,拔枪欲杀人。 西村从后走来,制止他,然后回首示意翻译跟上。 翻译官聆听他的教诲之后,对着几百号人傲慢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皇军仁慈。听着,皇军愿意赦免你们当中18人,抢到免死囚衣者可活下来掩埋尸体。” 一个鬼子捧着一叠粗糙的短褂上前。褂子上用毛笔书写着歪歪扭扭的“活”字。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鬼子把衣服猛地朝空中一抛。 等众人反应过来,意味着生还机会的衣物已经散落野地。 “哗啦” 求生欲望作祟,数百号人蜂拥而上争抢一张呆在人间的门票。为了生存,人们迸发超乎想象的能量,互相扭打甚至撕咬,宛若野兽,激烈程度比之古罗马斗兽场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趣,有意思,真有意思。”一直板着面孔的西村拍掌大笑,潘驴邓陪笑。 “太君高明,略施小计便让这些泥腿子上演一出好戏。” “确实好戏,人间难得几回闻。” 翻译官茅于士附和。 而,猎人王听得心疼,愤怒,出离愤怒,却又不能发作。 别出生面的争抢瞬间进入白热化,绝望的哭喊声,无助的哀求声以及扭曲的嘶吼声混杂一起,冲击官能神经,稍有点人性都会觉得于心不忍,但是鬼子与伪军们乐此不彼,一边看一边指手画脚,津津有味。 “抢,抢到了!” 一名瘦瘦高高的家伙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边跑向西村一边高举挥舞着一件囚衣。 大多人的注意力都在他手里的“免死金牌”,几乎没有人发现他身上是整整齐齐的,除了沾了点泥巴和头发上挂着几根干草。 “俺也抢到了!” 另一个方向,一个矮个子同样的兴高采烈横空出世。 俩人的得手意味着少了两个生存名额,众人的兽性倍加激发,争夺战变成了厮杀,空气中多了股血腥味。 孔秀才自忖手无缚鸡之力,也不忍心去抢别人的活路,只好在一旁傻乎干看。瘦高个和矮子从哪蹦出来的虽然没看清楚,可很快就回过神来,俩人出现的方向根本不是鬼子抛囚衣的地方。而且,那两个家伙平时在壮丁队伍中是个异类,别人整天都饿得没力气说话,而他们俩好像不缺食物,体力充沛,像这样人的怎么会被列入“老弱病残”之列? 有猫腻! 刚想当众揭发,恰巧一个黑影凶猛撞来,强劲的力道像飓风拔大树一样将他磕飞。 “哎哟!” 惨叫,意识昏昏沌沌。耳边似有人在喊:囚衣呢,俺的囚衣呢…… 感觉身下好像压着什么东西,衣服?谁掉了衣服? 他想喊“有猫腻”,但是当意识到身下压着的好像是免死囚衣的时候,不禁犹豫。 生存的诱惑太大。一旦把鬼子逼急了,好不容易获得的一线生机就得而复失。 生死关头,几度犹豫,最终他选择了沉默。 不难理解,一介书生,普通人,也有私念,有强烈的求生欲。何况如他的自我安慰:三寸不烂之舌改变不了什么,与其徒劳挣扎,不如苟且偷生。 这绝对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为了活下去,可怜的人儿不惜透支生命最后的一丝力气去拼搏,疯狂或许是人生最后的一场赌局。 “嘶啦” 互不相让,一件囚衣裂成两半。随着这一声响,一个生存机会为之粉碎…… “俺,俺拿到了!” 一名优胜者脱颖而出,跌跌撞撞挤出人群奔向西村赤司。然而,胜利并未百分百属于他,一群人抢红眼的同胞紧追其尾。 优胜者没跑出多远就被追上,扑倒,一群人叠罗汉将他压在最下层。 生存门票眨眼变夺命符,活活被压死。 十数人想从死者手里夺过囚衣,却发现囚衣紧紧拽在死者的手里,僵硬的手指比螺丝还紧,任凭如何掰,始终纹丝不动。 有人急疯了,竟然抓起往嘴里咬,咬掉死者的手指…… 当这场闹剧停止,有25人到西村面前交差,包括孔秀才和那两名可疑的家伙,还有的拿着的是囚衣碎片。 西村毫不客气,大手一挥,两名鬼子端起刺刀当场扎死拿囚衣碎片的人。 “大日本蝗军说话算数,拿到囚衣者活命,想欺骗蝗军的,格杀勿论!” 翻译官狐假虎威。 剩下的劳力开始恐慌,纷纷寻找逃生之路。有人冒险一搏,助跑,飞奔,打算越过数米宽的沟壑。结果体力不济,掉入沟里。 “砰” 枪响,盒子炮的特有声征。循声望去,只见潘驴邓把冒着烟的驳壳枪枪管放近嘴边,得意洋洋地吹一口。 他的枪法不赖,打中一名奔跑中难民的大腿。 “弟兄们,练枪法了,都给俺瞄准大腿打。” 猎人王不由皱眉,厌恶,憎恨。狗汉奸真够狠毒,人性泯灭。 伪军们有些迟疑不决,有些麻木盲从,有些没心没肺,前者胡乱朝天乱射,后两者竟然动真格,把同胞当作活靶子戏谑。 伪军的整体枪法水平不值一提,奈何在他们面前聚集着几百号人,放出一枪总有收获。 陆续有人中弹倒地,惨叫。无数脚板踩过,或伤或亡。 在弹雨的驱使下,人们像一群羊退向深沟边缘。漆黑的沟底无声地提醒临渊之人:沟底是地狱,掉下去就会被活埋。 很自然地,人们选择了就地趴下。 伪军们糟糕的枪法难以产生实质性恐吓。潘驴邓有点老鼠拉龟的感觉,靠近驱赶又怕犯前车之鉴,万一被拽住拖下沟壑必死无疑。而部下们当然也能想到这一点,所以他的命令根本无法推行。 西村一见眼前形势陷入僵局浪费时间,不由恼怒,叽里呱啦吆喝来一个鬼子小队。 鬼子心狠手辣,端着明晃晃的刺刀逢人就扎,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将沟壑边缘的苦命人赶下沟里。 还有一些腿部中弹负伤倒地的民众,潘驴邓没放过他们,催促部下清场,把伤者搬甩进沟里。 狭窄的沟底,人压人,人叠人,凄惨叫声宛如地狱之歌从地下漏出,令人毛发悚然。尤其是求生欲望强烈的人,竟不可思议地往上攀爬,带血的手掌露在沟壑边缘外摸索,演绎厉鬼偷渡出地狱的情景。 这时,西村狞笑着走过去,手里拿一颗手雷。手雷已拔掉保险栓,只见他往士兵步枪的枪托上使劲一磕,随之往沟壑里一丢。 轰! 沟壑里传出沉闷的爆炸声。能量听起来不大,但是,杀伤力惊人,沟壑内的惨叫哀嚎音量徒然大幅飙升。 鬼子和伪军有样学样,一人一颗手雷或手榴弹,在沟壑边站成一排往下丢。 数十声爆炸之后,几百号人的嘈杂喧嚣便销声匿迹。 沟壑幽深,手榴弹手雷释放的能量来回碰撞叠加,最后的能量强度足以瞬间震碎肺泡。身处其间,莫说人类,连老鼠蟑螂都难逃一劫。 “晋太君,给你报仇了……” 西村脱下军帽,嘴里念念有词。 潘驴邓毕恭毕敬于一旁,假惺惺陪着抹眼泪。 短暂的仪式完毕,西村挥了挥手。 “铲土,埋了。” 潘驴邓回首向15名豁免者吆喝。 孔秀才惊魂未定,伪军发给他的那把破锄头犹如泰山之重,拿不稳,拖不动。整个人呆若木鸡,以至于其余14人走了,一点也未察觉。 “蠢货,赶紧干活,再磨洋工信不信把你给扔下去?” 潘驴邓指着孔秀才大骂。 孔秀才打个哆嗦,拖着锄头麻木前行。 “蠢货,快点,快点。” 西村流露出不耐烦意,不停朝西望,似乎很介意夕阳的落山。 谈何容易,人工作业,百十号人半天功夫也挖不了几方土,何况是十几个饿汉。 孔秀才的动作最慢,没少挨打,吃两棍多锄几下。 大约过了两柱香功夫,一骑快马卷尘而来。 是老龟田的御用通讯兵。 通讯兵说了几句什么,西村连连点头。孔秀才好奇瞄一眼,正好瞥见西村看向这里的阴鹜目光,不由打个寒颤,心想死定了,鬼子像是要食言,把他们也灭口了。 谁也想不到,鬼子不是要杀他们,而是跑路,没有任何征兆就匆匆撤离,根本就没理会孔秀才他们,仿佛他们是被抛弃的垃圾。 狗汉奸们彷徨跟随,期间可听到惊恐的喊声:晚上起雾,快跑! 第102章 毒毒毒 夕阳西下,松花村炊烟袅袅。奉命前往松花村接管壮丁的浅田中队恰好赶上晚饭时间。 “浅田君,你该感谢我,我没下令提前开饭。” 工兵中队队长宇都宫武与浅田是同学,非常客气,出村口相迎。 浅田故作感慨道:“我总算明白龟田大佐为何派我来与宇都君交接了,若其他人过来,恐怕晚饭应该是凉水泡米饭。” “岂敢,岂敢,都是帝国军人,同为天皇陛下战斗,何分彼此。” “唉,说笑了,龟田大佐现在可没这份心情。” “是啊,好端端的油田怎么说没了就没了,这不仅是龟田大佐本人的不幸,更是帝国的损失,巨大损失。” “哎,好事多磨。不过不用担心,支那地大物博,我相信藤井教授总有一天会找到石油的。” “那是自然,帝国武运长久,天皇陛下鸿运高照。” “宇都君,让我们一起努力,加油,为天皇陛下打造一个强大无比的帝国。” “说得对,现在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支那壮丁交接好。” “不不不,错了,第一件事是吃饭,吃饭。” 宇都一愣:“吃饭?”,继而恍然大笑:“哈哈,对,对。走,进村,有烧鸡有猪肉,还有精彩节目。” “宇都君真是多才多艺啊,这么个穷乡僻壤地方也能组织娱乐活动。” “没办法,这几天不修路了闲得发慌,主要是不能让支那壮丁闲着。” “哦?” 俩人一边聊一边走进守卫森严的松花村。刚走进村里,浅田的注意力立刻被一个简易的擂台吸引。 擂台设在村口的嗮谷场,与传统的不一样,这个更像斗兽场,所谓的“台”,是碎石铺就的沙场,方圆五六米,很小,用半人高削尖的木栅栏围成一个圆圈。此刻,栅栏内正关着两头野兽,哦,不,是“人兽”。 说是“人兽”,一点也不夸张,蓬头垢脸,赤身裸体,俩人脸上身上沾满泥巴,双眼赤红,情绪接近崩溃边缘,若是蹲着,准看成野兽无疑。 一群日军士兵嘻嘻哈哈站在周围,有的指指点点,更多的是下注,赌谁赢。 “你把支那壮丁训练成这样?”浅田饶有兴趣说道。 “小赌怡情。浅田君不妨下个注,看看眼力如何。”宇都很是得意。 “怎么个赌法?” “鄙人坐庄,两张慰安券起,或者现金两百,赔率写在墙上,尽管研究分析。” “不用了,哪个赔率最大我押哪个,400元。” “久闻浅田君赌场上豪爽,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少废话,什么时候开始?” “吃饭的时候。” 浅田一听,马上明白。决斗场上的两个支那壮丁肯定饿了好几天,宇都的意图是利用饭香刺激他们的杀性,胜出者或许奖励一顿残羹冷炙。 猜得一点也不错。这时,一名伙头兵端着一碗猪食似的米糠径直走到擂台边,戏谑地把破碗伸进场内,两名斗士似乎眼前一亮,几欲扑过来抢夺,奈何脚步虚浮,伙头兵一收,然后把碗放到栅栏外的边上。 “这就是胜利者的奖品。当然,首先他必须把竞争者杀死。” “有意思,这个娱乐活动值得在军中推广。”浅田愈发感兴趣,“嗯,名字就叫宇都斗兽场。” “过誉过誉,难道浅田君欣赏。清卫,” “是,队长。”一名士兵跑到他跟前。 “给浅田阁下接赌注,两张慰安券,嗯,哪个赢?” “赔率大的那个。”浅田一副胸有成足的样子,老赌徒个性锋芒毕露。 宇都拍拍手,吆喝道:“开饭!” 同时也是开赛的意思。 伙头兵挑来一桶桶白米饭、一盘盘菜肴和一大锅肉汤。顿时,饭菜流香飘溢,勾引食欲惹人垂诞。 “米西米西,赢了,米西米西。”鬼子官兵群笑,指着饭桶冲各自押宝的“选手”比手画脚。 栅栏圈里的俩人冲到栅栏边声嘶力竭叫吼,“小鬼子,日你先人板板!” “什么意思?” 宇都皱眉询问半吊子翻译官。 “这个,”翻译官是日本人,禽兽学人语,中文水平本就糜烂,更碰上本地方言,满脑子问号,一塌糊涂。 “哦,他们好像在问候咱们祖宗。”灵光一闪,靠猜靠智力靠想象。 “哟西,良民大大地。”宇都颌首,以上位者的怜悯施舍姿态道:“给他们每人各赏一碗热汤。” “呵呵,从军校到现在,宇都君的妇人之心到底还是有残存。”浅田不屑,嘲讽。 “浅田君,难道你不希望比赛更精彩一些吗?” 浅田释然,拍拍脑袋改为自嘲:“差点忘了他们都快饿死了,哈哈。” 如宇都所料,“斗士选手”狼吞鲸饮一碗热汤之后脚步不再那么虚浮。 生怕他们出工不出力,又示意翻译官去重复一遍“鼓励政策”。 政策对受益者而言具备不可抵抗的诱惑力——宇都许诺,胜出一方将获得自由身,而且还可以挑选三名亲朋好友离开。 昨天,宇都就当着他们的面释放一名获胜者以及获胜者挑选出来的三个朋友。 壮丁们亲眼目送他们四个遁入远方树林里的,应该逃出去了。 此时此地,人性已被鬼子扭曲,唯有豁出去一搏。因为除了活命的吸引外,谁也猜不透搏杀场上对方的心思。 “大兄弟,对不住了。”栅栏内,较为强壮的一人抱拳作揖,一狠心捡起地上的尖石块朝他扑去。 对方同样不想死在这里,低头一冲,闪过致命一击并顺势将他撞翻。俩人便扭打在一块。 “哟西。”鬼子发出赌徒般的叫好,纷纷进入兴奋状态,饭都忘记吃了。连周围的哨兵都忍不住扭头遥望关注。 “杀死他!” “砸杀他!” “快咬他喉咙!” “快挖他眼睛!” …… 宇都很满意部下的表现,浅田一样,在他们看来,帝国勇士必须嗜血好杀。 分明能瞧见宇都脸上的得意色。斗人,他是始作俑者,小小一个赌局就能激励起部队的士气和杀气,自诩凭这手段完全可以胜任大队长。 “支那有句古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宇都君,佩服。”浅田当然也能看出赌局对军心士气的意义,尤其是对新兵和没上过战场士兵而言。 “闲来无事一点消遣而已,雕虫小技,上不了台面。” 一个夸,内心不服;一个嘴上谦虚,内里得意,为自己的杰作而得意。 “啊——” 果真如鬼子的期待,场上的俩人手脚打平手,其中一人张嘴撕咬打破僵局。 浅田皱起眉头。看样子他押宝的选手要输。 “来来,浅田君,别担心,先吃饭,不,喝汤,今天刚打了头野猪,味道一定很棒。这个野猪汤可遇不可求,将军们未必都能尝到。” 士兵早摆好案桌,摆好饭菜。 宇都客气地拉着他席地而坐。 野猪汤味道鲜美,可浅田食不知味,一边喝一边瞟向角斗场,暗自忐忑紧张。与大多日本人的岛民性格类似,他是个小器的家伙,心疼那三百日元。 “干得好!” 角斗场上风云幻变,浅田看好的选手偷袭成功,抓起一块石头砸破了对方的脑袋。 献血唤发兽性,无论场内的还是场外的。围观的鬼子分成两派鬼叫,或起哄。若非碍于身份,浅田几乎就加入其中。 此时,胜负即将分晓,一人稳稳当当骑压在对方身上,双手死掐他的脖子…… 浅田放下汤碗,探头想看清究竟是谁占了上风。 “中队长,中队长阁下,不好了,不好了,”一名下士慌慌张张跑来,挤过人群摔了一跤,又连滚带爬到宇都上尉脚下。 脸孔稚嫩,动作失据,看得出,是个新兵。 “八嘎!” 宇都觉得很丢脸,大声呵斥并一脚踹过去。 “不,不,阁下,出事了,负责村口警戒的哨兵晕倒了,好像是中毒。”年轻下士忍痛捂着小腹完成报告。 纳尼?! 宇都大惊失色。 哨兵先开饭,如果是中毒的话,很有可能食物里被人下了药。 “紧急集合!” 一听到集合,有人下意识赶紧抢时间使劲往嘴里扒饭或灌几口汤。 宇都急忙制止,连骂带打。 浅田也意识到了饭菜里可能有毒,喝停士兵吃东西后说出自己的想法。 “多半是壮丁搞鬼。” “可恶,走,壮丁牢房开路!”魔鬼所见亦略同。 一行人杀气腾腾扑向关押壮丁的牢房,刚到大院门口就发现不对劲,五六名看守瘫倒在地上好像睡着了,任凭叫骂踢打都没反应。一探鼻孔,尚有微弱呼吸。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偌大的牢房鸦雀无声,走进去一看,一个个壮丁全部晕死,倒伏一地,没有一个清醒的。 怎么回事? 见鬼了,百思不得其解。 “给我搜,看有没漏网藏在别处的。”宇都依旧怀疑某个壮丁是疑凶,只不过他一早逃出牢房并偷偷下药。 还是浅田头脑清醒,毕竟在战场上历练过。 “等等,宇都君,这些壮丁可有吃过什么东西?” 宇都摇头。 “修路工程都停了,我岂会在他们身上浪费粮食。除了水,八嘎,水,一定是水有问题,糟糕,肉汤!” “水源在哪?” “村后池塘。” “那里没有守卫?” “本来有的,后来龟田大佐抽调兵力去打仗就撤了。” 浅田深色严峻,沉吟一会,苦恼道:“牛十三,他来了。” “什么牛十三?” “难缠的游击队,手段刁钻古怪。深秋时节,村后池塘的水量大幅减少,这就方便了下药。” “那,那怎么办?”刚才一阵快步走加快了血液循环,宇都开始感觉昏眩感袭来。不止他,好几个士兵先后摸额头或倚墙站立。 “所有人,马上扣喉催吐!” 浅田后悔接到报告时没有第一时间做出难看但正确的决定。 瞬时,哇声一片,满地酸臭的污秽物。 浅田吐了两回,来不及多说,努力集中思绪思考对策。 “浅田君,马山给龟田大佐发报,请求作战指导。”宇都慌神乱分寸了,士兵当中已经有人晕得连枪都抓不住了。 “远水救不了近火。马上统计有多少人没喝汤包括吃饭喝水。” 宇都转头对贴身侍卫喝道:“没听见吗?快去照办!” “浅田君,你的办法好,只要我们有几个清醒的士兵,游击队那几条破枪不足为患。现在你我各自下令将部队集结一处,缩小防御圈,固守待……” “不,没有淡水没有医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等龟田大佐到来,恐怕许多官兵都会中毒过深死掉。”很恐怖,催吐的作用似乎不大,他也开始出现不适症状。 “统计一下有多少牛马车,必须撤退,向龟田大佐靠拢。” 换作其他军官,未必会选择如此丢脸的对策——面对弱小的游击队不战而退。但是,浅田要考虑自救中毒官兵,另一方面,也是主要方面,牛十三的战绩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和压力,虽然嘴上不愿意承认。 第103章 好雨知时节 火焰照亮低矮的云层,映出松花村的破败轮廓。夜色下,跳跃的火舌犹显狰狞。鬼子被迫连夜撤出松花村,可是秉性依旧,坏事做尽做绝——临走前放一把火,把带不走的物资烧掉,顺便毁尸灭迹。 天干物燥,火势蔓延,很快成熊熊大火吞噬松花村。 烈火炙烤牛十三的良心。千算万算,漏算了这一点,没想到鬼子还有没中毒的,更没料到鬼子会认怂撤退。这个变故的后果将导致原计划失败,拯救上千同胞不成反误其性命。 所有游击队队员,包括国军军官王牌,不要命似地往返火场逐个把昏迷者背出来。 好在鬼子走得匆忙,放火点主要集中在物资仓库,关押壮丁的营房着火点不多。 然而待救的同胞太多,而游击队人丁单薄,杯水车薪。 牛根生率人尝试灭火,可惜一点效果也没有,火势丝毫不受人力影响,越烧越旺。 “有,有,清醒的吗?快,快,咳咳咳,咳咳,走,” 牛十三来回跑了六趟救出6人,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倚靠在关押壮丁的房子门框边大喊。 房子里弥漫着一股呛人的浓烟,进不去了。 “牛十三,别喊了,他们都醉得像死猪。快走,再不走咱们今天就得挂这了。” 王牌使劲拖着他往村外走。 “不,不,咳咳,俺,不走。” “笨蛋,你想陪葬吗?” “不要,你,你管。” “那你还要不要报仇?要不要救你们的魏政委?” 牛十三不由一愣,不知所措。 “兄弟,你不是神,能做的你都做了,不亏欠任何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鬼子才巴不得你留下送死。走吧。” “怨俺,自作聪明,下什么鸟毒。”牛十三一边抹眼泪一边无奈离去。 “兄弟,别难过。至少咱们救出了好些个,总比全部死在鬼子手里强。” “那么多人,鬼子不会全杀了,顶多把他们送煤矿当苦力。”心理负担沉重。 前几天死亡谷出了怪事,鬼子忽然分批撤离,车队一批又一批进出死亡谷,空车进,满载出,或载满机器设备或载满鬼子,就是不见被抓扣的壮丁。 众人商量分析,基本上都觉得鬼子不知什么原因放弃了采油,至于抓到油田里的壮丁,包括魏国书在内,有可能遇害了,被鬼子灭口。李根生和张龙则认为那些壮丁应该都活着,如果是大屠杀的话,松花村和十里石场也会同时进行,既然松花村这边没动静,说明鬼子有可能打算转移劳力。鬼子四处抓捕壮丁送往各地煤矿的消息并非新鲜事。 其实当场杀了与送去矿井苦熬的结果都是死,或者说后者更惨,去矿山九死一生,受尽折磨而死。 为了营救同胞,牛十三决定铤而走险在松花村后的池塘投毒。所投的毒药来自王牌误吃的野果子,王牌无意中做了小白鼠,证明用用药适量的话只是麻醉,尚不致死。按计划,他打算放倒所有人,然后潜入村里宰掉大部分鬼子,留几个大官与老龟田交换人质。 人算往往总不如天算。鬼子并未全被毒倒,还有十几个清醒的,用十几辆马车牛车将中毒的鬼子带走,让他功亏一篑。 此刻他的心情谁都能理解,可很难开导,搁谁身上都这样。 “下雨了,下雨了!” 忽然有人迸出惊喜的呼声。 牛十三触电般抬头望天。一点豆大的水滴正好落下打在他脸颊上。 紧接着,没有任何过程,暴雨哗啦啦就劈头楞脸倾盘而下,大地瞬间笼罩一片雨雾,世界被“哗啦啦”声占领。 真是好雨知时节,当夜乃发生。 牛十三喜极而泣,双膝一跪朝天叩头。 “哈哈,天意,天意,老天都帮咱们中国人!”王牌哈哈大笑。 其他游击队队员纷纷奔走拍掌相庆,一个个像疯子,雨中起舞。 暴雨未必能够保全所有人,毕竟吸入过多浓烟者无药可救。不过,鬼子把壮丁分散好几处关押,火灭了,总有部分人受益。 这场秋雨急骤且猛烈,半盏茶功夫便将大地浇个透心凉,更似芭蕉扇捻灭火焰山般轻而易举熄灭松花村的火势。 现在剩下的,就是和时间赛跑了,尽快救人出村,弄醒,带走。鬼子或许会折返,即便鬼子有所顾虑又或者其他原因没有杀个回马枪,死亡谷里的援军最迟也会在明天中午前抵达。鬼子体力充沛,如果不能拉出足够的距离照样还得重回魔窟。 事实上,形势确实如此。从松花村撤离后,浅田与宇都两位中队长相继毒性发作陷入昏迷,本来暴雨是最好的逆转时机,只是鬼子群龙无首,清醒的都是些士兵,不了解情况,只知道执行命令,埋头向上司指定的位置撤退。 另一方面,死亡谷里,老龟田收到了电报,正气急败坏驰援,只留下几十个伪军看守挑选出来的两千多壮丁。 按老龟田的构想,明天一早就押解这些壮丁开赴松花村,之后是十里石场,逐次接收,一个月内分批将壮丁送走,等腾出手来再去收拾游击队。 理想总是丰满的,可他忘了,他在筹谋的时候,对手也在行动,而且是针对他行动。 初接到求援电报,老龟田简直不敢相信,两个中队的官兵竟然几乎全部中毒,但又不敢怠慢,浅田是他的心腹,忠诚,绝不会对他撒谎,还有一点,日军的传统,好胜死要面子,一般而言各级军官若非到了绝境是不会轻易发求援电报,那会有损武士的尊严。 浅田的求援让老龟田陷入两难境地,他手头上的兵力不足,应援的话,这里的壮丁肯定会大面积逃跑,可如果不去,一旦因此折损两个中队官兵,那将开创帝国的耻辱先河,不仅是他个人的耻辱,更是整个日本的耻辱,百死莫赎。 两害相权取其轻,壮丁跑了再费劲抓就是。 于是,老龟田集合主力,不顾天黑路难连夜出发。 夜行队伍举起的火把宛如一条游龙,在峡谷间穿行,看在孔秀才的眼里充满着邪恶之气。 “鬼子真的要走了。” 有人喊道,语气中流露若狂的惊喜。傍晚时鬼子谈雾色变撤离大伙还半信半疑,当时众人一哄而散,但是都不敢出谷口,聚集在林间等待夜晚打算趁夜色逃出谷外。巧得很,入夜时分正好发现鬼子的行踪。 “不对。” 孔秀才想起了什么,摇头。 “什么不对?” “人数。” 经他提醒,众人仔细盯看火把的数量,确实,并没有达到数千人的浩浩荡荡阵势就,顶多只有几百人。也就是说,与他们分开的两千多同胞兄弟不在其间。 “也许都被杀了。” 有人叹息。 “瞎操心,管好咱们自己就行了,他们,他们自求多福吧。”黑暗中飘来一道阴阳怪气。 孔秀才听得出这把声音,正是白天让他起疑心的那个高瘦个。那家伙平时不大爱说话,可每每说起话来总是让人感觉到一股不舒服。 “你这人怎么这般残忍自私?” 孔秀才忍不住骂道。 “哼,说得好像你是救世主一样。有本事你去救人啊。”高瘦个不甘示弱。 “都安静,安静。秀才,别与他一般见识。等鬼子走了,咱们赶紧离开,夜长梦多。”有人规劝。 “走?去哪里?天大地大,怕是无咱们容身之所。”好像是那个矮个子的声音,对,悲凉,沧桑,矮个就是这个味道。 “是啊,谷外都是鬼子,还有骑兵,有猎狗,哎,别说了,即使没鬼子,荒郊野岭的,恐怕还没等咱们到家就饿死了。” 众人一听,觉得有道理,瞬时悲从中来。 “说那么多,你们两个有什么办法?”孔秀才反问。 “这个,”矮个沉吟,“办法是有,只是,” “只是什么,别卖关子,快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天你若救了大伙,日后大伙都为你马首是瞻。”高瘦个突然改口风,少了阴冷气,变得积极。 “对对对。” “没错,快说。” 引起一片附和。可听在秀才的耳里怎么也摆脱不了一唱一和的嫌疑。 “办法么,俺是这样想的,横竖是死,干嘛不与鬼子拼命,兴许还能拼出一条生路。” 众人一听,不免失望。 “你是想说鬼子有狼牙棒,俺们有天灵盖。对吧?哼,送死差不多,要拼你去拼,俺们先瞅着。”一片白眼。 “嘿,听人家把话说完啊。”高瘦个说。 “咳咳,”矮个清清嗓子,“都乡里乡亲的,俺怎会指条黑路给大伙呢?凭咱们当然干不过鬼子,不过咱们可以入伙啊。” “入伙?哼,国军都不知龟缩到哪去了。” “俺才不要入伙那帮祸害。” 集体反对。 “嘿嘿,”矮个神秘笑道:“听说过游击队没有?” 游击队?! “对啊!”高瘦个发出恍然的声音,然后很兴奋:“俺偷听皇,黄扒皮说,前几天炸油井的就是游击队干的。” 众人都认识黄扒皮,是一名伪军小队长,其他不敢说,这方面情报应该八九不离十。除了游击队还真想不出谁能干得了这么艰难而又漂亮的活。 “游击队好是好,可咱们不知他们在哪啊?” “你当然不知道,”矮个说。 “那你晓得?” “嗯,游击队向来爱护老百姓,绝对不会坐视同胞被鬼子奴役残害。俺想,他们一定就在附近蛰伏,随时可能会来营救咱们。” “说了等于没说,你也找不到他们。”高瘦个说。 “游击队神通广大,神龙见首不见尾,咱们确实找不到他们,不过,他们能找到咱们啊。只要咱们在死亡谷谷口外附近转悠,不愁他们发现不了咱们。” 对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好办法!” “好主意!” “秀才,你见多识广,怎么看?” “呃,这个,俺看行。” 高矮双煞给他的印象不好,就事论事呢,却也无可挑剔。 “就这么定了。” …… 第104章 愤怒的龟田 老龟田的大队人马在中午前气势汹汹杀至松花村,看到的是水火交融之后,一片狼藉的松花村。污水横流,残墙颓垣,更有满地的垃圾,焦黑的碳木,好几处院子里房子里尸首横七竖八倒伏。 很明显,关押在松花村里的数千壮丁并未全部烧死熏死,寻遍全村,尸体大约只有三百多具,还是有大约九成的人被游击队救走了。最让老龟田无法接受的是,物资仓库亦未全部烧毁,散落在村路村外野地的各种罐头衣服被褥以及铁铲工具等表明,火焰之下尚存大量物资,至少多得游击队不能全部带走。 “八嘎!” 老龟田左右开弓,来回抽打浅田。作为一名合格的指挥官,必须审时度势,明知道游击队只有几条人枪,正面作战能力远不及蝗军,如果当时留下三五人打伏击,游击队莫说救人,能否全身而退都是未知数。何至于现在这个败局。那是两千多壮丁,这么大的缺口如何向上头交代? 浅田很惨,中毒醒来还没脱离混混沌沌的状态,感觉莫名其妙。 “大佐阁下,”翻译官茅于士有意为浅田解围,“不怨浅田君,游击队的瘟疫流毒太过刁钻,你看,中毒的太君直到现在还犯迷糊。” 这句话提醒了老龟田,蝗军体质较好都未能完全恢复,那些食不果腹的壮丁肯定更不堪。 “哟西,西村,马上带队四处搜捕。胆敢反抗者以及持有武器者,格杀勿论!” “是!” 西村参谋怒领导之怒,急领导之急,风风火火组织多个搜捕队伍,几个鬼子搭配十几个伪军一队,四面八方出击。 昨夜的那场暴雨把大地糊成泥泞地,有太多足迹可循,被游击队救走的壮丁逃不远。 果不其然,在距离松花村南七八里地外,骑兵首先发现一伙藏匿在树林里的越狱壮丁,足足有百人之多。 一个时辰之内,其他搜捕队也陆续有收获,网罗回来两三百人。 经审讯,确认是游击队搞的鬼。再追问游击队的去向,只套出游击队离去的时间,那是大约在他们到来前一个时辰前,至于其他,无论如何严刑拷打,壮丁们也说不出更多的。想想也是,这些人之所以落网,主要是不肯跟游击队走,又哪能知道游击队的下落。 “阁下,属下建议扩大搜索范围,游击队带着如此之多累赘那是自找死路。”浅田终于清醒,欲将功折罪。 老龟田不禁犹豫,手头上堪用之兵不多,之前的交战战绩有过一个中队两百余外加皇协军荒野追击游击队遭遇损兵折将的惨败纪录。想起这个,老龟田头疼不已,并非游击队的战斗力有多强悍,事实上,这支游击队的风格与从前的完全不同,她根本不与你交战,而是满山乱跑,把你拖累,拖垮,期间还不时捣鼓各种陷井给你放血,让你防不胜防,比蚊虫毒蛇还可恶。 比起铩羽而归的坂本中队,目前他的处境还有所不如。机枪中队装备沉重,不适合穿山越岭与游击队玩躲猫猫游戏,骑兵小队不适合爬山,友军的宇都中队是工兵,也不归他调遣节制,能够出战的仅身边的半个小队编制的卫队,再加上从机枪中队抽调的半个步枪小队,合计一个小队的兵力,不及当初吃了败仗的坂本中队的一半,苍莽大山茂密丛林的,能去吗? 至于人多势众的皇协军,嗯,老龟田瞥一眼恭候在旁的潘驴邓,失望摇头,哪个白痴拿他当主力无疑就是给自个挖坟墓,坂本糊里糊涂了一回,也躺到坟墓里去了。前车之鉴可以为师,他才不想重蹈覆辙。 “阁下可是担心兵力不足?”浅田瞧出了他的心思,“我机枪中队可以留下重机枪和迫击炮,减少一半轻机枪,节省的人员与工兵换装步枪。如此我军出征兵力即可超过一个中队。” 浅田报告时悄悄向老同学宇都使眼色。 宇都愣了愣,随即明白。 “报告大佐阁下,贵部出征难免遇上开路搭桥的麻烦,本人请求带一个小队随军协助后勤。请大佐阁下务必同意,能够协助贵部作战时本人的荣幸。” 不着痕迹的场面话,给足了龟田大佐面子。要知道,龟田大佐的作战对象不过是区区几个游击队而已,主动开口借兵去剿灭叫花子般的对手,即使全胜而返也会传为军中笑话,成为一种耻辱。经过宇都的巧言令色之后,现在变成了宇都工兵中队来沾享功劳的意境。 老龟田正发愁如何逮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忽闻有人给他解决难题,不由暗自高兴。一番假意推托之后,勉强接受了宇都的“请求”。 “全体吃饭,休整,15分钟后出发!” 意气风发,誓要毕其功于一役,一举歼灭游击队去除心头大患。其实并非他不吸取教训,此番确实不由得他不去冒险。自身处境很险恶,很明白。当油田加持的光环消失,旅团长不会再对他客气,之前限令他消灭游击队的死命令必将重新生效,与其坐等接受屈辱,不如抓住眼前的机会。无论怎么算,自己的胜算终归要大许多,主动权在自己的手上。 与此同时,游击队也嗅到到了严峻的危机。 从松花村里救出的同胞多达两千五百人,大部分今天早上才苏醒,本来体力就差,再被毒果子折腾一下,虽然给他们分吃了从鬼子物资仓库抢出来的部分罐头饼干,可他们仍旧很虚弱,走一阵停一会,慢如龟速,半天功夫才走出四十来里路,让人捉急。 牛十三等人负责断后,忙个半死,一刻不停制作材料设置陷井或消除行踪痕迹。 昨夜一场暴雨导致泥土松软,千人践踏而过,脚印凌乱,根本清除不干净。牛十三忧心忡忡,如果鬼子铁了心追击,必定能循迹而至。除非能熬到夜晚,不过,看样子很困难,鬼子不会给这个机会。 “小牛哥,这个够鬼子喝一壶了吧。” 田有余乐呵呵搓着手。他刚挖好一个一人多高的深坑,坑内四周横插着十数根削尖的木刺。这是牛十三新琢磨出来的陷井,鬼子军靴底厚,尖刺难以穿透,传统陷井不能有效对鬼子造成伤害,牛十三奇思妙想把尖刺移位到深坑四壁,目标转为小腿,只要鬼子落入坑内,其本能必然是挣扎站起来,一站起来,没有防护的小腿难免就会触碰到尖刺,起来得越猛,尖刺刺入越深。 “把泥土弄走,别让鬼子瞧出来。“ 牛十三淡淡说道,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小牛哥,不用担心,鬼子来多少咱们坑多少。”与田有余的心态一样,全队年纪最小的四象生怕鬼子不来,一边帮忙铲土入箩筐,一边轻松调侃。 牛十三没说什么,弯腰捡起一把工兵铲铲土。工具倒是不错,全部缴获自鬼子的仓库,铁钎铁铲锄头钢索等一应俱全,精良就手,节省了大量时间。 刚铲几下,小马从灌木丛里钻出来,问:“小牛哥,你说的那个绞索咋整?”手里扬着一捆钢丝索。那是战利品,在鬼子仓库里一共找到两捆,小马是箍桶匠,对这物品情有独钟,简直是爱不惜手。也难怪,比起他家用的铁丝,这钢丝索的质量好几个级数,坚韧,富有弹性,据被救出来的壮丁说,钢丝用于圆木运输时的捆扎,轻便耐用,汽车运输途中一路颠簸都没有折断。 牛十三看中了这钢丝的韧性,鬼子之前吃过各种亏,智力见长,不弄点新花样出来,陷井的效果将大打折扣。韧性强的钢丝绷紧了接近极限就是一道杀招,正好用于克制鬼子的刺刀探路习惯。 “先收好,会有用得着的时候。”牛十三应道。 构思巧妙,奈何一路上找不到合适的地形,要么树木茂密,严重阻碍断裂钢丝横扫的范围,要么全是低矮灌木,无从施展。必杀技不能轻易使用,一旦使用就得有把握取得战果,否则鬼子有了防范,这笔买卖就不会有多大赚头。 “诶。”小马情绪低落,失望。杀父的仇恨依旧填满他的胸腔,对他而言,巴不得把满山遍野都布满陷井,什么陷井都弄上去,包括这个最新式的什么绞杀索。杀鬼子,时不我待,一刻也不想等。 牛十三想开导他,欲言又止,有自知之明,这不是他擅长的范畴,只会越说越乱。自己也曾陷入相同状态,那时谁的话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就一门心思报仇。将心比心,此刻唯一能治疗他的伤感是工作,为杀鬼子的准备工作。 “那个,小马,别愣着,赶紧把滚木和石头搬到山坡上去。” 那是路过最陡的一个山坡,山坡去年遭过火灾,以低矮的灌木为主,牛十三选择最陡峭之处打了一排木桩。木桩入地十来公分浅,向外微微倾斜,相互间距两三步,每两根木桩之间横放几根树枝,在树枝后垒放石块,下大上小,半人高,刚好与灌木丛大致齐平,从山下仰望一点也瞧不出杀机。 此类陷井非牛十三独创,古而有之,古代的猎人常用来捕杀往山上移动觅食的羚羊群。顺势滚滚而下而石头雨,即便敏捷如羚羊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不出所料,小马瞬间恢复干劲,把钢丝往肩膀一挎,挑起箩筐下山搬石块去了。 就在小马离去不到一炷香功夫,松花村大致的方向,隔着一座山头冒起一股狼烟。 来了,该来的终归要来。 牛十三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所有人都停下工作,凝望狼烟。狼烟是敌情信号,一顿饼放的,说明鬼子的前锋已经进入一顿饼视野,也就是距离此地相隔一座山头而已。 第105章 来者不善 来者不善,浅田少佐及其以下八十多人,一个加强小队。 作为先锋,浅田率领本部的半个小队走在前方探路,加强到他队伍中的有一个工兵小队,毕竟工兵更善于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工兵小队兢兢业业,披荆斩棘,引领先头部队穿山越岭。 有了工兵小队的保驾护航,浅田一路通行顺畅,直至在某个山坳遇到一座残桥。 残桥其实是一座独木桥,横架在宽两三米的深沟上,沟下的流水已干涸,露出潮湿的淤泥和腐烂的植物,恶臭难闻。独木桥两岸的支点各位一堆石块。工兵果然专业,一眼瞧出残桥被做了手脚,桥头的石块松动,走不了几个人就可能会散架。掉下沟不是好玩的,即使泥沼不深,崴了脚也要减员。 “哟西,幸好有工兵,差点上游击队的当。” 浅田心有余悸,朝工兵小队队长工藤杉茂直竖大拇指。 “长官不必客气,此乃工兵的职责。”在等级森严的制度下,工藤表示出了应有的谦卑。 “修复需要多长时间?” 浅田看看怀表,又东张西望。左右周围都是树林杂草,鸟叫风声,草木皆兵,饶是浅田惯征沙场,也难免产生一丝不安。 “长官放心,很快,用不着一支烟功夫就能修好。”工藤对游击队的认识仅限于昨晚的下毒,并没有任何心理压力,所以很轻松。 工兵确实有金刚钻,大约两分钟时间,们完成了桥头加固。 “可以过了。很安全。” 工藤流露出专业的自信。 “哟西。” 浅田挥挥手,命令两名士兵先通过。 独木桥狭窄,表面的青苔应该是游击队为了方便通过刮去了大部分,但依旧很滑,打头阵的士兵小心翼翼,花费了两分钟才堪堪通过。 没有停顿,第二组接着上桥,左摇右晃地一步一步挪,然后第三组...... 浅田皱起眉头,此时他终于察觉到了问题。照此节奏,没有一个半小时辖下的先头部队难以全部通过,他确信部下的速度肯定比体衰力弱的壮丁要快,然而那些数量众多的的壮丁是如何迅速过去的呢?照理在这里就能逮住他们的尾巴了。不科学,太不科学...... “八嘎!” 身后远远传来老龟田的怒骂。 主力跟上来了,相距百米左右。回头望去,只见老龟田怒气冲冲冲上来。不用问,定然是嫌浅田耽误了行军。 “报告大佐,这是独木桥,被游击队破坏了,我部修复花费点时间。”赶紧解释。 老龟田愣了愣,瞥一眼独木桥以及正在桥面上晃荡的士兵,脸色稍有些缓和。可脸色随之又变得严厉,没有理睬浅田,径直走到沟边探头下看,借助从树木枝叶间漏过来的几缕光线,勉强看到底部的淤泥。 “检查过沟底是否有脚印?” 浅田与工藤面面相觑。 “阁下,贸然下沟底有风险,可能发生沼气中毒又或者陷入沼泽坑。”浅田硬着头皮回答。 “那上游方向检查了吗?有没有大量脚印?” “这,”浅田意识到自己疏忽了,看见这里有大量凌乱的脚印就先入为主认为游击队和壮丁是经此桥过沟,检查上游两岸的情况倒成了盲点。 “愚蠢!”老龟田呵斥,“这是游击队的阴谋!他们当然希望我们慢吞吞在独木桥上走。他们要破坏独木桥的话,直接过桥拆板即可,还轮到你们修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浅田刚想来一句“游击队狡猾狡猾滴”,两边脸颊已然腾起一股火辣辣。 “嗨!”似乎在赞赏老龟田甩耳光动作的熟练,快准狠。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嗨!” 浅田不敢怠慢,转身呼喝一队士兵跟上,匆匆向上游跑去。工藤则率人爬下沟底勘察。 姜终归是老的辣,工藤的勘察出来了,沟底淤泥没膝,能走,只是困难;浅田半个小时候返回,上游果然有些被清除过的足迹,尽管游击队尽量掩盖了,但是足迹实在太多时间仓促,还是能看出来,尤其是沟底的足迹,无论怎么用杂草铺盖都显多余。 真狡猾,居然利用独木桥做障眼法! 上当的浅田气得七孔生烟。 不等获得汇报反馈,当即率部沿着壮丁的足迹从沟底过去。当然,过沟也没那么轻松,深一脚浅一脚,满脚泥巴,皮靴进水,加重脚步负担。不过与过独木桥相比,时间节省了不少。 独木桥这边,老龟田两路并进,或过独木桥,或走沟底,迅速越过障碍。 过了深沟,不费吹灰之力又发现了游击队和壮丁的行踪线索,且不说被压倒的植被,上千号人,吃喝拉撒,总会留下些什么,带着那些缺乏训练缺乏纪律意识的壮丁,任凭游击队的反追踪手法多巧妙也注定了是徒劳无功。 工藤的部下在一片灌木丛里找到了一坨粪便,根据新鲜度判断目标离去最多才一个时辰。浅田踌躇满志立功心切,急行疾进。前方是山坡,他相信或许山坡北面就有猎物。 忽然,浅田只觉脚下踏空,“哎呀!”掉进一个坑里。 土坑并不深,仅及膝盖,也不大,脸盘大小,有惊无险。 浅田拔出脚的时候注意到坑底倒插着两根木刺。显然是游击队挖的陷井。 “八嘎。” 转念一想,反而得意了,军靴靴底坚硬,抵抗木刺的穿透力有余。捡起一根折断的木刺,用一种嘲讽的语调鼓舞士气:“大日本帝国勇士,游击队就这点伎俩了,不用担心,前进!” 鬼子们应声大笑。 笑声刚落,有人惊呼:“游击队!” 山腰密林处,隐隐约约可见一道身影在重重林木中一闪一现,正向山顶逃去。 “追!” 浅田拔出指挥刀直指山顶方向。 因为游击队两度挨耳光受训斥,知耻而后勇。浅田仿佛一条嗅到血腥的鲨鱼,杀性浓烈,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将游击队撕个粉碎。 “浅田君,等,等等,” 西村参谋从后追上起喘吁吁。 “大,大佐阁下,有,有令,不,不得冒进,小,小心陷井。” 浅田仿若当头棒喝,清醒,而后暗自庆幸,差点重蹈坂本的覆辙。 坂本中队惨败之后,老龟田仔细收集溃兵的口述,了解游击队的陷井战术,并对部下进行针对性的提醒。浅田清晰记得,游击队有一招“引诱敌人在树林中奔跑,利用两树之间绑缚铁丝切割高速追赶者脑袋”。今天若非西村前来提醒,搞不好就中招。 “上刺刀,前进!” 刺刀举于胸前,稳步前进是老龟田破解游击队铁丝割头招数的发明创造。浅田自然奉如神明。 事实证明老龟田并非过于谨慎杞人忧天,走出没多远,浅田即接获首例挑断铁丝的报告。 第二第三例接踵而至。 “噗!” 身边一名士兵踩中一个踏板陷井,翘起来的木板正面满是狼牙木刺。不过,士兵举起的刺刀起了作用,洞穿木板大幅减缓冲击力,最终本该砸向胸膛的木刺仅擦伤手臂,造成轻伤而已。 受伤的士兵稍微处理下伤口继续跟进。 浅田不由想起从翻译官茅于士那里学来的一句成语——黔驴技穷。游击队的伎俩仅此而已。而且陷井越多,说明其距离覆灭越近。 如果连陷井都挡不了蝗军,那么就只剩死路一条了。 “阁下,山顶有烟火!” 有人喊道。 透过重重枯枝和稀落的树叶,浅田看到了一缕笔直的轻烟。 哼,发警报吗?迟了! “占领山顶,第一第二小组横向搜索。” 胜利在眼前,浅田反而不着急,稳打稳扎。 登上制高点,举望远镜瞭望,群山被枯萎的灰色覆盖,间中点缀几点秋红,一片静悄悄。镜头缓慢移动,最终定格在两点钟方向的山头,那里有些不对,无风状态下,几处灌木在摇动。 调整焦距,看清了,有人。一,二,三……好几个,在灌木中穿行,时隐时现。 深秋的寒风凋零了游击队赖以藏匿的植被,游击队难再像盛夏时那样隐匿影踪,原地不动还好,一旦动起来即刻暴露。甚至,浅田能看见某个队员背上的步枪。 目测两山之间两公里的距离,浅田有些惋惜,由于山路难行,两门迫击炮被拆开由两头驴驮着跟在后面,不然的话,对面的游击队一个都逃不掉。 “长官,发现大规模行军踪迹,朝这边去。” 工兵小队长工藤指着两点钟方向的山头报告。 “哟西,开路。” 浅田望远镜里捕捉到人影正是牛十三一行。 “哥,鬼子把狼烟弄灭了。”小家伙四才挑着箩筐爬山,几步一回望,发现了敌情。 牛十三停下脚步回望。 “动作好快。”颇为诧异。 距离遥远,兼有障碍物遮挡,他们看不见鬼子,但是从狼烟熄灭的现象判断,鬼子已经攀登上对面的山头。按正常行军速度,再有半个时辰就能追到这里。 看来所布置的陷井未能起到预期作用。 “没听到枪声,黑塔头他们应该很安全。”四才以为他担心战友的安危。 “嗯。” 鬼子若是上了黑塔头的当拼命追赶,这会功夫还在半山腰救治伤员呢,而不是登上了山顶。 “小牛哥,队长来了。” 小马报告。 李牧一直与解救出来的百姓走在前方,估计是看到狼烟折返来襄助了。 俩人在山顶碰面。 “形势紧急,俺说下对策。”李牧神色严峻。 牛十三洗耳恭听状。 “你是本地人,路况熟悉,你带一队人马往东去,俺带一队朝西走,把鬼子引开。” “那,那些老百姓呢?” “俺已经把他们化整为零,四面八方分散走,能走出一个算一个。” 牛十三沉默不语。 “你不同意?” “俺在想,”牛十三看一眼对面山头,“老龟田来了。” “老龟田?然后呢?” “既然他来了,俺便去一趟死亡谷。” 第106章 石墙 哒哒哒—— 啾啾—— 枪声打破山野沉寂,鸟惊飞,兽暴走。 为了给老百姓多争取点逃走的时间,游击队冒死狙击追踪而来的鬼子。 据山高之险为防御工事,两挺轻机枪轮流泼洒弹雨,突然袭击鬼子,拼命阻滞其脚步。 浅田不甘示弱,也架起两挺机枪仰射。 “攻击!” 指挥刀挥动,驱使部下冲锋。 鬼子也悍然不畏死,数十人端枪冲向指挥刀所指之地。 “哒哒哒” 一串子弹横扫而过,冲在最前方的鬼子中弹扑倒,然而其余鬼子无视,继续往上爬。 游击队的射术糟糕透顶,机枪手更甚,全是长点射,又欠缺准头,无法产生牢牢压制的效果。 反观鬼子,短点长点结合,更有枪榴弹的配合,弹雨笼罩在游击队阵地前后,若非向上视界受限,游击队还有岩石为盾,必定是一场一边倒的战斗。 “手榴弹,手榴弹准备,撤,撤!” 李牧知道本部的军事素质,不能在一个固定阵地上死扛超过五分钟。一旦杀红眼,鬼子很快便速战速决。 令下,游击队队员忙甩出手榴弹,因为太紧张,以至有人忘了拉弦,直接就扔出去。 轰,轰,轰。 爆炸稀稀拉拉,卷起硝烟尘土。 借着这当口,游击队赶紧往山顶上退去。 硝烟半散,鬼子爬了起来,发现游击队的阵地毫无动静。 “攻击!” 浅田率先冲锋,一鼓作气踏上游击队的阵地。 胆小的游击队真的跑了,留下几百个炽热的弹壳。浅田一眼瞧出来,那全是三八步枪子弹的弹壳。这意味着不知有多少帝国勇士命丧于游击队手中。 望远镜一扫,游击队钻入了灌木丛,在往更高的山坡爬去。 “八嘎,攻击!” 尾追。 山路陡峭,灌木挡路,浅田不熟路况,几次走岔路,体力虽优于游击队,却反而被拉开了距离。 “长官,这边,啊——” 有人惨叫,是工兵小队队长工藤。 “啊——” 又是一声,惊惨之余饱含着满满的痛苦。 循声跑去,只见工藤落入一个齐腰深的陷井。很不幸,陷井四壁插有尖刺,工藤在起身的时候小腿被尖刺扎穿了,整个人趴在坑边不能动。 浅田顾不上他,招呼几个士兵救他上来,然后率部匆忙追击。 “长官小心。” 身后响起工藤晦气的叮嘱…… 没过多久,“啊——啊”又一士兵落陷井惨叫。 浅田恼怒不已却又没任何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追。 “枪榴弹,开火,开火!” “长官,往哪打?”枪榴弹手一脸的困惑,身处山坡,周围长满灌木,视野有限,根本就看不到目标,搞不好打出去的榴弹滚落下来炸中自己人。 “混蛋,还用我教你吗?往上打!” 浅田一方面需要分散士兵的注意力减轻“陷井恐惧症”,另一方面也想给游击队歌下马威,炸中固然好,没击中吓唬吓唬也不错,或许能拖延其速度。 轰! 轰! 枪榴弹一枚接着一枚往山顶方向抛射,至于落在哪里,射手也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攻击!” 浅田鬼叫着,置落入陷井的士兵于不顾。 浅田绝对没想到,枪榴弹的盲射给双方都带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 轰隆声中,李牧奔向最后一道为鬼子设置的陷井——石墙。 上山之前,牛十三要求所有随行的老百姓至少带块石头上山,听说是砸鬼子之用,被鬼子坑苦的老百姓们毫不含糊,尽力往山上运石块。山脚下多的是洪水带来的石头,两千余百姓同心协力运了三千多块石头上去,从几斤到上百斤都有。 石墙高半米,宽十来米,呈外倾斜状,全靠几根插入地下的树桩维持平衡。 “快,快绕到石墙后!” 爆炸的震动破坏了石墙的脆弱稳定,李牧分明看见石墙摇摇欲坠。 然而来不及了,无需设计者抽掉支柱,在某个爆炸之后,石墙轰然崩塌。 哗啦啦! 大小石块欢快地蹦蹦跳跳,飞滚而下。 “危险,趴下!” 李牧大喊。正值此时,一块石头朝脑袋砸来,当场将他砸得头破血流眼冒金星。 石墙所在是整座山最陡峭的位置,势能强大,其他队员躲无可躲,多多少少挨了碰撞,或脸青鼻肿或手脚破损。所幸他们与石墙较近,势能转化为动能处于初始阶段,威力并未最大化。 游击队吃了一轮石头雨之后,七歪八倒人人挂彩,甚至有人晕厥过去。 石块滚落的声势迅速飙涨,仿若持续的惊雷,震耳欲聋。 浅田等鬼子彼时与石墙距离较远,相互之间落差大,还没等他们从惊讶中弄清发生了什么,滚石已然到眼前。 电光火石间,浅田瞥到一个黑影如流星般从身边擦过。有一就有二,接二连三,黑影不停在身边,在头顶穿梭,时而落地蹦起一团碎石泥尘然后强力弹起,似乎在与大地的碰撞中获得了能量补充,速度更快,动能更强。 “啊——” 惨叫。 “啊——啊——” 此起彼伏的惨叫。 又一道黑影闪过,与左边相邻的一名士兵撞个满怀,士兵随黑影滚下山,惨叫声一路飘远,渐渐埋没在惊心动魄的轰隆声中。 浅田本能缩头趴伏地上,震惊地扭头观察,恰好看见一名士兵勇猛攀登过程中被迎面飞来的黑影击中脑袋,黑影西瓜般大笑,“砰”的一声,溅起一股鲜血。 士兵瞬间毙命,闷声不吭软到。 再仔细看那士兵,脑壳像开瓢的葫芦,开了花,红白物涂满一地。 石头,石头雨。 浅田心惊胆颤,实在想不通游击队是如何一下子扔下那么多石头,感觉山顶上有上千人之多,正疯狂往下扔石块。 那些壮丁都在山上,可恶,呆会抓住你们不千刀万剐我不叫浅田。 咬牙切齿。 可惜没他的机会了。一块大石头呼啸而下,连续在突起的坡面弹跳,不偏不倚,正对准他,并且一个落点就在他的左脚踝。 轰! 大石无情,狠狠将他的左脚踝砸成肉酱,踝关节粉碎。 剧痛袭来,晕死过去…… 狙击战的枪声爆炸声滚石声回荡在群山之间,似魔鬼的尖啸,似不屈的怒吼,扣人心弦。 牛十三站在相邻的山峰遥望,心情复杂。朝夕相处的战友正在浴血奋战,他却远离火场。鬼子来势汹汹,此战涉及掩护众多的老百姓逃难,谁也没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或许,不,有很大的可能,今天一别将是最后的见面,有些人的鲜活脸面明天将成记忆里的悲伤。 “小牛哥,咱们快走吧,天快黑了。” 小家伙四象在身后催促。 自从鬼子的工程以及戍卫部队大规模撤离死亡谷,牛十三就琢磨着如何进谷营救魏国书。老龟田的兵力有数可计,坂本中队残废,一部守卫三关镇大本营,一部镇守十里石场,这次,又举兵追击,留守死亡谷的兵力自然空虚。 考虑到游击队人手不足,牛十三本意是独行独闯死亡谷,李牧见四才年纪太小,不忍其留下,另一方面,牛十三确实需要一个助手,四才也灵活机警,多少能给点照应,遂强派四才同行。当然,李牧还有更深一层的考量,有四才在他身边,相信他不会过分冒险。 牛十三轻挪了一下脚步,一步三回头。硝烟漂浮的山头又冒起腾腾尘土,说明最后的杀手锏已投入使用,游击队手中的筹码只剩自己的热血与意志了。 “小牛哥,再不走咱们就来不及赶在明晚进谷了。” 四象思想简单,不知险恶,总以为这是一场稳操胜券的胜仗,打不过大不了远遁摆脱鬼子的追击,就像以往的战斗一样。 牛十三又遥望一眼战友战斗的那座山头,枪声已平息,稍微安心。枪声平息得越久,鬼子的伤亡就越惨重,第二次进攻的时间越往后。 “那么陡的山坡,那么多的石头,够鬼子吃一壶了。”四象得意笑道。 “嗯。快走。” 鬼子确实吃了大亏,浅田站着上去,躺着被扛下来,八十多人的加强小队超八成负伤,七名士兵死于滚石雨,伤者当中有十数人重伤,包括浅田。 率领主力从后赶来的老龟田一肚子窝火,却没有发泄对象。浅田的左腿自脚踝以下只有皮肉,鲜血淋漓一片模糊,完全看不出形状,整个人深陷昏迷状态。 至于工兵小队的工藤,同病相怜,也是一边小腿受了穿透伤,至今木刺还插在腿上不敢拔出来。 游击队的新招数让他始料不及。平心而论,若换他指挥,下场不会比浅田好。 “炮击,炮击!” 打不过用大炮飞机甚至毒气是日军的固化战术。 炮兵手忙脚乱赶驴队重返来路的山坡,选好阵地之后从几头驴身上解下迫击炮部件,卸下弹药,一时间,组装的组装,上引信的上引信,测量兵则跑上跑下寻找最佳观测点。 不得不承认,鬼子训练有素,很快就准备就绪,射击诸元汇报到位。第一发试射很准确,落在山峰顶稍下,并没有越顶而过。第二发校正,在山顶附近爆炸。 第三次,两门齐射,急速射,将山顶炸得碎石飞舞硝烟滚滚。 炮兵怒老龟田之怒,一口气将二十多发炮弹全打光。 “攻击!” 老龟田已组织好首个攻击波——二十名精锐官兵。吸取浅田吃败仗的教训,狭陡的山坡面不宜投入太多的兵力。 在老龟田的望远镜注视下,二十名鬼子一鼓作气登上了山顶,过程顺利,未遇任何拦截。 游击队掐无声息撤走了,踌躇满志的重拳打在棉花堆上,恨意仍旧憋在心里,无法随拳头发泄出去。 老龟田气冲冲登顶瞭望,先后发现两支游击队的踪迹,一个在东面的山沟穿行,一个向西翻山越岭。 “阁下,请给一个分队,保证消灭他们。”西村主动请缨。 老龟田摇头,“游击队既狡猾又愚蠢,想引诱我们分兵追赶。” 西村没听懂,期期艾艾试探:“可是,我们并不知道那个牛十三究竟在哪一路里。” “哼,”龟田哼笑一声,“不管他分几路,我只去一路。” “一路?” “对,中国古兵法云,攻敌所必救。” “嗯,”西村思考状,“阁下的意思是,抓壮丁?” “没错,游击队的软肋在壮丁,只要我们去围捕壮丁,不愁他们不自投罗网。” “阁下真高明!” 第107章 谁动扎谁 王霸从来没有感觉这般害怕过,鬼子大队人马走了,把他所部数十人留在死亡谷里看押上千的壮丁。 并非害怕人数众多的壮丁,而是恐惧死亡谷的威名。本来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如今鬼子几乎全走光了,这个天就得由他扛着,万一……他是文盲,迷信,对死亡谷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越想越害怕。 “扒皮,你说皇军什么时候回来?” 熬到第三天傍晚,心理终于崩溃,在巡逻的时候,不顾脸面拉着狐朋狗党黄扒皮商量起来。 “哥,哎呀呀,你不说俺都快憋死了,弟兄们也一直担心这个啊。皇军是不是忘记咱们了?” 留守的伪军都觉得自己是弃子。 “按理不会啊,龟田大佐临走前分了五名皇军给咱们撑腰,皇军的性命可比咱们矜贵多了吧。” “矜贵有毛用,这里是什么鬼地方?死亡谷。搞不好咱们百十斤都得丢在这。哥,回头你与猪尾军曹商量下,看能否移师到谷外,反正在哪看押不是看押,看住不就行了呗。” “鬼,咳咳咳,皇军那死脑筋,唉,不说了。” “唉,今晚怎么过啊。” “不是还有皇军么。”一道声音从后飘来。是猎人王。 见猎人王来了,王霸使眼色让黄扒皮少说话。潘驴邓考虑再三,担心猎人王有可能趁着去松花村的机会溜走,又害怕他坏事,故而将他留在谷里让王霸监视着。 黄扒皮没瞧见王霸的眼色,哼道:“你小子真傻还是假傻?”说着,疑神疑鬼四周看看,压低声音:“五个皇军顶啥事。你不知道?小龟田少佐那时可是十多人,不照样全死在这里。” “小龟田?啥时候的事?” “咳咳,咱们赶紧回营地吧。”王霸插话说。 仿佛是为了配合他,巡逻小道的树林里突然响起凄厉的乌鸦叫声,连叫三下。 众人惊疑四顾。 鸦叫停歇片刻,又是三声连叫,叫得让人心里发毛。 “可能有逃亡的的壮丁,俺去瞧瞧。”猎人王漫不经心说道。 壮丁数量庞大,他们根本看不过来,连着两天出现了逃亡时间,故而鬼子把伪军踢出营地,让他们巡逻拦截。 黄扒皮从树林里收回目光,“都是些不知死活的,爱逃不逃,被野兽吃掉才好,管他们干啥。” “可那是皇军的命令,走了壮丁回去怎么向皇军交代?” “你个二楞,皇军给的差事意思意思就行。” 黄扒皮急忙怨道。 都想着尽快返回营地抱团取暖,说到底,还是死亡谷的威名深入人心。 “走吧,走吧。”王霸也不想趟浑水,顺应士兵们的目光哀求。 “不行,俺可不愿意回去受训斥。” “犟驴。挨骂总比送死好。” 猎人王没理会,喊了声:“带把的都跟俺来。”义无反顾地一头钻入密林,王霸想阻止都来不及。 “咋办?” 黄扒皮看向王霸。 “什么怎么办?你想送死吗?走。” 安全第一,回营地才是正解。鬼子在山腰修建了一座足以容纳三千多人的营地,工事林立,极有安全感。 等的就是这句话,十几个伪军士兵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流星。 “哥,你说那头犟驴真不怕死,还是犯傻?” “他才不傻呢,没瞧见幽云十三豹都死球了跑光了,而他还活着。” “那他会不会开溜?毕竟他不是本地人,咱们也拿他没辙。” 王霸一愣,意识到出问题了,恐惧之下忘记了大哥的嘱咐——盯住猎人王。 “停,停,回去,都跟俺回去!” “哥,”诧异。 “少废话,跟俺走。” 猎人王并没有开溜。树林里,他见到了牛十三。那三声乌鸦叫声正是他们的联络信号。 “可把你们给盼来了,咦,就你一个?” 猎人王不无惊讶,这个牛十三有点三国赵子龙的气势,浑身是胆,虽千万人,吾往矣,深入敌巢冲锋陷阵毫无惧色。 牛十三口拙,不知从何说起,干脆避而不谈,直接切入正题,询问谷里的情况。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那王霸疑心很重,估计呆会就来寻俺了。”猎人王拉着他走入树林的更深处。 时间紧迫,猎人王长话短说,边走边介绍主要的敌情。 “有没看见魏先生?”不等他介绍完,牛十三着急打断他。 猎人王一阵沉默,哀伤。 “你倒是说啊。”更加急切了。这是不详的苗头。 “俺没看见魏先生,不过,” “不过啥?别说一截漏一截卖关子,快讲。” “俺听潘驴邓说,魏先生炸掉了鬼子油井。” “他人呢?” “据说魏先生先点燃自己再冲向鬼子的油井,同归于尽,连尸骨都没找着,可惨烈了,被炸死炸伤的鬼子有好几十,油井也废了,魏先生真是一条汉子。” 牛十三差点晕过去。 猎人一把扶住他,急道:“牛兄弟,你要挺住啊,魏先生的仇需要你去报,谷里的几千老百姓也等着你去营救,前几天鬼子大开杀戒杀了一批,剩下的也不知能活到什么时候,你可不能这个时候倒下。” 牛十三咬紧牙关,忍痛抹掉盈出眼眶的泪水,恨恨道:“这里有多少守卫?” “五十名伪军外加五个鬼子。” “五个鬼子?” 牛十三听了心里有些堵。没想到老龟田有这么一手。 五个鬼子可不好对付,鬼子枪法打得准,战斗意志顽强,若龟缩在营地里,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而且,伪军这群羊在狼的领导下,战斗力也会有所加强。 “把他们骗出来。” 有些许鬼子未必是坏事,正好取他们项上狗头以祭奠魏国书在天之灵。牛十三吩咐之前已然把周围地形看个一清二楚,作战计划雏形初步形成在脑海里。 “你一个人?” 一个对五个,不,加上伪军的话……胜利完全是神话。 牛十三不置可否,问:“你确定王霸会回头找你?” 猎人王苦笑:“他们开始怀疑俺了,防备着俺逃跑呢,那家伙怕死,但是很快会醒悟过来。” “好,那就先拿他开刀。” “王霸巡逻队一共九人……” “俺刚才数过了。”他早潜伏在路旁,心中有数。 “好,那俺来帮忙,这身狗皮穿着难受。” 猎人王满满期待着卧底归来,转上正途堂堂正正与鬼子开干。经过这些日子,他变了,多了份血性,少了份冷漠,不再是以前那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中间派,或者是为了私仇而替游击队办事的进步分子。在卧底的日子里,深刻体会了鬼子汉奸的残暴嗜血以及同胞的艰难悲惨,这种体会有多深刻,加入游击队打鬼子的欲望就有多强烈,远胜于任何政工的说教。 “不,你作为内应的角色作用会更大。呆会俺逮住王霸,你装作逃回去求援,就说王霸等人追击逃亡的壮丁滑下斜坡了。” “好。” “等等,把你的衣服弄破点,沾上点泥尘,嗯,双手,头发都抹上点……记住,你是从陡坡底下爬上去求救,” 话还没说完,不远处传来杂七杂八的呼唤声,猎人王所料不差,是王霸他们,来寻找“逃兵”了。 猎人王不由看向牛十三,询问的目光。 牛十三不假思索道:“借你这身狗皮给俺,还有你的驳壳枪。” 猎人王不明白他打算怎么做,但还是照办了。 穿上伪军军装后低声叮嘱猎人王几句,猎人王频频点头…… 山腰,密林,鸦声凄厉。 民间传说乌鸦是死神的使者,黑白无常未至,先遣乌鸦来警示。王霸感觉骑虎难下,心慌慌头皮发麻,既后悔进入树林,又害怕承担失职之责。潘驴邓的阴毒是出了名的,坏了他的好事,什么结拜兄弟都是假的,照样人头落地。 “王大,回来,皇军命令集合了。” “王大,听见没,快出来。”士兵们壮着胆跟随呼唤。 没回应,只有虫鸣鸟啼,还有乌鸦聒噪。黄昏将近,密林里光线昏淡,身处其中越久,恐惧感越深。 “啊——” 一声鸦叫之后,冷不丁一声短促的惨叫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山神发怒了,王大完蛋了! 那一刻,所有人打了个寒颤,紧握武器惊惶四顾,而后面面相觑,竟有数人不由自主的后退。 “站,站住,都,都不许,退,退。”王霸拿枪威胁。 都听出来了,王霸内心一样的恐慌,只是强作镇静。 “你,你,还有你,”他用枪口指着几个差点就开小差的士兵,“过去瞧瞧,看发生了什么。” “霸队长,俺,俺,不敢。” 被枪口威胁的几个士兵脸色煞白,双腿颤抖。 “怕,怕啥?你们有枪。” “可,可,那是神,是鬼。” “扯淡!快给老子上,不,不然,一枪两洞。” 士兵没有选择,只好硬着头皮磨蹭前出侦查。 过了一会,传回呼声:“奶奶的,没事,霸队长,只是一个摔倒晕过去的壮丁。” 王霸一听,松了一口气。 “麻辣个巴子,真是一群给脸不要脸的穷鬼,看老子不扒你的皮……”骂骂咧咧走过去。 但是,很快发现不对劲。走出两百来步,仍旧没遇见部下所说的那个摔倒的壮丁,而且,更为诡异的是,那三名胆小的士兵也失踪了。 “罗圈腿,萝卜头,在哪?” 黄扒皮一脸惊恐地呼唤。 没有回答,仿佛人间蒸发。 “有,有鬼。”胆小的终于喊出心声,并且转身就跑。 这回王霸相管也管不住了,何况他也意识到了危险,要跑路。 说时迟,那时快,一张草藤网从空而降,正好罩住王霸和他身边的几个士兵。而开溜的士兵忽然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名同僚,手持两把驳壳枪拦路。 “游击队在此,不许动,放下武器,举手,跪下!” 伪军们早吓破胆,本能乖乖就范,“哗啦啦”当场跪了几个。黄扒皮心思转得快,先是一惊,随即发现游击队不过一人,正欲反噬,旁侧忽然跳出一人,身材矮小,还没瞧出模样,一刺刀就捅过来。 “噗——” 刺刀入肉的沉闷声。 “呃” 黄扒皮低头看着深入腰部的刺刀,一脸的不可置信,向他索命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个头矮小,刺刀扎入的方位恰好对准柔软的腰部。 “臭,小,”不甘心,奋力举枪复仇。 啊—— 随着少年拔出刺刀,黄扒皮惨叫倒下,手中的驳壳枪应声落地。 “不许动,谁,谁动,杀谁!” 少年亢奋喊道,威风凛凛。 第108章 晴天霹雳 猪尾军曹很是惬意,龟田大佐一走,他成了这里的土皇帝,酒敞开喝,肉放开吃,还主宰着两千多人的性命,开心就骂,无聊就打,唯一不顺心的是不能随意大开杀戒,老龟田临走前严令不准滥杀,指明壮丁是帝国的财富,要送去矿山和本土当奴隶的。 这两天的逃亡时间层出不穷,酒喝多了便越想越生气,认为壮丁蔑视他,觉得他好欺负。 今天,情绪终于到临界点,爆发:决定当众砍杀追捕回来的十二名壮丁,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好彰显他的威严。 十二名逃民,全部捆绑严实,跪在开阔的地上,上千壮丁在机枪枪口的威胁下被迫围观。 沐浴在如雪的残阳下,猪尾悠然擦拭着祖传的武士刀,随着刀锋翻转,寒光闪闪,碜人心。 就像在打磨一件艺术品一样,猪尾每一次动作小心翼翼,从他的专注得近乎着魔的神态可以看出,刀锋对他而言似乎闪烁着活生生的灵魂。 西山吞噬夕阳,亦吞噬耐心。 猪尾抬头看了眼天色,“不等了,开始。” 按他的命令,伪军派出三支巡逻队,两支凯旋而归,抓了这十二人,还有一支是王霸率领,不知为何至今未归。不过,他一点也不放在心上。皇协军么,大不了迷个路,吓个半死,明早再派人去寻找便是。 立威震慑重要多了。 扔掉擦拭布,提刀走到一名跪地壮丁身后,刀锋上下比划寻找最佳落刀点。 被迫围观的壮丁门噤若寒蝉,有的不忍,有点愤怒,还有的麻木茫然。 “逃跑,统统死啦死啦滴!” 猪尾高高举起武士刀,并用生涩的协和式日语对“观众们”叫嚣威胁。 “太君,太君,”一个伪军小头目跑上前,“窝头,窝头,” “纳尼?” 鸡和鸭讲。 伪军小头目笑嘻嘻往身后一指。顺着他的手指,猪尾看见十几个皇协军士兵每人抱着一箩筐走过来,走进一瞧,箩筐里满满的窝窝头。窝头发黑像石头,不知掺了多少树皮米糠,看着倒胃口。 猪尾想起来了,这是王霸的主意——给每个围观砍头的壮丁发一个窝窝头,让他们沾血吃,长记性。 当时王霸比划了半天他才明白过来,说实话,他非常欣赏这个主意,真不知什么样的人才才能想出这么绝妙的构思。诚然,视觉冲击很震撼,不过对于整天浸染在死亡气氛中的人而言,或多或少有点恐怖疲劳,加上味觉刺激就不同了,把死难同胞的鲜血吃进肚子里,这种作孽感将随着每一次饥饿浮起,侵蚀良心,且伴随终生。 他相信,这样的人,就是给机会让他们逃,他们也未必敢。 “哟西。”猪尾示意把箩筐逐一放在等待行刑者的面前。 伪军们照办,放下箩筐就赶紧跑开,怕沾上晦气。 “不,不,太君,开,开恩,俺,俺不逃了,再也不,不逃了,”第一个等待受刑的壮丁发出绝望而徒劳的哀求。 猪尾摸了摸他的脖子,连说“哟西,哟西”。壮丁以为鬼子动恻隐之心了,稍微安稳不再挣扎。谁知,身后,猪尾的刀锋已然举起。 残阳如血,照在武士刀刀锋上,血上血。 刀锋划过,人头诡异地腾空跃起,碗口的大颈脖喷涌出一股血雾,覆盖前面的箩筐,沾染窝头。而人头飞出十数步远,“咕噜噜”滚动,一直滚到最前排的围观者脚下,引起一阵骚动。 “哈哈哈,” 猪尾很满意自己的刀法,一边得意大笑,一边提着滴着血的武士刀走向下一个待受刑者。 那名壮丁已吓得失禁,瘫倒在地。 猪尾不满地朝伪军吆喝。 两名伪军屁颠屁颠小跑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瘫倒的壮丁,扶着他摆好受刑姿势。 “哟西。” 血刀二次高举,小幅来回划动,既是积聚力量又是调整角度,眼强劲落下势在必行…… “太君,太君,死了,不好,不好了,死了,” 营地大门方向,有人慌里慌张冲进来,叫嚷声近乎哭丧。 刀势戛然而止。 猪尾很不爽,扭头望去,看看究竟是谁的胆生毛了,活腻了。 “太君,” 一名皇协军军装穿着的不速之客挤开人群,踉跄扑倒在血泊中,显然是被鲜血和头颅吓到了,愣了愣,接着尖叫。 “王大,你发啥疯?” 伪军小头目认出了来者身份。 “喂,怎么只你一个,霸队长呢?黄扒皮他们呢?” 猪尾不认识猎人王,但立马猜到他是王霸的手下。 “你滴说,王桑呢?” “霸队长他,他,被泥石滑坡困住了,快,快去救,救他们,” “说慢点,说清楚点。”伪军小头目呵斥。 猎人王喝了一碗水,再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个大概。 从他的表情和手势里,猪尾明白了一半:巡逻途中,王霸一行发现几个逃亡的壮丁,在追逐过程中,王霸等人不幸遇上滑坡,一行人身处深沟被堵住去路。 “那你跑出来的?” 伪军小头目狐疑地打量他浑身上下。 猎人王说:“俺猎户出身,自然是有些逃难本事。” 这个倒是不假,他的野外生存本领在伪军当中闻名遐迩,再看看他的衣服,头发,鞋子和手掌,都沾染了泥土和杂草痕迹,应该八九不离十。 当猎人王可怜巴巴看着猪尾的时候,猪尾直摇头,指了指天色,拒绝夜晚出兵。伪军小头目显然动了龌龊心思,本着死了上司有空缺的原则与猪尾站在同一战线上。 “霸队长抓住了11个逃亡壮丁,如果等明天去的话,他们恐怕都已冻死。” 攻敌所必救。 据王霸交代,鬼子打算将这些壮丁转送各地矿山,壮丁逃亡太多的话,龟田会让猪尾吃不了兜着走。 果然,猪尾动摇了,脸色变幻,皱眉犹豫不决。 “太君,山沟夜里严寒,霸队长他们缺衣少吃,再不救就来不及了。还有,那些壮丁,明天去的话,都不知跑出多远了。” 猎人王打着手势苦苦哀求之余又敲打猪尾的软肋。 猪尾哼了哼,扫一眼黑压压一片的壮丁。 出兵,夜里有风险;不出,等于鼓励壮丁逃亡。主力不知何时回援,一旦在这些壮丁心目中形成夜里不出兵的惯例,此后的夜晚不知有多少人逃窜,毕竟营地建设时间不长,四周并非是高墙壁垒密不透风。只要散去三分一的人数,老龟田饶不了他。 “八嘎,你滴,去。” 望着猪尾的手指动作,伪军小头目感觉遭了个晴天霹雳,双腿发软。 “不,不,太君,有鬼,俺,俺,” “纳尼?!”挥刀恐吓。 “太君,确实有鬼,”猎人王伸出小拇指比划手势,“咱们滴这个,怕鬼,”又对着猪尾竖起大拇指,“太君滴这个,有杀气,鬼怕太君。” “哟西。” 猪尾相当满意他的解释。单派皇协军去有欠考虑,这些胆小怕死的家伙看押壮丁还可以,让他们去救人抓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开路,救人。” 没办法,还得帝国武士出马才行。 同一个夜晚。老龟田心神不宁。 事实证明,抓四散而逃的群羊并不好抓,尤其在深山密林里。可恶的游击队,自己逃了,让壮丁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害得他花了两个白天的时间在山里到处钻,越钻越远,几近迷路。然而收获并不好,只抓到百十人。 这些壮丁人手带着几盒缴获自工兵物资仓库的罐头,能和他周旋好几天。而游击队并未如他所愿来以卵击石,只是偶尔在周围骚扰下,并未交战。 这不,宿营地外围又响起游击队的挑衅喊骂,摆明是一种疲劳战术,不让蝗军睡个好觉。 随着时间推移,他愈发觉得不对劲,担心中了游击队的调虎离山计。 深山地形闭塞,从昨夜起就与无名谷那边失去联系,今晚电台呼叫了半天,仍旧如泥牛入海。 “阁下放心,我们出发之时,野寺少尉已经奉命折返,按时间算,昨天一早就该与猪尾军曹汇合。” 参谋西村安慰道。 野寺少尉是机枪中队的重机枪组小队长,由于装备沉重不方便没有随队而来。当时老龟田就考虑到了无名谷兵力单薄的隐忧,特抽调二十多人组建半个小队由野寺带领返回。 仔细想想,野寺前天午后出发,中途休整一个夜晚,第二天一早就能进谷,即使游击队声东击西,也不可能比野寺的动作快。至于电台失联,那是常有的事,不足为奇,尤其是彼此都在深山中。 “嗯,野寺君不会辜负我所托。”安慰之言起了作用。 这时,营帐旁传来一阵痛苦的嚎叫。 那是医护兵在给伤兵清洗伤口换药。 “浅田君和工藤的伤势如何?” 鉴于游击队的猖獗,老龟田不敢分兵护送伤员返回松花村,分多了,这里人手不足,分少了,恐怕肉包子打狗。浅田等伤兵只好骑上炮兵空出的骡马跟随部队行动,一路上由一个医护兵照顾。 西村黯然摇头。 可想而知的事,缺医少药,一路颠簸劳累,能有好转才怪。 老龟田不无惋惜,浅田是他的左膀右臂,经此一战,致残已成定局,小命能否保住也成问题。 说着,老龟田前往探望这位倒霉的老部下。 刚走出几步,电报兵兴奋地叫了声,刹停了他的脚步。 “山本,山本,我是龟田部,请回答,” “龟田部,我是山本,总算联系上了。有个坏消息,野寺小队遇到麻烦了,骑兵搜寻到野寺小队的两名士兵,他们说野寺小队迷路了……” 什么?! 一道晴天霹雳打在老龟田的头顶。 第109章 夜猎 夜,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密林深处,火把照不亮百步开外的物体。 伪军惧黑,鬼子亦然。猪尾走在援救队伍中间,紧握步枪,警惕四顾。 相对幽深无边的大山而言,十几人组成的援救队宛若沧海一粟,实在过于渺小。渺小到脑海里止不住地冒出各种妖魔鬼怪的幻象,头皮发麻。 深感骑虎难下。事关军威脸面,不能言退,然而这黑暗无边无际,越往里走,被吞食的疑虑越重。 “哑——” 突然,乌鸦惊叫。 众人本能立足静听,大气不敢出,心脏怦怦乱跳,似乎在担心青面獠牙的恶魔突然从前方跳将出来。 “八嘎,开路开路,统统死啦死啦地!” 一半是为彰显自己的勇武,一半是恼怒。 打头阵的几个伪军士兵一听身后的砍头狂人在怒骂,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赶路。 “猎人王,你惹的好事。”领头的伪军恨死了猎人王,恨恨瞪他一眼,“到了没?究竟还有多远?” “快了,快了。” “少糊弄俺,问你三遍了,你他娘每次都‘快了快了’。” “就在前面,快跟上。” 猎人王举着火把加速快跑,一下子将伪军甩开。 领头的伪军目瞪口呆,犹犹豫豫,刚想追上去,却听到前方“哎呀”一声,火光随之熄灭。 光源顿时减少一半,若非身后的鬼子打着手电筒,真的要陷入两眼一抹黑的世界里。 “鬼,魔鬼,啊——”无比惊怵的惨叫,带着惊怵和颤抖。 “猎,猎人王,别装神弄鬼,回,回话。” 领头的伪军紧张兮兮。 没有回应。 “纳尼?” 猪尾气冲冲上前。 “太,太君,前,前面,有,有鬼。” 猪尾警觉性高,开始意识到危机——什么鬼,分明是那个叫猎人王的皇协军的阴谋。 本想下令原路折返,可一看到伪军眼巴巴的眼神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堂堂大日本武士岂能与懦弱无能的皇协军同等见识,简直是耻辱。再说,好歹己方有五名勇敢的大日本战士,区区几个抵抗分子能耐他如何? 遂用刺刀驱赶皇协军前出搜查。 走出几十步后,“啊——”,一名伪军“噗通”摔倒,而后尖叫。 手电筒一照,伪军脚下卷缩着一具人体,不知死活。 把人体翻转过来,一片惊呼。 电筒照射之下,只见那人一张脸血肉模糊,不见五官,好像被野兽啃食平了一样,配合漆黑的夜晚幽深的山林,说有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熄灭的火把就在地上,一摸,尚有余温,不是猎人王又是谁? 偏偏此时“哑”,乌鸦叫。 心惊肉跳。 “鬼,魔鬼,猎人王被,被魔鬼啃了。” 一名伪军士兵似乎吓傻了,胡言乱语。不过,倒是说出了多数人的心声。 这般扰乱军心的胡话,若在平时,猪尾定然怒斥加殴打,但此时此刻他也在疑神疑鬼。 信奉武士道,相信死后灵魂魂归神厕的精神本身就是一种迷信,不可救药的迷信。 既然深信自己死后变鬼,那么世上有鬼便不是悖论。 就在此时,黑暗中的灌木丛一阵猛烈摇晃。 “谁?!” 毛骨悚然。 “砰!” 还是鬼子训练有素,凭着平时练就的本能举枪即朝灌木丛射击。 当几个伪军战战兢兢去搜寻,发现灌木丛中有一具尸体,死因并非鬼子的枪杀,而是与第一具尸体一样,面目全非,有啃食的痕迹。 “霸,霸队长,这是霸队长,” 领头的伪军发现了尸体脖子上的一处特征——黑痣。 王霸他们不是困于深沟吗,尸体出现在此,难道真是闹鬼? 伪军们有种撇下鬼子撒腿就跑的冲动,可惜手电筒在鬼子的手里,黑暗中不敢乱跑。 有人捡起猎人王掉落的火把,划火柴尝试点燃。 火光照亮之际,领头的伪军灵光一闪,对猪尾说:“太君,咱们可能中计了,调虎离山。” 猪尾听不懂。 伪军挠挠头,比划手势指指他想象当中营地的所在方向,重复一遍。 这下猪尾明白了,这个台阶好,撤,非胆小,而是回师破敌之计,防止苦力们被救走。 “哟西,营地,赶紧滴开路。” 都在等他的这句话,话音落,一窝蜂朝来路涌去。 仿佛就等着这个时刻,身后,黑暗深处紧接着飘来令人崩溃的尖锐哀嚎:“不,不要,不要吃俺的脸……” 伪军们愣了愣,继而再也控制不住了,最胆小的一个也就是拿着火把的那个“哇!”惨叫一声,撒腿狂奔。 羊群效应,一人逃,众人奔,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猪尾非但没有未能阻止,发现自己也跟着跑起来。 毕竟是长期经过武士道精神浸润的,猪尾跑了几步后停下,并喝止部下。 大日本帝国勇士吓破胆溃退,成何体统。 这一停,与伪军便分开了。 五名鬼子形成战斗队形警戒撤退。 走着走着,队伍左侧的大树后似乎闪过一道黑影。 “谁?” 回答他的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一半害怕,一半愤怒。在部下的异样询问目光下,最终愤怒战胜了害怕。 “八嘎,死啦死啦滴!” 带队追击。 那个黑暗身影和细碎脚步若即若离,时隐时现,带着猪尾跑出了足足两里地。 “啊——” 冷不丁,一名士兵飞了起来,双脚朝上头朝下,乍看之下相当诡异神奇。 手电筒扫过去才看清是中了圈套,左脚被绳套套住拉上了数米高的半空。 电筒光圈顺着绳索上上下下移动,终于找到把他拉上树的元凶——一段圆木。圆木系在绳索的另一头,目测达上百斤重。 倒挂在半空的士兵在受惊吓不小,转着圈圈晃荡。 “把他放下来。” 猪尾示意其他几个士兵去解救,自己则警惕环顾。 陷井乃人工杰作,也即意味着,基本可排除神鬼之说。 猪尾不由胆儿壮了,暗暗发誓要将装神弄鬼之人揪出来剥皮抽筋以泄心头之愤,也好让皇协军们瞧瞧皇军的厉害…… 正在胡思乱想之时,身后有人发出凄厉的鬼叫声。 “八嘎!” 回头寻找,所有站着的鬼子也纷纷紧张寻找声源。 几乎同时,趁着鬼子分神的那半秒功夫,圆木附近的干草丛里猛地站起一人影,那人动作奇快,挥舞一把砍刀向圆木一砍。 “咔嚓!” 猪尾等人闻声转回头,迟了,那道人影“嗖”地钻入草丛里,伸手敏捷矫健。 猪尾意识到了什么,抬头望中圈套的士兵。看到的是士兵在做自由落地运动,脑袋朝大地的自由落体运动,“咔嚓”。 绳子断了,士兵脖子处的脊椎骨也断了,魂归神厕。 猪尾脸色铁青,对手狡猾异常,自己从头到尾都被其玩弄于鼓掌之间。 “杀了他!” 砍绳之人未逃远,从身体与杂草的摩擦声判断,最多三四十步外。 又是一段追逐,伴随着枪击与怒骂。 “啊——” 毫无预兆,侧翼的士兵惨叫,紧接着踉跄扑倒。 猪尾不得不停下。走过去查看,又惊又怒。 一把刺刀贯穿士兵的腹部,刀尖从前腹入,后腰出,刀刃沾染鲜血,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息。 “谁?谁?巴嘎雅路,出来!” 抓狂,电筒四周乱照。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远处的球虫在呢喃,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与无助。 发狂了一阵,猪尾渐渐开始恐惧,看不见的对手是最可怕,对手是谁还不清楚,不过他已经不声不响让自己的兵力五去其二。 “曹长,是游击队,游击队最擅长以陷井诱杀。” 一名士兵率先醒悟过来,惊慌提醒。 猪尾一愣,自然而然想起坂本中队的悲惨遭遇。 “退回去,交替掩护撤回营地,不得主动出击。” 认怂。 “曹长,熄灭手电筒。” “对对对。” 关掉手电筒后猪尾才晓得自己有多自负和愚蠢,正是手电筒的光芒暴露了己方,让对手从容暗杀。 事情又有两面性,没了照明,对手自然找不到他,可是,路也没法认了,怎么回去? 现在,他总算体会到了皇协军的重要性,纵然皇协军再废物也可以有个照应,抱团取暖…… “小牛哥,他们关掉电筒了,看不见,怎么办?” 百米外,四象问牛十三。 他倒忘了牛十三是干啥吃的,猎人,出色的猎人。还有猎人王,丛林之王。俩人从小练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黑暗难不到他们,除非鬼子不动不发出任何声音。 “很久没夜猎了,真痛快。” 说得轻松惬意,却是满满的杀气,泛着血腥味。刚才他与猎人王一人干掉一个鬼子,杀性正浓。 猎人王“嗯”了声,把枪插回枪套里,抽出家传匕首。 牛十三摘下腰间的葫芦,倒些水到地上的泥土里,和些泥浆抹在脸上,手里始终是一把刺刀。 对于普通人而言,漆黑的密林里根本不辨东西南北,鬼子不是笨蛋,动作很小心轻微,要根据动静接敌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牛十三和猎人王也只能通过夜虫叫声的变化估摸敌人的位置。 夜虫对人类的活动较为敏感,察觉到人类靠近时赶紧闭嘴保护自己,尽管这种变化很微弱,但是难不倒优秀的猎人。 接近是一个缓慢而坚定不移的过程,更是一个悄无声息的过程,至少鬼子没察觉到,继续自以为是地蹑手蹑脚行进。 ……百步,五十步……三十步……已经能听到鬼子的呼吸声了。 牛十三拉了把猎人王,示意包抄伏击。 黑暗中,优秀猎人的探路效率远远高于普通人,没有任何悬念,他们很轻松就摸到了鬼子的前方守株待兔。 第110章 丛林厮杀 夜间行军历来是兵家大忌,尤其是在陌生之地。寺野少尉犯了一个错误,为迎合上司提早赶回无名谷与猪尾军曹汇合,结果欲速则不达,夜间走了岔路。这一绕多走了一百多里山路,花了一天多时间才摆脱迷路状态重回正轨。 虚耗了一天半的时间,寺野不敢有丝毫耽搁,不顾小队已经非常疲惫,冒着再次迷路的隐忧连夜行军。 “快,快走,迟到了大佐阁下要我切腹,我先让你们切腹!” 寺野双眼赤红从行军队伍头到队伍尾上蹿下跳。 一行二十来人个个累得像一条狗,连驮负弹药补给的几头耕牛都咩咩叫着罢工抗议,不得不依靠鞭策驱赶。 “少尉,牲畜走不了山路小道啊。” 一道沟壑前,耕牛望洋兴叹。没有桥,只能下沟爬沟,人有攀爬能力,牛没有。 “卸下弹药和口粮,能带的带走,带不走的就地掩埋。” 寺野坚决果断。 “少尉,其实我们可以绕出去走大道,这条小路还不知有多少……” “八嘎,闭嘴!” 愤怒喝止进谏的军曹。军曹的意思他懂,小路是前些日子友军在地图上新标注出来的进出无名谷的通道,路况并不详尽,只知道尽是难行的山路,游击队就是经此蹊径渗透入谷的。 寺野当然清楚此路的艰险,可他没有办法,谁让之前走错路了,只能将就着。正道好走,代价是多花大半天功夫。现在他最缺时间,浪费的时间越多,就越难向上司交差。 而且走这条隐秘的山路还有一个好处,猪尾军曹所在的军营安设在谷内的山岭之上,山岭过后是山岭,更近一些。 “少尉,前面,前面没路了。” 探路的士兵回报。 寺野皱眉,唤来手电筒,蹲下,摊开地图。 地图明明标注有路可通无名谷,友军不会拿这个开玩笑。况且油田出事前友军还在山对面伏击过游击队,当时游击队的漏网之鱼就是循这条通道逃走。 “这里,”寺野指着地图某处说,“有个暗洞可以爬过去。暗洞可能被杂草挡住了,仔细搜索。” “嗨!” 寺野并不知道,相隔着几座山岭,此时,猪尾也在摸黑探路。 黑夜笼罩四野,猪尾的神经紧绷到了极限,双手向前伸展,左右探索,每移动一步都要摸半天。 出发前按规章制度大量吞服鱼肝油药丸,藉此加强夜间视力,不过老天不帮忙,云层完全遮挡了月亮与星星,大地一点光芒也没有,所服用的鱼肝油未能产生效用。 太黑了,这样根本不可能走出去。 好几次他打算放弃,就地龟缩防御,可一想到营地里只有皇协军在看管壮丁,念头又打消。 可恶。 不知是谩骂老天还是诅咒对手。 咦? 前面好像有踩压枯枝败叶的窸窣声。 难道是先前溃散的皇协军?不,那几个胆小鬼早跑远了,是游击队,一定是该死的游击队! 大气不敢出,轻轻触碰左右两侧的士兵,暗示准备战斗。 三人慢慢合围过去。 突然,寺野打开手电筒照射。 砰!砰! 两名士兵对准光圈覆盖的草丛射击。 “喵——” 一只体型弱小的野兽从草丛中蹿出,惊慌乱蹦。 “八嘎。” 寺野赶紧熄灭电筒,转身贴着一棵大树蹲下。光线照出了山猫,同样暴露了自己,以对手之能,万一他们就在附近,自己三个将死无葬身之地。 猪尾三人不约而同以大树为依靠,构成三角形防御圈。 四周,一片寂静。渐渐地,因枪声与猫叫而中断的夜虫呢喃再度恢复,热闹。 稍稍松一口气,或许已经摆脱了对手。 猪尾耽搁不起,见平安无事便轻敲几下树根传令继续上路。 不知不觉间,天上的云层散开,露出皎洁的月色。猪尾惊喜地发现,数米范围内的树木杂草婆娑映入眼帘,朦胧,但至少能看到一些影像。 恶补鱼肝油果然有点作用。 咔嚓。 子弹上膛。 此一时彼一时。他相信现在他的视力比游击队优越,只要他们敢来,定教他有来无回。 然而,就在他找回自信的那一刻,就在他左顾联系身侧士兵的时候,看见了惊恐一幕:士兵被人从身后捂住嘴巴,一把闪着淡淡寒光的刺刀已扎入其颈脖,正往外切割,破裂的喉管发出漏气的“丝丝”声。 “游击队!” 大喊一声,本意是警告另一侧的士兵。 日军士兵都经过严格的训练,能够做到警报起即投入作战状态,所以猪尾也没多想,事实上也容不得他多想,举枪,扣动扳机。 砰! 三八式步枪穿透力极强,串个冰糖葫芦不成问题。只是如此有点残害战友的意味。不,用猪尾的逻辑,那叫为天皇陛下尽忠,反正这倒霉蛋也活不成了。 猪尾够狠,运气就一般般。毫无疑问,子弹穿透了天皇的武士,却在穿透之后改变了方向,斜下钻入了泥土。 咔嚓。 再次推弹上膛。 电光火石间,对手撇下喉咙裂开的士兵飞扑而来,刺刀闪光,长虹贯日。 猪尾急忙偏身躲闪,刺刀擦着他的脸颊掠过。 “杀!” 对手大吼一声贴身抱颈,别腿,企图将他摔倒。 猪尾不是吃素的,五年老兵,反应和技战术均一流。抱摔的作用力还没到他身上,他已然扎稳马步并果断弃枪,左手反手拦腰,右手紧紧捏住对方持匕首的那只手的手腕,竟欲成扳倒逆袭之势。 势均力敌,互不相让,俩人一起摔倒,翻滚,吼叫,厮杀得难分难解。 “八嘎,快来帮忙!” 猪尾很生气,部下明明看见自己与对手生死相搏,为何袖手旁观,难道吓呆了? 只有“啊啊”的嘶哑回应。 扭头用目光余角扫一下,倒吸一口冷气。剩下的那名士兵同样遭到袭击,他靠在大树背后,袭击者掐着他的脖子,他也掐着袭击者的喉咙。一把匕首紧挨着他的脸面深深刺入树干里,显然,刚才对手刺向他喉咙的一刀偏了些许。 没指望了,只能靠自己。 啊—— 悍勇迸发,张嘴撕咬,一口咬在对手的肩膀上。对手不甘示弱,同样撕咬,却是咬住他的鼻子。 疼,剧疼。 双方都忍着疼不敢有半点懈怠,一个紧握刺刀,一个紧握对方握刺刀的手。 缠斗消耗大量的体力,胜负渐显。猪尾吃好睡好训练好,无论体重还是力量均占据优势,优势终究要转化为胜势。 啊—— 猪尾一个翻身压住对手,顺势扭转对方持刺刀的手,刀尖朝下。 对方拼命抵抗,扛住压下的力量,向下压的刀尖在距离他胸膛半寸高的地方停住了,僵持。 猪尾奋身加压体重,这下对方扛不住了,刀尖一点一点逼近胸痛…… 嘿嘿,你死定了。 猪尾露出狰狞的笑容。这时他才看清对手大概样子,方脸,满脸泥巴遮住了容貌,感觉很年轻,让他印象深刻是的是目光,借助清凉的月光可以清楚看见其双眼圆睁怒瞪,发射仇恨光芒。不得不承认,非常可怕的目光,足以令他半夜梦魇惊醒,萦绕一辈子。 一个惊喜的念头闪过脑海:牛十三?! 果真的话,那就发大了。 猪尾加了把劲。 刀尖顿时下行半寸,刺破衣服扎进胸膛半分…… 嘎吱,嘎吱。 压断树枝的声音,有人在跑动,脚步急促。 嚓! 刺眼的火光突然驱逐黑暗,充盈四周。 谁? “小牛哥!” 糟糕,来者是游击队。 没错,正是四象,勇杀汉奸黄扒皮的小四象。 “干,干他,” 被猪尾压在地上命悬一线的牛十三费力挤出几个字。 四象的刺刀早已给了牛十三,手里只有一把步枪,投鼠忌器不敢开火。 怎么办? 手忙脚乱。 猪尾同样慌乱,力道松懈,刺刀被牛十三往上推离半分。 四象是病急乱投医,啥顺手就用啥——急步向前,火把一递,紧紧贴住猪尾的左脸颊。 “啊——” 猪尾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本能挥手推开炽热的火把。 牛十三趁势翻身,刺刀一捅,捅进猪尾的胸膛。 这一刺缺乏技术含量,刺刀被胸骨牢牢卡住,无法拔出放血。干脆一拧,“咔”的一声,刮骨的清脆,鸡皮疙瘩直冒。 猪尾坐在地上,双目一瞪,直愣愣看着牛十三,仿佛不肯相信眼前一幕。逆转太快了,眨眼工夫之前,刺刀扎在对手的胸膛上…… 砰。 牛十三一脚将他踹倒。 “小牛哥,没事吧?”四象担心地看着他胸前汨汨渗淌出来的鲜血。 牛十三二话不说,转身冲去襄助猎人王。 猎人王与鬼子斗得难分难解,从站着到滚地,从掐脖子到拳脚相加再到牙齿咬。 牛十三瞅准机会,一把揪住鬼子双腿用力往外拖。鬼子垂死挣扎乱蹬。 机灵的四象解下背上的步枪,倒转枪托朝鬼子的双腿猛砸下去。 咔嚓。 腿骨折断。 鬼子惨叫一声晕死过去。 猎人王气喘吁吁拔出插在树干上的匕首,转回就是一刀,直没入鬼子的脖子。鬼子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挂了。 “现在,营地只剩些伪军了,群龙无首,快,快去解决他们好解救那些老百姓。”猎人王喘着粗气说。 “等等,割下鬼子的人头。” 牛十三说。 第111章 解救 破晓,金色阳光洒满林间,百鸟啼鸣,歌唱,生命气息瞬间蓬勃盎然。 在这片苍莽的山林里,有一片例外的土壤,尽管那里挤满了人类,可却是死气沉沉,了无生气。那就是鬼子营地。 若论凶残狠毒,汉奸一点也不不输鬼子,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壮丁宝才本以为鬼子的暂时离开是一个好机会,没想到伪军盯得更严。这些恶毒的汉奸故意内松外紧,专门守候在营地外等候逃亡者,宝才就这样撞上了枪口,被伪军逮住。 部分伪军来自杀人不眨眼的胡子,手段比鬼子更血腥更恐怖。 虎狼三便是这样的一位主,当过十多年胡子的他杀人如麻,活剥人皮,生吃人心,点天灯……没有他干不出来的。正是因为狠过头,潘驴邓对他相当忌惮,一直刻意打压,以致他投靠伪军年余仍旧是个小头目。 但是,是毒药总会发作。今天,非常凑巧,鬼子和三名上司都不在,这里轮到他做主。 应该是急于想主子表功,不等鬼子回来,虎狼三已经开始施展他的拿手好戏——点天灯。 “竖木桩。” 虎狼三杀气腾腾。 与猪尾的把戏一样,他也是强迫所有壮丁当观众。被他挑选出来的十几个壮丁们麻木地协助竖起几根数米高的木桩。木桩顶吊着绳套,有点像绞刑架。 “开天窗。”像个戏子唱诺。不过这自有深意——对围观者产生难以磨灭的心灵震慑。 一名伪军递上一把刚磨好的匕首。 “不,不,老总,放了俺,饶命,俺不逃了,” 宝才没办法挣扎,全身被麻布捆得像粽子,只能拼命摇头。 “小子,放心吧,虎爷技术纯熟,开天窗不疼的。” 所谓开天窗就是在受刑者头顶钻开一个小洞。当然,开洞只是第一步,更残忍的在后面。 点天灯是一种酷刑,虎狼三还能玩起不同的花样,一是沿革古法,把人扒光,用麻布包裹严实浸泡在油缸里,待麻布饱饮油料之后再把人倒挂竖起的木架上,从双脚开始点火,像蜡烛一样慢慢燃烧,从脚烧到头,受刑人在过程中极为痛苦。第二种是胡子的创意,在人头开个小洞,然后把油料灌进去,同样是吊起来当蜡烛点。 想起被当成蜡烛吊起来点火,宝才不寒而栗,只恨不得一头撞死。 “小子,认命吧。下辈子投个好胎。” 虎狼三撸起袖子,接过匕首,按住他的脑袋一刀一刀剃掉毛发。 宝才绝望地哭喊着,哀嚎着,可丝毫没打动虎狼三。 “虎狼哥,油,油来了。” 一名伪军屁颠屁颠捧着一罐点灯用的豆油过来。 “去,找个像芦苇那样的管子过来,呆会好灌油。” 虎狼三一边拿着匕首在宝才的光秃脑壳上比划着,寻找下刀位置,一边悠悠命令。 “虎哥,这不太好吧,都乡里乡亲的,得饶人处且饶人。”一名上了年纪的伪军不忍,出言相劝。 虎狼三瞥他一眼,冷笑,举起匕首对准他:“俺看你他娘的像游击队,唠唠叨叨,信不信老子先拿你点天灯?” 老兵赶紧闭嘴。 “还不快去?”又转头呵斥愣在那的士兵。 “是。” 士兵见鬼似地溜走。 “啊——” 匕首切破了宝才脑壳的皮肤。 “报,报,报告,” 奉命去找管子的士兵神速折返,却是两手空空。 虎狼三一看恼火,骂骂咧咧:“蠢货,让你找管子去,谁让你回来了?” “是俺。” 有人替士兵回答,声音是从士兵身后飘来。 循音望人,诧异,从士兵身后闪出的人竟然是猎人王。这么说,猪尾太君他们也回来了? 目光左右乱扫,没有,越过猎人王远眺,也没有。倒是嗅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太君呢?” 虎豹三警惕地摸向腰间的驳壳枪。 “哦,回来了,都回来了。”猎人王笑道。 “在哪?” “这。” 猎人王晃晃手上的草藤袋,一扔,扔在地上。草藤袋没扎好袋口,一落地便散开,里面滚出几个圆圆的东西,“咕噜噜”四散滚动。 看清了,是头颅! “猪,猪,太君,”伪军士兵们惊呆。猪尾和另外四个太君确实回来了,不过只有脑袋回来,身体却不见了。 “好大的狗胆!” 虎豹三飞快甩出匕首。 砰!砰!砰! 猎人王有备而来,自然占先机,一个三发连射将他击倒。而后大踏步上前补两枪,确保击毙。 “都不许动,谁动打死谁!” 猎人王举枪环指那些不知所措的伪军。 “猎人王,你,你,要造反?”有伪军质问。 “放屁!老子原本就是游击队!”满满的自豪。 游击队?! 震惊。 小龟田之死、坂本中队的残废以及油田大爆炸成就了三关镇游击队的赫赫威名,伪军们早已谈游击队色变,尤其是参加过坂本中队一役的伪军官兵,简直是到了闻风丧胆的程度,今天猪尾人头这个大手笔在心理上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跪下!” 猎人王不懂八路军的口号,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哗啦啦” 当面的,放哨的,站岗的和警戒的,四十多名伪军过半跪了一地。 不用多久,伪军们发现投降是个明智的选择,营地里,不知何时又出现一名游击队队员,一人手持驳壳枪对着还在犹豫的伪军。 “缴枪不杀,游击队优待俘虏!”来者不善,满身血污,脸上涂满泥巴,感觉就像来自地狱的恶魔。“外面都是咱们游击队队员,不想死的话统统跪下!” 探头四顾,营地大门外的草丛里,草木摇动光芒闪烁,乖乖,是刺刀,好几把,真不是假话,游击队埋伏在那。 想想也是,能够把猪尾五名太君一口吃掉不吐骨头,游击队的兵力还能少么?还好刚才没反抗,否则……不由偷瞄一眼地上的人头,暗自庆幸。 “乡亲们,同胞们,俺叫牛十三,三关镇游击队副队长,你们自由了!” 来者生龙活虎跃上一块凸起的巨石高声喊道。 自由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愣了愣,面面相觑,直至确认不是做梦。 “万岁!游击队万岁!” 欢呼雀跃,情绪瞬间沸腾。但是他们并未涌向牛十三和猎人王,而是冲向伪军。 眨眼间,人群淹没刑场附近的伪军,你一拳我一脚,甚至操起伪军放下的枪支或捡起石头狠砸,这些天受的罪有多深,遭的难有多苦,一股脑全部倾泻在伪军汉奸的身上。 牛十三大声喝止,奈何言语根本阻止不了这种愤怒,颇有点类似人力无法堵截火山的道理一样。 “畜生!”“王八蛋!”“弄死他!”…… 怒骂与暴打声喧嚣冲天。 “此地不宜久留,老龟田随时可能杀个回马枪。” 猎人王着急提醒。 牛十三朝天开枪。 砰。 人们听到枪响,本能停手,见是牛十三所为,复又继续殴打,往死里打。 砰砰砰! 连开三枪。 疯狂的人们这才停下,愣愣望着牛十三。 “乡亲们,听俺说,咱们必须赶在鬼子大部队折返之前离开。” 一听到“鬼子”,众人不禁内心打寒颤双腿发软,也不闹了,眼巴巴等着牛十三安排调遣。 “乡亲们别乱,听俺号令排好队,保持秩序。游击队会指引你们尽快离开这里。” 壮丁上千,良莠不齐,有人听话,有人耍小心眼,听话的排队,自以为聪明的则奔向鬼子的仓库或厨房。 牛十三毫不犹豫,抬枪就射,打在几个耍滑头的家伙的脚下。他放过羊,放过马,非常清楚害群之马的危害,一旦引致哄抢,这些人最终没几个能逃出这里。 高压手段果然奏效,不多时,十数条歪歪斜斜的队伍呈现在牛十三眼前。那都是平时鬼子编制的列队,壮丁们早已熟悉,所以并未产生混乱。 猎人王选出三十来人随他进鬼子的仓库搬出食物和衣物,又搬来装满淡水的水缸,然后逐一分派。 在叮嘱不能吃太饱防止跑不动之后,牛十三再给每人发放两三天的干粮。 “乡亲们,好好休息,一炷香功夫后出发,俺在前方引路,一起回家!” ‘回家’二字何其亲切悦耳,何其诱人。 “万岁!” 有无家可归的当即请求参加游击队。这年头,参加游击队即意味着将脑袋别在腰带上,要知道鬼子不但武器精良而且训练有素,有勇气和这样的对手拼命,牛十三没理由拒绝。当即并把在营地外的疑兵——四象唤过来,让他接管新兵。 四象不以自己年龄小而推却,爽快地接过指挥权,指挥三十多名新兵扛起缴获的枪支弹药和粮食补给。 猎人王熟门路,直奔鬼子的营房搜罗宝贝。 鬼子的富裕只是相对的,实际上物资并不丰富,在营房里也没能找到什么在牛十三看来有用的。 “这是啥?” 摆放在桌面上的一个黑色的玩意引起了牛十三的注意。他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四四方方像箱子,上面有旋钮,有引线(实际上那是天线)。 越看越好奇。 猎人王知道的并不比他多,根本瞧不上这东西。 “连把枪都没有。算了,管它啥东西,一把火烧掉,不给鬼子留根毛。” “等等,” 牛十三围着那黑色“箱子”转,摸摸这,敲敲那。 按理说鬼子军纪严格,无关紧要的物件应该不会放置在营房内,尤其是这个笨重占地方的怪家伙。 “找几个伪军过来。” 猎人王无奈,只得照办,招来一个年长的伪军。 幸亏牛十三果断开枪制止,过半伪军得以幸存,其中包括那个规劝虎狼三的老伪军。 老伪军是个老兵油子,见多识广,他告诉牛十三,那黑色箱子叫“电台”。 “电台?” 还是不懂。 老伪军挠挠头,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就像说书里的千里传音和顺风耳,能把话传到千里之外,也能听到千里之外的说话。” 瞪眼。怎么可能?! 见牛十三一脸的不相信,老伪军继续:“老龟田就是靠这电台与各部互相联系和调兵遣将……” 牛十三与猎人王听到一愣一愣。 “乖乖,这是神仙宝贝。” 听多了西游记的牛十三不禁惊奇感慨。 正好,四象与新兵在鬼子的营地里找到一头骡子,兴匆匆来报。 “扔下些粮食,带上这,这,” “电台。”老伪军小声提醒。 “对,神仙电台,带上。俺想根生叔一定 第112章 狙击 秋日艳阳,温暖人心。 死亡谷里,一支衣衫褴褛的队伍浩浩荡荡长途跋涉,仿若迁徙的野生动物群,散乱,但坚定不移。 获救的壮丁们内心都清楚,在走出死亡谷之前还很难说逃出了魔窟,谷里地形闭塞,万一鬼子在最后一秒赶到谷口,他们依旧是瓮中之鳖。 “快,快,咬紧牙关坚持,走出去就是胜利。” 牛十三忽然感觉魏国书附体,诲人不倦。 口才是逼出来的,事关两三千人的性命,即使再口拙也得绞尽脑汁把自己变成能说会道之人。 没办法,鬼子太狠,把乡亲们压榨得疲惫到了临界点,一路走下来,掉队无数,两千多人拉成七八里的长蛇阵。牛十三只得来回跑动鼓舞士气振奋人心。 “谷口在前方不到两里地,快,咬牙坚持。” 其实他心里没有距离的概念,两里地不过是给人的一种希望,支撑虚弱者一口气走下去的希望。 “小牛哥,瞧,猎人王他们到谷口了!” 四象遥指谷口方向的山峰。 灿烂阳光下,山峰出现一点熠熠反光。 没错,那是与猎人王约好的信号,猎人王一个三人组先行,意在占领谷口的制高点以防万一。 牛十三暗松了一口气,猎人王的安全到达至少表明鬼子在谷口没有设置哨卡。 “乡亲们,瞧那反光信号,走在最前面的老乡都到谷口了,快,你们也行!” “李队长说得是,咱们不能输了。” 队伍中一名老乡高声应道。 呼声引起一片附和:“对,游击队救了咱,咱可不能拖了游击队的后腿。” “咬紧牙关走啊!” “死也要死在谷外!” 几句话点燃了热情,点燃了斗志。精神的力量不可小觑,有时候它所激发的潜力远远超过人类本身所蕴含的能量。事实亦然,经此一闹,行军速度成倍提高。 一鼓作气,大部分人赶在午后两点走出了山谷。 然而,刚松一口气,身后突然传来枪声。 “巴沟” 三八步枪的特有声道,一听到它,鬼子凶神恶煞的形象便自然而然从脑海里冒起。 枪声接二连三,听得出,鬼子兵力上十位数。 非常诡异,鬼子怎么会在出现在谷内,而非在谷外迎头撞上? 牛十三没空去思考和寻找真相,目前最紧迫的事情是狙击鬼子为乡亲们争取逃生的时间。 谷口地势险峻,四象建议占领一侧陡坡据险以守。 牛十三摇头否决。 毫不客气地说,眼下这支游击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即使高地再雄奇险峻也无济于事,鬼子根本不需理会,一个冲锋就冲过去了,以游击队的枪法,一个也打不到。 “就地防守,把鬼子堵在谷里。”牛十三当机立断选择谷口作为防御阵地。 谷口狭窄,最窄处处仅容一辆汽车通过,鬼子兵力展不开,每次最多两人进攻。另一方面,狭窄的射界有利于防守方的广种薄收,一轮射击,全是瞎子也能网中一个。道理对鬼子也一样,鬼子枪法精准,或许他们每打出一颗子弹就有一名游击队队员牺牲。 见牛十三原地趴下备战,新兵们迟疑着也趴了下去,按照一路走来四象所教的方法拉动枪栓推弹上膛,瞄准…… 与割肉饲鹰相比,这显得更悲壮,游击队分明是舍命相救。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关键时刻,乡亲们纷纷自发襄助,有人搬来石头,有人脱下衣服包裹泥土,有人合力搬运路边的朽木…… 众人拾柴火焰高。很快,一个大半人高的土木墙便横亘在谷口通道上。 这时,陆续还有零落的乡亲通过谷口跑出来。牛十三刚来得及协助两个乡亲翻爬过障碍,“巴沟!”,一颗子弹掠过耳边,准确击中在他身后数米的一名正在送来石块的乡亲。 与此同时,鬼子的身影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 鬼子不断射击,未越过障碍的乡亲悉数罹难。 “全体蹲下,没有命令不许……” “砰!砰!砰!” 新兵们一见鬼子立刻紧张得啥纪律都忘了,不等牛十三说完便胡乱开枪壮胆。 “停火,停火,都趴下!奶奶的熊,谁先开的枪?” 牛十三猫着腰挨个敲打新兵的脑袋。 鬼子还远,这个距离开火简直是自我暴露当活靶子。牛十三没有阵地战的经验,这一切均来自魏国书的手把手传授。从其他人嘴里听来的他未必装在心上,魏国书亦师亦友,更是他的引路人,所言皆铭刻入心坎去。 当然,主要他与鬼子交过多次手,深知鬼子的枪法厉害。游击中尚且忌讳暴露在鬼子的有效射程内,阵地战更不必说。 “啾!” 尽管牛十三急哄哄去提醒,还是迟了,一颗子弹掠过,击中一名露出脑袋射击的新兵。中弹的新兵闷声不吭软倒,就倒在牛十三的身边。 心酸,入队仅仅半天就牺牲了,牛十三连甚至这位队员的名字都还没记住。 “全都蹲下,听号令再开枪!” 牛十三怒气冲冲喝道。此时最容易发生溃退,他必须在气势上震慑新兵,并且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战争非游戏,非儿戏,而是赤裸裸的死亡。报名参加游击队或多或少凭着一股热血,当死亡的恐惧压制了冲动,难免有人开始打退堂鼓。 “不要怕,鬼子也是一个脖子顶着一颗脑袋,大伙听俺号令,把鬼子放近了再打,打完就缩回来。” 牛十三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边说一边通过石头缝隙观察。他的淡定表现就像定海神针般牢牢稳定着军心。 实际情况比牛十三表情所暗示的要严峻得多。鬼子非常警惕,四五名士兵贴着山体两侧石壁摸索而来,前后距离十数米,战术富有章法,分明是老兵。 万幸的是,鬼子机枪手好像还没赶到,至少没有机枪朝这边泼洒弹雨。 “四象,把手榴弹收集起来,统统给俺。” 清晨的战斗中从伪军手里缴获了些许手榴弹,本来是配给新兵的,但此时显然他们用不好。 四象很快就收集了全部六枚交给牛十三。 鬼子摸进较快,当牛十三旋开六个盖子拉出引线的时候,双方已经不足三十米。 “哧!”没有任何的迟疑,牛十三拉掉第一枚手榴弹的引线,扫一眼新兵,有意实战作示范。 “一,二,三,扔。” “倏”地站起来,甩出去,蹲下,整个过程快如闪电。 轰! 手榴弹炸起一团尘土烟雾。 牛十三没说二话,一口气如法甩出第二,第三……第六枚手榴弹。 顿时,狭窄的谷口通道轰隆回鸣,烟雾缭绕视线受阻。 “打!” 牛十三身先士卒,起立,横握驳壳枪,手心朝天,随着射击时枪口的跳动呈扇面扫射,一口气打光二十发子弹。 新兵们有样学样,端起步枪你一枪我一枪,打得不亦乐乎。 牛十三心里也没底,这一切都是在集训时魏国书传授的战术,效果如何还有待实战检验。 效果似乎还不错,鬼子毫无还手之力。 “停,停,蹲下!” 牛十三大声吆喝。 侧耳倾听,对面很安静,耳膜里只剩枪响与爆炸的回声。 鬼子被击退了,遗憾的是没有看见地上留有尸首。 趁着鬼子组织第二轮进攻的空窗期,牛十三抓紧时间改进了下掩体,尽量多垒起几个射击孔并加固。 或许是感觉到了游击队的战斗力拙劣,鬼子没给多少喘息时间,两三盏茶功夫又卷土重来。 这次鬼子学聪明了,两名打头阵的鬼子在百十米外停下,趴下射击。 “节省子弹,不理他。” 牛十三制止新兵们的反击欲望。 以己之短拼敌之长,焉有不败之理。 鬼子陪练了一阵,自讨无趣后乖乖退去。 “哈哈,鬼子怂了,咱们打败鬼子了!” 新兵们透过射击孔目送鬼子离去,发出阵阵欢呼。 牛十三有不好的预感,鬼子不仅凶残,而且韧性十足,不达目的不罢休,在与坂本中队较量的过程就深刻领会到这一点,今天鬼子的表现有些反常。 不会是等小钢炮吧? 鬼子一路追踪,估计轻兵在前,重武器落在了后面。这个迫啥炮来着,只要一炮就能将整堵木石结构的掩体掀飞。即使鬼子没携带小炮,一挺重机枪也够摧毁这小片简易工事。 正思索着,鬼子发起了第三次进攻。 哒哒哒—— 答案揭晓,是机枪,歪把子。鬼子在百十米外架起一挺轻机枪猛烈扫射,子弹如飞蝗般撞击掩体,打得飞沙走石,火星四溅。 “鬼子,鬼子上来了!” 一名负责观察的新兵尖叫。 新兵们赶紧抓起步枪架在射击孔上开火狙击。 啾啾。 两颗机枪子弹穿过一个射击孔,击倒一名新兵。 砰砰! 新兵们努力反击着,奈何总打不中。 不多时,又一名新兵中弹倒地。 鬼子的机枪手相当老练,与开始的长点射泼洒弹雨不同,游击队一旦还击就换成三发短点射应对,专瞄枪口闪烁点打,凭借一挺机枪牢牢压制游击队的十多人枪。 战斗在继续,陆续有人中弹,或死或伤。眼看人都拼光了,牛十三一筹莫展。 “小牛哥,俺掩护,你快带领乡亲们撤!” 四象一边拉动枪栓射击一边大喊。 照这样打法,游击队扛不了多久,从峭壁两侧摸索过来的鬼子已经非常近,脸面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老子不是当逃兵的料,和鬼子拼了!” 牛十三换上最后一个弹匣,等待鬼子冲上来的最后肉搏。 轰隆隆—— 晴天霹雳? 不是,是滚石,谷口陡坡上飞落滚石。 谷口通道两侧的山体近乎60度倾斜,滚石速度惊人,飞奔过程中撞击坡面的石块,带动更多的石块滚落,滚雪球般“哗啦啦”,气势磅礴,胜似山体滑坡。 什么武士道,在山坡滚石面前不堪一击。鬼子机枪手哇哇怪叫着爬起来,连枪都不要了,一溜烟往后飞奔,几名进攻中的鬼子同样,转身狂奔。 “是猎人王!” 牛十三惊喜喊道。 差点忘了,猎人王就在谷口的山顶上。 “撤,撤,撤。” 乡亲们都走远了,四散而去,此时不撤更待何时。牛十三背起伤员,向着谷口西南的树林地一路小跑…… 第113章 铁的法则 夕阳西下,金色阳光将山岭的轮廓勾勒在下一座山岭的山腰上,山岭绵延,阴影绵延。 牛十三等虎口余生的游击队行走在光影朦胧的荒山绝径上,队伍稀稀拉拉,极为单薄。 十八人狙击,死伤失散十二人,仅六人回,包括一名伤员。这就是牛十三首次阵地战的惨淡结局。 从战略上讲,胜利属于他,毕竟两千多乡亲总算走出恶名昭著的死地——死亡谷。三关镇地广人稀地形复杂,即使鬼子汉奸大肆搜捕,相信最终大部分人还是能够逃过一劫。 但是想起牺牲,尤其是魏国书的牺牲,心头始终沉甸甸。他总算明白以前魏国书说的话——每当失去一名战友,身体就仿佛好像被抽掉了点什么,空落落的,空虚出被悲伤,思念和狂躁填充得满满,又犹如针尖扎在心上,疼痛难受。 沮丧间,四象兴冲冲从后赶上。 “小牛哥,俺找到了一头毛驴,还有电台!” 缴获的电台和弹药由两头毛驴驮运,战斗一打响,没人顾得上毛驴,战斗结束后才发现毛驴不知所踪。没想到四象的运气这般光彩照人,竟然在撤退的半路遇上那头驮运电台的毛驴。 “电台,卸,卸下,让,伤,伤员骑。” 不知不觉间咬牙奔波了一个多时辰,牛十三背着一名伤员累得直不起腰。 “那,电台不要了?” 虽然他不知道电台有啥用,但是从牛十三宁愿放弃部分弹药也要带上电台的选择来看,他能感觉得到其重要性,比枪支弹药还矜贵。 牛十三停下休息一会,说:“找块布包起来,埋了。” 秋冬季节干燥,只要及时返回起出,应该不会受潮。 “那,歇息一会?”四象怕掉队。 牛十三抬头看天色,已近黄昏,再回顾身后,队员们一个个筋疲力尽双腿如灌铅般沉重。 “休,休整。” 令下,众人立刻躺下,横七竖八倒在山间小道的干草丛中大口喘气。四象则脱下自己的长褂,卸下电台仔细包好,又叫上俩人挖坑。 四象动作麻利,愣是用刺刀除掉一片荆棘乱草,合三人之力挑出了一个土坑。 “小牛哥,你认得这片山吗?” “鸡冠岭。”牛十三蹲在树干前一边给伤员喂水,一边淡淡回应。 “认得就好,俺在这摆个三角石阵做记号,嗯,向西正对着最高的那颗松树。” 四象很认真,一丝不苟地完成任务。 “小牛哥,俺画张藏宝图吧。” “不用了,俺心里有数。”语气很淡。 四象以为他担心猎人王的安危,心情不好。 “小牛哥尽管放心好了,猎人王号称森林之王,只有他牵着别人的鼻子满山钻的份,鬼子绝对抓不到他。何况鬼子根本不敢爬山追击。” 牛十三只管照顾伤员,闷声不吭。 “俺想猎人王应该很快能追上来。”四象继续开导。 “嗯。” “巴沟!” 毫无征兆地,子弹尖啸破空。 与此同时,牛十三感觉头上被溅洒了热乎乎的液体。 “噗通” 接着听到身后有人倒下。 震惊回头,却见四象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着。子弹穿透了他的太阳穴,鲜血顺着创口如泉涌出。 不—— 无法接受的现实。 “巴沟!”“噗!” 子弹接二连三掠过或钻入身旁的树木里,并将牛十三拉回现实中,迫使他趴下。 那一瞬间他便明白了自己的险恶处境——遭到伏击了。身处之地相对开阔,西面倒有一片凸起的怪石嶙峋遮断了半山腰的射界,只是还有百来步的路程,在缺少火力压制的情况下就这般跑过去的话容易成为活靶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听枪声,敌人为数并不多,藏在距离山脚两百来米的半山腰上。枪声稀稀拉拉,枪法良莠不齐,有的打得精准,弹着点就在身边,有的谬以千里,在偏远的半空之上飞掠。 “趴下,后撤,撤。” 牛十三不得不收拾难受的心情指挥几个惊慌失措的新兵逃生。 当他试图将伤员扶上毛驴的时候,“噗”,子弹在伤员背后溅开一朵血花。 牛十三赶紧一个狼狈的驴打滚。 “啾”,相差半个呼吸的功夫,下一颗子弹从他刚才所处的位置穿过,发出邪恶的吞噬声。 背后中弹的伤员趴倒在毛驴背上,毛驴吃惊,撒腿狂奔。毛驴这一奔,倒替游击队吸引了伏击者的注意力和子弹。 牛十三翻滚到四象的遗体旁,将他扛在肩膀上,向着毛驴奔跑的反方向猫腰小跑,迅速避入敌人的射界盲点。 “抓活的!” 伏击者从半山腰的树林钻了出来,形成一条散兵线,居高临下冲锋,异常嚣张。 是一群汉奸伪军,三四十人。 牛十三恨得牙痒痒。 不过转念一想,不对,伪军当中鲜少有神射手,仔细聆听,听到“伊哇”怪叫声。 果然有鬼子。难怪伪军这般凶猛。 “抓活的!” 伪军们的喊叫此起彼伏。 牛十三并不担心,刚才毛驴为他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加上对这里的地形熟悉,区区几个鬼子伪军奈何不了他。 左转右拐,渐渐地,伪军的喊声被抛诸脑后,越来越弱。这一折腾,队伍更加零落,身边仅余一个叫大憨的同龄人。 荒山野岭之地,怎会遇上鬼子伪军?牛十三百思不得其解,为四象的牺牲痛心不已,忽然想起魏国书说过的话:战争是残酷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是铁法则,今天你胜利了,明天可能轮到你流血…… 原来,老龟田在获知寺野小分队迷路的消息后又增派了一支部队前去支援猪尾,鬼子兵力不足,还得分兵驻守松花村看押抓回来的壮丁。于是潘驴邓“临危受命”,老龟田还给他配了数名蝗军壮胆。 其实在死亡谷谷口狙击战期间,潘驴邓也赶到了谷口附近,差点就包了牛十三的饺子。牛十三成功摆脱了寺野分队的追击,却在匆忙间被他悄悄咬住尾巴。 潘驴邓极其狡猾,利用体能优势包抄到了牛十三前头,打他个措手不及。 虽然未能取得全歼战绩,潘驴邓也相当满意。与游击队交手无数次,这是破天荒的第一场由他指挥的胜仗——以零伤亡的代价消灭四名游击队队员,缴获两支三八大盖,一把驳壳枪。相比坂本中队的惨败,此战可谓大捷。 打扫战场时还发现了游击队的疑似“宝藏”埋藏点。 “弟兄们,发财了,挖开看看,见者有份。” 在他想来,只有沉重带不走的财物才需要埋藏,游击队历来视枪支弹药为珍宝,为夺取一支武器可以搭上一条性命,如果是枪支弹药的话肯定会随身携带,最多每人身上多背点。 听说有财宝,还能分一杯羹,伪军们使出吃奶的劲来挖。 “有了,有了!” 看来游击队很匆忙,“宝藏”埋得浅,刮土两寸就有发现。 “宝藏”用衣服严严实实包裹着,沉重。 “嘿嘿,快打开瞧瞧,烟土吧。”“瞧你出息,肯定是大洋。”“是黄金!” 看着起出的“宝藏”,没赶上当摸金校尉的伪军们挤在外围七嘴八舌议论着。 “八嘎!你们什么滴干活?” 蝗军来了。以勇士自居的鬼子追出的距离比伪军远许多,追击无果返回见到怠工的仆从自然心生怒气。 “太君,太君,”别看潘驴邓官至大队长,横行乡里时威风凛凛,但始终改变不了属狗的性质,即使在一个普通鬼子士兵面前也必须毕恭毕敬如履薄冰。 “八嘎,吕队长你滴良心大大滴坏了坏了!”鬼子将几个游击队队员漏网的责任归咎于汉奸们的贪生怕死。 “太君明鉴,俺是为了保护现场。” “纳尼?” “太君您看,”潘驴邓指着挖出来的包裹说:“咱们发现了游击队埋藏的武器,为防止游击队折返偷走,俺只能原地守护。” 鬼子半信半疑,看了看潘驴邓所指的包裹,示意打开。 潘驴邓亲自动手,一层,两层,三层,“宝藏”露出真面目,吓一跳,不是什么财宝,而是电台! 这下立大功了,功上功,想不升官发财都很难! 要知道电台属于战略物资,高科技产品,这年头,同等重量的黄金都未必能换来一套电台,有价无市。缴获游击队的电台等于打断其与外界联系的方便,防止其快速发展壮大。 不过话又说回来,游击队是神仙吗,到底从哪搞来这玩意? 还是领队的鬼子反应快,大叫一声,飞快蹲下检查。 如他所愿,答案就在电台侧面,标注着龟田大队103字样。龟田大队一共三套电台,编号从101到103,其中103电台分配给猪尾军曹使用。 显然,猪尾军曹遭遇不测了,否则电台不会落入游击队之手。尽管此前抓到了些散逃的壮丁,但都未来得及仔细审讯,还以为是从松花村逃出来的那些人,没想到无名谷军营竟然陷落了。 “八嘎,无名谷营地开路!” 鬼子气急败坏。 “太君,这,这,天就要黑了,游击队狡猾狡猾滴,走夜路危险……” “啪啪!” 两巴掌抽在潘驴邓的脸上。 领头的鬼子兵铁了心连夜赶路,潘驴邓的好意劝说在他眼里完全变了味——经典的懦弱言行。 原野宽广无垠,游击队亦非神仙,所以夜里不会总摊上坏事。经过一夜的磕磕碰碰,潘驴邓一行总算进入了死亡谷。 到达营地时,寺野分队已经在那打扫残局。现场的狼藉让潘驴邓吃惊,留守的五名蝗军勇士都被砍了脑袋,自己部下或遗尸相伴,或不知所踪。 潘驴邓深感蹊跷,连对自己最忠心的拜把兄弟王霸也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仿佛人间蒸发。 人多力量大。随着搜索范围的扩大,发现了一条血路,估计猪尾等人是死在别处,游击队提着头颅过来营地的时候滴了一路,顺藤摸瓜应该能找到那些无头尸身,甚至挖出真相。 秋天地表干燥百草枯萎,大地一片灰色,追踪血迹不需要费多少工夫,在距离军营十数里外的密林深处陆续发现了十几具尸体,有蝗军的也有皇协军的,拜把子王霸的尸体也在,面目全非,死相恐怖,只能靠脖子上的大黑痣甄别身份。 “队长,瞧,这写的什么?” 一名老兵很仔细,在王霸尸体侧的树干上发现了个血字。他是文盲,看不懂。 众人围了过来观看,实际上树干上的血字不知是一个还是两个,字迹模糊。 “羊,羊,不,美,美丽的美。”有个士兵得意显摆自己的学问。 “扯淡,死得很美是吧?”有人嘲笑。 不是美,潘驴邓心想,但他不敢说,因为他看出来了,是两个字——王大。王霸写得匆忙,从上至下书写,两个字连到一块,“王”字上面还沾了点血滴,不知内情的士兵只能看出是“美”字。 后悔,悔断肠子,既然猜到王大是游击队内应,早该做了他,游击队实在太厉害,无孔不入防不胜防,放长线钓大鱼的风险非他所能承受……哎,事已至此,只能掩盖真相了,决不能让老龟田知悉,否则,不仅今天的功劳一笔勾销,而且再多十个脑袋也不够搬家…… 第114章 重启交易 路,本是人走出来的,但有一种路却由血肉和冤魂铺就。 在折返松花村的荒郊野岭,蜿蜒的三四十里地,老龟田的行军路上,伏尸成路血流成河。 老龟田漫山遍野搜捕壮丁的行动收获不大,游击队也没有如他所愿那样前来飞蛾扑火,加上无名谷猪尾一部失去联系,他渐渐感到中了对手的调虎离山计,于是着急回援。然而,此行搜捕到的四百多壮丁成了累赘,大大拖慢行军速度。 对于累赘,老龟田向来心狠手辣,走得慢的直接一刀了结。可怜那些老百姓,被奴役多时,体虚力弱,哪里跟得上营养充足的鬼子的步伐,此行竟是一次通往地狱的死亡行军。 那是一条血路,一边沿着血路走,牛十三一边心里滴血,罹难的老乡几乎是百步一遇,身上无一例外都是刺刀捅的血窟窿,肠子与血污满地,引来无数苍蝇野鼠叮咬。由于已有好几天,蛆虫都长出来了,在尸体身上到处蠕动,恶臭熏陶惨不忍睹。 “乡亲们,俺,俺对不住你们,” 连遇十几具尸体后,牛十三自责难受到了极点,在一具尸体前跪下捶心嚎叫。 李牧赶紧劝住他。 “牛兄弟,鬼子造的孽,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牛十三双拳紧握咯咯直响,愤怒之极,额头青筋外凸暴露,说话的音调都变了,“乡亲们,总有一天,咱们一定把老龟田的脑袋砍下来埋在此地祭奠你们!” 咬牙切齿发誓。 边上的小马等游击队队员和一些乡亲默默地铲土掩埋遗体,让苦难的同胞入土为安。 继续走,直至接近松花村附近时竟掩埋不下两百余具尸体,参与埋尸的人员大部分的手臂铲土都铲肿了,而同样来自壮丁的大憨则哭肿了双眼。 大憨今天才随牛十三回到这里与主力汇合,见到如此之多的难友惨死,难免触景生情,甚至情不禁易位而处。 世事似镜,若非命运垂青,躺在这里被苍蝇老鼠慢慢吞噬的就是他的结局。 没有人嘲笑他,鬼子集中营的生活比地狱更恶劣,能够坚持活到现在实属不易,即使哭瞎了眼睛也不能诉尽那些苦难的一二。 但也没人安慰他,这是战士成长的经历,痛苦的经历。在座的本地队员,比如牛十三,小马和田有余哪个肩膀上不背负着血海深仇。一个坚强的战士必须战胜恐惧所致的懦弱,战胜仇恨所致的冲动。 看着他,牛十三想起了猎人王,也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情况,出死亡谷时匆匆忙忙,都没来得及交代清楚游击队的方位,只是在路上留了些暗号,但愿他能找到并循痕迹跟上。 傍晚,游击队分派了仅存的干粮,大伙歇息吃饭时,田有余侦查返回。 松花村的鬼子都走光了,全村被付诸一炬。从鬼子留下的踪迹判断,应该是退往三关镇。 牛十三听了沉默不语,出神地凝望远方天空,心情沉重。 三关镇外的十里石场还关押着数千同胞,可他实在无能为力,松花村和死亡谷的两场战斗耗尽了他的心血和体力。为此,游击队付出了沉重代价,哪吒,老马和四象等多名老队员牺牲,新队员更是死伤十数人、为过冬储备的粮食消耗大半、连场胜利所缴获的大量弹药也所剩无几。更何况鬼子汉奸都集中到了一块,高度警惕,根本没有漏洞可钻。 李牧瞧出了他的心思,于是转移话题:“眼下咱们面临着一个迫在眉睫的危机。” 牛十三愣了愣,随之明白他所指,下意识抬头看天,半晌喃喃道:“往年这个时候已经下第一场雪了。” 每每到深秋,游击队的最大敌人便从西伯利亚滚滚扫荡而来,将大地覆盖上一层白色,尽可能地剥夺一切食物源,饿其体肤寒气筋骨,残酷无情。且不论不从事生产的游击队,即便是当地老百姓家,每年冬天和开春都有不少饿死和冻死的,在欠收年甚至是饿殍遍野。 冬,对穷苦的百姓和游击队而言,其实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关,鬼门关。若不认真仔细对待,绝对会被厚重的冬雪埋葬见不到开春的阳光。 游击队并不是十几二十张嘴,攻陷吕家庄的时候还带着各村各庄好几百老百姓逃进了山林,这次的大营救又增加两百来人,都是不带干粮的,要命的是赶在冬季前,尽管第二批人口多壮年,但已然来不及生产种粮,劳动力无法转化为生产力。 “能否想点办法抢鬼子的?” 李牧说。 牛十三摇头,鬼子不分散兵力就不需要长途运输补给,粮食都存放在镇里和有限的几个据点里,非强攻不能取。 “打猎能弄到多少?” “一个熟手的猎人最多能养活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五个人。” 李牧眉头紧蹙,额眉紧锁忧愁。即便是面临最险恶的战斗他也不曾如此的悲观过。在他看来,牺牲事小,饿死老百姓事大。朴实的乡亲们弃家跟随游击队遁入山林,等同于将身家性命的托付,游击队就有责任保护他们,照顾他们。如果到时真的出现大面积饿死,游击队就是罪人。 牛十三哼了声,李牧注意到他在朝谁努嘴,转眼望去,十数步外,王牌正蹲在一块大石头狼吞虎咽着一个地瓜。 “你的意思是向国军借粮?不,不可能吧。” 根据猎人王转告的情报,鬼子放弃了巴林左旗。但这不代表形势乐观,鬼子肆虐过的城镇向来满目疮痍,本地人都缺衣少吃,可供交易的余粮极为有限。向国军借粮,感觉不靠谱,哪怕有王牌这条线。 “不是借,换。” “换?” 国军比游击队富有得多,毕竟国民政府拥有全国的大半资源,如果一定要作比较,游击队是叫花子,国军是龙王。龙王还看得上叫花子手里的东西? “枪,鬼子的枪。”牛十三胸有成竹。 上回与牛得草的交易虽然因为鬼子的进攻和牛营的壮烈牺牲最终没有达成,但是牛得草开出的条件给了他启发,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国军亟需鬼子的武器装备,尤其机枪迫击炮和军官指挥刀,无论好坏。 李牧恍然,战乱年代,武器比黄金更值钱,鬼子的武器更值钱,一把三八大盖的背后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问题是,游击队本身武器装备就不足,新兵们过半还在使用菜刀和长矛,拿什么去换? “机枪,咱们有两挺机枪,还有尉官和佐官刀各一把。” “不行!” 斩钉截铁。 机枪是游击队的宝贝,镇山之宝,其作用巨大,前几天的狙击战若非两挺机枪压阵,恐怕全队没几个人能活到今天。 并非他没见过世面,形势就是那样,队员们都视那两挺机枪为生命,不,比他们自己的生命还珍贵,尤其机枪手一顿饼和田有余,说服他们交出机枪恐怕比登天还难。 “婆婆妈妈,不就两个铁疙瘩呗。” “铁疙瘩?那是宝贝,哒哒哒,一扫撂倒一片。”感觉遇到败家子了,好气又好笑。 “得了吧,魏政委说过,要练成合格的机枪射手至少需要上万发子弹垫底。咱们是游击队,玩不起,不稀罕那玩意。” “见鬼了,老魏都给你灌输了什么思想。” “就这么定了,换它十万斤白面,再加上猎获,勉强够咱们熬到明年开春。” 牛十三对机枪不感冒,那家伙是吃子弹的怪兽,游击队的子弹获取渠道只有通过战斗,不可能天天打胜仗,而打光子弹后的机枪和烧火棍没啥区别。相比之下,他更倚重陷井机关,后者他可以随心所欲布设,源源不断取之不尽。 还有一样,机枪沉重不便携带,他的作战方式是漫山遍野乱钻,对体力是个很大的考验,带着个铁疙瘩意味着多需要一份口粮和淡水。要知道,在荒野向大自然索取粮食永远是个充满挑战的难题,每准备一顿都像一场战斗,既是战斗,战神也不能保证百战百胜,所以,少一个隐患就多一份希望。 牛十三毫不含糊,当即去与王牌相商。王牌欣然同意,不,简直是求之不得。 他了解国军那些弯弯绕绕门道,那些贪生怕死的军阀见鬼子如老鼠见猫避之不及,偏偏又想捞军功,如果由他促成这笔“生意”,升官发财的仕途人生唾手可得。 厚利诱惑之下,王牌急哄哄就闹着回去归简。这正合牛十三之意,当即给他一把鬼子的刺刀作为信物,并约定下次会面的时间和地点。 交易的事情很快传遍整个队伍,利益受损者——一顿饼和田有余当然不干,又吵又闹,拒不交枪。 “这样,咱们比赛,你们扛着机枪跑,让你们半个时辰,俺背步枪后走,看谁先返回牡丹营地。你们赢了,机枪保留,若俺赢,机枪交出来。” 俩人犹豫几番,奈何扛不住队员们的起哄,只好同意“凭本事说话”的建议。 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天没亮出发,同时展开赌局。 第115章 寒潮 西伯利亚寒潮说来就来,一夜之间,广袤的白山黑水千里银装素裹,万里冰封。 老龟田感受到了深深的寒意。一封来自旅团部的电报带着寒冷无视火炉的热量穿透厚实的冬装彻入骨髓。 旅团长严令龟田守备大队必须趁着这个冬季的严寒彻底解除游击队这颗“毒瘤”,否则和丢失劳工之罪一并处罚——切腹向天皇陛下谢罪。 真是世态炎凉,当无名谷存在着开采石油的希望时,没人敢对他颐指气使,辖区内的游击队闹事也都视而不见,藤井教授才撤出没几天,一切都变了,态度就像突然席卷而来的寒潮,冷,冷得让人心发颤。 不过也在意料之中,万余的壮丁愣是让游击队救走了近三分二,旅团长不找他麻烦找谁麻烦。 “西村。” “嗨!阁下请吩咐。”参谋西村头皮发麻,脊梁冒汗。电报是经他口念出来的,完全能体会上峰的恶劣处境,毕竟游击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狸猫有消息了吗?” “这个,时间太,太短了,” “八嘎!这几天你都在干什么?还不快去联系狸猫?我要十天之内确定游击队的老巢!” “嗨!” 西村避鬼似的逃出暖烘烘的指挥所,外面的世界寒冷,手脚发麻骨头刺痛,但也没指挥所里面的恐怖压抑难受。 十天,天寒地冻大雪封路,上哪找狸猫去? 西村踏着风雪打着寒颤边发牢骚。 “哟,西,西村,太,太君。” 寒风将一道断断续续的声音送入耳朵,很明显,打招呼的家伙在背后。 停下,回首,眼睛一亮:救星! 并非别人,潘驴邓是也。狸猫正是潘驴邓的家丁,准确来说是两名在壮丁队伍中的卧底,一个代号“狸”,一个代号“猫”,一高一矮。 那天在无名谷屠杀病弱的劳工时特意留下数名收尸的,并趁机将狸猫双煞安插入其中。根据老龟田的授意,狸猫双煞会鼓动这些“侥幸”存活者投靠游击队,然后俩人顺理成章地打入游击队内部。 计划完美,可操作起来需要时间,寻找游击队需要运气和机遇,取得对方的信任需要过程,最后才轮到情报的传递。间谍工作必须按部就班,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老龟田连树都不知道种下没,就急着摘桃子,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分明是在逼他上吊。 潘驴邓的出现提醒了他:上级的死任务可以层层下压。 “嘿,潘,不,吕桑,哪里去的干活?” 潘驴邓走到他跟前,带着讨好的笑容点头哈腰:“太君,俺滴,最近买了一坛十年陈酿,想请太君去甄别甄别。” 西村不需要听懂,看神态就明白几分:有事相求。 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来? 不过,最近几天潘驴邓打了一打胜仗,缴获游击队抢走的电台,受到老龟田的嘉奖,不好再向从前那样呼呼喝喝。正欲兜弯给他下套,不料潘驴邓很热情地为他点了一支烟,不由分说拉起他往外走,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吕桑,” “太君,那可是好酒,香啊,” “吕桑,”有些为难,公开地方不好提狸猫双煞,万一走漏风声,百死莫辞。 “太君你知道的,俺向来对皇军忠心耿耿,有好酒当然首先想到孝敬太君……反正俺是个粗人,喝进俺肚子糟蹋不是……” 西村任由他拖着走,想想也不差那么点时间,到时再说也不迟。 由于老龟田的堡垒化管理,小镇里没有酒馆,潘驴邓在伪军的驻地里摆了酒席。 酒,果然是好酒,开坛后满屋飘香,热腾腾的火炉噼啪跳跃火苗,将屋内烘得暖洋洋。 两个字,舒服。 在这里,他是老大,所有人都得对他毕恭毕敬,他压抑别人,而不必察言观色仰人鼻息。 “太君,俺,俺敬你。” 潘驴邓亲自倒酒,敬酒。 或许是不想破坏享受气氛,西村竟然耐着心与他酒过三巡,客套寒暄几番。 “太君,你滴英明神武,是龟田大佐的得力干将,俺滴,佩服!” 对于潘驴邓的恭维,西村悉数笑纳。 “吕桑,你这次立功大大滴,龟田大佐很赏识你。”几杯下肚之后,西村有些飘飘然,说话变得随和。 “说吧,有什么事求我。” 潘驴邓嬉皮笑脸,半听半猜猜到他说什么,却装糊涂,还是一个劲地劝酒,恭维。 喝到正酣时,突然,窗户“砰”地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开,寒风带着刀锋灌进来,俩人不由直打哆嗦。 “八嘎,”西村很扫兴。 潘驴邓忙命人修缮窗户。 “让太君见笑了,俺这地方破落,唉,年久失修,到处是漏洞,晚上睡觉弟兄们都冻得鬼哭狼嚎。” “纳尼?” 潘驴邓挠挠头,让人传来随军的日本顾问。 老龟田一共在伪军大队里安插了四名顾问,这些顾问来自东北的侨民,可以充当翻译。老龟田的原意是利用顾问牢牢掌控伪军,不料人算不如天算,上两个月被游击队废掉了三名顾问,现在硕果仅存的一个叫工谷明臣,五十多岁的老家伙。 明臣是个半吊子翻译,勉强凑合,解释了几次,西村总算明白。 “吕桑,你滴良心大大滴坏了坏了,想向皇军要钱?” “不不不,此等鸡毛蒜皮小事哪敢劳烦太君,只是,只是,” “纳尼?” “大动土木的话,难免有人马车辆进出镇关,这个,这个,龟田太君又不允许,您看,” “哟西,”西村恍然,带着醉意笑道:“你滴,狐狸滴,变着法子向我要通行证。” “太君英明,不,不不,不敢,俺不也是为了军心士气嘛,弟兄们都冻坏了就不能为皇军好好效忠了。” “没问题,我给你开通行证。” 随着两个中队长的死伤,西村手中的权力不知不觉膨胀,进出三关镇的事物都归他管了。 潘驴邓大喜过望,没想到西村如此爽快。正欲敬酒,西村收敛了笑容,挥挥手示意顾问离席。 感觉不妙。 潘驴邓是老江湖,一看这阵势就知道坏事要来了。 “吕桑,狸猫,十天。” 啊? 西村盯着他,竖起十根手指重复:“找到狸猫,十天。” “太,太君,” “纳尼?吕桑想抗军命?” “不,不,俺不是这个意思,” “够了!狸猫是你的部下,你能找到他们的,十天,十天找到他们,否则,”西村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心凉。好酒喝了,香肉吃了,翻脸却比翻书还快,没有半点情分。十天,十天天与狸猫取得联系,那,那简直比登天还难,天才晓得他们去了哪里,按道理只有耐心等他们传递消息,而不是去大海捞针。 “记住,十天完成任务。” 说完,西村喝完最后一杯,抓起一块烧猪肉,醉醺醺地站起来走人,留下潘驴邓独自一人发呆发愁…… 这个冬天实在让人发愁。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各有各的愁。 三关镇西北百余里外的深山里,牛十三在为粮食忧愁。突然起来的暴风雪把猎物的痕迹都掩盖了,大小动物们也都因为寒冷龟缩起来。牛十三巡山查看了昨天设置的几十个陷井,清一色空空如也。一夜之间,竟无猎可狩,愁白猎人头。 不仅如此,前期活捉交给村民饲养的几十只山鸡也冻死许多,而且,迫在眉睫的是,游击队断粮了,牡丹新村的村民存粮亦近告罄,今天若无收获,明天全部得饿肚子。 刺骨狂风怒呼,鹅毛大雪纷飞。为了食物,牛十三顶风在吞没脚踝深的雪地上艰难前行。 每走出一段路程,刨刨雪查看地形。在一处背风的山坳停了了下来,扒开白雪,抓起土壤看了看闻了闻。 “小牛哥,这块地都是沙子,有发现?” 小马的语气充满期待。 牛十三自顾自地刨了几处雪才回答:“找野兔窝。” 野兔喜欢在干燥、草木稀疏的缓坡下挖洞为居,干燥有利于它整理毛发,草木稀疏方便它瞭望敌情和逃跑。 身处的地形恰好符合,特别是沙质地带。 小马等几名随行半吊子猎人本能看一眼四周,傻眼:不是吧,掏兔子窝? 若在平时,或许窝不在话下,此时,地表的一切被厚厚的白雪覆盖,触目所及,哪里都一样,洞穴无处可觅。依靠人工一点点搜索,难道要摸到猴年马月? 猴年马月也要搜,牛十三神色坚毅态度坚决。 “都别乱动,原地休整。俺自己来就行。” 都是一帮外行,人多杂乱帮倒忙,反而影响进展。他开始想念猎人王了,如果强强合作,必事半功倍马到功成。可惜,他们回到牡丹新村三天了,猎人王仍旧杳无音讯。 “咕噜噜” 饥肠辘辘。 强烈的饥饿感提醒,抓兔子才是正事。 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耐心寻找线索,一会跪下双手扒雪,一会用木棍拄地试探。 很可惜,老天不眷顾,始终没有发现。 “没理由啊,一切条件都符合,大山里也不缺兔子,怎会没有?” 自言自语。一不留神,脚下绊到一块藏在雪堆下的石块,“哎呀”,狠狠摔了一跤,砸起一团雪沫。 “小牛哥,需要俺们帮忙吗?” 小马等人在寒风中搓手跺脚了许久,看得心焦急。 话音刚落,却听到牛十三兴奋大喊:“有了,有了!” 说来真够巧,牛十三这是神摔跤,落地之时,双手撑地,脸面正好砸开当面的雪层,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沙坑。 众人一听,马上围了过来。 牛十三小心挖开沙坑,坑口渐大,能看到蜿蜒斜下延伸的坑道。 “别动。” 牛十三喝止小马伸手入洞的动作。 狡兔三窟。通常一个兔子窝三四个进出洞口,一头受威胁就从另一头遁走,防蛇防狐狸。兔子不冬眠,白天睡觉夜晚行动,这会儿肯定躲在窝里,如果惊醒它们,刚才的所有努力便付诸东流。 “小马,你守在这,其他人跟俺清理雪片,找出尽量多的其它出口。等等,注意,脚步要轻,别惊醒它们。” 有了第一个发现,寻找第二第三个就容易多了,野兔绝不会在第一个出入口附近挖掘其它的逃生口,而且不同向。 “远点,再远点,起码二十步外。”牛十三一边搜寻东侧,一边提点西侧的田有余等队员。 牛十三经验丰富,很快锁定第二个洞口,接着第三个,然后返回帮助田有余那一组,又发现了第四个。 不需要找出所有的洞口,兔子受惊会四散出洞,守住几个总有收获。 接下来,牛十三选择其中一个背风的洞口放火烟熏,大憨脱下棉衣拼命扇风。 浓烟灌进洞里,不多久即有动静。 “逮住了!逮住了!” 一顿饼那边旗开得胜,一只被浓烟熏糊涂了的大肥兔慌不择路蹿出洞口,钻入罩在洞口的草藤网里,自投罗网。 “逮住两只!” 小马报喜。 田有余更是有如神助,一口气斩获五只。 牛十三检查战果,一只大的,七只刚成年,看来是今年夏天才生的一窝,几乎是一网打尽。 又喜又忧,喜的是初冬的兔子最肥美,七只二三十斤肉,再加上李牧率领村民挖回来的草根树皮,炖一锅,每人喝点汤,吃点肉和草根,勉强支撑一天;忧的是,明天咋办?换粮的事还没有着落,王牌往返至少需要五天,落实交易包括交易过程,再快也得十天。期间的日子还得依靠看天吃饭的狩猎维持生计。 必须想办法打几头大家伙,野猪或黑熊…… 他环顾四周琢磨着。 念头还没消失,“砰!砰!砰!”一阵枪声突然惊扰山林,接着,“嚎——”,野猪的惨嚎声从邻近山头传来…… 第116章 重遇 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猎人亦然。常猎者,总有阴沟翻船时。此时此刻,号称东北猎人王者的王大就在阴沟边缘挣扎。原因,身边一群猪队友。 在死亡谷谷口的山坡上遇到一群从鬼子魔爪里逃出来的同胞,这伙人也参与了滚石退鬼子的行动,谁知自此之后,这些人便以游击队成员自居,说啥也要跟着猎人王。 这也是猎人王姗姗来迟的主要原因,一路上不仅要为他们寻找食物填饱肚子,还要照顾体虚力弱者,两天的路程愣是走了五六天,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昨夜寒潮席卷,冻倒好几人,更为严重的是让猎人王迷了路。 不得已,猎人王只好找一处山洞安顿病号,带上体力最好的一高一矮俩个新兵外出觅食。 尽管猎人王一再警告他们非万不得已不要开枪,可俩家伙还是没当一回事,正当猎人王为遇上一头野猪庆幸自己的运气时,饿疯了的高个迫不及待朝野猪开枪,结果一枪没击中野猪要害,反而刺激野猪发狂报复。 为拯救傻高个,猎人王挺身而出当诱饵。人又哪有野猪快,猎人王深知这一点,在被野猪追上的那一霎那前冒险滚下斜坡,不料,那野猪估计是同样饿疯了,不依不饶滑下斜坡,竟将猎人王当作食物。 可以救命的驳壳枪在滚下斜坡时遗失了,此时,猎人王手中的武器仅有一把匕首。 野猪近在咫尺,露出弯曲尖锐的獠牙,很凶悍的家伙,高个射出的子弹钻进它的脖子,鲜血直流淌,然而它毫不在乎,盯着猎人王低声哼哼,随时扑上前将他撕碎。 好在猎人王经验丰富,绕着树木转,并不停朝猪眼撒雪迷住其视线。 野猪时而闪避,时而后退,但始终亦步亦趋,不愿放弃到嘴的肉。 双方对峙了许久,猎人王饥寒交迫筋疲力尽,喊人帮忙,高矮俩随从却毫无回音。 野猪在猎杀方面的智商让人害怕,在它的紧盯下,从头到尾,猎人王根本没有爬树的机会。 猎人者,恒被猎。是宿命,还是报应? 猎人王哀叹。 心神稍分,破绽露。野猪突施杀招,低头猛冲而来,猎人王醒觉时,已然避无可避…… “砰!砰!” 关键时刻,乱枪尖啸山林。野猪应声打个趔趄,半途改向,歪歪斜斜撞向树干,“嘭”,三百多斤的体重加速度,把碗口粗的树干撞得直摇晃。 枪声就在耳边,有的子弹甚至贴着耳边掠过的,神经都绷断了。扭头望去,山坡上站着五六人,气喘吁吁举着枪,枪口冒着硝烟。定睛一瞧,喜不自禁:是牛十三和小马等人。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无论是对于牛十三一行还是对于猎人王而言,这句话都适用。 “俺刚刚在想,你们是打野猪,还是打俺?”甫见面,猎人王擂了牛十三一拳。 牛十三挠头,笑。 没办法,本人枪法糟糕,形势紧急,只好冒险一赌,一顿乱枪过去。运气不差,没出现误伤。 “你们怎么在这?”猎人王接着问。 “俺们也在打猎,猎兔子。”小马抢答,提起放在地上的草袋子得意展示,袋子里装着两只兔子。 “听到这边有枪声,俺们就跑来了,没想到是你。”牛十三补充道。 猎人王很不好意思,寒风冻红的黑脸更红一层。 “咦?你们又没看见俺的两个同伴?一高一矮。”转移话题,同时也是解释,暗指谁惹的祸。 众人大笑。 “你是说树上的那两个胆小鬼?” 当听到牛十三说同伴置他求救不顾躲在树上,猎人王气不打一处来,遂说起刚才之事。 牛十三还以为那俩人是在死亡谷入伍的新兵,听到是在谷口山坡上偶遇的来历不明之人,不禁皱眉。 “他们,可靠吗?” 事关营地的隐秘,关系上千百姓的安危,不得不小心谨慎。 “没事,都是从鬼子集中营里逃出来的穷苦兄弟,俺认得他们,被鬼子杀剩埋尸的。当时你们在谷口与鬼子拼命时,他们还帮俺搬运石块呢,否则也没那么多石块砸下去,那样的话你们未必能逃脱。”猎人王不以为然。 牛十三点点头,又瞧了瞧躺倒在地下的野猪。 好家伙,三四百斤,虽说不足以填饱全村人的肚子,但胜在油水充足,省着吃,熬几天是可以的。 “走,把野猪抬回去,明天打黑熊去!” 有了猎人王这个好帮手,牛十三信心大增,意气风发,纵然猎人王带来了十几个病号,也毫不在乎。 夜晚,牛十三的丰盛归来一扫牡丹新村的寒气,人们兴高采烈,砌石为炉,砍柴生火,放上大锅,杀猪宰兔炖汤,热闹气氛赛过年。 村民们把早前收集的各种食物,比如蘑菇、草根、树皮和虫子一股脑放进锅里。 李牧比猎人王心眼多,对猎人王带来的十几人心存疑虑,尽管猎人王对那些人的来历作了解释,并拍胸脯担保。 毕竟,没有外部营救自行从鬼子集中营逃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他们不仅逃了,还一次十人,怎么想都觉得蹊跷。于是拉着牛十三在一堆篝火前商量。 “没事,把他们看好,不让离开村庄半步就行了。” 牛十三说。 “嗯,理论上可以,但咱们赌不起,一旦出事就是几百颗脑袋落地。” “那你说咋办,总不至于枪毙吧?俺逐个打量了那些人,都是老实人。” “未必,那个矮矮发胖的家伙给俺感觉不太好,穷苦人家子弟能有这样的体型?与猎人王一行的大部分都冻伤了,就他和那个高个没事,不觉得奇怪吗?” “猎人王不也没冻伤?凭这点不能怀疑人。有人生来带福气,喝水也能长肉。” “但愿如此吧。” 说话时李牧瞥一眼远处篝火旁的人群,从中寻找矮个的身影。 “你确定明天要带他去狩猎?” “嗯,这家伙力气大,今天的野猪幸亏有他帮忙才抬了回来。” 李牧思索一会,说:“好吧,你注意盯紧此人,千万不要让他离开视线半步。另外,俺会安排小马暗中留意他的言行。” 一夜无话,人们各分了几勺肉汤几片肉块作晚餐,然后散去回到简陋的木棚屋避风御寒。 第二天一早天未亮,牛十三整装出发,彼时风雪已消停,正是狩猎好日子。 为了尽可能多收获,牛十三带走所有身体状况允许的劳动力,其实也不多,二十来人而已。 经过几次打猎活动,新村方圆的十几座山头猎物渐少,此番是远行,北行百里翻山越岭进入大兴安岭更深的腹地猎杀东北最凶残的黑熊,来回估计七八天,对体力和吃苦耐劳精神要求极高,甚至可能有去无回,其艰辛程度非一般人所能承受。 本着多一人多份运输力量的原则,牛十三把新来的高个矮个都带上。 另一方面,被逼上绝路的潘驴邓同样一早远行,全队近两百人携带大包小包行李辎重浩浩荡荡行走在荒芜的原野上。 “司,司令,一大早的,咱,咱们这是要去哪?” 清晨之寒,呵气成冰,伪军们叫苦不迭。新提拔上来接替王霸的歪嘴中队长忍不住发问。要说这个家伙确实会拍马屁,司令长司令短的,喊得潘驴邓心花怒放。日本人不给头衔拉倒,干脆自封,谁也奈何不了。 潘驴邓在马背上冷得直发抖,跳下来,没好气应道:“八里干沟。” 八里干沟?! 一听到这个地名,伪军们差点吓坏。八里干沟是距离断魂崖后山密林最近的一座村庄,地偏人少,是游击队进出山的必经之地,游击队在那活动频繁,最容易发生遭遇战。 不,是被游击队偷袭狠揍,因为只有游击队发现他们的份。上次幽云十三豹等杀手就是在那发现游击队踪迹然后跟踪入山的,然后,然后全没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是活得不耐烦的节奏吗? “弟兄们,对不住了,俺也是没办法,这是西村太君的命令,不从即砍脑袋喂狗。” 察觉到了部下浓郁的不满情绪,赶紧使出乾坤大挪移。要恨,恨日本人去。 如他所料,都是怂包,一听是太君的意思,纷纷蔫了,敢怒不敢言。 “司,司令,反正那个,那个西村没跟着来,咱们转一圈应付应付差事得了,不必当真去那吧。” 歪嘴试探道。 潘驴邓摇头:“没那么简单。俺只能告诉你们,事关脑袋,不能敷衍,都给俺打起精神来。” “司令,万一遇到游击队咋办?” 一名士兵壮着胆问。 问题犯禁了,属于哪壶不开提哪壶,影响军心士气。 “蠢驴!”潘驴邓怒道,“没让你们大摇大摆的进村,都藏起来,秘密监视,发现敌情即回报西村太君。” “是,是,大队长英明。早为弟兄们做了谋算,带足被服和干粮。”歪嘴恭维鼓掌。 “那是自然,本司令——” “司令,司令,胡二,胡二,回,回来了。”斥候气喘吁吁回报。 胡二?哪个胡二? 伪军鼎盛时三百号人马,且人员更迭频繁,他这个酒色司令哪里记得那么多。 “司令,您忘了,是王霸的跟班。”歪嘴小声提醒。 潘驴邓一怔,想起来了,然后满脸紧张。 没一会功夫,胡二被带了上来。 “大,大,队长,你,你要,为俺,主哇,”一见到潘驴邓,胡二跪倒痛哭。 胡二还没换上冬装,依旧是驻守死亡谷时的那套秋衣,因为寒冷,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利索。 “怎么回事?” 潘驴邓语气冰冷,隐隐间暗藏杀机。 “天,天杀的,的,猎人,人王,反,反了,杀了霸,霸队长,还串通游,游,” “够了!” 潘驴邓猛喝,拔枪。 “大,大队,” “闭嘴!你个胆小鬼,逃兵,今天本司令要严肃军纪杀一儆百!” “啊,不,不是,”胡二吃惊倒下,实在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追究叛徒责任事大,怎么舍本逐末玩起军纪来了?再说,他也不算逃兵…… 砰!砰! 潘驴邓不由分说对着胡二的脑袋连开两枪。 一众伪军胆战心惊,啥时候逃兵也得死?这么算的话,全队人还有清白的吗?包括吕司令他自己,临阵脱逃都不止一回了。 却听潘驴邓大义凛然振振有词,说什么要扭转队伍的风气,打造强军云云,听起来如堕云里雾里。 或许,全队只有歪嘴是个明白人,猎人王叛变之事怎能公开呢,万一让老龟田知晓,后果不堪设想,以老龟田的暴戾脾性,不仅潘驴邓要问罪,恐怕整支皇协军都要脱一层皮…… 第117章 致命冰湖 只有身处大兴安岭之中才能体会其之广袤,那一刻,任何形容辽阔的词语都显得苍白无力,脚下是山,左右是山,抬头还是山,无论走多久,四面八方全是山,是树,安静到能听到耳蜗回鸣,听到脉搏和心跳。 牛十三的猎队在深山中走了三天三夜,不知翻越了几座山岭,跨过几条山沟,吃完随身粮食又啃了多少树皮草根,来到一片陌生的地域。 “牛哥,牛队长,走不动了,实在走不动了,饶了俺吧。” 李牧说得没错,矮子有些另类,怕苦怕累,意志薄弱。三天之内,喊苦告饶不知多少回了,每次都是因为他拖累而停下休整。牛十三算了下,至少慢了半天的脚程。 “矮脚虎,再坚持坚持,还有半个时辰就上到山腰了,到时再歇息。”牛十三刻意走到他身边,鼓舞加敦促。 “对,咱们行,你肯定也行。”大憨快步超过他,直奔山腰。 “牛队,咱们都搜索不下十几个山洞了,一无所获,俺觉得这里不会有黑熊,歇歇吧,别白费力气了。” “不羞,还矮脚虎,俺看叫软脚猫差不多。”一顿饼回头讥讽。 “哈哈,饼哥可说对了,他就叫软脚猫,哈哈,有见识。”与矮子一伙的那个高个嘻嘻笑道。 矮子姓钱名猫,绰号矮脚虎,不过与他相熟的人都爱反着叫他“软脚猫”。 “狐狸高,你他娘给老子闭嘴!” 矮脚虎发飙。 牛十三不由皱眉,这家伙显露出的毛病越来越多,不仅懒惰,还一身流氓气。大伙都穿着从吕家庄缴获的鬼子大棉衣冬装,唯独他看起来猥琐,越看越像二鬼子。 取笑他的高个正想反唇相讥,被牛十三制止。山腰那边,猎人王传回消息:有发现。 “从现在起,没有命令不许说话,不许跑动,保持安静。” 黑瞎子可不好惹,性情暴躁皮糙肉厚,通常能扛好几枪,被他靠近,只要一巴掌,头骨就会被拍碎。 寒冬时节,黑瞎子虽然也冬眠,但睡得不深,很警觉,尤其是初冬时段,时常醒来到处逛。它会爬树,会游泳,跑得比人快,是猎户的最危险敌人,比东北虎还危险。从前牛十三跟随父辈去打猎,最怕遇到的就是它,遇到老虎还能上树避难,碰上它只有死磕,鱼死网破。 自古以来,生意皆如此,风险与利益成正比,打到一头黑熊的猎户一年不愁。 待上到山腰,猎人王引路,带着众人弯弯绕绕来到一个隐秘山洞前。 “进去查探了?”牛十三嗅了嗅洞口的气息,问。 “还没,但这是黑瞎子气息。”猎人王答道。 山洞里漆黑一片,人的视力和嗅觉等感知能力相对其它动物而言钝化许多,贸然闯进去非常不明智。 牛十三掏出早准备好的诱饵——一包烧烤猪大肠,放在洞口。 众人都躲了起来,举枪瞄准洞口,子弹上膛。 许久过去,没有任何动静。 牛十三扔块石头进洞,打草惊蛇。 洞内安静如故。 “俺早说过,哪能那么容易找到黑瞎子。”矮脚虎阴阳怪气道。 牛十三听而不见,点燃火把,提着驳壳枪小心翼翼摸索入洞。 很失望,在洞里发现了黑熊的粪便和毛发,但没有黑熊,估计是个被遗弃的熊窝。 “牛队,咋办,这样下去没打到黑熊,咱们先饿死了。”矮脚虎故意大声嚷嚷。 话说得不是时候,难听,却也是实话,队员们一个个饥肠辘辘。 牛十三与猎人王对视一眼,默契点点头。 俩人开始环顾地形。 “转过那边瞧瞧。” 异口同声。 英雄所见略同,熊窝附近或许有食物源。 山腰的另一侧,地势较为平缓,积雪较多,林木也茂盛些。 走着走着,渐渐发现这是一条通往山峰的小路,坡度虽然平缓,但一路都有怪石嶙峋,显然是洪水冲刷的结果。 渐渐地,地形发生变化,前方出现一片较为开阔的空地,空地一侧是悬崖峭壁,另一侧则是一大片向山脚方向斜下延伸的高大怪石。 走着走着,突然,牛十三觉得脚下不对劲,低头一看,“咯噔”,心脏猛跳,像是在水上被什么东西压下去一样,难受。 积雪挡住了视线,其实脚下是一块冰面,准确来说,是一个小湖泊,本地人一般叫做天池。寒冬乍到,湖面的冰层还不够厚,边缘的冰层倒是冻得结实,而越往湖中心冰层越薄,大片湖区只有半寸厚,根本承受不了一人的重量。 彼时,他,猎人王以及一顿饼都深入了冰面。 “小心,后退,后退!” 警告还是迟了,“咔嚓”,冰块脆裂声噬咬神经,双腿应声发软。 牛十三远行时手里习惯柱木棍,一来节省体力,二来打草惊蛇保护自己,眼下又发挥了第三重作用——分散体重。 猎人王是个经验丰富的猎人,手里也一样柱木棍。 “别动,趴下。” 猎人王与他先后提醒一顿饼。 一顿饼已然六神无主,听不进警告,本能拔腿就跑。“咔嚓”,冰面碎裂,“噗通”,掉进湖里。 裂开的冰面飞速扩展,牛十三一见不妙,咬牙用力将木棍往下一拄,赌博。 老天保佑,湖水并不深,木棍穿透冰面抵实湖底,湖底立刻传来反作用力,接力一跃,堪堪跳到湖边。 猎人王的反应挺快,有样学样,在脚下冰面裂开之前也跳到了湖边,湖边冰面厚实,只滑了一跤摔个皮外伤而已,总比落入水中浑身湿透强百倍。 寒冬季节落入水中足以致命,水分会迅速将体温带走,如果处理不当,人体一旦陷入过低体温中,皮肉组织很快就会冻坏,在你意识到危险时,它已危及生命。 “快,快上来。小马,生火!”牛十三急哄哄喊着,一边喊一边脱下身上的棉衣。 一顿饼怪叫着挣扎爬上湖岸。一上岸,牛十三和猎人王立刻帮他扒掉水淋淋的衣服,扒个精光,然后抓起一团团雪往他身上用力擦,擦干,擦红。 “哈——憩”“哈——憩” 一顿饼连连打喷嚏,浑身发抖。 “跑,跑起来,跑起来,快,再快些。”牛十三将棉衣裹在他身上,接着转身去看火。 单纯的烤火无济于事,人体受冻后需要一个相对漫长的时间才能恢复常温,事实上在严寒的幻境之中,烤火只能够延缓体温的继续下降,并不能有效帮助体温回升,要想体温回升必须运动,不停运动以及喝热水。 小马已经点燃随身携带的干苔藓,其余队员们接力送来干燥的树叶和树枝。 “分三堆篝火,围着一顿饼。石滚,把锅拿来,煮热水。”着急回头看了眼一顿饼,又叮嘱:“别只顾着跑,搓手,边跑边搓手。”由于血管分布的关系,四肢末端分配到的热量最少,首先冻坏的组织必定是手指和脚趾。 一顿饼对牛十三言听计从,听了不敢怠慢,也不问,赶紧一边高抬腿一边搓手,并不时把双手凑到嘴边呵气。 “噼啪毕啵” 首个火堆成雏形,火堆中树枝发出痛苦爆裂。 牛十三于是叫一顿饼靠近火堆。 “谁让你停的?跑,绕着火堆跑继续跑!” “哈——憩” 可怜的一顿饼连回答的能力都没有,只会打喷嚏,鼻子通红,鼻涕横流,狼狈到极点。 叫石滚的队员取水回来了,在第二堆火苗上架起锅来烧煮。水刚冒起热气,牛十三就迫不及待舀水让他喝。 喝了两碗热水之后,牛十三总算松下一口气,这时才感觉身上一股寒气,寒战频频。 “穿俺的吧。” 猎人王脱下自己的大棉衣给牛十三披上,自己蹲到火堆前喝热水取暖。 牛十三刚要拒绝,忽听不知谁喊了声:“鱼,有鱼!” 冰面开裂,憋在湖底沉睡的鱼儿纷纷上浮吸氧,吹出一个个水泡泡。 牛十三一看,兴奋不已,抢过田有余手中的长木棍走到湖边,垫脚走上露出湖面的岩石,尽量靠近湖中心。 除了猎人王,没人知道他想干什么。 牛十三站在一块岩石上聚精会神盯着冰窟窿的鱼儿,示意所有人噤声原地不动。 棍起,在半空停顿两秒,突然,棍落,挟风雷之势砸向冰窟窿,“噗”,冰屑水花四溅。 “中了!” 牛十三高兴喊道。 定睛望去,冰窟窿两三抹浮白,不是冰块,是鱼,鱼肚。那一棍竟把两条大鱼打晕了。深山野岭人迹罕至,湖里的鱼野蛮生长,块头都不小,足足有五六斤,让众人喜出望外。 牛十三用长棍将晕过去的鱼一一挑上冰面,再扫到岸边给队员们拿去烤。 鱼儿记忆短,再加上水下缺氧,惊躲在水下一顿饭功夫上下又浮上水面呼吸。牛十三站在岩石上一动不动,它们察觉不到。 “呼——” 长棍再次落下,又收获一条。如是循环,累了寒了换班,换上猎人王,他去烤火,一个时辰打了二十多条,直至湖面重新封冻才罢手。 烤鱼香喷喷,每人一条,吃得不亦乐乎,解饥又解馋。 “依俺看,可以守着这冰湖四出狩猎,湖里的鱼给咱吃,猎获带回家。”小马边吃边提议。 “好主意,俺看行。”牛十三赞同。 “好,那就说定了。”猎人王也赞同。 队员们发出一阵欢呼,以冰湖为依靠,不仅减少奔波疲惫,还能填饱肚子,美事。 “奶奶个熊,这冰湖要命又能救命。”一顿饼摸着脑袋傻笑。 “为了大伙的肚子,那你下次再掉一个。” “滚!老子容易吗?轮也轮到你了。” “哈哈。” 大伙一边啃鱼肉一边揶揄一顿饼落水落得有价值。牛十三与猎人王乐呵呵听着,一起收拾挖出来的鱼肠等内脏。内脏带血腥,是猎人最喜欢的诱饵,用来设置陷井,保管收获丰盛,屡试不爽。 此时牛十三才开始观察冰湖地形。 冰湖是通往山峰的唯一通道,一侧峭壁挡道,另一侧像是连接着以条溪流。春夏季节,湖水盈满,通过那片怪石往下流,湖里的鱼儿多半是来自下游的回游结果。 看来是没办法上山峰查个究竟了…… 第118章 黑瞎子惊魂 清晨对于猎人而言是收获时点,夜晚野生动物活跃,大量布设的陷井总有一二得手。尤其冬天雪夜,饿坏了的小动物饥不择食,警惕性降到最低,最容易落入陷井。 牛十三心里惦挂猎获,起了个大早去检查,从山腰熬山脚,再从山脚到下一座山山腰,走了七八里地,查收十六七个陷井,逮住了两只山鼠。 陷井很简单,一根树枝撑着一块大石头,让石块保持45度角,树枝下则插着鱼肠,贪吃的山鼠拖动鱼肠导致木棍掉落,大石头失去支撑砸下,山鼠要么被直接砸死,要么被压住冻死。 山鼠虽小,五脏俱全,好歹也是肉。牛十三没有半分嫌弃,带着猎获往回赶。他这边收得少,或者其他两组有大丰收亦未可知。 回到冰湖营地,看见小马为首的第二组队员正在给山鼠剥皮去内脏,不禁哑然失笑,两组一共带回来五只山鼠。 猎人王那组还没回来,还有希望。趁着空闲当口,牛十三带人到冰湖上砸窟窿准备打渔。 今天的运气似乎不太好,打渔也不顺利,花了半个时辰也只打到两条巴掌大的鱼。 此时,猎人王的第三组返回,两手空空。 “真倒霉,遇到赤狐了,把诱饵吃个精光。”猎人王气呼呼解释。 牛十三是猎人,清楚遇上赤狐意味着什么。赤狐是一种极其聪明的动物,从其捕猎方式即可窥豹一斑。其它食肉动物一般都是依靠速度追捕猎物,而它却是用计谋抓捕。对于这样的动物,那些鱼肠诱饵注定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连猎人王都无奈摇头:“俺追踪了它好一会,都未能逮住它。” “算了,和俺一起打渔吧,今天多弄点诱饵,明天到西边更远的几座山碰碰运气。”牛十三说。 或许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湖面的运气随之而来。一条“鱼精”浮出水面,看水中折射的暗影,个头大约有五六十斤。以山腰湖泊的容量能养出这么大一条鱼,绝对名副其实。 牛十三瞅准时机,挥棍猛地一拍,不偏不倚击中鱼头,鱼头瞬间爆裂,冰窟窿湖水激涌起一团血浆。 “快,快,快捞起来!” 队员们欢呼雀跃,垫脚探头欲一睹为快。 鱼太重,牛十三着实费了一番力气才把它弄上冰面。真的是鱼精,手臂那么长,抱起来需要合一顿饼和田有余之力,一条顶昨天十几条。 “好家伙,快赶上俺了。” 一旁的大憨大为惊奇,不停掂量鱼的重量。 “开肚,风干!” 牛十三意气风发。 “牛队,再来一条!” 队员们高兴叫着。 说来奇怪,自从打了“鱼精”之后,再无鱼儿露头,牛十三站在寒风中多时熬不住,只好作罢。 众人杀好了鱼,开成两半,用木棍叉起来竖在高处吹寒风。冬天不怕肉腐烂变质,风干减轻重量好带回去。 鱼和山鼠的内脏被猎人王分成几十份,用油布包裹着,留存用于下午的陷井诱饵。 此时山鼠已烤好,肉气飘香。牛十三拔出匕首分割,一人一小块。今天一天的热量全靠它了,所有人都很珍惜,就着从湖边挖掘出来的草根细嚼慢咽,吃得津津有味。 正当他们准备出发设置陷井时,突然一道魁梧的黑影闯入众人的视野。 “黑瞎子!” 有人惊叫。 不速之客确实是一头大黑熊,估计受到血腥味和肉香味的吸引而来。 众人手忙脚乱寻找武器。由于事发突然,游击队又缺乏相关的应急训练,顿时碰撞的碰撞,滑倒的滑倒,人仰马翻。 “别慌,有冰湖隔着。” 牛十三喝道。 黑瞎子山峰方向下来,也就是在冰湖对岸,虽然相距不足百步,但冰湖冻层尚薄,不能承受动辄三四百斤的黑熊。 谁知接下来让人大跌眼镜,黑瞎子像拥有导航技能一样,竟能分清哪里是冰湖湖面,哪里是冰湖边缘,一路走了过来。 “快,躲到石头后面,不要说话!” 牛十三的提醒。 黑瞎子嗅觉和听觉发达,但是视力极为糟糕,即便是近在眼前的物体也未必看得见,故而称为“黑瞎子”。 慌乱中,只有三四人拿到架在湖边的步枪,甚至子弹都还没来得及上膛。 “听俺号令一起开枪,朝它脑袋打。” 想了想,又按住小马的枪:“你做后备,如果咱们都没打中或没打死,你再补射。” 黑瞎子并非像其名字听起来那么笨拙,实际上相当灵活,眨眼就越过冰湖,“吭哧吭哧”径直朝叉鱼的木架奔去,速度惊人。 果然是闻到鱼腥味来的,看来冰湖在结冰前是它的“食堂”。 奶奶个熊,要把咱们的鱼给糟蹋了! “砰!” 新兵蛋子一着急,走火。 黑瞎子一愣,转头一看,注意到近在咫尺的几名游击队队员,当即愤怒咆哮,挥舞熊掌扑过来。那矫健劲,一点也不像三四百斤体重的大家伙。 “砰”“砰!” 说好的全变了,没等牛十三下令,猎人王和田有余先后开火。 猎人王善于潜伏袭击静态的目标,对于奔跑中的黑熊全无把握,势在必中的一枪打偏了。而田有余是机枪手转行,步枪根本拿捏不准,仅击中黑瞎子的肩膀。黑瞎子皮糙肉厚,非致命的枪伤反而将它刺激得更加愤怒狂躁。 黑瞎子像一辆坦克,咆哮着无情碾压而来。矮脚虎和高个吓得哇哇大叫转身就跑。 作为预备队的小马吓呆了,愣愣举着枪,没有动作。 “砰!”“砰!”“砰!”…… 牛十三连射,一股脑倾泻完毕弹匣中的子弹。 打完子弹,黑瞎子已扑到面前,血盆大口与他的脑袋不足半尺,几乎就是面对面。 队员们发出惊呼。 死定了。 牛十三绝望地闭上眼睛。 “噗。” 黑瞎子重重地扑倒他。 咬脖子?还是啃脑袋?……一秒,两秒,三秒,没事。奇迹,没事,脑袋还在脖子上,只是呼吸困难。 睁眼一瞧,黑瞎子庞大的身躯压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 黑瞎子死了,一股鲜血从大嘴巴里流出来,滴落在他脸上。伸手推,推不动,太沉了。 听到猎人王的厮杀声。 原来勇敢的猎人王手提匕首正疯狂猛刺黑熊的腰背。 “别,别,刺……刺……帮,帮……”胸膛像被几千斤重的物体压实,喘不过气说不出话。 “死了,死了,活着,还活着!” 猎人王把匕首一扔,欢天喜地大叫,语无伦次。 队员们才反应过来,纷纷上前帮忙移开死去的黑瞎子。 “咳,咳咳,姥,姥姥的,差,差点压死老子。”牛十三喘着粗气猛踹黑瞎子的尸体。 众人合力把黑瞎子翻过来,答案揭晓:黑瞎子胸前赫然五六个血洞。牛十三破纪录破天荒了,连射取得命中靶心战果,可以确定,至少有一颗子弹击中了黑瞎子的心脏造成秒杀。 “发了,发大了,发达了。” 田有余围着黑瞎子不停自言自语,乐得合不拢嘴。 “宰熊!” 牛十三“霍”地站起来宣告自己安然无恙。 田有余说得一点没错,一头熊价值不菲,熊掌,熊胆,皮毛和肉,前三者可以换粮食,后者本身是粮食,省着吃的话,够全村人维持好几天。 “杀熊喽!” 惊魂已去,冰湖周围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牛十三没有参与宰熊,他的兴趣悄然转向冰湖——黑瞎子是怎么通过湖面的? 湖面上的积雪给出了提示。沿着黑瞎子的掌印,牛十三轻而易举到达彼岸。 仔细观察,原来冰湖中间有一条断断续续的石头小径连通两岸,这条小径在水面以下半掌深,因为结冰和积雪的关系,所以之前一直没发现。 牛十三来回走了两趟,记准落脚点,然后捡些树枝在每个落脚点标注,便形成安全通道。 既过了冰湖,当然要去查探山顶。 半山之上竟然也有一个山洞,且比山腰的山洞要大几倍。洞里发现了黑瞎子的毛发和小动物骨头,主要是鱼骨,看来这是黑瞎子的老窝,而山腰的是行宫,三点一线,围绕着冰湖讨生活。 出了山洞,爬上山顶。山峰的另一侧地势险峻,要从这边下山,首先必须接受一段数十米深的峭壁的挑战。峭壁笔直光滑,没有徒手攀爬的可能,必须借助绳索。 再环顾山顶,光秃秃,没有植被也没有凸起的岩石,放绳索还得依靠同伴人工固定,而且得两个人。 牛十三想下去看看,经验告诉他,越是险峻的地区,猎物越多。毕竟少了像黑瞎子和老虎这种大型猎食动物的威胁,草食动物们可以野蛮繁殖,只要食物充足。 观察好地形,牛十三风风火火下山找帮手和工具。 回到冰湖,却没能走成,出事了,那一高一矮俩家伙跑躲黑熊的时候,矮脚虎慌不择路一脚踏空滚落山坡,只有高个回来报信。 猎人王已放下手头工作带人去搜救,牛十三一听,也忘了爬山的事,急匆匆追赶而去…… 第119章 表弟 清晨,寒风刺骨,大地一片霜白,本该是蜷缩被窝取暖的时段,迷茫的原野已点缀着为生活奔波的勤劳百姓。 一大早,三关镇外,百年古道小石路迎来久违的牛车车队。 自从九一八事变后,三关镇就日益冷清,随着老龟田实施堡垒化政策,三关镇更是萧条到极点,除了原住民,外乡民众被禁止进出小镇,把小镇搞得像一座鬼城,没有半点人气。 “八嘎!什么滴干活?” 关卡上的鬼子如临大敌,刺刀闪闪,机枪开保险,刀尖枪口纷纷对准牛车车夫,那架势,稍要动静即毁灭一切。 “太君,太君,通行证,通行证,”为首的牛车车夫赶紧跳下车,点头哈腰,“俺,是俺,樊奇,前天来过的。” 鬼子军曹不耐烦地接过通行证,翻开一看,是大队部西村参谋所发。想起来了,这家伙是皇协军大队长潘驴邓的管家,这几天皇协军大院在修缮房子大动土木,运输队不停进出,送来木石沙土料,运走垃圾。 军曹脸上的严肃和杀气并未因为一张通行证而缓和半点,凶巴巴地将证件扔回给樊奇,双眼眯成一条线,目光越过樊奇,落在他身后的第二名马车车夫身上。 这个车夫身板瘦弱长相斯文,咋看都不像干粗活的。 “你滴,什么滴干活?” “太君,太君,他是俺表弟……” “滚开!” 军曹一把推开樊奇,径直走到“表弟”跟前。 “表弟”很识相,早已下车老实呆立车边躬身讨好。 军曹二话不说,猛地一拳擂他胸膛。“表弟”惨叫一声后仰挨在车边。 “八嘎。” 军曹一把抓起他的右手,发力把手指往下掰成弧形,痛得“表弟”哇哇大叫。 “太君,太君,他是俺表弟,读书人,没活干都快饿死了,俺可怜他才带他混口饭吃。” 樊奇手脚连说带比划解释,军曹也没听懂,低头检查“表弟”的手掌。 樊奇瞬间明白什么,说:“太君,他是读书人,手上不像咱干粗活的人,有老茧。” 军曹检查了右手查左手,重点看食指。不过,检查结果是失望,没有他期待的蛛丝马迹。 “太君辛苦了,辛苦了,米西米西。”樊奇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弄出两瓶白酒硬塞给鬼子军曹。 在北方,酒是冬天之宝,尤其是对站岗的军人,喝一口酒赛过多穿一件棉衣。 果然,军曹的脸色缓和了许多,放开“表弟”的手接过两瓶酒。 “你滴,良心大大滴好,良民。” “俺家少爷是皇协军大队长,俺自然良民,他,也良民。”樊奇指着表弟陪笑。 军曹没能发现什么,牛车上面装载的都是砖块和圆木,于是挥挥手示意士兵放行。 过了关卡后,樊奇长松一口气。 “吓死俺了,鬼子军曹在看你食指有没老茧,幸好你平时不用枪。” “闭嘴。” 表弟愠道。 “是是是。”樊奇后怕地左顾右盼。周围没人,除了第三辆马车上的车夫、一名聋哑老汉。 “还有多远?” “前面街尾右转一顿饭功夫就到了。” “潘驴邓啥时候回来?” “放心吧,他们出行的时候带着棉被和锅碗瓢盆,估计没十天半月回不来。” “事关重大,切不可掉以轻心。” “明白。” 俩人低声交谈着,说着说着,车队到了目的地——伪军驻地后门。 “狗子,狗子,出来卸货!” 樊奇大声吆喝,生怕别人不知他的到来。 “来了,来了,” 院内应声跑出一个中年汉子,带着几个老汉。 樊奇把车交给他,就带着表弟进门。 “樊管家,” 院内,潘驴邓的如夫人紫烟倚窗而立,似乎已等候多时。 “夫人。” 樊奇驻足,下意识四周看看。周围无人,显然是紫烟把人支开了。 “樊管家,后院那口井紧挨凤阁楼,太不吉利,不是交代你找人把它封了吗?” “回夫人,少爷说大院人多,封井后取水是个大麻烦,”樊奇故意放高声调好让外人听见。 “混蛋,家里事本姑娘说了算还是那头驴说了算?” “这,少爷说弄成可抽水的暗井不碍瞻观。” “暗井?也罢,那你还不快处理?” “回夫人,”樊奇指着身边的表弟说:“这位是柳先生,擅长封井和开井,今天让他过来瞧瞧。” “见过夫人。” 表弟欠身打招呼。 “办得好。”不禁多打量这位柳先生两眼。 樊奇向表弟使眼色:“夫人,那俺带柳先生先去看井。” “嗯。” 如烟从未见过樊奇的表弟,但她阅人经历丰富,一眼就瞧出樊奇对此人的言语动作隐隐透着一丝谦卑和恭敬。 难道他就是站长?一个激灵。 樊奇曾有一次说漏口风,在她面前提起“上峰柳站长”。干她这一行的多是单线联系,樊奇是组长,比她高一级,受站长直接领导。能让他低眉垂眼的估计多半是此人,再高级的,他也接触不到。 站长居然亲自出马冒险! 不由一阵感动,也激起了求生的欲望。有站长策划,相信完成任务后逃出去的可能性更大。 有时候,女人的直觉非常准确,没错,“表弟”就是军统驻巴林左旗站站长柳青松。 前段时间老龟田挥兵侵占巴林左旗,柳青松舍弃部下溃逃,化妆潜入吕家庄与樊奇取得联系,并以表兄弟对外相称。 这边的任务进展太慢,时间拖得太长,而鬼子日益猖獗,有感于形势紧迫,他不想再坐等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虎子,就在井里,伪军大院的一口古井里。 “下去查探过了吗?” 古井边,柳青松一边探头入井口观察,一边小声询问。 “嗯,确有其事,井下两丈的石壁有一个洞口,那东西就藏在洞里。”樊奇小声回答。 想了想,又补充:“没取上来,主要是觉得外面不安全。” “做得对。” “下去看看?” “不必,你看过就行了。晚上咱们再取上来,明天一早出镇,离开这鬼地方,远走高飞。” “那,”樊奇期期艾艾,心事洋溢于表。 “有问题?” 柳青松眯起眼,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鹜色若隐若现在眉宇之间。 “也不是什么大事,”樊奇顿了顿才继续说:“紫烟咋办,不带走吗?” 柳青松死死盯着樊奇,盯得他浑身不自在,不做贼也心虚。 “你和她有私情?” “没,没,绝对没!”赶紧摇头撇清干系。 “没有最好,你心里清楚带着她根本出不去,即使过了关卡也走不远。” 关卡有鬼子,以紫烟的美貌,绝对是个大麻烦,再者,伪军虽然都随军出发了,但是还有吕家家丁留守,一旦发现“夫人”失踪,必然四出搜寻。 “可是,她,” “她不会告密的。” “为啥?” “一个投井自尽的人是不会开口的。” 樊奇的嘴惊成半圆,“啊”字卡在喉咙里,寒意侵透脊梁骨…… 深山野林,牛十三狩猎队满载而归,二十多人,每两人一组,用木棍抬着千余斤分成碎块的猎物返回牡丹新村。 此番狩猎的归期超出了预计,村里已断粮三天,有些虚弱者因饥寒而死,许多人都陷入了绝望,这种绝望有多深,见到狩猎队返回时的兴奋就有多高涨。 在村民看来,狩猎队带回来的不止是粮食,更是一种希望,活下去的希望。 正好遇上阳光明媚的冬日,村民们或烧火或架锅或切肉,各有各忙活。 牛十三也没闲着,狩猎收获的熊张熊胆和鹿皮等贵重物品亟需出山兑换成粮食和盐巴。 本来担心队长李牧阻止,不过李牧昨天接到留守山外的队员传信,说王牌带来了一个国军军官,要和李牧谈判武器换粮的细节。李牧接到消息后就出发了,并留下消息让他随后带上机枪等用于交换的武器到松花村附近等候。 牛十三琢磨了下,暗忖国民党官僚作风严重,从谈判到实际操作应该还有段时日,而备粮刻不容缓,毕竟谁也不晓得哪天就大雪封山,真到那时,一切都持了。思考再三,便命小马和田有余代劳,自己则与猎人王出山处理山货。 当然,他没忘记照顾那个高个子。狩猎期间,高个的同伴矮脚虎滚落山坡惨死,找到尸体时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不管怎么说,牛十三都觉得内疚,好歹是跟随他出来打猎的,如今人死了,自己多少负有责任。因为此,之前李牧潜移默化进入他心里的丝毫怀疑悄然消失。客观看待,高矮俩人除了胆小懒惰些,貌似也没太大的问题。 一来担心把高个留在新村里容易遭到其他队员的歧视引发矛盾,二来是有意给他一次锻炼机会,所以,牛十三特意把他带上了。 或许是知耻而后勇,又或许是感恩,这次高个表现积极,与上回狩猎时叫苦不迭的形象相比大有进步。 出山的路上,高个主动抢着背负所有的山货。 “牛队长,咱们这是去八里干沟吗?” 猎人王带他们进山时经过的最后一座小山村就是八里干沟。 “不从那走。” “为啥?那不是最近吗?” 猎人王瞪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八里干沟是伤心事,当初小马出山换粮时就在八里干沟被鬼子的特务队盯上并跟踪到营地附近,继而导致几名队员牺牲。 沉默行走了一会,高个又说:“牛队长,教俺认路吧。大山里满眼林木,哪里看着都一样,但是俺觉得你毫不费劲就辨出东西南北。” 这家伙不仅变勤劳了,还好学。 “没啥窍门的,多观察,并且勤做记号,比如在最粗壮的树木上刻箭头,树根下摆石头等等。” “能详细说说吗?俺怕落单的时候认不得路回去。” “有俺在,不会让你走丢的。” 事关游击队和千余百姓的安危,牛十三也不敢掉以轻心,除了核心队员外,他从不教授其他人如何寻找和辨认进出大山的路标。 “哦。” 高个有些失望。渐渐地落在后头。 牛十三和猎人王都没注意到,没走一段路,高个悄悄地在几个月没洗的脑袋上抓点头皮屑混合些干草丢弃在脚下…… 第120章 寒心 大事临近,越是心神不宁。 紫烟最近就是这种心情。 舍身填狼陷跟随大汉奸潘驴邓一年多了,天天度日如年,今夜,任务即将完成,从此天高任鸟飞。 但是,不知为何,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具体为什么有这种糟糕的感觉她也说不上,按理说高级领导柳站长亲自出马接应,保险系数更大,应该放心才是。 “笃笃笃” 敲门声,吓一跳。夜深人静的,配合此刻心情,听起来像索命鬼来访。 “谁?” 声音都有些颤抖,或许是期待吧。 “夫人,俺,樊奇。” 来了,是安排出关吧。心狂跳,猛地站起来奔向房门。 门外,果然是樊奇。 樊奇快速从门缝闪进来。紫烟探头门外左看右看,无异样后才关上门。 “上峰通知卯时在后院井边会面。你赶紧收拾收拾,一早随运送废料的车队出发。” 眼睛一亮,终于要逃离狼窟了! 仔细一想,不对,她一个年轻美貌的姑娘如何出关?化妆,还是藏在牛车底下?这一点樊奇没说。 刚想问,欲言又止。主动提问反而坏事,必须等对方提起才能确定其诚意。 似乎是看出了对方的疑虑,樊奇接着说:“放心,都安排好了。”樊奇拿出一套衣服递给她。 “换上这个,到时再把脸蛋抹黑,卯时天黑,你混在杂工里,鬼子是不会注意到的。” 松下一口气,到底是自己多心疑神疑鬼了。 “等等,”紫烟想起了什么,“俺的酬劳呢?” “放心,出关再给你。” 时间分秒流逝,紫烟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思前想后,决定还是提前去瞧瞧以防万一。 天色漆黑胜墨,不敢掌灯,什么都看不见,完全是靠记忆摸到后院。 一种无助感从黑暗中袭来,想呼叫,却好像溺水,嘴里,肺里全是水,挣扎一会忽然好像被一只救命的大手拽住,将她拖出深渊。 紫烟向来敬奉鬼神,当即认为是一直以来的虔诚感动了神灵,冥冥中,神灵给了救命的指示。 先躲起来看看吧,多一分谨慎不是什么坏事。 紫烟便不再走,原地蹲下,慢慢挪。后院满是乱石堆,随便都能遇到一座。 刚藏好,就听到黑暗中有人说话。 没错,是樊奇和柳站长。仔细聆听,原来是要下井捞什么宝藏。井里有乾坤她是知道的,接任务之处,樊奇曾明言那是一叠战斗机制造图纸,来自东北王张家,九一八事变后,张家的一位武官奉命携带图纸撤回关内,不料被日本特务追杀,仓惶间,武官逃到三关镇,临死前将图纸藏在这里,并交代随从回去禀告云云。 说法有些破绽,可紫烟毕竟听命于人,无权过问也无暇它想,反正军统是个严密的组织,既然情报如是说,便是如此,天经地义。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情景变换,想法随之变化。瞧他们鬼鬼祟祟,愈发觉得此事并非像他们说得那么大义凛然。 莫非是宝藏? 一个世俗的念头从她脑海闪过。 接着是一阵沉寂,没多久,传来辘轳转动的咕噜声。想必是樊奇下井了。 水井挺深,带着沧桑的咕噜声传了许久。当噪音消失,紫烟知道樊奇到了取“宝”位置。 又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咕噜声再度入耳。 樊奇上来了。 “小心,给我,快给我。”站长的声音,很急切想要樊奇手上的东西。 “先拉俺上去。” 樊奇竟然不信任上峰。 紫烟心头不由一震。她好歹在江湖浸润多年,心细如尘,一下子玩味出樊奇此言的背后深意,柳站长必定是之前在樊奇面前说过出卖谁,否则樊奇不会如此提防他。出卖谁呢?还能谁,除了她! 生逢乱世,地位身份卑微如她,充其量一棋子而已。棋子,最终总难逃被舍弃被牺牲的命运。 又恨又怕,怕比恨更多,她一个弱女子深入敌营,突然被自己人推入山穷水尽的绝地,让她怎么办? …… “嚓!” 划火柴的响声。 微弱的火光撕裂黑幕。紫烟探头偷窥,只见樊奇正蹲地上拆一个油布包。 油布包呈方形,似乎包着个盒子,怎么看都不会是什么图纸。樊奇拆了两层油布,庐山真面目正要露出时,火柴熄灭。 虽然站长很快划亮第二根火柴,但是其背影挡住了视线,无法看清包裹内的真相。 “……没错,是它。” 隐隐传来站长那抑制不住的狂喜。 紫烟心里五味杂成,没心思听他说些什么,脑海里不停闪过几个逃生方案…… “……紫烟叫来。” 忽然,“紫烟”的字眼打断了她的思绪。心肝乱跳。 “还没到时辰呢。”樊奇的声音有些疑惑。 “不等了,早点下手以免碰到起早的杂工。” 下手! 真够讽刺,当初交代任务之时是如何的大义凛然,又是抗日,又是为国为民,自己信了,热血沸腾,但万万没想到是这种结局。 心寒。 太可怕了。她甚至不敢回房,生怕在拖延时被他们直接灭口。于是悄悄离开躲去丫鬟的房间。 樊奇没找到她,回报柳青松。柳青松当即决定提前出关。 三关镇并非铁桶一般密不透风,至少“夜香特快”的进出不需要任何通行证。 鬼子再怎么横也横不过夜香,包括鬼子在内,阵内上千人,每天的排泄物如果不拉出镇,日积月累,能够把全镇给埋了,变成粪便镇。所以,出入三关镇的关口在天亮前的卯时开启,方便掏粪工将夜香送到镇外做肥料。 踏正卯时,两拨人马齐聚关口等待过关。天寒地冻,鬼子军曹偷懒,迟迟未来查验和下令拉开拒马。 “妈的真倒霉,臭死了。” 樊奇捂着鼻子,厌恶地回头扫一眼那辆装满夜香和粪便的驴车。心急来早了,比粪车早那么点点,吹北风,正好处在下风口,恶臭熏天。 “巴嘎雅路!” 臭气熏坏了鬼子军曹,气冲冲翻开被窝,冲出营房,骂骂咧咧而来。 “蠢货,让开,让开,粪车先过!” 军曹捏着鼻子冲挡在关卡前的吕家车队怒骂。 粪车里的米田共经过一天的发酵,奇臭无比,非常人所能忍受,而哨卡的鬼子驻兵却每天必须“享受”一次,开始几天还能恪尽职守,忍臭钻车底,翻搅米田共以及对赶车人进行搜身检查,日复一日,随着警惕性疲劳,鬼子对待“夜香特快”就像送瘟神一样,让她走得越快越好。 两名鬼子哨兵一听,飞一般搬开拒马,不耐烦地驱赶吕家车队并示意“夜香特快”速度离开。 赶车人同样习以为常,“驾”一声,御驴前行。 鬼子循例打开手电筒照射赶车人。 “等等!” 军曹发现不对,人数不对,平时只有一个赶车人,今天多了一个。 “什么滴干活?” 电筒光芒在多出的那人身上上下打量。 “太君,太君,他,他是俺新收的徒弟,你看,老汉都花甲有三了,这行当,总,总得有人继承不是。” 赶车人战战兢兢回答。 “纳尼?” 军曹听不懂人话。 赶车老汉重复:“徒弟。”指了指鬼子兵,又指指军曹,又指指徒弟和自己,然后摸摸花白的胡子做个睡觉的手势。 这下军曹懂了,但这个对比不好,摆明是咒他快点“退休”。 “八嘎!” 恼羞成怒。 “啪啪!” 顾不上脏和臭,当场快步上前甩老汉几巴掌,打得老汉步步趔趄后踢。若非是忌讳粪车停留在此,他还真要捅刺刀。 “滚蛋!” 老汉如蒙大赦,急急忙抽打毛驴逃离鬼门关。 个中蹊跷几乎瞒过了所有人,除了一人,樊奇。 电筒照射那会,樊奇便起了疑心,即使那老汉的徒弟始终一声不吭,他还是从其身形和微小的动作辨出身份,吕家少爷如夫人——紫烟。 这娘们忒厉害,不知怎地嗅到杀机另寻生路了,而且相当聪明,找到这条路子。 同病相怜的缘故,不敢声张。 夜香特快便这么过了关,车轮发着悠闲的“咕噜咕噜”生融入浓墨的黑暗中。 “八嘎,什么滴干活?” 军曹的愤怒转移到了吕家车队身上,手电筒乱照。 樊奇一个激灵,小跑上前哈腰点头:“太君,太君,是俺。” 与此同时递上通行证。 这几天吕家车队频繁进出,都是樊奇带队,鬼子军曹听声音都能认出他。 “车上装的什么?检查!” 本来鬼子的重点在入关,对于出关的检查并不严,只是一来军曹的怒火正在头上,二来么,军曹有条件反射了,严查吕家车队有酒喝。 鬼子兵心领神会,气势汹汹上前,扯下车夫,竟要卸牛卸货。 “哟,使不得,使不得。” 柳青松情急之下喊道,也是暗示樊奇做些什么。 “太君辛苦了,一大早大东亚共荣圈努力工作,这是在下对太君的一点心意。” 樊奇早有准备,从棉大衣里抓出见面礼。 “哟西,你滴良民大大滴。” 贿赂丰厚,比昨天入关时的两瓶酒还多了几包烟和两只烧鸡腿。 军曹毫不客气收下,心情瞬间一片阳光。 “开路,开路!” “谢谢太君,谢谢太君。” 第121章 你身边有汉奸 自从鬼子在死亡谷闹腾完之后,三关镇各处的集市开始有了些生机。 尽管水深火热,生活还是要继续,随着抓壮丁之事淡化,躲难的村民和商人渐渐出来谋生,集市于是重启。距离三关镇较远的五家汇集市率先繁荣起来,没有之一。 五家汇是大汉奸吕家的地盘,靠近吕家庄。得益于两月前游击队对吕家庄的拔点作战,吕家据点毁于一旦,大汉奸吕通举家逃往三关镇避难。一时之间,吕家庄从前控制的方圆三十里地的村庄进入无人管理状态。 少了地痞汉奸的压迫残害,集市恢复极快,虽不及从前,但也有五六成。 牛十三等人日夜兼程,运气甚好,不仅撞对了地方,还赶上集市日。 集市充斥着摊贩、走商、拉货车夫、客运商、走江湖的卖艺者和算命骗子,吆喝声混着呼呼北风,颇为热闹。 看到蹲在路边摆摊的人双手插进袖口里打哆嗦,牛十三不想效仿,打算速战速决换了粮食就返回山里,以免节外生枝,毕竟他是鬼子的“通缉犯”,画像满天飞。 “大叔,菜油怎么卖?换山货吗?” 他径直走到一个卖粮油的老农摊档前展开袋子取出熊掌。 老农一看,直摇头。 “俺这几坛菜油不够换半个爪子。再说,俺全家等着粮食填肚子,你就算给我十个熊掌也没一袋子山药蛋实用。” 牛十三不死心,转移到下一个摊档,想直接兑换些腊肉。 摊主笑了,“小兄弟,新手吧。实话告诉你,熊掌鹿皮太贵了,只有富贵人家消费得起,你只有找外地行商出手。” 以往牛十三的山货都被强迫拿到吕家兑换,集市交易对他而言是个新课题。猎人王一样,社会黑暗,他家乡的情况和这里类似。 “瞧,前面赶着骆驼的就是,快去。”摊主人好,送佛送到西。 牛十三道了谢,匆匆追赶行商。 “嗨,商家,等等。” 一路小跑。 那是一支由两匹骆驼组成的小型商队,领队是一个精干的中年人,带着两个伙计。 “真是不巧,”中年人遗憾地盯着牛十三展示的熊掌熊胆,“俺已接到一笔大生意,主顾出了大价钱,言明不准夹带货物。” “为什么?难不成那个主顾的货物多得带不走?” 牛十三觉得奇怪。 “相反,没啥货物,就俩人,要骑骆驼赶路。他们生怕携带了货物会引致不必要的麻烦。”商人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解释。 “麻烦?” “嗯,携带货物抢眼,有可能会成为土匪强盗的目标。小兄弟,要不咱们约定日子,下次在此交易?俺的价钱公道,一口价,一百个大洋包揽你手头上的山货。” 牛十三失望摇头。下次交易意味着得多等一个月,一个月太长,等不起,他需要的是马上,立刻,山里千余张嘴嗷嗷待哺而封山的暴雪随时降临,刻不容缓。 正当牛十三转头寻找第二家行商之时,一道如春风的柔和声音轻敲耳膜。 “掌柜,你的骆驼载人不?” 回头一瞧,竟然是个浑身邋遢的叫花子,女叫花子。脸蛋的脏兮兮不掩其秀气,尤其那双眼睛,很特别,那目光,看着教人舒服。 “滚开,滚开,别烦着爷。”商人掩鼻避行。 嗯,牛十三这才回过神来,女叫花子浑身散发着一股臭味,粪便味。 “不,不是,俺有钱,俺可以给你运费,只要送俺到北平。” 女叫花子缠着商人不让他走。 “臭死了,你的钱自个留着,俺不稀罕。”商人当她说笑话。 也是,一个叫花子能有什么钱,消遣人。 “真是活久见,这年头叫花子要坐骆驼去北平讨生活……”商人一边走,一边哼哼。 不知为何,牛十三很想帮这个叫花子,可惜,他只有山货,山货还得换兑换成粮食。 女叫花子身子弱,未能跟上商人的步伐,无奈转身往这边走,恰好与他目光接触。 初时是一触而过。让牛十三意外的是,移动过去的目光突然划回来,盯着他,上下打量,好像偶遇一个失散多年的熟人,需要确认。 在叫花子的眼眸里分明看到一种震惊和诧异。 糟了,她肯定将他与“通缉犯”对号入座了。 猎人王瞧出端倪,欲对她采取措施,被牛十三拉住。 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女叫花子并不想谋害他,要不早跑了,而且嘴皮颤动,似乎想与他说话。 不过,那一瞬间,女叫花子的目光转移到了牛十三身后侧的高个,脸色突变,高度紧张。 女叫花子迅速低头,转身就走,像是在躲避谁。 “你,你,你怎能让那个叫花子溜走了?”猎人王怪责牛十三。 牛十三没回答,只是紧了紧破棉衣的领口,同样转身走开。 “可惜了。” 身后的高个摇头叹息。 “可惜什么?”猎人王问。 “那个女叫花子啊,洗干净的话应该还挺标致。” “看娘们你就来劲。” “不,不是,怎么说俺了呢,牛队他,不,没瞧见牛哥眼都直了吗?” 插曲很快被忘逝。牛十三继续为珍贵的山货寻找买家。一连找了三四个商队,都未能成交,要么价格谈不合拢,要不就是缺乏诚意。 “牛哥,天色不早了,依俺看,不如分头找买家,给俺一张鹿皮,俺去找亲戚看看能否换点苞谷之类吃的。”高个提出建议。 “你是本地人?”牛十三随口问道。 “不。俺的表婶是钱庄人,俺走亲戚的时候被抓的,王哥很清楚。” “嗯,”猎人王点头,“俺和你一起去。” “不用,你留在牛哥身边照应。” 猎人王觉得在理,牛十三名声在外容易出事,更需要帮手。 牛十三犹豫了下,但暗忖耗下去也不是办法,让他去找亲戚或许是一条路子,于是取出一张鹿皮交给他。 高个听完汇合地点和时间后就匆匆上路。 午后的北风愈发盛烈,近乎怒呼,天色黯淡,天空隐隐欲飘雪。受天气影响,集市渐渐冷清。 牛十三不免着急,粮油没换到,也不知该是停留还是回去,进退两难。 就在此时,集市出入口那边传来争吵扭打声。 仔细聆听,好像是那个女叫花子出事了。 集市北,女叫花子遇到麻烦了,关乎生死的麻烦。 “紫烟姑娘,咱们可真有缘啊。啧啧,这身打扮过关真厉害,连我都骗过了,如果不是听到你黄莺般的声音还真认不出你。” 两个男人围住了女叫花子。 女叫花子正是紫烟,皇协军大队长潘驴邓的如夫人。刚才苦苦哀求骆驼商队带上她之时没留意到身后的危险逼近。 “柳,柳站长?樊奇呢?被你灭口了?” 柳站长的跟班不是樊奇。昨天早上过关之时,明明看见他们俩人在一起,而此时却无樊奇的影踪。 “不着急,很快会让你和他见面的。” 杀气,看不见,而它却强烈存在。 “敢动老娘,大不了同归于尽。”紫烟把心一横,咬牙反威胁。 商队掌柜傻眼了,这才发现主顾与女叫花子都不是善类。三人伸进怀里的手握着的不是枪就是刀,生死搏斗一触即发。要命的是,自己正好夹在他们中间。 “各位爷,别,别,有话好好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去你的!” 柳青松的保镖首先发难,一把将商队掌柜踹到紫烟身上,紫烟躲避不及,“哎呀”摔倒,怀里的小手枪掉落。 “臭娘们,去死吧!”柳青松踏步上前,一手揪住紫烟的头发,一手提匕首切向喉咙。 砰! 铁拳横空出世,砸得柳青松眼冒金星,连连趔趄。 “狗日的,让你欺负人!” 柳青松懵懵懂懂间听到一把愤怒的声音,还没明白过来,鼻子又挨一拳,仿佛镇关西挨鲁智深暴揍的滋味,酸的,苦的,辣的,脸上开了个调料坊,五味俱全。 保镖没闲看着,然并卵,同样是挨揍的份,嗷嗷惨叫,最后与他滚到一起,满嘴是血。 “你,你,你,劝你别多管闲事,否则迟早要后悔。”柳青松连滚带爬后退躲避对手。 “老子今天就是多管闲事,怎么着?” 回应强硬,不吃他的威胁一套。 “好小子,咦?你,啊,是你,牛,好,有种,你有种。” 柳青松终于看清了对手的容貌——牛十三。 鬼子海发的通缉令上印有牛十三的头像,作为国军情报头目,又岂能不认得。 “宰了这狗汉奸!” 猎人王大声叫嚷替牛十三掩饰身份。 赶集者深受汉奸之苦,听闻有人打汉奸,纷纷聚拢起哄,气势惊人。 “打死他!” “杀了狗汉奸!” 柳青松与保镖见势不妙,撒腿就跑,跑得急,身上蹦落一个包裹。 牛十三眼尖,抢先捡起。 “牛十三,你死定了!” 柳青松回头,气急败坏骂道。 人群有人听到了,惊呼:“听到了吗,他说牛十三!” “天呐,牛十三,在哪?” “要出大事了,咱们快离开吧。” 人们对牛十三的名字相当忌讳,甚至害怕。每次他的出现,总会伴随着鬼子的大屠杀。 猎人王忧心忡忡,在他耳边低声道:“太多人认得你了,此处非久留之地,快走。” 说着拉着他臂膀离开集市。 “等,等等,好汉等等,带上俺。” 紫烟踉跄追着。 牛十三停步,回首。 “姑娘,你快离开这里,跟着俺会给你带来麻烦。” 本以为能够将人吓走,不料女叫花子语出惊人:“俺知道,你叫牛十三,鬼子汉奸正四处找你。” 牛十三瞪眼。 “你知道了还敢跟来,不怕死吗?” “你救了俺两次,俺也要救你一次。” “救俺?” “嗯,你身边有汉奸。” 第122章 真相 “高个是汉奸?胡说八道。” 牛十三很生气,觉得女叫花子有哗众取宠的意思,又或者是挑拨离间。 “真的,他叫吕甲,吕家庄的庄丁,是潘驴邓的心腹之一,俺见过他。” 紫烟着急分辨。 “你到底是谁?” 牛十三警惕瞪着她。此人身份有故事。 “俺,俺,” “说!” 牛十三发狠拽她胳膊,威胁,逼供。 女叫花子反而不犹豫了,擦去脸上的污垢,昂首挺胸:“俺叫紫烟,潘驴邓的女人。” “你,” 答案既让人震惊,又让人失望。“你是汉奸的小老婆?” “现在没法和你说清,”紫烟左顾右盼,眼神里满是担忧,害怕追兵出现的那种担忧。 “牛十三,王大,相信俺,俺是被迫的,快走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因为她没看见吕甲,猜到他肯定是溜去通风报信了。 “俺看你是汉奸派来的吧。” 一旁的猎人王看清她的脸容,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卧底期间,潘驴邓对如夫人的宠爱有目共睹,而且他也没瞧出紫烟有半点受害人的意味。 紫烟悲愤等着王大:“俺和你一样奉命在潘驴邓身边当奸细,只是俺的命比你苦,遇人不淑,错信了军统。” “军统?” 牛十三眼都直了,太吃惊,此女子真实身份竟然是军统。 “对,刚才你们打跑的那个混蛋姓柳,这里的军统站站长。”紫烟说。 “柳青松?!” 牛十三听李根生提起过巴林左旗军统站站长的名字,有残留印象。 “嗯,”紫烟的目光停留在牛十三手里的油布包裹,“俺接到的任务是帮助他们混进三关镇伪军驻地,为的是取这个包裹,据说是从前东北军的啥战斗机制造图纸。” 牛十三迅速拆开包裹。 啊? 真相大白,包裹里没有图纸,只有宝石,镶钻红宝石,鸡蛋大小,装在一个黄金盒子里,价值连城。 紫烟愣住,浑身颤抖。敢情过去的一年多所做的巨大牺牲、冒死所为的“民族大义”原来是不过某些权贵的私欲。他们手中拥有滔天的权力,却把抗日大业当儿戏,一心只为自己牟取私利,哪怕牺牲掉战友也不皱下眉头。 “你不是说啥图纸吗?” 不问还好,一问,紫烟“哇”一声痛哭,这些年来的担惊受怕和现在的憋屈一起爆发。 牛十三最怕女人哭哭啼啼,当即心软。 “算了,你走吧。这给你当盘缠。”包好包裹,送给她。 紫烟没接,哽咽哀求道:“俺,俺走投无路了,你带俺走吧。” “扯淡,俺是游击队,过的是和鬼子拼命的日子,刀口舔血的日子。你一个娘们跟着……” “反正俺跟定你们了,哇——” “你们少婆婆妈妈,高个那事还没搞清。”猎人王提醒。 如果高个是奸细的话,那就危险了,牡丹新村将毁于一旦。 牛十三仔细思考,感觉为难。 紫烟所言与李牧队长的怀疑担忧吻合,只是并无真凭实据,该不该相信呢? 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你说的吕甲有要好的同伴吗?” “嗯,”紫烟皱眉思索,“有,有一个拜把子兄弟,叫矮脚虎,也是吕家庄丁。你们如果怀疑俺,可以随便向集市里的人打听。” 猎人王一闪,小跑打听去了。 很快折返,气喘吁吁向李牧点头。 怎么办?苦肉计,连环计?不,不需要多此一举,高个引鬼子进山就能给游击队和村民们带去灭顶之灾。 “走,快走啊。”猎人王敦促。 必须尽快回去做准备。可同样是步行,能比鬼子快多少? 牛十三看了看集市,提着山货和宝石包裹直奔那支走远了的骆驼商队…… 此时用度日如年来形容西村参谋的日子最合适不过,日子一天一天过,老龟田给的任务依旧无着落,眼看期限将至,而潘驴邓和他的皇协军却不知所踪。 每天面对老龟田那张愤怒黑脸的滋味,只有热锅上的蚂蚁才能体会。 今天,老龟田的脾气升级,在获知毫无进展后赏了他几巴掌,下手极狠,脸都浮肿了。 当他捂着脸狼狈走出司令部的时候,满嘴八嘎。当然,骂的是潘驴邓。 在他看来,潘驴邓是跟他比命长,先躲起来,等期限到老龟田处置他后再冒头。 支那人都不可信,狡猾狡猾滴。 “西村君,西村君,” 恼怒之际,迎面匆匆跑来一人。定睛一瞧,是安插在皇协军内的顾问——工谷明臣。 “好消息,好消息,” 西村一直在怪责工谷,若非这个家伙好酒误事,潘驴邓哪能无影无踪。 “西村君,找到游击队驻地了!” 工谷满嘴酒气,感觉在说胡话不靠谱。气不打一处来。 啪啪啪! 乾坤大挪移。把老龟田的“赏赐”悉数转赠给他。 工谷满眼金星晕头转向。 “哎呀,西村君,怎,怎么打,打人,” 他并非军人出身,不熟悉受打还得兴奋应“嗨”的变态礼数。 “八嘎!” 西村更加愤怒,又是两巴掌。 “别,别打了,”工谷闪避,“我是来告诉你,吕桑回来了,他说他知道游击队在哪。” “纳尼?潘驴邓回来了?” 还是没搞清楚状况。此吕桑非鄙吕桑,工谷所指的是高矮双煞中的高个,吕甲。 西村闻之大喜,当即传唤吕甲把他带到老龟田跟前。 “牡丹新村?哟西。” 老龟田兴奋不已,低头在地图上找啊找。 “西村,通知吉野君集合,马上出发。” “阁下,天气预报说下周有暴风雪,万一,”西村善意提醒。 老龟田心情好,笑道:“兵贵神速,速战速决。” 他何尝不知风险,可战机稍纵即逝,相信那个牛十三已经察觉到吕甲的失踪有异常,估计这回正在返回老巢,现在比的是谁快。他很自信,论速度,营养充足的皇军比起食不果腹的游击队只快不慢。而且他可以借助汽车将部队先行运送到松花村,而后步行进山,牛十三跑得再快也枉然。 再一个,从吕甲的描述来看,游击队太可怕了,兵民一千多号人驻扎深山里竟然能够自力更生解决吃穿问题,此时若不将他们扼杀在摇篮里,恐怕日后等他们壮大就更难了。 “吕桑,你滴还认得路?” 想起了关键。大山苍莽,树木林立,几无参照物,一旦迷路,不仅前功尽弃,而且还有可能全军覆没。 “回太君,俺出山时沿途悄悄留下了记号,太君只要带上猎犬,保准能嗅出一条通往游击队老巢的路来。” “哟西,你滴聪明大大滴!” 老龟田准备充分,弹药基数早下发到单兵,粮食给养和运输所用的骡马和汽车也都备齐整,只等东风起。东风既到,一个小时内,经过兵员和武器加强的吉野中队集结完毕。 “出发!” 杀气腾腾。 此时在松花村附近,游击队队长李牧和国军代表蒋耀祖少校的谈判陷入马拉松式煎熬。 国军代表态度傲慢,迟到一天多,谈判过程又多变,要价高,李牧与他谈了大半天都没法达成一致条件。 “一万五千斤,最多到这个数。贵部再多加两支枪榴弹枪或者一门迫击炮。” 李牧愤而辞别时,蒋耀祖稍稍提高了五千斤粮食的份量,但是要价随之,非但等于没让步,还进了一步。 “少校的好意俺心领了。既然贵军舍不得粮食那就留着,”李牧冷声怒怼,“机枪,咱们也留着,你们只管吃好了,好好瞧着咱们怎么打鬼子,既然游击队有能力缴获鬼子的武器,那就有能力抢鬼子汉奸的粮食。” 蒋耀祖脸红耳赤。王牌透露的情报表明游击队奇缺粮食,琢磨着冬天粮食价格水涨船高,于是擅作主张大幅压价,没想到对方是个实心眼,开价之处就没留转圜余地,让他无法立功。 降价留人?面子过去不,赶紧给王牌使眼色。 王牌会意,拦住李牧。 “李队长,有话好好说,买卖么,漫天开价坐地还价乃常事,何必动怒。” “王牌,你都看见了,俺来了两天,少校他哪怕有一点诚意咱们早已达成交易。” “理解理解,但是贵部要求的五万斤粮食也太多了。” “多吗?恐怕还不是你们冒领军功获取封赏的零头吧。” 王牌与蒋少校面面相觑,脸色难看。无法反驳,纵然是挖苦嘲讽。 “李队长,”蒋少校挤出满脸笑容,语气也缓和了:“王牌说得对,现在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五万斤粮食确实为难我们国军了,都是抗日队伍,你看能否通融通融,折成法币。” 好计算,连大洋都省了,法币在敌占区与废纸差不多。 “必须是粮食,这一点不容商榷。” 李牧忍着脾气回应。 “各让一步,一半粮食一半法币。” 李牧懒得回答,示意队员撤离。 “寒冬已至,明天或许就万里冰封,李队长不怕饿死山里的村民吗?”蒋耀祖提高声调,使出杀手锏。 果然,李牧被将了一军,停下脚步,回首。 “不劳蒋少校操心。如果真要饿死的话,首先饿死的一定是游击队队员。” “好,有种,走着瞧。到时别来求咱们国军。” 面对如此硬骨头,蒋耀祖黔驴技穷只剩一张嘴巴。 就在此时,卫兵慌慌张张来报:附近发现鬼子。 蒋耀祖当即脸色煞白…… 第123章 说个媳妇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潘驴邓的守株待兔式蹲守,不管聪明还是愚蠢,重要的是,它成功咬住了游击队的行踪。在李牧和国军代表谈判之时,潘驴邓率部包围了他们。 “弟兄们,冲啊,别让肥羊逃了,打死一个赏十大洋,打死一双赏五十!” 负责跟踪的士兵告诉他,游击队仅七八人,潘驴邓自恃人多势众,胆儿粗壮。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百余伪军拉开一条散兵线,猫腰逼近游击队所在的山岗。 潘驴邓并没有贸然行事,种种迹象表明,这支新组建的游击队枪法糟糕,缺乏战术修养。鬼子甚至做出这样的评价:在正面战斗中,皇协军完全有实力击败她。 “哒哒哒——” 突然,机枪猛烈扫射。 潘驴邓大吃一惊,游击队两挺机枪,火力凶猛,自己费煞苦心鼓起的士气瞬间被摧毁,荡然无存。 山岗上,李牧谈笑风生,伪军来得正好,给他当推销员,让他瞧瞧机枪队在游击队手中可以发挥多大的作用,他不肯给价,自己还不想卖呢! 此时的蒋耀祖像一只惊魂未定的兔子,心神不宁,趴在凸起的小土坡上时而埋头像是躲避呼啸而过的子弹,时而冒出一点点脑尖观察,一看就知道是没经历过战斗的菜鸟,既胆小又要装逼。 “少校,伪军退了,后会有期。” 李牧拱手告辞。 “等等,李队长。”经过这么一闹,蒋耀祖哪还有心思斗法,多一刻都不想呆在敌占区内,这次运气好,遇上的是伪军,万一是鬼子,后果不堪设想。 “咋了?” “那个,依你,五万斤粮食就五万斤粮食。” 交易终究是要继续的,拖到第二回合受惊受苦的还是自己,保住小命比什么都来得重要,所以不如干脆爽快些,成交了回去也是大功一件。 “好,一言为定,十天后在死亡谷谷口交货。” “某马上回去复命,告辞。” 蒋耀祖匆匆率队离去。 李牧并未有半点轻松的感觉,十天,十天之内上千号人的口粮全部依靠前天牛十三打猎归来带回的千余斤肉,如果交易过程出点状况拖延几天就麻烦了,这种情形不是万一,而是很大可能,因素很多,天气,人为,还有很多无法预料到的……但愿牛十三此行能够多换些粮食回来吧…… 实际上,牛十三并未换到粮食,他用所有山货和那价值连城的红宝石换取两匹骆驼、一匹马、几百大洋以及少量人吃马嚼的干肉和豆子。 通往八里干沟的小路上,三骑扬尘疾驰。牛十三骑马,不通骑术的猎人王与紫烟骑骆驼,马不停蹄与时间赛跑。 紫烟的坚强超乎想像,走了一夜,又骑半天骆驼,愣是咬紧牙关抱着驼峰忍受剧烈的颠簸。牛十三知道此时她的大腿内侧一定磨破了皮鲜血淋漓,而她却是一声不吭。 “紫烟姑娘,要不你留下,回头俺再来接你?” 不忍心。 “不。”回答坚决,或者说求生欲望极高。她很清楚,只有跟着游击队才有一条活路。 “那再坚持坚持,还有个把时辰就到八里干沟了。” “嗯。” 意外,没有诉苦,实在看不出,娇弱的身躯蕴含如此之大的能量。不禁多了一份敬意。 “十三,你听,什么声音?” 猎人王的听力极佳,透过马蹄声风声,注意到了大山另一侧的异样动静。 牛十三勒马仔细聆听,脸色大变。是汽车马达声,山头的另一侧是大路,可到达八里干沟外二十里地。 显然,老龟田获得了高个的情报。鬼子有汽车,尽管后发一个夜晚加半天,还是超过了他。 牡丹新村村民的死活全系于那二十里地了,鬼子在最后的二十里地下车步行,这是他反超的机会,反超时间越多,村民们逃生的概率越大。 听音辨势,鬼子至少出动了二十多辆卡车,一个加强中队的兵力。 老龟田把老本都打出来了,看来又是一场恶战。可惜自己兵力不足,还得照顾村民们,否则杀他个回马枪直捣黄龙,把三关镇闹个天翻地覆。 “紫烟姑娘,你不能再跟俺们走了。” 鬼子来得比预想要快得多,根本没有时间让紫烟跟随村民疏散,再跟着来就是送死。 “俺救了你们,你们想把俺当包袱甩了吗?” 紫烟哪晓得形势险恶,一心以为游击队神通广大,是她的护身符。 “不是这个意思,俺,唉,”牛十三嘴拙,说不过她。 猎人王是个大憨,同样不会劝人,连劝都没劝。 没办法,只好继续赶路。 又跑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抵达八里干沟。 鬼子没到八里干沟。 “高个一定是领着鬼子走咱们出山的那条隐秘小道。”牛十三懊悔极了,悔不该听从李牧的劝告,多个心眼多些谨慎。 “那条小路弯弯绕绕很难辨认,他未必认得。” “就怕留下气味记号,鬼子有猎犬。” 猎人王不像牛十三那样吃过鬼子猎犬的苦头,没牛十三认识深刻。 “日他姥姥,俺说这龟孙子怎么总落在后头,原来在搞鬼。” “那条路没咱们这边近,歪打正着吧,多赚它半个时辰。” 牛十三暗自庆幸,前天若是走这条路,今天自己反倒要被逼着走那条较远的小道了,此消彼长,谁先抵达牡丹新村还真不好说。 牛十三当即用骆驼和马匹寄和当地农户换套衣服给紫烟换上,再换头毛驴驮她进山。山路崎岖狭窄,马匹等体型较大的牲畜通行困难,毛驴由于个头小一号,更适合走爬山穿林。 山路越走越陡,树林越走越密,若非清楚牛十三的身份,紫烟怕死要吓晕了。 “你们,一直住在这里?” 既好奇又不可思议,完全无法想象人类是怎么能够在完全原始的环境中生存,不仅要应付温饱,还要战斗。 牛十三嗯了声算是回答。冬日的白天很快消逝,今晚又要夤夜赶路,深山密林里行走本就艰难,夜路是难上加难。 猎人王点起了火把。火光勉强照亮周围十数步的景物,辨认路标记号得付出双倍的时间。 寒冷与饥饿肆虐,疲倦如潮涌袭来,眼皮耷拉。 “紫烟姑娘,紫烟,” “嗯,”回应懒慵慵。 “不能睡着了。” 人体很脆弱,在严寒的时候睡着就永远醒不来。 “俺,俺,好好,困。”身体全是寒气,忍不住的瑟瑟发抖。 “下来走走。” 他忘了,紫烟走不动。白天骑骆驼的时候,大腿两侧的皮肤厮磨破了。骑在毛驴背上都是盘着一条腿。 “歇会吧。” 猎人王说。连续数天赶路,不眠不休,他也疲惫到了极点。 牛十三只好把紫烟扶下毛驴,在树下铺些干树叶让她坐着。猎人王收集枯枝败叶生火。 “鬼子,会,会休息吗?”紫烟怕自己的拖累误事。 “吃点东西,烤烤火暖和身子。”牛十三没回答,拿出最后的一点羊肉干放在火焰旁烤软了递给她,又径直走到毛驴跟前,掏出一把豆子喂食。 紫烟拿着羊肉干还没送到嘴边,“咕噜”,黑暗中不是是牛十三还是猎人王,饥肠辘辘。 “俺,俺不饿,你们吃吧。” 肉干差不多都送给八里干沟的村民了,那座小山村穷得触目惊心,全村仅一头瘦驴,一点吃的都没有,牛十三看着不忍心就把干粮全送了,以至于现在两个汉子也饿着,比她更饿。 “俺们能找到吃的。” 牛十三边说边掏出匕首。还没等紫烟反应过来,匕首闪动着火光一划,毛驴尖叫嘶鸣。 紫烟一愣:杀驴吃肉? 不是,只见牛十三俯首,嘴巴贴着毛驴脖子的伤口狂吸。 啊,茹毛饮血! 牛十三没理会她的诡异眼神,喝了几口,让开位置接过猎人王手中的火把,轮到猎人王喝。 驴皮是补药,驴血亦然。要不张果老怎么成仙呢。 喝得差不多了,牛十三从口袋里摸出一些草药嚼碎,然后吐出敷在毛驴的伤口上。 “觉得俺像野人?” “不,不不,”口是心非。本能低头躲避牛十三的目光,似乎害怕他扑上来吸血。 牛十三憨笑一声,递还火把给猎人王,仍拿着匕首,低头到处寻找什么。 猎人王举着火把也在找。 渐渐地,俩人走远。紫烟怕黑怕鬼,当下顾不上腿疼,挣扎爬起来跟上去。 只见俩人蹲在一块巨石下,一人举火照明兼推石块,一人用匕首飞快挖着泥土。 前些日子下了场大雪,雪化了融入泥土再结冰形成冻土,坚硬胜铁,匕首与地面的撞击“乒乒乓乓”,听上去像就知道艰难。 啊!要死哦。 紫烟脸红。 原来牛十三忽然站起来往冻土里撒尿,就在她眼前。 尿水落地,“哗啦啦”,热气腾腾,冻土遂化。 泥土挖开了,挖出一个土洞。 “逮住了,逮住了,两只!” 牛十三发出孩童般的惊喜声音。 逮住的是两只黑黢黢像蝈蝈之类的土狗,看样子挺肥。 “走,烤来吃。” 转身,才惊觉紫烟站在身后,想起刚才肆无忌惮的样子,脸“刷”地红了。 紫烟吃吃笑,也没说什么。 烤土狗很香,香满树林。 牛十三咬掉脑袋,整只放进口里嚼,津津有味。 “你们平时就吃这些?”看着心酸。 “没得挑,找到啥吃啥。” “若是大雪覆盖找不着呢?” “怎么会找不着,大山到处是宝贝,时运不济吧,树皮草根都能吃。” “难怪鬼子不是你们的对手。嗯,那个,能给姐说说上回怎么收拾坂本吗?”饱暖了,思维活跃。 一直以来,她对游击队,尤其牛十三心存感激,上回若非牛十三在吕家庄附近闹事引走并重创坂本,她肯定要被坂本糟蹋了。 “坂本?奶奶的,那家伙够韧,像狗皮膏药似的,牵着他鼻子满山沟钻也没累死他,差点被他追上,最后运气遇到山洪爆发。” “就这样?”颇有些失望,与想象中的气壮山河版相差甚远。 “是啊,当时大暴雨,俺看水涨了就立刻往山坡上转移,鬼子只顾着追,慢了点,结果洪水一来,就差不多全完蛋。” “你,不怕鬼子?” 在她心目中,鬼子以魔鬼的形象存在,强大,恐怖,嗜血。 牛十三笑而不答,拿起几块拳头大的石块放在火上烤,等温热了用棍子跳出来,撕下口袋的布片一裹,弄成两包,递给她。 “一个捂在手上,一个放在怀里就不冷了。” “谢谢。”捂着热石块,暖的不仅是手,心头还有一阵暖流。 “有媳妇了吗?” 牛十三腼腆摇头。 “姐给你说个?要漂亮的,还是温柔的?”又一次以姐自居。 “不,不用。”大囧。 “为啥?” “俺,俺不希望她跟着俺吃土狗啃树皮。” 沉默,心酸。 第124章 赛跑 诚如牛十三所料,高个带着老龟田等鬼子走他们出山时的那条隐秘小道,借助猎犬追踪气味寻路。 此时的高个颇有点洋洋自得,因为他的精明,在出山的沿途留下了一路的气味源,猎犬嗅嗅他的脑袋,按味追索,成功找到一个个“路标”。 “吕桑,你滴聪明大大滴,这次消灭游击队后,你滴功劳最大,特务队队长滴干活。” 老龟田很高兴,一边呵气暖手一边当众封官许愿。 “甲兄,前途无量啊,依我看,兄弟你比那个潘驴邓强多了。”茅于士翻译之余不忘挑拨离间。 “哪里,哪里,”高个飘飘然,心里乐开花,不知不觉间吃了茅于士的药,暗自憧憬未来与少主子争宠的情景。 一阵山风轻抚而过,冷得直打哆嗦,思绪随之回到现实。 “吕桑,快点,头。” 训犬兵带着所有三头猎犬折返,前面出状况了,三头猎犬各认一个方向。 高个赶紧趴下,将脑袋凑向猎犬的鼻子。 猎犬似乎很委屈,“呜呜”叫着退缩。鬼子兵大声呵斥,才强迫其继续工作。 训犬兵吆喝一声,三头猎犬掉头“汪汪”叫着狂奔。 可是,没过多久,猎犬再度返回,情况与刚才如出一辙,三头猎犬还是出现分歧。 “吕桑,怎么回事?”老龟田一脸不悦。 “会不会被风吹散了?”茅于士说。 高个思索了一会,道:“不可能,俺特别注意,每个碎草团都丢进草丛里。” “八嘎!” “太君息怒,估计是恰巧被动物弄散的。这样,让三头猎狗各自往前,如果还能找到下一个路标那么就对了。” 老龟田听了翻译,连连“哟西”。 事实证明高个的办法可行,猎犬重归正途,一路向前,引导大队人马翻山越岭。 或许是太过顺利了,老龟田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游击队的阴谋。 “游击队素来狡猾,难道一点都没怀疑过你?矮脚猫呢?”终于想起质问了。 高个得意道:“开始确实有防备,特别是怀疑矮脚猫,不过后来俺使了苦肉计,他们不得不上当。” “苦肉计?” “是的,他们带咱们出去打猎时,矮脚猫滚落山坡摔死了,那个牛十三很内疚,于是对俺失去了警惕。嘿嘿,他万万没想到,是俺干的。” “哟西,吕桑,干得好!” 老龟田听了非常满意。 就在这时,负责后队辎重的小队长气喘吁吁跑来报告,说山坡太陡峭,马匹无法攀爬,请求指示。 老龟田还是不准休息,命令前队依旧行军,后队卸下马背的辎重,一部原地构筑据点,一部背负给养后续跟上。 作为老对手,他能感觉到牛十三也在昼夜兼程,此战的胜者必然是意志最顽强的一方。 军令如山。该赶路的还是赶路,天黑路险也挡不住。 翻过一座山岭,钻过一道山沟,再爬山。鬼子兵背负重装,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再被寒风扫荡,开始出现冻伤情况。茅于士最怕冷,穿得最多,所以冻伤最严重。 “太君,衣服滴不能穿太厚,松开散热。” 高个从牛十三那学到点防冻伤知识,现学现卖。穿厚衣服御寒没错,但不是绝对真理,穿着厚实衣服运动那是找死,汗水浸透衣服贴在皮肤上会导致身体局部快速失去热量,继而冻伤。正确的做法是多穿几件,热了脱下一件,以便散去汗气。这是猎人们上千年来实践的总结,付出无数条生命获得的宝贵经验。 可是老龟田刻板,死讲仪容,对于高个的大献殷勤嗤之以鼻,让堂堂大日本蝗军衣衫不整行军? “荒唐!” “这是牛十三教俺的,游击队都这么干。”高个憋屈嘟囔一句。 “纳尼?”听到翻译后,老龟田不得不重视。 细思之,觉得在理。 “传令,全军注意散热,行军中允许脱去大衣。” 采取相应措施后,冻伤情况逐渐得到控制。老龟田有身亲体会,没有了大衣的严实包裹,出汗量大为减少,挥发也快,内衣再无潮湿感觉。 “哟西,吕桑,你滴忠心大大滴。” “为太君效劳,鄙人的荣幸,荣幸。”乐滋滋。 话音刚落,前方传来“啊”一声惨叫,并伴随着猎犬的狂吠和泥石滑坡的“扑簌”声。 队伍因此停滞。 老龟田快步攀登挤到队伍前方,一瞧,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一段极为狭窄的山路,一侧峭壁,一侧悬崖,刚才在前方引路的一头猎犬及其训导员踩到松垮的石块,人狗一起落崖。落崖死一两个人不算什么,问题是挂壁小道垮塌了两米多,路断了,惊魂萦绕,士气深受打击。 “蝗军的勇士们,”老龟田高声喊道:“支那古代有个叫邓艾的大将军,当年他五千士兵远征蜀国,所走山路比我们现在的险峻百倍,他们在崇山峻岭之中走了一个多月,最后快到目的地时无路可走,邓将军就把武器扔下悬崖,裹着毛毯冒死滚下山,最后一举灭国。难道我们会输给他吗?” “不会!” 鬼子兵怒吼。士气值竟神奇恢复。 “伐木,开路!” “完噻,天皇陛下完噻!” 伐木,铺路,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打通挂壁小道。 “吕桑,还有多远?”老龟田有些着急。 高个心算了下,小心翼翼应道:“回太君,再走大概三个时辰就到了。” 老龟田看着从他身边走过的一名名士兵,突然吆喝:“扔掉背包,轻装前进。西村,” “嗨!” “接管冻伤伤员和背包与辎重小队汇合,随后跟进,我沿途会留下路标给你们。” “嗨!” “太君,听,枪声!”高个惊呼。 老龟田也听见了,相邻山峰那一头幽谷清脆的枪声回荡。 不用问,一定是牛十三! 牛十三遇到麻烦了,大麻烦。 不知为何,向来是山林稀客的狼竟让牛十三撞上,而且一次三头。若非毛驴警觉,三人此时已是狼腹食物。 三头狼成精般悄然吊尾,差点就形成背袭之势,幸亏驮负紫烟的毛驴嗅到狼气嘶鸣才化解一场危机。 然而饿狼并未因为牛十三多点一支火把而罢休,不紧不慢跟着,耐心寻找机会。 黑黝黝的背景里,三对散发绿光的狼烟注视着,如芒在背,令人毛骨悚然。 牛十三和猎人王都知道,被群狼盯上逃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使手上有枪。都说狐狸狡猾,其实狼更狡猾,它们甚至能够通过跟踪判断你将要走的路线,然后迂回包抄伏击打你个措手不及。 “不对,少了一头。” 猎人王首先注意到身后饿狼数量的变化。狼不会自行退却,少了是你没看见,可能到了你的前方,可能在你的侧翼隐藏。 牛十三一手驳壳枪,一手匕首警惕四顾,神经紧绷到极点。人类的荒野搏杀能力与狼相比差了不知多少层,以人类钝化了的感官能力基本上难以在其发动袭击前确定其位置,而一旦饿狼来袭,说明其已稳操胜券。 “窸窣” 左边的干草发出踩踏的响声。扭头,一道黑影在加速奔跑,本能甩手一枪。 “砰!” 没击中,黑影跃起,电光火石间,紫烟惊叫,毛驴惊叫扬蹄,“嗖”,饿狼扑撞在毛驴的脖子上,紫烟“哎呀”落地。 饿狼鲜有地失手,但那是毛驴的功劳,无心插柳柳成荫,把紫烟掀翻,否则,饿狼那一扑就抓破了她的脖子。 再想补一枪时,那头饿狼“嗖”地钻个无影无踪。刚才那一枪也把饿狼吓得不轻,连带跟踪在身后的两头狼也站住了。 狼袭与枪声同样惊坏了毛驴,蠢家伙撒腿就跑,遁入黑暗之中。 两位猎人马上意识到是天赐良机,同时搀扶起紫烟快走。 再次回首时,碜人的绿光不见了。 “狼追毛驴去了吗?”紫烟惊魂未定。 问题完全多余。不远处的黑幕里立时传来毛驴的惨叫,连续惨叫。 “那头瘦驴够狼吃吗?” 又抛出一个问题。 “俺想差不多。”牛十三说。 “瞎扯淡,快走。” 走了一阵,貌似安全了,三人累得直喘粗气。 “啊?!又来了,又来了!”紫烟尖叫。 “哪?哪?” 紧张四顾,顺着紫烟的手指,终于看见左侧树林里百步外的一双绿油油鸡蛋大小的光点。 他们停,狼也停,注视着他们。 “你,你不是说驴肉够狼吃了吗?”紫烟快哭了。 “俺忘了,狼王可能还有媳妇和孩子。” “不为食所诱,必是狼王。快,快走。”大名鼎鼎的猎人王竟然声音发颤,害怕了。 “俺,俺实在走不动了。”紫烟惊慌道。 牛十三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扛上肩膀,疾步如飞。 就这样,一人扛着紫烟,一人打着火把与狼赛跑。 狼,不疾不徐跟着。 走了半个时辰,仍然无法摆脱饿狼。 “得想个办法,不然咱们都得死。”猎人王很着急。 猎人王也走不动了,放下紫烟。看看她,又回头看狼。 “别,别扔下俺,求求你们别扔下俺。”紫烟捂着搁疼的肚腹凄惨哀求。自古以来但凡危难之时,妇人和孩子总是首先被牺牲,要么被舍弃出卖,要么被当口粮吃掉。 牛十三喘着气说:“你,你以为你,你是毛,毛驴吗?” “都啥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开玩笑。” “俺没开,开玩笑。王大,把你的手榴弹,给,给俺。” “有办法了?” “嗯,俺想到了,狼把她当毛驴了。” 猎人王一愣,看看紫烟发颤的双腿,恍悟。根据他的经验,野兽猎杀到食物后一般不会再废力气去追杀下一个,以免食物被抢了,眼下这头狼执着盯着他们,多半是因为注意到了紫烟的行动不便,如牛十三所言,可能这头狼还有一窝狼孩嗷嗷待哺。 “怎么干,说。” 递上两颗手榴弹。 牛十三拧开手榴弹旋盖,拉出引线,检查完干湿度才说:“灭掉火把,你搀扶紫烟走,越慢越好。” “你想引狼靠近?” “嗯,请它吃颗手榴弹。” “行,就这么干。” 紫烟六神无主,除了配合别无选择。 猎人王没猜错,饿狼确实在打紫烟的主意,这是它的本能——猎杀老弱病残。 饿狼的几番试探,牛十三始终没开枪,只是砸石块。渐渐地,饿狼越来越近,肆无忌惮。 终于,可以闻到狼呼出的腥气。 “它来了,来了,后,后面!”紫烟惊慌失措,双腿发软倒下。 牛十三回头盯着那两道凶恶的绿光,最多二十步,饿狼如弓蓄势,即将发动必杀一击。 “哧” 拉下手榴弹引线。 与此同时,猎人王点燃火把,瞬时撕裂黑夜的火光把饿狼唬得一愣,正好,牛十三默数了四下,手榴弹一甩,往饿狼的脑袋上抛去。 狼惯性以为还是石块,只稍微闪开。 轰! 手榴弹落地不到一秒即爆炸。 “呜呜,呜呜,” 饿狼中招,倒在血泊之中哀鸣。 牛十三拔出匕首走上前一刀扎入其脖子。 “有肉吃了,只是一头毛驴换一头狼,亏本买卖。” 第125章 “福日”之死 冬日昼短夜长,晨曦姗姗来迟。天色已泛白,但山林里依旧朦胧。 “要变天了。” 牛十三忧心忡忡。浓厚的云层遮天蔽日令清晨黯淡无光,那往往是暴风雪的前奏。 真是多事之秋,前门拒虎后门进狼。暴风雪与鬼子一样的残酷,游击队和乡亲们面临两大强大剿杀,逃出村寨可以避开鬼子,但躲不过暴风雪的摧残,留在村里御寒定然难逃鬼子魔爪。老天为三关镇抗日军民安排的是一个横竖是死的命运。 “你不该跟咱们一起来。” 可怜背上的紫烟姑娘,刚逃出魔窟又落入死亡陷井。 “不跟着你们还能去哪?天下之大,已没有紫烟容身之所。” 幽幽之声在耳边响动,如银铃悦耳,楚楚可怜,撩动心神。 毛驴没了,只好背着她走,软玉温香在背倒也不觉累。 “一切都是命数,”猎人王说道,“紫烟姑娘若不是遇上咱们,即使不暴尸集市,以她的纤弱身段,也难走出三关镇地界。反过来说,如果咱们没遇上紫烟姑娘,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所以啊,咱们要守望相助。”紫烟总结道。 牛十三苦笑,她还不晓得自己将面临的形势。自己要与鬼子周旋,不可能再照顾她,她只能跟随新村的百姓疏散,届时又是鬼子追杀又是严寒饥饿,估计能有一半人活下来就不错了。主要是担心她掉队,对于没有任何野外求生能力的人而言,大山里孤身一人只有死路一条。 “你的腿好些了吗?能自己走吗?” 不忍心告诉她这一切,只希望她坚强些,好运伴随。 “嘶——疼,小心点。” 把她往上托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大腿伤口了。 “娇气。” “哼,姐是智将,哎呀——” 突然,牛十三把智将掼倒在地上,趴下。 “鬼子。” 不是冤家不聚头。鬼子同样通宵行军,在接近牡丹新村的三叉山沟迎面撞上。 晨雾霭霭,根本看不清。 猎人王刚想询问,一阵隐隐的狗吠从雾霭中飘过来。大山里没有野狗,牡丹新村村民不养狗,狗吠,只能是鬼子的猎犬。 万幸的是,鬼子还远,比他们落后半里地。 “王大,你带紫烟出山,去田洼村等候汇合,俺跑回去通知他们。” “你是让咱们逃命吧。”猎人王直接揭穿他的意思。 “没时间和你们废话,总之俺一个人够了,人多了累赘。” “你才废话。”猎人王态度坚决,没等牛十三反应过来,迅速爬起来,猫腰小跑快速冲过三岔路口。 “奶奶的,好,要死一起死!” 牛十三一把背起紫烟跟着跑。 鬼子猎犬确实是个大威胁,老远就发现了他们,“汪汪”狂吠。 “王大,鸣,鸣枪!” 枪声即警报。 “砰!砰!” 猎人王朝天连发两弹。 “巴沟!” 鬼子恼羞成怒射击,子弹在头顶和身边飞掠。鬼子的枪法真是恐怖,薄雾妨碍之下也能打个八九不离十。 眼看雾气快消散,牛十三不敢再停留在小路上,背着紫烟爬坡进入山林。 鬼子追得很快,一盏茶功夫,猎犬叫声就到了身后百十步。鬼子紧追不舍进入山林。 真是不知死活,若在平时没有紫烟拖累,保管三两下打发他们。 “砰砰” 王大甩手两枪,逼退快到脚后跟的恶狗。 “噗噗” 树木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鬼子的一颗又一颗子弹,时而两三颗子弹穿透枯枝翻滚过身边,险象横生。 忽然,前方人影闪动。 谁?! “牛队,这边,这边!” 松一口气,是老队员石磙,还有根叔和大憨三人。 留守的队员们都没闲着,每天出来打猎为百姓们增加粮食供应。今天一早石磙领头在这里安设陷井,正好遇上牛十三。 “鬼,鬼子,通知黄主任疏散,快,快去!” “牛队放心,俺已经让大头回去了。”李根生边说边扶着牛十三转移到一棵参天大树后。 “根叔,紫烟姑娘是咱们的救命恩人,你和大憨带她找黄主任,一起疏散,这里俺来应付。” 李根生看了眼紫烟,点头。 “告诉黄主任,保护好她,她有恩于咱们。另外,高个和矮脚虎是汉奸的内应,凡是他们知道的隐藏点都不要去。” “明白。” 李根生和大憨把紫烟扶进箩筐里,俩人合力抬走。 “牛十三,你要小心,给姐活着回来。说好的,俺要给你说房媳妇。”紫烟摸着通红的眼睛叮嘱。 牛十三满脸通红,无话可应。 这时,“啾”,一颗子弹擦过树干惊扰耳膜。 “奶奶的,还不快走?” “是,队长!” “牛哥,鬼子近了,打吗?”石磙紧握步枪蹲在大树边,既紧张又兴奋。 “别开火,手榴弹准备。” “只有一颗。” “给俺。” 鬼子训练一天用掉的子弹比游击队一年花掉都多,和他对射纯属以己之短“克”敌之长。再者开枪即暴露,轻易让鬼子判断出己方的兵力和火力情况,想虚张声势都不行。 把引线绞在食指上,凝神等待踩动枯枝败叶的动静入耳。 鬼子似乎很对游击队的安静不动很忌惮,没有再进一步逼近,而是寻找掩体对峙。 牛十三见没有机会,想了想,问:“周围有陷井吗?” “有,有一个抓野猪的坑。” “好,带路。” 三人不动声息悄悄撤退。鬼子等了几分钟才发现不对劲,于是放出猎狗急起直追。 石磙引路绕过山坡,下山,来到一处山坳。 “坑是昨天挖的,浇了两大锅热水才挖成。”石磙指着一处覆盖着干树叶、完全与周围环境一模一样的地方说。 猎人王注意到陷井旁有两根插竖起来的树枝,立刻明白是记号,方便自己人分辨。两根树枝相距差不多半丈,应该就是陷井口的宽度。 果然,只见牛十三绕过陷井拔掉树枝。 “汪汪” 恶狗追来了,比鬼子前出许多。 “来得好,干掉它。” 牛十三假装腿伤,拖在猎人王和石磙后面一瘸一拐。 猎犬叫得更欢,像是给它的主人传递信号。同时,追击步伐加快。 牛十三干脆趔趄倒地连滚带爬,顺便减少被弹面积。 “噗通!” 恶狗只顾着追猎,跑得猛奔得快,结果前腿踏空,一头栽入猎猪坑里。 坑里倒插十几根尖刺,恶狗一下子成了“血刺猬”,呜咽挣扎。 牛十三见到得手,赶紧爬起来以最快速度钻入茂密的林地…… 陷井坑边,老龟田泪水纵横,死的是他最心爱的猎犬“福日”。 “牛十三,我要亲手宰了你!” 发誓声回荡在山间。 “太君,错了,错了,牡丹新村不在这边。游击队故意引我们走岔路。”高个观察四周地形,懊悔道。 “吕桑,你是对的。”老龟田抹掉眼泪,挥手示意卫兵把爱犬给买了,再对训犬兵说:“高桥,保护好猎犬,牵着不要放手,最后一头猎犬了,你死它也不能死,明白?”” “嗨!” “全队原路折返,不必理会游击队的骚扰,目标,牡丹新村!” “嗨!” 其实到了这里猎犬再带一段路,高个已经认得路了。 “太君,翻过前面的山岭就到了。” “哟西。全队加速,跑步前进!” 登上无名山岭,顺着高个的指认所在举起望远镜一瞧,对面山山顶情况尽收眼底——光秃的树木,整齐排列的木房子和黑压压的人头。 “他们在逃跑。” 老龟田冷笑。 高个谄媚陪笑:“皇军威名赫赫,泥腿子们闻风丧胆,听到皇军到来腿都软了。” “哟西,杀过去,鸡犬不留!” “太君,他们当中有不少娘们,那个,” “花姑娘?” “对,花姑娘。” “哟西。帝国勇士们,攻击前进!男的统统砍头,花姑娘,留下。” “完噻!” 鬼子兵们发出禽兽般怪叫。 牡丹新村,慌乱进行时。有一点高个并没完全说错,村民们确实闻“鬼”色变,听说鬼子来扫荡之后,大部分人都不知该怎么办,有人哭,有人争先恐后夺路散逃,有人卷起大包小包搬家,还有人吓得不敢走,自作主张藏进木柴堆或干草堆里。 乱七八糟的局面急坏了妇救会主任黄英。 “乡亲们,不要带锅碗瓢盆!” “乡亲们,不要乱,听根生叔指挥有序疏散。” “乡亲们,不要躲在家里,鬼子一把火就能把你们烧死。” “乡亲们,不要害怕,游击队会掩护咱们……” 黄英率妇救会的成员协助李根生维持秩序之时,大头和大憨等十名游击队队员持枪冲向预设的狙击阵地。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看样子他们是去战斗,实际上是一种悲壮,以生命为老百姓铸就防护肉盾,争取只是那么一盏茶一泡烟的逃生时间。 后山通道口,李根生来回上下跑动制止疏散队伍的凌乱。 “冷静,一个跟一个,往马叔栈道走,过了栈道就安全了。那个,大姐,扔掉锅碗,只带衣服被褥御寒物……不要慌,都能过去,俺和所有游击队殿后……” 幸亏当初选址牡丹新村时,魏国书就考虑到了应付鬼子扫荡的逃生问题,选了一个三面坡一面陡峭的山顶构建村庄,同时峭壁面的道路并未完全绝断,借助一道两丈跨度的人工栈道和一座一丈吊桥开通一条逃生路。因为是老马父子所修建,为纪念牺牲的老马,故而命名为马叔栈道。 虽然有逃生之路,可毕竟上千人之多,先过去的肯定安全,垫底的就难说了。 “巴沟!” 枪声从对面山传来。 鬼子来了。 百姓们炸锅了,一窝蜂涌向后山栈道,把李根生挤得连连后退。 “乡亲们,别怕,鬼子在吓唬咱们,让咱们更乱,他们还远着呢!别怕,别乱,” 李根生知道这是鬼子的心理战,但于事无补,老百姓还是上当…… 第126章 烧光 牡丹山山脚下,老龟田得意狂笑,地图等高线显示,此山三面地势平缓,唯北面陡峭,一看就知道是绝地。当下分兵封锁三面要道,而后亲率一个小队进攻。 当然,他是个作战经验丰富的中高级指挥官,考虑较为周全,没忘记向北山放出哨兵侦查。 上山之路并不险峻,无需担心游击队的滚石横扫等怪招,冬天草叶枯萎,视野也较为开阔,对枪法水平高的一方有利。 “吕桑,前面滴,开路。” 走狗终究是走狗,无论功劳多大,永远改变不了被压榨价值的命运。 “太,太君,不是,上面有堡垒,”高个怕死,他记得游击队在半山腰挖了条暗道,里面可藏兵数人,有射击孔,走在前面的风险极大。 “放心,皇军会保护你。开路快快滴。” “可是,”哄小孩的话,谁信。 “八嘎?你滴敢抗命?” 老龟田抽出了指挥刀。 “是,是。” 没办法,不屈从老龟田的意志即时人头落地,但愿游击队的枪法一如既往地糟糕。 所以说内奸最可恶,大头本来打算集中五支步枪来个齐射,广种薄收,撂倒走在最前面的鬼子。坏就坏在高个身上,高个的存在没法实施袭击。 “游击队的弟兄们,你们已经被包围,投降吧,皇军优待俘虏,跟着牛十三只有一条死路走到黑!” 高个走到暗堡百米的时候停下为鬼子指认危险,并充当肉喇叭。 “瞄准狗日的汉奸,一,二,三,开火!” 大头怒不可遏,一声令下,五名枪手一起扣动扳机。 可惜对方早有防备,仅在石块外露出半个脑袋,游击队队员根本打不准。 “噗噗噗”“啾啾” 鬼子架起两挺机枪疯狂压制,子弹密布在射击孔周围,甚至钻入射击孔,一名队员面门中弹,瞬间牺牲。 “等鬼子机枪歇火再打。” 一个身影钻进暗堡。是根叔牛根生。 “乡亲们都撤了?” 大头急问。 “嗯,多亏了妇救会全力协助,撤离得七七八八了,黄主任正在收尾,俺来瞧瞧。” 不止是来瞧瞧,还背着一大包土炸药。 “再坚持一会撤向第二道防线。” 李根生边说边安放炸药,拉引线,动作熟练,显然是个老手。 鬼子机枪火力不持久,打了一轮,纷纷卡壳停火。 大头等人趁机还击,阻滞鬼子突击。 打了两三回合,游击队子弹告罄。 “撤。”李根生点起一支烟。 “根叔你呢?”大憨走了两步回头问。 “俺殿后,给鬼子弄个土飞机。” “小心点。” “你小子,根叔打过的仗多过你吃的米。没事,快走吧。” “嗯。” 暗堡里独剩李根生悠闲抽着烟,听鬼子射击当音乐。鬼子折腾了几百发子弹,察觉到暗堡似乎没人,于是猫腰进攻。 李根生透过射击孔观察,暗暗计算路程与时间,估计差不多了,到暗道口点燃炸药包引线,然后飞快甩出身上仅有的两颗手榴弹,一个翻身出坑,借着硝烟与扬尘的掩护狂奔。 鬼子很快注意到他,举枪射击。 李根生掐算极准,滚地卧倒,子弹从他头顶呼啸而过。 “抓活的,抓活的!” 鬼子叫嚣上涌。 “小鬼子,来啊!”李根生大喊。 轰! 暗堡内的土炸药突然爆炸,比预期节点提前了许多。冲在最前面的鬼子只是被气浪掀倒,估计所伤不致命。 爆炸气浪卷起大量泥土,李根生赶紧爬起来接着跑,跑向第二道防线——村口壕沟。 七八名队员在壕沟内等着他,逐一拥抱。 “根叔,黄主任刚刚来过,说疏散工作完毕,咱们可以撤了。” “好,走吧。” 还是李根生殿后。临走前,他脱下帽子放在壕沟边缘,做成探头观望的假象。 “根叔,你打过仗?”大憨这次留下给他打下手,有意学点东西。 “嘿嘿,根叔是老红军了,若不是当年犯些错误,现在不是营长也是连长。” “嘶,俺可听说营长是首长,那俺不得喊你首长?” “少扯淡,快走。” 鬼子追得挤,话音落,村口方向便传来枪声。 鬼子这次失算,高个给告诉他们村口有壕沟阵地,加上李根生放置的拿顶帽子,顿时草木皆兵。 村里一片狼藉,萧条。李根生脚步匆匆穿街过道,寒风中,几名游击队队员在村尾着急等候着他。 “根叔,全队的手榴弹都收集在这了。” 大头捧着一束捆好的手榴弹,大约十颗。 时间宝贵,鬼子羁绊在村口附近不会太久,必须在他们追上之前把栈道毁。 “巴沟——” 流弹穿透村寨,在头顶尖啸。从枪响的距离判断,鬼子已进村。 “走,过桥,炸桥。” 村寨空荡荡,路上散落些锅碗瓢盆和杂物,指示着不久前有大量人员惊慌匆忙涌向村尾。 “八嘎,追击!” 老龟田喝止士兵们的逐屋搜索的愚蠢举动。 “吕桑,你滴可知北边有逃生之路?” 老龟田有不祥预感。按照高个的描述,村落住着上千人,三面被围,不可能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高个惘然摇头。他来这时日短,游击队队长李牧对他又特别防范,不准别人随意和他攀谈,更不许他随意走动。 带着疑惑,老龟田追出村尾,山重水复疑无路,循着乱七八糟的足迹三转两拐后柳暗花明又一村:峭壁上横空出现一条木质栈道。栈道不长,复合结构,一段五六米长的栈道结合一条简易吊桥。 乾坤原来在此,游击队和刁民就是从这逃跑的! “吕桑,开路。” 又到压榨走狗残余价值时。两名鬼子兵用刺刀逼着高个上栈道。 高个叫苦不迭,但无奈,战战兢兢迈步上桥。 “啊,炸药,炸药!” 高个眼尖,透过脚下木板缝隙看见燃烧中的导索,红点不断冒烟吞噬…… 情急之下顾不上鬼子顶在背后的刺刀,转身推开就扑倒。 “轰!” 碎木横飞。游击队炸的是栈道支撑柱,一处断裂,立马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接二连三分崩离析,连带吊桥一起“哗啦啦”掉落深渊。 老龟田措不及防,鼻子挨了木块撞击,鲜血直流。 “巴嘎雅路!” 老龟田一把推开给他检查伤势的军医,“机枪,开火,开火,杀死他们!” 尽管没有目标,机枪手还是遵令行事,一顿猛烈扫射,“叮叮当当”,打得满地是炽热弹壳。 高个爬起来,暗自庆幸,老龟田和用刺刀威胁他的两个鬼子都挂了彩,尤其后者,距离近,受伤较重,有个家伙满脸插满木屑,估计他妈来了都认不出这个儿。 机枪射击停歇时,栈道对面拐弯处传来嘲笑式呐喊:“龟田龟田,偷鸡不成蚀把米!” 茅于士不敢翻译,装死,反正他大面积冻伤,意识迷迷糊糊,老龟田也拿他没办法。 “报告,” 后续搜索队来报,“发现游击队的炸药作坊和藏粮。” 老龟田悻悻然返回村寨里。仔细打量,暗暗吃惊,原始深山,游击队竟然徒手起家,盖起百余座房屋,虽然简陋,或搭木而成,或泥石糊杂草而成,却也成规模。规划得很好,倒有点像八卦阵,一圈一圈,巷陌纵横交错,看来规划者建设之初便有打巷战鱼死网破的考虑。 藏粮在一户地道里,数量可观,几百斤肉干和其它杂粮。 在鬼子兵们搬运肉干之时,老龟田愈发忧虑,游击队那顽强的自力更生能力深不可测,躲在环境恶劣的深山里不但能存活,还能发展,太可怕了…… 炸药作坊不大,五脏俱全,有烧炭坊、有磨硝石的磨盘,还有堆存硫磺的仓库。游击队的逃跑非常匆忙,看得出有些原料正在加工,半途而废。 越看越懊悔,就差那么点点,天不我与,天不我与。 不,都是牛十三的错!半途被他耗费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烧掉,统统烧掉,没杀死他们就冷死他们。”冷冷说道。 “嗨!” 鬼子兵们同样恨得牙痒痒,说好的花姑娘全跑了,期望有多大,失望有多深;失望之深,痛恨之切。令下,点起数十火把,放数十个火源。 冬天天干物燥,火势摧枯拉朽,熊熊烈烈,很快就席卷全村,方圆十数里皆可见…… “小鬼子,俺日你祖宗!” 牡丹山附近某座山的山腰,牛十三久久注视着这场大火,突然握拳怒吼。鬼子的这把火烧毁的不仅是房子,还有无数条生命,暴风雪来临之前他们肯定来不及搭建新的房子。山里夜间严寒,即使没有暴风雪,今夜,许多体弱者会被冻死。 “十三,别被愤怒遮眼了,”猎人王说道,“咱们得想办法把鬼子引走,不能让他们去搜索乡亲们。” “你说得对,以老龟田的性格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没猜错,多半会绕到后山搜索。咱们先他一步过去,找机会除掉恶狗和汉奸。” 汉奸和恶狗相当于老龟田的耳目,没了耳目,老龟田在深山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眼看第二场暴风雪即将到来,把他拖住困在深山里,让他有来无回。 第127章 血诱 山林冬夜之寒超乎想象,对于体质虚弱的人来说是个生死考验。 牡丹新村村民们刚逃过狼爪,又面临虎牙的威胁。严寒的残酷并不比鬼子弱多少,夜里气温急速下降,呵气成冰,山风轻吹,无孔不入,从衣领或袖口灌进去,无情夺走你身上的热量,教你直打摆子,一直打个不停,直至油尽灯枯。 新近加入牡丹新村的数百壮丁被解救出来没多久,身体状况较差,而且也没有足够的御寒衣物和被褥,之前游击队打吕家庄缴获的棉衣棉被仅够原先的村民每人一套,新来的人口只能穿着破烂秋衣或夏装,再挂上用树叶草藤编织而成的草衣,两三人紧挨一起裹一张原住民匀出来的棉被御寒。 尽管身处山林野外很冷很冷,由于担心火光引来鬼子,村民们强忍着没敢点起篝火,只能堆松叶为垫,席地而坐抱团取暖。 “乡亲们,挤一挤,挤一挤暖和些。互相监督,不要睡着喽。” 入夜以来,黄英一直在人群中穿梭,严防有人睡过去。他们太虚弱了,饥饿,疲惫,一旦永远睡过去,一睡不醒。 “黄,黄主任,鬼,鬼子,走,了吧,要不咱,咱们回去?” 村民二狗打着寒颤询问。 黄英心酸。这不是侥幸心理,而是他们实在太冷了,即便明知是送死也想回家,家再怎么简陋至少能挡风,能睡一觉。 如果有顿吃的就好了,可惜疏散匆忙,储存在地洞里的食物未能带走。这些天来,他们每天只吃一顿,所吃不多,刚够维持生命最低所需,都是饿得前肚皮贴着后腰,几无耐寒能力。 “乡亲们,咱们要相信游击队,在牛队长传来消息前,咱们不能贸然回去。” 她不忍告诉村民们,家园已被鬼子付诸一炬,实际上他们无家可归。 “那,那,点几堆,篝,篝火吧,求,求你了。” “点,点火。” “行行好。黄,黄主任。” 黄英左右为难,点火容易暴露目标,不点,很多人将看不见明天的阳光。 “根叔,你看,可以吗?” 寻求意见。 李根生思索片刻,作出艰难的决定:“点。” 如果冒险可以挽救多条生命的话,值得一试。毕竟鬼子如果要来搜寻的话还得绕山而行,应该没那么快到达。况且大山苍莽宽广,一时之间要找到此处恐怕没那么容易。 山林到处是枯枝败叶,很快就点燃七八堆篝火,人们紧挨着,背对着成一圈圈围坐。游击队队员捧来凹地里未化掉的残雪,就着缴获鬼子的水壶煮水。 大头捡来大把的松针,撒些进水壶里一起煮。 松针叶没多少营养,聊胜于无。 “给,嫂子,喝口热水。” 大憨是个老实人,没忘记牛十三的嘱咐,“照顾好游击队的恩人”。傻乎乎如他,只当紫烟是“压寨夫人”。 折腾了几天,紫烟又饥又渴,正冻得上下牙关打架,便迫不及待接过水壶猛喝。 喝下半壶热茶后才缓和了些。 “去,谁,谁是你,你嫂子?” 大憨一愣,挠头:“你不是说要给牛队说媳妇么,俺觉得他好像挺喜欢你的。” 坐紫烟附近的都是女人,一听八卦,赶紧竖起耳朵,若不是饥寒无力,早七嘴八舌热闹胜集市。 紫烟乐得直笑。 “你,叫大憨吧?” “嗯。” “人如其名。” “啥,啥意思?” “说你笨,笨呗。”黄英挤进人圈,挨着紫烟坐下。 “就是,牛队长是个大英雄,俺,俺哪配得上。再说,俺比他大好几岁,叫声姐正合适。” “不是说女大三抱金砖么?” “抱你个头,”黄英拍他脑袋,“人小鬼大,学会给队长说媳妇了?” 大憨狼狈逃走。 黄英对紫烟笑笑:“紫烟姑娘,对不住了,忙,没顾得上你。” “没事,俺自己能照顾自己。” “牛队说是你是游击队乃至牡丹新村所有村民的救命恩人,这个,这个鬼子怎么回事?牛队他们不是去换粮食的吗?” 黄英向来谨慎,不仅想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也想旁敲侧击紫烟的来历。出了高个这档子事后,对于陌生人更加心存芥蒂。 “俺见过牛队,鬼子的通缉令有他画像。集市上俺一眼就认出他和猎人王,巧得很,当时吕甲和他们俩在一起,哦,吕甲是潘驴邓的心腹家丁……” 紫烟将事情的大概说了出来,并避重就轻隐过自己的身世。牛十三不在,他她不想惹麻烦,同时耻于让人知晓她当过汉奸的姨太太。 但是,听在黄英的耳里,疑团更重。 正想追问,根叔匆匆跑来,说警戒哨听到了狗吠声。 紫烟花容失色惊呼:“鬼子,鬼子的猎犬!” 众人不敢怠慢,赶紧将才点燃的篝火熄灭。不多时,狗吠声隐隐,貌似在山脚下,又好像在山那边。 黄英与根叔交换意见,俩人都坚持立刻转移。 狗吠声确实来自鬼子的猎犬。奉老龟田之命,高桥建男军曹带领一支小分队侦查牡丹山北麓。或许是急于为死去的“日福”报仇,高桥一行走出太远,以至于在入夜前无法折返与主力汇合,最终只好在一处背风的山坳过夜。 当然,他并不知道,他要寻找的目标正在山坳的另一侧,隔着高大的山岭无法看见。 此时,他们围着火堆吃自带饭盒。 “日禄,骨头。” 士兵杉太吐出一块鸡骨头给高桥的猎犬。 “八嘎!” 高桥一拳将杉太擂倒。 “说过多少遍了?鸡骨头会卡坏日禄的牙齿,日禄只能吃肉。” 恶狗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话,露出凶相朝杉太“汪汪”狂吠。 “嗨,高桥君教训得是,明天,明天我一定亲手逮住几个支那人喂日禄!” 杉太赶紧认错。 “现在惩罚你,一边吃去,让出位置给日禄烤火。”高桥愤怒未消。 或许职业使然,或许人性泯灭,在他心目中,猎犬绝对比士兵要高贵。 “日禄”靠近火堆,脑袋贴着高桥的大腿蹭着。 高桥抢过士兵食盒里的鸡肉,一一喂给“日禄”。 “日禄”嗅了嗅,没吃。委屈地“呜呜”叫着。它从小吃惯带血的生肉,熟肉缺少腥气,不感兴趣。 高桥又是头疼又是焦急,平时在宪兵司令部里从不缺活人肉,此番出征扫荡原以为很轻松就能全歼山里的抗日分子,给他留几个走动的“粮仓”不成问题,没想到战局一开始就不顺利。为此,日禄断粮两顿了,感觉听觉和嗅觉出现钝化迹象。 “日禄,”高桥提高声调呵斥:“坚强些,明天一早我们回去,大佐阁下答应留几个你最喜欢吃的小孩,明白?” 恶狗耷拉着脑袋,就是不吃,好像在以绝食逼主人给活人肉。 高桥一点办法也没有,都怨老龟田,说什么喂人肉可焕发猎犬的原始狼性。此时此刻,让他上哪弄人肉去? “高桥君,山那边好像有光亮。” 一名士兵惊疑道。 高桥抬望眼,没瞧出异常。 “胡说八道,你的感官功能比日禄还厉害?” 他更相信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猎犬,即使是现在这个在饥寒边缘挣扎的状态。 高桥吃完饭,让士兵多捡柴火,三人一组背靠背睡眠,一名士兵放哨。 夜,因为严寒显得极为漫长。 自恃身边猎犬感官敏锐,高桥丝毫不担心敌袭。实际上,入夜之前他已被盯上。 此时漆黑一团的夜幕里,三双仇恨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 傍晚时分,牛十三一行三人转到了牡丹山北山脚,根据他们经过时留下的蛛丝马迹一直追踪。篝火点燃之际,位置锁定之时。 当然,忌惮于鬼子的猎犬,牛十三未敢过于靠近,半里地外寻觅破绽。 “牛队,没动静了,鬼子好像睡着了,走,摸上去抹脖子。”松针叶堆里,石磙跃跃欲试。 “别急,好好呆着。”牛十三似乎很享受松针叶的舒适。 冬季枝叶凋零,容易暴露,猎人狩猎时常需要潜伏耐心等候猎物靠近,那个时候在地上铺上一层厚厚的干枯树叶,再在身上覆盖一层,既隐秘又暖和,现在用来对付鬼子正好适用。 “擒贼先王,杀鬼先宰狗。” “哦。那怎么把鬼子狼狗引过来,给它点粑粑?” “扯淡。钓鱼用啥?” “虫子。” “俺听潘驴邓说过,鬼子只给狼狗喂生肉,带血的,特别是人肉。”猎人王轻声告诉牛十三。 “血腥?” “嗯。” “畜生。” 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那咋办?上哪弄生肉去?”石磙傻眼。眼下他们连一口吃的都没有,牛十三昨天隔来的两条狼腿,一条给了根叔带回去,剩下的那条白天时被三人啃个精光。 显然这难不住牛十三,他对猎人王说:“老王,你去挖几个蝈蝈土狗回来。” “嘿嘿,被紫烟姑娘吓怕了,不敢尿了?” “找死啊你。” “别打,俺马上去。” “石磙,给俺找些枯藤,越多越好。” “是。” 猎人王是老手,半个小时后返回,按牛十三的要求带回五只土狗。 “你确定鬼子狼狗吃这玩意?” “咱们吃。”说着抓起一只往嘴里送,生吃。 “你,你不是,要,要钓狗吗?” “再等等,等鬼子睡沉一些。” 过一会,石磙也回来了,拖着一把草藤。 牛十三指示石磙用草藤编一张半丈见方的网。 时间悄然流逝,向下半夜纵深发展,三人蜷缩在松叶针堆里轮替瞌睡与监视。 猎人梦中惊醒时,借着鬼子篝火远远透过来的微弱光芒只见牛十三拿着一把匕首在自己的左手手臂上比划,手臂出现一道伤口,鲜血汨汨外流。 “你干啥?”吃惊。 牛十三淡淡应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鲜血往下滴,滴在干粮袋上,干粮袋里装的正是他上半夜时分抓来吃剩的两只土狗。 受血液刺激,土狗拼命跳动,布袋随之一动一动。 牛十三不知何时用草藤网和一根长绳捣鼓了一个陷井,草藤网展开铺在地上,松针叶覆盖,连着草藤网的绳索挂在树枝上。再把干粮袋放置草藤网之上,与网绳系紧。 牛十三并未就此止血,而是往前走,拉出一条血路。 明白了,血诱。 第128章 钓狗 针叶堆下,牛十三一动不动,完全进入狩猎状态,沉着,自信。猎物迟早循着血腥气息而来,自投罗网。鬼子的狼狗嗅不到他,如同被猎杀过的许多野猪一样,上钩前从来都没发现他的存在。 山风微微吹拂,一天最寒冷的时刻悄然降临。周围静悄悄,但牛十三不觉孤独与紧张,战友猎人王和石磙已转移到身后更远的地方等候和掩护,随时接应。 细碎的“窸窣”声打破山林的静谧。 来了,终于来了,终究抵挡不住血腥的诱惑,禽兽。 “吭哧”“吭哧” 野兽的沉重呼吸声,到处嗅嗅闻闻,感觉似乎要把所有的空气都吸进去的样子,传递一种亢奋。 低矮的黑影越过地平线闯入眼帘,像狗,更像狼,低头,边走边在地上拱,尾巴下垂不动。 牛十三忽然想起爷爷曾说过,野狗吃的血腥多,时间长了,尾巴都不会上竖。 “来吧,畜生。” 斗志昂扬,杀气高炽。 恶狗站在血路的开端,稍稍停下抬头观望,接着“汪汪”狂叫,兴奋奔跑,直冲陷井而来…… 突然,半里地外的鬼子怒吼,恶狗惯性急刹车,回首观望。 该死,肉包子打狗,今天的血要白流了。 恶狗犹豫徘徊片刻,终于,血腥的吸引超过了主人命令的威严。置主人于不顾,扭头,义无反顾扑向跳动的干粮袋。 就是现在! 牛十三闪电跃起,拉起绳索收网。 草藤网三个角连着绳索,受力便收缩,像花苞收拢一样将恶狗裹住。 随着牛十三快速拉动,草藤网一截一截朝树丫上升,吊起。恶狗怒叫,挣扎,晃动。 鬼子听到了恶狗的叫唤,察觉危险,脚步在加快,呼喝声迅速逼近。 草藤网吊起半人高后,牛十三利索地将绳索绑在树干上,拔出匕首。 “畜生,受死!” 长虹贯日。“噗”,刀尖刺中狗背,但由于狗在半空晃荡受力不正,未能没入。 拔出,带出鲜血。 恶狗吃痛,哀鸣。 又刺一刀,依旧扎得浅,不致命。 时不我待。对面电筒光摇曳,鬼子已跑了一半路程,没多久即能抵达。 顾不上了。牛十三拔出驳壳枪抵住恶狗的身躯。 “砰砰砰!” 连射,一口气扫光弹匣里的子弹。 败家完,转身摸黑逃跑。路是预先规划的,途中无树木遮挡,跑得挺快,边跑边听鬼子愤怒的稀里呱啦,心情舒畅惬意。 只是高兴太早,低估了鬼子的韧性。鬼子打着手电筒,速度始终比他要快,看见心爱的猎犬的惨状后,疯狂劲爆发,穷追不舍。 “巴沟——” 子弹在身边飞掠。 牛十三被迫缩到树后,蹲下,更换弹匣。 山林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躲起来反倒安全,鬼子手电筒乱照,一时半会找不到他在哪。 “出来,懦夫,支那懦夫,出来!” 高桥歇斯底里寻求决斗。 一来对猎犬感情深厚,二来老龟田有令,与狗同在,狗命即是他的命,一损俱损。如今狗被可恶的游击队杀死了,回去只有死路一条。与其耻辱切腹自裁,还不如死战,复仇成功未必不能博得老龟田的网开一面。 牛十三有自知之明,除非是鬼子把脑袋顶到他的枪口上,否则他不会徒劳地开火暴露自己。 形势不妙,听脚步声,鬼子正呈弧形向自己横扫而来。若是夏秋季节草叶茂密,即使鬼子从身边经过也不一定发觉他的存在,可寒冬凋零万物,周围低矮的灌木只剩光秃秃的树枝,鬼子靠近时,用眼角余光就能把他“挖”出来。 来吧,谁怕谁,投身抗战,早料到有壮烈的一天,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老子倒下前先抓一个垫背。 紧握驳壳枪,安静等待,脑海里不断重复刚才杀狗的一幕:枪口抵住,扣动扳机。 鬼子又如何,屠之如屠狗。老子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咔嚓” 枯枝断裂声,近在咫尺。 牛十三“霍”地起立,闪身,出枪。 鬼子几乎是同时注意到他,反应极快,端枪射击。 “哐”,意外,枪碰枪。 “砰”“砰” 不分先后开火,都没击中。 牛十三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鬼子的步枪欺身上前。显然鬼子是个老兵,果断弃掉不利贴身近战的长枪,反抢牛十三手中的短枪。 俩人扭打在一块,从站着到滚地。 其余鬼子闻声围拢过来欲帮忙。 “砰,砰!” 猎人王与石磙出手,援军狙击援军。 牛十三倒地扭打极大方便了猎人王的扇面扫射,手心向上驳壳枪横握,从左到右打了十二发。 鬼子的电筒光成就了猎人王的袭击,一个鬼子大腿中弹摔倒。效果显而易见,余下鬼子纷纷趴下寻找袭击源。 牛十三这边的扭打难分高低,双方力气在伯仲之间,技巧相若,一会儿,鬼子压住他,拳头砸脸,眨眼间,反转,他骑在鬼子身上掐脖子。 子弹在他们头顶上呼啸,险象横生。 “啊——” 鬼子见破不了僵局,张嘴就咬,撕咬牛十三的脖子。剧痛之下,牛十三本能伸手托住他的脸欲推开,发现无济于事,急中生智,手指往眼睛抠去。 “啊——” 轮到鬼子惨叫,却是杀猪般的嚎叫。 原来牛十三的手指插入他的左眼,把整个眼球给抠出来,黑白眼珠带着血。 围魏救赵成功。牛十三得势不饶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咬回他的脖子,打算一口解决他。不料匆忙间咬偏,咬住其右耳。 嘶啦。 杀红眼,发狠咬下大块耳廓软骨。 鬼子竟也悍勇,忍痛伸手摸向牛十三的脸面。牛十三知道他想东施效颦,遂一手抵挡,并张嘴等着,手指到,咬下。 “咔嚓” 咬断一根手指。 接二连三的重创使鬼子大幅丧失战斗力。牛十三顺势抱着鬼子翻滚,弯转手臂死死箍住其脖子,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勒,勒得鬼子剩下的右眼泛白,舌头吐出寸余…… 眼看就快取得首个战果,适逢其他鬼子甩手雷攻击猎人王和石磙。 轰!轰! 弹片横飞,硝烟呛鼻。 牛十三稍稍懈怠,被鬼子一肘后击。肋骨中招,吃痛,眼泪直掉。 战场上讯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一击失手,自是另一番天地,再欲延续胜势已无可能。 鬼子从牛十三的死亡臂弯中挣扎出来,连续翻滚,遁入黑暗。小小交战之地弹片与子弹横飞,谁也不敢站起来寻战。 牛十三只好吹起口哨鸣金收兵。 与牛十三肉搏的恰好是鬼子军曹高桥建男,鬼子兵见伤势危及生命,锐气顿失,才想起老龟田的禁令:山林作战时,小股部队不准追击游击队。 “高桥君,高桥君,振作。” 士兵杉太找到了高桥的左眼眼球——一团被压扁成糊状的烂组织。 高桥背靠树干喘息,出气多过入气,奄奄一息。失眼和断手指之痛本就非常人所能忍受,严寒更是让这种痛楚倍加尖锐,三者混合肆虐,正不断抽走其生命力。 “高桥君,你必须活着,活着才能给日福和日禄报仇啊。” 另一名士兵苦口婆心。 听到“报仇”二字,高桥的独眼微微睁开,眨动,似乎有了一丝求生欲望,但是看到旁边的伤兵,旋即又闭合。 报仇,他是看不见了,损狗折兵,老龟田不可能饶过他。 “嘿,快看,枪,游击队的枪!” 打扫战场的士兵找到了游击队遗落的驳壳枪。 杉太抢过检查。 “枪把上有字,牛,是牛字。我明白了,牛十三的配枪!高桥君,恭喜你,你缴获了牛十三的武器!” “纳,纳尼?” 高桥精神为之一振。难怪与己厮杀的游击队队员那么厉害,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牛十三!败在他手上不算耻辱,毕竟龟田大佐都奈何不了他,像小龟田、坂本中队长和浅田中队长等中高级军官都栽在了他手上。再怎么说,好歹自己咬伤对手的脖子,并缴获其配枪,若非时运不济,已然枭其首。 “是牛字。我认得这个汉字。”杉太信誓旦旦。 高桥如获至宝接过驳壳枪。这是他的荣誉,更是救命稻草,能否活下去为两头爱犬报仇全靠它……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此战牛十三确实吃点亏,脖子上的伤势挺严重,一大块皮肉剥落下来,仅连着点皮,差点伤及动脉。 荒野山林没有医疗条件,幸亏他随身携带有治疗皮外伤的草药,嚼碎混合口水敷在伤口勉强应付。能否治愈,全凭天意。 伤势,疲惫,饥饿和严寒,凡此种种都能要他的命。所以,他们走到天亮时找了一处密林歇脚休整。 牛十三连续三夜没睡,一坐下精神一放松甚至忽略了伤痛靠在树干上就睡着。 猎人王留下石磙照顾他,独自去寻找食物。 深山老林找吃的不容易,冬天找吃的难上难,花费大半时辰,最后只捏了几十只蚂蚁回来。 彼时牛十三还在沉睡中。猎人王查看他的伤口,鲜血还在外渗,寒风迅速将热血冻成冰,脖子上的血冰在加厚,延长。血冰粘结的皮肉组织出现冻伤的红肿。 “快,点火。” 急忙吩咐石磙点起火堆。 “十三,醒来,醒来。” 牛十三懵懵懂懂醒转,才意识到伤口的异常。 石磙捡来大堆干柴和枝叶,敲击石块引火。牛十三想制止时反被猎人王劝住。 他的身体已受寒,急需外界热量对手脚末端进行恶补,否则就是大面积冻伤,从四肢烂到脖子,神仙难救。 “可是,万一鬼子,” “没事,半个时辰后咱即转移。” 火堆燃起。石磙再去收集凝结在树枝上的露冰,猎人王这边用刺刀削开一段木柴,在横截面上镂出一道凹槽,把冰露放进去,置于火上煮。 无需煮开,温热即撤出,给牛十三饮用暖和身子。 水量虽少,却有救命之用。牛十三一口喝尽,不多时,血气流动加快。 猎人王接着煮第二杯,第三杯……牛十三觉得暖和了,站起来活动,这一站,冷汗直冒:大量鬼子在树林间闪动,悄然向这里围拢而来,最近距离百余米…… 第129章 听天由命 牛十三遇到的是老龟田主力。 老龟田在牡丹山上扑了个空,放火泄愤后即率部绕行牡丹山北麓,昨夜在半路上宿营,天没亮出发。本来是各不相遇,石磙点起的那堆篝火扭转了老龟田的行军轨迹,老龟田循烟而来,冤家路窄。 “报告大佐,目标一共三人,往西山方向逃去,吉野中队长请求后队迂回西南包抄,一举歼灭之。” 老龟田运筹中军,赶到篝火堆时,先头部队已追踪前出数里地。双方距离很近,从吉野一部追击过程连续射击即可得出判断。 老龟田没理会,饶有兴趣地围着篝火转。 可疑分子胆子够肥,明知皇军扫荡,竟敢生火。引诱?还是耐不住严寒?不过据士兵的描述,那三人很警觉,动作敏捷,逃过了吉野的第一击。 “阁下,你瞧这个。” 高个从地上捡起一块干结的纤维状物体。 “什么东西?” 高个放近鼻子闻了闻,说:“俺想应该是草药,上面带血痂。他们当中有人受伤。” 老龟田接过检查,“哟西。”若有所思状。 “阁下请看,” 高个又捡起一段木柴,指着木柴中间的凹槽。 凹槽乃刀刻而成,长又深,不知何用意。 “里面有水迹,煮水喝的。”高个解释。 言下之意,可疑分子还有心思煮水喝,说明其并非诱兵。 “三人?” 昨天首先与高桥遭遇并坑杀爱犬“日福”的也是三人。 “牛十三。”高个结案陈词。 老龟田不置可否,不知其者以为悠犹寡断,知情者体谅其实乃被牛十三坑苦了。 在老龟田想来,不能排除这是一场为了营救刁民而转移皇军视线的阴谋。此处已到牡丹山北麓,昨天那些经栈道逃走的刁民应该就在附近。 若是先一步与高桥的搜索小分队汇合就好了,至少他有情报有猎犬。 “巴沟——” 东南方向有三八步枪的枪声,接二连三。 “太君,游击队,游击队,在那边!”眨眼间,高个推翻了自己刚才的判断。 “不,是高桥。” 他一下就听出来,那是朝天鸣放。高桥听到这边的枪声主动联络主力。 果然,很快,高桥部下的一名士兵气喘吁吁出现在他眼前。 士兵叫杉太,报告就急着指明主力所遭遇的是游击队队长牛十三。 “纳尼?”老龟田有不详预感。 杉太小心翼翼说起今早凌晨的战斗。 “八嘎,日禄死了?!”听到一半,老龟田惊怒交加。深山野林作战地图基本是摆设,全靠猎犬的嗅觉辨路,没有猎犬寸步难行。 杉太赶紧递上所缴获的驳壳枪,然后说下文,一直说到高桥与牛十三英勇搏斗,咬伤其脖子并缴获配枪等等。 驳壳枪转交给高个,很快获得他的确认。 老龟田的脸色阴晴不定,介乎于咆哮与权衡得失之间。 三人,配枪,伤势,带血草药……看来吉野追捕的确是牛十三无疑。 追吗? 若是猎犬还在的话,这不是问题。可现在“日禄”死了,跟着游击队满山跑万一迷路……后果不堪想象,坂本中队是前车之鉴。可又不甘心放过送到嘴边的肉,别看游击队声势浩大,只要干掉牛十三,他们就跨了。 而且,难得牛十三负伤,机会千载难逢,错过等千年。 “寺野,” “嗨!” 为加强吉野中队,老龟田从浅田机枪中队抽调一批精兵强将过来。寺野是战场经验丰富的老兵,自然随队出征。 按理说这个寺野够死几回了,上回急功冒进走夜路以至于迷路错过增援猪尾的期限,结果间接导致猪尾战死,数千壮丁散逃,奈何他是老龟田的心腹,只获得个待罪之身。 此番老龟田带他出征也是有意给他立功的机会。 “命你统领高桥小分队后行,一路作详尽路标在地图上绘制路线。明白?” “阁下放心,必不辜负所托。” 老龟田还是决定吞下嘴边肉,毕竟活人不能给尿憋死,更不能让部下觉得自己懦弱。 “阁下,高桥君负伤了,伤势严重,”杉太硬着头皮替上司请罪。 老龟田脸色一沉,忍怒道:“你送他回去与西村中尉汇合,回头再论得失功过。” 念在他击伤牛十三致使他狼狈逃窜的份上,老龟田有意给他一条活路。当然,前提是消灭牛十三,如一无所获,这笔账还是要算的。 “砰砰砰” 吉野追击的方向传来驳壳枪枪声。游击队狗急跳墙,还击了,胜利在望。 “前进!” 老龟田孤注一掷。 谁也不敢断定老龟田押注的对错,至少盘面上他占据上风。吉野是名勇将,丝毫没有“诱敌深入”的心理顾忌,穷追猛打。为此,牛十三狼狈不堪,吊着一条致命的尾巴,使出吃奶的力气也甩不掉。 追在前头的显然是鬼子老兵,枪法奇准,隔着重重树木百十米外射击居然八九不离十,一枪打穿了猎人王的裤腿,一枪磕飞了石磙的棉帽。 下一枪夺命。 不是可能,而是板上钉钉,如果任由事态顺势发展不改变些什么,迟早中弹。 “左转,左转,不要往上爬!” 牛十三喊住在前面开路的石磙。山坡陡峭,越爬越慢,在前面的总是比后面先慢下来,累积的时间差足够后面的鬼子缩短一点距离。再者,山顶树林稀疏,往上走无异于送死。牛十三依稀记得此山半山有一条环山险道,可绕行到山体对面。 “噗噗” 子弹连续钻入树干里。 突然转向,鬼子的射界从直线变斜线,面临的树木多了几层,子弹纷纷受阻。 不过,随着鬼子走上环山小道,危机重临,子弹不断折断身边的光秃灌木枝,邪恶呼啸,惊心动魄。 好在路径渐狭,仅容一人通行,且九曲十八弯,枪声跟着绝迹。 跑啊跑,从早上到午后,体力透支筋疲力尽,可仍旧没甩掉鬼子牌狗皮膏药。牛十三似乎坚持不下去了,脚步带晃。 “石磙兄弟,你和牛队先走,俺打掩护。”猎人王停下寻找掩体。 石磙会意,留下长枪给他,然后不由分说一把背起牛十三急走。 “放下俺,俺不是累赘,要死一块死!” “魏政委说过,俺们死绝了你也不能死!” “扯淡,老子贱命一条,怕死是孬种。” “都死球了,乡亲们怎么办?” “还有李队。” “反正谁也没你找吃的本事大。” …… “砰砰砰” 身后,猎人王短枪连射突袭,接着听到鬼子“叽里呱啦”怪叫,估计吃了大亏。 猎人王没多少子弹,驳壳枪打空,换上步枪,一枪一枪与鬼子对射。 牛十三听着揪心,挣扎想下来。就在此时,目光余角瞥见前方闪动几个黄色影子。 鬼子! 鬼子越过山岭包抄而来! 石磙只好把他放下:“咋办?” 牛十三往山下看了看,山坡陡峭,怪石凸起,灌木密布,无路可走。 却听他咬牙道:“滚下去,听天由命!” 说完,飞快脱下棉大衣往头上一裹,喊道:“王大,滚蛋!” 真的滚了下去,像一个滚动的蛋。 石磙毫不犹豫跟随。王大把枪一砸,也脱下大衣保护脑袋学着往下滚…… 枪声在深山飘荡,声闻十数里,听在牛根生等游击队队员耳里,彷徨,揪心。 无法从枪声判断战况如何,队友的安危如何,只有一点可以肯定,与鬼子交战的是他们的副队长牛十三,为了保护乡亲们,牛队以身犯险将鬼子引走。 从凌晨到早上,再到中午和午后,枪声断断续续,渐行渐远再到后来的突然沉寂,悄无声息。 枪响是担心,但至少战友尚在战斗,安静却是可怕,那很大程度上意味着牺牲。 “弟兄们,愿意增援牛队的跟俺走。” 大头坐不住了,不顾根叔的劝说,执意出战。 黄英拦住他:“你们都走了,乡亲们咋办?谁来保护他们,照顾他们?” “不是有你和根叔吗?” “凭俺几个能顶啥事?难道你们忍心看着他们饿死荒野?” 大头愣住,转头望向身后。在他身后,数百乡亲蹲坐林间松针叶上,安静看着他,满脸的彷徨。 “你自己好好瞧瞧,昨夜一夜冻死了多少,好好瞧瞧。” 由于担心鬼子的猎犬,昨夜熄火之后没再点火,可怜的乡亲们,饥寒交加,竟有16人呼吸不到今天清晨的空气,在酷寒中一睡不醒。他们当中,以体弱的儿童和从鬼子手中解救出来的壮丁居多,看着令人心酸。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住房全毁,鬼子的扫荡周期无法预计,野外露营注定了是常态。缺粮,寒冷和病痛三大魔鬼全程伴随困扰,接下来冻死饿死的人只会更多。眼前这些老实憨厚的百姓,与十几具尸体坐一起,感觉好像在排队抽取明天早上醒来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的死亡签一样,实际上也如此,他们当中注定有人明天早上不能醒来。 “你们要对李队长有信心,”黄英语气转向温和,“他自幼在山林里谋生,山里的每一棵树木,每一块石头都是他的朋友,他有能力把鬼子耍得团团转,过往的战例足以证明这一点。” “可是,” “枪声停止能代表什么,俺到觉得是李队长他们摆脱了鬼子的追击。你们觉得是啥?” “俺是说万一,” “没有万一。牛队冒着生命危险引带鬼子远离咱们,目的很清楚。你们所要做的就是领会他的心意,保护和照顾好乡亲们,而不是意气用事浪费他的一片苦心。” 说道论教是黄英的强项,大头哪是她对手,很快被绕进圈子里,老老实实思考琢磨人生。 “……各位从牛队长身上学来许多打猎本领,现在是一展所长的时候了。这样,咱们来个大比武,看哪个小组今天的猎获最多,授予先进集体奖……” 不止是说教,手腕也挺厉害,三言两语就扭转了队员们的注意力,并调动生产积极性。 不过,政治手段终究不是万能药,且不论几名非专业的队员的猎获多少,即使有也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这一点,黄英当然心知肚明,目送队员们离开后愁绪便涌上眉间。 “黄姐,”紫烟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 “啥事?” “俺想说,牛队长进山之前在八里干沟留下了两头骆驼一匹马,就是路上有狼。” “骆驼?好,好,太好了!狼不怕,咱有枪。” 一头骆驼几百号人,每人分不了多少,但至少能喝上一碗肉汤,使生命之火延续两三天…… 第130章 天无绝人之路 筋骨松散,眼皮沉重,浑身赤痛,疲惫。牛十三很想很想一睡过去,永远都不要醒。脑海里,一出皮影戏断断续续上演,断魂崖游击队气壮山河,死亡谷绝地逃生……勇斗坂本……奇袭吕家庄……亲人和战友的音容笑貌依稀闪过,父亲、魏国书、老马、田有余…… 儿啊,乡亲们的血海深仇尚未报,怎有脸面来见老爹? 十三,鬼子还肆虐中华大地呢,不能休息…… 父亲和魏国书的叮咛一遍又一遍回响在耳边…… 伸手想抓住他们,让他们留下,却一把抓在空气中,怎么也抓不到,而影像渐渐模糊,叮咛渐渐清淡……着急,腿一蹬,惊醒。 这是哪里? 浑浑噩噩。 好冷,好痛,手臂,胳膊,大小腿,像打了一场架,伤痕累累。 想起来了,刚刚为了躲避鬼子而滚下山,咦? “石磙,石磙,王大,” 艰难爬起来张望寻找,奇迹,身上骨头没断。 “石磙,王大,” 没有回应。开始焦急,不顾腿伤加快步伐,踉跄前行搜索。 石磙与自己一起,应该在附近,生见人,死可见尸,王大则不清楚,不知他是滚山了还是牺牲了。 走出数十步,发现一件棉衣挂在灌木丛上,上前一瞧,灌木丛歪歪斜斜,再一看,石磙嵌入了灌木丛里。 这家伙命大,被灌木丛挡住,再往前一点是一块大石头,撞上非完蛋不可。 牛十三把他拍醒。 “俺,俺没死?” 石磙懵懵懂懂睁开眼睛。 “再不把棉衣穿上就差不多了。” “哈——哈憩!” 寒颤连连。 检查手脚,同样布满刮擦的伤口。 “能走吗?” “没事。” “看见王大滚山了吗?” “好像是。” “鬼子快来了,赶紧找到他。” 牛十三折了根树枝当拐杖,俩人互相搀扶到处寻找。 找王大没花费多少功夫,倒是拯救费时费力,他根本没滚到山脚下,而是被半山腰的树杈挂住,醒转较快。循着他的回应声,牛十三很快与他汇合。 救下猎人王,石磙急忙背起牛十三,沿着山沟向北行进,远离鬼子。猎人王断后,消除足迹。 连场恶战,随着武器的丢失和体能的过度消耗,三人失去了最基本的防御能力,暂时无力与敌人周旋。 “得想办法弄点吃的,不然没死在战场上,却倒在饥饿之下那就冤枉了。” 猎人王焦虑地观察四周环境。映入眼帘的除了山还是山,树木光秃,与残雪形成灰白相间的画面,没有半点生气。这样的世界,莫说人,即使是最凶残的虎狼也一筹莫展。 战时非平常可比,形势不容许你从容设置陷井,不允许你肆无忌惮四处游走扩大猎区,不允许你留下痕迹,不允许你闹出动静,不允许你这样那样,太多的限制,逃难路上你只能匆匆忙忙向大自然索取食物,适者生存。 身体每分钟都在消耗能量,食物短缺入不敷出,无论意志多名坚强两者之间总有个临界点。还没到傍晚,石磙首先累倒。三人互相搀扶走,走出两三里地便再也走不动,肚子饿得“咕咕”叫,虚汗直冒。 牛十三大口喘着气望着这片熟悉的山林,皱起眉头: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般困难过,弄不到半点吃的。 “俺去剥点树皮。” 猎人王说。 牛十三摇头,有气无力:“不能再吃了,前天和昨天的树皮还没消化完。” 啃树皮只是权宜之计,过量则胃穿孔。 “那咋办?” 下意识抬头看天色,入夜在即,气温下降加快。怎一个愁字了得,没食物填肚子如何抵抗晚上的寒气? 牛十三沉默不语,深呼吸一口气,低头从脚下开始打量。 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比困难多,只要认真仔细去应对。 地表寻常地不能再寻常,或是枯草覆盖,或是泥石裸露,低洼处或一小片白雪点缀。一眼望去,贫瘠。除非泥石枯草可作盘中餐,否则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普通人这么看没错,可经过丛林之王牛十三的锐眼和巧手,腐朽往往能化为神奇。 “融雪把虫子的洞口封住了,只有到夜晚听虫鸣才辨出一二。”猎人王对挖蝈蝈蛐蛐不抱啥希望。 “搬开石块瞧瞧。” 牛十三不死心。 抱着尝试态度,俩人翻移一块块石头,希望从石头地下收获些什么,比如甲壳虫、蚯蚓或蝎子等等。 结果令人失望。天寒地冻,虫子们不约而同深挖洞广积粮,地表无觅处。 “往前走,走两里地再找地方宿营避寒。” 牛十三逐一把石头挪回原位,抬头眺望山沟北面。目极尽头,山沟在延续,很好,有土地就有希望。 三人再度上路,艰难上路。 牛十三边走边目光搜索,天上地下,一处不漏。 突然,远处洼地一堆残雪引起他的注意。准确来说是残雪上的黑点,他的目力极好,捕捉到白雪上有十几个黑点在爬动。 是蚂蚁,山里的大黑蚁。 欣喜若狂,放下石磙踉跄跑过去。蚂蚁腿也是肉,但欣喜不是为这丁点微不足道的东西。自然界残酷无情,欲生存就必须努力。蚂蚁不会浪费时间,更不会在严寒的天气下无端耗费宝贵的热量,它的野外活动只有一个目的——食物。 牛十三蹲在雪堆旁仔细查看,雪堆半尺高,尺余见方,呈包子状,一群黑蚂蚁正前赴后继往雪堆顶尖上爬,半路因为冰冻和打滑不时往下掉。有一只顽强的小家伙成功登顶,然后钻进雪堆里不见影踪。 原来雪堆顶部有一道缝隙。 拨开表层的冰雪,眼前一亮:一只老鹰,冻僵的老鹰。 迫不及待将老鹰从雪堆中挖出,抖去掉冰屑,闻一闻,谢天谢地,没腐烂。 这是前几天暴风雪的福利——年迈的老鹰扛不住严寒冻死荒野,在冰雪的低温作用下肉质保留较新鲜。 喜笑颜开。一只成年老鹰好几斤重,够他们三人饱餐一天。 问题接踵而来。老鹰被冰雪冻得比石头还硬,崩牙。 “石磙,还记得无烟炉吗?”牛十三笑道。 “记得。” “好咧,找个山坡的山坡开挖无烟炉,今晚吃烤鸡,哦,不对,是烤鹰。” 夜幕降临,彷如给人间洒下一团墨水,漆黑不见五指。牛十三摸黑脱离山沟向临近山脚转移。 远处的天空云层隐隐暗红跃动。显然,鬼子就在七八里地外生活宿营。 三人开始为晚餐忙碌,首先大量收集柴火和树枝。 牛十三选择一棵遭暴风折断的杉树为宿营地,以折断的杉树为支架,以树枝树叶和石块围搭帐篷,挡风遮光一举两得。 搭好帐篷,生起一个小火堆将封冻的土壤烤化,继而开挖,挖一个坑。移动火源,烤化土坑周围的土壤,挖出多条浅槽,就像八爪鱼的腿爪一样,从身体往外延伸。每道浅槽铺上树枝,洒上树叶。 接着在土坑紧挨处再挖一个坑,两坑从底下打通,通道口作为入柴口和进气口。 猎人王搬来石块压在第一个土坑上,牛十三给老鹰拔毛去肠胃,切块放在石头上。 准备就绪,开炉点火。 火在地表下燃烧,石块与简陋帐篷遮光,柴烟顺着浅槽涌动,沿途从枝叶的缝隙一点点散发,轻而淡,几不可察。 牛十三与猎人王石磙围坐炉子取暖,看着石块变热,听着老鹰滋滋冒油,口水滴答答。 “今晚终于不用挨冻挨饿了,吃饱在火炉旁睡一觉,美事!”石磙乐呵呵道,精神十足。 牛十三添了些木柴,说:“你小子真是败家,一顿要吃掉三天的口粮。” 啊?三天! 没错。深山野林,吃了这顿没下顿,必须精打细算,细水长流。 “那先吃翅膀和两条腿,走得快。” “行,另外给你搭配个老鹰屁股。” …… 说着聊着,时间慢慢流逝,肉香随风飘,丛林里传来山鼠的“吱吱”叫。 牛十三掂量一下放在一旁的血肠等内脏,说:“明天早餐吃烤鼠。” “逮老鼠这功夫俺会,等吃饱了俺亲手布置几个……好了,别把油烤干了,浪费。”石磙急匆匆抓起一只翅膀,“烫”,尖叫,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狼狈不堪。 牛十三与猎人王哈哈大笑。 晚餐份量不多,三人细嚼慢咽,一份吃出两份的滋味来。吃完肉,猎人王以木柴剔槽为杯,烧化一“杯杯”冰雪饮用。 牛十三则给葫芦塞入冰雪,放入怀里暖融。葫芦烤火容易爆裂,只能利用体温慢慢融化。何况这是为明天准备的饮水,加热也没用。 石磙伸展懒腰,钻入帐篷里的树叶堆蒙头大睡。 牛十三对猎人王说:“你先睡一会,俺去准备些松针叶,下半夜再叫醒你。” “不用了,俺和你一起去。” “嗯,也好,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夜,向纵深发展,睡意浓酣。此时鼠辈活跃,一只饥肠辘辘的山鼠闻血腥而来,扯动一条绑缚在小木棍上的内脏肠子,结果石块砸下,尖脑袋开裂鲜血飞溅。 “吱吱”惨叫声戛然而止的不久,一队全服武装的士兵蹑手蹑脚走来,经过。 “寺野君,血腥味。”声弱如蚊虫,几不可闻。 一道黑影从后跟上,深呼吸嗅闻。 “嗯。” “准备战斗。” 脚步声摩挲,听起来大约有十数人。 “烟灰味,这边。”寺野轻声道。他带路,十数人跟着摸索前进。 暗夜并非游击队的禁脔。事实上鬼子更重视夜战,单兵配备鱼肝油药丸,每逢夜战前夕提前半天服用,临时恶补夜间视力,实战证明效果颇为显著。 老龟田早已预料到出现夜战的可能,出征前每名士兵都携带了鱼肝油药丸。鉴于白天的追杀屡屡失手,老龟田果断改变策略,打算给牛十三一个“惊喜”——傍晚佯装休整宿营,点火照亮半边天麻痹对手,暗地里却派出几支夜战队前出搜寻猎杀。寺野小分队是其中之一,也是最幸运的一支,尽管牛十三烤肉时已然十分小心,但人算永远不如天算,肉香引动一群饿鼠,寺野刚好在附近,并注意到鼠群的异样…… 第131章 老龟田的伏击 碳烟,火星,帐篷。 寺野狂喜,摸索了半天,终于迎来收获一刻。 游击队果然厉害,一棵折断的高大杉树看起来不起眼,居然被他们所用,搭建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野外帐篷;火坑更是出人意料,深挖在地下,不接近根本发现不了。 好了,游戏该结束了,准备上路吧。 寺野轻手轻脚走向帐篷,没用垃圾般的南部手枪,而是抽出了指挥刀。近战,他有把握一个回合砍下对方的脑袋。这种自信来自百颗头颅以上的斩杀。 小心搬开挡在帐篷出入口的几捆树枝,里面的人睡得太沉了,毫无反应。 刀锋举起,只要有人惊醒坐起,刀势横挥人头落地。 可恶的家伙,死到临头了还浑然不知。 寺野跪进帐篷,双手倒持武士刀。 扎! 扎! 扎! 咦? 刀尖落空,每次均穿透树叶堆刺入泥土里。 借着火坑爆飞的一两点火星,他发现,帐篷内空空如也。 “寺野队长,你看,”士兵在火坑旁捡到几块骨头。似是鸡骨,又比鸡骨大许多,残留油脂,被啃没多久。 气死了,逃兵比追兵过得还滋润,舒适。 “寺野队长,他们刚离去。” 士兵发现帐篷里铺垫用的干树叶尚有余温。 火熄了,床铺有余温。确实如此。 “八嘎,追!” 鬼子脚步匆匆,踩动枯枝树叶“嘎吱嘎吱”。 山林森森,此时,三双眼睛正注视着寺野一行。寺野绝对想不到,他要杀的人——牛十三就在他的脚下,距离帐篷两百米的松针叶堆里。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狩猎亦然,猎人猎物,一念之差一线之间。狩猎多年,牛十三深谙此理,又岂不会狡兔三窟的道理。尽管明处温暖舒适。 下半夜叫醒石磙转移时,石磙还满腹牢骚,现在,看着一双双军靴从眼前走过,满满的后怕,满满的敬佩。 松针叶堆虽然没有帐篷温暖,但是安全,放眼望去,树林里遍地厚厚的松针叶,地势起伏,朽木点缀,堆隆而起的松针叶比比皆是,没人会注意,尤其是在暗夜。 脚步声渐行渐远。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 “撤,慢点,轻点。” 牛十三小心翼翼钻出松针叶堆,选择与鬼子行进路线的垂直方向撤退。 走出十来米,远去的脚步声复又响起,急促膨胀。 出乎意料,鬼子回来了,杀个回马枪,再次从身边经过 这伙鬼子太狡猾,好难缠,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静谧之夜,一点点动静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 鬼子折回到帐篷附近。 叽里呱啦鬼语传来,听出其中的认真严厉。接着一支支火把点亮,牛十三立马猜到鬼子要展开搜索。 看来鬼子清楚他们三人的枪支都丢失了,明目张胆点火把。 幸亏两点之间距离足够远,十来个鬼子发散开来威胁不大。但是,天放亮后,随着鬼子援兵到来,肯定会发现他们的踪迹。 三十六计走为上。赶紧撤,天涯海角,有多远走多远。 天亮,老龟田带领主力赶到。 第二次功亏一篑,老龟田脸色难看,阴沉打量被寺野捣毁的帐篷,一言不发。 看似交臂失之,实质中了对手的金蝉脱壳之计。让对手在鼻子底下溜走,奇耻大辱。 “大佐,请看。”高个倒提着一只山鼠的尾巴展示在老龟田眼前。 老龟田一脸疑惑。 “这是牛十三的惯用伎俩,每次捕猎成功之后,他都会留下猎物的内脏设置陷井诱捕更多些小动物。这只山鼠死于石块之下,嘴里咬着一条肠子。” 老龟田听明白了,意思是说游击队逃跑匆忙,连猎物都没来得及带走。 “吕桑,你知道他们的习惯,你滴说说,他们会去哪里?” “这个,”高个只是想卖弄邀功,没料到反给自己挖个坑。 “游击队还有哪座营地?” 火烧牡丹新村之后,高个的价值徒然消失,压榨不出什么东西了,老龟田对他开始失去耐心。 “俺,俺不知道哇。”懵逼。 “纳尼?你滴,和游击队串通滴干活?” 铿锵。 刀出鞘,寒气逼人。 老龟田向来多疑,经过一连串挫折后由不得他不多想,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性,否则无法解释牛十三是如何先他一步返回牡丹新村报信。 太巧了,越巧越真实反而像有预谋。 高个被武士刀逼着连连后退,急中生智:“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有个地方他们一定会去!” “哪里?” “冰湖山。” “你滴,确定?” “报告太君,那些刁民过冬的粮食被皇军一举端了,这个冬天没法过。冰湖山盛产大鱼,上回牛十三就是带着俺和矮脚虎去那狩猎,并带回很多鱼肉。” 老龟田很谨慎,听茅于士翻译后,沉吟不决。 “你滴,认路?” 高个暗暗叫苦,大山对他来说千遍一律,即使多走几次他也不可能记住路线。 忐忑摇头。 其实摇头动作救了他一命,如果他给出肯定答案,老龟田就一刀砍了他。老龟田是个老江湖,从山外到这,一路拿着地图标注,他都不敢说能够认得返回的路,高个的素质差他十万八千里,只来回一次冰湖山便路路通,没幺蛾子才怪。 展开地图。 “湖泊在半山腰?” “回大佐阁下,确实如此。” 老龟田便不再问,手指在地图上划动,一座山一座山找,一个湖泊一个湖泊找。 比划了半天,一无所获。 这时,斥候来报,说是追踪到了游击队的去向。 “朝东北方去了?” 老龟田喃喃自语,低头再看地图。 “难道是这?” 中国东北群山多天池,有些面积太小,在地图上并未标注出来。老龟田转念一想,注意力转移至带有溪流标示的高山。 结合侦查结果再询问高个上回从牡丹新村到冰湖山走了几天,很快确定了一个大致范围,目标缩小到两个。 “太君高明!咱们立刻出发,皇军的体力比他们好,定然很快能追上。” 高个献上肉麻的谄媚。 “不,”一丝阴险之色从老龟田的三角眼里闪过,“我们绕道。” 高个听不懂日语,但是看明白了老龟田在地图上的手势比划:迂回,半途埋伏截击。 高个真猜对了,牛十三刚刚决定去冰湖山。牡丹新村被付之一炬,游击队和乡亲们面临断粮绝境,他不得不去再开赴冰湖山打渔。相校其它捕猎方式,凿冰打渔简单很多,容易很多,关键是快,眼下形势紧迫,每过一天都会有人饿死。 “牛队,你说汉奸会不会带鬼子到冰湖山?”石磙有些担心。 没等牛十三回答,猎人王笑道:“让你带,你认路不?” 石磙一愣,摇头。深山野林里,每座山都差不多,如果是夏季树叶茂密视线受阻,就算在一座山里都未必能转得出去。 “俺反倒希望狗汉奸认得路。” 把鬼子带进深山是件好事,至少乡亲们暂时安全,而且鬼子在山里待得越久,离死期就越近。 牛十三停下脚步,抬头凝望北方天空。 “放心吧,有一就有二,第二场暴风雪快了。”猎人王读懂他的心思。与鬼子抗争,刀枪对碰是拼命,在恶劣天气里周旋同样是拼命,而后者对游击队而言更公平一些,大不了同归于尽。 “那,乡亲们咋办?” 石磙的问题击中了牛十三心中的软肋。很矛盾,既盼望暴风雪猛烈到来,又担心乡亲们熬不过寒冬的凌虐。 “李牧队长差不多回来了吧。”猎人王说。 “嗯,该回来了。只是恐怕没那么快带回粮食,国军那些人在咱穷人面前太傲慢了。” “不是有王牌牵线吗?” “一小军官而已,没有决定权。” …… 三人走出一道山沟,转向爬山,及至山腰,休息并制作简易雪橇。高高山岭对面的山脚有一条结冰小河,小河河水不深,傍晚及清晨时分河面封冻逾寸,可借助冰面滑行一段路程省时省力。这是上回回程时的小发现,当时用树枝作木筏,置猎物其上拖行。 休息半个时辰,啃点昨夜留下的烤肉,和点雪融水。牛十三与猎人王手巧,期间正好完成三副雪橇的制作。 翻过山岭来到山脚冰河时,淡淡暮色降临。牛十三敲击冰面试探是否厚实。 “承受不了双脚,但雪橇没问题。”猎人王与他作出相同的判断。 没多废话,各自穿绑上简易雪橇,拄着棍子沿着河面滑行。距离天色完全黯淡之前还有将近半多时辰,也就是说,他们可以以省力的方式滑行十多里地,只要河道足够长。 河面并不平整,凸起的石块比比皆是,需要时刻专注。 “鸦!” 两岸乌鸦惊啼。 乌鸦叫,要么发现腐尸,要么受惊。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原则,牛十三倾向于后者。 攻时胆大勇往直前,守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才能走得更远活得更久。 当即停下寻找掩体观察。四周很安静,几乎一片死寂,除了前方右侧山腰上空一只乌鸦在盘旋还有点凄惨的生气。 乌鸦盘旋久久不落显然不是发现了晚餐。 “它的窝在那下面。”猎人王说。 “窝下有人。”牛十三说。 “没错,那人在爬树。” 无须亲眼目睹,凭借着丰富的狩猎经验,俩人三言两语揭开真相。 “走,回头。” 牛十三转身滑行,三步不到,“巴沟!”子弹从头顶掠过。 鬼子! 第132章 奇兵 老龟田若是到牛十三和猎人王的对话,一定会大吃一惊,甚至因此考虑鸣金收兵。仅凭一只乌鸦的表现,对方便猜透了自己的动向:站在乌鸦巢下的是他,爬树惊飞乌鸦的是心腹寺野。 理想丰满,现实骨干。半途埋伏截击计划不顺,实际上由于地形等因素,视野受阻,根本无法伏击。而时间上又不允许他从容选择地形,毕竟他并不比熟悉地形的牛十三快多少,寺野刚爬上树观察,牛十三已经差不多要顺着河道冰面从他们脚下滑过。 当寺野发现猎物警惕后撤,情急之下开枪狙击。寺野的枪法一流,只是站在树丫上多少受到干扰,牛十三因此躲过一劫。 老龟田当然不愿放弃到嘴的肉,率部众下山直追。 双方沿着河道追亡逐北,牛十三等在河道滑行,鬼子在岸边奔跑,枪声接二连三。 匆忙间,牛十三一不小心撞中河道中间凸起的岩石,雪橇板嵌入岩石缝,人差点飞出去,幸好猎人王眼疾手快扯了他一把。不过,插入石缝里的雪橇板动弹不得。 蹲下解开绑绳,绳子打了死结,手忙脚乱。身后“叽里呱啦”叫声隐隐可闻,回首,鬼子的朦胧身影出现在河道拐角处,一点两点三四点…… “噗” 身侧的冰面出现一到裂缝。好家伙,隔着三百多米,暮色朦胧,准头仅误差一个手臂的距离而已。 “砰!” 有什么东西从高空掉下砸穿冰面,就在身后不远。愣神间,“轰!”爆炸,冰面碎裂一大块,跃起半米高的水柱。 枪榴弹! 牛十三不假思索掏出匕首,一刀挑断绑住靴子的草绳,脱离雪橇。 “上山!” 天色黯淡,无法看清河道面的凸起石块,更危险的是,河道面无遮无掩,很容易被鬼子击中。 猎人王和石磙跟随他离开河道钻入树木较多的河岸。鬼子越过河道穷追不舍,老龟田铁了心,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半途而废。 “太君,太君,俺认,认出了,这里,是,是,冰河,还,还有一天路程,到,到冰湖山,” 高个勉强跟着老龟田的节奏,气喘吁吁。 老龟田没理会他,现在不用管什么冰湖山了,目标近在眼前,消灭即可。 “枪榴弹,枪榴弹,炸死他们!” 老龟田一见目标钻入山林,生怕又白忙活一场。 三个枪榴弹组应命就位,为步枪挂上发射筒,测距,算风速,装弹,试射。 轰! 手雷大小的炸弹落入树林里,腾起一柱烟雾。 接着,两发齐射,在极限射程内落在目标附近,差点,依旧没击中。老龟田放下望远镜,悻悻然跺脚。 “继续,压制他们的脚步。” “嘿,小心!” 高个赶紧搀扶。脚下是冰河,踏破了掉水里可不好玩,水不深,但能冻死人。 老龟田不领情,推开他,箭步上岸,挥舞指挥刀敦促士兵加快脚步。 “啾啾”竟有子弹在头顶嘶叫。 八嘎,哪个不开眼的胡乱开枪? 回头怒看,士兵都端着枪跑动,并没有谁在举枪射击。疑惑,目光越过一个个后续跟上的士兵朝背对的大山遥望…… 射击的是田有余,位置确实在老龟田背对的山腰。 “笨蛋,没让你打枪榴弹手,打指挥官,拿刀的那个!”李牧气呼呼。 “队长,他瞄的是指挥官,子弹不听指挥而已。说让俺来吧,你偏不信。” 被黑塔头说中了,田有余脸红耳赤。子弹有限,最后的三十来发子弹只够一个射手使用,两名机枪手的水平半斤八两伯仲之间,李牧随手一指决定让田有余碰运气。奈何田有余运气不咋滴,正常水平发挥。 “还有十发子弹,队长,让俺来吧。” “闭嘴,你个一顿饼,把所有子弹给俺压上。”田有余不服气,赌最后一次。 李牧点头同意。时间紧迫,换射手纯属浪费时间,一旦鬼子指挥官钻进树林,战机殆尽。 黑塔头有些舍不得地给机枪压上游击队最后的一个机枪子弹弹匣。 “瞄准了再打,别浪费。” 田有余没回应,机枪架在岩石上,屏息锁定目标。距离太远,三百多米,昏暗的背景下,准星直指的是一点人影,只要射击时扣扳机动作稍微大一点,或者稍微抖动一下,弹着点便谬以千里。 错失乃正常范畴,命中则是狗屎运。 “哒哒哒” 长点射。轻轻一扣,十发子弹秒光。 目标应声晃了晃,倒下。 “击中了,俺打中了!”田有余中大奖般兴奋大叫。 “好,好,漂亮!”李牧同样激动。这趟总算没白跑,子弹没白浪费。 李牧一行昨天返回,接近牡丹新村时听到时而密集时而稀疏的枪声,意识到是鬼子进山扫荡便兵分两路,一路回村查看,一路追踪,今天终于在小冰河附近追上,目睹牛十三被鬼子追击,遂给鬼子来个“黄雀在后”。 田有余挺争气,不可思议地完成任务——背袭,击毙敌酋。 “队长,错了,错了,没中。”黑塔头忽然泼来一盘冷水。 没中? 李牧定睛凝望,果然,鬼子指挥官挥舞着指挥刀直指这边,鬼子枪榴弹射手纷纷调转枪口。 见鬼,明明看见有人倒下啊? 没看错,田有余打中了,打中老龟田的贴身狗——吕甲。 “嗷——啊——太,太,太君,救,救俺,”吕家大腿中弹,骨头粉碎,鲜血如涌泉喷涌,染红大片冰面,痛得他哀嚎连天。 从头到尾,老龟田只瞧他一眼,根本没理他,也没打算在他身上浪费医药,尽管吕家为他挡了一颗子弹。子弹本来击中他的,只能怨吕甲做狗太勤快了,亦步亦趋,正好挡住弹道。 “啊——太君,救,救俺,” 吕甲滚地惨叫。 老龟田正忙着指挥机枪手和枪榴弹手报复袭击者,听着心烦,对身边的士兵喝道:“让他闭嘴。” “谢,谢,太,太君。” 吕甲竟然感谢? 低头一瞧,啼笑皆非,原来站在他身边的是医护兵,医护兵。显然,医护兵误会了,从职业角度出发理解老龟田的命令——为他止血救命。 吕甲基本上失去当狗的价值了,看他伤势几无可能救活,即便相救也活不了多长时间,而且还得分出两名士兵担担抬抬,如此一来不仅削弱战斗力,还拖慢行军速度。万一掉队,两名帝国勇士将为此白白葬送性命。 “太,太君,俺,俺有情,情报,冰湖山,山,当,当心,”吕甲心存感念,打算将雪藏心中的情报分享。谁知还没说完,只听老龟田怒骂医护兵。 “八嘎!让他永远闭嘴!” 纵然吕甲听不懂日语,但这并不妨碍他从语气以及医护兵的唯唯诺诺反应找到答案——老龟田要把他当做包袱处理。 医护兵接下来的动作证明了他的理解能力。 “不,不,不要,俺,俺还有价,价值,冰湖山——” 医护兵拿出手术刀,轻巧一挥,划过他的脖子。 “啊,喔,” 喉管与大动脉双双断裂,鲜血倒灌入气管,喊不出话。他想说什么,再没人晓得。 看着吕甲倒在血泊之中,老龟田似乎又有一丝后悔,不过战情紧张,没细想,转头指挥战斗去了。 “哒哒哒” “轰!轰!” 报复性覆盖射击,袭击者具体在哪一片树林里完全靠猜,发泄一阵,老龟田感觉上当,遂转而专心追杀牛十三。 经过这么一闹,牛十三等人已经跑出枪榴弹的有效射程,老龟田只好跟随爬山钻林。 牛十三三人伤势在身,又饿又累,跑不过鬼子,随着时间推移,渐渐被缩短距离。 夜幕完全笼罩,黑暗浸润大地,鬼子没放弃,打起火把拉出一张搜索网推进。 山林地表独剩光秃秃的树干和灌木枝丫,火把一照一目了然,无处可躲。 相当尴尬,鬼子打火把照明走得快,他们抹黑前进费劲缓慢,差距进一步缩小。 牛十三急得满头大汗,寒风一吹直哆嗦。 “牛队,走下去不是办法,得做些什么。”猎人王停下脚步,手持刺刀,看样子像要留下与鬼子拼命。 必须承认,以目前的情况,逃是徒劳,与其筋疲力尽时被鬼子追上杀死,还不如保存体力战斗,拉几个垫背。 算鸟,杀一个够本,杀一双赚翻。牛十三干脆跟着刹车,拔刀。摸黑捅死一个应该总可以的。 站在山腰树边往下方望去,鬼子的火把龙呈一条松散的横线,像一条打横走的蜈蚣。 火? 牛十三若有所思。 “哪边是北?”忽然发问题外话。 “真有闲心,瞎操心啥风向。吃,吃饱了好,好杀鬼子。”石磙正埋头狂啃又干又硬的烤肉,用他的话说:不浪费。 山风轻吹,颈背冷飕飕。 有了,朝山下方向。 牛十三二话不说,一把抢过石磙嘴边的烤肉。 “别都吃光了,明天吃啥?” “明天?乖乖,咱们能把鬼子统统干掉?” “逃不了,干不掉,还想啥明天?” “谁说逃不掉?” “啊?你,你有办法?” “放火。快,快帮俺堆树叶,越多越好,便走边堆。”牛十三已经摸出随身携带的两块打火石,边说边堆起脚下的树叶干草。 对啊! 恍然大悟。山林里遍地铺满枯枝败叶,北风盛行,天干物燥一点即燃,最重要的一点,风向,风向是朝鬼子那边。真是天助俺也。 猎人王与石磙高高兴兴伸开双手将各自脚下的树叶扒拉成一堆堆,牛十三逐一打火点燃。 一堆,两堆,三四堆……很快,一堆堆篝火纵横交错,顺风蔓延,席卷…… 鬼子见到火光,开始时朝这边开枪,没到半分钟便乱作一团,叽里呱啦怪叫…… “八嘎”“八嘎”,似乎听到了老龟田的气急败坏。 哈哈哈,风声中,火光背后,牛十三,猎人王与石磙开怀大笑,与火海对面的慌乱气恼形成鲜明对比。 第133章 暴风雪 小冰河的意外遭遇让牛十三意识到,汉奸把冰湖山的秘密透露给了鬼子。 “那,还去不去冰湖山?”石磙问。 “不去哪有鱼吃?” 牛十三站在山顶俯瞰群山,眺望远处冰湖山的朦胧轮廓。两天没收获了,除却冰湖山,牛十三实在想不到去哪弄吃的。诚然,大山处处是宝,可冬季里植物凋零动物敛藏,哪怕是最出色的猎人也经常空手而归。 此时凿冰开湖打渔无疑是最便捷的方式,没有之一。所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要加快速度了。”猎人王一直在观察天色,额眉间写着个“川”字。 “两天之内必有暴风雪。”牛十三幽幽说道。 “你脖子上的冻伤还扛得住吧?” 伴随暴风雪而来的是大幅降温,冻伤伤势必将加剧。生活在此的人都知道,冬季野外生存,冻伤即意味着死亡。 “没事,粗人一个贱命一条,皮糙肉厚。”牛十三一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表情。 这是长期在恶劣环境中锻炼出来的生存态度——豁达。深山野林讨生活,必须豁达面对一切,只有豁达才能时刻保持冷静,冷静才能保持思维敏捷并作出正确的选择。 “好,出发,争取中午到达冰湖山,比鬼子早半天,多打点鱼。”昨夜一场大火逼退鬼子,他们又趁此机会点起火把赶夜路,彻底把鬼子甩开。 牛十三点头:“今晚通宵多准备几根绳索。” “俺正想说这事,绳索是咱们猎人的一大法宝,缠绕身上可御寒,遇悬崖斜坡可攀爬。前天滚山若是有绳索护身,完全不至于伤痕累累。教训呐。” 猎人王摸着隐隐作痛的腰背,有些懊悔地说道。 牛十三拍了拍身上那缴获自吕家庄的棉大衣,苦笑:“都是这身皮惹的祸。有了好衣服就忘了老传统。” “俺可是个编藤绳好手。”石磙得意洋洋。 “呵呵,正好,俺至少需要三十丈以上。” “那么多,带得走吗?” “先编个三五丈每人缠身上,剩下的到了冰湖山再编。” “三十丈需要很多藤蔓,功夫不少。”石磙挠挠头,像是自言自语。 “再多功夫也得干,有大用。” “干,牛队的命令,当然干,必须干,只要跟着牛队杀鬼子,累死也值。” “哟呵,有种。” …… 在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猎人王陷入了深思,欲言又止。牛十三要那编那么长的绳索显然不是为了打渔,爬悬崖?可冰湖山山峰光秃秃,没有大树没有凸起的岩石,绳索依靠人力固定,两个人站在崖顶上拉着绳索,一人顺绳而下。也就是说,始终得有俩人留在崖顶。面对鬼子追击,他们绝无生还之路…… “老王,想啥呢?下山了,天黑前咱们得翻过前面那座山。” “哦,没,没,来了。” 一路顺利,傍晚停下砍取干枯的藤蔓枝条,晚间编制绳索,由于无须担心鬼子,他们点起了篝火御寒,并借光觅食。牛十三运气不错,挖到了一根山药。 三人遂分吃烤山药,烤着火制藤绳,说起战斗往事,不亦乐乎。 第二天一早启程,按计划大约在中午时分到达冰湖山。 到达冰湖山第一件事是爬上山腰的冰湖打渔。故地重游,风景依旧,冰冻的湖面与湖岸的雪冰融为一体,一眼望去雌雄难辨。 小心翼翼寻找留存的标志。标志还在,一排干树枝孤零零地插在湖面上,呈一字型连通湖两岸。 走上冰湖,牛十三发现冰面的结冰层厚了几分,大部分能承受得起他的重量,除了中心一小片。 猎人王皱起眉头。 “冰层厚了,鬼子掉不下去。” 牛十三“嗯”了声,走到湖中心湖泊中心与岸边之间的一点,敲敲冰层,拔出匕首在冰层上划个碗口大的圈。 区别于上回,此番仅凿开一碗口大小的洞,以洞口为中心,再向四周开凿四道呈“十”字,数米长且不穿透的冰槽,靠近洞口一头深,延伸段渐浅,像滑梯。 猎人王一瞧,立刻拍掌称赞:“妙啊,如此陷井既捕鱼又捕鬼子,一举两得!” “捕鱼?” 牛十三首次展现新鲜的捕鱼方式,石磙没见过,好奇瞪眼。 “你在这守着,等鱼儿挤上冰槽。俺和王大去砍藤蔓。记住,别人冰槽冻结了。” “坐等?这,这,行吗?”不太相信。 “俺啥时候骗过你?别靠近洞口晃悠吓到鱼就行。” “好咧。” 话音刚落,冰冻冒起一个水泡。在水底憋疯缺氧的鱼儿来了,一条,两条,三条,抢着呼吸新鲜空气。冰槽里的水浅,氧气多,鱼儿开始往里钻,一条挤了进去,拼命往上拱,待发现不对却又没有倒档功能,轻易被石磙挑上冰面活捉。 时间紧迫,牛十三当即与猎人王转出冰湖,绕到山体向阳面树木茂密的山坡截取藤蔓。估摸着鬼子快到了,俩人匆匆返回。 此时石磙收获甚丰,抓获数十条手指粗的不知名鱼儿,大呼神奇过瘾。 今天的工作量巨大,没工夫烤鱼。牛十三直接抓起一条鱼开膛剖腹去掉内脏后生啃,看得石磙一愣一愣。 “三十丈藤绳。”吃完鱼,牛十三抛下一句,而后唤上猎人王过冰湖,直奔山顶。 山顶狂风凛冽,寒气入骨。牛十三来到悬崖边,解下一圈圈缠绕身上的藤绳放下去,拖回来,比划长度和寻找固定物锚定绳索的一头。 “没大树,没大岩石。”猎人王说。 “嗯。” “到时俺和石磙拉绳放你下去。”猎人王接过藤绳用力拉了拉。 “啥?哈哈,你想当英雄?怕得等到下一次。”牛十三明白过来哈哈大笑。 猎人王不解,疑惑看着他。 一起顺绳而下是不可能的,必须有人作出牺牲。 “你是游击队的头头,不能留下。” “谁说俺要留下?没人会留下。” “那,这,” “别这这那那了,”牛十三抢回藤绳,拉上来,检查绳索与岩石的摩擦伤痕。 “走,和俺搬石头木头。” “搬石头?”猎人王似乎明白了,转念一想,不对,“重的石块咱搬动,轻的没用,承受不了一个人下滑的重量。你有经验是知道的,下悬崖越到下面上面所承受的重量越大,到时连人带石块一起坠落。” “俺自然有办法。” 带着困惑,猎人王从山腰处和他协力搬上来一段数十斤重的原木和两块各重二十来斤的石块。 石块摆放在悬崖边靠后五六米的地方,一左一右分开,原木置于其后,再把藤绳牢牢绑在原木上。拉一拉,挺牢固。 “这就是你的办法?”猎人王失望摇头。绳索吊下山崖时势必与山崖边缘有个接触点,也可以说是支点。支点一头长一头短,在杠杆的作用下,短的那头绳索所承受的重量会放大好几倍。一段圆木两块石头,看似有模有样,实质无济于事。 牛十三神秘笑笑,解开裤带,对着石块和圆木尿尿。 山顶气温低至零下十多度,热气腾腾的尿液落地即结冰,随着尿液增多,冰层加厚,将石块与圆木黏在岩石上。 “愣着干啥?尿啊。” 喊声震醒了猎人王。恍然大悟,欢天喜地地撒一大泡尿。 尿尽。猎人王踹一脚与岩石冰成一体的原木试试牢固程度。 “还得多几泡尿。” “嗯。”牛十三取出怀里的葫芦,拔掉塞盖,倒水。 “见鬼,风太大,没法生火,不然就地取材凿些冰块融了。”猎人王同样取出自己的葫芦倒水。 “没事,多跑几趟的事情。何况下到冰湖咱可以多喝水,上来又是一泡尿。” “没错,俺把石磙换上来,他尿多。” “哈哈。” “还有,到时等咱们爬下山崖后,一把火烧掉绳索,你猜,老龟田喊‘八嘎’还是‘游击队狡猾狡猾滴’?” “不烧,让鬼子下去,咱带着他们钻山沟。” “对哦,奶奶的熊,让暴风雪埋葬狗日的。不过,” “不过啥?” “你确定老龟田会来这?” 闻言,牛十三回首眺望,语气肯定说道:“会。” 烟,是向导,指引老龟田前来。 老龟田并不确定冰湖山的具体方位,根据情势界定的范围内有两座山有溪流,二选一,很不幸,首先去的那座山并没发现湖泊,快到傍晚时斥候发现隔着一座山正冒起一柱孤烟。 有烟必有火,有火必有人,有人除游击队其谁? 老龟田迫不及待连夜进击,那急匆匆劲,仿佛他是饿鬼,牛十三是肥肉,恨不得立刻吞下肚子。 这场生死狩猎在马拉松进行时,一个不速之客不请而至,强势介入。 “呜——” 老龟田一行刚辗转抵达冰湖山山脚,突然之间北风号呼,风云变色。雪花纷纷扬扬飘下,漫卷天空。 气温的骤然大幅下降考验着野外生命的坚强度。才爬到山腰,老龟田接到两次报告,共三名士兵手指冻伤,无法握枪。 老龟田大为头疼,之前就冻伤了好几人,前夜烧伤一人,再加上战斗负伤以及今天的冻伤者,减员多达一个班,有些伤势重的还得两人抬着,行军速度越来越慢。本来预期后半夜到达目的地,结果多花了两个多小时。 冰湖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摸黑寻找一座结冰的湖泊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老龟田开始后悔杀掉吕甲,凭地图夜行山路完全是纸上谈兵,没有带路党,两眼一抹黑。黑夜看不到烟柱,而火光受地形影响虽看得见反光,却找不到路过去。 “报告,右侧有一条小路。” 正无头绪间,斥候探出了通道。 “哟西,饭岛开路,小心游击队陷井。” “嗨!” 饭岛军曹领命,率数人当先锋。 半途发现一个山洞,与吕甲之前所言吻合。 相比露天世界,山洞里暖和很多,于是,老龟田将伤兵安置在山洞里,自己亲率精兵急进。 “巴沟——” 走着走着,前方突然传来枪声。听声辨势,前锋饭岛占据压倒性优势,子弹弹道基本朝一个方向,没听到反击射来的尖啸声。 嗯,差点忘了,牛十三的武器差不多丢光了。重要的是,无论是地图还是吕甲所言,此山山峰陡峭,只有一条路上下。 为了给几个刁民填饱肚子,牛十三置身于绝地,真是自寻死路! “攻击!” 老龟田兴奋不已,拔出指挥刀直指山顶方向。 那一刀,仿佛捅破了天,一直不温不火的纷飞雪急转暴戾,变成鹅毛雪片“簌簌”落下,而北风号呼的能量猛然倍增,惊天动地…… 第134章 冰湖吞噬 大地白茫茫,老龟田没看到冰湖,没见到游击队,只看见一堆被大雪扑灭的柴火。 “报告大佐,游击队一共三人,逃往山顶了。” 游击队怪招多,前夜的大火烧山教训深刻,先锋饭岛不敢再贸然追击。 老龟田没怪责,反正是一条绝路,除非牛十三通晓飞天遁地之术,否则注定一死。 风越刮越大,雪越下越可怕,感觉像要把世界埋没了才罢休。 老龟田抹掉丹仁胡上的雪片,拍拍饭岛的肩膀鼓舞士气:“饭岛君,出击,把牛十三的脑袋砍下来。” “嗨!” 望一眼黑黢黢的山顶方向,想到了什么,嘱咐道:“当心山上的滚石。” “嗨!” 饭岛打着手电筒匆匆出发。 望着他们渐渐消失于茫茫雪花中背影,老龟田忽然闪过个念头,冰湖山,湖在哪呢? 寒风一吹,打个哆嗦。哑然失笑,这么冷的天,早冻住了。记得吕甲说过,游击队打渔时需要开凿冰面。结冰多日又适逢奇寒,担心够多余。 正想着,只听山峰有“哗啦啦”之声,接着发展成“轰隆隆”。 哼,又是滚石滚木,黔驴技穷。 动静不一会消失,狂风吹来饭岛断断续续的怒骂和枪声。 看来饭岛需要火力增援,尤其是机枪和掷弹筒的压制帮助。 “攻击!” 老龟田竭力吆喝,意气风发。 指挥刀所指,数十鬼子迎风踏雪蜂拥而上。 老龟田走在前,脚下一滑,摔个四仰八叉。周围的士兵中邪似的跟着他打滑,稀里哗啦摔了一地,吃痛怪叫此起彼伏。 “八嘎” 老龟田痛得眼泪直流,同时意识到是冰湖给了他个下马威。 拨开积雪一摸,果然,周围全是平滑的冰面。该死,饭岛真是个饭桶,明知道这里是冰湖也不说一声……嗯,冰面挺结实,这一顿屁股暴砸都承受得起。 山顶路上又传来砸石块的“乒乒乓乓”。 赶紧爬起来呵斥士兵前进。 冰湖跨度不小,走了几十步脚下还是平滑的冰面。嗯,等消灭牛十三后也来这打渔补充给养,士兵随身携带的粮食差不多消耗完毕,西村的辎重队滞留在后头,返回汇合的话需要……老龟田伸手接几片雪花,愁绪上眉:如果暴雪保持这种势头,七天也未必够。那时,估计早冻死饿死了。 幸好,幸好还有这座冰湖。 想起冰湖,信心满血复活。 “咔嚓” 类似于玻璃爆裂的响声穿透号呼的北风隐隐入耳。 咯噔。 老龟田心跳加速。双腿禁不住发软,发虚。 听错了? “咔嚓” 没听错,冰湖以更清晰的声音回答。 老龟田一个激灵,逃生的本能迅速占据理智,几个箭步前冲。那一刻,所有的士兵都作出相同反应,不顾一切奔跑,尽快离开死神的魔掌。 “咔嚓——砰——噗通噗通通!” 伴随着冰湖的第三声呻吟,冰面瞬间崩溃四分五裂,没来得及上岸或者到达靠近湖边厚冰层的十多二十个鬼子齐齐落入冰冷的湖水里。湖水有深有浅,落入浅水区的鬼子自行爬上冰面,落入深水的挣扎着呼喊救命,没喊两次,呛入几口冰水便含糊不清。实际上一点用也没有,天色昏黑情势凶险,谁也救不了他。 把能拉上来的都拉上岸,一数,16个落汤鸡,浑身湿透在风雪中瑟瑟发抖,衣服和头发眉毛上的水珠迅速冻结成冰,疯狂吸收体温,有的傻乎乎拿着枪不放,结果手掌手指和步枪黏在死死黏在一起,没一会,手指麻木失去知觉。 老龟田气急败坏。左右小心提防,最后还是防不胜防,并且次次蠢笨不一样。湖冰厚度明明可以承受他们的重量,无法解释她为何崩裂,这个可恶的牛十三究竟用了什么怪招? “扒光,扒光,统统扒光棉被裹起来!” 很快,棉被包了16个人肉粽子。可没有火没有热汤,仍旧寒冷。那种寒冷发自五腑六脏,宛如三味真火的兄弟——三味真冰,需要对症克制,从内驱寒,区区一床棉被治标不治本,根本无济于事。 这16个鬼子在棉被里颤抖,越抖越厉害。 “混蛋,跑起来!蠢货,还不去点火?快,快!” 中队长吉野心疼麾下的士兵,出征五六天,没正经打过一场战斗,却连续发生减员。照此发展下去,很快他就成光棍中队长。日本人口相对少,兵源紧张,军部一般优先补充一线作战部队,像他这种次一等的守备队基本上死一个少一个,坂本中队和浅田中队就是最好的例子,至今仍是全残和半残状态。 他可不希望领导一支战斗力低下的军队,那样不仅没法建立功勋,关键时刻还会糊里糊涂丢掉性命。 点火取暖固然能够帮助落水的士兵恢复一定的体温,但是要在暴风雪中升起一堆篝火谈何容易,风灭火种,雪熄火源。还有,风高夜黑,干柴无处觅。 相对而言,老龟田现实一些。生气恼怒是为面子,为士气,归根到底士兵在他眼里充其量一个炮灰的代名词而已,只要消灭牛十三,死几个炮灰不算什么。 “报告,失踪两人。” 清点结果出来了,两名士兵葬身冰湖。 老龟田不耐烦指指那16个“粽子”,命令:“送他们到山洞里避寒。” 消灭牛十三才是头等大事,其它事情暂且搁置,以免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吉野看两眼被送走的发抖的士兵,欲言又止。他知道,这十几个士兵大部分将因体温过低而慢慢死去,即便侥幸活下来,四肢也保不住。 轰! 饭岛那边,手榴弹炸响。 “哟西,”老龟田冷笑,“疯狂乃灭亡前奏。快,前进,击毙牛十三!” 命令下得正是时候,鬼子兵们惊魂未定,听令条件反射机械执行,什么冰裂,什么淹死冻死,统统压在心头下,无空瞎想。 突前大约两百来米,遇到受阻停滞的先锋饭岛。饭岛很倒霉,手电筒被游击队推落的碎石砸坏了。风雪夜漆黑无边,没有光源寸步难移。 老龟田少有地认为正常,没有任何训斥,而是组织火力报复。 一声令下,机枪和掷弹筒疯狂向山顶倾洒弹雨,不论落点,胡乱扫射轰炸,力求压制。 趁着压制带来的福利,老龟田敦促饭岛小组出击。 这次饭岛没再遇上狙击,慢慢往上摸爬,路途发现一个山洞,一番搜寻毫无所获。 由于夜间视野受阻,地形复杂且不熟悉,饭岛等人未能找到通往山顶的路。老龟田无奈,只好下令一部封锁山路,一部进山洞避寒休息,两部轮流交替直至天亮。 天刚蒙蒙亮,老龟田便不顾积雪路滑,驱赶士兵寻路上山顶。 登顶倒是没啥曲折,花时间和体力而已,可寻遍山顶,并没有找到老龟田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牛十三。 “不可能,这是绝路,除非他们跳下山崖!” 老龟田对着前来报告的饭岛军曹咆哮。 “嗨!”饭岛硬着头皮承受上峰的愤怒。不需要辩解,山顶像豆腐块,横跨二十步,直走三十步,基本无岩石遮掩,一目了然,再走的话就掉下悬崖。 “那雪堆怎么回事?” 老龟田注意到距离悬崖边有一个拱起的雪堆。昨夜一场暴雪给大地带来半尺厚的积雪,那个雪堆仅比积雪高出一尺,单一的白色色调下,不仔细察看还真不容易发现。 “是石头。” 饭岛回答。 石头? 长方形的石块不少,但山顶出现在山顶,又适逢游击队飞天遁地,老龟田不由起疑心。 走过去,指挥刀拨弄几下,雪层松脱露出一层冰面,透明的薄冰之下是大石块。沿着从左到右的方向继续挑落雪层,依次见到圆木和石块,共两块大石头,一左一右宛如门神,圆木位于两块石块之后连成一体,三者覆盖一层坚冰冻牢牢黏在地表的岩石上。 “等等,那是什么?” 透过结冰层可见圆木中段有一个黑影。 老龟田心脏猛然下沉,是绳结。 有绳结必要绳索。 果然,随着进一步搜查,发现了一条绑在圆木上的绳索。绳索整体埋在积雪下,从源头拉起绳索,老龟田瞬间瞠目结舌。 毫无疑问,绳索通往悬崖。 士兵把绳索抽上来,足足抽了两分钟,目测差不多百米长。 不用说,游击队借助绳索逃出生天了。 “大佐阁下,让我下去,拜托了。” 饭岛自感难逃上峰的迁怒,干脆主动请缨。 老龟田抬头观察天空云层,凝思一会,点头应允。 天空云层黑压压,随时降下第二场暴雪,一旦暴雪遮盖填埋雪地上的脚印,再想追上牛十三就难过登天了。 饭岛走到悬崖边,探头下望。 士兵赶紧帮忙放出绳索。 “等等。” 军曹很谨慎,蹲下,拔出手雷拉掉保险,往地上一磕,顺手丢下山崖。 半晌,“轰!”崖下传来手雷的爆炸声。 碰上牛十三这个刁钻的对手,不得不小心又小心,再扔一颗。 “放绳。” 饭岛对士兵说。 “饭岛君,”老龟田走过来。 “嗨!阁下请吩咐。” “给,拿着。”老龟田递上他的配枪——王八盒子。“用这个打爆牛十三的脑袋。” “嗨!保证打爆他的脑袋!” 第135章 第二场风暴 天阴沉沉,地白茫茫,山间风凛冽。光秃的大树下,温暖篝火旁,牛十三惬意烤着火吃着鱼。 “牛队,你说鬼子会掉湖里吗?” 石磙还是不放心。虽然牛十三在湖面结冰层上划了一个十字界限,可突然的转冷使得冰层进一步加厚,撤离冰湖时,感觉冰层相当牢固,至少能承载几十人。 “不管冰层开裂没,这次老龟田都得掉一层皮。”牛十三放下烤鱼,拿出怀里的葫芦把水一饮而尽,再抓起地上的积雪塞进葫芦里。一言一行,均透着满满的自信。 “嗯,”猎人王边给篝火添柴边说:“看天色还有暴雪,老龟田这回怕是要困死在这了。” 并非开玩笑,暴风雪行山,即便他这种经验丰富的猎人也是百死一生,哪怕现在,他和牛十三强强合作照样没有丝毫胜算。牛十三嘴上没说,实际上俩人彼此心知肚明——迷路了。 深山林海,苍苍莽莽,暴雪埋没了路径吞噬地表参照物,此时看着处处不一样,那是看着处处似曾相识,宛若置身于一座白色世界的迷宫之内,分不清东南西北。 分得清又如何,没过膝盖的积雪、饥饿严寒和伤病等等致命敌人随时困扰,形势非常凶险,绝非牛十三表面上流露出来的轻描淡写那样。 “那现在咋办?”石磙问,眼睛不时瞥向来路,目光复杂,既有担忧又有期待。 “少废话,快点把剩下的两副眼镜弄好。” 尽管天色昏沉,积雪的反光仍然对眼睛造成伤害,严重时导致失明。往年下雪前,牛十三都会自制像眼镜那样挂在眼前的遮光板,薄薄的木片上穿几个小圆孔,既看得远,又不晃眼。刚才牛十三示范做了一个,其余两个交给石磙完成。 遮雪眼镜很简单,材料是细树枝,薄木片和干草,石磙手巧,很快学会。 “俺到希望鬼子追来。”猎人王抬头看着天。 “嗯,还有场更大的暴风雪。”牛十三点头。 “更大的暴风雪?那,乡亲们咋办?”石磙停下手头工作。 牛十三无言以对。昨夜爬下悬崖至今,走了大半天仍然在陌生的山沟雪海里转,崎岖陡峭的地形,茂密的林木以及炫目的雪白令人头昏脑胀,甚至丢失方向感,连回头路都找不到了。此时如果鬼子追来,在路线上反倒给他些提示。 而且手头上的几十条小鱼杯水车薪,必须把鬼子引走带入绝境才能返回冰湖山安心打鱼。 片刻之后,牛十三低声说道:“但愿根叔和李队长他们想到办法多撑几天。” “十三你有没想过,既然鬼子顺着咱们留下的绳索爬下山崖追击,老龟田就会派人驻守冰湖山等待。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咱们都不能原路折返。” 牛十三看着猎人王发愣。百密一疏,这一点疏忽了。 左算右算,原计划竟藏着一个大漏洞,还是必须得闯出一条新路。 环顾群山,始终未能下定翻越一座山岭的决心。翻越山岭有利于走直线,可危机重重,风大严寒且不说,万一遇到悬崖峭壁,一天的功夫都白费了,毕竟并不是所有的峭壁都能够放绳索通关。 有些心烦意乱。 “快半个时辰了,走。” 牛十三戴上遮雪光挡板,站起来,用脚把积雪往柴火里堆。 为防止出汗冻伤,走走停停散去身上尤其是脚上的汗气,顺便烤火取暖都是必需的,但绝对不在一处逗留超过半个时辰。 石磙帮着推扫大量的雪片过来。 “不用全埋,留一点痕迹。” 不管怎样,能把鬼子吸引住总是划算的,不需要设置任何陷井,比谁熬过严寒伤病,运气好的话,熬过对方,从尸体上搜些吃穿用物资,一举两得。 北风依旧号呼,能量似无穷无尽。牛十三一行再度踏雪上路,情形稍比之前好,趁着刚才休整的时机,猎人王捣鼓了三副滑雪板。山里地形崎岖,树木林立,不适宜滑行,但一步一步走总还可以,至少整个脚掌不用一次次陷入雪坑又一次次拔出,节省大量体力。 滑雪板在积雪上留下浅浅的痕迹,每走一步,随着手中的木棍拄地,雪地上便留下一个个洞眼。一个不明显,一路过去密密麻麻就连成一条线,明摆着给鬼子指路。 由于省力,走着不出汗,他们干脆连续赶路,一走就是半天。 可惜好景不长,第二场暴风雪迟到,没有爽约。毫无征兆地,鹅毛大的雪花从天空飘落,眨眼间密密麻麻充斥天地之间,随刺骨的狂风卷舞,铺天盖地。 面对如此恶劣天气,方觉个人渺小,虚弱无助。天大地大,奈何风雪迷眼,竟找不到一处避风之所。 大自然正以她的手段摧残暴露在风雪中的生命:暴风无孔不入,卷走热量;雪花落在衣服上慢慢吸收人体散热,融化,结冰…… “必须找到一个地方避风,不然咱们都得死掉!” 牛十三扯起嗓子警告两名同伴。 呼——呼呼呼—— 狂烈的风声完全掩盖了他的吼叫。 站到猎人王面前比划手势。 猎人王点头表示明白。接着拉住他的手,拉住石磙的手,手牵手摸索前进。 好在运气并未糟糕透顶,又或者说是天助自助者。百十步之后遇到一棵被狂风折断的成年杉树。 牛十三狂喜,拔刀砍切树上的枯枝,猎人王解下身上的藤绳,石磙则刨雪搜取枯枝败叶,三人默契联手,以倒伏的树干为架构搭建帐篷。 泥土坚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树枝一头锲进去。 忙活好久,一个枯枝藤绳纵横交错的双斜面终于成功绑缚在树干上,再铺上干草枯叶和压实的雪砖挡风隔热。 至于前后门帘,堆半人高的雪墙而成。堆雪墙前,先收集大量的树叶放入帐篷内。 最后三人爬进帐篷内钻入树叶堆里顽强地承受大自然的暴戾脾气。 帐篷简陋,冷风不时灌进来,冻得里面的住客牙臼打架瑟瑟发抖,但这总比暴露在风雪中好很多。没有这座不起眼的帐篷,牛十三他们恐怕熬不过一个时辰。 暴风雪彻夜肆虐,没有半点停歇的迹象…… 大自然的咆哮同样折磨着追兵——老龟田等日军。 清晨时分,饭岛长寿先行小组顺利爬下山崖,老龟田后来想着派饭岛几个人去追杀牛十三有点肉包子打狗的意味,于是临时决定率主力爬下山崖增援。 不过,用不着多久他就开始后悔。追踪脚印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对手不是笨蛋,脚印有些是绕圈,有些是反复来回走,配合深山的复杂环境,走着走着仿若掉入了致命迷宫里,察觉到危险时,甚至连顺着脚印返回出发点的自救措施已然是奢望。 老龟田率数十士兵在山沟里山林里胡乱转了半天,又饿又累,偏偏傍晚时刮起猛烈的暴风雪,气温在原来的低温基础上骤降十多度。那种严寒,可以用一个试验形象体会:泼出煮沸的开水,未落地即全部成冰。 野外生存方面,日军远不及牛十三,但是胜在装备优良,每人背后背着捆扎严实的棉被,每个班带一顶帐篷。 在老龟田的命令下当即倚树搭建帐篷,每人包裹一张棉被拥挤在帐篷里抱团抗寒。 寒风劲吹,整个世界摇摇欲坠。 一共六顶帐篷,其中五顶挤满十五人,唯独主帐篷,老龟田要发电报和研究地图,只容纳八人。 “旅团长阁下,我部深入三关镇以北深山两百里奇袭和捣毁游击队老巢,在追击残敌过程遭遇暴风雪迷路,多人冻死冻伤,还有的得了雪盲症,形势危殆,请求派侦察机指导作战……” 老龟田一边念,通讯兵一边记录,随后译成密码。 “告诉我,为什么电台不处于随时待机状态?” 老龟田对通讯兵的效率不满。源于通讯兵将电池从电台中拆下放在衣袋里,使得机器与电池分开。 通讯员赶紧解释:“阁下,温度过低会导致电池电量快速流失,所以必须给它保暖。” 老龟田皱起眉头,深山迷路,需要随时与旅团部保持沟通,告知自己的动态方位,只发不收的话很浪费时间。 “这两节电池还有多少电量?” “嗯,大概剩下一半,待机状态只收不发的话可以维持八个小时。” “备份多少?” “两节,不过电量流失了三分一。” “八嘎,你们只带一个基数备份?” “回阁下,另有两个基数由上等兵信良携带,可,可是昨天连人一起掉进冰湖里了。”通讯兵低声道。 “可恶!” 老龟田咬牙切齿,一拳猛砸铺在地上的地图,把在身边打手电筒的寺野少尉吓一跳。 “寺野,你是怎么作的标记?一塌糊涂!”怒气转移。 “嗨!” 寺野头皮发麻。其实与他一点无关,此处地形地貌与地图出入甚大,根本没法标记。 当然,老龟田早已注意到这一点,所以才没左右开弓甩巴掌。 地图旁边附带一张今天白天的行进路向图,寺野表明了从哪出发,朝哪个方向行进多少里,几点钟转向,又走多少里,很详尽,无可挑剔。只是,寺野多半搞错方向了,今天试了下往回走,没走通。 “阁下,我怀疑这附近山体蕴藏有磁铁矿。” 寺野拿出指南正摆弄给老龟田看。 老龟田点头,早上之时打先锋的饭岛军曹已经汇报过指南针紊乱的怪异现象。 怎么办? 思考片刻,老龟田说道:“寺野,现在我们不能再盲目走下去了。等风雪过去,找一处开阔地点起篝火等待空投。” “阁下英明。” “电报,再致电旅团部,请求飞机带上向导空中绘制地图指引出山之路。” “嗨,阁下。” 话音刚落,一阵狂风怒吼,“哗啦”,外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连根拔起,猎猎作响。 开始老龟田没在意,电报发完,忽然隐隐听到外面的风声中夹杂着悲凉嘶哑的军歌旋律。 怎么回事? 寺野刚从门帘处收回目光,脸色古怪:“报告大佐,饭岛军曹他们在为我们鼓舞士气。” 老龟田走到帐篷门帘边微微掀开一道缝:原来是饭岛军曹所在的帐篷被狂风掀飞了,十二名士兵裹卷着棉被暴露在风雪之中,饭岛军曹正带头嚎唱军歌。 收起电台,主帐篷空间还可以塞下六人,也就是意味着,明天早上,外面将出现十座人体冰雕。 老龟田不禁想起老对手牛十三,他们没有遮挡风雪的帐篷,明天是否也会一样变成人体冰雕…… 第136章 地缝 恍惚中,牛十三感觉自己像一块冰冷僵硬的石头,手脚失去知觉,意识模糊。很困,很困,小小眼皮重千斤,努力想睁开却难以如愿。 睡吧,好好睡一觉,远离痛楚艰苦……一道声音懒慵慵告诉他。 不行,赶快睁开眼皮,睡着就永远醒不来。你还有大仇未报。鬼子,鬼子要来了,起来……另一道声音发出着急警告,催促。 鬼子! 一个激灵,身体注入了莫名的能量,眼皮瞬间睁开。 天色已放亮,稍微转头,看见紧挨身边的王大,还有石磙。俩人身体冰冷,一动不动,一个脸色铁青,一个口唇煞白,处于沉睡边缘状态。 “王,王,石,不,不能,睡,” 相比起来,自己的状况没好多少,抖抖索索,口齿不清。 关键时刻,意志的强大让牛十三感觉不可思议,好像要死了,竟然挣扎着爬起来。 艰难推倒帐篷口的雪墙,抱出一把干草,生火。取葫芦装雪团,烧水。 炽热烤得葫芦“吱吱”痛苦呻吟。 雪融化,水温暖。自己没顾上喝一口,钻进帐篷里依次给俩人喂上。 足足灌了一葫芦暖水,俩人才悠悠从鬼门关前抽回迈出的一条腿。 牛十三将篝火烧旺,三人围坐一点点烤去体内的冰寒。 半响,三人渐渐恢复些许活力。 “奶,奶奶的熊,熊,这,这辈子,都,都没,没见过这么大,大的风雪,雪。” 活过来后,猎人王仍然不利索,语气中透着明显的心有余悸。 “咱,咱们这,这样,鬼子,都,都冻死了吧?”石磙念念不忘天气给敌人造成的伤害。 实在太冷,牛十三懒得动嘴皮子,烤熟三条鱼,每人分一条。默默啃着的时候心里惦挂着根叔他们以及乡亲们。诚如猎人王所言,这是一场数十年不遇的特大暴风雪,他们三个都如此狼狈,差点熬不过去,自救能力更弱的他们会是怎样的悲惨呢? 烤火,吃鱼,喝热水……时间慢慢推移,活动能力总算回到身体里。 到午时,天空的云层漏下几缕阳光。牛十三决定上路,争取在入夜前多赶点路程。 一夜飘雪,大地雪层厚度加码,普遍超过一尺深。三人拖着虚弱的身躯在冰雪上滑行。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猎人王突然喊停。 “麻烦大了,这里好像昨天早上来过。咱们在转圈圈。” 深山丛林,最怕迷路转圈子,一旦陷入其中,十有八九要被吞噬,化作枯骨黑土。 牛十三停下仔细观察辨认,确实如此。在附近的树木上发现早上留下的记号。 “迷路了?” 石磙惊讶看着牛十三,就好像看到大神脑袋后的光环消失一般的失望和不可思议。 谁规定猎人不准迷路的? 牛十三并不以为耻。在深山里行走,迷路纯属正常,何况现在遇到的是暴风雪天。 有懊丧,但没有惊慌。 牛十三表现镇定,从容,利用风向重新界定方向,同时努力回忆今天所走过路线的地貌环境,大致在心中勾勒出一幅粗略的地图。再与猎人王商谈比对。 就在此时,左侧翼的山坳里突然出现两点黄色身影。 鬼子!游击队! 双方同样的反应——不期而遇的吃惊。似乎都不敢相信经历了昨夜那场可怕的暴风雪后,对方竟然还活着! “巴沟——” 顿时,三八步枪特有的邪恶尖啸撕裂山谷的和谐。 计划总没变化快。突如其来的遭遇使得牛十三刚刚规划好的路线全部作废。 鬼子在后紧追,子弹在头顶飞掠,耳边呼啸,脚下“噗噗”,险象横生,哪里还管三七二十一,见路就跑,见树林就钻。幸亏有滑雪板,比鬼子快一步。 跑着跑着,牛十三忽然意识到糟糕。不知不觉间,竟被鬼子往一座高山上赶。自从冰湖山山崖下来后,他一直避免再爬高山。不料仿佛是定律,该来的始终要来,而且在最糟糕之时。 此山比冰湖山还高,越往上走,风越大,气温越低,考验登山者的体能意志。 而且这是一座贫瘠的大山,别看山脚树林茂密,到了山腰没有任何过渡,视野突然开阔,从森林到荒漠瞬间转变的感觉。 重重树木充当他们的保护神,为他们阻挡子弹,离开树林犹如鱼上陆地——死路一条。 追在身后的鬼子老远察觉到了这一点,哇哇叫嚣:抓活的! “不,饭岛,杀死他们,立刻!” 后面的更后,飘来老龟田急躁的纠正。 老龟田被折腾怕了,什么抓活的,蠢货,斩立决!尽快结束这场萦绕好几个月的梦魇,以免夜长梦多。天晓得牛十三这回会不会遁地逃生,尽管这不科学,但他深信不疑。昨夜的奇寒冻死了十名蝗军士兵,另冻伤六人,而他们却奇迹般存活下来,还有什么不可能? “啾啾” 承载着老龟田的旨意,子弹穿出树林乱飞。 《圣经》里有一句话叫做:上帝关上一扇门,必然为你打开另外一扇窗。牛十三不知道什么圣经,不过老祖宗在更久以前总结了更精彩的哲学:天无绝人之路。 彼时夕阳漏过云层缝隙打在山腰上,积雪熠熠闪耀金色光芒,光芒透过遮雪板刺激牛十三的眼睛,更刺激身后的鬼子。 白雪金光就是他们的保护盾,子弹一次又一次错过他们的身躯,有惊无险。 滑雪板成了逃生的唯一希望,一柱一踏步比鬼子一步一雪洞要轻松得多。熬过最危险的一段时期后,随着双方的距离逐渐拉开,牛十三他们倒也暂时安全无虞。 不知不觉间,他们爬到了大山的高处,远远把鬼子甩在后面。 这座无名山有点特别,没有尖峰,远远望去,山顶像耸立着一堵高大厚实的墙体。 绝路? 牛十三神色严峻。 “咔嚓!” 脚下滑雪板折断,惯性之下往前一栽,继而踏空下坠……“啪”,猎人王眼疾手快,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抓住他本能伸出在半空的手。 下坠的能量等于下坠者本身重量乘以速度,再加上雪地打滑,猎人王承受不起,反而被拖着向前栽,一起掉下去。 “砰”,关键时刻老猎人的本能发挥逆天作用,神出鬼没的一脚精准踏在沟缝对面边缘,腰背抵实这边的边缘,下半身横亘在沟缝之上,拼命延迟抵抗下坠之势头。 自救抢来的半秒功夫足够石磙伸出援手,揪住他的后衣领。 当石磙坐下使劲拉,三人终于平衡。定睛观察,原来遇到了一道地缝,缝隙宽尺余,深不见底,在积雪的掩盖下肉眼无从辨认。如果不用棍子探路,必然中招。 平衡很脆弱,人类的手臂力量极为有限,牛十三的手臂正一点一点慢慢地从猎人王手中下滑。险境绝地,纵然牛十三本领通天也徒唤奈何,双腿想向沟缝墙壁借力,墙壁有凹凸不平,只是融雪化水往下流时在表面结了一层层冰,极其光滑,导致屡试屡败,身体不得不悬吊在半空。 “把俺身上的绳索解下!” “哦。” 石磙腾出一只手去照办,结果猎人王的身躯立刻往下坠。 “啊——” 猎人王怒吼,同时腿部猛蹬,强行稳住局面。 “快,俺坚持不了多久。” 石磙手忙脚乱解下他身上的藤绳。 “绳索一头绑在你身上,一头放下去。” “哦。” 石磙在腰间缠了一圈,绑牢,手一甩,绳子落入沟缝。 “牛队,抓住绳子。” 绳索很快传来沉重的力量,拉得石磙腰一弯,有折断的错觉。石磙赶紧双脚蹬地,奈何滑雪板未脱,无从借力。霎时间,石磙坐着滑向沟缝,雪板推着积雪“扑簌簌”落入沟缝。 “俺扛不住了,快帮忙!”冲猎人王喊道。 绳索解放了猎人王,只见他双腿一蹬,后滚翻,翻到石磙身后,拦腰抱住。 第二次平衡。 石磙感觉到身后的浑厚力量,于是放心坐稳,双手抓住藤绳发力往上拉扯。 “不要拉!” 沟缝里传来牛十三的叫声。 “绳子会磨断。” 石磙的目光聚焦在绳索与沟缝边缘的接触点,接触点以上的几公分部分磨挂伤痕严重,大片起毛,长时间受力的话有可能断裂。 “你们稳住了,俺自己爬上来。” 牛十三说。 相对而言,攀爬方式对绳索造成的损伤较低,但是对攀爬者的力量和技能要求颇高。 沟缝墙壁结冰,牛十三的双腿只能夹住绳索,依靠手臂力量一节一节艰难向上爬。 “巴沟!” 屋漏偏逢连夜雨。鬼子追上来了,自恃枪法厉害,隔着老远朝他们射击。 牛十三听到枪声,忍不住伸腿去够墙壁,结果“哗啦”脚板打滑,身体一坠,差点失手掉下沟底。 “你行的,不着急。” 猎人王鼓励。 “嗯。”牛十三应了声,回归老实,缓慢而坚定地攀爬。 终于,一个黑点露出沟缝,是脑袋,接着是脸面和肩膀。 “把手给俺。” 石磙伸手襄助。 “啪。” 两只手交汇,互相紧紧拽住。石磙猛拉,牛十三一跃而上,逃脱沟缝的血盆大口。 好险。 牛十三后怕,从头到脚发麻发虚。 “见鬼了,山上怎么会有地缝?” “鬼才晓得。快走吧,鬼子要追上了。”逃命第一,猎人王无心刨根问底。 地缝形成于远古冰川时期的冰川运动,长又深且窄。牛十三之所以发问不是为了当地质学家,而是想到有一必有二。 “绳索别解下,一头绑俺身上,一头绑你身上,俺走前头探路。”扫一眼前路的茫茫白雪,对石磙说。 俩人连在一起,一人陷入困境之时,另一人就是救命保险。 第137章 又见吞噬 夕阳通常是穷途末路的代名词,但在此时饭岛的眼里,却闪着胜利的金光。 越是接近山顶,饭岛看得越清晰,山顶像一堵墙,厚实的墙体,封锁去路,游击队牛十三已成瓮中之鳖。 可惜龟田大佐下达了远程射杀的命令,无法实现急切的愿望——活捉这个可恶的家伙扒光衣服浇水冻成冰雕给昨夜惨死在风雪中的十名部下报仇以泄心头之愤。 或许是感觉到了绝望,对手突然慢了下来,在积雪中蹒跚前行。 “巴沟——” 饭岛瞄准,三百米远距离射击。 透过准星可见猎物打了个趔趄摔倒。 击中了! 饭岛嘴角翘起,然而下一秒,笑容消失。“中弹”的目标从雪中爬起来,甩甩手继续走,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以为是。 “可恶。” 愤怒,却除了牙痒痒外又暂时无可奈何。 好吧,等到了山顶看你们往哪跑! “快,加速,追上去,杀死牛十三!” 饭岛转头催促士兵。 昨夜的暴风雪吞噬了他好几名部下,老龟田为鼓励士气,又给他配兵满员,依旧承担先锋官的任务,鼓励他立功。为此,饭岛感激得差点跪地磕头,满满的战不旋踵之心,此战一路追击在最前,凶猛似恶狼。 身先士卒的作用巨大,部下亦步亦趋,士气高涨,把老龟田等后续部队远远落在身后。 “饭岛军曹,牛十三他们跑不了了,谨慎点,当心使诈。。”一名老兵喊道。若在平时,这种论调会被视作懦弱的表现,可现在情况特殊,因为牛十三的怪招折腾,一个个心理阴影面积超过日全食。 “八嘎!” 饭岛怒道。 过往的数场战例证明牛十三非常人,就算把他煮熟了,如果迟点吞下肚子,他还是会飞走。 “诸位加油,杀死牛十三,回去吃烧鸡,我请。” “完噻!” 鬼子兵们热血沸腾。 饭岛正为自己的手段得意,只觉一脚踏空,眼光余角瞥到脚下的白雪不见了,脚底下是黑黢黢的裂缝,明显区别于周围的雪白色。 陷井?! 收脚已然来不及。本能用力迈跳,但是迈脚的势头已老,起跳力量微弱,落点在黑黢黢与雪白的交界,重心在后,双手仰泳式的向后晃摇几下,摔落黑黢黢的“陷井”……后面的士兵箭步上前营救,如同猎人王急救牛十三一样,一把抓住他那企图抓住救命稻草的手掌。 主角不同,情景相似但不相同。饭岛的自由落体运动将抢救者拖入绝境,一同掉入“陷井”。 “啊——”“啊——” 大山发出惊怵的惨叫,双重奏。 鬼子兵们立刻刹住脚步,靠近查看,一个个心惊胆颤:雪白的大地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沟缝,深不见底的沟缝,吞噬了饭岛军曹和列兵直人。就那么眨眼工夫。 不禁面面相觑,犹豫看着牛十三远走,似乎丧失了追击的勇气。 十分钟后,老龟田赶到现场,呵斥怒骂强行提升士气,并驱赶士兵重新迈上征程。 意外的插曲让老龟田多了一丝担忧,不过望了望山顶那堵高大“墙体”的轮廓,信心指数随即止跌反弹。牛十三再厉害,总不至于飞过去吧。 耸立在山顶不是什么墙,而是山壁,高百米到数十米不等,横跨百米占据整片山顶,壁面倾斜呈六七十度,凹凸不平处多是纵沟,猴子来了也只有急死的份。 山壁就像死神一样,严严实实堵死去路,将大山东西两侧隔绝。 站在山壁下,仰望高大的墙体,牛十三体会到了伍子胥昭关前一夜白头的愁绪。追兵在后,前路断绝,壮志未酬身先死。 “和鬼子拼了!” 石磙拔出刺刀。 拼? 鬼子武装到牙齿,自己只有一把刀,正面搏杀不过以卵击石而已。 牛十三沿着山壁打横走,希望奇迹出现,发现一条通道。从中间起,他向北,猎人王向南,仔细检查上天是否留下扇逃生门。 真给猎人王找到了个。 离地两米高的山壁有一道皱褶,半米宽左右,被碎石与冰雪填塞,与附冻在山壁表面的冰层几乎融为一体,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来。 “俺就说嘛,老天怎会绝人之路。”石磙大喜,用肩膀托起猎人王。 猎人王扒拉一阵,挖出一条狭窄通道。 “快上来。” 猎人王递手给牛十三。石磙虎步扎马,憋足气一顶,扛起了二人重量。 牛十三挤进石缝里,挤入前,顺势瞥一眼追兵。鬼子即将通过地缝区。 “鬼子追不上,拉俺上去。” 猎人王仰头说道。 牛十三让他等等,说着在山缝里挪行,像一只螃蟹。转过一个弯,心脏立马沉没。 如他的隐隐担心一样,这不是通道,准确来说应该算是山洞,两三丈深的小山洞。 此路不通,重回绝境原点。 复查一遍,依旧未能开拓出新路。而此时鬼子越过了危险的地缝区,正蹒跚逼近,最近的不足百丈,唯一的好消息是,太阳落山,剩下最后一丝余辉。 猎人王低头一声不吭挖积雪。 “王大,干啥?”石磙问。 “把自己埋起来,等鬼子靠近给他一刀。”猎人王放弃了自救的努力。 是的,形势危殆,神仙难救。 战争就是这般残酷,牺牲时刻随时到来,没有预言,没有重来。牛十三与石磙没二话,走出几步,各挖各的雪坑。脑袋掉了碗口大的疤,临死前若能拉一个垫背是白赚。 挖了几下,牛十三忽然停下,从雪坑里捡起一点颗粒状黑乎乎的东西,脸露喜色,挖到宝藏似的。 “干粪,羊粪!” 猎人王迟疑一下,随即恍悟。此山山腰以上全是石块,植被稀少,尽管此处风光旖旎,美不胜收,山羊也好,羚羊也罢,都不会浪费时间来此一边拉屎一边饱览风光。羊粪的出现,只能说明路羊甲的遗物,纯属路过。 既然是路过,此山必有通道。 “墙根下,墙根下,挖开积雪!” 想通关键点,猎人王兴奋不已。 牛十三和猎人王是对的,积雪挡住了山壁根部,也埋住了根部的一个洞口。洞口的大小正好可容纳像牛十三体型的成年人。 还没爬进去,就有一股潮湿的冷风从洞口喷薄而出。 果然是通道! 三人眼睛闪亮闪亮。 回眸一瞧,鬼子靠近了,三四十丈的距离。 “石磙,进去,俺殿后。” 牛十三不容分说狠狠揪住石磙的脑袋往洞口塞和推,石磙想让他先行。 “滚蛋!” 一脚猛踹屁股,把石磙踹进洞口。 猎人王明白争辩想让只会白白浪费有限的逃生时间,拍拍牛十三的肩膀,而后紧随石磙爬进去。 “快过来,是通道!” 洞口那边传来石磙激动的喊声。 “噗!” 与此同时,鬼子的子弹射来,击中洞口边缘的石头,火星四射。 牛十三头也不会,钻洞。 “噗!” 第二颗子弹钻入洞口,在脚边的石块上弹跳,“当当”,很幸运,狭窄的空间内,跳弹竟未撞中他。 爬过洞口,牛十三马上明白其实这并不是洞口,而确实是一条通道,山顶的石块不知何年何月落下堵塞了出入口,不过大自然的运动鬼斧神工意图难测,最终还是给大山两侧恩赐了一个小小的通道口。 “来,洞口堵上。” 山谷内遍地岩石,高低错落,牛十三挑了块适中的,与石磙合力推滚进洞口,卡住洞口。 再搬十几块垒在后面和上面,加码力量,让鬼子推不动。 忙完这些,洞口那边便传来鬼子的“叽里呱啦”。 “砰”“砰” 鬼子朝洞口里开枪。 停歇一会,听到摩挲声,鬼子爬进洞里。“嘭嘭”,枪托撞击石头。石头堆纹丝不动。 牛十三与猎人王石磙相视而笑,继续往石堆上加码,直至感觉满意。 天黑夜寒,山壁通道是最好的避风宿夜之所,如果鬼子进入山壁通道,那么他们只能东侧的山顶或山腰过夜。山上气温较山脚要低许多,肆虐的狂风更是助纣为虐加速体温的流失,能否熬过漫漫寒夜完全靠运气。而山壁通道虽然位于山顶,气温同样很低,但至少风力小,堵住鬼子的话还可以生火取暖。 天色渐黑,鬼子又折腾了几次,机枪扫射,手雷轰击,始终未能取得突破。 天有不测之风云。这时,天空飘雪,一朵两朵三朵雪花在身边舞动,落在帽子上,落在肩膀上,落在手上……牛十三等人脸色大变,昨夜的暴风雪差点要命,再来一场,生命难承受之重。 好在风雪不想像那样暴戾,开场挺温和。牛十三不敢怠慢,当即离开通道口沿途寻找挡雪之所。 无独有偶。通道口另一边,老龟田持相同态度,着急下令后撤去半山腰的树林里避风宿营。 然而,天命不可违。之前看着云层散碎,似乎是雪过天晴的节奏,眨眼间厚云集结遮天蔽日,宛若宇宙黑洞吞噬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令大地为之沉沦,堕入无尽的黑幕。 狂风的能量在疯狂发展,急速升级,“呜呜”怒吼。雪花从开胃小菜到密集翻飞遮挡视线。 回头路谈何容易,风、雪、黑暗以及一道道地缝切断了老龟田的撤退路线。 老龟田不得不退回山壁之下,山壁凸起,多少阻挡些许风势。 一如昨夜,搭帐篷挡风遮雪。 不同之处在于山顶无树木可为帐篷提供固定点,亦无树木过滤风势。“嘶啦——哗啦!”,刚搭好的帐篷被撕裂,刮走。 “大佐阁下,请你更换指挥所。” 寺野把士兵赶走,让出自己的帐篷。 “哗啦!” 狂风丝毫不给面子,老龟田刚走进寺野的帐篷,又一刮而空。此后接二连三逐个将撑起的帐篷刮走,一顶不留。 没有了帐篷,鬼子们全部暴露在风雪中,裹着棉被忍受寒风的摧残。 “哈——憩!” 两条冰虫挂在老龟田的丹仁胡子上,鼻子通红似红萝卜。 “大佐阁下,请你把指挥所移到山洞里。” 寺野指着山壁的通道口说。很婉转,通道口仅容一人藏身,还是躺卧着,狗屁指挥所都容不下。 “闭嘴!” 马屁拍到马腿上。躲到“山洞”里固然能活,可若士兵都冻死了,明天早上他将光棍司令一个,冰天雪地,荒野山林,最后他还是得饿死,冻死,或者其它死法,反正这里就是他的墓地。 “统统靠墙角,把雪挖出来,挖战壕,动手,挖战壕!” 老龟田不笨,通关观察迅速找到应对之策。 山壁高耸,阻挡寒风。雪花受西北风的夹带撞击在它厚实的身上,而后落下,在山壁根部堆积,厚度可观。按老龟田的构想,把山壁边缘的积雪挖起来向外堆积,与山壁夹成一条壕沟,人蹲坐在壕沟里即可避风。 相比帐篷,避风壕沟的效果当然不及,但起码能救命,一夜下来,或许能有一半存活率。 第138章 骇人听闻 漫漫长夜,寒风似刀。尽管老龟田裹着棉被,仍然冻得瑟瑟发抖,舌头发硬牙齿打架,每次阵风刮过都有如刮骨般刺痛,每一秒仿若经年,实在难熬。 “阁下,请你把,把指挥所移,移到山洞里。” 寺野第n次恳请。 “三木,你,电台和电池进,进山洞。” 老龟田“高风亮节”,把唯一可有效避风的地方让给电报兵和电台。 电台是他们走出深山的唯一法宝,头可断,法宝不能丢。 狂风怒呼愈甚,入睡不久细胞即结冰,一旦睡着就永远无法醒来。 “起来,起来,跑步活动!” 龟田每隔半个小时敦促一次,强迫官兵们从壕沟里站起来跑步和跳跃。依靠运动对抗浓浓的睡意。 “和尔君,和尔君,醒醒,醒醒,” 黑暗中传来某个士兵的着急嚷嚷。 老龟田一阵黯然,无力也无心呵斥。过去的三个小时,“违令”睡过去的士兵多达八人,冻伤者难以统计,而且可以肯定,接下来直到天亮的几个小时里“睡着”的人只会更多。 “都,都起来,起,起来,向天皇陛下,献,献歌。三木,三木,出来,你也,也参加。” 山洞比壕沟温暖,老龟田最担心三木睡死。 担心并非多余,那一刻,三木正迷迷糊糊,老龟田在外搓手跺脚结结巴巴叫了好几次才回应。 在老龟田的命令下,一众鬼子强作精神高唱军歌,唱毕又是跳又是在雪中翻滚。 “阁下,”寺野靠近老龟田,“我们断,断粮了。” 事实上,他们在早上就吃光了随身携带的最后一点食物,之所以撞上牛十三是他派兵四出打猎的意外收获。当传来与牛十三遭遇的消息,他便将解决粮食危机的方案锁定在牛十三身上,只要坚持个一两天就能获得空投补给,或者借助飞机的指引与西村的辎重队汇合。 眼下,人跑了,肉飞了,计划落空。 若是平时忍饥挨饿几个小时不算什么难事,到天亮下山打猎补充点,但是风雪夜不行,士兵们需要热量对抗极寒,多一份食物多一份存活的概率。 老龟田陷入沉思,目光慢慢转向堆放在壕沟边缘的十二具尸体。 手指一勾,寺野会意凑上脑袋。 老龟田指着士兵遗体:“搬,搬走,衣服,生火,他们的肉,粮食。” “啊?” 不敢置信地瞪眼。 “八嘎,你,敢抗命?” “嗨。” “等等,悄,悄悄地,不,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嗨。” 下半夜的风雪比上半夜更猛烈,气温更低,躲在山壁狭窄通道里的牛十三同样备受煎熬。 通道百余米长,沿途两侧岩石笔直陡峭,并没有任何坑洞藏人。山体挡住了大部分雪花和狂风,剩下的从“天缝”直灌而下,带来的严寒依旧是人体所不能承受。 饥饿、疲惫和严寒轮番袭击,身体很受伤。连续的几个小时跺脚和搓手,还是无法避免手指冻伤脚趾麻木的危机。 以己及人,可知猎人王和石磙的手脚也在遭罪,可他们很顽强,丝毫不提。 必须做点什么,否则即使勉强熬到天亮也没有意义,手脚冻伤形同残废。 无意中摸到了口袋里的一团东西。是羊粪,此前在通道口附近拾获的羊粪。干羊粪是上佳引火材料,没舍得扔掉,当时习惯性地放进口袋一时倒忘了。 由于入夜早,山壁通道光线昏暗,没来得及全面观察。正愁没火把呢,原来口袋里还有一坨干羊粪。 把干羊粪放置在一块巴掌大的石块上,趁着短暂的平静窗口,点火燃烧。 顿时,通道内上下十数米充盈火光,一目了然。 捧着石块羊粪移动,走马观花。一处雪堆吸引牛十三的注意力。雪堆堆积在一块巨石的斜面上,两米多高。抬头仰望,山壁顶部,狂风不停刮下上面的积雪,继续在垒砌这座雪堆。 “有了。” 灵感闪过脑海。 把火源交给石磙,拔出刺刀刺探雪堆的厚度。刀身直没而入,嗯,松软合适。 “王大,俺想掏个雪洞。”牛十三比划着手势说。 猎人王茅塞顿开:“好主意。” 冰雪是很好的隔温挡风材料,冰雪世界里,住进冰窟雪洞比穷人的茅草房还要温暖,舒适。这里的猎人每回冬猎大多都是依靠掏雪洞熬过一个个冰冷致命的夜晚。 掏雪洞是门技术活,要求入口窄小,洞内呈拱形,如此可使空间最大化的同时结构最稳固,与北极爱斯基摩人的圆顶冰屋同一原理。 俩人都是经验老到的猎人,知道手套是挖冰雪的最好铲子,于是撕下干粮袋的布料层层裹卷双手当手套,一把一把地掏挖冰雪。 没费多大周章,雪洞雏形初成。 此时,掏挖出来的冰雪堆积在外成了座小雪山。牛十三抓起一把,拍实成方砖形,垒在洞口前。 “俺明白了,这是挡风墙。”石磙高兴说道。 “没错,你就负责这个。” 说完,牛十三钻进雪洞继续工作。 合俩人之力,雪洞很快完工。 刚开始时,雪洞里的气温并不比外面高多少,但气流稳定,随着时间推移,人体的散热积聚,暖意就像开花一样,先是蓓蕾,抽芽,然后绽放,舒适……时间长了还能听到拱形顶上的融雪水滴声。 牛十三早有准备,在洞口的砖墙下抓来一团冰雪往拱形顶上一抹,水珠顿时被吸收,潮融处重新冻结。 三人轮流打盹休息和干活,保持雪洞里的温度在零度下一点点。 “但愿鬼子不会挖雪洞。” 石磙忽然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牛十三。 “放心,山壁那边的雪层不够厚。” 傍晚从那边钻过通道口时,积雪深约没膝,距离掏雪洞的最低厚度还差远。 “这么说,明早咱们可去抓冰冻老乌龟了?” “老乌龟?哈哈,没错,冰冻老乌龟。” …… 时间流逝,寒风劲吹,黎明前的黑暗最为酷寒。相隔数十米,通道的另一侧,敌人也在努力自救,正因为这种努力,老龟田得以几步之遥避免沦为冰冻老乌龟。 “阁,阁下,吃,吃一口。” 寺野递上烤肉干。 别人不知情,吃得津津有味,老龟田乃始作俑者,清楚肉干的龌龊,一块恶心,两块极限,三块欲吐。 寺野何尝不是,奈何形势强于一切,气温越来越低,身体越来越虚,必须每隔半个小时啃一次肉,否则就得冻死。下半夜被冻僵的士兵快超过二十人,下一个可能轮到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不论军阶。 好冷,非常冷。老龟田说不出一个字,也不敢拒绝,伸出僵硬的手,抖动着接过烤肉,犹豫一下,最终还是放进了嘴里,闭眼啃一小口,吃毒药般皱眉嚼动。 食物下肚,依然寒冷无比。凡是能烧火取暖的都烧光了,包括帐篷碎片、死去士兵的衣物、苔藓以、士兵的粪便、火柴香烟,甚至子弹里的火药,全在一个小时前释放完能量化成灰炽。 要点火取暖,除非有人冻死。 “前泽,前泽君,醒,醒醒,” “少尉,少尉,” 黑暗深处,又传来一名军官的死讯,不,是喜讯。呼喊声中听不出悲哀,反而感觉到一种急切的期待。是的,只有别人死了自己才有活下去的希望。死者已矣,其衣物可以成为一堆篝火的燃料,辐射宝贵的热量,虽然顶多维持十几分钟。 窸窸窣窣声入耳。挣扎在死亡边缘的士兵迫不及待扯下少尉的衣物,摧毁死者最后的半点尊严。 “八,八嘎,滚,滚开!” 寺野挪过去,怒斥。 当然,一个割同袍血肉烤成肉干的人不可能比谁谁高尚,怒斥不是为了阻止,而是强盗。 官大一级压死人。士兵们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看着他抢走前泽少尉的衣物。 老龟田的跟前遂点起了一堆小篝火。 “让,他们,靠,靠过来。” 老龟田开始收买人心。 不多时,小小火堆里三层外三层围坐三四十人。老龟田伤感地打量一张张或铁青或煞白的面孔,就剩下这可怜巴巴的半个小队了,而且天亮前还有人要倒下。 心里涌上一股悔意,后悔没听参谋西村的劝告,如果等风雪过后再出击,或许就不会遇上这种困境。 “阁,阁下,热,热水。” 寺野烧化了一壶冰雪。 老龟田毫不客气,捧过,狂饮。 棉衣燃烧速度极快,所以篝火很小,每次只烧一件衣服以延长时间。等老龟田的水壶再次烧热才轮到其他军官,然后到老兵,最后到士兵。 “勇士们,坚持,到,天亮,飞机,空投给养。”老龟田当众画个大饼鼓舞士气。 “阁下,那,游,游击队,”一名士兵壮胆提问。 “冻,一定冻成,冰,冰雕!” 老龟田明白,那是一种不甘心,为了追杀牛十三,己方伤亡惨重,若牛十三不死,对士气的打击不堪想象,不死也要咒“死”他。 “对,冰,冰雕。”寺野重复。 呼—— 狂风吹过,篝火摇曳几下,熄灭,残余小半截白色的兜裆。 世界重回黑暗,老龟田禁不住连连抖索。难熬啊,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天亮…… 第139章 火烧老龟田 除去特殊年份,总体上而言,一个地区的年降雪量大致相等,某天降多了,那么其后就减少,达到平衡。所以,暴风雪来时越是急骤凶猛,去时愈快。 经过时三场暴风雪之后,广袤的大兴安岭地区恢复了平静,温暖的阳光再度普照。 荒野高山,风雪寒夜,存活不是奇迹,而是神迹。当牛十三从雪洞里钻出来呼吸蕴含朝阳气息的空气时,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又赢了老天一仗,虽然他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手脚和耳朵均出现不同程度冻伤。 与胜利相比,手脚耳朵上那点冻伤实在不值一提。他现在最关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敌人。神迹不常降临人间,自己创造了两次,不相信鬼子也行。 猎人王与石磙同样好奇急于知道鬼子的下场,三人遂返回通道口附近静听那边的动静。 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见。 “鬼子怕是都冻成冰雕了。”石磙嬉笑。 牛十三小心翼翼搬开石块,猎人提着匕首守候,预防鬼子突然从对面钻过来。 “鬼子!” 石磙率先发现通道口内有鬼子。 猎人王吓了一大跳,正欲捅刀时,被牛十三拦住。没错,是鬼子,一动不动的鬼子。 通道口内的鬼子始终保持着面朝上的仰睡姿势,对于有人搬开堵死通道口的石块的行动毫无反应。 一摸,尚有体温,或许还有救。 “把他拉出来。” “好咧。” 石磙应道,同时出手,双手抓住鬼子脑袋一点点往外拖。 鬼子眼皮好像动了动。 “妈呀,诈尸!” 石磙吓得一屁股后仰坐倒。 猎人王不由分说,一刀扎进鬼子的腹部,拔出。出血量稀少,鬼子也没吃痛的本能跳痛反应。 牛十三狠狠瞪石磙一眼:“怂蛋。” 石磙脸红耳赤,被一个半死不活的鬼子吓成这样,够窝囊。知耻而后勇。不等命令,石磙莽撞地钻入通道。 只钻进半个身子,遇障碍停下。 “牛队,洞里有个怪家伙。” “是鬼子?” “不是。” “拉出来瞧瞧。” 通道口狭窄,石磙好不容易才把“怪家伙”拉出来。 “电台!” 惊喜闪撞牛十三的腰。前段时间得而复失一套电台,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想到老天这么快就送来补偿。 老龟田连电台都保不住,估计小命是没了。当下钻过通道口返回对面。 刚伸出头,一张煞白的面孔吓他一跳。 鬼子! 鬼子趴在通道口边缘等着他,双目半闭,黑色眼珠与白雪形成鲜明对比,悲哀中带点不甘的意味。 慌乱伸出刺刀,磕碰到岩石,错失目标。 鬼子依旧没反应。这才看清,是个死鬼子,冻僵的鬼子。 “奶奶个熊。” 悻悻然咒骂着爬出通道口,左右张望,愣住。 鬼子把贴近山壁的积雪挖出堆在一侧,使山壁与之形成壕沟。此刻在壕沟里避风的有一个,两个,三四个……好几十个,雪人,披着白白厚厚雪花的“雪人”。 “乖乖,全冻僵了。” 石磙推倒其中一个“雪人”,“雪人”帽子脱落,露出半颗脑袋,清晰可见其脸庞蒙着一层白霜。摸探其皮肤,冰冻但尚未完全僵硬,看来才死去不久。 极寒将步枪冻结在他的臂弯里,与衣服粘结成一体,任凭石磙拖拉硬掰,始终无法分离。 “枪扯着你的蛋了?保持警惕,看看有没活的!” 牛十三喝道。 这种时候不怕冷枪,就怕万一还有没死利索的鬼子扔手雷偷袭。 雪沟里有篝火的痕迹,看来鬼子自救过,奈何燃料严重欠缺无法熬到天亮。 “啊!” 石磙忽然发出惊怵的喊叫声,遇鬼似的。 牛十三与猎人王循音赶到,一看,同样震惊。 雪沟末段尸体交错堆叠,清一色光溜溜。震惊的不是这个,光溜溜还可以理解,活着的人需要死者衣物点火取暖,无法理解的是死者大腿肌肉的缺失。冰雪冻住了创口,但一眼能分辨出那是刀削的伤痕,整齐,平滑,而且周围的雪块并未染红,显然是死后被割去的。 “鬼子的丧葬风,风俗?”石磙结结巴巴自问。 “屁。”牛十三否定。只见过鬼子烧尸体跳大神,没听说过鬼子割战死士兵的肉。 “是不是遇到狼群了,割肉喂狼?”猎人王担心四顾,生怕狼群突袭。 牛十三摇头。喂狼的话整具尸体抛出去即可,何必多此一刀。何况昨夜那么大的风雪,哪来的狼。 “那,没看到肉啊。”石磙心慌慌。 “肉,吃了。” “吃了?” “谁,谁吃了?” “鬼子。” “不,不会吧?”石磙喉结蠕动,本能退到山壁边,尽可能远离鬼子尸体。他能毫不犹豫吞下生肉,却不能接受人类同类相吃的诡异。 “鬼子本来就是禽兽,没什么他们干不出。” 牛十三踹倒一座“鬼子冰雕”,咬牙切齿道。 “又吃人肉又烤火,说不准真有活的。一个个检查,别漏过一个。”猎人王说。 三人仔细清点,坐着的躺着的,一共62具尸体,衣着完好的鬼子兵应该是凌晨最寒冷时段最后冻死的一批。此外,鬼子没来得及破坏武器。 “发财了,发财了!”石磙喜出望外,开始收缴鬼子搂在臂弯里的武器。有步枪,机枪,还有掷弹筒,多得带不走。 “王大,你给瞧瞧,哪个是老龟田。” 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具体到牛十三这里没法眼红,因为他从未见过老龟田,不管是活龟田还是死龟田。而猎人王当过卧底,认识那王八蛋。 猎人王逐个清理冰霜查看脸貌,一次次摇头,62具尸体里没有一个属于老龟田。 难道老龟田没来? 牛十三一阵失望,遗憾。 “看,有压痕!” 石磙在雪堆中淘宝,无意中发现几乎被风雪掩盖的滚雪痕迹。痕迹向下山方向延伸。 漏网之鱼真够拼的,山顶往下点是地缝区,稍不小心就会滚进地缝的血盆大口里。 牛十三与猎人王对视。 “追!” 不约而同喊道。 “枪,给,拿着。”石磙扔过来两把三八大盖以及子弹盒。 三人追踪下山,走出不久即有收获:遇到一行脚印。 漏网的鬼子相当狡猾,处在冻死边缘还不忘利用翻滚来避免行踪暴露。 “至少两个鬼子。” 牛十三警惕远眺。 石磙不解,明明一行脚印怎么会是两个鬼子。 “俺怎么只看到一行脚印?” “脚印重叠了。”猎人王丈量了一下脚印大小,再和自己的作比较。身材普遍矮小的鬼子居然拥有一双比他大许多的脚板。 “一定是老龟田。”牛十三非常肯定。 当下三人加快脚步。 “巴沟——” 有人开枪,弹道在头顶,偏离甚远。 “那,在那,鬼子!” 猎人王眼尖,发现前方一堆隆起的白雪后有人影。 “砰。” 石磙举枪还击。没有效果,受严寒影响的不止是手指,还有眼界,酷寒之下脸面不敢紧贴枪托,哪里瞄得准。这也是刚才那记冷枪打偏的主要原因之一。 “火力掩护!” 牛十三迅速飞身铲滑高速滑向敌人所在的雪堆。在他身后,石磙与猎人王不管准头如何,以最大频率射击压制。 快到雪堆时,牛十三以枪托撑地,身体打横减速,恰到好处地遇过雪堆右侧,刹停。 鬼子有些措手不及,调转枪口,却迟迟未开枪。 一来牛十三撞飞的冰雪漫天飞舞遮挡视线,二来只有鬼子自己知道——拉不动枪栓。 牛十三不客气,一团雪球砸过去,又一团。 雪球固然难以伤人,但可以迷眼。趁此时机他爬起来,欲开枪时发现没装子弹。 稍稍滞停那一会,鬼子挥舞着武士刀砍过来。 “噗通” 很幸运,对手在冲击过程中自行扑倒。 明白了,鬼子的体力消耗殆尽。恍然过来,牛十三倒提步枪,朝鬼子脑袋狠狠抡下去。 抡几下,枪散架,鬼子脑袋开瓢,鲜血染红积雪。 对面的雪堆下还坐着一个鬼子,看样子想过来参与厮杀,巍巍颤颤站起来,随之又一个跟斗栽下,手里掉落一个手雷,落入雪堆里。 牛十三赶紧趴下。 过一会,没动静。手雷没响,鬼子在雪地里挣扎。 捡起手雷一看,菜鸟,保险栓整个健在。不,应该说鬼子连拔保险栓的力气都没了。 这时猎人王与石磙到援。 “是个大官。” 听了猎人王的提醒才注意到两个鬼子身穿深色的军官军服。石磙会意收起步枪,跪膝顶压其腰背,扭手,扳起脑袋。 “老龟田!” 猎人王失声叫道。 牛十三有些失意,没想到与仇人的首次遭遇竟是如此情景——对手四肢僵硬冰冷,行动迟缓。 “八,八,八嘎,” 老龟田一个劲低吼,与牛十三愤怒相视。 过往的血债像皮影画一样一幕幕从眼前闪过:燃烧的房屋,惨叫的村庄,惊恐绝望的面容,血流成河的伏尸…… 拔出匕首。 就这样一刀了结吗? 不,不能便宜禽兽! “老鬼子,你不是喜欢烧吗?” 牛十三从杂物袋里掏出打火石。 “嘶啦——” 撕开老龟田的棉大衣抽取棉絮。 棉絮干燥易燃,一点即着。看着吞吐火舌的棉絮缓缓靠近身上的棉衣,老龟田瞪大眼睛,恐惧笼罩脸庞,以至于忘记了诅咒。 “不,等,等等,” “老鬼子,你也有今天,”老龟田越是害怕,牛十三越痛快,“见鬼去吧!” 火焰蹿上棉大衣,从下摆开始蔓延,至腰,及背,到裤裆,裤腿…… “啊——” 风助火势,老龟田很快烧成一个火人,满地打滚哀嚎。棉衣的燃烧效果惊人,积雪也挡不住其趋向熊熊之势。随着老龟田的扭动,火苗像是从积雪之下冒出般,蔚为神奇。 突然,老龟田回光返照式爬起,带着浑身火苗向牛十三扑来。猎人王早有防备,弯腰挥动枪支横扫将他绊倒。 老龟田这一趴下再也爬不起来,只剩抽搐的份,不停抽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烤肉焦味。焦糊气息愈发浓重,而老龟田的惨叫一声比一声弱。 牛十三犹不解恨,抢过石磙的步枪,上刺刀。 “老鬼子,这一刀是松花村乡亲们的,”跨步,举起枪欲扎。 “牛队,听,啥声音?” 石磙突然喊叫。 侧耳倾听,一无所获。 “瞎咋乎,只有风声。” “没咋乎。嗡嗡声,你听。” 这下听到了,嗡嗡声,在天际边,很微弱。 瞬间,一只会飞的鸡从他脑海闪过,印象深刻,坂本中队残部就是这只“铁鸟”救走的,今天,轮到老龟田残部…… 第140章 又见汉奸 暴风雪之后,天朗气清。鬼子的飞机开始活跃,接二连三出现在深山野林的天空。 鬼子派战机来救人,同时也为牛十三指明了方向:飞机盘旋处对应的下方必是冰湖山。 三人以此确立方向,一路挺进。 鬼子的飞机来又去,去又来,每次逗留时间不长,但是从中午起就不再出现。 “牛队,你说鬼子的飞鸡是不是落地了,咋没影了?”石磙问。 “鬼才晓得,上回打坂本的时候,这飞鸡就没落地,在空中飞着飞着愣是把坂本带出绝境。” 说起往事,牛十三不禁郁闷,若非这神奇玩意,当初坂本中队一个也逃不了,今天的老龟田讨伐队亦然。据估算,留在冰湖山上的鬼子大概还有几十人,连场暴风雪对他们影响不致命,毕竟山上有两个山洞可供避寒,还有冰湖提供食物。 “瞧,烟!” 走着走着,猎人王首个发现异样。 前方天空,烟雾飘荡。不消说,自是冰湖山上的鬼子给飞机放的信号。 “烟雾不见减弱,鬼子的飞机还会来。” 牛十三观察一会,说。 如他所料,半个时辰后,飞机再度光临。这次来的飞机块头比之前的都要大,以烟雾为中心打转盘旋。 彼时,牛十三等人即将抵达冰湖山山脚,飞机就在他们头顶。 “咦?下蛋了,飞鸡下蛋了!”石磙举头仰望时,惊奇大喊。 抬头观望,吓一跳,飞机“呜呜”着飞过,一路扔下一个个白色的“蛋蛋”。 赶紧躲起来观察。 “蛋蛋”缓缓落下。渐渐地看清楚,不是蛋,是伞,一把超级大伞,伞下吊着一个个箱子。 一共五顶伞花,有的落在山腰,有的落在山的东侧山麓,有的落在西侧山脚,也就是自己跟前。 伞花落地,正好落在开阔的雪地上。 感觉人畜无害,牛十三壮胆上前,掀开伞布,理顺伞绳,拖出一个大木箱。 破箱一瞧,眼眸放亮:清一色的罐头和饼干。一眼望去,约莫两百件,足够他们三个饱餐半个月。 明白了,鬼子飞机在给陷入绝境的老龟田讨伐队空投食物。 “乖乖,这飞鸡看着这般小,原来还能装那么多东西。”石磙感慨万千,抬头注视转圈中的飞机。 “少废话,赶紧的帮忙把箱子抬走埋起来,鬼子要来了。好沉,王大,扛这边,对。” 三人合力将木箱抬进树林。牛十三惦记着伞绳和伞布,让王大和石磙小心埋藏木箱,自己复又回头去取。那些伞绳比藤绳好多了,既轻又坚韧,简直没法比。伞布则是搭建营帐的好材料,刚才通过手感已断定其基本可防水防风。 牛十三低估了收割伞绳收拢伞布的工作量,伞布的面积比他想象中的要大许多,瘪拢在一起相当碍事。 忙着忙着,突然感觉身后有轻微的踏雪动静,还没来得及回头,脑后就被冰冷的枪口顶住。 “不许动!” 伪军?土匪?不对,声音熟悉。 “叫声大爷听听。” “日!”牛十三跳起来,听出来了,是李牧队长。 “奶奶个熊,老子差点请你吃这玩意。”牛十三拍拍别在腰间的两颗手雷。 李牧哈哈大笑,张开双臂与之热情拥抱。接着,牛十三见到了小马,一顿饼以及田有余等人。 “你们怎么在这里?”牛十三颇为奇怪。 李牧左顾右盼,说:“此处非说话之地。同志们,来,帮忙。” 人多力量大,三下五除二分解了降落伞,快速转移入树林。 树林里,双方吃着罐头和饼干,讲述着各自的故事奇遇。 原来李牧也考虑到了迫在眉睫的粮食危机,自小冰河击毙汉奸吕甲之后,便率队前往冰湖山。不过行动上他比鬼子迟半步,未能及时与牛十三汇合。这几天的暴风雪差点就把他们冻死,全靠小马认路,找到上回打猎时构筑的一处临时营地,借营地的简陋木屋躲过连续三场致命的暴风雪。今天天气晴朗,又有鬼子的飞机,自然而然来碰碰运气,这一碰,遇到了牛十三。 听说牛十三他们烧死了老龟田,并且干掉整整一个小队规模的鬼子,李牧等人惊讶得直掉下巴。 石磙当众展示一个个子弹盒,得意洋洋。游击队谁也没有他现在的他富豪,一人携带百余发子弹。 “子弹多的是,还有机枪,掷弹筒,佐官刀,电台,”不忘在小伙伴面前炫耀。 “电台?”“机枪?” “太好了!”李牧与两名机枪手异口同声,各有各惊喜。 “在哪,在哪?” 牛十三一边给小马等人分匀子弹,一边回答:“没法带,都在烧龟山山顶。” 烧龟山,顾名思义,火烧老龟田之山,乃牛十三为无名山所取之名,缴获老龟田所部的弹药武器绝大部分藏于其上。 “说好了,”田有余着急嚷嚷,“这次的机枪不能拿去换粮食。” “对对对。”一顿饭慌不迭响应。 “都闭嘴,”李牧喝止俩人。与电台相比,机枪不入流,前者是战略层面的神器,后者顶多算战术上的利器。游击队有了电台相当于多一双千里眼,一对顺风耳,极利于本身的发展。 “你确定电台完好?鬼子没破坏?” 还没等牛十三回答,敌情骤起,哨兵发出警报:鬼子来了,正朝树林逼近。 鬼子十数人,寻空投粮食而来,发现雪地上的大量脚印,遂追踪而至。 “巴沟——” 鬼子朝树林里火力侦察。 “砰,砰,砰!” 年轻的游击队队员沉不住气,纷纷还击。 牛十三暗暗叫苦,自己这边仅仅两百来发子弹,不够支撑一场正面战斗的消耗。可惜了刚缴获的罐头饼干,过手没捂热就得还回去。 战场上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正当牛十三物色退路时,只见鬼子边打边撤,脱离战场。 答案在冰湖山山腰上空的三色信号弹上。 李牧凝望信号弹,半晌得出结论:“无心恋战,看来鬼子要走了。” “鬼子能认得回去的路?” 小马表示不服,暴雪过后,连他都找不着北了,何况在地形没他熟悉的鬼子。 牛十三扬起手中的罐头,说:“鬼子飞鸡可以扔下这个,也可以扔下路线图。在天上看地形一目了然。” 判断没错,半个时辰后,大批鬼子下山,六十多人,浩浩荡荡向南而去。 鬼子伤兵满营,抬担架,拄拐杖,狼狈不堪,可游击队的糟糕境况不遑多让,所有人的手指都冻得像一根根红萝卜,半数带病,已无力作战。牛十三不得不遥望敌人远走。 鬼子走了也好,让出冰湖山这块打渔地,冰湖里的鱼可暂缓缺粮的燃眉之急,毕竟与国军交易的粮食还有些时日才能到手。 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冰湖遭到了鬼子的破坏。鬼子临走前炸开冰湖,向湖里倾倒粪便尿液以及沾满血迹的绷带等废物,甚至还有火药沫。炸开的冰层新冻结不久,薄薄的冰层之下漂浮着一层污秽之物和几条死鱼。 秋冬季节,冰湖封闭,几无自我净化能力,水体一旦受污染只会趋向更严重不可救赎。 包括牛十三在内,在场的游击队队员均经历过洪灾年。每每遇上那些灾难日子,不知多少人因为喝了受污染的水而引发瘟疫,大面积病发,丧命,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 “日,挨千刀的鬼子。” 牛十三恨得牙痒痒。 冰湖废了,湖里的鱼可能带瘟疫,而且不久将全部死亡,数年之内难再有鱼可捕。 “牛队,牛队,山洞有,有鬼子!” 负责搜索山洞的队员紧急来报。 冰湖山一共两座山洞,山腰一座,较小,越过冰湖往山顶方向还有一座,容积较大,发现敌情的山洞正是第二座。 “弟兄们,走,剐了小鬼子!” “对,扒皮拆骨!” 众人摩拳擦掌,满腔的义愤,恨不得立刻去将鬼子剥皮抽筋。 不过实际情况让他们大失所望,滞留山洞里的并非鬼子,而是一个被鬼子遗弃的汉奸翻译。 几名队员拖着汉奸的双腿从山顶方向拖下来,迎头与牛十三等人相遇。 “牛,牛,牛队长,饶,饶命,饶命,是我,我,” 汉奸一见牛十三如抓住救命稻草,拼命大喊:“牛队,不认得我了?我不是汉奸,我身在曹营心在汉,给过贵军情报的啊,” 牛十三上下打量仔细辨认,认出老熟人——茅于士。 “牛队,别听他胡扯,是他带鬼子来杀人放火的,宰了这王八蛋!”说着,石磙拔出刺刀,刀剑抵在茅于士的脖子上。 “哎哟哟,哎哟,冤枉,冤枉,不是汉奸,真不是汉奸,”茅于士吓得屁滚尿流,尖声急辩。 石磙气恼呵斥:“你不是汉奸谁是汉奸?你干过啥好事?” 好事? 眼珠一转急中生智:“魏政委,对,魏政委混在死亡谷的时候,我认出来了,我没告诉鬼子,不然,不然他也烧不了鬼子的油井……” 胡诌到此,目光定格在猎人王身上不敢再指鹿为马,可以欺负牛十三等人不知内情,但他不确定猎人王啥时候投靠了游击队以及到底掌握多少实情。 “那当时你为啥不给俺们报信?”牛十三厉声质问。 “我也想啊,可,可老龟田看得紧,我没法离开。”松了口气,从猎人王的沉默来看,游击队并不知道真相。 “狡辩。若不是你翻译,高个能把老龟田引到山里来?”牛十三可不好糊弄,一言戳中要害。“来啊,把他这身狗皮扒了,凿冰开湖,扔进去!” “别,别,别,饶命,我,我有情报,情报,” 小马扭住他的手,恨恨道:“狗屁情报。” “粮食,粮食,我知道哪里有粮食。” “粮食?等等,” 不得不说茅于士很会审时度势,游击队缺粮便投其所好,终于动摇牛十三的态度。 “只要饶过我这条小命,我告诉贵军哪里可以弄到粮食。” “再卖关子就把你扔进湖里。” “是,是是,在,在进山的路上,有一座山太陡峭,鬼子的骡马队没法越过,大部分补给辎重停留在那边,” “扯淡,你这叫狐狸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扔进湖里。” 白高兴一场,游击队现在哪还有半分力气去虎口夺粮,勉强为之无疑于送羊入虎口。 “等等,等等,我还没说完,” “说!” “辎重队由西村参谋率领,今早鬼子飞机投下传信告诉吉野,说西村一行奉命放弃辎重翻山前来接应,” “你说的都是真的?” “性命攸关,哪敢有半句虚言。何况鬼子不是人,你们瞧,”伸出双手,又脱下鞋袜。 众人才注意到这家伙四肢满是冻疮,脚上的伤口已经发黑,组织坏死。 “狗娘养的小鬼子,看我走不动了,就甩包袱累赘一样把我扔下。” “活该!” 第141章 意外情报 茅于士没撒谎,在回鸟峰的山林里,牛十三找到鬼子藏匿的粮食补给,逾万斤,可惜路途艰险又要躲避鬼子,最终花费了三天功夫才运回牡丹新村附近。 在这场危机当中,牡丹新村的村民们仅仅依靠一头骆驼度日,饥寒交迫之下,死亡人数达到触目惊心的四百余,余者或伤或病,大多奄奄一息,其中以黄英与根叔最为严重。如果牛十三等人再迟一天返回,那么死亡数字将翻一倍,最终活下来的寥寥无几。 死亡是战争中的常态事件,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斗争的步伐,残酷的现实不容他们过多的伤春悲秋或是愤怒,新村的选址、重建以及粮食的筹集等等关乎到身家性命的大事均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好在天公帮忙,连续放晴半个月,期间与国军交易的粮食到达,大大减缓了粮食压力。 由于牡丹新村以及冰湖山已经暴露,牛十三遂把营地搬迁至烧龟山东麓的密林里,虽然新的营地所在更加偏僻难行,但胜在安全。进出营地必经烧龟山的墙缝通道,通道狭窄绝对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地势,派驻几个哨兵便可轻松抵挡鬼子一个大队的兵力。 经过一场“冷”战之后,双方均元气大伤,各自蛰伏在一角舔舐伤口等待时机。一个冬天下来,相安无事。 日子缓慢而坚定地流逝,不知不觉,冬去春来。 初春,冰雪消融泉水叮咚,万物复苏小草露出尖尖芽,但是,生机盎然的季节并未改善游击队的窘迫状况,相反,乍暖还寒时候更加艰难,为冬天准备的粮食吃完了,青苗不接,无以为继。往常总有许多人熬过了酷寒的严冬,却倒在希望的曙光之下。 事实上,游击队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当大地积雪开始消融,牛十三便迫不及待率队出山搞粮食。 三关镇地区人烟稀少,百姓穷困,有粮的地方无外乎鬼子的据点和地主老财家。鬼子据点墙高垒深,机枪钢炮加持,远看不能动,只剩下地主家可以“作客”。 由于贫穷,三关镇的地主屈指可数,油水充足的更是凤毛麟角,除却吕家庄,别无分店。 但是鬼子早有防备,在庄内派驻一个班,配备机枪和掷弹筒。同时,老汉奸吕大财主出血本加高加厚了护院墙,并大肆扩建护院队。 “牛队,查清楚了,鬼子十人,两挺机枪,护院队有八十多人,一挺捷克造。” 一顿饼奉命入庄侦查,终不负使命,从熟人口中套取到重要情报。 牛十三正在庄外的树林里为队员们鼓舞士气,听到报告眉头直皱。原以为鬼子的冬季扫荡惨败之后会收缩兵力,没想到吕家庄仍然有鬼子兵。 “吕家庄没法打了。”队长李牧果断中止原作战计划。 经过一个冬天的发展,游击队扩展到了八十多人枪的规模,机枪,掷弹筒,步枪,清一色的日式装备,但是技战术以及单兵素质方面依旧无法与鬼子一较长短,更无法与鬼子打攻坚战。 “不打,粮食咋办?” 牛十三不愿放弃。 “咱们可以等到晚上摸进去捅刀子。”小马立刻响应。 “对,对对,就这么干。” 或许与冬季反扫荡的胜利有关,抱乐观态度的队员不少,毕竟大多数人都没经历过生死险情,体会不到与老龟田斗争的艰辛,都觉得杀鬼子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夜袭,没啥不妥。 李牧摇头道:“吕家财大气粗,护院近百,难道还能少几条狗吗?没等你靠近外墙,几条狗早就叫通天了。鬼子炮楼居高临下,到时机枪封路,掷弹筒一个个把咱们炸掉,谁也逃不了。” “那,两手空空回去?” 大头不服气。出发时队伍未携带一粒粮食,两天来基本靠吃草根和虫子度日,此战开弓没有回头箭,势在必打,否则都得饿死。 “柿子挑软的捏,咱们先去和其它村的地主老财谈谈抗日道理,至于吕家庄,从长再议。” 牛十三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好接受李牧的主意。 队伍开出树林,走到五家汇的时候,遇见负责在本地警戒以及收集情报的根叔和孔秀才,俩人押着两个陌生的中年男子。俩陌生男子各推着一辆独轮小推车,每车装载五六大袋货物,看着像粮食。 “有粮了!” 根叔老远兴匆匆报喜。 “钱广家深明大义,自愿资助俺们游击队。”孔秀才补充。 钱广是钱庄的地主,与吕家关系匪浅,地主钱广有自知自明,钱家与吕家没法比,无力与游击队对抗,逃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与其顽抗到底被游击队抄家还不如自愿捐赠免去许多灾难。 不仅如此,为表诚心,钱广亲自推车送粮。 “牛长官,牛队长,俺家余粮都,都叫鬼子给强,强征了,只,只剩五百多斤玉米,望笑纳,笑纳。” 钱广认得牛十三,或许是做贼心虚,一见到他差点跪下,说话结结巴巴。 牛十三拆开一个粮袋,抓取一把,果然是玉米粒,晒干的,含金量高。 “听说你以前没少巴结老龟田,帮鬼子收税,征粮送粮。” 钱广两腿一软,跪下:“八路爷明察秋毫,俺是被逼的,俺也没有办法啊。” “起来,起来说话,”李牧倒是和气,一把扶起钱广,“钱先生放心,咱们游击队有政策,只要钱兄不死心塌地跟着鬼子祸害老百姓,游击队是不会镇压的。像钱兄这样的开明地主,是咱们的团结爱护对象……” 这时,牛十三注意到站在钱广身后的中年人,看穿着,也是个富贵之人。 “他是什么人?”问秀才。 “哦,此人叫文虎,西坡屯人,钱家的表亲。”孔秀才介绍道。 “西坡屯?”牛十三是本地人,一听就听出了异味。西坡屯在三关镇东面,距离五家汇百十里地,中间隔着三关镇,处于游击区外,在交通闭塞关山阻隔的战争年代,普通人鲜少走那么远,若说是赶集也不妥,集市日还有半个月。 “长官,你们,敢打鬼子?”文虎壮着胆上前两步,将信将疑打量牛十三。 询问的语气,疑惑的眼神,分明在质疑“敢不敢打和能不能打”。 “屁话!”一顿饼从牛十三背后闪出来,拍拍扛在肩膀上的歪把子:“瞧,这是啥?小鬼子机枪,再看看弟兄们的手里的家伙,哪一样不是缴获鬼子的?” “一顿饼,咋说话呢,对待老百姓要和气。”李牧喝止。他知道怪不得老百姓,民众的信心都让国军的拙劣表现给摧毁了。 “老乡,咱是共产党八路军领导的游击队,抗日杀鬼子是咱们的使命。” “是打鬼子的队伍,是打鬼子的队伍,”文虎突然朝李牧跪下,磕头,一边磕一边嚎啕大哭:“长,长官,杀,杀鬼子,替,替俺爹报,报仇哇——” “老乡,快起来,” “不,不,不答应俺,俺不起来。” 嘴巴可以巧言令色,证据不可以,一支三八步枪的背后就是一颗鬼子人头,实打实的,做不得假。这一点文虎非常清楚。 “秀才,演的哪出?”牛十三有强烈的战斗预感。 孔秀才指着文虎,说:“文家是西坡屯的大户,春节前鬼子把他全家的农田财产占了,一家十多口死的死,散的散,家破人亡。” “小鬼子占农田?” “不是鬼子兵,是鬼子的什么开拓团。”文虎解释。 开拓团? 面面相觑,大部分人都没听说过。 “就是移民,从小日本来的农民。”还是秀才有文化。 牛十三愣了愣,随即想明白,这是灭种的节奏,单纯的侵略,鬼子至少还需要人种田纳粮,而这个“移民”则完全是赶尽杀绝,通过血淋淋的杀戮来完成土地所有权的转移。 “先别激动,把详细情况告诉咱们。”牛十三忍住怒火。 “天杀的鬼子,年前下令强迫全屯62户交出地契房契,然后所有人都转移去满洲的什么集团部落。俺可听说了,那可是人圈,就像猪圈羊圈一样,几百号人挤一个破房子,没田没地,给鬼子奴役,吃喝全靠鬼子的配给,还不能自由走动,生不如死……” “啪!” 听到愤怒时,牛十三折断了手中的树枝。 “狗日的王八蛋!” 文虎顿了顿,继续说:“俺爹死活不肯从,结果,结果鬼子开枪扫射,” 说到这,文虎泣不成声。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文虎擦干眼泪,说:“想想应该是俺爹多个心眼,那天特意让俺去邻村佃户家催租才堪堪逃过灭门之灾。后来俺无处可去,就到此投靠钱表兄。再后来遇到根叔和孔先生买粮,听他们说贵部专打鬼子,于是想给贵部透露个消息。” “啥消息?” 李牧与牛十三异口同声。 “西坡屯只有几十个日本农民和浪人,没鬼子兵。” 李牧很谨慎,盯着他问:“你咋知道?” “俺前几天刚回去看过。” “回去?” “是这样的,俺爹早担心鬼子来抢掠,在家后院的树林里埋藏了些粮食和钱财。这些天听钱表兄说这里有一支专打鬼子的游击队队伍,便琢磨着取出来献予贵军当投名状或者招兵买马跟鬼子干,总之只要复仇就行……” 牛十三与李牧互相交换眼神,瞬间取得共识。 如若属实,这将是一份非常有价值的情报。奔袭西坡屯不但可以给予小鬼子沉重打击,还顺便弄到粮食武器,一箭双雕。 众人商议一番后决定吞下这块肥肉。 当然,作为合格的指挥官,李牧与牛十三并未莽撞,在文虎带路下,牛十三打头阵,与小马秀才等人先行打探印证情报,主力紧随其后。另外,根据安排,根叔领十来人留下佯攻吕家庄以吸引三关镇的鬼子,迟滞其驰援西坡屯的时间。 第142章 西屯坡 如果在地图上沿着松花村、三关镇以及西屯破画一条线,那么西屯坡的地理位置便深刻入脑海。那条直线上,松花村正西,西屯坡正东,而三关镇恰似直线中点将二者平分隔开。 地图归地图,实际的陆地交通上,三者相隔群山丘陵,路途弯弯绕绕,全程近两百里,这也是游击队未能将西坡屯纳入游击区的主要原因。 区别于三关镇地区的主流地形,西屯坡显得格格不入,她处在两山之间,但两座山体相去甚远,夹地地势开阔平坦,良田数百顷,是三关镇鬼子的两大粮仓之一,与吕家庄并驾齐驱。 来到西坡屯牛十三才知道鬼子为何不需要在此驻兵,三关镇到此有一条公路,小半个时辰的车程鬼子兵即可杀到。另外据文虎交代,西坡屯再往东三十里地也有一个鬼子据点,隶属通辽城荒木联队,随时可以赶过来增援。 时值傍晚,三四百户的西坡屯上空仅出现两道炊烟,屯里屯外,罕见人迹。 “乡亲们都被赶走了,没走的像俺爹娘那样,全被杀死。”文虎伤感道。 鬼子的残暴人所皆知,牛十三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拍拍他肩膀。 “走,再靠近点瞧瞧。” 西坡屯地势平坦开阔,由于担心暴露,白天只能躲在两三里地外的树林里远远观望。傍晚时分,天色黯淡大地朦胧,正好为抵近侦察提供保护掩护。 如文虎所言,文家大院后面是一大片果树,虽然早春树枝仍光秃,但是树木茂密,遮掩效果良好。 果林里静悄悄,偶尔寒风吹过,树枝晃动“莎莎”作响。随着脚步的深入,渐渐可闻从文家后院传来的人语笑声。叽里呱啦的鬼话听来尤其刺耳,可恨。再靠近点,柴火“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入耳,更嗅到米饭的香气,勾起厚重的饥饿感。 牛十三小心翼翼上树偷窥大院里的情况。由于树枝重重,光线比文家大院暗许多,不必担心被发现。 文家大院是一座三进大宅,由后屋、中堂和前院组成,十多间房子。与大多数大宅有所区别,它的厨房建在后院。 后院宽敞,一眼望去,有人走动,和服,背枕头,是女人,三四个,频繁进出厨房,端饭捧菜。 “日本娘们,日你先人板板。” 忍不住腹诽。 大院里的一切本全属于中国人的,却被小鬼子给霸占了,而曾经的主人只能在外吹着寒风忍饥挨饿干瞅着。 目光延伸,越过大院中堂的屋脊落在前院,看见文虎之前所描述的粮仓。 文家数代富豪,粮仓的结构采用前清官府的标准——圆柱体仓容,锥形仓顶,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从外形以及体积来看,粮仓不小,堪称三关镇第一仓,难怪惹鬼子垂涎。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打下文家,游击队半年不愁吃喝。 除了院内的情况,牛十三还特意关注院子周围有无连接电话线以及电话线桩。自从缴获了老龟田的电台,老根叔给他讲了许多关于通讯方面的知识。说实话他没见过电话,但并不妨碍他在这方面的认知,电话线还是很好理解和想象的。如果有电话线,必须在行动前切断以防止院内的鬼子利用其向三关镇的鬼子求援。 出乎意料,大院四周并无架设的电线,绳子都没一根。 没有更好,省却了一重麻烦。 牛十三刚想下树,忽然看见连接中堂的门帘掀开,一队鬼子排着队鱼贯而入。一二三四五六……好家伙,四十多人,有老有少,壮年的仅五六人,而且其中两个是跛脚残废,大概是受伤退役的鬼子兵。 这批老少残组合在院中排成三队,只见一个老鬼子站在队伍前面训话,鬼叫一会后取出一面膏药旗挂在晾衣杆上。 不多时,一群日本娘们加入,排在三排鬼子后面,将后院挤得满满当当。仔细一瞧,几个娘们的怀里还抱着婴孩,这一幕的出现充分证实了这伙鬼子的人员构成——多个家庭组合体,也证实了文虎所言非虚。 在老鬼子的指挥下,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鬼子开始了晚饭前的疯狂——对着膏药旗嚎唱,那股狂热隔着几百米都能清晰感受到,听着让人有种莫名的恐惧。 奶奶的,若是有一挺机枪在手,突突,撂它一家伙,保管尸山血海…… 尽管人群里有婴孩,但丝毫没打动牛十三的恻隐之心。这种家庭的存在是以无数中国家庭消失为基础,其背后是无数条惨死冤死的生命,是令人发指的杀戮。 念及至此,牛十三心里不禁急盼主力早一点来到。 大院里只有四十多个老弱残鬼子和一群娘们,武器装备不详,不过不要紧,这些鬼子的战斗力应该不足为惧,游击队有两挺机枪,两具掷弹筒,兵力也占优势,收拾他们不费吹灰之力。 观察了一刻钟左右,基本没瞧见任何有威胁的火力点。或许是自诩位于统治区腹地,又或许此处从未发生过抗日事件,鬼子们相当轻敌,连必要的巡逻哨都没安排。 下树,遇见小马。小马刚沿着大院外墙转了半圈。 “大门外有两名哨兵,两支三八大盖。” “没机枪?” “没。” “暗堡呢?” “这个倒没看清。” 牛十三沉吟琢磨,觉得不大要紧,主攻方向可放在后院,半夜搭人墙进去,攻其后背,至于前院,派几人堵死即可,暗堡便形同虚设。 “汪,汪汪汪” 一阵狗吠声由远渐近,吓众人一跳。 差点漏算了一点——走狗。 狗的嗅觉听觉灵敏,夜间行动的动静难逃其耳朵,若惊动狗吠,夜袭将变强攻,且不论胜负如何,最终能否撤离敌占区都是个问题。 欲奇袭,必先把狗弄死。 牛十三思想开小差,以至于忘了危险正在逼近。 小马与秀才赶紧架起他向后退去。 不多时,一个小鬼子牵着一条土狗进入眼帘。这个“小鬼子”名副其实,很小,一脸的童稚相,看样子十岁左右。 丧尽天良的小鬼子,竟把老惨妇孺作为侵略工具使用,投入到最前线。 牛十三趴在一颗苹果树凸出地面的树根下紧张地盯着那条土狗,一边担心土狗嗅到什么追踪而来,一边考虑着如何干掉它。 土狗东嗅嗅西闻闻,不时东张西望,看着牛十三忐忑不安。 好在小鬼子是来捡柴火的,地面到处是干枯树枝,小鬼子很快收集了一大抱,高高兴兴抱着折返。土狗可能饿了,“呜呜”低鸣着亦步亦趋,没朝这边来。 牛十三松下一口气,目光一歪,喜上眉梢。 苹果树树根下,一朵白色伞形蘑菇在残雪中傲然挺立。不知蘑菇恶名,却晓得其奇毒,莫说人,即使庞大如牛或熊,吃丁点即致命。 主意闪过,可问题随之而起:狗对素食不感兴趣。 “文虎,” “在,长官。” “你不是说你爹在后院的树林里埋了粮食熏肉吗,在哪?” “对正厨房三十丈,左转三十步。” “确定有熏肉?” “长官,都啥时候了,俺哪敢骗你啊。” 果然,按文虎的方法成功找到一个地窖。清理枯枝败叶,扒开浮土,揭开窖口木板,钻进去。 地窖深三米,洞内宽敞,存放百余麻袋粮食以及大量熏肉,每块熏肉包着几层油纸,保存得很好。 秀才饿坏了,急匆匆撕开油纸猛咬一口。 “哎呀!” 牙崩。 经过一个寒冬,熏肉的硬度超过石块。 牛十三用匕首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切割下一小块。 等到夜幕完全笼罩大地,在地窖口下点一小堆柴火将小块熏肉烤化,再将采来的毒蘑菇肉碎,搓下毒孢子洒在熏肉上,糅合。 这时,期盼多时的后续部队到达。 李牧听取报告之后同意牛十三的作战方案:趁夜从后墙爬进去发动攻击。 夜渐深,大院内的鬼子吃完晚饭并无夜间节目,除了些让人心跳耳热的“亚麻跌”呻吟声外,基本还算安静。不过那种淫靡广播没维持多久,一两盏茶功夫便熄火,接着风声中隐隐震荡着“呼噜噜”。 大部分游击队队员显得迫不及待,既有急于杀鬼子的心情,也有寒冷难熬的急躁,都盼着进攻命令的下达。 “你确定没电话线?”李牧始终没放下心中的忐忑,如此重要的殖民点竟然存在一个明显的安全漏洞,莫非是后老龟田时代导致的管理混乱? “俺看过几遍了,没有。”牛十三语气肯定。 此处远离游击区,承平多时,再考虑上鬼子的吝啬性格因素,没有电话也完全正常。 李牧暗思一会,微调了下计划,令一个机枪组留下加强打接应的分队,随后大手一挥。 牛十三心领神会打头阵,与小马一起蹑手蹑脚贴近后院高墙。他们沿着墙根摸索前进,直至到达前院的右侧。 在墙角下停顿,学老鼠“吱吱”叫。不一会,土狗咆哮。确定土狗在前院。 沾有蘑菇毒孢子的熏肉块一甩,越过院墙,落地无声。顿时,土狗的咆哮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欢快的低呜声。 奶奶个熊,好肉喂了狗,吃吧,吃吧,送你归西……牛十三恨恨地想着,平衡肚腹的饥饿感。 时间分秒流逝,前院陷入鸦雀无声状态。牛十三踩上小马的肩膀往里探头,没有听到土狗的任何反应。 毒蘑菇起作用了,土狗一命呜呼。 下墙,捏住喉咙模仿猫头鹰鸣叫,两长一短。 后院树林里的主力接到信号,各组分头行动,一组贴墙绕行到前院佯攻,一组抵达后院外搭起人梯翻墙,一组带机枪往中堂与后院之间的院墙而去,准备登上厨房房顶抢占制高点…… 第143章 胜利乎?陷井乎? 夜袭战术,成也萧何败萧何。黑夜是最好的掩护,但是,黑夜同样是最棘手的障碍。夜幕主宰大地,世间没有一丝光线,伸手在眼前仍不见五指,自己在哪,队友在哪,敌人在哪,完全靠脑海里的想象。 好在游击队在冬季专门针对夜战进行了强化训练,集众人之智慧练就一套行之有效的战术。 能见度为零的院落战斗,贴墙摸进是唯一行之有效的方法。进入文家后院的游击队队员一分为三,李牧率一队沿着墙根摸向后屋,牛十三领一队,同样顺着墙体的走势寻找中堂入口,还有一队由小马统领越过中堂直奔前院。 牛十三的脑海里清晰浮起文虎的图解:中堂左右对称,各三间房子,前后两座采光性好,作为住房,中间一座条件差,一座是杂物房,一座是佣人房。 考虑到鬼子入住的人数众多,牛十三没打算放过任何一间,全队12人,每两人一组,每组负责清理一座房子。 正当各组各就各位时,绕到前院大门的佯攻小组出现意外惊动了守卫,枪声突然撕裂夜晚的静谧,并且接二连三震动耳膜。 “杀!” 牛十三当机立断,率先踹开一座房子的木板门,甩一颗手榴弹进去。 轰! 与牛十三一组的小山子迎着硝烟勇猛突进去,不需要看,屋内之人正处于对手榴弹爆炸的本能反应中——从榻上做起来惊慌尖叫、呼救或惊哭,狭窄空间内,循音递出刺刀,一扎一个准。 牛十三随后冲进来,与他并排站立,“砰砰砰”盒子炮乱射,干净利索地结束战斗。 战斗瞬间如火如荼,手榴弹爆炸、枪声、厮杀声以及绝望惨叫声交织成一片,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牛,牛队,女人,俺扎,扎死了一个日本娘们。”小山子惊慌失措尖叫。小伙子去年冬天才入伍,首次参加战斗,满身仍闪烁着农民的朴素,以妇孺为战斗对象,哪怕是无意的,在他心目中始终是一种无法原谅的罪孽。 “闭嘴!” 牛十三哪有功夫和他讲道理,外面已打成一锅粥,必须尽快去增援。 箭步冲出房间,“巴沟”流弹从耳边掠过,有惊无险。 住在临近前院两间房子的鬼子战斗力强悍,听到动静之初第一时间破窗而出逃过一劫。由于夜色浓重两眼一抹黑,不知鬼子蹿到了哪,反倒是有游击队队员在凌乱中被砍倒。 关键时刻,秀才提着一盏油灯出现,顿时照亮前院。 两个鬼子退到了院子的一处角落,看样子打算人叠人外逃。这两个鬼子相当狼狈,除了裆部的丁字兜裆外,身体其它地方一丝不挂。 “八嘎!” 一个跛脚鬼子转过身对着秀才就是一枪,“喀”“喀喀”,不知是秀才命大,还是鬼子倒霉,南部手枪卡壳了。 “杀!” 一名游击队队员异常勇猛,抡起大刀朝枪口飞身扑去,刀锋在半空闪耀,如闪电下劈,“咔嚓”一声,鲜血“噗噗”喷涌,人头“咕噜”滚地。 “大头,漂亮!” 牛十三高声喝彩。 另外的一个鬼子同样是个跛脚汉,手持一把正滴着鲜血的武士刀对准大头。 一流的反应,凶残的杀招以及腿上的伤残,种种迹象揭露了二人的身份——日军退役军官。 院落内人多杂乱,游击队队员们投鼠忌器不好开枪。其实即使击中,也容易形成贯穿伤,穿透人体的子弹横滚乱飞,在场的所有人都可能成为伤者。 鬼子也猜到这一点,丝毫不理会周围的枪口,举起武士刀对准大头劈来。大头举刀格挡,“哐当”,火星四溅。 鬼子的左腿有老伤,左低右高,但是劈杀技术不容小觑,连连杀招逼得大头狼狈后退,直至靠墙无路可退。 牛十三着急,抢过一名队员手中的三八大盖,箭步突刺偷袭鬼子左翼。 鬼子军官反应奇快,转身回手就是一刀,势大力沉,愣是将牛十三的必杀一刺砍飞,步枪也因此差点脱手。 “牛队,让开!” 秀才在身后竭力吆喝。 牛十三应声就地一滚。几乎同时,一团火苗翻滚抛来,从他头顶飞过砸向鬼子军官。 鬼子军官不是善茬,偏身一闪,并挥刀砍击,“嘭”正中着火的物体。 “乒乓!” 玻璃落地开花的清脆声,玻璃碎片伴随刺激的液体四散,“哗啦”,地板大面积燃起火苗,与此同时,院落里瞬间漂浮起一股刺鼻的酒精气息。 是油灯,秀才把油灯当作攻击武器。 鬼子没理会,持刀继续猛攻大头,“哐当”,两刀再次相碰,大头的劣质大刀终于不堪重负,“乒”,断成两截。 正当鬼子欲下杀手之时,一团火苗顺着鬼子光溜溜的小腿往上蹿,直蹿至裆部的丁字裤。 “啊——” 鬼子哀嚎,扔刀,双手猛拍裆部救火。 原来刚才劈砍油灯的时候,油料洒到了他的腿上和裤裆上,劈杀移动脚步之时不小心触碰到火苗,结果引火烧身。 此时两名游击队队员上了刺刀赶来增援,联袂出刀,鬼子来不及躲闪,被双刀穿肚。两名游击队队员参加游击队前在松花村当过壮丁,积郁多时的满腔仇恨正好爆发,怒吼着推鬼子冲向墙壁,将他钉在墙上。 总体上而言,鬼子的抵抗可以微弱二字来形容,战斗持续不到一刻钟,游击队以牺牲一人伤俩人的代价基本全歼文家庄内的几十名鬼子。 “抓紧时间打扫战场,来几个跟俺去取粮食。” 李牧从后屋里过来,风尘仆仆。 牛十三才想起前院的粮仓,二话不说直奔前院。谁知人还没到前院,就听到小马的怒骂声与惊呼“救火”的声音。 进入前院,众人傻眼:粮仓起火,从里起火!而且火势不小,火舌吞吐舔着了仓顶,眼看无数的宝贵粮食将付之一炬。几个游击队队员正手忙脚乱扑火,还有的忙着去前院的井边提水,奈何井水结冰,一无所获。 “马多多!” 牛十三一把揪住小马的衣领,双眼泛着赤红色,可怖可怕,似乎要把他撕碎吞掉。 “你就这么守卫粮仓?” 小马的任务是占领粮仓并保护之。任务很简单,或许是太简单了,小马觉得不过瘾,见粮仓安全无忧,便手痒痒投入战斗。万万没想到的是,鬼子在粮仓里派了个守卫,那个守卫就睡在粮食堆里过夜。 “俺有罪,枪毙俺俺没话说。不过在枪毙俺之前让俺先砍了这狗杂碎!他放的火。”小马指着瘫在地上的一个小孩咬牙切齿道。 小马脚下踩踏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借着火光可见他满嘴满脸的鲜血,看来小马出手非常重。 “先救火再说。” 李牧劝下牛十三,又对小马吩咐:“看住他。” 小马狠狠踹一脚地上的“纵火犯”算作回答。 “粮仓后面有沙土,快,快用那个灭火!”文虎赶到,送上及时的提醒。 不幸中的万幸,经过游击队队员的努力,沙土总算把火扑灭了。清点粮食,三分一烧毁,三分一遭到沙土污染,剩下的部分由于是袋装,保存完好。数一数,五百来袋,五万多斤。 文虎还帮游击队解决了运输问题,后院的附属仓库里有数十辆独轮小推车和平板车,足够装运该批粮食,包括大院后树林里的藏粮。 清点战场,战果丰硕,击毙七十多个蝗民,俘虏一,缴获机枪一挺,步枪手枪12支,子弹千余发。 “村头和村尾还各有一处鬼子占据的民房,一起灭了!”文虎显得很兴奋。 “好,灭了。”牛十三应道。 “不,此地不宜久留,赶紧装上粮食,撤。”李牧否决。此战目的已基本达成,既重创了鬼子开拓团,又缴获大批粮食,没有必要继续冒险,毕竟西坡屯周围交通较为便利,鬼子援军随时杀到。 文虎一听,着急望向牛十三,希望获得他的支持。然而牛十三听从了李牧的命令,主动去帮忙装运粮食。 “李队长,不能这么走了算,西屯坡的乡亲们都指望着贵军替他们报仇哇!” 缠着李牧。 “文公子,俺也想把到嘴的肉吃了,可你也知道,”李牧环指周围一圈,“离此十里地就有一条公路,直通三关镇和通辽城。咱们携带那么多粮食,行动必然缓慢,如果天亮前不能进入山林地,很可能会被鬼子包饺子。鬼子要打,但饭也要一口一口吃,急不得。” “可是,” “听俺的,赶紧撤,说不定这里的枪声已经传到三关镇鬼子的耳朵里。” “不,不会的,你也瞧见了,这里没电话,三关镇还远着,听不到。” “报告!”游击队队员梁子的匆匆来报打断了文虎的纠缠。 “啥事?” “在中堂的房间内发现一个奇怪的玩意,大伙不知是啥,队长你见多识广,请你去瞧瞧。” 李牧有糟糕的预感。 梁子领着他走进中堂最大的一间房子。房内一片狼藉,横七竖八倒伏七八个鬼子,有男有女。卧榻边上有一名队员把守,手里捧着梁子口中的那个“奇怪”玩意。 李牧一看,心凉了半截:电话机! “在哪找到的?” “榻上,鬼子尸体压着。”梁子回答。 李牧飞快上前,翻开榻上的鬼子尸体,迅速找到电话线,一拉,顺藤摸瓜,电话线通往窗口,通往大院的地板,通往院墙墙根的狗洞,全程埋在泥土里…… 电话线铺设在泥土里,够心机,难道是陷井?刚才的胜利喜悦瞬间烟消云散。 再看死在卧榻上的鬼子,坏了,愈发觉得其姿势在临死前多半是在打电话。 脸部肌肉抽动,作出一个艰难决定:“撤,撤,撤,停止装粮,立刻撤!” 第144章 失踪谜团 夜幕总挡不住白昼的到来。三关镇大地,又一个黑夜终将逝去,东方天际隐隐泛起鱼肚白。 “同志们,加把劲,翻过前面的大山再休息。” “李队,用不着那么紧张吧?都走了三个多时辰,离西坡屯好几十里地,鬼子即使想追也追不上了。” 一顿饼推着一辆满载粮食的手推车从李牧身边经过,满不在乎说道。 “李队,休息一会吧,累死了,没法走了。”有队员叫苦。 李牧知道不能怪队员,从昨天到此刻,游击队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高强度行军中,昨夜还打了一仗,体力消耗极大。 “同志们,再坚持坚持,这里地形不够复杂,万一鬼子追过来,咱们很难摆脱。” “不是俺说,鬼子追来才好,咱给它整几口陷井弄死它!” “对,对对,装陷井弄死狗日的!” 队员们一个个心高气傲,相当乐观。 李牧苦笑,这都是牛十三惹的“祸”,去冬一战,冰天雪地拖垮老龟田,斩获丰盛,于是这些新老队员被巨大的胜利冲得飘飘然都不知天高地厚了,把打仗当儿戏。 “都闭嘴,不准停,不准休息,这是命令!” 软的不行来硬的。 禁令虽然带来微辞与不满,但是达到了李牧想要的效果——队伍向着他的预期地点行进。 不知不觉,清晨的柔和阳光越过山岗,洒在众人身上。小马突然叫起来:“小鬼子不见了!” 小鬼子是昨夜战斗抓到的唯一一个俘虏,因为粮仓差点被这个小鬼子放的火毁于一旦,小马几乎把他活活打死,后来李牧念他只是个小孩,饶他一命,并让小马看押随行。 “怎么会弄丢了?” 牛十三闻讯赶来,如临大敌。 “可能,可能逃跑了。” “啥时候跑的?” “天太黑,没注意。” “你咋整的,连个小孩都看不住?” “俺,” “行了,不怨他,要怨怨俺。”李牧也到场了,“条件有限就不该拿那么多粮食,吃不了兜着走。” 粮食对游击队的诱惑力实在太大,毕竟关乎到牡丹新村数百人的存亡,最后李牧还是架不住众人的恳求,带上几十车粮食赶路,粮多人手自然紧张,加上天黑路远,小马顾此失彼,让小鬼子逃脱在情理之中。 “早知道宰了这狗杂种。”小马懊恼跺脚。 “扯淡,”李牧怒道,“那是俘虏,是小孩,你下得了手?” 仿佛遇上了失踪传染病,这边话音刚落,又听秀才咋呼:“不好了,文虎,文虎失踪了!” “咋回事?”牛十三与李牧异口同声。 秀才忙解释:“早半个小时前他说要解手,让俺先行。俺开始没在意,以为他解手完会归队,天亮后才发现他还没回来,” “你回头找过没?” “找了,没找到。” 面面相觑。都嗅到了阴谋气息,这绝非一般的开小差,游击队打了大胜仗,替他文家报了血海深仇,他文虎没理由一声不吭弃游击队而去。 正疑惑间,身后的山头那一侧传来木棍敲击树木的响声。 敲击树木的能量比喊声强百倍,传送距离甚至比枪炮声还远。通常迷路或受困落单在深山野林的猎人采药人都会采用这种方式求救。 眼下的敲击声要么是求救,要么是通风报信。 游击队刚走过那片区域,有人要求救的话完全可以大喊嚷嚷,所以前者的可能性可以排除,也不可能是文虎的寻求救助,游击队一路走来,车辙印明显,想跟上随时可以。 危机感悄然袭来,迫在眉睫。 牛十三飞快趴下,扫除地上的杂物,贴耳在地倾听。 “听到啥?” “嘘,别吵。”李牧阻止小马的干扰。 牛十三闭目凝神。猎人出身的他自幼练就了通过听取大地的震动辨别声源各项属性的本领,一公里范围内他能感听到骏马的奔跑,三百米范围内,黑熊的跑动逃不过他的耳朵。 “有马蹄声。”出语惊人。 “骑兵?!” “嗯,骑兵,十个,不,至少四十。” 李牧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在这里出现的骑兵,舍鬼子其谁。没有任何犹豫,只听他振臂一呼:“一中队跟俺来!” 牛十三却突然出手把他拽倒,“小马,看好李队。一中队,跟俺上!” 令下,三十多人陆续脱离运输大队跟随牛十三往回跑。显然,牛十三打算返回适才路过的山头打狙击,为粮食运输争取时间。 李牧爬起来再想阻拦已然来不及,只好组织队伍加速行军。 事实证明幸亏牛十三的果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当一中队刚刚爬上山岭,一队鬼子从另一侧山坡迎面撞来,最近相距不足十米,彼此的眼睛鼻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没时间构筑阵地,甚至开枪都来不及。 “上刺刀!” 牛十三身先士卒跃过分水岭,猛虎下山。队员们毫不犹豫,端着刺刀冲锋。 对手并非鱼腩,好几人已手雷在手,见游击队冲下来便改为拔刀应战,咿呀哇鬼叫,丝毫没把游击队放在眼里。 牛十三在猛冲之时内心暗自侥幸,这伙鬼子是骑兵,牵着马爬山,行动慢半拍,以至于让自己抢得先机。 “杀!” 冬天的苦练没白费,牛十三刺出的第一刀势大力沉有板有眼,当面的鬼子被迫后仰滚地躲避,狼狈不堪。 首回合交锋,游击队尽占抢攻优势,当场刺倒两名鬼子。 听到战友带着胜利的呼喝声,牛十三大受鼓舞,正欲跟上结果这名鬼子,冷不丁旁边一刀砍来,急忙举枪格挡。 “当”,刀锋砍中枪管。鬼子刀锋一转,变砍为削。牛十三顺势一推,化解杀招。 至此,游击队的三板斧已过,鬼子的劈杀功夫渐显威力。 牛十三欠缺肉搏经验,后退半步,本意是腾出刺杀空间,然而对手相当老练,牢牢抓住他这一小小失误挥刀猛攻,劈,扫,捅,一连三招,一招比一招凌厉,打得他不仅丧失先手进攻的优势,只剩下招架之功。 着急之间,更兼目光余角瞥到队员大毛被鬼子捅了个对穿,倒在他身边。 急欲复仇,却自顾不暇,对手又是一刀,当头劈下。 由于背对的地势高,不便后退,只能横枪硬扛,听天由命。“咔”,运气奇佳,刀锋锲入步枪木托,而不是常见的从中折断枪管。 好机会! 牛十三发力猛转枪身,枪托咬住马刀刀身转动,“嘎嘣”,马刀受力断成两截。 “杀!”鬼子发狠孤注一掷,双手把握半截断刀直刺而来。 牛十三急忙侧身闪避,并且同时横转步枪,枪托对准鬼子的脑袋撞去。 电光火石间都有错失,断刃之刺偏离半寸,刺穿棉衣;枪托之砸下歪一拃,误中胸膛。 双方的反应均无可挑剔,鬼子转动刀锋向上形成削势,由下向上欲削掉牛十三的下巴,无独有偶,牛十三和他想到了一块,枪托上翘,砸下巴。 “嘶啦——” 牛十三身前的棉衣被撕裂一大块,但厚实的布料成功阻挡了刀锋。 “嘭”枪托无阻,击碎鬼子的下巴,瞬间逆转颓势。 鬼子哀嚎跪地,断刀落地。 还没来得及倒转刺刀,原先落荒滚地的鬼子突施偷袭,刀势快如闪电,瞄准的是脖子。 死定了。 念头刚从脑海浮起,只见一道身影从侧后方飞出,上演单骑救主。 牛十三甚至没看清是谁救了他,那名队员已抱着鬼子滚下山坡。这段山坡好几百米长,沿途多石块和树木,滚下去九死一生。 “杀!” 战场上就是这么残酷,没时间伤春悲秋多愁善感,有的只是铁和血,生和死。耽搁片刻,不是你死就是战友亡。 牛十三这一刺,替小山子挡下致命一刀。 小山子力弱技拙,本与大毛搭档,可惜大毛开战不久即战死,牛十三的拔刀相助可谓及时雨。 “杀!” 突刺。 “当” 鬼子格挡。 “杀!” “当!” 两人一左一右轮流刺杀,但是对面的鬼子军曹很有耐心,应对得游刃有余,每次格挡传来的力量几乎令他们手中的步枪飞脱。 “当!” 终于,小山子的步枪脱手。 鬼子军曹于是转守为攻,虚晃一刀砍向手无寸铁的小山子,引诱牛十三出枪相救。 牛十三果然上当,挺枪解围,结果鬼子军曹半途收刀,转而攻击他露出的破绽——右翼手臂。 眼看刀锋划过手臂断,突然,“轰!”手榴弹在附近爆炸,鬼子军曹本能矮身低头躲避翻飞的泥土。牛十三因此堪堪躲过一劫。 转头看时,却是一名队员被鬼子砍倒后拉响手榴弹的同归于尽。那名队员躺在地上,血肉模糊,尸体旁边,一名鬼子小腿负伤,拄刀单膝跪地…… 杀红眼了,鱼死网破。 “小鬼子,日你祖宗!” 受此刺激,小山子做出了令人震撼的举动——前滚翻,徒手抱住鬼子军曹的双腿,限制其不能动弹。 “牛队,快,宰了——呃,” 话没说完,鬼子军曹倒转马刀下刺,马刀从后腰直没入其腹腔。 “杀!” 牛十三暴吼跨步猛刺。 “噗” 鬼子既无法躲闪又无法格挡,刺刀入肉,扎入肺部,由于用力过猛,刺刀卡在肋骨之间竟无法拔出。 鬼子军曹忍痛抽起军刀,一股鲜血从小山子的后腰伤口处喷涌而出。 “咔” 牛十三奋力折断刺刀,收回断刀再刺入鬼子的胸部。鬼子已举起军刀,这一刺仿佛抽走了他全身大部分的力气,以至于举刀动作凝固,刀锋窒停在半空迟迟不动。 沾血的刀锋再也没有机会劈下来了。牛十三抬脚一踹,鬼子军曹后仰倒地,马刀从头顶滑落,插入泥土。 “轰!”“轰!” 十数米外的连续爆炸炸断牛十三急救小山子的进程,爆炸能量显然比手榴弹强许多,感觉是从山下投射过来。 “呜——轰!” 一颗炮弹从头顶越过,落在山岭的另一侧爆炸。 日,是炮击,不,是掷弹筒,鬼子真是丧心病狂,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第145章 神谷矶矶八郎 “攻击!统统消灭!” 牛十三遇到麻烦了,山下还有足足有四五十名鬼子骑兵,鬼子指挥官集中五具掷弹筒对山岭之巅进行无差别轰炸。 “嘭,嘭,嘭” 五个掷弹组以每分钟5发的射速向山岭倾泻弹药,直将山岭炸成一团迷尘。 轰击持续了大约两分钟。 “报告中佐阁下,一个基数弹药发射完毕。”负责指挥射击的军官高声汇报。 还没等到指挥官下令,一旁的骑兵小队战西城少尉按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情:“阁下,请下令冲锋,拜托了。” “再炸一个基数。” “不需要,我一个冲锋保证全歼他们。” “请等一下,”一名上尉站出来,毕恭毕敬站到指挥官面前,神色着急:“神谷矶中佐,我的士兵还在山岭上,再炸下去他们会死光……” “金邦子上尉,”神谷矶中佐面无表情道:“天皇的武士就该有为天皇献身的觉悟,能为天皇而死是他们的荣耀和骄傲。” 姓金的上尉满脸涨红,憋屈,愤怒。让打头阵无话可说;与游击队厮杀也算本分;第一次挨己方轰炸,忍了;再而三挨自己人炸,这到底算啥,根本就没把他当人看! “可是,” “八嘎,你敢抗命?” 金上尉这才恍然自己的身份地位,又是恐惧又是悲哀无奈。他的姓氏就是最好的注解,作为高丽仆从军,身份自然低主子一等,虽然身穿同样的军装,装备相同的武器,但仍然改变不了“炮灰”的实质。别看他肩上佩戴着个上尉军衔,即使神谷矶无故把他枪毙掉,他也不过像一只卑微的蝼蚁一样死去,绝不会有任何人在意和过问。 神谷矶瞪他一眼,加大分贝下令:“半个基数轰炸既定目标区域,半个基数延伸射击防止土八路逃跑。” “嗨!” 令下,手雷大小的炸弹一颗接一颗抛向山岭,爆炸声轰隆隆。接着,弹着点越过山岭之巅在山后爆炸,并且渐行渐远。 “攻击!” 神谷矶拔出指挥刀一挥,直指山岭。 西城少尉大喜,身先士卒向山岭冲锋,数十鬼子嗷嗷叫着跟随。 山岭上,尸横遍野,有游击队的,也有高丽仆从军的,二十七八具,还有不少高丽伤兵,轻伤者呻吟,重伤者哀嚎。 几名高丽兵从岩石后钻出来,很委屈地站到金邦子上尉跟前。 清点战场,游击队的尸体一共十六具,数量上明显少于神谷矶在山脚时的观测,山岭并不高,望远镜镜头下还算清楚,这拨打狙击的游击队至少有三十来人,另根据情报,此番袭击西坡屯,游击队出动了六十多人。 “其他人呢?” 高丽兵没等来丝毫安慰之言,只有神谷矶的厉声逼问。 幸存的高丽士兵一个个懵逼相,当时枪林弹雨自顾不暇,谁还管他什么游击队。 “都,都死了。”一名高丽兵指着满地的伤兵和尸体惘然应道。语气里充满怨气,不满。 神谷矶懒得理会,快步登上山岭举起望远镜观望。 镜头下是莽莽山林,此外什么也没发现。 “和也,过来。” 回首召唤。 和也是开拓团的一个孩童,十岁左右,昨夜在西坡屯被游击队俘虏,今天凌晨趁黑逃脱。正是得益于他的敲击报信,追踪而来的神谷矶骑兵队才迅速锁定游击队的踪迹,并且直接导致了无名山岭之战。 和也是功臣,神谷矶专门指派一名士兵全程当他的代步工具。那名士兵背着和也刚跟上来,气喘吁吁,听到命令赶紧上前。 “游击队往哪个方向走?” 和也是个机灵的家伙,四处瞧瞧,很快便借助太阳确定大致方向,伸手一指:“那,他们往那边去。” 举起望远镜再看,仍旧一无所获。 这时,士兵和翻译官带着一人过来。来人有些眼熟,看穿着像本地地主。 “太君,太君,”人未至,卑躬屈膝之声先至。 神谷矶打量来人一眼,问茅于士:“他滴,什么滴干活?” “太君,他就是文家大少爷文虎。” “哟西,”神谷矶似乎想起来了,点头。 茅于士转向文虎,说道:“这位是新任三关镇司令官神谷矶八郎中佐,也就是松岗中队长的顶头上司。” jb郎? 文虎迟疑了下,不太确定是否听错,之前,给他布置任务以及联系的是一个叫松岗的少佐,咋成了jb? “蠢货,还不向太君鞠躬?” “哦,是是是,矶八郎大太君好,好。”不过不管怎样,终归是这里最大的鬼子,比松岗还大。 神谷矶脸含愠色,冷声质问:“文桑,与你约好沿途留的记号呢?” “回神谷,矶,矶八郎大太君,俺,俺实在没有办法,游击队盯得紧,没法动手。” “废物,死了死了滴,全家死了死了滴!” 抽刀威胁。 老龟田的兵败身亡成就了牛十三的赫赫威名,为了歼灭牛十三以及三关镇游击队,新任司令官神谷矶可谓费煞苦心,狂下血本,若因一个小小失误毁掉全盘计划,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全盘皆输。 “太君息怒,息怒,俺已经做了补救措施,一定能找到他们。” “纳尼?” “在逃离游击队的魔爪之前,俺偷偷割破了其中一个粮食袋子,破口很小,只有遇到颠簸时才漏出玉米粒,他们应该察觉不到。只要沿路找到玉米粒,就能顺藤摸瓜。” “哟西,干得好。”神谷矶改怒为喜,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俺的家人,”文虎小心翼翼试探。 “文桑是皇军的朋友,文家自然是皇军的座上宾,享受贵客待遇。等消灭游击队后,本人自当亲自护送文家七十二口衣锦还乡。” “这,可松岗少佐说过……”答案与期许相去甚远,当初松岗扣押文家全家为人质时说好的,他只要把游击队引诱入彀即算完成任务。 “有问题吗?” “不,不,承蒙皇军关照,文某感恩不尽。”心口不一。但又能如何,为了歼灭游击队,神谷矶残忍得连本国侨民的性命都没当一回事,文家几十口在他眼里只怕连蝼蚁都不如。 随着神谷矶一声令下,数十鬼子展开搜索队形寻找地上的玉米粒痕迹。 果不其然,走到山腰时即有收获,而且在玉米粒附近有断断续续的独轮车车辙印。 “哟西,追!” 在神谷矶的指挥下,数十鬼子一路跟踪推进,直至遇到又一座山林。 山高林密,游击队在山脚下丢弃了数十车粮食,但同样挡住了神谷矶的去路。欲追踪,必须放弃宝贵的战马。 这是一个两难选择,战马是骑兵的第一生命,马在人在。如果分兵留看又怕重蹈前任的覆辙,毕竟过往的战例表明,游击队刁钻灵活,善于捕捉漏洞,好像嗜血的鲨鱼一样,皇军的软肋仿佛散染在海水中的血腥,总能被它嗅到。 文虎似乎瞧出了神谷矶的尴尬,对翻译官说:“茅先生,请你转告太君,游击队好几十人,还有机枪,当心埋伏。” 茅于士阴阳怪气道:“你说的这些情况和也小太君已经告诉中佐。” “俺的意思是小心。” “不劳文公子操心,太君早有对策。” “是,是是,太君英明。” 这时,只见两个鬼子从马背上卸下一部电台。 “电令,重広中队、东川小队以及皇协军第一团限时一个小时内运动到圆窝山以西一带,并截断所有通往五家汇一带山林的通道,严防游击队漏网逃窜。” “电令,松岗中队向南推进,收紧包围圈。” “电令,高丽骑兵队立刻向我部靠拢……” 神谷矶有条不紊地下着一道道命令,显然胸有成竹。 茅于士瞥一眼文虎,讥讽道:“看文公子忧心忡忡的样子,多半是担心不能歼灭游击队,日后遭受报复吧。” “哪能,哪能,俺对皇军充满信心。”说着,悄悄塞给茅于士几个大洋,“俺乡下人,见识少,还请茅长官多多提点和关照。” 茅于士掂量掂量手中的大洋,挤出几分笑容:“好吧,实话告诉你,神谷矶中佐在高丽驻军时享誉剿匪专家,此番接任带来了两个半骑兵中队,游击队只有两条腿,跑断气也跑不过骑兵,走着瞧,游击队插翅难逃。” “那是,那是,太君英明。” 听了茅于士的解释,文虎稍稍放松一口气。去年冬至对他而言简直是噩梦,冬至当天一大批鬼子进村见人就杀,血流成河,全村仅文家七十二口得以幸存,全被送往三关镇宪兵司令部大牢。后来神谷矶以此为胁,强迫他遵从计划将游击队引诱至西坡屯。 话又说回来,这个神谷矶确实有几分本事,料准了游击队开春后出山活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吕家庄或五家汇筹措粮食。事实正是如此,在钱庄蹲守一个多月后遇到游击队,以粮食为诱,游击队果然上钩。 但是,游击队展现出来的战斗力让他心惊胆颤,今天如果不能彻底消除这个隐患,日后他文家永无宁日。 事实上,他的担心一点也没错,百余米外的树林里,几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 一身地主装的他在鬼子的黄皮大衣面前是那样的显眼,远远望去一眼就能认出,那一瞬间牛十三便明白中了鬼子的阴谋,想起牺牲的小山子和大毛等战友,只恨不得将这个狗汉奸扒皮抽筋。还有那个狗翻译,上回放过他,居然不知恩图报,明知鬼子设下圈套也不透露一二。 可惜百余米,太远了,一点把握也没有。 “队长,咱们集中火力一起开火,不信撂不倒这条狗。”队员罗森才出了个主意。 一中队一共只有12人从山岭撤下来,仅剩6条可以正常使用的步枪,六支步枪齐射未必不是办法,问题是……牛十三回头,身后是6名伤员,伤员行动不便,一旦暴露必死无疑,甚至,所有人都得牺牲。 搭上12条人命换取两条狗命,绝对的亏本买卖。 “不,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吸引鬼子掩护李队长他们撤退。”牛十三费了好大劲才下定放弃的决心。 “就这么放过他?”都不甘心。 “以后再找机会收拾他。这样,你带着伤员往北面去,不必等待,直接返回烧龟山。” “那你呢?” “俺带他们绕圈子。” “不行,俺跟着你,保护你。” “你个新兵蛋子只会给老子添麻烦,俺一个人反而干净利索。” 话音刚落,远处山坳小道飞出数骑,黄马黄衣,毫无疑问,又一批鬼子骑兵增援而至…… 第146章 突围 没有人为李牧的果断鼓掌,相反,牢骚怪话载道,埋怨他胆小浪费了数十车粮食,因为从抛弃大部分粮食至现在过去了两个时辰,连个追兵的身影都没看见,也就是说,他们本可以带着那批粮食撤退。 所有的粮车都丢弃了,李牧只让队员们每人随身携带一小袋几斤重的玉米以及百来斤熏肉,昨夜一战的成果几乎化为乌有。 李牧深知粮食对游击队的重要性,所以理解和容忍队员们的情绪,但他更清楚鬼子有备而来,继续携带辎重拖累行军速度是作茧自缚自取灭亡。 “同志们,这摆明是鬼子给咱们设下的圈套,打破这个圈套只有一个字,快。咱们走得越快,敌人的阴谋就越难得逞。” “队长,会不会是偶遇的小股鬼子巡逻骑兵?”夹杂在队伍中间的机枪手、一顿饼憋出一句。 身后第一中队的狙击战早就停止了,除去开始时的一阵手榴弹爆炸声,什么也没听见,包括枪声。而手榴弹是游击队的专利,第一中队每人装备五颗,听起来感觉就是游击队的手榴弹雨突袭,瞬间消灭敌人,否则无法解释为何本应热烈的交火动静却诡异地缺席。 “恐怕没那么简单,”李牧神色严峻,“文虎失踪,神秘敲击声,然后鬼子骑兵杀到,配合得天衣无缝,绝对是预谋。” “那怎么没听到枪声?”一名队员问。 李牧摇头,同样疑惑不解。他相信牛十三的判断,鬼子追兵至少十骑以上,按理说以双方的战斗力差异,牛十三和一中队不可能靠一阵手榴弹雨把他们全歼了,即便己方占据天时地利的优势。 “不管怎样,此处非久留之地,必须尽快离开。” 一顿饼还欲说,被小马制止。 小马说:“李队,要不俺带几个人回头接应小牛哥,顺便看看是否能把丢弃的粮食弄些回来?” “不需要,这里还没有困得住牛十三的山林。” “俺是说粮食。俺去把那些车都推回来。” “俺也想要粮食,可车辙印会暴露行踪。” “不怕,俺负责善后掩盖痕迹。” “少废话,这是命令,没得商量。” 厉声之下,鸦雀无声。 李牧停顿一会,语重心长道:“没错,搞粮食很困难,但办法终归是人想出来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正说着,猎人王从行军队伍前方匆匆跑过来。猎人王奉命当斥候,轻装先行于队伍前方几里地,贸然返回必然是遇到了敌情或其它突发状况。 “山脚下有鬼子。” 该来的还是来了,在糟糕的时候。众人脸色为之一变,纷纷看向李牧等待命令。 对于李牧而言,这是一直最担心的隐患,现在,石头终于落地,但是心情一点都不轻松,相反,倍加沉重。 “走,瞧瞧去。” 在猎人王的带路下,不久便来到哨卡附近。在那,还有一名队员留守监视。 不需要任何指示,从山腰往山脚下看,一眼就能望见山脚有一个环形工事。工事由石块和泥土简单垒砌而成,泥土还是新挖的,颜色与地面的泥土明显不同。 工事内,两个鬼子短枪警惕四顾。 哨卡所在的位置昨天还是荒无人烟,一天功夫便横空出世,扼守在出山的路口上,正好切断通回程的通道。 “就这两个鬼子?” “没瞧见其他的。”留守的队员回答。 “扫了它!” 一顿饼豪气干云,摆上机枪,瞄准。区区两个鬼子,不够塞两挺机枪的牙缝。 “等等,” 猎人王捂住准星。 神情专注,眼睛半眯,表明他有所发现。 “有情况?” 李牧问。顺着他的目光注视的方向望去,那是两山之间的夹道拐角,只见树木和山石静静伫立在原地,空气都是凝固的。 猎人王没回答,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耐心消耗殆尽之际,突然,马蹄声远远传来,接着,骑兵出现在拐角处,一骑,两骑……数不清,一大队由远向哨卡卷尘而来,不止骑兵,还有马车,车上装着大批辎重。 马车至哨卡停下,卸货。 看清了,倒吸一口凉气——是迫击炮和一箱箱炮弹。还好刚才没动手,否则几十号人全得挂这。 看来小鬼子刚到此不久,如果早听从李牧的命令干脆利索抛弃粮车,或许就通过了。 咋办? 一双双懊悔的目光聚焦在李牧身上。 李牧似乎没啥好办法,皱着眉沉思。 人生地不熟,貌似只有眼前的路可以到达五家汇,继而返回烧龟山。 “南面有一条小道,”焦虑中,猎人王给出一个意外惊喜。 “可通五家汇?”李牧问。 “嗯,上回俺去报名,那个,猎人大赛到时候就是走的那条小道。不过路特别难走,而且绕行多三四十里地。” 李牧当场决定绕行。 山路不比平路,这一绕,跋山涉水,一直走到第二天天亮,一个个筋疲力尽。 “还有多远?”李牧甚至怀疑猎人王是否走了岔路。 猎人王停下脚步四周看看寻找回忆片段,半晌,说:“前面应该是条小溪,过了河再翻越一座山,大约在傍晚赶到五家汇。” 事实证明他的记忆力无可挑剔,走出不远,即听闻溪流那断断续续的欢快歌声。 时值早春,冰雪消融,泉水叮咚,空气中充满潮湿的水汽,与新鲜的植物气息混合在一起,沁人心扉。 长时间行军,队员们又累又渴,闻水而喜,一窝蜂朝水声涌去,拦都拦不住。 顺坡而下,奔出树林,视线豁然开朗。首先进入眼帘的不是溪流,而是一片赏心悦目的绿色,有小草破土而出的草绿,有灌木抽芽的新绿,有树叶冒尖的嫩绿……在这片嫩绿色的海洋当中,一条小溪“哗啦啦”流淌,在她的滋润下,万物焕发勃勃生机。配合清晨的薄雾,远处山丘轮廓若隐若现,仿佛人间仙境。 几名队员飞奔到溪流边,蹲下,双手掬起一捧水,痛饮,而后发出畅快淋漓般的叹气,喝完,又忙着给葫芦灌上。 李牧随后赶到,四周环顾地形。身处所在是一道非典型的谷地,两山之间开阔,好几里地,对面的山体不高,亦山亦丘陵。在以山地为主体地形的三关镇地区,像这样的平坦原野实在是凤毛麟角,除去西坡屯,恐怕这里是第二处。 “进入前面那座山就安全了,一直到烧龟山都可以走山路。”猎人王遥指河谷对岸说道。 李牧有些困惑,如此宜居宜耕之地,缘何人迹罕至。 猎人王感觉到了他脸上的迟疑,解释道:“俺听潘驴邓说这里曾经有一座村庄,以前的游击队在这里活动过,后来被老龟田夷为平地。” “是啊,这里原本叫三宝村,”机枪手田有余抢过话头,“去年年初俺爹和一些田洼村的乡亲打算填补进来好好种粮,谁知叫潘驴邓给打了一顿并赶走。现在这片土地已经归属吕家。回头想想,真怀疑是潘驴邓怂恿老龟田屠的村。” “村落遗址在哪?” 薄雾飘荡,能见度不是很好。 “前面,被灌木占领了。”猎人王半年前走过一次,印象深刻。或者说触目惊心,整座村庄毁于一场大火,大火将房子的木质部分烧个精光,时间长了,剩下的土坯经不住风吹而崩塌,大量植物蔓延其上,几乎淹没了这座往昔的世外桃源。 “事不宜迟,过河。” 一声令下,短暂的休整结束。队伍呈警戒状态向猎人王所指的村庄废墟开进。 三宝村在河岸半里地外,如猎人王所言,全村成废墟,淹没在灌木和杂草的世界里,走近方才看到一二痕迹。 “嘘——别作声,有兔子。” 小马眼尖,一眼发现废墟边缘的灌木丛里躲着一只猎物。 蚊子腿也是肉,何况一只兔子,对缺粮的游击队而言,其诱惑力无可抗拒。所以李牧也没阻止,任由其折腾。 小马脱下棉衣,蹑手蹑脚靠近,看架势像是打算连兔子和灌木一起包起来。 三步,两步,一步,飞扑……动作完美,想法大胆,成功近在咫尺。 然而兔子并不体谅,冷不丁暴起蹿出来,闪电般从小马胯下溜过。 众人还没来得及发出惋惜呼叫声,“砰!”小马与什么东西撞到了一起,“啊——”两声惨叫重叠成一声。 有人! 李牧反应最快,举枪,拉开保险推弹上膛。 “日!王八蛋,不去打水反倒来和老子抢兔子?” 灌木丛后传来恼羞成怒的呵斥。显然是误把游击队当作同伙了。话又说回头,有同伙,还分工,说明对方人数不少。听语气,感觉像土匪。 形势讯息万变,就在这时,一颗脑袋从灌木后怒气冲冲钻出来,与李牧四目相对,由于意外,那张即将破口大骂的嘴巴张成个o型,脏话卡在喉咙里。 李牧看得真切,那颗脑袋上带着伪军军帽,移动枪口,欲一枪爆头,扣动扳机前有些犹豫,生怕枪声传警吸引鬼子。就那么迟疑了几毫秒,那颗脑袋“嗖”地往下一缩,消失在灌木丛后。 “游击队,游击队!” 刚从鬼门关前抽回一条腿的伪军不知死活地尖叫报警。 “二中队与机枪一组就地构筑阵地掩护,三中队和机枪二组抢占前方山丘!”李牧果断下达作战命令。 第147章 喋血1 没有人能预计到,荒废的三宝村里竟然驻扎着一伙伪军。喊声乍起,人头涌动,在废墟与冒着新绿的灌木之间明灭。 砰!砰!砰! 伪军率先开火,连开三枪,显得稀稀拉拉。 李牧率领一中队以三宝村边缘的泥土堆为阵地,隐忍未发。 “队长,下令冲锋吧,灭了这群饭桶。”小马拔出刺刀,卡隼套入枪管,固定,准备白刃战。对伪军的轻蔑竟是到了捏软柿子的程度。 李牧却环顾四周,忧心忡忡道:“那是朝天鸣枪,他们在报警。” 毫无疑问,附近有鬼子。 侧目看向三中队,揪心,还没走到山脚下。 “机枪准备,听命令射击。” “是。” 田有余应道。两名弹药手一个在忙碌着给备用的弹匣装填子弹,一个在忙着给歪把子特有的进弹漏斗扫润滑油。 一般的步兵倒不怕,此处地形开阔,最怕与骑兵遭遇,骑兵速度快,转瞬即至,对步兵进行砍瓜切菜般屠杀,没有几挺机枪拦不住她的势头。而此前两次遇到的鬼子都是骑兵,他有强烈预感,此番亦不例外。有限的子弹还是留着应付致命的骑兵。 再一次看向三中队以及河谷上下游,还好,无马蹄声亦无骑兵身影。但安全只是暂时的,鬼子或许在下一秒杀出来。 “嘿,对面的游击队听好了,皇军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你们跑不掉的,投降吧,识时务者为俊杰,别不识抬举……” 废墟里的伪军开始打心理战。 “砰!” 李牧用子弹回答。 一枪打出了抛砖引玉的效果。伪军们拼命还击,步枪机枪“乒乒乓乓”,霎时间子弹如蝗, “啾啾”掠过头顶,或“噗噗”钻入身边的泥土,好不热闹。 李牧埋头仔细聆听,一会后说道:“三十人左右,一挺机枪,两把驳壳枪。” “狗日的还配备机枪,下血本了。”田有余咬牙切齿。在他印象中,老龟田素来不齿伪军的战斗力,主要是担心其成为游击队的运输大队长,队伍里基本上难得见到一挺机枪。看来新上任的鬼子司令官很器重潘驴邓,区区三十名伪军就配备一挺机枪。 李牧恶狠狠道:“老子教他们血本无归!罗汉,” “有。” “掷弹筒压制。” “明白。” “小马率一班左翼迂回。” “是。” “那俺呢?”田有余手痒痒,立功心切。 “机枪不动,等候命令。其余人等自由射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战斗一触即发,双方你一枪我一枪对射,群殴。奇观由此出现,子弹频繁往来呼啸穿梭,却不见有人中弹。 “手榴弹!” 李牧有自知之明,由于缺乏实弹射击训练,全部由新兵组成的游击队在枪法造诣上难上台面,对面的伪军更糟糕,如果一直这样打下去,打到双方弹尽粮绝也分不出胜负。破僵局唯有靠奇招。 于是二十来个队员蹲在土堆后,一人一颗手榴弹在手,拧盖,拉弦,等待。 “扔!” 随着命令下达,二十多颗手榴弹齐刷刷飞出去,在空中翻滚着画出一道道完美的抛物线轨迹…… 伪军们抬头观望,待意识到那是什么玩意,吓得纷纷埋头躲避。 在三关镇地头说到扔手榴弹,游击队说第二,没人敢当第一。无它,苦练的结果使然。练射击需要稀缺的子弹,练手榴弹则不需要,雕刻个模型既能练习,练多练狠了,自然百步穿杨。 轰轰轰! 手榴弹甩得又远又准,普遍跨越五六十米,虽然距离目标尚有一段距离,但是横飞的破片刚好能够产生威胁,不容小觑。 弹片掀飞了伪军小头目的帽子,致使其惊慌之下吃了一嘴泥土,相当狼狈。 手榴弹雨没能取得战果,倒是炸起一堵硝烟墙,隔绝双方视线。 “弟兄们,给老子狠狠地打!皇军快来了,坚持住!” 小头目心虚地扯破喉咙呼叫火力,生怕游击队趁着烟雾缭绕之机摸索上来。 哒哒哒…… 短暂的沉寂之后,机枪再度喷吐火舌,子弹“嗖嗖”不停穿过硝烟。 “手榴弹!” 一挺机枪火力显得单薄,小头目欲东施效颦。 伪军们知道已经得罪死游击队了,如果让对方靠近,自己绝对没好果子吃,所以都很拼命,手榴弹一颗接着一颗砸出去,不求取得战果,只求拖延时间,拖延至皇军来清场。 轰轰轰。 爆炸声此起彼伏,直炸得硝烟滚滚,尘土飞扬。 “机枪,右边,右边,快,射击!” 伪军小头目相当警惕,及时察觉小马等人的迂回。 哒哒哒—— 机枪手调转枪口疯狂拦截数十步外的游击队。小马等人因此被死死压制住不得再接近。 小马祭出杀手锏——手榴弹。这个距离上完全将敌人纳入杀伤半径。 轰轰轰—— 七八颗手榴弹砸入敌阵,掀倒两名伪军。 大多数伪军贪生怕死,有人开始后退。 “砰砰砰!” 小头目对着后退士兵的脚下连开三枪。 “谁敢逃,休怪俺枪下无情!” 伪军们只好硬着头皮抵抗。 关键时刻,大地隐隐震动。 “皇军,皇军来了!” 小头目欢呼,伪军们欢呼,士气为之大振,抵抗更加激烈。 对面,李牧也听到了马蹄声,滋味却是截然相反——腹背受敌的危机。 扭头看二中队,揪心,还没到达山脚地带。然而敌骑的第一目标必然是奔跑在开阔地的他们。 必须在三分钟内解决废墟里的伪军,再依托地形迟滞鬼子骑兵,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跟俺冲!” 豁出去了,以血肉之躯去填机枪子弹,杀出一条血路,置之死地而后生。 伪军小头目很快发现了硝烟后跃动的人影,一把抢过另一名低级军官的驳壳枪,双枪打横平举成扫射节奏,“老子和你们拼了!”,言毕,扣动扳机,“砰砰砰……” 枪声响,血花溅。 伪军小头目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自己的胸前:胸前兀然多了几个血洞,鲜血正汨汨涌出。 前胸开血洞,说明有人从后面偷袭,子弹穿透身躯打着旋转在胸膛处开出一个拳头大的口子。 “不许动,缴枪不杀!” 一道充满杀气的呵叱声在身后如暴雷炸响,近在咫尺。 好狡猾的游击队,不按常规出牌,派出两支迂回力量……小头目不甘心软到,死不瞑目。 一众伪军一看领头羊挂了,而且三面受敌,于是再无心恋战,一哄而散。 “不许动!” 出现在背后的游击队队员很贼,一眼锁定机枪手的身影,第一时间奔向他身边,用驳壳枪紧紧抵住脑袋。 “想死想活?”其他散兵游勇可以放过,唯独机枪手不能,操作机枪是门技术活,专业射手与客串射手在命中率和持久射击上差距很大。 “八路爷饶命,活,活,俺要活,” “把枪放下,蹲下!” “是,是,是。” 伪军照办。 “杀!” 小马与几名队员冲了上来。 “小牛哥!” 小马喜出望外,热情拥抱。 千钧一发之际救场的不是别人,正是牛十三。说起来真够阴差阳错,昨天牛十三与一中队幸存的队员兵分两路,他单独一队,计划骚扰拖住神谷所部,后来发现其并无意追击,只是扼守在要道上,权衡利弊之后就绕过这伙鬼子。由于地形复杂且不熟,这一绕糊里糊涂绕到了这,并恰逢这场战斗。当小马搏兔之时,他刚好摸到废墟的对面,虽然薄雾与废墟的起伏挡住了视线,但根据密集的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他便猜到了个大概。渗透到伪军阵地后方并不难,伪军的注意力已经全部投放在前方和侧翼,背后的防卫基本形同虚设。 “牛十三?你怎么在这,其他人呢?”李牧也冲了上来,相当惊喜,但见不到一中队的其他队员,心里随即蒙上一层阴影。 牛十三不知从何说起,也没有时间容他回答,马蹄声急速逼近,敌情紧急,火烧眉毛。 “机枪,机枪,随俺来!”李牧急匆匆冲向村后,田有余扛着机枪紧随其后。 李牧又折返,枪口指着蹲在地上的伪军机枪手问:“你,会操作机枪?” 伪军吃不准是不是秋后算账,不敢作答。 “老子毙了你!”小马飞起一脚将他踹倒,枪栓拉得铿锵作响。 “八路爷爷饶命,不,不关俺的事,俺只是听令从事……” “闭嘴!”牛十三暴喝,“想活命就扛起你的机枪跟咱打鬼子去。”边说边捡起机枪弹匣。 伪军的机枪是捷克造,弹药手早不知所踪,十数个弹匣散落一地。 “啊?”伪军机枪手很是害怕,犹豫。毕竟长期在鬼子的淫威镇压之下,心理负担沉重。 “少跟他扯淡,一刀宰了,机枪给俺。”小马恶狠狠说道。 “不,不,俺去,俺这就去。”伪军慌不迭爬起来,扛机枪,紧巴贴近李牧,生怕小马毫不留情一刀刺来。 “走!” 牛十三用枪顶着他,防止反噬。 众人跟着李牧快速穿过起伏的废墟来到村后,一看,心惊肉跳:山麓下,一大队日军骑兵展开一条疏散的攻击线,虽然只有区区二三十骑,但是速度提到了极点,最近的敌骑距离三中队仅百来米,气势十足,杀气冲天,而三中队还差一点点才到达山脚,由于急行军,队伍稀稀落落拉成了长蛇阵,看上去毫无抵抗之力。 荒郊野岭无遮无掩,骑步仓促对决,必然是一场骑兵对步兵的血腥大屠杀…… 李牧果断振臂高呼:“跟俺冲,和鬼子拼了!” 第148章 喋血2 铁蹄敲击,刀光闪寒。面对凶猛的骑兵冲锋,即使是大无畏的勇士心里也发毛,本能反应就是掉头逃跑。 游击队第三中队成立才不久,尚未形成“令行禁止”的纪律习惯,尽管猎人王下达了“列队迎击”的命令,但是,遵令而行的队员没几个。慌乱之下,有人胡乱射击,有人四处徒劳藏匿,还有人撒腿狂奔,将后背露给敌骑。 猎人王与一顿饼等五名老队员聚在一处编织相对密集的火力以自保。 哒哒哒—— 砰砰砰—— 一顿饼将机枪架在副射手的肩膀上扫射近在咫尺的骑兵;猎人王则站在其身后,手持驳壳枪横扫;另外几名士兵半跪在周围,不停地拉动枪栓不停射击。 敌骑速度极快,子弹仿若泥牛入海,越是心急越是偏离。 轰隆。 终于,二十米正前方,敌骑跪倒,带着骑士翻滚砸来。“嘭”,充当机枪架子的副射手躲避不及,硬生生承受东洋大马的告诉撞击,当场牺牲。一顿饼在他身后,逃过一劫,但机枪被撞飞。 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一骑飞驰杀过,寒光一闪,边上一名游击队队员惨叫倒地。 猎人王低头后滚翻,堪堪闪过另一侧的断头刀锋。 铁骑如洪流,无情扫荡毫不停留,看见逃跑的,追上直接撞击;看见自作聪明倒地装死的,纵马踩踏而过;遇着零星抵抗的,快马劈杀,刀锋切割。眨眼工夫,血肉飞溅,血腥弥漫。 当铁骑洪流耕犁而过,倒在血泊之中的达二十多人,第三中队几乎为之全军覆没。看得猎人王悲愤欲裂。 然而日骑并未打算就此收手,两百余米外刹住马蹄,掉头,准备第二次冲杀。 这一次,猎人王手头上的火力仅剩可怜巴巴的一把驳壳枪以及两支三八大盖,面对凶狠的铁骑根本无济于事。 恐怖的铁蹄声再度响起,带着死神的气息急剧加速逼近。 “手,手榴弹,” 猎人王的声音有些发颤,不自主的发颤,并非怕死,而是铁骑气势太过慑人。 一顿饼准备拉弦投弹。 “不,等靠近了再,再拉。听俺数到三,一起拉弦。” 意思很明显——同归于尽。手榴弹有延时,扔出去半天不响,容易被速度快的骑兵绕过避开,而揣在怀里引爆,鬼子只怕做梦都没想到。 气氛骤然悲壮,但是几个老队员都没退缩,反而向猎人王靠拢,一手紧拽手榴弹,一手手指缠绕拉弦,双目凝视前方的骑兵默默等待最后时刻。 突然不知谁喊道:“看,李队长来了!” 扭头左望,原野上,数十道人影跌跌撞撞正朝这边奔跑过来。看身影,为首的正是李牧李队长。 步兵对骑兵冲锋,飞蛾扑火的节奏。 不要—— 猎人王呐喊。可惜,鬼子骑兵已注意到这个价值更高的目标,半途转向,径直扑向他们。 “小鬼子,来吧,尝尝爷爷的子弹!” 李牧停住脚步,队伍随之停下,一字摆开。 “机枪架起来!” 命令下,弹药手跪下,半趴,田有余把机枪架在他的背上,另一弹药手卸下余弹不多的弹匣,利索地换上一个填满子弹的新弹匣。另一边,小马不假思索跪下给刚投诚的伪军机枪射手当枪架。 枪栓铿锵,刺刀雪亮,鱼死网破。 铁蹄如狰狞的死神滚滚席卷,感觉无坚不摧,相比之下,单薄的人墙似薄纸,站立其中,心如鹿跳,整个世界除了马蹄敲击声便只有害怕,一种超越死亡,无法解释的害怕。若非李牧和牛十三如中流砥柱般屹立不动的示范效应,以新兵为主的第二中队早就不战而溃。 三百米,两百五十米,两百米……死神越来越近,神经同时被压迫至断裂极限。 “同志们,不要怕,听俺号令再开火。” 骑兵速度快,正面拦截机会只有一次,机枪来不及更换弹匣马刀刀锋便降临,远了打不中纯属浪费子弹或者说自杀。 这一道命令非常必要,队员们缺乏经验和信心,事实上下一秒就有人因为紧张过度走火。 砰! 砰砰! 触发连锁反应。 幸亏有令在先,两名机枪手均隐忍未发。 敌骑在飙进,百米,五十米…… “打!” 哒哒哒—— 机枪喷洒弹雨,可是只有一挺在咆哮。关键时刻新收的伪军俘虏掉链子,竟然受不住压力,弃枪转身逃跑。 画面转变太快,敌情又迫在眉睫,以至于牛十三没有毙杀的时间,哪怕是抬手扣动扳机的功夫。那一刻最重要的事情的是扶正歪落的机枪,并以最快的速度将所有子弹泼洒向杀到跟前的鬼子。 根本不需要瞄准,瞳孔里的战马影像急速放大,马头,马刀和鬼子脑袋交错一起,极显狰狞。没有犹豫,扣下扳机。 哒哒哒—— 枪声与马蹄声并存。 双方距离之近足以消除牛十三枪法上的拙劣,短短一瞬间,五六发子弹连续击中战马。战马悲痛嘶鸣,前蹄屈折跪倒,巨大的前冲惯性之下,骑士被抛飞,从马背起飞,前扑式飞越牛十三的头顶。战马亦然,紧随其后擦着他的头顶掠过,险象横生。 另一名机枪射手田有余就没那么好运,刚撂倒一骑,第二骑从旁杀到,此时弹匣已空,根本来不及更换。 嘶律律—— 鬼子猛勒缰绳,战马急停扬蹄,堪堪避过守护在田有余身边那名游击队战士的刺杀。马蹄落下,狠狠踏中游击队战士,战士如断线的纸鸢惨叫一声倒飞出去。 当马蹄落下,咻!马刀劈下。 仓促间,田有余抡起机枪格挡。“哐当”,火星四溅,马刀折断,机枪成两截,两败俱伤。 与此同时,离他左边不远处,三名队员正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密集站着迎战,当面鬼子骑兵并未硬碰,而是拉下缰绳微调马蹄落点,轻巧地从三人的右侧绕过,绕过瞬间,挥刀后砍,“噗”,刀锋切割肉骨的沉闷声钻入耳膜…… 遇到鬼子的精锐了。 这是李牧的想法。日骑不但骑术一流,而且作战意志顽强,前赴后继。手中压满子弹的驳壳枪干掉一骑,又一骑补上,聚集在他身边的人数较多,但对方无惧密集的刺刀林径直撞来。 轰隆——战马高速撞击刺刀,继而撞击持枪者,撞起一团血雾,撞开一道血色缺口。 战马耐受力强大,带着鬼子趔趔趄趄冲出几十米才悲鸣倒下。但是它成功打开了缺口,后续骑兵顺着缺口杀进来,逢人就砍,迫使年轻的游击队队员四散溃逃。 “啊——” 牛十三怒吼,更换弹匣调转枪口,依旧架在小马的背上追着鬼子屁股狂扫。可惜毫无斩获。 仅仅一个照面,二中队伤亡近半,士气崩溃。再看鬼子,不过损失五六骑,步骑之间的战斗力差距一目了然。 鬼子骑兵疾驰远出数百米,勒转马头准备再来一次穿透式杀戮。 “机枪,机枪给俺!” 田有余疯跑过来抢走牛十三手中的捷克造。 “你们撤,俺掩护。”边说边检查保险,枪栓和弹匣。 “滚蛋,机枪是俺的。”牛十三反抢。 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抢的不是机枪,而是死亡名额,甚至不是抢,而是将生存的机会让给对方——留下打狙击必死无疑。 田有余一把推开他,喊道:“你打得没俺准,快走,来不及了!” 如他所言,鬼子骑兵正在调整队形,随时可能进攻。 “田哥,俺帮你。” 弹药手义无反顾奔到他身边。 “机枪一组田有余和小武掩护,把所有手榴弹给他们,其余人等向山林撤退。” 李牧作出了艰难的抉择。狠心下令时,眼角分明噙着泪水。这道命令将让他们牺牲,尽管必须有人为此失去生命。 猎人王等几个刚好赶到,把手榴弹留给了小武。 牛十三宁死不撤,愣是被李牧和猎人王架起来拖着走。 鬼子骑兵发动第三次冲锋,近二十骑,气势未减多少。 田有余和小武以一具战马尸体为掩体,架起机枪等待敌人进入射程。 来了,近了,敌人的注意力集中在撤退中的游击队队员身上,并未注意到这个小小的阵地,攻击路线与田有余所在形成一个小夹角,最终将侧翼露在枪口下。 射击角度太好了,简直是打活靶。 “小鬼子,你爷爷在此!” 哒哒哒—— 扣下扳机袭击侧翼。 当面一骑措不及防,轰然倒下,又一骑中弹,人仰马翻。 鬼子骑兵以为中计,慌乱散开。 “更换弹匣,快!” 催促小武。 鬼子很快就会清醒过来并朝他进攻,他们不可能忍受在追击过程被机枪持续射杀的代价。 果然,刚给机枪换好弹匣鬼子就催动马蹄两路包抄而来。面对机枪,鬼子不敢怠慢,全力攻击。 “手榴弹准备好了没?”问小武。 “好了。” 一共八颗手榴弹,分作两捆,每人一捆绑腰间。 “俺开火你就拉弦。” “明白。” “怕不怕?” “怕个球,炸死一个够本,二十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豪迈的回答淹没在隆隆马蹄声中。 “娘,有粮,乡亲们,看好喽,俺给你们报仇!”田有余提着机枪手把站立起来,迎着鬼子铁骑怒吼,嘴上怒吼,机枪怒吼。按他叮嘱,小武毅然拉弦,腰间的手榴弹引线“嗤嗤”燃烧,红点急速钻入弹体…… 两三铁骑掠过,马刀破空劈下,头颅跃起。 轰!轰! 殉爆及时,俩人被炸飞,弹片与烟雾毫不留情吞噬从他们身边经过的几个鬼子骑兵…… 第149章 神谷矶的阅兵礼 新人新气象。随着老龟田的作古,神谷矶的上任,死气沉沉多年的三关镇一扫从前的阴森可怖气氛,逐渐恢复往昔的活力。神谷矶的作风与老龟田截然相反,不仅取消对三关镇的军事管制,允许商贩往来交易,甚至强行将各村的大财主迁居到镇里加强小镇的经济活动。 今天,全镇更是张灯结彩,宛若重大节日的装饰布置。 据鬼子发布的通告说,为庆祝歼灭游击队主力的大捷,神谷矶司令官将在本日举行一次盛大阅兵式。 神谷矶相当重视此次的阅兵式,通过警告恫吓手段胁迫辖区内数千民众前来捧场。 说是捧场,其实质目的是震慑。一大早,村民们入镇时便有深刻感受,两里地长的主干道上竖立起四十六根木桩,每根木桩吊着一具尸体,有的还残缺不全,少脑袋或少胳膊大腿,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全镇,令人窒息。 “神谷太君威武,剿灭了游击队,敢和皇军作对,这就是的下场,统统死啦死啦滴!” 站守在木桩下的伪军逢人就吆喝,恐吓的同时不忘吹捧神谷矶的“丰功伟绩”。 小镇有一处清朝遗留的校场,虽然残破荒芜,但胜在地方开阔,能容纳数千人,神谷矶将阅兵地选在了那。 午时未到,数千人云聚校场,水泄不通。在校场周围,鬼子荷枪实弹虎视眈眈,把人们包围起来。 数千人前面是一条跑马射箭的跑道,再往前是临时搭建的主席台,台上站的是各村村霸和土财主,神色各异,有的木然,有的眉飞色舞,还有的愁眉苦脸。 一声锣鼓响,有人应声唱诺:“神谷矶太君到!” 仿若恶魔的臭名昭著,霎时间,噤若寒蝉,一片死寂,所有目光不约而同聚焦向校场的出入口。那里,不知何时涌现出一群鬼子士兵,士兵列队成两排,刺刀夹道,像是护卫着什么大人物的到来。 不多时,几匹高头大马进入眼帘,高头大马上全是身穿米黄色军大衣的鬼子大官,后面跟着个春风得意的伪军头目——潘驴邓。 神谷矶在众人的簇拥下粉墨登场。 “神谷矶太君威武!” 台上的财主们显然排练过,整齐鞠躬喊口号。 “哟西。”神谷矶很享受。 只见潘驴邓拿着一个大喇叭屁颠屁颠上前:“有请神谷矶太君为三关镇父老乡亲们训话,鼓掌,鼓掌。” 台下反应冷淡,掌声稀稀拉拉,与台上的拼命鼓掌形成鲜明对比。 神谷矶八郎并不介意,走到麦克风前,环视一圈,说:“皇军者,皇道乐土的军队也。” 开场白语出惊人,没人想到这个神谷矶竟然会说汉语,尤其潘驴邓和翻译官茅于士,他们接触神谷矶一个多月了,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说汉语,敢情之前一直都听得懂他们说啥,妈的,好阴险,幸亏祖宗保佑没当面说错啥话,否则……脊梁背冷汗直冒…… “……只要是良民,皇军一定会保护。皇军的职责就是与尔等共建大东亚共荣圈,也就是皇道乐土……” “当然,对于抗拒皇道乐土的人,皇军坚决消灭之,不要怀疑皇军的力量,今天请你们来就是为了让尔等见识皇军的实力,增强合作信心……” 言至于此,阅兵式揭幕。 军乐骤响,震耳欲聋。一双双眼睛随大流陆续转向出入口,出入口处,一队鬼子骑兵整装待发。 “这是皇军的英雄骑兵队——重広中队,”主席台上,潘驴邓像一个跳梁小丑不遗余力地谄媚主持,“三宝村一战,重広中队担当主力,仅凭一部二十六骑即杀得游击队尸横遍野落荒而逃,恶匪牛十三算啥,有重広中队在,迟早沦为刀下亡魂。” 随着潘驴邓的解说,重広,松岗,东川和高丽骑兵队依次耀武扬威通过,五百多骑,浩浩荡荡杀气腾腾。 审视着从面前走过的骑兵,神谷矶露出傲娇式笑容。骑兵是他为游击队准备的毒辣杀招。骑兵机动能力强,比汽车更适合在多山的三关镇地区活动,配合马车的运输能力,事实证明只要运用得当,给走位飘忽的游击队布下天罗地网并非难事。 说起来他的确有骄傲的理由,骄傲来自先见之明。此番赴任,他一个步兵都不带,两个中队均为清一色的骑兵,并且死缠烂磨上峰,额外获得一个高丽骑兵大队的加强,至于老龟田的残部,他更是提前点名截留了东川骑兵小队。骑兵部队没让他失望,一战成名。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愁。台下的民众越看越忧心,都是当家的人,知道柴米油盐难,一匹马的食量顶三四个人,需要多少粮食才够喂养这群强盗? 然而还没完,继骑兵之后还有老龟田的遗产——吉野中队和大批伪军,又是好几百人。而且这些还只是代表,尚未包括那些站岗放哨的。 新来的神谷矶很器重潘驴邓,上车伊始就遂了潘驴邓的心愿,将伪军大队升格为团级,并补充大量武器,甚至有机枪。在他的大力支持下,潘驴邓很快网罗了四百多人,使伪军的兵力急速膨胀至七百人之多。 匪多过民,民众们内心叫苦不迭,忍不住去想又不敢想以后的那些超级苦难日子…… 善良朴素的人们又如何能猜测到侵略强盗的残酷。在伪军之后,图穷匕首见,来了一伙和服日本民众,为首是一名孩童,举着“开拓团”的木牌。开拓团只有五十多人,并未引起他们的注意。 当开拓团出现时,神谷矶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来三关镇不仅仅是为了消灭游击队,还有更重要的目标——殖民三关镇。过几天第二批开拓团将取道满洲到达此地,上峰给他的任务是帮助移民落地生根,然后再接下一批开拓团,直至填满三关镇的生存空间…… 老百姓哪有闲情逸致看鬼子的阅兵,都盼望着快结束好回去干农活,时值开春万物复苏,春种迟一分,秋收少一成。打猎亦然,刚渡过冬眠期的蛇熊等动物最虚弱,也最容易捕捉。 偏偏鬼子没放人的意思,该说不该说的废话都说完了,队列也走完了,仍旧让民众杵在校场当中。尝试离开,没门,周围的鬼子端着明晃晃的刺刀给赶回来。 “饿死人了,不让走,管饭吗?” 民众起哄。 “吵啥吵?一群短命鬼。”潘驴邓拿着大喇叭镇场。 “太君瞧得起你们,请你们吃饭,别不识抬举。” 啥?没听错吧,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没听错,太君说了,邀请你们共建集团部落,以后你们的吃喝穿都不用愁,全部由皇军提供……” 集团部落?什么鬼? “皇军管吃管喝管住,给你们工作,保证你们安全,作为回报,你们把房子、田地和财产全部叫出来……” 艹,果然没好事。 “交出房子和田地,俺们住哪吃啥?”百姓怒了。 “当然是搬迁到集团部落里居住,放心,很安全的,每个部落四面高墙深垒,出入口由皇军亲自站岗放哨,保证不会有土匪来骚扰你们……” 明白了,猪有猪圈,从此以后人也有“人圈”,鬼子要让他们住进“人圈”里,把他们当猪一样管理,吃猪食,像奴隶一样为鬼子干活,不准有自己的私产,没有行动自由。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不外乎就是这样的“人圈”。 “凭啥?俺们不干!”“对,杀人不过头点地,绝对不干!” 反对浪潮一浪高过一浪,压过潘驴邓的人肉喇叭。 众怒难犯,潘驴邓不由回头看一眼主子。 神谷矶脸色铁青,对着他做了个杀头动作。 “嗨。”潘驴邓像是拿到了鸡毛令箭,挥手命令士兵抓人。 数十凶神恶煞的伪军立即奔向人群,抓人,台上那些老财主看得真切,一逮一个准,都是带头闹得最凶的。不消多说,肯定早有准备,也就是说,这是一场阴谋。 伪军们揪出十多名闹事者,强按跪在众人面前。 “反对皇道乐土者按通匪论处,杀!” 潘驴邓喊道。 “砰,砰,砰!”未等众人回过神来,枪已响,枪枪爆头,一枪毙命。 好狠。 鸦雀无声。 “八嘎,”神谷矶大步上前,一巴掌甩过去,“啪”,打脸。 “嗨!” 潘驴邓懵懵懂懂捂脸,不知为何挨打。 “今天来的都是皇军的朋友,岂容你胡作非为?” “嗨,嗨。”虚惊一场,原来是唱黑白脸。 神谷矶转向对被吓呆的老百姓安慰道:“诸位不要害怕,皇军保护你们,保护,明白?” “一群短命鬼,太君在和你们说话呐,合不合作,给个痛快。” 潘驴邓又跳出来,黑脸演到底。 “吕桑,不可无礼。让他们考虑考虑。” “嗨。” “诸位,”神谷矶这次的说话对象是台上的乡绅地主,“日中提携,共建大东亚共荣圈可不能停留在嘴上,你们不觉得应该做些表率吗?” 额—— 面面相觑。 吕通眼珠一转,上前两步:“太君说得对,俺表个态,俺吕家全力支持皇军,绝无二话。”说着,抖抖索索从怀里掏出一叠文纸,在身边身后的乡绅面前扬几下,“俺吕家的田契房契全部捐献给皇军买飞机!皇军好,大家才能好。” 吕通将文契交给了神谷矶。 “哟西,吕先生深明大义,对皇军忠心耿耿滴。你们,是不是也该向吕先生学学?” 轮到其他老财主乡绅了,一个个又惊又怕。终于闹明白今天这场鸿门宴演的哪出。一直以为神谷矶和善讲道理,初来乍到便打破宵禁允许通商,貌似比老龟田温和,实质上其残暴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句话,一个动作,三乡百里数十村寨人人有家不能归。太阴毒了,其毒性岂止是老龟田的百倍。 “喂,你们倒是表态啊!那个,福寿村老吴,你说说。”潘驴邓不耐烦催促。 被点名的财主一愣,在神谷矶八郎那毒蛇般的眼光注视下结结巴巴道:“俺,俺,俺捐,捐。” “俺也捐。” “俺也是。” 悉数通过。不就范又如何,自己已经肉在砧板上,台下那出杀鸡儆猴可不只是吓唬,杀人,鬼子从不眨眼。 “很好,”神谷矶拍掌点头,再对台下的一众老百姓说:“皇军自会为各村村民安排妥当,第一期的集团部落就设在十里石场,烦请用完午膳随吕团长前去修筑。” 悲哀,被迫戴上的桎梏还得自己亲手打造。 第150章 粮愁 相比神谷矶的春风得意,游击队的情绪处在对立面的极端——悲痛压抑。 好不容易拉起来的营级队伍,一场战斗下来瘦身成一支不满编的连队,多名主力骨干牺牲,包括老队员田有余。 牛十三与田有余感情深厚,田有余的牺牲令他无法释怀,回到牡丹营地后一连几天沉默寡语浑浑噩噩,李牧、根叔和黄英轮番相劝也无济于事。 吃了败仗,牺牲了不少战士,心情沉痛,可生活还得继续,斗争还得继续,首先摆在游击队面前的难题依旧是粮食。行军打仗,手中无粮寸步难行。 为凑集游击队以及村民们的口粮,游击队兵分两路,一路由李牧率领,出山逐村买粮,另一路由牛十三负责,每天四出狩猎。 由于初春时段山林较为贫瘠,同时也由于牛十三的情绪低落,狩猎所获有限。 又到开饭时,全村几百口人眼巴巴望着篝火上的两大锅汤。 汤来了,热气腾腾。但是碗里的内容寒碜,惨不忍睹,树皮,草根和几片碎肉或骨头。汤里的肉来自昨天猎获的两只野兔,正是这两只野兔为汤水贡献了几点油腥,使汤水看上去不至于那么贫瘠。 “再这样下去,用不着鬼子来扫荡,咱们都饿死了。” 一名妇救会成员端着自己的一碗热汤坐到黄英身边,满腹牢骚。 “是啊,一天一顿,一顿一碗,许多人饿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根本没法干农活。”又一名妇女忧心道,说话的时候目光瞥向十数步外蹲坐一颗松树下的牛十三。 牛十三神情萎靡,双目紧闭,不知在想着什么。 黄英没有责怪部下,想了想,放下汤碗走向牛十三。 “黄主任,用不着劝俺,俺明白,啥都明白。”没等黄英开口,牛十三已经知道她的到来。 黄英苦笑。 “那你告诉俺,你在琢磨啥?” 牛十三沉默数秒,而后恶狠狠说道:“杀狗汉奸,五马分尸文虎,报仇。” “哦?”黄英好像很感兴趣,问:“琢磨好几天了,想到啥好法子?” “暂时还没有,鬼子不过是仗着骑兵多,马快……嗯,射人先射马,对,先干掉战马!” 黄英忍不住讥讽:“没粮食下肚,只怕你连这座大山都走不出去,还杀汉奸,杀战马。” “怎样干掉那些该死的战马呢?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牛十三陷入了深思,对外界油盐不进。 “你,你,你,走火入魔了。”又气又恼,却又毫无办法。 “黄姐,让俺来吧。” 紫烟不知何时端着一碗热汤站在她身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柔和。 经过一个冬季,黄英已经获知紫烟的身份,对她的态度,谈不上歧视,但终究不如初始相见时热情,准确一点说,是偏向冷淡和提防。 黄英看了眼牛十三,又看一眼她,没说什么,摇头离开。 “牛队长,给,你的早饭,吃了好去打猎。” 一碗热汤捧到牛十三面前。显而易见,这是一碗加了料的热汤,四片肉,数量翻倍。 “不要搞特殊化。”牛十三一眼看出了差异。 “没特殊,吃吧,你得多吃点才有力气。给。” 牛十三接过汤碗,站起来,径直走向煮汤的大锅。肉是定量的,他多占两块就意味着有人没得吃。 “喂,你要干啥?回来,那是姐的份。” “你没吃?” 牛十三惊讶回头。 紫烟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俺,俺,俺不饿。俺不干活,不饿。” 分明撒谎,每天早上才能吃一顿,不饿才怪。 瞧着碗里的几片肉和树皮草根,一阵愧疚感涌向心头,让大伙填饱肚子本是他的职责,如今堂堂一个大老爷们反过来却要一个柔弱的女子省下口粮来照顾,臊得慌。 “俺,俺晓得了。” 不得不承认,这招比一万句规劝都有效。 “哟,脸红了?别乱想,姐是担心你空着肚子跑不过黑瞎子,到时被黑瞎子吃了。” “紫烟姐,今天起,俺保证好好打猎,给你猎头大黑熊。” 说着,牛十三仰头喝干了汤水,抓起树皮和两块肉放进口袋,留待路上吃,再把碗里剩下的肉还给紫烟。 “俺路上打猎还可以补充,这个你一定要吃,等着俺回来。” 紫烟感激地点点头。她身份卑微,自从相依为命的姨妈被鬼子的飞机炸死后世上就无人在乎她,牡丹新村里,知道她的身份的人大多有一种嫌弃和提防,这种态度在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是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让她落寞难堪。可以说,游击队里唯独牛十三对她是一片真诚,像一股暖流。 “其实,其实姐有个法子,” “啥法子?” “嗯,你可以告诉潘驴邓,就说俺被你绑架了,让他用粮食和武器来换……” “屁话!不行!” “可是,” 就在这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扭头望去,秀才跑来。 “小牛队长,那边有,有,有松鼠,一,一群,” 牛十三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走出两步,回头叮嘱:“老实呆着,别胡思乱想。” 村后的树林里,光秃秃的树枝上出现几只松鼠,上蹿下跳。大头用自制的土弓射了几箭,奇怪的是,受到威胁的松鼠并未远遁。 “哎,真可惜,李队长不在,否则保管打下一只。” 看见牛十三赶来,大头露出尴尬的笑容。游击队除了李牧的枪法过得去外,其余人等都上不了台面。 “松鼠太小了,又跳来跳去,咱们不可能打中,得想个另外的法子,对吧,牛队长。”秀才期待满满地看着牛十三。 牛十三不语,一副琢磨的神情。 糟糕,又犯浑了? “牛队长?” “别吵,俺没事。” “那,赶紧教咱啊。” “教啥?” “当,当然是怎么抓松鼠。” “抓松鼠?又不是猴子,怎么抓?”好气又好笑,真当猎人超人侠了。 “抓,抓不了啊。”好失望。确实,茫茫林海,猎物可遇不可求,好不容易遇到了又打不到,得有多可惜。 牛十三没有太多的情绪,一直在观察四周地形,目光突然定格在几个土堆上。 土堆在百步之外,三个。 “挖开它。”牛十三说。 众人不解,但还是照做,找来锄头挖开上面的泥土。几锄下去就有收获。 “榛子!” “松子!” 泥堆送上一份惊喜:土里埋着大量的坚果, 另外两座土堆亦然,里面全是坚果,至少上千个。 “小牛队长,你埋的?”一名队员惊喜问道。 “松鼠埋的,去年冬季的藏粮。”牛十三说。 啊? 一个个面面相觑,敢情小牛哥还会松鼠语,听到了松鼠的秘密。 “松鼠有藏粮过冬的习惯,一般都埋在土堆里。俺瞧松鼠打死也不肯离去,主要围着这几个土堆附近的树木转,于是便猜到大概。” “精彩,精彩,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秀才瞪眼拍掌,佩服得五体投地。 “少废话,统统挖出来。”大头已经见惯不怪了,在他眼里,这只是小儿科。 牛十三没让全部挖出来,留下一点给松鼠,并说是祖宗的规定。 “不涸泽而渔,猎亦有道。”秀才感慨道。 “得了,得了,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还有心思文绉绉。”大头直翻白眼。 数一数,一千八百多颗坚果,听起来总数多,人均下来只有三颗,聊胜于无。 “收拾收拾,准备出猎!” 牛十三一改连续数日的颓靡风,精神抖擞。 队伍刚要出发,恰巧李牧等人返回。一行人收获寥寥无几,只带回两袋土豆杂粮。 “艹淡,外面到处是鬼子骑兵,走了几座村,村民要么被鬼子抓走,要么四散逃难躲藏,没处买粮。”一顿饼气呼呼道。 “坚壁清野?!” 黄英率先反应过来,她是搞政工工作的,在这方面比常人嗅觉敏感。 “好像是,好像又不是,有些村烧毁了,有些没烧,像卢湾村,还建立了据点。”李牧补充道。 黄英皱起眉头:“看来鬼子想隔绝老百姓与咱们的联系,饿死困死咱游击队。” “不可能吧,三关镇数十上百被村寨,分散方圆百里,鬼子都能抓了?” 牛十三不相信。从前老龟田也想搞无人区,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不管怎样,在三关镇地头没法弄粮食了,鬼子骑兵到处活动,反应极快,一不小心就着道。”猎人王心有余悸。 “骑兵,”牛十三握紧拳头,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根叔说:“听说鬼子新任指挥官叫神谷矶八郎,带来了五六百骑兵,前些天在三关镇搞了个阅兵式,骗了好几千人过去观看,结果去观看的村民都被扣押了。” “扣押?”黄英的眉头锁得更紧,这条信息几乎证实了她的判断。如果真如她判断,那么以后的日子更加艰难。游击队是鱼,百姓是水,鱼离开水,不折不扣的釜底抽薪,鬼子此招真够歹毒。 李牧点头,“由此可见,咱们的新对手是个反游击专家。” “无论如何,”黄英看一眼牛十三,好像是特意说给他听:“必须扛过这几个月,只要熬到秋天,等咱们开的几百亩粮田收获,局面就打开了。” 在黄英的率领下,过去的一个冬天,牡丹新村的村民在深山老林里愣是开辟出好几百亩农田,开春时播上了玉米红薯土豆和棉花,不仅如此,村民们还挖了几口泥塘以及搭起猪羊圈,准备蓄水养鱼和放牧,希望通过大力生产达到自给自足的状态。 还没等牛十三作出回应,紫烟从外围走过来要求参加会议。 “俺有个办法可以拿到粮食,”紫烟弱弱说道。 “你有啥办法?” 黄英语气冷淡,似乎不高兴她的干扰。 紫烟忽然挺直腰杆,银牙一咬嘴唇,说:“拿俺去换,和潘驴邓换。你们告诉他,拿十万斤粮食来才能接走俺,他一定会同意。” 李牧摇头:“那怎么行。” “对,不行,不可能。”牛十三瞪她一眼,接着转向黄英:“黄主任刚刚说得对。既然三关镇地界无法筹粮,那就去草原,”并扬起手中的驳壳枪加强说话力度,“匀出一部分武器和牧民换牛羊和肉干!” 众人眼前一亮,觉得这是个办法。草原牧民缺乏武器,游击队缺乏粮食,各取所需必促成交易。 “好,就这么定了。”李牧拍板。 第151章 小旋风 草原,在外人的字典里往往是浪漫的代名词,那里天苍苍野茫茫,头顶蓝天白云,脚踏葱绿海洋,满眼是优哉游哉的牛羊……而熟悉草原的人却持截然相反的看法——那里,穷凶极恶的马匪出没,那里,嗜血致命的群狼环伺,那里,烈日酷晒,那里,淡水难觅……最为可怕的是,那里的辽阔无边时常让造访者陷入迷路荡失的绝境。 这也是游击队将草原作为备用选项的主要原因,而且游击队没有匹骆驼,在草原活动的风险成倍增加。但为了粮食,不得不冒险。在安排猎人王和小马等人留下帮助村民打猎维持生计之后,李牧与牛十三率领游击队主力踏上了草原行之路。 从地图上看,距离三关镇最近的牧场在巴林左旗,不过考虑打去冬刚遭战火,加上与国民党军统的不对付等原因,在根叔建议下,换粮首站选在巴林左旗西北两百多里的赞贝子府。 东西走向的扎鲁特山山脉将巴林左旗与赞贝子府隔开,一南一北。欲去赞贝子府,首先要翻越扎鲁特山,沿山麓一直向西走,西行两百余里再折向西北,然后还得继续走一段几乎相等的路程,全程超过五百里,算上从基地到扎鲁特山山脉的时间,大致需要三到四天。 扎鲁特山东段末端多残缺,尽管鬼子伪军在此设置有哨卡,但游击队还是神不知鬼不觉闯了过去。 “山北的环境条件较山南恶劣,人烟更为稀少,是马匪和野狼的乐园。” 在草原生活多年的根叔对此较为熟悉,越是深入山南地带越是担忧,忍不住重复提醒。 一顿饼拍拍肩膀上的机枪,大大咧咧道:“来了才好,老子还没尝过狼肉的滋味。” 牛十三去年走过这条道,差点葬身狼腹。此一时彼一时,时隔数月故地重游,人多了数倍,枪支弹药充足,应无惧狼群袭扰,与之相比,来去无踪的马匪才值得顾虑。 “根叔,清楚这一带有几股马匪吗?”李牧同样在担心马匪。 根叔摇头:“草原上马匪如过江之鲫,大部分亦匪移民,流动性很大。” “蒙族的?” “蒙满汉都有,天下匪贼一般黑。” “管他哪个族的,来了照杀,收下马匹。”一顿饼毫不在乎。 李牧笑道:“咱们是来换粮食的,不是和马匪纠缠不清。小心驶得万年船,都尽量靠山脚走,保持战斗队形,遇到紧急情况立刻往山上撤,抢占制高点……” 说曹操,曹操到,一伙不明身份的游骑出现在北面荒原的天际线。这伙曹操是急性子,没等李牧把话说完,数十骑卷尘而来,马蹄轰隆杀气腾腾。 好在早有预防,游击队立刻分成六个战斗小组交替退往山腰,居高临下静待马匪逼近。 马匪非泛泛之辈,一看不对劲,远远勒马驻足观望,只派一骑上前察看。 匪骑策马到山麓,仰头喊道:“托线孙们,晓得规矩不,走俺家总把瓢子的线上,招子放亮点,要么留下枸迷杵,要么等着摘瓢!” 山腰上,牛十三一头雾水。 “他说啥?” “道上的黑话。”根叔解释道,“他们把咱当走镖的了,要咱们留下买路钱,不然就灭了咱。” 李牧笑道:“告诉他,咱们是专打鬼子汉奸的三关镇游击队,诚邀他们一起合作,带把的就和咱干鬼子去。” 根叔傻笑:“俺不会黑话。” “俺会。” 一顿饼说。 “好,你来说。” “好咧。” 哒哒哒—— 一顿饼一梭子扫过去,打在匪骑的脚下,惊得战马嘶鸣连连,马蹄上扬。 “艹淡,谁让你开火?”李牧怒斥。 “俺的意思是,不滚蛋就打他娘的黑枪。”一顿饼委屈地挠头。 山脚下,匪骑骂骂咧咧,威胁一番,掉头逃去,一边打马一边冲同伙高声嚷嚷:“并肩子,托线孙们瞎狗眼了,亮青子,招呼吧!” 根叔解释,并肩子即弟兄们,托线孙即保镖,青子意思是武器。 李牧无奈,只好下令做好战斗准备。 马匪调整了下队形,随之开始亡命冲锋,冲至约莫三百米的距离,大队人马忽然一分为二,一左一右分流,竟是迂回包抄。 “机枪手,这边,” “一顿饼,这边,” 年轻的队员们慌张呼叫火力支援。 一顿饼顾此失彼,不知该向左还是右转移阵地。 “机枪,向天射击警告。” 关键时刻还是老兵李牧表现淡定。 哒哒哒—— 机枪冲天咆哮,撕开轰隆的铁幕。 应该是感受到了游击队的善意,又或许是忌讳机枪的威力,马匪兵锋一转,绕个圈,划了个倒8字退回攻击前原点。 一骑纵马而出,直至山下。 “合字上的朋友,请报上贵宝号!” 又是黑话。 “山下的听好了,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咱们是专打鬼子的三关镇游击队!” 牛十三扯起嗓门回应的气场完全盖过对方。 山下的马匪貌似被镇住了,迟疑一会,问:“你们是游击队?” “如假包换!” “那,牛十三总把瓢子可出来一见?”最近半年牛十三的风头甚劲,烧龟山烧死老龟田一役更是让他名震江湖,令鼠辈胆怯,恶霸敬畏,方圆百里无人不知他的名号。 “俺就是!”答复掷地有声。 马匪远远迎着牛十三行抱拳拱手礼,然后勒转马头返回去报告。 过一会,马匪头子亲自到山脚,提出要与牛十三会面。 牛十三胆大如斗,不顾劝阻单刀下山赴会。 马匪头子身材中等,皮肤黝黑,相貌凶恶,活像个黑炭头。 “你就是击毙老龟田的牛十三?”太年轻了,年轻得与英雄身份不配。 “好说。” “哈哈哈,老子闯荡江湖多年,啥货色没见过,小子仅凭一张嘴想唬住老子?” “山上的歪把子没告诉你真相吗?” “哼,歪把子算啥。” 牛十三早猜到有此一出。二话不说,“铿锵”从背后拔出一把武士刀,吓得马匪头子举枪防备。 “不知总把瓢子有没兴趣瞧瞧老龟田的指挥刀。” 马匪头子一听,跳下马,惊疑地接过武士刀上下打量。 日式武士刀,刀刃锋利无比,红色刀把红色刀穗,典型的佐官刀,仔细一瞧,刀把上刻着“龟田”二字。 鬼子军官历来有视佩刀为魂的传统,人在刀在,刀毁人亡。军刀易手,说明前主作古。 “好,好,牛英雄,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请受俺一拜!”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能佐证牛十三的身份了。 “总把瓢子客气了,俺牛十三算不了啥英雄,杀鬼子人人有责。” “杀个把鬼子确实不算啥,但给老龟田摘瓢的人绝对是英雄,至少在俺小旋风眼里就是。” 马匪毫不含糊,朝牛十三单膝跪下,行拜礼。 马匪粉丝? 牛十三人生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有些不知所措,但心里也乐滋滋,甘之如饴。 “小旋风有个不情之请。” 加盟?! 牛十三一阵窃喜。 “这把刀能否送给俺?” 牛十三露出为难色。上回和国军换粮之后,国军代表看上了这把刀,当场提出用两万发子弹交易,他都没舍得。此番若非是为凑集粮食,他也不会忍痛割爱。 “实话说吧,俺想用此刀祭奠俺的兄长。” 原来小旋风的大哥叫黑旋风,本是这伙马匪的老大,去年接了桩大活,押镖去满洲,结果不幸在死亡谷惨遭鬼子屠杀。小旋风将这笔账记在老龟田头上,本打算开春时杀入三关镇地界复仇,但发现鬼子骑兵暴增,双方实力相差悬殊,遂不得不作罢以避敌锋芒。 “原来如此。好,这把刀就送给大当家。” 牛十三有意结交这位草莽朋友。怎么说都是同胞,何况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好,”小旋风站起来,接过刀鞘,很激动,“承蒙牛英雄看得起,小旋风大恩不言谢!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说,两肋插刀在所不辞,刀山火海绝不皱眉。” “言重了,游击队只想借贵宝地过境。” “没问题,俺的线上(地盘)任由牛英雄闯荡。若在草原上遇到麻烦可报上俺的名号,行家一定会给面子。” 俩人简短寒暄一番,小旋风很懂规矩,始终没问游击队何去何从。牛十三生怕节外生枝,也没透露此行目的。 接着,小旋风传令为游击队让开大道。由于时间紧迫,牛十三不多客套,匆匆赶路。 “嗨,俺说可惜了,应该打铁趁热,把小旋风这伙人吸收到队伍里来。有了骑兵方好破鬼子的骑兵。”根叔埋怨牛十三错失天赐良机。 李牧却赞同牛十三的意见:“匪性太重,团结打日寇尚可,若是强扭在一起,迟早出大事。” “那至少换点啥啊,没必要白白送掉两万发子弹。”一顿饼的弹药手嘀咕道。 一顿饼直翻白眼:“没出息,那是老龟田的佐官刀,怎么也能换五万发子弹。” “一把刀换来一个打鬼子的同盟,值。”牛十三一点也不后悔。 就在这时,马蹄声再次传来,在身后。 糟糕,难道小旋风言而无信背约反噬? 来者确实是小旋风和他的帮众。 “英雄留步——” 小旋风等人一路追来一路齐喊招呼。 待他们靠近,才晓得对方是为善意而来。 小旋风带来了一头骆驼。骆驼驼峰两侧各挂着一个沉甸甸的麻袋。 “牛英雄,在草原荒漠上行走不可没有牲畜和粮食,俺瞧你们没啥准备,这些家当就当是兄弟送给游击队的见面礼。” 一阵烤肉香气从驼峰侧的麻袋飘来,勾起众人的口水。 闻得出来,是烤羊,两头。 “这份礼太重了。无功不受禄。”牛十三欲拒绝。 “英雄见外了,”小旋风摆弄一下腰间的武士刀,“就当是俺替冤死的兄长给你们的答谢。这下,没拒人千里之外的理由了吧。” 牛十三接到了好多眼色,都在暗示“顺水推舟”。 此时的游击队亟需粮食裹腹,也需要骆驼的运力,小旋风的薄礼可谓及时雨。 “大当家豪爽,在下却之不恭。这样,俺也送你一份礼物。”李牧从肩膀上卸下一捆稻草捆绑好的步枪,“三八大盖,两支,七成新。” “好枪!” 小旋风亲自接过,很高兴。武器是马匪干买卖的本钱,好枪比性命还重要。 “游击队这份情咱记住了,日后自当厚报!” 第152章 狼窝 夜风寒彻入骨,篝火噼啪,烤肉飘香。 尽管到了春天,草原的夜晚依旧寒冷要命,点燃篝火,烘热前胸,冷了后背,冰火两重天。 告别小旋风之后,牛十三一行又走了将近三天的路,非常的幸运,一路上没遇见马匪,也没遇到狼,得益于小旋风的赠粮,沿途牛十三无需为寻找食物花费过多时间,行程因此加快了不少,过了今夜,明天再走半天的路便到达目的地——赞贝子府。 “小牛哥,给,羊腿。” 大头递上一根刚烤好的羊腿。羊腿前夜和昨夜已啃过,仅剩一丁点肉块着附,露出大半截光秃秃的胫骨。 粮食来之不易,游击队没有挥霍的本钱,这两头羊都算计好了,去回路上只吃一半,另一半交公。 所以,连羊骨都要破碎吸干,分三次烧烤也是为了把骨头烧脆。 走了一天的路,牛十三饿极了,三下五除二啃光最后的丁点羊腿肉,再捡来两块石头,一块垫一块敲,撬开骨头吸食骨髓。 每人分配到的羊肉不多,晚餐很快结束。晚餐之后,牛十三让大头取出早上烤好的老鼠内脏,领着几名队员走到篝火远处摆设捕猎陷井。 草原多老鼠,一点诱饵,一根小木棍和一块大石头,小木棍下压诱饵,上顶石块的一端,经过一夜就能有所收获。事实上,以羊肉为启动诱饵,牛十三已连续两夜逮住了数十只老鼠。毫无疑问,明天的早餐也将一如前两天,全鼠宴。 在游击队当中,类似的简单陷井技术已然白菜化,基本人人掌握,几个人一起努力,不消一个时辰,方圆半里地便密布了数十个陷井。 在大头摆设陷阱时,牛十三也没闲着,与根叔等其他队员一起挖坑取水。 长途跋涉草原,淡水最为重要。扎鲁特山山脉以北属于半湿润半干旱地区,春季水源主要来自山上的冰雪消融,但是流量不足,且这边泥土沙化严重,水流多数渗透到地表以下。赞贝子府就是靠几口自流泉眼兴起的。 扎鲁特山脉以北的条件恶劣并非传说,牛十三合三人之力挖到齐腰深的地方才找到水源。 掺杂着泥土的地下水不能直接饮用,还得沉淀,过滤。趁着水坑里的淡水沉淀的功夫,牛十三又做了几个过滤器,过滤器很简单,一块布,一掊烧红冷却的泥土,布包土,水中流,浊水进清水出。 牛十三用葫芦接装过滤后的淡水,装满一壶,传给队员们,一人一口,甘甜沁心。 月亮渐渐升了起来,草原洒上一层淡黄色光芒,草原夜虫在呢喃,忽然,远处几声悠长的狼嚎惊破夜的寂静,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紧张抬头遥望。 “那边就是赞贝子府。”根叔说。 很明显,饿狼盯上某个部落的羊圈了,这一带只有赞贝子府一个聚居点。刚过完冬的草原狼无处觅食,只能冒险从牧民的嘴里夺食。 牛十三抓起一把沙土,轻捻漏下沙土与干草碎随风飘散。 “穷乡僻壤。” 很怀疑最后究竟能换来多少粮食。 根叔听出了话音背后的忧虑,说:“赞贝子府不穷,相对周围的部落来说是大户。” 哦? 众人来了兴趣。 “赞贝子府的条件与这里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她有三口泉眼,就像沙漠里的绿洲,水丰草美。” “那也养不了多少牛羊啊。” 一名队员脱口而出。 “呵呵,”根叔干笑,“她可不靠放牧致富。” “难道靠抢?” “不,是卖水。” 啊? 众人越听越糊涂。 “这个你们就不明白了,”根叔得意地如数家珍,“赞贝子府西面和北面戈壁沙漠环绕,是东来西往,南上北下的商旅的必经之地,也就自然而然成了重要的补给点。穿越沙漠,淡水必不可少,听说那里的水都是按羊皮袋卖的,一袋水的价格比一袋菜油还贵。他们守着三口泉眼,想想得有多富有。” 李牧点头:“难怪他们需要武器。” “是啊,怀璧其罪,众多马匪虎视眈眈,若无足够的实力,恐怕早被灭门了。” “如此说来,咱们的枪支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牛十三高兴地拍拍放在身边的十来捆枪支。除去前些天送给小旋风的两支步枪,此番待售的武器为19支三八大盖、一具掷弹筒以及数百发弹药,均来自烧龟山之役的缴获。那一战斩获甚丰,除了满足后来的扩军需要,还有相当一部分富余。 “必须的。草原上常说一杆枪一头羊,但咱们这是好枪,换头牛不在话下。”根叔对行情还算了解。枪换牛,不是传说,也不夸张,要知道这个时候许多杂牌军的装备都依靠大量的老套筒点缀门面,至于民间,膛线几乎的磨平的老套筒已经算主力,更多的是前装弹式猎枪,只管打响,中与不中全看长相。草原马匪多如牛毛且个个凶残,一把好枪往往就是保命之本。反过来对马匪亦然,许多情况下,拥有好枪的多寡决定着无本买卖的成功率。 “兴许还请咱们吃饭。” “俺要吃羊腿。”一顿饼响应。 梦想丰满,现实却很残酷,在草原上吃肉抑或被吃,转眼间的事。骆驼的躁动宣告美梦中断。骆驼是小旋风所送,一头老骆驼。 老骆驼不会无缘无故改变作息状态,消耗水分浪费体力,扬蹄低鸣说明它嗅到了某种危机。 “狼!” 有人尖叫。 黑暗中,两点碜人的绿光在靠近。没错,是狼。 气氛骤然紧张,取枪,推弹上膛,杂音响成一片。 “一头跛脚狼,右腿瘸了。”牛十三说。 “你怎么知道?” “看,左边那点绿光比右边的低,上下晃动厉害。” 经他点拨,众人恍然,确实如此,不禁松一口气。 狼停了下来,没再靠近,而是在慢慢地绕圈。 牛十三立刻意识到,这家伙在偷吃陷井的诱饵。倒霉,诱饵的香气没引来老鼠,倒是把狼给引来了。狼的体型比老鼠大太多,陷井对它无效,如果被它这么一转圈,明天的早餐必然全泡汤。 “拿家伙!” 早餐保卫战开始。 跛狼或许是饿坏了,只顾着低头撕扯木棍压着的诱饵,并未察觉有人围上来。 “砰砰!” 李牧眼疾手快,手上的驳壳枪打了个点射。跛狼应声惨叫,似乎中弹了。 生长在恶劣环境中的动物普遍强悍,尤其肉食动物,这头狼就是典型,中弹未倒,凶狠蹿扑过来,差点咬到根叔。 “跑了,跑了,这边!” 砰砰! 一阵鸡飞狗跳。 跛狼趁乱融入了夜幕。 “日!逃得真快。”李牧悻悻然。 “可惜了,十几斤肉。”一顿饼为自己的行动迟缓懊恼。 牛十三一声不吭,举着火把蹲在地上寻找着什么。 尽管缺乏草原生活经验,可牛十三还是知道狼的记仇性远胜其它动物,这种动物轻易不要惹,一旦发生冲突,必须赶尽杀绝,否则后患无穷。 找到了,血滴,一滴,两滴,草叶上,泥土里。两滴之后是三四滴,一行,延伸向南面。 “追杀吗?” 队员们情绪兴奋。因为那意味着今晚可以大快朵颐一顿。 “追,当然追。” 从出血量看,跛狼熬不了多久,只要顺着血迹跟踪,收获是板上钉钉之事。 游击队当下兵分两路,李牧留守,牛十三一队追踪南下。 打着火把追出数里地后,血迹消失。 “它跑不动了,肯定躲在附近,俩人一组扩大搜索范围。” 信心乃建立在一路的仔细观察之上。别人容易疏忽的细节,他牛十三全注意到了。细节就在血滴之间的距离,前一段密集,后半段越来越疏远,按理说跛狼负了伤,速度当逐渐减慢,血迹应该变密才是,这点反常说明跛狼体内的血量至少快到极限了。 搜索展开,可出乎意料,合六人之力折腾半天也没找到其下落。 真相往往在诡异的背后。牛十三狩猎多年,深谙这一点。 “停下。” 深呼吸,嗅气息。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尿骚味,草原的空气大都如此,不同的是,这里的骚气浓重许多,作为出色的猎人,他甚至能判断出植食动物与肉食动物尿液气息之间的细微区别。 “它的老巢在这里。” 老巢所在,尿液必多。 “这,在这!” 大头爆发出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与激动。 借助火把光芒可见,一道手掌宽的裂缝就在大头脚下。 牛十三蹲下,火光一照,裂缝边缘果然沾染有血迹。刚好听到裂缝里传出小动物的低呜声,听起来很幼稚。 狼窝? 小心翼翼挖开裂缝口,一条毛茸茸的狼尾巴露出洞口,一动不动。大头毫不客气,端起刺刀往里扎,深深扎入狼的身体里。 狼还是一动不动。 摸狼尾巴,冷了。揪出来,死了。 正当大头打算往裂缝深处开枪之时,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一只小奶狼从缝洞里钻出来,哼哼唧唧凑近母狼嘴边,撕咬着什么。 定睛一瞧,震惊,母狼嘴里竟然叼着食物,正是从陷井里偷来的老鼠内脏。 小奶狼懵懵懂懂,不识生死,不知危险,仍然以为母亲在给它喂食,一边吃一边幸福地哼哼着。 咋办? 大头不忍下手,看向牛十三。 牛十三沉默不语,母狼舔犊情深,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回忆。动物尚且如此,人情何以堪。 “小牛哥,” 都在等他做决定。 “全带走。” 牛十三抱起了小奶狼。 恻隐之心再怎么柔善,母狼的尸体还是得带走,毕竟十多斤肉。至于小奶狼,不能扔下,扔下必死,不过,饲养吗?且不说狼性难训,单是口粮一项就能让人望而却步。其实,直至此刻,牛十三也没想好该如何处理,且走一步看一步…… 第153章 红贝勒 草原之民风彪悍,热情奔放,无所事事尚且载歌载舞,适逢风和日丽,有客自远方来更少不了歌舞助兴。对于赞贝子府而言,今天就是这样的日子。 赞贝子府聚居地,头人红贝勒的帐下,美人歌舞,酒肉飘香,款待的是一伙从满洲来的贵客。 “远方来的贵客,本贝勒再敬你一碗,干了!” 闻声望去,只见主位上的红贝勒端着大碗酒豪饮。红贝勒是赞贝子府的头人,通俗点就是部落酋长,换成流行说法,身份便是一方豪强。 在茅于士的观感里,这位红贝勒相貌阴鹜,鹰钩鼻,小眼睛,梳着前清时期的长辫子,皮肤黝黑,放肆大笑时皱纹爬满额头,四十多岁看起来像花甲。 奸雄。 评价简短但切中要点,与他的主子不谋而合。 “王爷豪爽,在下佩服,干了!” 茅于士身旁,一个商人打扮的日本人举碗回应。来访的这个日本人亦非善类,精光内敛于双眸,举止透着干练,商人的外表,军人的内里。 不过,酒精六亲不认,第五碗下肚,厚彦舞齿只感眼前景物模糊,晃动带重影。厚彦舞齿来自北海道,自诩酒量远胜常人,不料山外有山,来到这里才发现,列席帐篷内的几个游牧部落贵族都比他厉害,大碗酒牛饮,像喝水般轻松无压力。 “厚彦先生,再干一碗。”红贝勒下手位的一名长老笑呵呵来敬酒。 敢情是要灌醉的节奏。 厚彦舞齿招架不住了,频频向翻译官使眼色。 茅于士眼珠一转,对红贝勒拱手道:“王爷,酒是好酒,只是我们没心情喝啊。” 嘭。 酒碗重重落在案桌上,酒水溢出,四溅泼洒。 “啥意思?不给面子?” “不不不,王爷有所不知,我家厚颜先生前些日子与军部签了些军马合约,若这回又和上次一样喝个酩酊大醉耽误了正事,恐怕回去要被勒令切腹。” 上个月茅于士陪同松岗来过一次,结果被灌醉无功而返。这次换成厚彦舞齿,对方依旧用软刀子招数,岂能再重蹈覆辙。 “茅翻译,”回答的是刚才那位敬酒的长老,“我记得,上回已经很明确告诉你了,马匹是我们的命根子,轻易不外卖。你们要马匹为何不找其他部落?” 茅于士干笑,说:“我等性命卑贱,死不足惜。只怕连累了贵部落担上一个‘不合作’的恶名……” 啪! 对座的以个壮汉拍案而起:“不合作又如何?” “混账,坐下!” 红贝勒当场暴喝,喝止手下的冲动。老江湖如他,早盘算过,以日本人的实力,随时可以横扫赞贝子府,就像去年踏平巴林左旗一样毫不费劲。如今他们提出公平购买,确实给足了面子。 “厚彦先生,我们赞贝子府地处荒原,背靠沙漠,人穷马瘦,本也想卖些马匹给先生好赚些小钱多置牛羊,只是实在有心无力,我们的勇士都没有足够的战马应付周围成群的马匪。” 厚彦听了翻译,脸色不起一丝波澜,摆摆手,道:“请告知王爷,如果我们用枪换呢,机枪?” 机枪?! 一听到“机枪”,现场列席者眼冒精光,兴趣盎然。 红贝勒挥手示意歌姬等闲杂人等退出帐外。 “先生当真愿意用机枪换?” 紧紧盯着茅于士,生怕是他翻译错,又怀疑厚彦舞齿说的是酒话不作数。 “没错,机枪,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九二式重机枪都有。” 红贝勒与两位长老眼神交流达成了默契。 “那,你们需要多少战马,怎么个换法?”心动。 “两挺大正十一年式,一百支三八式,两万发子弹,换五十匹战马。” 不敢置信,这价钱,换百匹战马都不止了。 “你确定?” “当然,”日本人亲自首肯,“另外,若是达成长期合作,我私人再送王爷一挺重机枪。” 瞠目结舌。天掉馅饼?重机枪,大杀器也,有价无市,即使在黑市用黄金也未必能换来。尊贵如红贝勒王爷,年届不惑也只是见过没摸过。 “不知王爷是否赏脸交个朋友。” “这个朋友交定了!”红贝勒强忍住欢喜激动,已经开始憧憬重机枪架在营地堡垒里狂扫马匪时的意气风发。马匪觊觎赞贝子府的财富由来已久,时常在周围徘徊骚扰,有重机枪镇寨,大可以安心睡觉了。 “哟西,如此请王爷做好准备,三日之内,我们的商队就到。” “厚彦先生请放心,绝不会耽误。二哈,” 帐外,一名小头目走进帐篷,双膝跪下:“贝勒爷请吩咐。” “传本贝勒命令,集市所有掌柜回营候命。” “喳!” 小头目倒退出去。 “来来来,喝酒,敬先生酒,今天不醉无归!” 帐篷里,歌声舞影再起,推杯交盏声不绝于耳…… 同一天的中午时分,牛十三等游击队赶到了赞贝子府南方两里地的市集。 “为防马匪偷袭洗劫,赞贝子府另设立了这个市集,来往商旅的交易大多数在这里完成,除非是熟络的贵宾才会被邀请进入聚居营地作客。” 进入市集时,根叔低声为队员们普及这里的人文地理。 市集并没想象中热闹,无法与五家汇的集市日相比。想想释然,此地马匪横行,实力稍弱的商队根本不敢来。倒是集市的规模不小,客栈、酒馆、赌馆、烟馆和妓馆一应俱全,南北走向一字排开,各色各样旗帜在风中飘荡,猎猎作响。 “在哪交易?” 牛十三只关心能否顺利换到粮食。 根叔摇头,他同样是首次光临,许多情况都是道听途说,具体到细节就两眼一抹黑。 风劲吹,沙迷眼。走在古老萧条的街道上,神经不由紧绷起来,疑神疑鬼。 迎面走来一个乞丐,拄着拐杖拿着碗,巍巍颤颤似随时欲跌倒。 “安塔,请问,” 根叔的话还没问完,乞丐突然摔倒在他脚下。 “哎哟——打人了,打死人了——” 乞丐抱着根叔的腿又哭又喊。 遇到传说中的“碰瓷”了,没想到是在这。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有人走出来,观望。 瞧那乞丐年纪轻轻,有的是力气,却好逸恶劳走歪门邪道。牛十三的气不打一处来,愤而上前,李牧及时挡住,“根叔,给他几个铜板。” 破财挡灾息事宁人。 根叔从命,从怀里摸出三个铜板:“给你,买饼去,莫再害人。” 谁知乞丐没接,目光停留在牛十三背后的骆驼上,眼神里多了几分惊讶。 牛十三看得真切,乞丐的嘴唇在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更奇怪的是,乞丐站了起来,一声不吭转身离去。 怪事。 牛十三看看乞丐的背影,又看看骆驼,看几次才注意到骆驼的右腿上有一个红色烙印。 给牲畜打烙印是许多商队以及马匪的习惯,前者为方便辨认,后者为扬威江湖。 难道是小旋风的标记?很有可能,马匪作恶多端手段残忍,升斗市民莫不惊惧,更不敢得罪。 马匪红利。 牛十三心里自嘲一番。 “客官,要住店吗?上房,保管满意。”一个店小二摸样的家伙走到根叔身边,笑容堆满脸。 “这位小安塔,”牛十三心急,抢道:“请问,这里的交易市场在哪?” 店小二一听,目光瞥向牛十三背后的一捆枪支,又转移到骆驼背上的货物,很懂规矩,不该问的一句也没问。 “客官是第一次来做买卖吧,你可问对人了,买卖就在咱客栈里做。” “此话怎讲?” “客官有所不知,这里没有市场,但处处是市场,客栈的掌柜就是贝子府的人,需要什么和掌柜的谈,谈好价钱,货物马上运到,淡水、肉干、酥油、向导和镖队,应有尽有。” 根叔与李牧对视一眼,李牧点头。 醒目的小二立刻欠身:“请。” 众人跟着小二走向客栈。客栈名号威风凛凛霸气无敌,“紫禁城”。 “客官莫怪,今天贝子府有贵客,红贝勒传令让所有集市的所有掌柜都回去,说是有急事。客官暂且入住,俺给你们两间上房,且歇息着,等掌柜回来……” 小二是个老江湖,一张嘴像机关枪,打得快很准。说着说着已引领众人走进客栈。 “安塔,”牛十三不为所动,四处打量客栈内部环境:“贵客栈的生意好像很差啊,没啥客人。” 小二并不介意,耐心解释:“客官误会了,咱们这不比其他地方,一般的客商都是早宿傍晚走。你是知道的,沙漠白天阳光毒辣,这会客商都在睡觉养精蓄锐,所有补给工作都在早上完成。” 见牛十三警惕性依旧,小二继续说:“客官若是不信,等到傍晚便知晓。” 牛十三点头不再言语,在大厅找了个八仙桌坐了下去。 “住宿不忙,先给咱们弄些吃的,还有骆驼,喂些草料。” 根叔递给小二一块银洋。 “要酒吗?” “不要,只管上肉和馍馍。” “好咧。” 小二收下银洋,转身进后堂端一大盘馍馍和一碟卤牛肉出来,手脚相当麻利。 “安塔,问个事,”根叔说。 “客官尽管吩咐,在下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刚才门外那个乞丐是本地人吗?” “哦,他啊,巴林左旗的灾民,去年鬼子打下巴林左旗,据说他全家都被鬼子烧死了,一个人逃难在外靠乞讨谋生……干碰瓷这活经常挨打,后来学精了,专找像你们这样看上去像是第一次光顾的商队开刀……” 小二很能侃,说起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这边,一顿饼吃得香,根叔问话那功夫,两个馍馍已下肚。见一顿饼安然无恙,队员们陆续开吃。 正吃着,掌柜回来了,风风火火,进门就喊:“杨,*¥#@!” 叫的是小二,说的是蒙语。 “他说备马,王爷要马。”根叔半听半猜捡了个大概。 掌柜第二眼终于注意到店里的客人,第三眼注意到牛十三等几个背后的成捆枪支。 “掌柜的,他们有货要卖。”姓杨的小二如实禀告。 “哦?谁是总把瓢子,换水,还是换银子?” 李牧站起来,拱手:“在下平关西,敢问掌柜宝号。” 掌柜也作个江湖揖:“不敢,过往的客商都管俺叫白头鹰。” 李牧不多说,示意秀才卸下背后的一捆枪支放在桌面上,然后剥开稻草,露出枪管,枪身。 “全换肉干奶酥,掌柜的开个价。” 掌柜一愣,盯着桌面上的枪支眼睛发直。看得出是好枪,稀罕货,三八大盖,黑市上很难买到。 “平爷爽快,好说,咱们进屋详谈。”说完,对杨小儿吩咐:“把咱家的两匹马牵到王爷营寨去,速去速回。” “是,掌柜。” 第154章 江湖凶险 红贝勒觉得自己最近鸿运当头,好事成双。刚与日本“朋友”达成一笔一本万利的武器交易,又闻族人接到一桩军火生意。 “好哇,好哇,连掷弹筒都有了,这回看谁还敢与本王争锋。”帐篷内,酒宴已然散去,但红贝勒酒兴未消,高兴之下又多喝几杯。 “禀报贝勒爷,他们要求肉干奶酥和骡子结账,一共两千五百斤羊肉干,五百斤奶酥和六头骡子。” 前来通报的正是“紫禁城”客栈的掌柜——白头鹰。 “这么多?”红贝勒有些肉疼,舍不得。 “要不奴才再压压价格?” 红贝勒略作思考,摇头:“不,万一他们与马匪交易,麻烦的是咱们。去,按他们的条件换下那批武器,以免夜长梦多。” “喳。” “等等,” 就在这时,一直未吭声、看似醉醺醺的长老巴图睁开了眯成一条线的眼睛。 “长老有何见解?”红贝勒向来器重巴图,把他当做军师。 “贝勒爷有没想过他们的枪支从哪来?” “来源?管它哪里来,重要的是好枪。”红贝勒的脑细胞差不多完全在酒精的控制下,无法思考。 巴图只好直说:“那可是一水的日式武器,这年头,谁的手头上能有那么多日式武器?” 红贝勒一愣,方始意识到问题所在。日方不可能同时派两拨人来交易,而且白头鹰已证实对方大部分是汉人。 “白头鹰,你看他们什么来路?” “回贝勒爷,开始奴才认为他们是国军溃兵,可后来发现他们身上有一股精气神,怎么说呢,就是,是那种充满斗志,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国军俺没少见,凶倒是够凶,但仅仅是表面,内里缺的就是这股劲头。” “少废话,本贝勒问你他们到底是哪路的?” “会不会是道上的?”白头鹰说。 “马匪哪来成批的日式枪支?”巴图一口否定。这年头,黑市上零散购买日式武器都很难,成批的更是从未见过,今天是破天荒头一遭。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偷窃的赃物,要么是成建制消灭了一支日军部队的战利品。 恰好,开春时江湖就沸沸扬扬热传着一个成建制歼灭日军部队的故事,主角是三关镇游击队。 “白头鹰,他们是哪里的口音?” 白头鹰苦笑,他是老江湖,岂会漏过这最基本的识别法,只是对方成分复杂,口音来自五湖四海难以判断,“回长老,和奴才主谈的是外省人,好像是甘陕那边的人,他们当中还有一个操巴林左旗的口音,其余的口音很乱,有满洲的,也有三关镇的。” “三关镇?巧,真巧。” 巴图凝神琢磨。 “长老怀疑他们是游击队的人?” 老龟田在这一带臭名昭著,尤其是去年秋天封锁死亡谷那段时日,多少走南闯北的镖局惨死异乡,故而他的毙命在江湖上影响极大。作为老龟田的终结者,牛十三和三关镇游击队的名声在草原上几乎达到了家喻户晓的程度。话已至此,红贝勒当然不会想不到。 “贝勒爷,俺听说牛十三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白头鹰说道,“与俺洽谈的客商却是个中年汉子。” “换粮小事,牛十三未必亲自来。”巴图说。 红贝勒忽然大笑。 “贝勒爷,您这是,” 红贝勒说:“胡思乱想那么多干啥,咱们需要武器,他需要肉干,做了买卖就是,管他是官家的还是绿林的。” 巴图的嘴角微翘,泛起诡异的笑意:“奴才在想,这笔买卖可以有另外一种方式。” “哦?” “奴才相信,厚彦舞齿先生一定很感兴趣,或许可以找他们换几门小钢炮,”看向白头鹰,“找个机会在饭菜里下药,放倒他们。” 白头鹰一愣,连忙摆手:“行不得,行不得,” “有何不可?” 白头鹰硬着头皮反驳:“长老难道忘记了,集市乃老王爷所立,当初与三十六部落和马帮杀马向天盟誓,绝不干黑店之龌龊事。咱赞贝子府得以承蒙各路人马信任,全仗数十年如一日的信用。此举一开,必毁百年老店的声誉。” “放肆!你一个奴才敢在贝勒爷面前指指点点?贝勒爷做事难不成要听你的教训?” 狐假虎威。 红贝勒似乎也有所顾忌,一时未置可否。 见状,白头鹰继续说:“况且草原的马帮和镖局多视牛十三为英雄,为恩人,恐怕不好得罪。” 红贝勒点头,“所言极是,长老有欠考虑。” 巴图恨恨瞪白头鹰一眼,不甘心道:“奴才也只是为壮大部落实力着想,此番放走嘴边的肥肉,只怕将来后悔。” 红贝勒把玩着酒壶,良久,笑道:“鱼和熊掌都到本贝勒的口袋里。” “贝勒爷有计策?” “嘿嘿,不需要咱动手,交易照做,另外再把消息泄露给厚彦舞齿。” “好,高招!”巴图一听即明白:借刀杀人。日本人领了这份情,下次交易自然会知恩图报。 巴图随即又想到了漏洞,皱眉:“有点麻烦,厚彦舞齿几个被咱们灌醉了,也不知道睡到何时。” 红贝勒对白头鹰说:“你回去,先稳住他们。本贝勒自有安排。” “喳。” 傍晚,冷清的集市神奇地热闹起来。如杨小二所说,在客栈里歇息的客商纷纷醒来,为夜行做准备,骆驼骡马陆陆续续拉到街上装载货物。 今夜,有三支商队要进入沙漠。 “铁牙,不是黑店。” 客栈二楼的一间房子里,牛十三在给小奶狼喂烤鼠肉。‘铁牙’是他给小奶狼起的名字。由于身份特殊,吃了午饭他就住进房里尽量减少与外界接触。 小奶狼一边吃一边“呀呀”叫唤,已完全把牛十三当作了主人。 “掌柜回来了。” 站在窗口边当观察哨的秀才小声报告。 “一个人么?”牛十三与李牧快步走到窗边。 不是,随掌柜回来的还有两辆牛车,牛车车板上搭载着沉重的货物。 这就对了,如果空手而回,反而让人生疑。 很快,“咚咚咚”的上楼梯的脚步声穿透木质结构的墙体钻入耳朵。 “笃笃笃” 敲门声。 门开,掌柜的笑脸映入眼帘。 “平当家,货到了,请随俺下楼查验。” 李牧拱手,露出惊讶状,道:“掌柜的动作好快。” “让平当家的笑话了,不瞒您,目前只是集齐一半的肉干和奶酥,另一半明天一早送到,只是六头骡子还没有着落。” “啥意思?” “平当家先随俺去验货,边走边讲。请。” 李牧遂与大头下楼。门没关上,牛十三断断续续听到掌柜的解释,什么红贝勒,什么优先照顾大买卖,骡马暂时紧缺云云。 大买卖? 牛十三忽然想到中午时候掌柜吩咐杨小二备马送去什么贝勒爷帐下的那些话。 有些麻烦,三千斤货物,非人力所能带走,必须使用骡马的运力,骡子运输力堪比骆驼,一头能运载好几百斤重的东西,是马匹的几倍。 “奸商,啥缺骡马,保不齐是想多赚几天住宿钱。”秀才开始诛心。 焦虑感悄然袭击。 不管怎样,江湖凶险,多逗留一天就意味着多一分危机,毕竟在这片马匪横行之地谁也无法保证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目光盯着楼下门前的牛车,李牧正在逐件查验货物。 “秀才,下去告诉老李,不要骡子了,用牛车顶替。” “哈哈,咱小牛哥专克奸商,掌柜赚不到咱的住宿钱了。”秀才乐呵呵转出房门。 想法很好,但是事实行不通。秀才气呼呼返回,说:“果然老奸巨猾,两头老牛,腿有疾,无法长途跋涉。” “牧民家多的是牛,换一头牛不行吗?”牛十三皱眉。 “不行,什么红贝勒刚与大主顾达成一笔交易,牛马骡子都要用来给大主顾运货。” “啥大主顾,如此霸道?老子和他说道说道去。” 未等牛十三答话,机枪弹药手辣子怒拍架在桌上的机枪。 根叔板起脸,出远门办事最怕的就是暴躁情绪。 “闭嘴,时间到了,速去照看骆驼,把罗森换回来。” 辣子悻悻然,嘀咕着出门。出门时,杨小二正好进来,托着一大盘卤羊肉。 “咱们没叫晚饭。” 牛十三很警惕。 杨小二说:“客官,这是俺家掌柜让送的,不收钱,接下来两天的吃住全免,直至交易完成。” “两天?富甲一方的赞贝子府连几头骡子都没有?”不满情绪爆发。 “俺不清楚,掌柜是这么交代。” 杨小二恭恭敬敬地把装着羊肉的盘子放在桌面上,刚欲退出,被牛十三喊住。 “你的掌柜说赞贝子府来了大主顾,这个大主顾是何方神圣?” “这个,不清楚。” 杨小二脸色闪过犹豫色,应该是被叮嘱过不准透露相关信息。” 此时,掌柜与李牧上来了。 “客官稍安,说是两天,其实明天傍晚俺大概能凑齐六头骡子。”掌柜在上楼梯的时候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牛十三审视掌柜的表情时,白头鹰从那一刻起注意到了牛十三的不简单…… 第155章 日本人 第二天一早,白头鹰掌柜如约送来剩下的一半肉干和奶酥,并信誓旦旦保证傍晚可以交付最后的六头骡子。 见昨夜风平浪静,牛十三的担心减弱不少。反正都耽误了一夜,不在乎再多熬半天,只要等到傍晚收齐骡马,连夜出发离开即可。期间正好休整,养足精神。 “客官,用膳了,用膳了。” 笑容可掬的杨小二将热气腾腾的馍馍和稀饭摆上了两桌。 白头鹰亲自把众人请入座,拱手道歉:“本店照顾不周,还请平当家和诸位兄弟海涵。早饭清淡,望各位将就将就。” “掌柜的言重了。”李牧嘴上客套着,手上却丝毫不客气,拿起馍馍不嫌烫,往嘴里送。 一顿饼嚷嚷道:“白掌柜,午膳记得上卤牛肉,昨晚的羊肉淡出个鸟来,难吃。” “要得,要得,卤牛肉。” 游击队生活艰苦,很久没吃过一顿像样的早餐了,众人哈哈大笑之余吃得津津有味。 赞贝子府聚居区,厚彦舞齿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意识稍稍苏醒模糊之际,只觉头疼欲裂,口渴要命。 天亮了,光线刺眼。 八嘎,这是哪里? 哦,想起来了,昨天与红贝勒把酒言欢喝断片了,只依稀记得散宴前红贝勒送了自己两名女奴,然后,然后记忆就像被盗去,一片空白,无论如何努力回忆也无济于事。 身体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动一下,两侧传来柔软的触感。花姑娘! 转头一看,没错,是女人,相貌平庸了些,但貌似身材丰满。若在平时,他早迫不及待唤起兴致行摧花之事。 可恶,什么鬼酒,喝得身体竟不受使唤。 “水,水,” 身边的女人很熟业务,钻出被窝,光着身子去取一碗水过来。 厚彦舞齿不顾上收揽春色,端过碗来大口口猛灌。 “阁下,阁下,”帐篷外,茅于士像驴一样使劲叫唤。 “嗬,”喉咙像被扼住般,无法正常发声。 “阁下,我进来了,”帐帘掀开,几缕阳光漏进的同时,一道身影闪了进来。 “阁下,好消息,呃,那个,”茅于士的目光猥琐地在两个女奴之间移动。 厚彦舞齿忽然明白被欺骗了,心里直骂娘:狡猾的支那茅,昨晚分明装醉,让他孤军奋战,亏死了,昨夜白白浪费一个温柔乡。 “阁下,有好消息。” 好消息? 厚彦舞齿总算听出了意思。 “滚,滚!” 赶走女奴。 等女奴走出帐篷,茅于士眉飞色舞道:“双喜临门啊,发现游击队,牛十三的行踪了!” “纳,纳尼!” 挣扎着做起来。牛十三的名字仿佛一针兴奋剂,瞬间激活身体里的每个陷于萎靡状态中的细胞。 “王爷给的情报,游击队就在两里外的集市。” “当真?” “非常可靠,他们带来交换粮食的武器清一色是大日本帝国的制式步枪,还有一具掷弹筒。” “哟西,”大喜,不过随即想到什么紧要的,“牛十三也来了?” “十有八九,以他的自负,不可能错过如此重要的行动。” “快,快让红王爷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呃,此事,” 厚彦舞齿立刻明白了许多:“老狐狸不肯?” 茅于士点头:“估计他们不敢得罪游击队。” “八嘎,可恶。”习惯性摸向腰间取枪,尴尬:光溜溜。伸手抓起乱扔在地上的衣物,一边胡乱穿着一边急哄哄下令: “茅桑,备马,马上出发与中谷少尉汇合。” 为避免触碰赞贝子府的敏感神经,中谷少尉领兵近百在据此五十里地外候命,按计划,等厚彦这边传去达成交易的消息,中谷就把随行的武器弹药送过来,然后提走战马。原本厚彦舞齿昨夜即可传令,奈何架不住红贝勒的盛情喝了个酩酊大醉,以至于耽搁大半天。 茅于士回答:“马已经在外面了,可你的身体,” “闭嘴,堂堂帝国勇士岂会被区区几杯酒击倒。”说着站起来,不料草原的马奶酒一点也不给“帝国勇士”面子,腿一软,扑倒。幸亏茅于士接住,否则定然摔个狗啃屎。 “八嘎,草原的土地太软了。” 死要面子。 “是,是,太软。”陪着小心。 厚彦舞齿想了想,说:“茅桑,你去,拿着我的军刀去见中谷,传我命令,消灭游击队!” “我?不,不不,中尉你是知道的,我不会骑马,不会,真的不会。” 开玩笑,此去五十里荒无人烟,半路遇马匪乃赌大小之事,马匪可不好惹,天晓得去年皇军在死亡谷谷口屠杀了多少条马帮好汉,真那个万一,小命就要填进血债血偿的无底洞了…… 厚彦舞齿不知他心里的小算盘,还当真了,摆摆手,道:“无妨,让王爷借一辆马车,顶多慢一点。” 说到马车,茅于士眼睛一亮:“阁下坐马车去的话,效率更高。” 此言不虚,中谷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厚彦舞齿的命令,换作由他传令,少不免浪费些盘问时间。 红贝勒有求必应,以最快速度为俩人送来马车,并配备车夫。 厚彦舞齿匆匆穿上衣服迈着虚浮的脚步爬上马车。 红贝勒亲率部落几个贵族前来相送,跟着马车闲步前行。沐浴在明媚阳光下的红贝勒春风得意,笑意盈盈,一副功臣自居的神态。 “厚彦先生小心,游击队二十多号人,有一挺机关枪。唉,本贝勒手下都是些破枪,不够这挺机枪突突的,要不然早就灭了他们。” “皇军火力强大,歼灭游击队就像捏死蚂蚁一样简单。”厚彦舞齿一脸不屑。 “那是自然,本贝勒已命人准备庆功宴,坐等先生的捷报。” “嗯,感谢王爷的情报,此战的功劳以王爷居功至伟。” “哪里哪里,全靠皇军的赫赫武功。” “好了,王爷留步,等我凯旋而归。” “祝先生旗开得胜。” “必须的。” “驾”车夫接命驱车加速直出营地。 “可恶,养不熟的狗,等皇军灭掉游击队,下一个就灭掉你!”车上,厚彦舞齿的阴毒目光透过马车车厢木板的缝隙射在相送的红贝勒身上。 在赞贝子府的地盘上,红贝勒明明有能力将游击队一举拿下,却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态,此举说明其并未向皇军臣服,居心叵测,可诛。 茅于士知道主子开始动了杀心。神谷矶八郎结交赞贝子府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获取战马,而装备战马是为了对付游击队,一旦狡兔死,走狗必烹。皇军绝不允许一个强势部落在卧榻之侧鼾睡。嗯,或许可以建议皇军做掉红贝勒换上一个傀儡…… 正想着,马车急停,措不及防之下差点惯性滚出车厢。 “八嘎!” 厚彦舞齿的运气糟糕透顶,鼻子与车厢木板亲密接触,鼻血直流。 听动静,外面有人拦截马车。 厚彦舞齿推开茅于士的搀扶,拔出手枪探头外看。 马车前站着一个蓬头垢脸的乞丐,一根木棍拄地一只碗伸前,理所当然地拦路讨要食物。 “臭乞丐,找死!” 车夫害怕主顾迁怒自己,抢先出手,挥鞭怒抽。 乞丐一闪,“啪”,马鞭扫中破碗,粉碎。 厚彦舞齿不想因为一个“卑贱”乞丐耽误大事,便随口催促车夫上路。由于车夫听不懂日语,茅于士重复一句:“赶车的,快走。” 乞丐愣愣看着马车从身边疾驰而过,远去。马鞭以及鄙视眼神带来的耻辱丝毫没在心中掀起半点涟漪,此刻,情绪完全被震惊和愤怒占据,听说红贝勒昨天接待了一伙贵宾,原来贵宾是日本鬼子! “日本鬼子”四字揭开了他心中的伤疤,思绪因此回到了去年,日本鬼子攻陷巴林左旗的那一天,那一天,血流成河,那一天,他成了孤儿…… 弄死他! 马车里只有一两个鬼子,报仇恰逢时。当然,他没能力杀死鬼子,但是,他知道有人可以,而且也愿意。 打定主意,心情顿时轻松,转身就向两里外的集市狂奔…… 集市,客栈“紫禁城”,一片宁静,游击队吃完早饭都回房里瞌睡,为夜晚的远行养足精神。 墙角的地铺上,牛十三蜷缩着,迷迷糊糊入睡。小狼凑到身边,“呜呜”叫着表达对食物的诉求。 小狼的舌头舔在脸上,先温后冰凉,冰凉入骨。 牛十三打个寒颤睁开眼睛,这才想起忘记了喂“铁牙”。 麻烦,狼只吃荤腥,不像土狗,杂粮也能将就一顿。问题是,游击队的早饭全素的,没有丁点肉。 摸摸口袋,苦笑,昨天早上的烤鼠肉全让一顿饼偷吃了。 只好翻身起床。 “等着,给你抓老鼠去。” 这年头啥都缺,唯独不缺老鼠,反而到处都是随处可见。逮老鼠,第一技术,第二诱饵,缺一不可。技术在手上,肉在厨房,得向掌柜借。 推门出房,下楼,楼下静悄悄,喊了两声掌柜,无人应答。想想释然,掌柜必是去牧民聚居的营地筹集骡子了,说好的,傍晚前一定办妥此事。小二?鬼才知道他在哪偷懒。 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遂进入厨房,见鬼,穷叮当,锅里仅剩一点馍馍。 观察地形,厨房无疑是最好的下套地点,不过频繁进出厨房终归不是好事。想了想,最终选择马厩为猎场。 马厩在后院,那里还有仓库,储存着尚待交付的肉干和奶酥,老鼠必闻风而至。 塞外的风俗异于内地,投宿的商队通常是马匹牲畜比客人多,所以后院占地面积宽广,从厨房到后院得走好远。 牛十三挑了一个大砧板走向后院,差不多走到后院时,隐隐约约听到有打斗声。出于警觉,放轻脚步,看见了,马厩旁,两个身影,一个白头鹰,另一个是杨小二,俩人正合力与一个身份不明的对手扭摔! 第156章 马厩旁的血案 牛十三看不清不速之客的面容,杨小二死死捂住那人的嘴巴,显然不想他的喊叫惊动他人。 黑店? 可怕的念头闪过。 仿佛是为了配合这种猜测,只见白头翁从腰间拔出一把弯刀,高举砍下,正中肩膀。 “呜——” 不速之客的惨叫声透过杨小二的手指缝隙漏了出来。 “住手!” 牛十三闪出,右手抽出了驳壳枪警惕地打量着马厩旁的三人。 白头翁一愣,再次高举的弯刀停在半空。杨小二抢先说道:“他,小偷,想偷你们的骆驼。” 趁此机会,不速之客猛咬杨小二的手,“呀——”,吃痛之下小二缩手。 “小旋风好汉救——” 不速之客还没来得及喊出整句话,嘴巴又被堵上,被白头翁的弯刀堵上,刀锋直没入喉咙。 不速之客挣扎几下,毙命。死的时候双眼怒睁,死不瞑目。 杀人灭口? 灭口前一瞬间,他看得分明,不速之客有点脸熟,再看着装,昨天那个碰瓷的乞丐的影像自动匹配进脑海,对号入座。 乞丐称呼自己为“小旋风好汉”,极有可能是来找他,并且有要紧之事相告,若猜测成立,则此事涉及到白头鹰掌柜,否则用不着这么着急杀人。 “不许动!” 想通关键点,危机感顿时如潮涌来,令人不安。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白头翁忙扔掉弯刀举起双手:“误会,误会,客官您误会了,他想偷你们的骆驼,” “闭嘴!” 杨小二眼珠一转,说:“客官,此事乃多时的积怨,一时和你说不清,反正与你们无关,对吧?” 听上去貌似挺有道理,可刚才乞丐分明是要找他,而客栈主仆二人却决然阻止,其中必有蹊跷。 此事透着浓重妖气,不宜久留。 “辣子,辣子,” 左顾右盼。早上轮到辣子看守骆驼,而现场没有辣子的身影。 “辣子呢?说!” 愤怒,扳下驳壳枪的击锤。 “他,他出去了,说是到处走走,打听有没骆驼骡子可买。”杨小二飞快回答。 “客官,你要相信俺,俺等下就去贝勒爷帐下守着,为你们倒腾骡子。” 牛十三不再吃这一套,喝令白头翁跪下,再迫使杨小二用裤腰带把他捆个结实。又亲手把杨小二绑了,堵上嘴巴关进马厩里。 战争很锻炼人,他不是审讯专家,脑子一转就想出了隔离逼供的办法:把白头翁拖到仓库里。 “俺问你,”枪口紧抵脑袋,“贝子府的贵客是哪路人马?”问题千丝万缕,但直觉告诉他,根源在赞贝子府,在那伙导致他换不到骡子的“贵客”身上。才不信老狐狸的鬼话,偌大个贝子府匀不出几头骡子来交易。要知道,他手头上的是紧俏货,还有啥能比换武器的买卖更重要? “哎哟,大爷,当心别走火,俺是你的买卖对手……” “少装蒜!”牛十三抡起枪把狠狠敲击他的脑袋,“说,信不信老子一刀刀把你的肉割下来?” 出乎意料,掌柜一改弱势,冷下脸来,道:“安塔好胆量,自打老王爷盟誓三十六家部落马帮成立集市以来,从未有人敢在集市里杀贝子府的人。” “是你先杀了小旋风的人。”牛十三瞥了眼院子里的乞丐尸体,讹道。 “你们的当家是小旋风?”略微吃惊。 牛十三不置可否。 “哼,杀俺容易,但是俺保证你们都走不出这片草原。即便有小旋风当家的接应,你们终究逃不过诸路人马的联合剿杀。” “那伙贵客到底是什么人?”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握着一把匕首,冰冷的刀锋有意无意触碰在白头翁的耳边。 白头翁硬气得很,闭目不理。 除非万不得已,牛十三确实没打算与草原部落结下梁子。见白头翁是个老江湖,难以撬开其嘴,于是转去马厩寻找新的突破口。 拔下堵嘴的碎布,匕首刀锋架在杨小二的一只耳朵上。 “左耳还要吗?” “要,要要,两只耳朵都要。”杨小二自知身份卑微,没有人会在意他的生死。 “好,告诉俺那伙贵客的身份。” “俺昨天多嘴问过掌柜,当时被掌柜打了一嘴巴。客官,俺真不知啊,俺只是个下人,饶命,饶命,” “那他咋回事?”牛十三指了指马厩外血泊中的乞丐,换个问题。 “他,他,” “说!” 刀锋加力,切入肌肤半分,鲜血直流。 “俺说,说。乞丐刚来没多久,说要见你们,掌柜的就把他引到这里,然后,然后你都看见了。” “掌柜为何要杀他?” “俺不知道,真不知道,”很紧张,眼珠子都歪到眼角落了,偷瞄耳廓上的刀尖,生怕一言不合便落下。 “辣子呢?”突然转移问题。 “辣,辣子安塔没事,不过是给掌柜骗出去游荡,过会自然回来。” “哪里可以弄到骡子或骆驼?” “贝子府。” “艹淡,糊弄俺?”很生气。 “没没没,真的,这里是红贝勒的地盘,没他点头,谁敢和你交易啊?” 牛十三想到了什么,仔细一琢磨,问:“你是说红贝勒在故意拖延?” “这,” 不需要审了,瞧这小子反应,自己已然猜对。那么就奇怪了,红贝勒与游击队无冤无仇,何故使坏? 不管如何,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当下召集所有人商量上路事宜。 听了汇报,李牧与根叔吃惊不已,再审白头鹰,并表明游击队的身份,奈何老家伙异常顽固,嘴巴严严实实,问不出个子丑寅卯。 “别浪费时间了,仓库里的肉干和奶酥能带走多少带多少,留下相应价值的枪支给他们。” 看着数十袋无法运走的肉干,牛十三忍痛下决心。 都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好按牛十三的建议,给唯一的一头骆驼尽量装上肉干,每人再背一点。饶是如此,也只能取走不到两成的量。 就在这时,辣子起喘吁吁跑回来,带来好消息:一支漠北商队来投宿。 准确来说,是辣子把漠北商队拉到了“紫禁城”。 当看到这支商队后,众人才明白辣子不是想改行当小二。 漠北商队里有骆驼和骡子十数头,而且他们就是来卖牲畜的! “白头翁掌柜呢?” 领头的大叔满口蒙语吆喝。 根叔反应极快,冒充小二叽里呱啦应对。 “辣子,罗森,给巴特勒当家的上水。” “好咧!” 辣子与罗森在后院混过,熟门熟路,很快搬来两桶淡水。 “当家的辛苦了,这是咱掌柜的送给贵商队的礼物。” 漠北商队的领头人叫巴特勒,英雄之意,是个粗人,见对方豪爽,也不疑有它。 李牧与牛十三对视一眼,互相会意。李牧上前打招呼,套了几句话后,牛十三便扛起一捆枪支放在对方脚下。 “安塔,安塔,好枪,换不换?” 对方疑惑地看看根叔,又瞧瞧牛十三,戒心十足。 根叔神秘兮兮凑到巴特勒耳边说:“这是朋友的私货,嗯,你懂的。” “哈哈,懂,懂,懂。” 根据集市的规矩,来往客商的货物都必须经红贝勒之手中转,意思是贝子府赚点佣金。但是这年头,即使是不吃人间烟火的神仙,逮住机会也会捞点,生活使然,合情合理,见惯不怪。 巴特勒亲自验枪,枪栓拉得“铿锵”作响。枪支七成新,日军“三八”制式,状态不错,稀罕货。 “怎么换,换多少?” 根叔立刻翻译。 牛十三没露出破绽,左手伸出四个手指头,右手出个六,坚持限量兑换,四支枪换六头骡子。 “好,成交!” 巴特勒认为自己占便宜,心情有点迫不及待。 没有波折,游击队交出四支步枪和百十发子弹后,如愿牵走6头骡子。 为避免引起怀疑,根叔随即把巴特勒等人引导到前厅等待用餐,并让罗森和辣子上好酒。后院这边,牛十三李牧等人乐呵呵喂骡子以及搬运装载,忙得不亦乐乎。 仓库里,白头翁急得“呜呜”胡乱挣扎,眼睁睁看着游击队搬走所有肉干和奶酥…… “咱游击队不是强盗,不会白拿。” 最后,李牧把该给的枪支留下,不过弹药没给,额外加一支步枪替代,再给些大洋买些豆子宿苜作为牲畜的饲料。 办妥这一切,游击队匆匆上路,片刻不留恋…… 时间分秒推进,从高空俯瞰,赞贝子府以东的半草原半荒漠土地上,两路人马齐头并进,一路偏北,一路偏南,行进轨迹大致以赞贝子府为出发点形成一个锐角夹角。 偏北的一路是搭乘马车的厚彦舞齿一行,与偏南一路的牛十三一样,互不知对方仅相隔十数里。 实际上,厚彦舞齿不需要走五十里路,中谷一部训练有素,侦查骑兵四出,所以,半路上厚彦舞齿便与侦查哨相遇。侦查哨飞奔转达命令,中谷接到命令紧急卷尘而来,近百骑疾驰,气势恢宏。 “恭喜阁下,阁下英明果敢,此战必马到功成!” 马车上,茅于士适时送上恭维。 “集市滴,开路!”厚彦舞齿急于吞下战果,分秒必争,不等中谷赶到就催促车夫驰往集市。 “阁下,情报说游击队有机枪,是否等晚上再行动?” “不,你滴不懂军事战术。兵贵神速,把他们堵在客栈里,一把火轻松全歼,机枪没用。” “阁下英明神武,属下佩服,佩服。” 中午时分,中谷骑兵队杀入集市,包围“紫荆城”客栈。然而,见到的是被绳索捆绑碎布堵嘴的掌柜,白头翁。 从白头翁嘴里得知,一个时辰前,游击队离开了集市满载南下。 “八嘎,追!”不甘心,迟半步。他甚至怀疑这是红贝勒的故意安排——让游击队在集市外出事,他好脱离干系。 “阁下,小心,牛十三狡猾狡猾滴。” 一说到追击,茅于士不禁心惊胆颤,坂本和老龟田没少追击,结果是遍体鳞伤,俩人都丢了性命,他差点也完蛋,并为此付出代价——冻掉一只耳朵。 “茅桑,你以为我像坂本一样蠢吗?” 作为神谷矶八郎器重的秘密武器,厚彦舞齿有幸拜读过前任部队的战例,对牛十三的游击作战方式有所了解,自认能够克制他。 “我们到他们前面去,埋伏,一网打尽!” “厉害,大大滴厉害,太君神机妙算赛过诸葛亮!” 第157章 狼尿 归家的步伐,总是步步轻快;归家的心情,总是砰砰情切。关山万里,阻隔不了游子响应家乡的呼唤。草原至烧龟山,数百里路,按说不能算遥远,但处处潜伏危难杀机,警惕紧张的心情拉长了心中的距离。 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再怎么说,游击队也算得罪了赞贝子府,牧民的骑兵迟早怒气冲冲追来,自己毕竟只有两条腿,终归跑不过四条腿的。 忧虑宛若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挂在心头,忐忑心情。 以游击队的兵力和火力在开阔地带与骑兵对决,没有丝毫胜势。唯今之计是尽快赶往南部的扎鲁特山,凭借山麓的起伏地形增加己方的筹码。 根据昨天的观察,集市的白天活动很少,估计要到傍晚时分红贝勒才会发现白头鹰出事,那时,游击队早已走出数十里地,到达扎鲁特山山麓。 “就怕有变数,那支漠北商队,”秀才说出了牛十三心中的隐忧。 辣子回头瞪他一眼,“瞎扯。俺已经安顿好巴特勒,他们都去二楼的房间里摆弄新枪了。俺瞧他们是老江湖,不会轻易破坏规矩。” “唯利是图的奸商能讲啥规矩,他够和咱交易不已经说明一切了吗?” “你想咋样,蒙汗药把他们全弄倒?” “呸,俺是文化人,会用这种下三滥手段吗?” “胆小鬼,赶紧逃命去。” “谁怕谁?一群会骑马的牧民而已,到时俺和他们说道说道,凭俺秀才一张嘴,保管说得他们惭愧而退。” “脸面忘在客栈里了吧?牛皮秀才。” …… 牛十三没理会他们俩的争吵,刻意垫在队伍末底,时不时回首遥望,心神不宁时趴下贴耳倾听大地的动静。 还好大地并未传动铁蹄的咆哮。 牛十三觉得秀才所言在理,巴特勒兴奋过后定然会嗅到某种不寻常气息,一旦下楼搜寻必然发现仓库里的白头翁。 然而,相当诡异,午时,傍晚依次降临,追兵身影始终只存在脑海里。 难道他们忌惮小旋风? 牛十三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原因,游击队的威名以及手头上的那挺机枪绝不是吓阻对方扳回脸面的因素,草原民族的字典里没有能屈能伸的成语,有仇必报。 “小牛队长,可以宿营了吧?” 秀才来询问。 经过大半天的急行,已然置身于扎鲁特山山麓,高耸的扎鲁特山山脉身影仿若一片厚实的乌云遮挡前方半边天,让人望而敬畏。 转头西望,夕阳的轮廓全部沦陷地平线以下,按以往的惯例,此时该趁着最后一丝光线收集干粪干草以备篝火之用。 “再走半个时辰。” 牛十三作了个反常的决定。 很可怕的决定,没有干粪如何生火,没有篝火,如何吃喝。饥饿事小,防狼才是大事。 秀才望向李牧寻求逆转的力量。 李牧没异议。 野外求生是牛十三的特长,外行只管遵从专家的意志行事。 牛十三当然明白秀才的心思,指了指背后的箩筐。秀才探头,揭开盖在箩筐上的草帘,意外,箩筐里除了小奶狼“铁牙”外,竟然装着一筐煤球,而不是肉干。 “从厨房里拿的。”牛十三笑道。 能力非空话,于细微处体现;成功亦然,细节决定王寇。若事事不能筹谋在先,早葬身于杀机重重的猎场里。 “再走半个时辰。”李牧坚决支持牛十三的决定,吆喝完,走到队伍后队牛十三说:“天色暗下来了,你负责引路,别走岔了,换俺殿后兼收拾马粪。” 牛十三点头,快步奔向队伍前方。走在队伍最前面冲当斥候的是罗森,大约距离主队一里地。 “俺刚才好像听到了狼嚎。” 罗森告诉牛十三些异常。 “多远?” “俺也不确定,或许是听错了。” 西北风号呼,耳膜大部分时间被风声占据,错觉常有。 牛十三没怎么在意,注意力一直在周围。山麓地形复杂,凸起于地表的坡岭一道连接一道,视野常受阻。 “尽量走沿着坡顶走,哪怕多费些时间。” “明白。咦?小牛队长快看,那是啥?” 马,一匹马在两三百米外的一座小山包上低头吃草。 随着马头晃动,隐隐约约可见缰绳。 战马。 心情急速下沉。来了,该来终归要来,或许会迟到,但不会错过。 “真够阴险,包抄咱们。”因为激愤,罗森的手指竟有些抖动。 对手的举动确实恶劣,为避免更深的仇恨,一路走来,牛十三都没有设置类似于陷马坑之类的陷井,反观对手,大有置游击队于死地而后快的架势。 奶奶的,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原地构筑阵地。” 牛十三顾不上帮助罗森搬石块垒墙,急着转身朝主队舞动双手报警。 走在身后的根叔经验丰富,一瞧不对劲,立刻指挥众人转向上山抢占制高点。 风呼啸,马嘶鸣,杀气肃然。 一队骑兵出现在半山腰,居高临下面对根叔等人的马队。 形势危如累卵,只要对方一个冲锋,游击队顷刻间灰飞烟灭。屋漏偏逢连夜雨,半山腰,那对骑兵亮出一面旗帜:白底红丸膏药旗! 答案揭晓。难怪红贝勒没派骑兵来追击,原来是暗中勾结日本鬼子对付游击队。鬼子,就是红贝勒的“贵宾”,什么骡马优先销售给“贵宾”,摆明了是要拖延时日,好让鬼子从容调兵遣将! 鬼子骑兵数量陆续增加,队形不断调整,在不连续的地形上形成六条攻击线。看阵势,六七十骑。 鬼子指挥官很稳重,并未急于发起冲锋,而是催马缓缓前行推进。暮色浓重,山上乱石遍地,猛冲的话容易造成马蹄落入石头缝隙的致命危机。 山麓下,游击队进退无路,生命进入半分钟倒计时。 “让骆驼和骡子跪下,机枪准备!” 事态万分紧急,那一刻,饶是百战余生的李牧也想不出办法,只能就地防御拼个鱼死网破。 “是!” 一顿饼气势十足,豪气中透着无尽的悲壮。 牛十三无法支援,自顾不暇。在他左前侧,最初发现战马的小山岗上,也冒出了一伙鬼子骑兵,三十来骑。两路人马形成夹击之势。 战争就是这样的残酷,死神总在不经意间逼近,让人毫无心理准备。 铁蹄与石块的摩擦敲击声汇聚,能量急速膨胀……来了,最后一战。 牛十三感觉背后的箩筐晃动得厉害,小狼在不安躁动。 放下箩筐,抱出“铁牙”。 “小家伙,逃生去吧,别做鬼子的鹰犬。”小奶狼若被鬼子收养,其祸害不敢相像。 小奶狼没走,面对着东面,原地不动不停嗅着空气,像是要从空气中嗅出什么东西来。 牛十三这才注意到风向不知何时变了,西北风变成了东北风。 “看,快看!” 罗森指着山腰方向的鬼子大喊。 奇迹,奇迹发生了,一定是天佑中华,鬼子骑兵突然大乱,战马狂躁乱奔不受控制,有的发疯冲下山,有的横向两侧出击,还有的180度转向向山上跑,马背上的鬼子哇哇大叫,有人被颠下马背,滚山而下…… 转头,另一拨鬼子同样的状况,战马发疯四散…… 有一个不一样,同为牲畜,处于低地的游击队骆驼和骡马就没任何异动。 啥情况? 不管啥情况,现在不是满足好奇心的时候,赶紧撤,往山上撤,再趁夜突围开溜。 牛十三果断向主队靠拢,牵骆驼拉骡子爬山。鬼子骑兵溃不成军,无力阻挡,甚至,爬山过程顺手弄死两名摔落马背的鬼子伤兵。 出乎牛十三意料的是,还没爬到半山腰,就轮到自己品尝鬼子的麻烦痛苦——骆驼和骡子毫无征兆地发狂。 迫不得已,众人只好奋力扯住缰绳原路折返。这时,所有人都嗅到了浓重的尿腥气息。 “狼尿!” 牛十三脱口而出。这两天与小奶狼接触多,狼尿的特异性悄然潜移默化进了脑海记忆里。 显然,东北面某地有群狼在活动,风向的改变恰好将这股气息吹过来,鬼子在高处,撞个正着。牲畜的嗅觉比人类敏锐,闻得清晰。战马惧怕群狼的存在,于是纷纷弃主“逃生”。 拜地形所赐,游击队的运输队当时处在凹地,从而避过了腥风的袭扰。 果然,重返洼地后,骆驼和骡子平静了许多,但仍然惊魂未定焦躁不安。 “奶酥,奶酥,抹在牲畜的鼻子上,快!” 不管什么原因,先混淆牲畜的视听,减弱狼尿的干扰。 队员们照做。这招还真有效,骆驼率先安静下来,不停伸出舌头舔鼻子。 通过快速观察牛十三发现,鬼子的混乱比开始目测时严重许多,短时间内根本无法重新组织起来。 “冲过去!” 一行人毫不犹豫地跟着他小跑,沿着洼地的蜿蜒路径跑动,无视胡乱冲撞的铁骑。 很快,鬼子被甩到了身后。 大家心里都明白,安全是暂时的,鬼子清一色骑兵,集结之后一定会追上来,或许今夜,或许明天。 咋办? 所有目光聚焦在牛十三身上,没办法,“荒野求生专家”的盛名所累。 实际上,名副其实。 《战争论》云:即便是在最黑暗的时候,优秀的指挥官也有发现一丝光芒的智慧,并且拥有坚持追寻光芒走下去的气魄和意志。 牛十三不认识啥克劳塞维茨,没读过《战争论》,可他就是这样的人,慧眼,坚强。 鬼子的战马不是怕狼么,那就迎着蕴含狼尿气息的腥风走,直至群狼聚集地。 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 第158章 启发 这个世界太奇怪,这个世界太疯狂。 来自北海道山区的猎人子弟——厚彦舞齿抓破脑袋也想不通,麾下骑兵队的所有战马前一刻还好端端的,下一秒忽然集体造反,仿佛中了邪似的,不受控制,炸窝暴走。以至于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的飞走。 战马本来速度就快,发疯奔跑起来的速度更快,两三分钟光景,百骑瞬间大面积失散。莫说召集部下,厚彦舞齿深陷其中都不能自拔——坐骑带着他冲下山岗,穿过一片盐碱滩,再顺着一片荒芜泥石小径西去追逐夕阳,一口气跑出十多里地。 当他控制住战马,身边已无一人。 更为尴尬的是,坐骑拒绝走回头路,任凭吆喝抽他,最后差点将他掀翻。 无奈,只好向北迂回。 暮色愈发浓厚,能见度跌破百米数值,四周朦朦胧胧,给辨认地形探路带来很多的困扰。 到底是猎户子弟,临危不乱。就近登上一处高地,拔刀,一手马刀一手刀鞘,敲击,“梆梆梆”。 敲击声穿透力强劲,可传数里地,聚众的效果远胜呼喊以及点火。 持续的敲击声陆续将走散的士兵吸引过来,约莫半个小时,收拢了七十多骑,包括中谷少尉。损失不少,未归队的要么落马伤亡,要么跑出太远。 “中尉,游击队往东面去了。” 一名士兵迫不及待报告。 “带着牲畜?” “是的。” “东面?” 同样的方向,训练有素的战马打死不前,何以蠢笨的驮马愿意跟随游击队东去? 望着黑幕统治下的东面丘陵,厚彦舞齿流露出深深的困惑。 真够邪门。 “是不是我们的战马不适应草原的臭味?”中谷呼吸着空气中的淡淡尿臊气息,获得一个思索答案。 厚彦舞齿摇头:“不可能,草原到处是牲畜留下的尿液粪便,来的时候连我们都闻惯了。更何况,马匹的异动明显是受惊所致。” “难道是,”中谷眼睛一亮,话到嘴边,看了看厚彦舞齿,没有再说下去。 “难道是什么?” “这个,” “说!” “这个我也是调防到三关镇之后听说的,” “嗯?” “皇协军的官兵私下有传言,说牛十三懂得妖法。” “你认为呢?” “属下以为荒谬。只是,他们说得好像有点道理,若非妖法作祟,游击队焉能击败龟田大佐叔侄以及坂本?”中谷圆滑,回答模棱两可,既肯定又否定,让听者按主观意思站队,怎么站,他都不至于全错。 “愚蠢。支那人卑劣迷信,你是日本帝国勇士,竟也堕落到如此地步?” “嗨!”日军等级森严,说错话挨耳光常有之事,相比之下,受两句训斥不算什么。 厚彦舞齿借着手电筒的光亮看了看手表,面无表情道:“传我命令,点火宿营。明天凌晨五点出发。” 与之相反,牛十三一行在冒险,循着风中的尿骚气息摸黑前进。前路极可能遇到狼群,陷入绝境,但至少还有一线希望,如果消极保守则连半分机会也没有,鬼子一旦醒悟过来,最迟明早迂回到位截断游击队的去路,届时逃不过全军覆没的结局。 “小牛队长,不会真的有狼吧?” 秀才胆小,闻狼色变。 说实话,都怕狼,用一顿饼的话说,宁愿与鬼子拼命战死,也不愿被群狼活活分食。 黑夜笼罩,眼前一团漆黑,牛十三的注意力全在脚下,按照既有节奏,一步一步地在满是碎石的斜坡上挪。从突围到现在,行军将近两个时辰,感觉此时身处半山坡之上,路比之前要难走许多。 “小牛队长?” “嗯?” “要不,绕道?” “别怕,越怕鬼,越见鬼。” 绕道,谈何容易,在这漆黑的世界里,几乎找不到参照物辨认方向。北斗星是个选项,可惜今晚月光霸道,光芒掩盖半边天,深邃的天空群星稀落,难觅北斗影踪。 空气中的尿骚气息越来越浓郁,强烈刺激呼吸道。如此规模的臊气,绝非一两头狼所为。 “惨了,惨了,若是狼群,咱几个都不够喂。”秀才愁眉苦脸。 “闭嘴。” 空气中掺杂着某些另外的信息,牛十三正在努力辨别。 水汽,没错,是潮湿的水汽。前方是湖泊? 扎鲁特山山脉北侧山坡干旱贫瘠,几乎寸草不长,半山坡之上出现群狼其本身是一件怪事,但如果结合湖泊的存在就能解释通了——狼也要喝水。 狼不像人,会挖坑取水,要喝水只能到河边或湖边,扎鲁特山以北的土质松散,从高山流下的冰雪融水几乎都渗透到地下,少有的几个泉眼又被牧民占据,所以,荒山上湖泊就成了它们的乐园,日积月累,年复一年,湖泊周围自然积聚大量的尿粪。 推测到这,牛十三不禁犹豫,鉴于方圆百里的缺水状态,群狼在湖畔旁安窝的概率超过九成。现在是逆风而行,群狼尚未察觉,再靠近些必引起注意。 就在牛十三为难之际,遥远的西北方响起凄厉的狼嚎声。 差点忘了,狼喜欢在夜晚活动。牛十三露出自嘲式笑意。 “秀才,狼来了!” “哪,哪?” 秀才大惊失色。 “胆小鬼,没听见么,在赞贝子府那边。”一顿饼讥讽道。 为防狼袭,牛十三权衡得失后还是点燃了火把。 火把的光线一下子照亮道路,游击队的移动速度成数倍提高,走着走着,坡度不知何时变坦途,脚下不再是硬石块,而是柔软的青草,窸窸窣窣,再往前,一湾水潭惊现眼前。 水潭面积不小,倒影着明月。狂风卷波,波光粼粼,仿若一颗遗失在荒漠之中明珠。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秀才诗兴大发,“啧啧,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竟出如此仙境。”不知是忘词了,还是觉得古诗仍难以表达情怀,后半句徒然变调,不过倒也接地气,大伙都听得懂。 湖泊湖面细长,当面的湖岸线约莫两百米,宽四五十米,月光倒影下,对岸的岩石轮廓隐隐约约。大概是个季节性湖泊,春季积聚山顶冰雪融水而成,秋冬干涸。 紧张地扫一圈四周,众人松下一口气:没有狼。狼可能离窝去觅食了,也有可能仅仅是把这里当作饮水池,某个固定时间前来喝水。 牛十三蹲下,拔草挖土,捧起凑到鼻子下,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顿时钻入脑门。 “呸,呸呸,”忙啐几口,好家伙,差点被熏晕过去。 根叔奇怪:“闻它干啥?这玩意不知浸泡了多少年的狼尿。” “陈年狼尿才是好东西。”牛十三随口应道,手上没消停,那把泥土还没扔掉,捧着稍稍靠近一头骡子。 骡子立刻有反应,惊恐跺脚甩头欲挣脱控制,大头出尽吃奶的力气扯住缰绳。 “俺明白了,可以用来对付鬼子的战马!” 根叔恍然大悟。 “把这些泥土收集起来,以后有大用。”李牧兴奋道。 牛十三摇头:“不能带着泥土上路,会把狼吸引来的。” 不是吧,好不容易找到了对付鬼子骑兵的门路,最后只能眼看手勿动。 “对,‘铁牙’呢?”李牧想到了狼尿生产者。 牛十三苦笑,罗森替他回答:“放了。” “放了?” “嗯,当时以为要被鬼子包饺子,所以,”话到此,牛十三没再说下去。 “嗷——呜”冷不丁,附近传出狼叫声。 众人吓一大跳,纷纷举起武器防备,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然而,那一声嚎叫之后,整个世界除了狂风号呼,再无多余的动静。 狐疑间,一阵微弱的细碎步伐声逼近。 “呜,呜呜,”小动物的吭哧声。 “铁牙?!”牛十三只觉心有灵犀,那个失散的小东西回来了。 “呜呜”一道黑影蹿到他脚下,亲切地回应。 抱起来,如假包换的小奶狼。 有点心想事成的意思,牛十三心情舒畅,大方赏它一小块肉干。不能亏待福将,有铁牙在,狼尿常有。 “原地宿营吗?” 秀才问了个愚蠢的问题。虽然都很饿,很累。 “不,补充完淡水继续走,”牛十三闭目凝神感受了下风向,举着火把指向左手方:“向北。” 埋头向东走肯定比不过鬼子的战马。易位而处,作为鬼子的指挥官,他的选择是迂回截击,避开这片上风口,反正游击队必须沿着扎鲁特山山脉的走向东归,或是在山脉中段走峡谷取道巴林左旗回家,或是在东北端的山体末端南转翻越低矮的山峰。理论上,只要扼守住东归的通道,游击队就无路可走。 反过来,作为游击队的向导,必须要有所作为,不谋求改变,最终都得完蛋。所谓穷则变,变或许通。 对于立功心切的厚彦舞齿而言,这是一个失眠之夜。消灭游击队击毙牛十三的事情太重要了,上司神谷矶费煞苦心四处搜集战马不正是为了这个目的么。此番遭遇游击队实属偶然,机会难得,如果一战而下,这份战功可想而知,反之,恐怕遗憾终生。 手表踏正五点,天未亮,夜漆黑,厚彦舞齿吹响了集结哨子。稍微收拾一下,连早餐都不吃,整装出发。 如牛十三所料,或者说是高手所见略同,厚彦舞齿一行向北迂回,通过绕一个大圈避开这片诡异之地。 荒原太大了,其胸怀宽广无垠,成千上万人置于其中渺小如沧海一粟,慢慢地厚彦舞齿的信心一点一点地被侵蚀。数里地后,厚彦舞齿终于下决心请援。 “中谷,” “嗨,中尉请吩咐。” “你率两名士兵去集市汇合茅翻译官,告诉他以我的名义向红贝勒王爷借兵,要骑兵,越多越好。” “万一那个王爷提出过分的要求,” “不管什么要求,暂且答应,等击毙牛十三后再说。” “明白。” 第159章 故人 荒原上,一丘起伏土坡的北面,人马贴地蛰伏,如临大敌。相隔一道丘陵,铁骑轰隆,尘土飞扬。 牛十三趴伏在丘陵之巅,警视半里地外的大队快骑。快骑数十,清一色黄色军装,毫无疑问,那是昨天狭路相逢的鬼子骑兵。 完全在意料之中,鬼子企图迂回截杀。区区数十骑就想封锁延绵数百里的山脉,天方夜谈。 摆在游击队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逆向西行,从扎鲁特山山脉西段翻山南下,另一头是继续北行,再折向东北,最后南行,从鬼子那破绽百漏的防线上翻越低矮的山体。 两路都有风险,前者,扎鲁特山山脉西段高大险峻,未必有出路,即使有,骆驼骡马肯定是过不去;选择后者,首先面对的危险将来自马匪,江湖传说荒原的北面马匪云集,各占绿洲为王。 鬼子骑兵终于远去,拖着一路滚滚尘雾消失在地平线之外。 “走北路吧,咱有机枪,还有小旋风的旗号,马匪不忌惮也得给面子。” 根叔在巴林左旗生活多年,深知扎鲁特山山脉北段天险重重难以逾越。北路即使充满未知危险,但至少有路可闯。 牛十三斟酌一番,皱着眉头道:“不止马匪,俺在担心赞贝子府也来趟浑水。” 赞贝子府的武装牧民好几百,如果他们向鬼子施予援手,北路就难走了。牧民的可怕在于,他们生于斯长于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熟悉地形,善于追踪,与鬼子沆瀣一气之后,其杀伤力无可估量。 “老李,你的看法呢?”领导三人组当中唯独李牧还没表态,根叔希望获得他的支持。 显然,李牧正在两难之间的选择中挣扎着,沉思不语,欲言又止。 “你倒是说啊,爽快点。” 催逼之下,李牧似乎拿定了主意。 牛十三一看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骆驼和骡子便明白了几分。 “北路。”李牧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从粮食角度看,游击队没有选择余地,站队牛十三,那么意味着这批关乎数百人性命的粮食很有可能被遗弃在扎鲁特山山脉西段的高大山岭上。没有粮食,游击队将陷入灭亡绝境。 牛十三也不坚持己见,少数服从多数:“好吧,北路。” 这是一道没有正解的选择题,无论选哪个,谁也无法辨出个具体的正确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听天由命。 随便吃了点东西,喂了骆驼和骡子,众人又匆匆上路。 从扎鲁特山山脉北侧往北,越走越荒凉,世界渐成一片灰色,灰色的泥土,灰色的石块,灰色的干草,遇上大风天气,还有灰色的空气和灰色的天空,半点绿色也没有。 “见鬼,昨天走的地方鸟不拉屎,今天走的是地方简直是狗不拉屎。” 秀才开始抱怨,为吃一嘴尘土抱怨。 尘土无处不在,漫天飞舞,钻鼻孔,进嘴巴,迷眼睛,甚至顺着衣领空隙落入,与汗水混合,在皮肤与衣物之间摩擦,让人浑身难受。 及至傍晚,大地从灰色到向白色过度,白色的不是积雪,而是盐碱。盐碱地多出现在低洼之地,由水流从各处高地带来汇聚而成。 大半个白天下来,跨越百十里,回首张望,高耸的扎鲁特山山峰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能再向北了,否则全体干渴而死。盐碱地水位地,挖出来的水苦又涩,不能直接饮用,通过加热蒸馏冷却获得蒸汽是一个办法,实际却行不通,盐碱地寸草不生,仅靠牛十三背后箩筐里的煤碳维持不了多久。 众人不得不退回十数里地,改向东行军。 重重复复的迈步,接连不停的赶路让人麻木,不知不觉间又到傍晚,久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悄然落下。 牛十三最先发现暮色中一骑如影随形平行跟在队伍左侧。跟踪者很老道,始终保持两里地远,这个距离肉眼望过去只有一点大小,几乎难以察觉。 对方是哪一路的,跟踪了多久,什么目的,一无所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不是来请客吃饭。 “多半是马匪探哨。”根叔忧心忡忡。 草原和荒漠面积广,马匪通常是撒出去一大拨探哨侦查,俩俩一组,遇到目标即一分为二,一骑跟踪,一骑返回通知情报。眼下只看见一骑,说明大批马匪已经在奔袭途中。 “马匪还好对付,就怕是赞贝子府的游骑。”牛十三说。如他所言,马匪是做买卖的,欺软怕硬,亏本生意不做,此外,兵力不会太多,除非几股合流,而赞贝子府,且不论实力,单是与鬼子狼狈为奸一项就足以致命。 李牧环顾四周,右前侧两三里地有一处缓坡,牛十三和根叔也都注意到了。 三人默契点头。队伍遂朝那边去,上坡待敌。 刚上坡摆下环形阵势,北面和西面陆续出现骑兵,这里几个,那边几个,一批批汇聚,最后成一团涌来,在距离缓坡三四百米外停下。从坡顶望下去,黑压压乌泱泱,大概一百五六十骑。 “不是牧民,感觉像马匪。”根叔说。 话刚落,一骑从大队人马中剥离,单独上坡,至三十米外勒马停下,吆喝:“合字上的朋友,一碗水端来大家喝,以免伤了和气。” 果然是马匪,满嘴黑话。听意思是把游击队当成同行了,要求把“赃物”拿出来大家分享。 牛十三扯起喉咙应道:“朋友们,灯笼扯高一点,咱们是三关镇游击队!” “灯笼?”李牧奇怪望着他,这家伙会狩猎,啥时候也精通黑话了? “小时候听走乡的货郎说过,就是让他们眼光放远点。”牛十三笑道。 “你们是游击队?”对方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意外和惊讶。 “如假包换。” “有何凭证?” “小旋风的大当家可以为证。” 听得出小旋风的名头在这片荒原上挺响亮,比游击队的管用,对话者一声不吭,掉头就走。 对话者回到本队后,马匪内部出现骚动,似乎在闹矛盾,不多时,一分为二,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半,一半人马原地不动,另一半移动到西北面,但并未退去。 西北面那一伙人再派一骑前来确认虚实。 “合字上的朋友,可有小旋风当家的信物?” “有,这是小旋风当家送的一峰骆驼。”牛十三牵来骆驼。一线机会在骆驼身上,或许这伙人与小旋风有交情,如同小旋风当初叮嘱,危难时亮出这头骆驼,许多同道中人都会给几分薄面。 对话者胆大包天,纵马上前,仔细打量骆驼。当看到骆驼腿上的烙印标志时,脸色微变。 “你们是三关镇游击队?”打量目光转向牛十三。 牛十三环指队员们,说:“你瞧咱这一水的日式武器,除了游击队还能是谁?” 对话者看了一圈,目光被机枪吸引,点头。只见他抱拳拱手:“敢问总瓢把子万儿。” 万儿即姓名。 “在下牛十三。” “你是牛十三?!”打量的目光倍加精细,惊讶和疑惑成分并存。 牛十三抢先说道:“俺晓得你又要啥信物,告诉你,没有。老龟田的指挥刀已经送给小旋风当家了,要找,找他去。” “好说。在下一根筋,线上的朋友赏脸‘一字号’。请转告小旋风大当家,救命之恩未敢忘记,改日请他喝酒。今天多有得罪,莫怪。” 原来如此,这家伙欠小旋风一份大人情。 “一根筋大当家仗义,这份情,咱领了。” 对话者拱拱手,调转马头欲走,走出两步,转回头:“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不妨告诉牛英雄,西面的那一拨不是俺的人马,可要小心喽。” “那,他们是哪一路的?” 一根筋直摇头:“请恕俺不能出卖朋友,但可以告诉你,他们是你们的故人。” 故人?啥故人? 牛十三挠头,毫无记忆,无从谈起,曾几何时在这片狗不拉屎的荒原结下了仇家? 一根筋已下坡,返回本部。马匪亦有信,纵马绕半圈算是致礼,然后卷尘离去。 西面的那批故人开始蠢蠢欲动,只听一声尖啸,数十骑四散,驰骋,很快对小高地形成合围之势。 “狡猾的家伙,在寻找咱们的漏洞。”李牧恨恨道,“机枪手听令,” “有!”一顿饼应道。 “到俺身边,听令行事。” “是!” 一顿饼提着机枪小跑到李牧身边,趴下,架枪。 “记住了,任何时候,先打马。” “明白。” “全体手榴弹准备。” “是!” 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马匪绕了几圈,渐渐又汇聚到西面。一骑上前喊话:“听着,留下一半财物,从南面撤走,保你们活路。” 骗小孩的把戏,给猎物一线希望。如果抱着侥幸之心听从其言,无耻的马匪就会在他们走下山包之后发动攻击,那时游击队失去地利,未成防御阵型,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请你们当家的前来说话。”牛十三只当他放屁,现在,他只好奇对方究竟是谁,仇恨有多深。 “别他妈的给脸不要……” 砰! 李牧手起枪响,一枪掀掉小喽啰的帽子,吓得他缩头伏马,落荒而逃。 “好!” 精彩的下马威赢得满堂喝彩。 马匪恼羞成怒,隔空怒骂,并很快组织起试探性攻势:五名骑兵脱颖而出,高速冲击。 “不准开火,手榴弹侍候。” 李牧经验丰富,一眼看穿对方的意图——无非是想试探火力。 这小股马匪玩命地冲锋,原以为游击队会全力拦截,没想到对面安静如水,静得让人心里发毛。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往上冲。 忽然,空中多了十数点黑影,冒烟的黑影,翻滚着拉出一道道抛物线轨迹……妈呀,是手榴弹! 来不及了。 轰!轰轰隆隆—— 手榴弹或落地爆炸,或凌空开花,硝烟瞬间笼罩五骑,只有一骑幸运突破。 “砰砰砰” 李牧,牛十三和根叔,三把驳壳枪联袂扫射,硬生生将那单独一骑击杀在面前数米处。 吃了一个大瘪并未挫杀马匪的锐气,僵持十数分钟后,马匪再次出击,依旧是五骑攻势:东五骑,西五骑。 “手榴弹准备,机枪打东面,驳壳枪打西面。”李牧迅速作出安排。 这伙马匪真是些不要命的凶残之徒,拼命抽打坐骑加速冲锋,挑战死神。 “扔!” 游击队集体甩出手榴弹。 相同的战斗过程到此嘎然终结,那一刻,马匪突然偏转马头急转弯,顺坡而下…… 轰,轰轰—— 手榴弹全部失的。 敢情马匪打的算盘是浪费游击队手榴弹?很快,答案揭晓,不仅仅是“消耗”那么简单,游击队都漏过了一点,未注意到一个细节:当五骑冲击到缓坡一半之时,马匪主力悄悄催动了战云,紧随其后发起攻击,手榴弹炸起的硝烟正好为他们提供最好的掩护,直至被发现时,已经逼近至百米的必杀范围…… 第160章 出门靠朋友 “呜——” 低沉而威武的号角声响彻云霄,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千军万马奔腾,气势恢宏。 千钧一发之际,不速之客的介入打乱了马匪的计划。情况不明,马匪匪枭不得不紧急叫停攻击,急转弯退走。 不速之客人多势众,如滚滚洪流从西南面卷来,旌旗飘飘,身份昭然欲揭。 在这片土地上,马匪干的勾当见不得人,不会傻到打旗号给人寻仇留下方便,打旗号的只有部落。毫无疑问,赞贝子府的牧民来了,看阵势是倾巢而出,五六百骑。 真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铁骑洪流席卷至眼底,红旗飘飘,那正是红贝勒的醒目标志。地头蛇果然有几分本事,追踪搜寻能力丝毫不逊色于他牛十三。 瞧得出,马匪与赞贝子府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龌龊,互相保持距离,警惕敌视着。 牧民武装并未理会马匪,只对缓坡上的游击队感兴趣,首先派出一骑前来打探。 “坡上的朋友可是平字号平掌柜?” 来者是冤家——白头鹰掌柜。 “白头鹰掌柜,何必明知故问,在下李牧,三关镇游击队队长。昨天多有得罪,但咱游击队是仁义之师,买卖平等,也没让你们有任何损失,今天,贵部落兴师动众若是为面子,在下愿意向你们赔礼道歉!” “平掌柜言重了,赞贝子府岂是睚眦必报之辈?只不过觉得没招待好李队长实在过意不去,红贝勒令巴图长老领部众前来相送,只望李队长大人有大量不计前嫌。” “不会,还得感谢白掌柜来得及时,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 牛十三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高声吆喝:“白头鹰,说好的,咱负责引诱你的仇家上钩,你们黄雀在后,快点动手,不要让他们跑了!” 马匪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两家自由交流,也想弄清楚状况,在白头鹰上前向游击队喊话之时,也派了游骑在附近晃悠打听。牛十三嗓门大,说得慢,探子听得真切,一听之下暗暗吃惊,赶紧飞马回报。 白头鹰自知被利用,想解释却来不及,或者说不屑。马匪觊觎赞贝子府由来已久,互相之间的仇杀事件说不清道不明,这份血债迟早要了解,没必要啰嗦。 “既然李队长和牛队长不赏脸,”白头鹰喊道,“那本部只好相送到此,后会有期。” 白头鹰回报领队巴图长老,巴图不愠不怒。 赞贝子府的任务是找到游击队的行踪,至于其它的自有人去收拾,不劳他操心。 天色黯淡了下来,夜幕缓慢而坚定地吞噬大地。贫瘠的荒原上,三足鼎立之势不期而至,游击队困守在缓坡上,马匪稍退,但未放弃,退到北面的天际线虎视眈眈,而牧民武装则在西南角驻足扎营,谁也不动。 巴图所部的目的显而易见,是在等鬼子到来,马匪呢,因为牧民武装的存在,也不敢造次,顾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脆弱的平衡仿若累卵之势,随时内部崩塌,更受不得半点外力。 “姥姥的,咋不火拼?”牛十三郁闷地遥望这两伙敌人。 “小牛队长,这故人到底是谁?真够执着,和咱们游击队仇恨很大啊。”秀才问道。 牛十三挠头:“鬼才晓得。” “管他谁,来一个杀一个,管杀不管埋。弟兄们,跟俺挖战壕,咱弹药粮食充足,怕他个球!”李牧站到队员们中间鼓舞士气。 根叔响应,从骆驼背上卸下仅有的两把铲子。 说干就干,计划围绕着坡顶挖一圈环形壕沟,越深越好。这样就不怕骑兵冲,可以依托地利给予敌人沉重打击。 夜色降临,大地一片漆黑。风,依旧号呼。缓坡上,挖土声不绝于耳,游击队轮流接力挥铲铲土,挖出来的泥土堆在壕沟外沿,渐成战壕雏形,有模有样。 由于形势诡异,马匪不敢轻举妄动,至于鬼子,可能是被夜色羁绊了速度,迟迟未见人影,遂一夜无战事。 趁着这难得的平和光景,在李牧的指挥下,二十多人构筑了一个深至胸膛的环形战壕。 平静终归有期限,这个期限肯定在白天,是生是死,很快见分晓。 晨曦中,游击队每个人在往身上捆上手榴弹,在敞开吃奶酥和肉干,默默等待决战。 来了,来了,大地在隐隐震动。 “杀鬼子!” 不知谁先喊了一句,一呼百应,枪栓声此起彼伏,豪气干云。 将军难免阵前亡,瓦罐不离井边坡。既然走上抗日的道路,心里早有预见这一天,毕竟打击侵略者不是唱歌跳舞,不是闹着玩,而是性命攸关之事,死亡是常态,要么击毙敌人,要么流血牺牲,或许今天,或许明天,或许是自己,或许是战友。 打破平衡的力量出现在东面,马蹄咆哮,尘土飞扬。牛十三站得高看得远,已经估算到来者的数量:百骑左右。与鬼子的规模大致吻合。 来吧,杀一个够本,杀一双有赚。 与此同时,赞贝子府部闻风而动,向马匪展开包围队形。白头鹰打的好算盘,让鬼子啃硬骨头,他趁机消灭宿敌。奶奶的,乱套了,不过越乱越好,游击队不至于三面受敌。 鬼子尚未赶到,马匪先胆怯,被牧民压迫得连连后撤。 “好了,到咱们了。” 牛十三检查手上的武器,确保状态良好。 鬼子骑兵排成尖刀队形飙进,卷起漫天尘土,时间随着富有节奏的马蹄敲击声分秒流逝,心跳愈发急速,仿佛欲从喉咙蹦出…… “手榴弹准备,机枪准备!” 相当奇怪,鬼子没有休整的意思,直接发起了攻击。不,只有三骑冲坡,其余的绕着坡底转向北。 难道又是马匪的那招瞒天过海? “小心有诈,注意,”李牧还没说完,剧情突变,冲过来的三骑离远就大喊:“别开枪,牛英雄,是俺!” 小旋风! 牛十三惊喜得脱口而出。 出门靠朋友,这句话说得真好。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力量有限,危难时刻有朋友帮忙扛,难关便不再难以逾越。 飞骑急至,骑士跳下马,确实是小旋风,满脸黑炭似的。 “大当家的你怎么知道咱们在这?” “一根筋兄弟通知俺的,不说了,此地非久留之地,速收拾跟俺走。” 游击队没啥好收拾的,赶起骆驼骡子就走。 巴图那边很快察觉到异样,才晓得来的不是日骑,当负责侦查的游骑告知救走游击队的是一股马匪,不由心惊胆战:游击队果然和马匪小旋风有勾结! 转念一想,正好,算时间,日本骑兵也快到了,假日本人之手把他们灭了还省下不少事。 赞贝子府以商为本,依靠过往的商队发财,而马匪以劫掠为生,抢商队,抢部落的牛羊马匹,垂涎赞贝子府的财富,从这个意义上讲,马匪有原罪。即便过去和今天从未冒犯过赞贝子府,明天也肯定会犯罪。少一个马匪,赞贝子府就少一个敌人。 “追上去,把他们包围起来!” “喳!” 数名类似于百夫长的头目应命,各率部属转向追击。 “噶伦,” “在。” “再去查探皇军的位置,尽快回报。” “喳!” 不愿到嘴肉飞走的还有另一股马匪——牛十三的“故人”。他们如狗皮膏药般贴在左翼。 究竟是啥深仇大恨让他们不惜冒着被部落牧民吞噬的危险执着相随? “你不认识他们?” 小旋风颇感意外。对峙一夜,竟还不知对手的身份。 牛十三摇头:“一根筋当家的不肯相告,交手时对方也从不说话。” “咳,这个一根筋,算是够义气了。不过交那样的朋友迟早把自己给搭进去。” 原来一根筋不希望两方火并,辞别游击队之后,一夜疾驰去寻找小旋风前来斡旋。 “他们到底是谁?” “你认识的,幽云十三豹。” 幽云十三豹?啥玩意? 见牛十三露出思索状,小旋风不由惊讶:“领头叫钻山豹,据说与你有血海深仇。” 这下听懂了,钻山豹,伏击游击队、害死二楞的钻山豹。当初深山密林里几番交手,弄死了他们不少人,最后侥幸战胜之,剩下的几个不知所踪,没想到流落在此积聚力量。 还没等牛十三答话,小马匪来报:“大当家的,鹰爪孙们过来了。” 鹰爪孙在黑话当中指代官兵,草原荒原三不管,大的部落武装即马匪眼中的官兵。 回头望去,白头鹰的武装牧民兵分两路,一路跟在后头,一路在南面的天际线疾驰迂回,看样子是想绕到前面截路。 “哼,不知死活的东西。”小旋风冷笑,转头喝道:“并肩子,扯大旗。” 一个小喽啰应声取出一面黑色骷髅旗绑在用于投掷的短枪上,然后迎风高举。 马匪亮旗是一种警告,不走即是宣战。 小旋风是荒原上实力名列前茅的马匪,大多人见到她的旗号多半乖乖退走,可是,今天不一样,白头鹰自忖有蝗军撑腰,没当一回事。 “并肩子,散发江湖令,明天一起干了红贝勒这碗水!” 十数名喽啰领命呼啸四散,边跑边吆喝“江湖令”。 巴图可以不惧一头恶狼,但是不能无视群狼集结窥伺。如今部落的兵力几乎都出来了,老巢在唱空城计,若大股小股马匪听从所谓的“江湖令”,后果堪虞。小旋风的号召力不容置疑,“江湖令”既出,响应者必众。 不多时,荒原上响起号角声,鸣金收兵的号角声。巴图所部停的停,撤的撤,渐渐淡出视线。 “大当家威武,佩服,佩服。”牛十三感慨赞叹。 “哪里哪里,线上的朋友赏脸罢了。” 牛十三想起了什么,脸色严肃:“大当家的注意了,赞贝子府与日本鬼子暗中勾结,昨夜咱们差点就着他们的道。” “鬼子?日他姥姥的,认贼作父,”小旋风暴怒,想了想,道:“鬼子有多少人马?咱们合作,吃了他狗娘养的!” “应该还有七八十骑,估计很快到了。不过,” 牛十三的不过指向北面的钻山豹。 “晓得,俺先去料理他们。” 钻山豹猛地吹响口哨。 东面远方,闻声出现一大队骑兵,打着小旋风旗号前来接应,人数过百。 “俺的全部家当。”小旋风得意洋洋。 加上预备队,小旋风的兵力翻倍,对钻山豹形成碾压优势。 钻山豹自知不敌,便派出一名信使责怪小旋风破坏江湖规矩,要求小旋风不干涉这场恩怨情仇。 小旋风严词拒绝。游击队实打实地杀鬼子,灭老龟田,为江湖上的马帮镖队报仇出气,与游击队为敌,天理难容。 钻山豹无奈,只好悻悻退走。 撵走钻山豹之后,双方开始商量如何迎战鬼子,基本确定了引诱和伏击的复合战术。可惜,鬼子一直没出现,直到第二天他们才获知,前去通知鬼子的牧民骑兵当时在数十里外遭遇狼群,被野狼连人带马吃得仅剩下副骸骨…… 第161章 残暴 马蹄急促哒哒哒,传动着不安的信息。 天空,几只饥饿的乌鸦急速掠过重重山峦,追寻敲击它们体内“食物钟”的诱惑声源。 “呀——呀” 视线越过山峰,越过树林落在山间小路上,那里数骑飞驰,铁骑前方,五六名山民惊恐地东躲西藏。 砰! 枪声振林樾,惊飞鸟。 砰砰! 陆续射击。鬼子四四马枪的特有声音。四四马枪改自三八式,枪身短,子弹初速较三八式慢,故而略显沉闷。 这些天,三关镇地区到处可见鬼子骑兵的身影,类似的追杀动静络绎不绝。为此,翠绿的山野间点缀着一具具尸体,尸体腐烂的恶臭气息随风弥漫,腐败气息吸引了大量食腐动物,有乌鸦,也有密密麻麻的苍蝇,身处其中,宛如走进人间地狱。 根据三关镇日军司令部的通告,三关镇所有村民搬迁进入集团部落的期限已过,流落在外的村民一律视作抗日分子,格杀勿论。 躲进深山容易,觅食难,出来照吃的就可能撞上鬼子的骑兵巡逻队,鬼子骑兵机动能力强,速度快,两手空空的平民被发现就基本没活路。 “哇——哇哇,娘亲,醒醒,要娘亲——” 山坡脚一洼菜田边,一名挖野菜的母亲中弹死去,怀里牙牙学语的孩子哭喊着摇动最依赖的亲人。 “八嘎,是支那小孩。” 数名鬼子骑兵靠近,纵马围绕这对母子转悠。 “向井,你的刺刀还没开光吧?”一名鬼子嘻嘻哈哈道。 “是的,军曹。” “那,这个小孩归你了。” “但,但是,” “八嘎,你敢违抗命令?” “嗨!” 被叫向井的鬼子跳下战马,手中的马枪一甩,折叠在枪管下的刺刀甩出,卡笋“咔嚓”一声,刺刀入位。 可怜的稚童懵懂不知大难降临,仍旧哭要娘亲。 向井壮胆摆出刺杀姿势,临末迟疑下不了手。 “八嘎,懦夫!” 军曹怒斥。 向井神经受刺激,“啊——”歇斯底里狂叫,闭着眼睛刺出一刀,刺中空气。 “哈哈——” 同僚笑得前俯后仰。 军曹跳下马蹿至向井面前,“啪啪啪”连甩几巴掌。 “你丢尽了帝国勇士的脸面!” “嗨!” 向井再次刺杀,“啊——”,他的呐喊以及稚童的惨叫混合一起,分不清彼此。 “挑起来,挑起来!” 马背上的几个鬼子乐呵呵地戏闹着,每人手上的马枪已经甩出刺刀,等待饮血。 向井猛地向上一挑,把稚童挑飞上半空,稚童尚未断气,哭喊声凄厉。 “杀!” 几把刺刀几乎同时向上争抢迎接坠落的稚童。 “哇——” 哭喊声仿佛遇到休止符,骤然停歇,那种惨状,能够撕裂人性的神经。 “我的!”“我的!” 两个鬼子互不相让,争抢刺刀上的稚童。两把刺刀穿透稚童的瘦小身躯,鲜血顺着刺刀的凹槽流淌,淌下枪管…… “嘶啦!” 用力过度,稚童的尸体被割裂成三段,“哗啦”,内脏落一地,一团血色肠子恰好落在向井的头上。 “啊——”向井发出令人发指的嚎叫。 “哈哈哈” 一众鬼子捧腹大笑。 啾! 一颗子弹冷不丁从鬼子身边划过。 “游击队,游击队!” 鬼子吓得乱作一团,勒马的勒马,趴地的趴地。还是军曹沉稳,跃上马背,带队跑动起来。 “注意观察,八点钟方向。” 军曹经验丰富,通过刚才的弹道声音大致估摸到袭击者的方向,如果偷袭者再次射击,他就能确定射击点。 算盘很好,可小马也不笨,一击不中,隐忍不发。 “日他仙人板板的畜生,不得好死!” 距离菜地两百余米外的山坡上,小马咬牙切齿诅咒着。刚才那惨绝人寰的一幕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尤其是稚童戛然而止的哭声,痛得他几乎心跳窒停。无法想象,凶手得有多残忍多狠毒才能下得了这样的黑手,不,他们不是人,是禽兽,是禽兽不如…… 诅咒是弱者苍白的控诉,毫无用处,可惜,可惜位置不佳,可惜第一枪没击中。 恨,恨鬼子,更很自己的破枪法。 咬破嘴唇才刹住开第二枪的冲动,快意恩仇倒是爽快,可一旦暴露,牺牲事小,侦查任务失败事大。 无奈,只好趴在乱石之间痛苦流泪:报仇,一定要报仇! 把情报送回去才能报仇。对,送情报。 数天前,牛十三等人凯旋而归,带回大量肉干和奶酥,彼时牡丹新村的村民以及留守的游击队已经吃了十多天的野鼠树皮,差点就熬不过去,这批奶肉总算让他们恢复了体力。解决粮食危机之后,击破小鬼子的集团部落拯救老百姓的议题便提上议事日程,由于牛十三等主力连日长途跋涉疲惫不堪,于是小马和猎人王主动请缨出山侦查。这回他们俩运气不错,在鬼子的卢湾村据点捕捉到鬼子的作息规律,俩人随即返回,不料半路撞上这出惨案。 猎人王抱着十几个土豆从山坡后转出,躲在树木后不敢动。刚才他在山后荒废的农田里刨土豆,没看到这揪心的人间惨剧。 “小马,快,过来,鬼子要搜山了!” 鬼子执着狂妄,下马,步行搜山。虽说搜的是相邻山坡,但是灰色的棉大衣在鲜嫩翠绿的世界里尤其显眼,隔着两三百米也容易被发现。 小马缓缓后撤,猫腰小跑。 砰! 还是暴露了,鬼子朝这边开枪,清楚看见子弹撞击石头的火花,就在小马脚后跟半步外。 猎人王毫不犹豫还击掩护。 “巴沟——” 三八步枪的弹道音尖锐悠长。透过准星没有看到奇迹,鬼子依旧在石块与灌木丛间奔跑。 小马总算有惊无险跑入树林。 猎人王塞几个土豆入小马的衣袋里,埋怨:“早告诉你不要轻举妄动,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狗日的捅死了一个小娃子,俺,俺,”小马的眼泪还在流淌,泣不成声。 猎人王拍拍他肩膀:“兄弟,仇恨暂且放心里,眼下最重要的是把情报送回去。” “好,你带路,俺殿后掩护。” “走。” 山高林莽路崎岖,一心往大山里钻,神仙也徒唤奈何。 “懦夫,胆小鬼,出来,出来!” 杀人之后,向井的状态处于高度亢奋中,勇气值爆表,一路突在最前方,与老兵军曹齐头并进。 “向井,停,停下!” 荒山宽广,地形复杂,处处透着残酷无情,军曹嗅到了杀人不眨眼的气息,心怀顾虑。 “可恶,可恶,老鼠一样卑劣的游击队,我要杀了你们!”向井在一片树林边驻足,暴跳如雷跺脚。 “哟西,向井君勇武,我大日本帝国的骄傲。”军曹相当满意调教的成果。 “差点就干掉他们了。”向井悻悻然。 “放心,只要我们严格执行神谷矶阁下的妙策,游击队迟早饿死。” “向井想亲手把刺刀扎入他们的肚子里,再看看他们恐惧和后悔的眼神。” “哟西,勇气可嘉。这样,等下你来把今天击毙的支那人的头颅砍下带回去,我会在东川队长面前为你请功。” “谢谢前辈提携。” “我是看在你妈妈来信的份上才关照你的,好好努力,不要辜负了母亲的期待。” “嗨,一定。” 一众鬼子又回到杀人现场。向井的适应力极强,恐惧感与愧疚感已然消失,爽快接过贺屋的武士刀,手起刀落,再手起刀落,不停切割死者的头颅,直至把两颗头颅切下来。 贺屋把血淋淋的人头扔进挂在马头的网兜里,翻身上马:“回据点!” 数骑疾驰而去…… 军曹叫贺屋有名,隶属东川骑兵小队,原本处在龟田大队的编制内,因为新任司令官神谷矶倚重骑兵,故而获得重用,而不是随残部灰溜溜调往奉天休整。 东川骑兵队经过补充后驻扎在卢湾村据点,合计48骑,鬼子兵和高丽兵各半,据点里另有一个鬼子机枪班和一个伪军排。 占领卢湾村修筑据点是神谷矶的集团部落计划中的一个细则。卢湾村大致位于三关镇地区中心点,从地理位置上看,占领之方便控制更多的村落,唯一的缺点是地形较为闭塞,几座高山横亘在其与三关镇之间,来往不便,是故前任老龟田未将之据点化。而新任司令官神谷矶自恃骑兵众多,不担心孤军深入。 其实神谷矶分兵占领卢湾村也是迫不得已,集团部落计划的推进并不顺利,山民们抵触情绪严重,许多人宁死或流浪荒山野岭也不愿离开乡土。若任由这些乡民随处生根发芽,那么集团部落的效果将大打折扣,游击队依然可以通过他们获取粮食和兵员。 所以,神谷矶不惜血本,给残缺不全的东川小队加强了三十多骑,誓要对不合作的村民赶尽杀绝。 与其他军曹一样,贺屋每天的任务是率领本班骑兵沿着既定路线巡逻,射杀一切拒绝搬迁进“人圈”的流民。 贺屋今天的返回比较晚,到据点时,其他班组已“下班”,数十人聚集在村里的厨房门口等待晚饭开张。 “嘿,贺屋前辈,今晚吃烧鸡,迟到只有啃骨头的份!” 村口的炮楼上,站岗的鬼子兵见到最后一拨骑兵返回,照常调戏。资源紧缺,僧多粥少,鬼子兵之间订下一个潜规则,每天最迟回来的班组只能吃残羹冷炙。 “巴嘎雅路,我们今天砍下两颗人头,烧鸡应该归贺屋班。” “对!”向井骄傲附和。 嗯,这个贺屋不错嘛,天天有斩获。 对话惊动了正在炮楼楼顶的东川少尉和中谷少尉。东川少尉是这里的指挥官,中谷少尉是他同学,今天的访客。中谷就是那个随厚彦舞齿去赞贝子府谈“生意”的军官,前些天才带着数十匹战马回来,因功过相抵,神谷矶八郎并未处罚他们,只是让他下基层学习学习。 “士气旺盛啊。” 中谷笑道。 炮楼下,贺屋神采飞扬,缰绳一扔,扔给点头哈腰恭候在路旁的伪军,昂首挺胸走过吊桥,踏入院子。 东川注意到了马头下挂着的网兜,兜里有两颗人头。 “都是天皇陛下的勇士。” 谦虚一下,必须的。 “东川君,不妥吧?” “什么意思?” “你的战马,”中谷指了指村庄东面的农田。农田距离炮楼约莫两里地,十来亩的面积,被篱笆围城一圈,圈内自由放养着东川骑兵队的战马。 东川露出笑容,低头看着炮楼下的几个伪军,此时,伪军一一接过贺屋班的战马,小心翼翼牵往农田那边。 “你是担心游击队偷马吧。” “难道东川君不担心?” “哈哈,没错,我倒是希望来偷。” “哦?东川君胸有成竹,必是布下了天罗地网。愿闻其详。” “果然瞒不过中谷君。”东川少尉转向左,直指半里地外的另一幢炮楼:“中谷君觉得我这两座炮楼的火力控制范围有多大。” “顶多三百米。” “不,至少一公里。” “你配备了重机枪?” “哈哈,聪明。神谷矶阁下特批的,这是个秘密,几乎没有几个人知道卢湾村据点有两个重机枪组,包括所有皇协军以及大部分东川骑兵队士兵。” “哟西,好一个陷井,游击队欲偷马,必然在农田的东面出现,到时两挺重机枪交差扫射,一个也跑不了。” “当然,我不会告诉你,农田下挖有一条地道连通这里,那里地下24小时驻扎士兵,一旦夜里有动静,他们会首先发出警报。” “哈哈,我没听见,没听见。” 俩人相谈甚欢之际,贺屋上到炮楼楼顶。 “报告少尉,今天巡逻途中遇到游击队袭击,可惜当时地形不便,未能抓住。” “确定是游击队?” “是,他们使用帝国陆军三八式步枪。” “来了多少人?” “只看见两个。” 东川与中谷相识,会意一笑:“哟西。” 踩点的来了,用不了多久,鱼儿就会咬钩…… 第162章 各有各算计 不知不觉间,盎然的春意完全占据了曾经冰封的世界,大地一派生机勃勃,草长莺飞,虫鸣兽叫,翠绿入眼,赏心悦目。 然而在这给人希望的季节里,牛十三却心情沉重——本该长满庄稼的田园此刻杂草丛生,本该炊烟袅袅的山村,此刻荒芜死寂。 小鬼子才来几年,家乡便沦为人间地狱,长此以往,灭种灭族。 “那里便是卢湾村。村落依山而建,南北高山断路,只有东西可与外界沟通。” 时隔数日,小马带着游击队主力穿越鬼子的巡逻线,二访卢湾村。白天时段鬼子骑兵猖獗,不敢过于靠近,只能登上南山遥望。 “鬼子在村头村尾各建了一座炮楼,应该是土木结构,伪军每天都出来砍树运石头,靠近点还能看见他们加固炮楼的身影……养马场在村东,该死的小鬼子把农田作为牧场糟蹋了。” 猎人王忍不住重复之前说过的信息,包括敌人兵力的大致数量。 牛十三带来了缴获自老龟田的望远镜,举起扫视,焦点先落在炮楼上。炮楼简陋,尚未未封顶,依稀可见楼顶架着一挺轻机枪以及哨兵的脑袋。 移动视线,锁定村庄东面的“马圈”。 “马圈”以木柴围成,看上去高度普遍在成人的胸膛高度上下,圈内空荡荡无一匹马。 “小鬼子早上出巡,傍晚归,回到据点后将马匹交给伪军侍候,伪军再把战马牵去马圈。”小马说。 牛十三看了一会,自言自语道:“奇怪,小鬼子为啥不把战马圈养在村里?” “卢湾村太小,地方狭窄,众多马匹挤在一起容易生病。”猎人王解释,“反而是外面的农田水丰草美,还可以自由走动,利于马匹长膘。” “管他呢,反正鬼子愿意就行,咱们只管偷。”一顿饼说。 李牧接过牛十三的望远镜观察了好一会,也没瞧出什么情况。 “好,按原计划分头行事,小牛队长偷马,咱负责接应。” “同意。”根叔表态。 牛十三捻起一点碎草测量风向,碎草飘向西,东风。 于是,李牧与根叔率十来人转身下山,西行。其余人等跟随牛十三直接从正面下山,摸向卢湾村。 刚到半山腰,牛十三突然打个隐蔽手势,众人快速蹲下。 山下小道,空荡荡,静悄悄,并无异样。是不是听错了?念头才起,滴答马蹄声打破沉寂。不多时,小道转弯处惊现高头大马,一队鬼子骑兵陆陆续续转过来,从小道上经过。马背上的鬼子警惕张望,枪口对着山坡移动搜索。 牛十三没敢偷袭,鬼子骑兵带着掷弹筒,能轻易压制他们,何况鬼子马快,战斗一打响,外围的鬼子必定闻风而动包抄后路。 牛十三不知道,此时在鼻子下骑过的是卢湾村据点的最高指挥官——东川少尉,以及前些天在荒原上遭遇的对手——中谷少尉。 “中谷君,听说你刚跟随厚彦中尉去赞贝子府执行秘密任务?” “这个,听谁说的?” 东川得意笑道:“昨晚辎重队移交的一批物资有两皮蒙古马,呵呵,拓也军曹是辎重队负责人,也是我的同乡。” “既然你已知晓,何必问。”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纳尼?” “牛十三。” “这,这个你也知道?” “当然。” 东川尴尬摇头,不回应。 “说说吧,我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牛十三怎么可能逃掉的?喂,自以为冷酷的家伙,快说啊,那是一望无际的平地,你们那么多骑兵,怎么就抓不住他,还,还吃了亏?” 中谷少尉难堪不已,红着脸道:“东川君,我也想满足你的好奇心,可是神谷矶阁下有令,这是军事秘密,不准外泄。” “如此说来,确有其事?” 对于传言,东川少尉原本是抱着开玩笑的态度,毕竟听起来很荒诞。草原也好荒原也罢,都是骑兵的乐园,皇军骑兵训练有素,战斗力强悍,在那遇上游击队简直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无法想象吃败仗的里外。 “咳,说起来至今我都还没弄白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伏击非常完美,明明快要砍下他们的脑袋了,关键时刻所有战马集体发疯不受控制。” 啊? 瞠目结舌。 “不受控制?”东川情不禁摸向坐骑的脑袋。匪夷所思,作为骑兵,他很清楚,骑兵的练成是从与战马培养感情开始的,可以说,双方的关系已经超越从属,甚至超越朋友而存在。毫不夸张地说,必要之时为了战马,他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相信战马亦然。如此可靠的战友,岂会背叛? 对于东川的轻抚,战马轻摆脑袋,撒欢回应,仿佛在说:我是你最忠诚的战友。 “不仅我,连厚彦前辈也捉摸不透,可事实就那样,而且因为战马发疯狂奔,摔死摔伤了12名士兵。”中谷越说越郁闷,情绪低落。 “不,不可能。回忆一下,战马失控前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嗯,除了尿骚味之外,” “尿骚?” “是啊,草原上多的是牲畜的尿骚气息,本来也没什么奇怪,只是那天特别浓重,又恰逢发生怪事。” “莫非问题出在此处?” “天才晓得。咦,东川君,你与游击队交手多次,有没遇到异常的时候,我是说很诡异的事情。” “诡异之事?嗯,”百事藏心头,别人不过问便习以为常,一旦有比较,幺蛾子顿时脱颖而出。东川眼睛一亮,惊道:“有,龟田晋太无名谷暴毙事件!” “龟田晋太?无名谷?” “对,去年夏天的事,小龟田君一共12人出去狩猎……”当下,东川便将无名谷的诡异事件与中谷娓娓道来。 中谷听得直出神,毛骨悚然。 此事要怪老龟田,为了脸面,为了保密无名谷发现石油的消息,一直将龟田晋太之死列为机密,外界无法得知龟田晋太一行人的真实死亡原因,于是猜测流言满天飞,传得最神的故事几乎把牛十三拜为天兵天将了。 “除了胆小的翻译官,都,都死了?” “是啊,死得莫名其妙。” 中谷沉默一会,感慨而发:“皇协军当中有人说牛十三懂得妖法,其言虽夸张,但至少说明一点,此人确实身怀一些我们无法理解的旁门左道。” 东川听不惯这种言论,不服气道:“中谷君太长他人志气了,瞧着吧,我迟早让他们葬身此处。” “我不怀疑东川君的机智和战斗力,但是,请务必不要轻敌。” “说得非常对,所以我申请了两个重机枪组。” “你有把握牛十三会上当?” “游击队穷得像叫花子,三十多匹战马,换做是我,即使猜到是陷井也抵抗不住诱惑。何况,聪明的人总是自负的,以为自己永远比别人聪明。” “好,我就多叨扰几天见证历史重要时刻。” …… 东川的兴趣不在巡逻以及乡民身上,那些鸡毛蒜皮小事留给部下折腾就行,每天早上他只是象征性地在据点周围巡逻一番,然后返回据点琢磨大计,完善计划。 今天因为中谷到访,巡逻半径扩大了些,至午时才回到据点。 据点里的伪军赶紧放下吊桥出迎。 这是一个典型的炮楼据点,由壕沟、吊桥、土围墙、院子以及炮楼构成,主体部分坐落在地势凸起的高地上,四周的杂草以及树木被烧个精光,射界开阔。 分明就是欺负游击队缺乏重型火力。 牛十三远远地窥视着,恨得牙痒痒。鬼子的炮楼突兀明显,若是有步兵炮,哪怕前清时期的红衣大炮,一炮就能轰塌,可惜,莫说游击队,即使国军正规军也没几门这玩意。 “瞧,伪军牵马去马圈了。”小马说。 据点下,伪军接过鬼子的缰绳,牵着马匹大大咧咧下坡,沿着小道走向村东的农田,不,现在是鬼子的马圈。 “四周开阔,白天不好接近,晚上的话,鬼子若有照明弹也麻烦。”牛十三始终举着望远镜盯着炮楼上的机枪,默默计算安全活动区域。 “鬼子的歪把子有效射程无法覆盖到马圈。”大头发现了敌人的防御漏洞。 与此同时,村口炮楼楼顶,东川也举着望远镜观察马圈周围能够藏身的地方。 “你这机枪摆放得太明显了吧。”中谷摆弄着架在墙头上的歪把子。 “就是摆给牛十三看的,不然他怎么放心去偷马?” “不怕弄弄巧成拙?” “我更担心他看不到。” “游击队有望远镜?” “嗯,龟田阁下的。”话题触动了东川内心的痛处,惜墨如金。 中谷尴尬咳嗽,老龟田战死惨败之事属于绝密,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三关镇地区,杀人魔王覆灭的消息早已传遍每一个角落,可谓人尽皆知。 “那个,能否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杀手锏。” 转移话题。 东川倒也大方,带他转下二楼。炮楼二楼被他列为禁区,除非特别允许,否则谁也不能进入。 二楼住着五名士兵,这些士兵神色严肃,从不与楼下的同僚交谈,看起来像是执行神秘任务的特务。 东川把中谷带到一个射击孔前。射击孔前架着一件重武器,被一张花布盖着。东川揭开花布,露出庐山真面目——九二式重机枪。 “中谷君请看,”秦川手指射击孔,射击孔呈喇叭口状,给予一个正负30度的射击扇面。透过射击孔眺望,远处的马圈大半部分进入眼帘。 “加上村尾炮楼的那挺重机枪,火力范围完全覆盖整个马圈,包括马圈东面的三百米延伸段。” 介绍的时候,“意气风发”四个字写在东川的脸庞上。九二重机枪的精准号称枪响人亡,有效射程是普通轻机枪的两倍,足以保证射杀一切潜入马圈的盗马者。 “厉害厉害,交叉火力双重保险,定教游击队有来无回。”中谷竖起大拇指表示佩服,并非客套,而是由衷。 卢湾村像下弦月形,村头村尾各据尖弧点,村头的炮楼正对马圈,村尾炮楼则在马圈侧翼,两者射击扇面形成一个锐角交叉,杀伤区重叠。使用重机枪的最高境界莫过于此。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今晚恐怕就刮东风。” 第163章你还嫩着点 夜色终于落下帷幕,大地被漆黑笼罩,空气中,不时响动着战马 “呼噜噜”的低鸣声。 鬼子骑兵巡逻队全部都回来了,与小马的描述完全一致,三十多 匹战马悉数放在村东的马圈里由伪军负责喂养照料。 自入夜后,时间就像一种刑具,煎熬着炮楼里的东川。 游击队到底来不来? 时间更像一条蚕虫,不断吞食他的自信。推测再合理,计划再完美也抵不过惨淡的事实——外面的世界静悄悄,没有半分游击队到来的迹象。 “起风了,东风。”中谷神经质般的自言自语很不合时宜,听着像讽刺,心烦意躁。 炮楼外,风声一声紧似一声。这里刮风很平常,冬天北风,春天东风,向来如此,没啥值得大惊小怪。 “几点了?” “报告东川少尉,23点51分。”悠闲无事的重机枪弹药手迅速回应。 一直在看手表呢,数着滴答声等着换班。唯独重机枪射手不得不煞有介事地站在重机枪后,面对射击孔外的黑暗世界发愣。 连续几夜的疑神疑鬼,重机枪班组士兵都麻木了。从他们的神情看,并不看好东川大人的计划。三关镇地界那么广,游击队未必注意到这里,要动手也是优先去西坡屯复仇,或者前往三关镇夺回同伙的首级。 “如果我是牛十三,我会选择在凌晨3点到4点期间发难,那时候,人最困乏,警惕性最低。” 中谷曾经在满洲与抗联交过手,熟悉游击战的套路。 “你说得在理,可是我们的堵住太大了,而且对手是牛十三,不得不谨慎些。”东川不为所动。 “你真是个顽固的家伙。” “拜托,是顽强,意志顽强。”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零点,副射手前来换班。重机枪射手如释重负,立正,敬礼,走向墙角缩进被窝里。 就在这时,马圈那边传来骚动,战马嘶鸣,情绪躁动。 鱼儿咬钩了! 东川一阵悸动。可是转念一想,不对,为何潜伏在马圈地窖里的士兵不按计划发射照明弹? 透过射击孔外望,大地一片漆黑。 “八嘎!”气急败坏,负责警戒的士兵一定是睡着了,以至于没察觉摸进马圈的游击队。 “照明弹!” 喊声未落,马圈那边,一点红色姗姗来迟,冉冉升起,升到半空,“砰”,炸亮,释放耀眼炫目的光芒,将马圈照亮得如同白昼。 东川没空闲功夫追究警戒士兵的失职,双眼圆睁,努力搜寻亮光范围内的可疑形迹。 “那,在那,11点钟方向,700米!”中谷好眼力,第一个发现目标。 接着东川也看见了。 “射击!” 副射手移动准星瞄准,乖乖,五六个移动点,在稀疏的灌木丛间飞奔,游击队滴干活! 哒哒哒—— 重机枪喷吐火舌,炽热冒烟的弹壳随着枪身震动“叮叮当当”落地。 “咳咳咳,” 东风将枪口的硝烟灌进来,直呛得炮楼里的各人咳嗽不止。 村尾炮楼的重机枪也加入了射杀行列,子弹夹杂着校正用的曳光弹飞掠夜空,绚丽夺目。 “出击,出击,消灭游击队!” 东川朝跑楼下吆喝。 炮楼底层和院子里驻扎着十数个鬼子兵,听到命令,赶紧出窝,朝马圈那边摸去。 马圈那边再升起第二颗照明弹接力保持光亮。重机枪射手一口气打完一个排子弹,弹药手熟练地换上一个弹排。东川迫不及待跑上楼顶举望远镜查看射击效果。 这一看,心惊肉跳——马圈里,群马恐慌性狂奔,横冲直撞,似乎感受到了世界末日的来临,或者说更像中邪,疯狂冲击围栏,看样子企图突破围栏外逃。 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一瞬间,脑海里自动跳出中谷的无奈述说“战马突然失控”,没想到现在,轮到他经历这离奇的现象,当亲眼目睹了不可思议的一幕,才体会到当时中谷的心情是怎样的恐惧。 “尿骚味!” 身后,中谷惊叫。 是的,闻到了,东风一阵接一阵,潮湿的寒气中散发着动物粪便的臊气,但是,马圈里本身就是这气味啊,没啥值得大惊小怪的。 中谷使劲呼吸几下,断然道:“不是马尿,不是,”至于是什么,说不出,因为真的区别不大,对于人类的嗅觉而言。 心急如焚的东川根本没空搭理,望远镜里,围栏不堪冲击,塌了一段,群马顺着缺口蜂拥而出,朝西奔去。 完了,完了,战马是骑兵的灵魂,魂在脑袋在,魂丢,脑袋搬家。 “贺屋,截住马匹!” 提醒走在外面小道上的士兵。至于游击队,顾不上了,打死几个算几个。 想起游击队,忽然有种糟糕的预感,直觉告诉他,战马的集体发疯肯定与游击队有关。 轻移望远镜镜头,来回搜索重机枪弹着点的区域,嗯,一丛低矮的灌木后有具尸体,灌木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两条腿。 松下半口气,总算有收获,只要把战马找回来,就能论功领赏了。 “砰”,半空炸亮第三课照明弹,方圆两里地亮如白昼。 该死。 东川皱眉,照明弹此时的作用适得其反,为群马照亮了道路,让它们跑得更快更远。 “东川君,看见没,战马是顺风奔跑,它们在逃避尿骚气息!是的,一定是这样!” 中谷嚷出神来一笔的推测,听得出他的语气里既包含兴奋又洋溢震撼。 东川没听懂,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不过,相比之下,眼里的数十匹战马更揪心,牢牢黏住他的目光和注意力。 群马朝炮楼奔来,即将与奉命出击的贺屋等人相遇。 “好样的,不愧是勇猛的贺屋军曹!” 东川很激动,望远镜里,贺屋军曹奋不顾身冲向马群的侧面,估计他已经锁定了领头马。 贺屋没让他失望,抓住缰绳跃上了一匹“疯马”的马背。 “驯服它,驯服它!” 情不禁替贺屋着急,为他加油。只要降服领头的疯马,其余马匹就会俯首听命任由摆布。 贺屋军曹的骑术了得,任由疯马颠簸腾甩,始终稳如泰山。虽然疯马带着他一直冲向西面,但是,问题不大,顶多跑出几公里而已,有贺屋在,不会丢失。 “太棒了,我的贺屋君。”东川恨不得送去一个熊抱。贺屋军曹拯救了骑兵队,保住了他的性命。 “快,快,出发,接应贺屋军曹。” 东川火急火燎撞开中谷,连蹦带跳跑下炮楼…… 其实贺屋那边没有东川看起来那么轻松,战马失心疯,缰绳都勒不住,黑暗中随马狂奔,随时可能撞上石块或树木,一旦遭遇不幸,人仰马翻必死无疑。 明知危险,但没办法,骑虎难下,只好双腿夹紧马腹,伏下腰身抱住马脖子听天由命。 风声呼呼,有惊无险,不知过了多久,马群的暴躁情绪总算平息,速度缓缓降下来,尝试拉缰绳,战马停下了脚步,群马亦停下,低头寻草。 贺屋长吐一口气,笑,轻舟已过万重山,前途,军功章闪耀。 “滴” 好像是按动开关的响声,接着一束光亮迎面射来,亮瞎眼睛。 谁?! 吃惊未离开喉咙,“砰,砰,”枪响,凝固因为意外而惊骇的表情。 贺屋晃动一下身体,掉落马下。 “小鬼子,你李牧爷爷在此恭候大半天了。”一个壮汉从光亮后走过来,检查贺屋的伤势。 正是李牧。原来当天小马与猎人王将情报送回去之后,游击队就策划了一出盗马大戏,按计划,牛十三负责驱马出圈,李牧等人在下风口远处守株待兔。 贺屋的勇猛反倒成就了李牧的一笔“增值税”。 “哈哈,这笔买卖值,笑纳三十来匹战马,再顺手牵掉一个鬼子老兵。” 猎人王的手电筒照在贺屋身上,清楚照出贺屋鼻子下的丹仁胡。留丹仁胡的鬼子都是老兵,战斗力极强且恶贯满盈。 “把他的脑袋割了。” 李牧下令。 无人阻止,包括根叔。这些天不知多少乡亲被鬼子割去头颅,弃尸荒野。以牙还牙罢了。 猎人王亲自下手,把电筒交给李牧,拔出匕首,三两下干净利索切断鬼子的脖子。 李牧翻身上马,同时牵着另一匹马的缰绳。 “会骑马的,上马,不会骑的抱住马脖子,缰绳交给会骑的战友。撤!” “走喽!” 欢呼雀跃。 根叔骑术优秀,殿后,点燃一处灌木丛释放信号,上马,撤。 马圈那边。中谷率人打扫战场兼追捕游击队。 士兵找到了尸体。 “少尉,是野猪,两头。” “八嘎,闭嘴,我看见了。”中谷站在一头中弹的野猪身边,本来就有被羞辱的感觉,士兵不识趣的现场解说无疑火上浇油。 几十人忙活半天,耗费大量子弹,原来是为两头野猪。不知呆会追马回来的东川见到后会是什么样精彩的表情。 那么问题来了,游击队哪去了,他们又是如何让马圈里的战马炸营的? 中谷注意到这边空气中的尿骚气息比炮楼的浓重数倍。 对,气味源在上风口,必定在这附近。 于是扩大搜索范围。 基本没啥难度,逆风推进即可。很快,士兵在几百米外的山口残缺处找到几堆黑色的湿土。湿土周围留有杂乱的脚印,脚印下踩烂的小草尚且新鲜,表明主人离去不久。 中谷不敢贸然追入漆黑的深山,散发着无与伦比恶臭的湿土引起了他浓厚的兴趣,没错,就是这种气味。捻起一点凑近嗅闻,哇——,干呕。 真他娘的臭,多闻几次能熏死人,绝不夸张。 “拿袋子来,装上,送去化验。”中谷愈发肯定是这玩意先是臭疯了一窝野猪,然后顺风飘进马圈刺激马群。 相隔一座山岭,肇事者——牛十三挑着灯笼钻山沟。 “李队长他们应该把马拦下了吧。”小马一路惦记着战马。收获的多寡将决定此战胜负的属性,至少目前看来,今夜双方都是猎人,各以彼此为猎物,牛十三虽然成功使马群暴动外逃,但也差点落入陷井,在照明弹以及重机枪的威胁之下狼狈撤离,遗弃了对付鬼子骑兵的秘密“杀手锏”。 所谓杀手锏,是荒原之行的意外收获。在小旋风的帮助下,牛十三挖了大量由狼尿狼粪浸泡多年的腐殖土回来,这些腐殖土非一般的狼尿狼粪可比,其散发的饿狼气息浓度对于动物来说仿若群狼扑到了身边,莫说草食性动物,即使是凶狠类角色——野猪也受不了。 鬼子不笨,相信很快便发掘出其中奥妙。 从这个意义上讲,游击队付出的代价可谓沉重。沉重的代价背后若不能获得丰厚的补偿,这仗不败也败了。 牛十三没回答,来不及带走杀手锏让他很郁闷。杀手锏之所以能成为杀手锏,是因为其秘密性,杀对手一个措不及防,谜底揭开,自然不值一提。 “瞧,火光!” 大头兴奋叫起来。 东面,几座山岭外,火光映红天上的云层,借助暗红的云层,一团升起的黑烟清晰可见。 那是与李牧预定的信号,成功的信号。 “成了,成了,咱游击队有战马了!”小马抱着一名队员又叫又跳。 有了战马就等于拥有与鬼子一较长短的资本,再也不怕鬼子骑兵的包抄堵截。 牛十三的心情豁然开朗,一扫内心阴云,扭头回望炮楼的方向:“嘿,小鬼子,想给老子下套,你还嫩着点!” 第164章 游击队从此过,儿孙不断头 信心来之于成,失之于败。神谷矶八郎对游击队的心理优势来得快,去也快。一月之间,由胜转败,损失惨重。 他的制胜法宝是战马,而游击队的杀手锏是一堆臭土,两相比较,高低立判。 战马昂贵,来之不易,而臭土不值一文,唾手可得。区区几袋臭土,皇军就付出了36匹战马以及一名士官一名尉官的代价。关键是,对手若大量使用这种臭土,他所倚重的骑兵战术有沦为鸡肋之虞。 为了搞清楚带着一股浓重尿骚和粪便恶臭的臭土究竟是什么玩意,两天来,神谷矶一直呆在司令部里,守在办公桌的电话机前。 中谷少尉带回来的臭土样本大半被送往通辽城做化验,今天应该出结果了。 “铃——铃铃”电话响。 迫不及待抓起电话:“摩西摩西,” “神谷矶阁下吗?”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傲慢的声音。声音不陌生,昨天才通过电话,当时是他主动致电询问检验结果,对方是直属旅团部特种化学作战部队,对他这种鸡毛蒜皮小事不屑一顾。 “嗨,我是神谷矶,” “阁下昨天催问的化验单出来了,泥土里含有高浓度的动物尿液粪便成分以及超量细菌病毒……” “什么动物?” “我们在送检的泥土里甄别出许多狼毛,应该是狼尿。” 原来如此,战马是因为嗅到狼尿气息而心生恐惧。 “请告诉我,你所说的高浓度是什么概念,有具体数据吗?” 对方显然有些不耐烦,打了个粗俗的比方:“大概相当于阁下两三年的尿液蒸发干水分后的精华,当然,还包括期间滋养繁殖的细菌。” 明白了,超高浓度粪便发酵后的产物,土制化学武器。 巴嘎雅路,土得掉渣的游击队竟然会使用“化学武器”,真小瞧这个牛十三了。恨归恨,难掩心中的一丝恐慌,东川少尉的圈套完美得已经不容再修改,换作是他,也不见得能更出色,可就这样,东川还是被这个牛十三逼得绝望切腹自裁谢罪。运气弄人,自己只是幸运不在东川位置上,否则……念及到此,不由打个冷战。 挂掉电话,神谷矶陷入了沉思,思索破解办法。 笃笃笃。 敲门声。 “哦,吕团长。” 进来的是皇协军第一团团长潘驴邓,一身崭新的黄呢军装,皮带劲装,一双皮靴擦地乌黑发亮,配上抖擞精神,看起来春风满面。 “报告太君,十里石场部落如期完工,属下特来缴令。” 潘驴邓忙碌于十里石场人圈的监工,加上鬼子刻意保密,他还没获知青川骑兵队吃瘪的消息,故而才有这兴匆匆来撞霉头的一幕。 “辛苦了,”神谷矶反应平淡,心思还在琢磨如何克制游击队的土制化学武器,话似未尽,却又不说。 潘驴邓等了一会,没盼到想象中的表扬勉励反而被晾在那里,站又不是,走又不是,很是尴尬。按理不会没有说辞,十里石场工程浩大,单是栅栏周长就二十多里,泥草房八百多间,炮楼四座,没有他潘驴邓鞍前马后劳心劳力,至少还得拖延两个月。这也算是报答神谷矶的知遇之恩。 “什么味?” 神谷矶的鼻翼大幅翕动,狂吸空气。 气味? 潘驴邓嗅了嗅腋下,不可能,喷了很多香水的,盖住狐臭了啊。太君今天吃错东西了,都在关心些啥乱七八糟的? 神谷矶忽然紧盯潘驴邓,起座,走向他。 “太,太君,我,我,”紧张,发懵。 “别动,站着。”神谷矶绕到他身后,凑近闻了闻,“哟西,香水,香克臭,我怎么早没想到?哈哈,旅团长,你滴功劳大大滴。” 莫名其妙,如期完成任务没表扬,喷香水倒有功,早知道多喷点,不,直接香水洗澡…… “阁下若是喜欢,俺马上派人把香水送过来。” “不,不不,香水你的,我不夺人所爱。”眨眼间的功夫,神谷矶的心情神奇地完成了阴转晴的剧变。 看着无所适从的潘驴邓,神谷矶笑道:“吕团长,你滴对皇军忠心耿耿滴。” “当然,必须的。” “哟西,你部立刻前往五家汇协助重広上尉建筑二号集团部落,并承担护卫吕家庄开拓团的工作。” “嗨,保证不辜负太君的期望!”受主子差遣应该的,赋予任务表示太君瞧得起。 五家汇,这座昔日繁荣的集市永远成为了历史,成为乡民们的怀念回忆。 好不容易死了一个“天见愁,地见荒”的老龟田,又来一个杀人不见血的魔王。神谷矶比起老龟田更可怕更恶毒,从满洲带来的集团部落政策断文明灭伦理,把人圈起来,变作两条腿走路的牲畜。部落里的乡亲没有宗庙没有祠堂,没有生产资料没有自由,住,不比狗窝舒坦;吃,不过掺杂树皮麦壳的橡子饼;行,不出部落围栏。壮丁门每天鸡鸣开始劳作,在刺刀的监管下上山砍树,挖沟引水,开山挖矿,取石筑路等等,直至日落而息,严禁走家串户。 悲哀的是,这样的人圈,还得自己亲手打造,而且,自己打造人圈的时候,抬头就能看见远处曾经属于自己的田地正被鬼子的移民耕种。 “日他小鬼子仙人板板,早知道当初俺就跟了游击队,死了也比现在强!” “嘘——小绿豆,不要命了,让鬼子汉奸听见砍你脑袋。” “不是俺不要命,是鬼子不让人活。” 小绿豆扔下木板,一屁股坐泥土里,罢工。绝对有理由愤慨,鬼子把乡民们的地契田产房屋全没收了,搬进狗窝时还得挨伪军汉奸一次刮地皮,现金以及稍微值钱的贵金属首饰无一幸免。 “八嘎,你个泥腿子,敢偷懒?” 一个汉奸监工从远处跑来,一手牵狗,一手挥皮鞭,“啪啪”作响。 小绿豆无奈,拖着疲惫的身躯重新站起来。 “啪!” 皮鞭抽在小绿豆的背后,好在身旁的好心大叔伸出木板给挡了大部分力道,饶是如此,小绿豆仍痛得冷汗直冒。 “凭啥打人?” 小绿豆血气方刚,转身就要和汉奸拼命。 好心大叔忙隔开。 “哟呵,你个短命的泥腿子,找死是不?俺打你就知足烧香吧,皇军看见了那是挑了你!” “虎爷,虎爷,小孩子不懂事,不要与他一般计较。再说,打伤一个就少一个劳力不是?” …… 这边正争执着,那边,两个开拓团的农民穿过炮楼工地,直闯乡民们的狗窝。 乡民们有不妙的预感,狗窝里都是些妇孺老人。 糟糕的预感正变为现实,俩日本农民钻入一间狗窝,随之传出女人的尖叫声以及老人的哀求声。 “不好,是俺的媳妇。” 好心大叔仿遭雷击,脸如死灰。 “鲁大叔,快回去救人!”小绿豆率先冲了出去。由于待修的围栏线漫长,鬼子汉奸顾及不过来,没拦住他。 有人带头,鲁大叔胆儿壮了些,也跟着跑。 刚跑回到狗窝,只见媳妇衣衫不整逃出门,在门口处又被鬼子拽了回去。 小绿豆火冒三丈,抄起门前的一根拐杖冲进去与鬼子厮打,不料,鬼子农民随身带了武士刀,小绿豆不是对手,惨遭毒打。 鲁大叔慌慌张张冲进门,也被一顿狠揍。 鬼子农民一人拿着武士刀强迫俩人跪下,一人则在炕上施暴,拿刀的农民猥琐大笑,逼着俩人朝炕上磕头“谢恩”。 外面的乡亲们怒不可遏,纷纷围过来增援,却太迟了,鬼子兵端着枪上刺刀拦截,许多人中刀负伤,惨叫声连天。 “哒哒哒”,鬼子机枪手开火,不分青红皂白撂倒数人。 “杀人了,鬼子杀人了!” 人们四散逃难,场面顿时陷入混乱。 几乎同时,南面五里地的钱庄响起“噼里啪啦”的枪声回应。钱庄半月前被一伙日本开拓团的农民霸占,那里出现枪声,说明遭到了袭击。 鬼子如临大敌,吹响哨子集结,十数骑先行,扑向钱庄。 是哪路英雄在钱庄发威?太解恨了! 钱庄,龙腾马跃,骑刀劈斩,鬼子血肉飞溅哀嚎惨叫。 “嗖——”大憨快马快刀冲过打谷场,刀锋切割一名举枪企图射击的鬼子农民,硬生生切断其脖子。 断头处飙起的血柱堪比喷泉,似是欢迎仪式。血雾为背景的大憨更显威武。 大憨在入伍前的行当是个放马倌,以替人放马为生,骑术一流,卢湾村偷马之战的成功让他英雄有了勇武之地,全队缴获唯一的一把马刀也交给由他使用。 “杀!” 一马当先,追上一名惊慌逃窜的鬼子老汉,挥刀劈下。“啊——”鬼子扑倒在血泊之中,一条手臂与身体分离,弹落在路边的泥土里。紧接着,李牧纵马踏过,铁蹄重击,送鬼子回老家。 铁骑不多,五六骑,但来去如风,杀伤力强大,从出现到杀入钱庄仅一袋烟的功夫,正在庄口打谷场领取种子和秧苗的开拓团农民伤亡惨重,鲜血染红了偌大的打谷场。 “砰!” 牛十三作为第二梯队,在庄口下马,逢人就杀毫不留情。灭了活口,上马,继续推进。 鬼子农民很识货,占据钱庄老财主的四合院为家。牛十三到达四合院时,第一梯队已攻进去,正在里面大开杀戒。 鬼子开拓团的成员都是些农民,以四五十岁的男性中老年人为主体,也有些残疾退役军人,此外,还有许多妇女和孩子,基本上以家庭为最小单位。占据钱庄的开拓团规模在六十人左右,可堪一战的男性有十多人,四合院里就倒伏着七八个,手里或拿着刀,或拿着枪。 “轰”,里屋大堂,一个老鬼子绝望拉响手雷,把全家给炸了。 “拿了粮食武器,撤!” 牛十三吼道。 罗森第一个冲进厨房,出来时肩上多了一袋玉米、小马在仓库里缴获一袋土豆、大头用扁担挑出两筐腊肉…… 牛十三把地上的枪支都捡了前来,回头冲落在最后、姗姗来迟的秀才说道:“大门上血书,俺说,你写。” 秀才从死去的鬼子身上扯下一块布,蘸上鲜血。 “游击队从此过,儿孙不断头。” 魏国书教的,游击队流血牺牲的意义,他牢牢记住了。 第165章 来去如风 荒野小道,快马疾驰,尘土飞扬。如果此时站在山顶俯瞰,形势一目了然:起伏的原野上一共有两拨骑兵,跑在前方的有二十多骑,其后方相隔大约两里地是第二批,数量少一些,只有十来骑,但是,内行人一眼瞧出,后者是追击方,明显比前者精锐,速度快就是最好的体现。 “砰!”“砰!” 在颠簸的马背上举枪射击亦是追兵训练有素的明证。 只是小道蜿蜒,丘陵和疏林遮挡视线,未能取得战果。 逃者表现沉稳,转过前方山脚,冲入两片密林之间的小径。 “鬼子追来了,快准备!”牛十三的声音。 密林里随之人影闪动,待二十多骑冲过去之后,拉绳的拉绳,抽板的抽板,忙碌起来装陷井。眨眼间功夫,预备好的陷井被激活,进入一触即发的状态。 “走!” 猎人王吆喝一声翻身上马,十多人也爬上了停放在树林的马背上,追随主力步伐。 十数秒后,鬼子追兵闯入林间小道。当先一骑第一眼捕捉到落在最后的猎物,于是双腿仅夹马腹,举枪,瞄准,马蹄腾空之时,果断扣动扳机……不料马蹄绑到什么,剧烈颠簸,“砰!”,十拿九稳的一枪打飞了。 绊马索?! 心惊肉跳。 伴随着战马的走稳后,紧张吊起来的心脏才轻松落下。“哗啦!”刚落下的心脏应声反弹,肾上腺素飙升。身后,一颗高大的树木倾倒,“砰!”,紧随其后的同袍躲避不及,当中一骑倒霉中招,被当头击中,连人带马压扁在地上。 身后的鬼子骑兵哇哇怪叫,拼命勒拉缰绳才堪堪避免追尾。不过,有两名士兵在巨大的前冲惯性作用下飞了出去,摔成重伤。 处在最前方的骑兵情知不妙,不敢再追,持续降低马速,然而迟了,就在那时,坐骑前蹄踏空,人仰马翻掉入深坑,“轰!”沉重的战马砸起满天尘土。 其后的鬼子上前营救,在坑边探头下望,倒吸一口冷气:坑底倒插着十数根半米长的削尖木棍,战马和骑士无一幸免,身躯被数量不等的木刺洞穿,一时未死绝,痛苦地抽搐着,哀鸣着。 “救,救,救我,”坑底的士兵伸手够向观望的同袍求助。 “砰!” 领队的军官一枪结束他的痛苦。 “八嘎,可恶的游击队,”军官又惊又怒。连对手的面容都未看到,己方便两死两伤,这仗没法打,只能等后援部队到达再说,否则搞不好全军覆没。 等了十来分钟,中队长重広光夫亲率百十骑兵来到。 重広光夫刚从钱庄开拔过来,开拓团六十多口死伤过半,用于安置的钱粮被洗劫大半的噩耗已经让他怒不可遏,尤其是游击队留下的血书,分明是挑衅和嘲笑,嘲笑他无能,恶气未消,又闻部下落入对手的圈套吃了败仗的战报,是可忍孰不可忍。 “啪啪啪” 连甩先锋官几个嘴巴。 “重広君,算了,责任迟点再追究,赶紧灭掉这伙游击队,他们有战马,机动能力强,随时能够袭击其他开拓点。”同来的鬼子、厚彦舞齿劝说道。 厚彦舞齿自赞贝子府归来后,神谷矶对他不赏不罚,给他派了个“钦差”任务,与中谷一样,到基层观摩学习。中谷级别低,被派到小据点,厚彦舞齿则来到五家汇部落取经。 闻言,重広光夫扫视一眼现场的连环陷井,冷静了不少。显然,游击队狡猾刁钻,谋定而后动,着实难对付。 “依厚彦君之见,该如何防范追击过程可能遇到的陷井?” 皮球踢到了厚彦的脚下。厚彦是神谷矶的亲信心腹,拿他做挡箭牌最好不过,打了胜仗平分功劳也没关系。 “青川少尉自裁了解脱了,可他留下的烂摊子很棘手。游击队取得战马后如虎添翼,没有十分的把握,我个人以为不宜被动追击。” “厚彦君的意思是坐视不理?” “不,对付游击队的最好办法是化被动为主动。” “此话怎讲?” “重広君贵人多忘事啊,其实神谷矶阁下已经给出最好的回答。” 重広光夫一愣,旋即明白所指。 “设下圈套,坐等其上钩?” “正解,西屯坡之战我们差点就消灭了游击队。” “那,这个圈套该设在那里?” “重広君机智聪明,何必多此一问。” “支那人常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好,就二号部落。” 处在中队长位置的自然非平庸之辈,转念一想,豁然开朗。游击队四处出击难掩其真实目的——神谷矶阁下的集团部落政策正一点一点摧毁游击队的生存基础,他们若想继续混迹于百姓当中,从老百姓那里获取补给和兵员,就必须打破集团部落这个囚笼,解救里内的百姓。所以,不管他们怎么折腾,最终都是为了最后一招打掩护。 “请重広君分厚彦五十骑,厚彦必追出百骑的气势。”厚彦舞齿同意他的方案,并请战。 “没问题,外面的一切拜托厚彦君了。我自当在二号部落设伏,内外合作,一举歼灭可恶的游击队!” 重広光夫没猜错,牛十三确实在打五家汇的主意。与十里石场相比,五家汇远离三关镇,重要的是,十里石场已经壁垒森严,没有破绽,而五家汇部落还在建设中,漏洞百出。 无论如何,决不能让鬼子的阴谋在五家汇得逞。为此,游击队周详策划了两天,计划通过袭击鬼子移民据点调动鬼子,然后瞅准机会捅一刀五家汇。 计划实施相当顺利,鬼子完全没想到游击队获取战马之后立刻投入战斗,数十里奔袭钱庄。 “同志们,打起精神,咱们游击队不怕苦不怕累,下一站,钱庄,杀他片甲不留!” 牛十三熟悉地形,带着队伍钻几条山沟,爬几座山岭,又饶了回来,杀个回马枪。 彼时钱庄哭丧声震天,幸存的鬼子移民沉浸于丧亲之痛当中,重広光夫只留下三四个鬼子维持秩序。当游击队重返之时,他们还以为是自己人。 依旧是大憨打头阵,快马冲入庄内,迎面撞上一个急匆匆前来迎接的鬼子。 “杀!” 骑刀砍下,鬼子举起步枪格挡,双双折断。 李牧尾随而至,大砍刀一扫,轻而易举削断其脖子。 “砰!” 前方,鬼子发觉不对,仓促开枪,子弹贴着大憨的身边呼啸而过,“砰!”又是一枪,战马痛苦嘶鸣,似是中弹,但速度未减。 狭路相逢勇者胜。鬼子拉动枪栓的时候,大憨纵马冲到了面前,战马带着巨大动能“蓬”,重击,顿时,鬼子如同断线的风筝倒飞数米,一路飞,一路喷吐鲜血。 大憨的战马负伤严重,跑着跑着,腿一软,跪下。大憨骑术了得,翻身就地一滚,卸掉可怕的冲击力。 老财主家大门前有一棵果树,栓着三匹战马,大憨飞奔而去。无巧不成书,一名鬼子从老财主大门处蹿出,同样是去夺马。 李牧纵马超越,抡起大砍刀,反手劈杀,“啊——”鬼子从脸到胸膛多了一道血口子,深见森森白骨。 身后的骑兵下马,冲入四合院。四合院内停放着二十来具尸体,尸体周围跪着一圈和服妇女和老人孩子。一见游击队闯进来,纷纷尖叫作鸟兽散。 “一把火烧了!” 牛十三喝道。 小马和大头各点燃一支火把,分别引燃大堂,厨房和仓库。 火势尚未形成,只见一名和服妇女发疯似的从后屋冲出,尖声呐喊着,双手握着武士刀直刺牛十三腰腹。 她看出了牛十三是这儿的指挥者,是他下令放的火。 “砰砰砰!” 牛十三抢先开火。 女人又怎样,是鬼子就该死,尤其开拓团。开拓团比鬼子更可恶,且不管他们心地善良抑或邪恶,他们的存在是以强夺中国农民的生产资料为基础,他们的繁衍生息是以整个中华民族的消亡为代价,他们一旦踏上中国的土地就对整过中华民族犯下原罪,必须死!怜悯之,则好比东郭救狼,农夫活蛇。 女人倒在地上抽搐,鲜血从肚子里流出来,沾染雪白的和服。 “不留活口。” 身后的李牧喊道。 令下,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 “秀才,” “到!” “血书,到村口打谷场写。”就是要激怒鬼子。 “好咧。” …… 二踏钱庄,前后不足五分钟,来也快,去也快。 大憨更换了坐骑,另赚两匹战马,还缴获了三支四四式样马枪以及弹药马刀等装备,喜不自胜。 “痛快过瘾。小牛队长,下一站,哪,你指东俺绝不向西。” 杀兴正浓,意犹未尽。 “走,吕家庄!” 附近四庄之中,吴村、五王旗和齐坉与钱庄较近,能听到枪声,估计都有了防备。最远的当属吕家庄,二十多里的直线距离。吕家庄可能有很多敌人,但胜在远,一时之间未知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从五家汇集市到吕家庄,往日步行需要半个时辰,士别三日,游击队都换上了快马,速度提高三四倍。 如牛十三所料,吕家庄处在安详和平状态,彼时傍晚,上百开拓团成员在刚从田间劳作而归,或牵着耕牛或扛着锄头走在乡间小道上,有男有女。 面对羊群,队员们按捺不住激动,纵马冲出树林,这次是一顿饼和机枪弹药手辣子打头阵。 庄口哨卡拦路,守卫是几个浪人,有枪。 一顿饼迎着子弹冲到两百米外,下马,从马背上卸下机枪,架起机枪,辣子负责装填子弹。 “哒哒哒——” 猛扫。 浪人招架不住,丢下两具尸体转身逃跑。 李牧稍稍对队伍进行分组编队,三骑一队,从机枪手两侧出击。 “杀!” 气势汹汹突破哨卡。 开拓团的农民哪见过这般阵势,扔下物资一窝蜂逃难。两条腿又哪跑得过四条腿,很快,游击队狼如羊群,砍杀,撞击,毫无顾忌地大开杀戒,直杀得血流漂镐,黑土变红土。 “哒哒哒——” 鬼子在吕家大院的炮楼里安排了驻兵,配备两挺轻机枪。机枪手不分青红皂白朝这边射击,阻挡游击队顺势冲入大院。 “撤,撤!” 李牧大喊。 骚扰敌人的战略任务已超额完成,没必要死磕。 回到村口,牛十三拖起一具浪人的尸体,喊道:“秀才,血书!” 于是,“游击队从此过,儿孙不断头!”的几个大字跃现村口的哨卡墙上。 夕阳西下,鬼子追兵后知后觉赶到,但是游击队已赶着缴获的数头耕牛隐没入泛着金色的山林…… 第166章 咬得草根,万事可做 持续作战带来的固然有丰硕的战果,但也无可避免出现折磨人的伤痛苦楚。 黑夜,山坳里,游击队默默地舔舐伤口,积蓄体力。游击队队员时临时步兵改行客串骑兵,绝大多数人在骑术方面一片空白,愣是靠着勇气和意志坚持一个白天。至休息时,除了大憨,其他人全部累瘫,筋骨几欲散架,最难受的是两条腿,因为颠簸不停摩擦,大腿内侧磨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打仗之时,胜利疯狂刺激肾上腺素分泌,全身处于一种兴奋状态中,暂时压制住疼痛与不适,心情一旦懈怠安逸,伤痛便铺天盖地袭来,战都站不住。 春天山里的夜晚依旧寒冷,游击队点起了篝火,围坐一圈,一边取暖一边加热食物。从开拓团农民的手里抢来不少饭团,白天一直忙着打仗,转移,饭团早已干硬得像沙砾,无法下嘴。 游击队的生活条件简陋原始,不像鬼子装备有专用的炊具食盒,都是手捧着饭团靠近火焰加热,手滚烫了,饭团还硬着。艰苦,却乐观,烫着左手了,龇牙咧嘴换右手,彼此取笑“饭团有肉味”。 负责取水的队员在附近小溪给各人的葫芦灌满了淡水。葫芦不能受热,只能喝凉水,喝一口,透心寒,好一会才缓过气。 饭未好,肚子“咕咕”叫,都饿得前腹贴后背。 牛十三带着小马拔了一大捆草根,每人分派几根。 草根上还沾着泥巴,使劲抖抖,往身上擦抹几下,就这样送进嘴巴大口咀嚼。 “秀才,愣着干啥?嫌难吃?” 辣子用手肘捅了下身边发愣的秀才。 “不是,”秀才其实是看着大伙,眼角噙着泪花。 一顿饼不耐烦道:“娘们唧唧干啥,吃,不吃给俺,俺全包了。” 秀才笑,抽几下鼻子,说:“自从跟着游击队后没少吃树皮草根,甚至是棉絮,都觉得正常。今夜感触特别大,白天玩命杀敌,夜晚喝冷水,啃草根,这种情怀究竟是怎样的伟大?” “嗯,伟大,呵呵,听见没,秀才夸俺伟大,”一顿饼嚼着草根应道。 牛十三拖着伤腿在挤进人群,艰难坐下,说:“秀才,别感慨了,抵抗侵略杀鬼子本就是大老爷们的份内事,天经地义。” 秀才摇头:“不不不,吃得这份苦的人绝非常人,俺秀才这辈子跟定游击队了。” “不对啊,秀才,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说什么游击队就几条破枪,成不了气候什么的。”有人当众揭短。 秀才老脸一红,辩驳道:“胡说,俺啥时候说过那样的浑话?古人云,咬得菜根,百事可做。今咱们游击队莫说菜根,草根都咬得,万事可做!” 牛十三笑:“说得好!万事不敢说,但是打鬼子的事一定做,必须做!” “好!”“杀鬼子!” 队员们情绪高涨。 “好,俺不仅杀鬼子,还抢鬼子的饭团。瞧,俺的饭团好了,嗯,香,好……好吃。”一顿饼的心思更多在饭团上,其心性急,受不了慢工烤软的煎熬,就着冷水狼吞虎咽手中那干硬的饭团。咀嚼时,像咬沙子,嘎嘣嘎嘣响,让周围的人直起鸡皮疙瘩。 “真是吃一顿饼,三天离不开井。”秀才忍不住戏谑。 众人哄笑。 一顿饼艰难吞下饭团,涨红着脸回应:“俺就叫一顿饼,咋了?俺还瞧不惯你个娘们唧唧,不就是比俺多认写几个字么,有啥了不起?” “这你就错了,”牛十三旗帜鲜明站队秀才,“今天秀才那几个血字的杀伤力不比你的机枪弱。” “俺一梭子干掉两个鬼子,打开进庄的通道,他的几个字能吗?”不服气。 “小牛队长没说错,”李牧笑着说,“秀才的血书影响力无穷,它必将唤醒千千万万颗沉睡的心灵,相信未来咱们的队伍当中一定会再出现无数个像一顿饼、大憨和牛十三一样的觉悟者,即便不参加游击队,他们也会通过其他方式积极支持咱们,比如送粮送衣送情报等等。” “俺嘴笨,说不过你们。”一顿饼认输,开始烤第二个饭团,“咦,这是啥,鱼肉?哈哈,发大了!”意外发现新大陆,这个小饭团上覆盖着一小片肉。 刺刀挑拎起鱼片,放到火焰上烤,很快,滋滋作响。 “鱼片是生吃的。鬼子管这个叫寿司,在鬼子的国家里人人都爱吃这玩意。”猎人王当卧底期间见识过鬼子的伙食,记忆深刻。 “咱生吃纯属无奈,为了活命,他老百姓家家一日三餐吃生肉?”一顿饼不太相信。 “是啊,鬼子翻译官是这么说的。” “难怪鬼子比野兽还凶残。”一顿饼边说边往嘴里喂烤熟的鱼片。 “俺说一顿饼,别全独食了,留点喂马。饿着战马,明天你就完蛋。” 牛十三烤软了两个饭团,自己却不吃,勉强支撑站起来,走向栓在树边的坐骑。 战马跑了一整天,早饿坏了,正在低头啃草叶,嗅到香喷喷的米饭,头一抬,狼吞虎咽相不比一顿饼差,风卷残云般把两个饭团“消灭”干净。 战马能吃,单纯的草料可满足不了它的营养需要,要它跑得快,体力充沛,必须开小灶,豆子,玉米,鸡蛋多多益善。 这个问题愁怀了牛十三,一匹战马的消耗相当于四个人的口粮,作战期间吃得更多,简直是吞金兽。今天还好,斩获甚丰,从钱庄缴获的粮食足够维持两三天,两三天之后咋办?不当家的不知他这个当家愁。李牧是队长,但却是个管杀不管埋的家伙,以为他牛十三善于筹集粮食,大手一撒,全让他操心去。 现实很残酷,游击队和牡丹新村的村民每天尚且半饥半饱,根本匀不出多余的粮食照顾战马。 现在看来,神谷矶八郎的绝户计——集团部落政策开始对游击队产生作用,通过老百姓取得补给的路几乎完全断绝。手头上空有几头耕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处兑换所需的粮食。宰了吃肉吧,太可惜,毕竟是耕牛,带着吧,累赘,耕牛的速度落后战马几条街…… “小牛队长,快来,咱们商量明天吃哪只羊。” 那个管杀不管埋的家伙杀鬼子的开拓团杀上瘾了。 开拓团是软柿子,问题是目前据点有限,除了五家汇一带几个,其它的集中在三关镇四郊乡村,三关镇是鬼子的老巢,那里的防备工事完善,滴水不漏。 仔细数一下,真找不到下口的地方。 “给五家汇来一下子,怎样?”小马提出建议。 “还不是时候。”牛十三与李牧异口同声。 游击队接连在五家汇附近活动,只要鬼子指挥官不是弱智都能看出游击队的目的,此时去,等于自投罗网,飞蛾扑火。不仅不能打五家汇,连那剩下尚未“光顾”的三个村庄都不能去。 “那咋办?”一顿饼下意识摸了摸别在腰间的布袋,布袋全装着饭团。 多乎哉,不多也。 牛十三慢慢啃着根叔帮忙加热的饭团陷入深思。想法倒是有点,只是一来太过冒险,二来缺乏情报支持。 “小牛哥,咋干,说吧。”小马满满的期待。 “西坡屯。” 西坡屯?! 都是胆大包天的主,但听到这个名字还是禁不住吃惊。月前才在西坡屯吃了败仗,伤亡惨重。而且西坡屯所在地形较为开阔,利于鬼子的汽车以及骑兵机动。 李牧皱眉:“咱们对西坡屯一无所知,长途奔袭,你有把握?”。 “没有。” “那,” “咱们不需要攻陷其据点,就像今天一样,逮住时机横扫据点外的鬼子农民,打了就跑。小鬼子有战马,咱也有,拦不住咱。” 李牧一拍大腿:“中,干了!” 话音刚落,有人惊叫:“鬼子!” 闻声抬头,远处山岭闪动着数十上百点火光。是火把,奶奶的,鬼子在大张旗鼓追踪,搜山。 游击队迅速熄灭篝火撤离。 厚彦舞齿不请自来。 牛十三不知道,他的对手在入伍前是同行,追踪本领强大,与他相比,伯仲之间。 正是依靠着他的这份过人的本领,鬼子才免疫于牛十三一路布下的迷魂阵,追踪到此,尽管有点迟。 游击队发现危险时,厚彦舞齿也看见了山坳下的火光,并加速扑过去。 由于是黑夜,五六里山路花费了厚彦舞齿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找到了游击队的宿营地,游击队却已消失在茫茫夜幕里。 “报告阁下,东面有大量马蹄印。” 斥候很专业,敬业,及时准确找到线索。 “原地休整,明天早上五点出发。”厚彦舞齿不假思索下令。 “阁下,再加把劲就能追上游击队了……”小队长不甘心,对手二次血洗钱庄,袭击吕家庄,以及蘸着日本人的鲜血留下的血字分明是在侮辱和嘲笑大日本皇军,更践踏了他的尊严,不知不觉中产生一种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浮躁情绪。 相比之下,厚彦舞齿沉稳得多,只见他熄灭火把,活动左右手。为了营造全军出动的假象,厚彦舞齿下令人手两支火把,他亦不例外。 “消灭游击队非一朝一夕之功,要有耐心。记住,我们的任务是使其相信皇军的主力被他们吸引出来了,好让他们放心去攻击二号集团部落。” “阁下英明。” “去吧,点篝火,烧水,吃饭。” “嗨!” 其实并非厚彦舞齿不想立功,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游击队的反跟踪能力很强,留下的印记真真假假,难辨真伪,浪费了他不少时间,这也是他总比游击队落后的原因。再一个,一路只顾跟踪都没来得及进食,人困马乏,真咬住游击队了,打起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果然,休整命令下来,士兵们如释重负,警戒的警戒,拾柴火的拾柴火,打水的打水…… 厚彦舞齿啥也没做,面对游击队退走方向的漆黑夜幕发呆:明天,游击队会上当攻击二号集团部落吗? 直觉告诉他,战事的发展不会一帆风顺,牛十三这个对手的表现正不断刷新他对中国人抵抗意志的认识。 第167章 火种 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 李商隐一首《瑶池》道出了神仙与凡人之间的哀怨缠绵爱情故事,也点明了马匹的神速。游击队胯下的坐骑虽非“绝地”、“翻影”,却也非凡人两条腿所能攀比。 借助战马的脚力,游击队抢在中午之前赶到西坡屯附近。 牛十三赌对了,鬼子没有放弃适合耕种的西坡屯,时隔月余,又运来一批移民填补空缺。 彼时,西坡屯外面的农田间散布着上百正在劳作的身影。 “快到晌午了,鬼子怕是要回家吃饭了。”牛十三并不急于发动进攻,而是远远地隐秘用望远镜观察。 “未必。”李牧持不同意见。 别看日本国力比蒋光头的民国强大,但主要资源主要向战争机器倾斜,其农民的生活水平一样的穷困,这一点从钱庄的那点可怜缴获即可猜到一二,用心计算的话可以看出厨房里的那些粮食是按一日两食标准配备。 事实证明李牧的猜测准确,鬼子农民中午只喝水,累了在田间歇息。 牛十三估算了下速度和距离,觉得可以在对方逃回村庄之前追上去。 “动手。” 随着牛十三的快速成长,不知不觉间,李牧的角色更多地向政委方面发展,许多作战命令都是由牛十三下达。 令下,三十来骑迫不及待呼啸飙出。杀鬼子的兴奋完全覆盖了马背与大腿内侧过度摩擦的疼痛,没有人喊痛,没有人甘于落后。 田间的鬼子农民很快发现了异常。或许是五家汇的鬼子隐瞒不报,又或许是通讯的原因,显然,西坡屯的开拓团并未收到过任何警告,有些人还以为是本国的骑兵,傻笑着挥手致意。 “马匪!” 直至游击队逼近,看清服装的区别,终于有人意识到危险。 转身逃不出五十步,大憨飞马赶上,手起刀落,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鲜血飞溅。 开拓团的劳力都是些四五十岁的大叔,妇女以及花甲的白头翁,基本无抵抗力,游击队一刀结果一个,干净利索。距离村口还远着,已砍翻四五十人。 “哒哒哒哒” 自上次袭击西坡屯之后,鬼子果然加强了警卫力量,机枪子弹突然横扫而来。 冲在最前面的大憨首先遭殃,战马中弹,马失前蹄,把大憨甩落马。 幸好田间泥土松软,加上大憨身手敏捷,几个翻滚卸去力道才没受重伤。 “撤,撤!” 牛十三紧急鸣金收兵,并牵着空骑飞驰拯救大憨。 鬼子机枪射手暂时放过大憨,将目标转移至牛十三身上,两三个点射打在马蹄边,差点就击中。相当幸运,关键时刻,鬼子机枪遇到最常见的故障——卡壳。牛十三趁机将空骑送到大憨身边,大憨奔跑中飞身上马,转弯撤退。 鬼子排除故障的速度快,战马跑得更快,卷尘远去,“哒哒哒”的机枪声仿佛在为他们送行。 “日他姥姥的!” 逃过一劫的大憨始觉后怕,破口大骂鬼子阴险,把本国的农民当诱饵。 牛十三没答话,勒住坐骑,高声问道:“大伙儿还能骑马吗?” “能!”“能!” 一片热血好汉式回答。 “好,跟俺杀个回马枪,五家汇!” 竟是原路折返,上百里远程奔袭。此去,极度考验游击队的忍受力,但是想象大腿内侧的伤痛就能痛死人。 一顿饼咬牙道:“只要能杀鬼子,累死痛死算球!” “对,算球!” 大浪淘沙,淘剩的都是些意志坚定的英雄。 说干就干。牛十三扯动缰绳稍稍偏转方向,拍马急行。其余队员紧紧相随。 此时的五家汇气氛压抑,恐怖,百十颗血淋淋的人头被高高悬挂在“狗屋”之间,吸引无数苍蝇漫天飞舞。 鬼子本来兵力就捉襟见肘,昨天重広率主力追击游击队,看守力量更是千疮百孔,部落里的村民见状趁机大规模散逃。当重広返回时,人口几乎少了一半。 恼羞成怒之下,重広派出骑兵追捕,但顾忌到游击队随时可能出现不敢分兵以及过于远出,以致仅追回数百人,仍然有两千余口不知所踪。 于是在捉回的逃民当中,重広下令三抽一砍头示众,一方面泄愤,另一方面杀鸡儆猴。 集团部落的建设以及开拓团的落地生根是神谷矶上任以来力推的政策,其进度直接关系到剿灭游击队的成败,不容有失。如今他重広两样都出了篓子,触犯了神谷矶的底线,较之切腹自裁的东川少尉更是百死莫能赎罪。 就在重広考虑是否上报情况请求增援的时候,援兵来了,潘驴邓带着皇协军第一团前来报到。皇协军第一团兵力多达四百之众,一下子解了重広的燃眉之急。 有了潘驴邓的增援,重広才得以抽出人手去钱庄收拾残局。 潘驴邓被委予重任,率百余人前去埋尸。 开拓团被袭是丑事,有损皇军颜面,不该让皇协军知晓,以防止以讹传讹长游击队志气灭自家威风,不过,与歼灭游击队的战功相比,重広顾不了那么多了,如果抽调皇军去干活,万一游击队突袭五家汇,指望皇协军这些饭桶只会自取其辱。 潘驴邓还不知道游击队全部骑兵化了,也没多想,大大咧咧开往钱庄。 钱庄,已有人捷足先登。 小绿豆与司马伯有伤在身,昨天从五家汇出逃未能逃远,后来鬼子骑兵四出搜捕,俩人只好藏匿在钱庄外的砖窑里暂避风头。今天实在饿得不行,加上观察庄内半天没人影,于是壮胆冒险潜入庄内寻找食物。 “大叔,瞧,有血字!” 钱庄入口、打谷场上,血腥弥漫,苍蝇群飞,地上赫然印着几个已经发黑的血字。 司马伯曾读过私塾,认得些字。仔细辨读:“游,游击队,从,此过,儿孙不,不断头。” “游击队?”小绿豆双眼发亮。毫不夸张地说,现在他唯一的出路是加入游击队,否则,以天下之大,无他立锥之地。 “写得好,好,儿孙不断头。”司马伯双眼噙满泪花。标语恰到好处切中了他心中的软点和痛点,直到昨天他都以为鬼子虽然凶残,但只要顺服,总能苟活,相比之下,游击队苦苦抗争非但扭转不了鬼子侵略的现实,还要搭上自己的性命,根本是徒劳无益。今天,一语惊醒梦中人,游击队的存在不是热血冲脑的结果,而是为了儿孙不断头,为了民族的延续的壮举。如果没有挺身而出的勇士,那么顺民们终将要被屠杀殆尽,他就是最典型的教材,昨天,他的老婆被开拓团的鬼子农民侮辱,他非但救不了,还被鬼子强迫围观并磕头“谢恩”。 天理早已湮灭,以暴易暴才是王道。 “大叔,你且在这等着,俺这就进去找点吃的。” 小绿豆把司马伯扶到墙角坐下,一溜烟跑进庄里。庄里触目惊心,路上横七竖八倒伏着尸体,财主家被烧光了,门前,里内遍布焦黑的尸体,还有三具鬼子兵的尸体,看着提神,解气。 找了一会,未能找到粮食,最后仅在厨房的瓦罐里发现一只烤熟的老鼠。 小绿豆抓起烤鼠迅速折返。 打谷场空无一人,大叔不知去向。 小绿豆急得四处寻找。 “大叔,你这是干啥?”原来司马伯趟在打谷场的排水沟里。 司马伯苦笑,原以为小绿豆看不见人自会离去,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苦心白费功夫。 “小绿豆,不要管大叔了,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司马伯的左脚昨天教鬼子开拓团的流氓打断了,走路一瘸一拐,大部分时间需要小绿豆背着走。小绿豆的情况也不太好,脸青鼻肿,身上多处瘀伤,体力堪忧。饶是如此,小绿豆仍够仗义,始终不离不弃。 “大叔,瞧,这是啥?”小绿豆得意地扬扬手中的烤老鼠,笑意灿烂,“肉。吃饱了咱就有力气,到晚上咱摸黑进山,那时鬼子追不上。” “不,大叔不饿,你留着路上吃。” 司马伯抱定了留下的主意,拒绝进食。 小绿豆急了:“你不想给婶婶报仇吗?” 小绿豆口中的婶婶,司马伯之妻,昨天受不过鬼子的污辱,咬舌自尽了,就死在他们眼前。 “想,想,”司马伯双拳紧握,因为愤怒,关节“咯咯”作响,脸部肌肉扭曲得吓人。 “听小绿豆的话,来,最好吃的两条腿给你。” “不,小绿豆,听着,‘游击队从此过,儿孙不断头。’,你赶紧走,找游击队去。大叔是个废人,仇是报不了了,你若想帮大叔,马上走,参加游击队杀鬼子,给大叔和婶婶报仇。” 或许始作俑者牛十三也不曾想过,“游击队从此过,儿孙不断头”区区几个字的标语对于身处无尽黑暗中的司马伯而言意义有多么重要。标语宛若明灯,散发光芒与热量,点燃心中火种,融化冰封绝望的心灵。 俩人正扯着,天空传来飞鸟惊叫,抬头四顾,糟糕:鬼子伪军来了! 第168章 司马伯之死 相同的标语,不同的人看,截然相反的感受。 此刻,潘驴邓脸色发黑,双手微微发抖,表面上看是怒火过激,实际上春江水暖鸭先知——恐惧。 游击队太他娘厉害了,在鬼子眼皮底下屠村灭门,把钱庄的开拓团几乎杀个鸡犬不留。 重広的骑兵是干啥吃的,空有那么多战马,却连个把凶手都没抓到?甚至于让游击队从容在钱庄内外留下震撼的血书:游击队从此过,儿孙不断头。 这多影响军心士气啊,新招的伪军听说内容之后,一个个垂头丧气,自卑自责。 敢情重広这混蛋是不想让嫡系受打击才让皇协军来的。其实他冤枉重広了,重広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往这边派兵少了,怕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多了又怕游击队袭击五家汇时手上无兵可用。 “团长,别生气,游击队逃得快而已,否则在团长您的英明指挥下,咱两挺机枪定教他吃不了兜着走。”心腹歪嘴真当他的老大为主子的死伤而愤怒,马屁拍在了马脚上。 潘驴邓没好气应道:“少他娘废话,挖坑,埋尸。不,那三具太君的尸体,带回去由重広太君处理。” 钱老财主家大门前倒伏着三名日军士兵,死原令人发指:两个是刀砍,一个是受重击所致。 皇军战斗力强悍,怎么可能全死在冷兵器之下?游击队到底拥有了啥秘密武器? “不对啊,团长,你瞧,”歪嘴蹲在一具尸体边,指着尸体的胸部说:“骨头都凹进去了,像是战马正面冲撞的样子。” 战马? 潘驴邓瞪眼:游击队有战马? 再检查另外两具尸体,均为刀伤,越看越像马刀所为。 匪夷所思,但也正好解释了重広骑兵中队近在咫尺却寸功未建的诡异。 “团,团长,要搜,搜村吗?” 歪嘴惊疑不定环顾四周,表情分明写着“害怕”二字。 是啊,游击队刁钻古怪,天晓得他们是否会埋伏在这里打收尸队一个措手不及。 潘驴邓如梦初醒,慌张喊道:“机枪,机枪手抢占制高点!” “是!” “蛤蟆,” 自王霸死后,伪军内部人事大变动,绰号“蛤蟆”的小流氓已由当初的一名班长高升至营长要职。 “在。团长请吩咐。” “你带领五十名弟兄逐屋搜查。” “遵命。” “等等,”喊住转身欲走的蛤蟆。 “团长还有何吩咐?” “查仔细了,不可放过半点蛛丝马迹。” “是。” 蛤蟆不负众望,不多时即在村中的一间房子里发现敌情,并发生打斗。 差点中招小敏不保! 潘驴邓又是后怕又是暗自庆幸,庆幸自己英明,从善如流。 蛤蟆神勇,不费一枪一弹活捉两人,推搡着押解过来。 潘驴邓一看,眉头皱。两个可疑分子随身并无武器,眼神更无杀气,不像游击队。 “说,牛十三在哪?说出来免你们死罪,否则让你们尝尝点天灯的销魂滋味。”歪嘴挽袖叉腰,主动替老大分忧。 “长官,咱们是本地农民,不认识什么牛十三……” “你个老家伙,活得不耐烦了,敢糊弄老子?”说着,一脚踹过去,将接话之人踹倒。 “吕大少爷,真的,俺没撒谎,俺是齐坉的司马伯,您小时候俺还教过您认字呐,您是知道的,四里八乡就俺最胆小,怎么可能与杀人魔王牛十三沾边。” “等等,”潘驴邓低头仔细辨认,果然是故人。 “你怎么会在这?”大失所望,功劳化为泡影。如司马伯自己的招认,他天性懦弱,胆小怕事,若说他参加游击队,就好比有人说瞧见“兔子吃肉”般可笑。 “大少爷不知,俺前段时间出外干点教书活,回来时发现家里空无一人,不仅俺的家,全坉的人都不见了,后来才晓得有些人搬到皇军主持的集团部落里了,有些人则搬到山里居住,俺怕皇军误会,所以,所以一直流浪在外,今天实在饿坏了,就,就摸进来想搞点粮食,不料在此遇到大少爷您。” 潘驴邓阴沉着脸,目光不住地在司马伯与他身边的年轻人之间移动,似乎是想捕捉一些微妙信息。 “他是谁?” 怀疑的矛头指向司马伯身边的年轻人。 “回大少爷,他是俺的远房侄子,穷苦人家,人贱命贱,没起名字,都管着叫小绿豆。” 潘驴邓使了个眼色。歪嘴会意,上前抓住小绿豆的右手,掰开食指,没有老茧,换左手,再掰开食指,还是没有老茧。闻闻嗅嗅,也没保养枪支留下的机油味。 “你们见过游击队?” “没,没有。俺俩叔侄今天才到,只捡到一只烧熟的老鼠。”烤老鼠还别在小绿豆的腰带之间,证据确凿。 “送去五家汇。”潘驴邓失去了耐心。 “不,不行啊,大少爷,俺不能去人圈,” “闭嘴!你个老不死,敢污蔑皇军的大东亚共荣圈为人圈?就冲这一点,老子随时可以毙了你!” 潘驴邓并非闹着玩,配枪已拔出,子弹上膛。 就在这时,士兵来报,村口来了俩日本农民闯关。 日本农民? 稍一想,想通了,游击队屠村,这两个农民多半是死剩种,今天来哭丧的。 伪军不敢阻拦日本人,哪怕是农民,潘驴邓刚接获报告,俩日本农民已来到钱老财主家大门口。 “太君,太君,请问您这是,” 俩日本农民不答话,一看收拾在门外的一堆焦尸,顿时“哇哇”大哭,跪在尸堆旁哭个天昏地暗。 小绿豆眼尖,一眼瞧出这两个日本农民正是昨天侮辱婶婶的畜牲。司马伯也认出了仇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突然惊天动地爆发,挣脱伪军的控制飞扑向其中一人,死死抱住脑袋就是一顿乱啃,撕咬耳朵,撕咬脖子,像头发疯的野狼。 潘驴邓吓坏了,赶紧救助主子,却是举枪不敢开,纠结,搞不好一枪两命。 “饭桶,快把他们拉开!” 对着发愣的部下嘶吼。 伪军们纷纷反应过来,一拥而上,抓手的抓手,拉脚的拉脚,掰头的掰头,抱腰的抱腰,可是,都低估了仇恨的力量,司马伯本身没那么大的力气,但刻骨铭心的仇恨就像一个数字右上角的系数,随着仇恨的膨胀,系数从1到正无穷,按正比例递增,平方,立方,四次方……只要这股仇恨不消,或者本人力道衰竭,根本无人可以拉开他。 “一群蠢货,饭桶!拔刀啊,捅死这个疯子!” 还是旁观者清,潘驴邓一言道出解决危机的重点。问题是,游击队的警告还在眼前,真要当汉奸到底?连歪嘴这个二号铁杆汉奸都犹豫了。 偏偏有人不惧,那就是心狠手辣的蛤蟆,只见这家伙亮出匕首,猛地扎入司马伯的后背,一刀,两刀,三四刀…… 蛤蟆丧心病狂一连扎下十多刀,直扎得司马伯背后体无完肤满身鲜血,甚至他也沾染鲜血成了血人。 “……放开俺,混蛋,狗汉奸……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小绿豆奋力挣扎着,奈何被四名伪军贴地按住四肢动弹不得,哭得撕心裂肺。 司马伯死了,死时仍咬住仇人的脖子不松口,惨笑凝固在脸庞上。被他撕咬的仇人没好到哪里去,整个喉结都被咬碎了,奄奄一息。 “次郎,次郎,振作,醒醒,”另一个鬼子农民是兄长,拼命摇动亲人那无力的身躯,似乎摇动能稳住亲人正在流逝的生命力。 潘驴邓头都大了,“保护不力导致主子丧命”的罪名可大可小,换做是从前的老龟田,脑袋或许不保。 幸存的鬼子农民渐渐醒悟,仇恨转移至小绿豆身上,一把抢过蛤蟆手中的匕首。 “太君,使不得,他是游击队,游击队,活口滴,交给重広中队长,活口滴,”潘驴邓拦下仇恨遮掩的鬼子,同时示意部下夺刀。 匕首夺过来了,鬼子“哇哇”大叫,估计是骂娘的脏话,不过潘驴邓不在乎,反正听不懂鸟语。 “把他们几个押送回二号部落交由重広太君处置。”指着地上的小绿豆和两具尸体吩咐蛤蟆。 “团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蛤蟆高兴极了,这是在皇军面前露脸的大好机会,团长分明在重用自己呐! 重用,未必。主要是老奸巨猾的潘驴邓看出来了,司马伯小绿豆俩人根本不是啥游击队,只是与鬼子农民有私仇罢了,这种小事自己还是少掺和为妙,还能赚下一个高风亮节的名号。 蛤蟆邀功心切,立时呼喝十来个随从,背尸,押人,出发。鬼子农民非要当场砍了小绿豆不可,气呼呼跟随,一副御前告状的气派。 诸事不祥,潘驴邓心神不宁,烦躁间却见部下一个个木头人呆着,怒喝道:“他娘的在俺面前装死?还不干活?” “是是是”一片唯唯诺诺。 蛤蟆春风得意,挖坑埋尸的苦累活与他无关,相反,他的任务是风风光光去重広太君面前请功领赏,仿若天壤之别。 钱庄与五家汇相距五里地左右,从数字上看不算太远,实际上一走,和感觉上两回事,走半个时辰,还有一半路。 “他娘的快点,谁耽误老子的好事,老子耽误他一辈子!”呵斥走得最慢的几名部下。 那四名伪军叫苦不迭,他们不是一个人行走,背上还有一个死去的鬼子。吃的猪狗食,干的牛马活,如何快得起来? “蛤蟆,不不不,队长,要不让个弟兄轻装前去通知皇军,派一辆马车过来?” “行,就你了,去吧。” “不不不,俺最笨,只怕太君听不懂。” “那你他娘的少废话!” 小小事情都办不好,那不是在太君面前自找鄙视么。 “队长,骑兵,皇军的骑兵来了!” 有人高兴大叫。 扭头一瞧,嘿,东面的田野间真有一条骑兵线,速度挺快的,卷尘滚滚。 皇军真是敬业,时刻不忘训练。 “都停下,立正,向皇军敬礼。”有点担心引起皇军误会,又怕礼数不周招致不必要的麻烦,鬼子,嗯,那些个皇军一个个都是骄横的主,尤其骑兵。 咦? 随着骑兵靠近,蛤蟆发现了不对劲,军装不对,在十里石场与皇军骑兵打交道多时,明显察觉得出神谷矶带来的鬼子骑兵与老龟田的步兵之间的差异,前者特别的骄傲,傲得像高贵的天鹅,一身军装总是保持笔挺劲爽,容不得半点污垢,所以颜色很光亮,醒目,而眼前这伙骑兵虽说坐骑别无二致,均为高大的东洋骏马,可身上的衣服呈灰暗色,黯淡无光,像土包子。 游击队?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噩念正成为事实,逼近的骑兵突然加速,亮出闪着寒光的马刀…… 第169章 天意 蛤蟆一声不吭拔腿就跑,其余伪军见状哪还管什么小绿豆和尸体,连步枪都不要了,嫌累赘扔掉,一哄而散。现场还留下个呆若木鸡的日本农民。 未等骑兵赶到,小绿豆从泥土里暴起,先撒出一把泥土,趁日本农民眼睛被迷住之际,勇扑过去。他自知力气比不过对手,一开始就学着司马伯,贴身张嘴狂咬,专咬脖子。 骑兵越过,“杀”声震天,追上一个个伪军,不管投降与否,一刀一个,激起一道道凄厉的惨叫。 蛤蟆拼了老命奔跑,向五家汇奔去,边跑边扯着像破风箱的喉咙喊叫:“太,太君,救,救命,游,游击——” 嗓子不争气,拉起高音之时熄火了。灵机一动,掏出腰间手枪朝天鸣射告警:砰砰砰! “直娘贼,让你做汉奸!”牛十三盯上了这个可恶到极点的家伙,长刀蓄势成劈出状态。 “杀!” 追上,一刀砍下。原本打算砍头,技术不精,歪打正着持枪的手臂,一刀两段。 蛤蟆哀嚎着踉跄扑倒。 牛十三再想回马踩踏时,视线内出现了鬼子骑兵的影子。 “撤,撤,撤,”李牧吹响了撤退口哨。 别看鬼子骑兵还有两里地远,论骑术,游击队差得远,很容易被追上,故而不敢有丝毫怠慢。 牛十三悻悻然退走,不料,一个农民穿着的青年迎面拦住他:“游击队,救俺,救俺!” “你是谁?” 牛十三勒马,眯眼盯着他。眼前的汉子满嘴满鼻子鲜血,一手握着一杆破步枪,一手捏着一只耳朵,活像地狱里蹦出来的恶魔。 “俺,俺是小绿豆,俺,俺要加入你们,杀,杀鬼子,这,这”扬起手中一只血淋淋的耳朵,“这是俺,俺的投名状。俺刚刚咬死一个开拓团的鬼子。” 牛十三回头看了看追来的鬼子,没工夫再询问,一把将他拉上马,打横按在马背上,纵马急走…… “纳尼?” 噩耗如晴天霹雳劈在重広的脑袋上,毛发直竖头顶冒烟。电话,电报以及哨兵纷沓而至,清一色的坏消息:吕家庄受袭,西坡屯受袭,皇协军受袭。凶手:游击队。 焦头烂额。 要命的是,他一直指望着全歼游击队以将功折罪,所以压着敌情与战报至今未向上报告。然而此事越闹越大一发不可收拾,偏偏游击队又不如他所愿来自投罗网。 “厚彦队长呢?他的追击部队呢?” 迁怒与厚彦舞齿的追击不力,明明给他划拨了五十骑咬尾追击,说好的让游击队产生皇军全军追捕的错觉,计划好的守株待兔,均未实现,反倒让游击队变成流寇马匪,随意到处屠杀开拓团。 “阁下,前方士兵回传,已通过旗语联系上厚颜队长,目前正与厚颜队长联合追击游击队。” 哨兵说。 重広开始琢磨,意识到神谷矶很快会来电质询责骂,头皮不由发麻。同时也意识到游击队可能在反利用自己,让自己抱着伏击的希望龟缩在老巢里,他们正好在外面扫荡开拓团获取补给。 越想越觉不妥,与其坐等让良机掌握在他人手里,还不如主动出击,反正有皇协军第一团的士兵在,防御应该没大问题。 “命令,皇协军第一团一营立刻回防二号集团部落,防止游击队偷袭。” “嗨。” “命令,除机枪组外,所有骑兵立刻集结出发,不灭游击队誓不还!” “嗨!” 鬼子发了狠,游击队狼狈万分。左冲右突,始终未能摆脱像尾巴一样吊在身后的鬼子,并且让鬼子凭借骑术上的优势一点一点地缩短距离。 更为严峻的是,牛十三察觉到右翼远端隐隐有尘土飞扬,由于树木和起伏的山丘遮挡,时断时续,难以确定是否是鬼子的迂回包抄部队,让人忐忑。 实际上,不久之后就坐实了这份不安的猜测——疾驰过一片缓坡梯田时,平行两公里外的坡下,一大队骑兵几乎与己方齐头并进。 这里出现大队骑兵,舍鬼子其谁。 论兵力比例,与上回差不多。但前后两次的形势不可简单相提并论。初打钱庄之前精心策划准备了两天,提前规划好了撤退路线,路线上布下连环陷井招待追兵,所以从容不迫脱险,今天的三战钱庄是偶然为之,预先谁也没想到,非常仓促,加上鬼子反应奇快,这下能否全身而退成了揪心的悬念。 说是悬念,牛十三可不这么认为,先行优势不够充足为其一,鬼子包抄部队的出现为其二,两者结合,即便游击队拥有弯弯绕绕的复杂地形相助,最终还是逃不出鬼子的魔爪。 “放下俺,俺和他们拼了!” 马背上的小绿豆感觉自己拖累了速度,主动提出舍弃自己的想法。 拼命? 提醒得对,横竖是死,如果现在顺坡斜刺杀下去,应该能多拉几个鬼子当垫背,牺牲也没白亏。 就这么断送掉整支游击队吗? 牛十三不忍。 机会稍纵即逝,转过梯田是陡坡,只能下马牵马而行。沟壑和山丘挡住了那支平行骑兵的影踪,送来鸵鸟感的安全。牛十三很清醒,可能在下一座山的山脚会被截断去路。 必须做点什么,否则每一步都是通向灭亡的自投罗网。有啥办法呢?臭土没了,唬不住身后的追兵。 轰隆! 东南天际一声炸雷。要下雨了,乌黑低沉的积雨云正吞噬着这边的晴朗天空。 牛十三喜不自禁。这是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雨,难怪老天干旱那么久,原来是为了留给游击队脱险之用。 暴雨入土,地表泥泞,马蹄陷泥浆,强行奔跑必马失前蹄人落地。都牵马步行的话,鬼子就失去骑术上的优势,那时游击队完全可以凭借低下的能见度穿出包围远遁。 身为中队长,重広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知道来不及绕个大圈实施拦截了,不停地着急察看地形,寄望于上山地形徒变,给他一条通道。 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老天爷也想看这场赌局的结果,在穿过连片的树林之后,左侧山坡果然平缓许多,感觉低矮的灌木丛之间有路上山。 “天皇的勇士,下马,跟我上!” 重広发狠,跳下坐骑,身先士卒爬山坡,只留下十数人看守战马。 鬼子士兵见长官如此英勇,哇哇叫着生死跟随。 狂风至,空气悄然积聚潮湿气,沾在皮肤上,拔凉拔凉的。 “鬼子!” 走在最前方的大憨突然发出警告。顺着他手指,前方侧下的灌木丛里点缀着大批鬼子的身影,一眼望去,近百人还有几百米的距离。 毫无疑问,鬼子提前结束迂回,强爬上来截击。形势万分险恶,前路可能与鬼子碰在一起,后路,鬼子追得起劲。 牛十三咬牙道:“加速,快走,冲过去!” “轰隆!” 乌云即将盖顶。 双方都在争分夺秒,看形势,或许分秒决定成败。 “轰!” 重広抢先开火,掷弹筒试射。 炸弹落在游击队队伍前方的山岭,松脱的泥石“哗啦啦”滚下。一发试射,二发三发依旧如此,落点在山岭,滚石声势愈发浩大。 山坡的上半部较为陡峭,道路狭窄,掷弹筒射手如果以游击队为目标,抛物线弹道飞来的炸弹估计十有八九要被上方笔直的高大岩石弹回头滚下去。鬼子指挥官精明得近乎阴险,一眼破解这困军,企图通过制造山体滑石阻断去路。即使不切断也没关系,只要拖延十来分钟,游击队身后的追兵即可撵入有效射程内。 牛十三正想呼叫机枪火力压制,鬼子却先发制人,机枪,步枪发疯地朝这边远射,也不管差着好几百米远的难度。 鬼子骑兵的射击精度不如其步兵同僚,但依旧可怕,每射出的三发子弹中就有一发在游击队身边或头顶掠过,或钻入泥土里,或撞击石块飞溅火花,甚至先后有两匹战马中弹,一匹卧地塞路,一匹发狂失足跌落山坡。 滚石,弹雨,马尸,就像一潭淤泥,羁绊住游击队的脚步,使他们陷入绝境。 身后的追兵越追越近,“砰”“砰”,也加入了射击行列。终于,一名游击队队员背后中弹,身体摇晃一下,跌下山坡。 “轰隆!” 闪电惊雷降临,“哗啦”暴雨倾盆而下,大地霎时间挂上密密麻麻的珠帘,灰蒙蒙一片。 浓重的雨雾遮断视线,能见度不足二十米,顿时屏蔽了鬼子的射界。 “不要停,牵着马继续走,快走!” 春雨贵如油。但凡贵重之物不会太多,也就是说暴雨持续性弱,必将如她来时的迅捷,逝去也迅猛。牛市三是当地人,深谙其中奥妙,大自然给他的时间有限,不容哪怕一秒的浪费。 “走!” 队员们互相搀扶,相互支持,忍受着雨点的刺骨寒冷在崎岖的山间小路摸索前进…… 最终,这场有如神助的暴雨前后十分钟,乌云随风过境,天空再度放晴。 当一缕缕阳光穿过碎散的云朵投射进来时,重広不禁傻眼,游击队不见了。厚彦舞齿更是不敢置信,游击队才通过不久的山路不知何时淤泥没膝,竟无法再通行。 到嘴的肉又飞了。 第170章 闻所未闻 连续高强度行军、战斗、突围,铁人也倒,游击队队员之所以熬过这两天,全靠意志支撑着。 深山,老林,阳光,远离敌人,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当牛十三发出休息的命令时,所有人全部躺下,躺在松软干燥的草丛中,沐浴在午后阳光的温暖之中,有几个神经大条的三声之内打起“呼噜”入睡。 别人可以消停,可以换空档,牛十三不行。昨天淋了一场寒雨,过半人伤风发烧,需要草药;治疗骑马导致的大腿内侧摩擦伤口需要草药;夜宿野外毒虫咬伤也需要草药。 归功于狩猎生涯炼就的坚韧,牛十三倒也习以为常,将马匹交给根叔后,与猎人王一起漫山遍野寻“宝”去。 小马和根叔点燃篝火不久,俩人采回来了大量的“马粪包”以及一些奇奇怪怪的草药。 “马粪包”是一种菌类,其孢子外敷可用于消炎,是游击队的常用药。 牛十三将“马粪包”揉碎,逐个给队员们的伤口撒上。情况不太好,有几个队员,包括李牧在内,腿上伤口已经溃烂,发黑,不采取有效措施的话,有可能扩大失控,最后烂掉整条大腿,继而危机性命。 按经验,必须挖掉烂肉,就像剐去毒疮肉一样。 牛十三少有地发愁:那是外科医生的活,隔行如隔山,逞强不得。医生,在他认知系统里叫大夫,他没有外科专业的概念,但晓得并非所有大夫都能主刀。 “不碍事,这样的伤口家常便饭,上些草药过几天就结痂了。”李牧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 牛十三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之言,不想他担心,不希望影响士气罢了。 咋办? 潜入三关镇绑架鬼子医生回来…… 疯狂的念头闪起闪灭。说说容易,事实上根本不可能办到,连三关镇都进不去,哨兵一查看手指,手指上的老茧以及擦枪时残留皮肤皱褶里的机油味就把自己给卖了。 求助外援行不通,自力更生? 摇头,烂肉深入肌里,如何避开大血管往哪切切到哪,一窍不通。 忧愁之际,一道惊叫打算思绪:“蛇,毒蛇!” 春日阳光温和,结束冬眠不久的饥饿蛇类频繁四出捕食,既是捕蛇的好时节,往往又是最容易被蛇伤的季节。 牛十三二话不说,抓起篝火旁的一根长木棍冲过去救火。任何时候遇上毒蛇都大意不得,缺医少药的情况下,一旦中毒必死无疑。 是一条色彩斑斓的赤炼蛇,藏在一丛干草之下,差点咬伤躺在上面的大头。 这条赤练蛇个头不小,相当凶悍,在草丛间快速游动,企图继续攻击大头,吓得大头怪叫逃窜。 牛十三到底是个厉害猎人,眼疾手快,一棍子敲下去,压住蛇头,娴熟而干净利索地结束混乱局面。 捏住七寸,手起刀落切断蛇头。没让队员们靠近,挖个坑,用棍子将蛇头推入坑里,埋实。 “吃蛇肉喽!” 一顿饼哈喇子直流。 “还有蛇蛋。”牛十三补充一句。 蛇蛋?在哪? 众人不解,手里分明只有一条蛇,看蛇身扁扁的也不像有蛋。 “扒开干草。”牛十三说。 棍子一挑,两挑,抽起大部分干草后,七八枚白色的蛇蛋露出来,椭圆形,一般的鹅卵石大小。数量不多,却是难道的美味,且营养丰富。 一顿饼佩服得五体投地:“啧啧,神了,神了,小牛队长,你是咋猜到干草下藏在一窝蛇蛋?” 牛十三将断头蛇扔给他,说:“一般情况下,蛇不会与人拼命的,这么大动静没逃走,反而追着大头,想必是要保护什么。” “明白了,它怕咱端了它老窝拿走蛋。” “没错。” 根叔笑道:“真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游击队队员跟随牛十三多时,见多了出彩自然麻木,习以为常,高兴劲头过去就没再议论。只有新加盟的小绿豆看得一愣一愣,好奇地问东问西。 牛十三看了眼李牧,心情沉重,没空搭理,就让他去喂马。刚想坐到火堆旁,又听大头一惊一乍:“艹,死老鼠!” 大头今天的运气不咋样,第一次躺在蛇窝之上,第二次一屁股坐中一只死老鼠。 老鼠已死去多日,几乎仅剩一副骨架,骨架上爬着一条肥嫩蛆虫。 “呆会老子吃了你压压惊。”大头捏起肥蛆,捡起一根细小树枝凑到火堆旁,准备烧烤。 牛十三看着蛆虫发愣,忽然眼前一亮:有了! “别动。” 阻止大头对蛆虫的“谋杀”。 “干,干啥?”大头奇怪地看着牛十三。这个队长,不务正业,抢一条蛆虫干啥?难不成都要像他那样原汁原味生吞活吃? 不是,只见牛十三将蛆虫再冲洗一遍,小心翼翼放在李牧大腿的伤口上。 此举惊掉无数双下巴:养肥了再吃? “扯淡,”牛十三好气又好笑,“谁要吃蛆虫了?蛆虫是用来治伤的。” 下巴已惊掉,只能惊掉眼睛。吃蛆虫算是活久见,以蛆为医简直匪夷所思,千古奇闻。李牧也不相信,望着在伤口上蠕动的小虫子,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小牛同志,玩笑不兴这样开。 “没骗你们,”牛十三脸色认真,语气严肃,“曾经有一次,俺家的猎狗被狼獾咬伤,俺爹帮它敷了好几种草药都无法愈合,都以为它死定了,不料它竟然挺了过来。” “那与蛆虫有啥干系?”李牧问。 牛十三顿了顿,说:“后来俺看见它身上的伤口处长了许多蛆,本想把蛆虫挑出来,也就是那时,俺发现伤口上的烂肉少了许多,部分位置开始结痂。” “你是说蛆虫吃了烂肉?”李牧惊疑望着腿上的蛆虫,眼神与之前已不同,泛着希望之光。 “俺觉得是,你想啊,平时那些动物尸体只要长了蛆虫,几天功夫就只剩骨架了。” 李牧细想,点头,瞧瞧自己的伤口,想起什么,急问:“那会不会把好端端的肉也吃了?” 问题出,众人纷纷瞪眼。是啊,被虫子慢慢吃掉,较之点天灯,甚至凌迟恐怖残忍千百倍,想想都毛发悚然。 牛十三笑,摇头:“俺不是说了嘛,俺家的猎犬大难不死,伤口愈合之前俺把所有的蛆虫都挑了出来。” “那就行,尽管来吧,多放几条。”革命老兵李牧,流血牺牲尚且等闲小菜,身上带着几条蛆虫只当做挠痒痒。等伤好了,把蛆虫吃掉,自产自销不浪费。 蛆虫者,苍蝇幼虫也。只要苍蝇产卵即有,问题是苍蝇肮脏,飞到伤口上容易传染病毒。 牛十三自有办法。 唤上猎人王,带上刀,寻找潮湿腐烂的树木。有些森林苍蝇喜欢把卵产在腐烂的树皮缝隙里。 春天万物复苏,繁殖生长,两个都是行家,专业水平,不费多大功夫就找来了数十条蛆虫,六名伤势较重的队员平均分配。 同样的艳阳之下,五家汇,重広毅仁正在进行最后的疯狂。 损兵折将,开拓团死伤惨重,集团部落大批人口逃亡,“放”走游击队,四宗罪像大山一样压在心头,自感无法向上头交代,重広毅仁决定切腹挽回荣誉。 但是,重広从来不是善男信女,切腹之前,他要泄愤——先砍杀六名来自钱庄的村民。 重広有一个习惯,出刀沾血之前总喜欢喝得酩酊大醉,据他说,酒醉之后下手够狠,一刀能把人砍成两截。自裁亦然,横切利索,少点痛苦。 所以,两顿酒合成一顿,就露天摆在集团部落的炮楼工地前,成千上百的民众被强迫围观。 “重広君,请三思。”厚彦舞齿认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现在人手紧缺,尤其是富有经验的中下级军官,神谷矶未必不会不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酒精上脑的重広半眯通红的眼睛应道:“武士的荣誉不能玷污,耻辱,只有用鲜血才能洗刷。” “神谷矶阁下很快将赶到,我建议你述职之后再作决定。” “我无法忍受这种耻辱,愧对神谷矶阁下的厚爱。还请厚彦君代重広向神谷矶阁下请罪,拜托了。” 说完,又满饮一杯。 是时候了。起立,抽刀,“铿锵”,空气中传动着金属碰撞的销魂蚀骨。观众们脖子为之一凉,下意识缩头缩脑,噤若寒蝉。 “啊——不,太,太君,不干俺的事,不,不,” 第一个待受刑者发出凄惨的哀求,声音扭曲碜人。求生的本能赋予他挣扎的力量,抗拒伪军的按压。 俩伪军死死反扭住他的双手,随着他一次次挣扎,一次次把他摁跪下去,跪在黑压压的“观众们”的面前。 “放开他!” 重広像一头野兽怒吼。 俩伪军听不懂鸟语,楞楞看着重広双手握住武士刀竖举于右胸前,踏着微醺的步伐冲过来。 吓坏了,赶紧闪! 失去限制,受刑者顿时站起来,“不——”,重広不是要放了他,而是打算拦腰斩杀。 “嚓!” 刀势借助奔跑的冲击力快如闪电,摧枯拉朽地切开皮肉,斩断脊椎骨,两段躯体应声落地,观众们的眼皮未来得及眨动一下,满眼已是沾血的内脏在地上流动…… “救,救,救俺……” 躯体断,人未死,双手在爬,带动上半身在地上蠕动,拖着白色,红色的肠子在地上爬,触目惊心。 “哇——”站在前排的民众狂呕起来。 重広哈哈大笑,提刀走向下一个目标。下一个目标早已受惊吓晕死过去,毫无反抗力。 “八嘎,把他的脑袋提起来。”冲伪军大叫。 见伪军傻乎乎折腾着目标,又比划手势,传达的意思是砍头。他是魔鬼,六个目标,每个目标一个处决花式。 伪军会意,揪住晕死者的头发扯起脑袋,脖子露了出来。 “哟西。”重広扎马步,比划调整刀锋轨迹。 眼看即将挥刀,“报告!”一个鬼子匆匆跑来打断重広的兴致。 “纳尼?”扫兴,很生气。 “神谷矶阁下来了。” 重広反应过来,赶紧收刀整理军装。 马蹄“得得”声,一大队骑兵沿着集团部落的围栏工地缓缓驰来。开路卫兵,先至,放出警戒。其后是神谷矶,骑着白马,满脸怒容。 厚彦舞齿首先去迎接,重広醉酒,步伐飘忽,落在了后头。 “啪啪啪!” 人未站稳,三个耳光劈头愣脸砸来,酒精的星星和耳光的星星混合在眼前,晕头转向。 “蠢货,游击队呢?你还有心思喝酒作乐?!” “嗨!” 重広不敢争辩,立正,抬头,等待第二轮耳光。 “阁下息怒,”厚彦舞齿仗义,替他解围。 其实也不需要再多说,昨天的电话报告该说的都说了,厚彦舞齿重点强调游击队使用了战马,来去如风防不胜防,让死去的东川当“背锅侠”。 神谷矶打个手势停止厚彦舞齿的解释。 “低估游击队以至于多个开拓团受损失是我的错,我自会向八重旅团长请罪。但是,让才骑上马背不到几天的游击队全身而退,重広君当负起责任。” “嗨!请阁下责罚。” “那你就给厚彦君当马夫吧,第二骑兵中队队长之职由厚彦舞齿少佐担任。” 神谷矶很清楚,重広连吃败仗的因素复杂,归根到底不能归咎于他。认真而言,东川当“背锅侠”一点都不冤,若非他弄巧成拙将战马拱手相送给游击队,就不会有这几天的挫折。 “嗨!谢谢阁下的激励,重広定知耻而后勇,以游击队的鲜血洗刷身上的耻辱!” 第171章 根据地 大闹五家汇的结果是个绝对的意外,牛十三也好,神谷矶也罢,都想不到。 在神谷矶对五家汇当地的开拓团展开慰问的第二天,一封来自满洲关东军大本营的电报中断了他的殖民梦。由于派往三关镇的开拓团成员出现大量伤亡现象,关东军参谋部担心因此吓阻国内的农民移民满洲的积极性,得不偿失,于是决定暂停向三关镇地区指派移民,并要求召移民回满洲,甚至停止集团部落建设的资金援助。 神谷矶无奈,只好带着五家汇附近开拓团的农民撤往三关镇。撤退时,烧光所有村庄,裹卷走刺刀下的村民,将五家汇变成一个方圆数十里的超级无人区。 牛十三闻讯折返五家汇时,人去屋残,满目疮痍。 有幸逃过鬼子魔爪的乡亲们陆续返回家园,却见房子或化作灰炽,或仅剩残壁颓垣,惨无栖身之地。 齐坉成废墟,小绿豆的家也没有了,干草泥糊的房子不经烧,过火后,风一吹,啥都不剩,若非墙角垫着些大石块,甚至都找不着遗址。 硬汉不相信眼泪。别看小绿豆个头小,心坚如铁,愣是不见一滴眼泪。 废墟之间传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小绿豆领着牛十三走遍全坉,集合了19口人。这19人来自8个家庭,每户都有亲人落在鬼子手里。 “小兄弟就是游击队队长、大名鼎鼎的牛十三?” 一个高瘦的长者听了小绿豆的介绍后,激动抓住牛十三的手。 “大叔,俺是牛十三,松花村人士,算不上啥大名鼎鼎。” 老者一听,“噗通”,跪下,不由分说磕头:“游击队可要为咱们做主哇,鬼子抓走了好多乡亲,家毁了,田也丢荒了,这,这还怎么过?” “哎哟,大叔你可折煞俺了,”牛十三赶紧扶起,“是咱的错,咱来迟,让乡亲们受苦遭罪。” 长者摇头:“牛队长言重了,若不是你们拼死在外围与鬼子周旋,俺们几个都逃不出来。” 身后的乡亲纷纷点头。 望着眼巴巴而朴实的乡亲们,牛十三一阵心痛:“乡亲们请放心,游击队就是咱老百姓的子弟兵,有游击队一天,就不会让咱老百姓过不下去。” “对,游击队从此过,儿孙不断头!”小绿豆紧握拳头。 “说得好啊,孩子,”长者的双眼噙满了泪花。豺狼当道,噗通老百姓命贱如草芥,哪天说没就没了,人人活得像行尸走肉,在绝望无助的黑暗之中痛苦挣扎。游击队的出现不仅仅是带来一丝光明,更重要的是给所有人注入了一块主心骨,让人有活下去的盼头。 牛十三从身上抓出几块烤牛肉,一一分给眼前的乡亲。前些日子在吕家庄缴获的耕牛无法带着行军打仗,当天夜里牛十三便痛下决心宰杀充作军粮。四头耕牛,获肉甚多,正好资助这些几天没吃过东西,在饥亡线边缘徘徊的苦难百姓。 牛肉,宝物,稀罕之物,一年,甚至好几年都不见一次,乡亲们不敢置信,瞪着眼睛,像是在询问能否尝一口。 “吃吧,还有。”牛十三心伤不已。 长者带着其余人跪下叩谢,一番客气才开始狼吞虎咽。 与此同时,根叔率领的分队在其他各村收容了近两百余人。双方在五家汇汇合,一合计,决定因势利导化危机为机遇——建立五家汇抗日根据地,把收容的乡亲们安置在地形复杂多山的五王旗内。 鬼子以为制造无人区就能困死游击队,殊不知人民群众的伟大,天地不爱,白手起家自力更生;没有房子,就近挖石灰和泥自己建;没有农作物种子,进山挖野生大豆、白薯和土豆回来补种;没有食物裹腹,截河捕鱼,诱捕田鼠,结网捉蝗虫,甚至堆肥引蝇养蛆等等,创意无上限。 为防止鬼子突袭,组建儿童团,妇助会,配合游击队建立多重预警机制。进村路上,安设复合陷井,报警机关,堵塞夜晚被包饺子的漏洞。 建设过程异常艰辛,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白天累得满身大汗,夜里冻得瑟瑟发抖。期间,不断发现和收容零星的百姓,根据地内的百姓数量持续增长,粮食压力成比例上升。 另一方面,缺粮的情况下,战马掉膘严重,不堪一战。 考虑再三,游击队决定将部分战马卖掉换取粮食,交易对象锁定为荒原上的马匪——小旋风。 李牧的伤口愈合缓慢,蛆虫啃食腐肉的速度刚超过腐肉扩散的速度,无法远行,数来数去,只有牛十三能挑起远行交易的重担。 事有凑巧,牛十三走到半路,留守松花村的暗哨来报,巴林左旗那边的国军派来了联络员,是一名上尉,名王牌。 原来第55军驻巴林左旗部尝到了交易的甜头,利用从游击队手里换来的日式装备谎报军功大获成功,主官团长跃升到旅长,单是奖赏就有上万大洋。 不过,王牌此行肩负长官的殷切期望,为第二次交易探索可行性,当然不会将这些告诉牛十三。 松花村外,故人相见热情熊抱,自是一番寒暄。 王牌眼尖,一眼瞧出牛十三的坐骑的品种——东洋马,准确来说是受过训练可上战场的战马。而且不止一匹,看他身后应该还隐藏着不少人马,估计有十多匹。 表面上王牌不露声色,心中却是暗暗震惊,他是骑兵出身,知道骑兵对战马的热爱程度,基本上缴获一匹战马就必须至少要杀死一名敌兵,最终的战斗结果是大获全胜。不管怎样,游击队凭着两条腿短时间内搞到十多匹战马,那几乎是逆天的事情,换作国军,一个骑兵营也未必能办到。 牛十三倒是坦然,寒暄之后用力一拍王牌的肩膀。 “老哥瞧俺的战马值几个价钱?” 如果有选择,他更乐意于与国军交易,漫天开价毫无心理压力,至于小旋风,游击队欠他一份人情,把战马送给他都不为过,而不是卖。 “这个,只一匹吗?” “十匹。” 用于交易的一共15匹,牛十三打算匀出五匹送给小旋风算是答谢一二之前的相救之恩。 王牌暗喜,这运气,想睡觉就有人递枕头——军部打算重新组建第六骑兵营,正愁缺战马呐。更何况十匹东洋马的缴获完全可以编织一份“全歼鬼子一个骑兵小队”的捷报。 “百石小米,如何?” 一石大约百二斤,听起来不少,但这是稀缺资源,价格很难说与公道沾边。 牛十三笑笑,心中何尝不是“想睡觉老天送枕头”的喜感。刚琢磨好,尽换粮食不划算,现在是春季,最好换些牛羊来养殖,耕牧齐头并进,可持续发展。 想好了,张嘴说道:“一口价,百石小米再加两百斤玉米种子、两百只活羊,要九成母羊一成公羊、奶酥五百斤和肉干五千斤。” 这边说道轻松喜悦,那边,随着一项项要价出炉,王牌的心脏额外跳一跳,这哪是买卖,分明抢劫。 “咋样,嫌贵?拉倒。老子还有主顾,能出得起好价钱。这事就算了,老哥若是有其它事,可与李队长商量,俺还要去卖马。”牛十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确实也无所谓,战争年代,战马是硬通货,不愁卖。 “别别别,咱是老交情,一起打过鬼子,有话好商量,对不对?”王牌开始套交情,“不瞒牛队长,老哥此来除了联络感情外,还顺便瞧瞧有没买卖可做。” “扯淡,俺手上的这笔买卖不就是么。” “可也太贵了,一匹马哪值那么多钱?回报给长官,还以为俺遇到奸商了,活着从中贪污一截。” “奸商?姥姥的,真当俺傻子呢?这是战马,鬼子的战马,你们拿回去不仅可以补充给骑兵部队,还能当作战功领赏,升官发财。你们顿顿吃肉,游击队就活该餐餐啃硬骨头?” 常言道,江湖是最好的学校。一点也没说错,仅仅几个月的历练,相比初出茅庐时,牛十三已然脱胎换骨,人情世故的洞察力突飞猛进,王牌心里的小九九难逃他的法眼:以第55军的脾性,若非获利丰厚,又岂会放下正规军的身段冒险深入敌占区接触游击队。 首回合交易不谙行情,少赚当交学费,这次决不能太过老实,该拿的必须拿。 “牛队长,买卖么,你漫天要价,俺坐地还钱,哪有一锤子的价钱。容老哥说句公道话,青黄不接时期,粮食也贵,有些地方有钱都买不到,一百石小米不少了,足够你们游击队一百多号人应付上三个月。” 牛十三一听,不悦,冷声道:“你错了,咱游击队现在只有五十来人。” “五十?不对啊,上回交易的时候我明明记得贵军有一百多人枪。” “牺牲了,因为这些战马。” “游击队英勇,英勇,钦佩,钦佩,”王牌尴尬应付着趋冷的场面,同时内心释然,自卑感弱了几分:原来游击队比国军也厉害不太多,若国军付出这般代价,估计也能有所斩获…… 显然,王牌误会了,牛十三指的是西坡屯之战,风牛马不相及。 “少扯远了,一句话,价钱接受不?” “牺牲了那么多战士换来的战马确实无价。只是,老哥有难处,咳,打开天窗说亮话吧,55军的处境也困难,牛队长你看是不是降点,公羊母羊的减半,奶酥和肉干就免了,如何?” “老子不与你废话,后会有期。”说着,牛十三拱手告辞。 “牛队长留步,”王牌急忙拉住他,“价钱的是,俺做不了主,这样,给俺点时间,俺马上回去请长官定夺。” “给你两天时间。” “三天。” “好,一言为定,过期不候。” 第172章 心神不宁 王牌立功心切,与牛十三匆匆告别后,马不停蹄原路折返。 巴林左旗,彩旗飘飘,热情迎接第166旅旅长贺锦添中校的视察。这个贺锦添正是与游击队交易的幕后主角,最大受益人,升职才两个月,可谓春风得意。 以旅长身份之矜贵,贺锦添完全不需要亲临前线冒险,但是,他不得不摆出高姿态。最近军部收到对他的举报,质疑他的“战绩”为水货,并且提供证人证词:他,以及的他的部队大半年都躲在后方。 在舆论压力以及再立“新功”的迫切需求下,巴林左旗前线便出现这位新贵的身影。 王牌回到巴林左旗,风尘仆仆请入临时旅部禀报情况。 “两百只活羊,肉五千,好大的胃口!”旅部参谋长蒋耀武很受刺激,差点拍桌子。 “参谋长,还有百石小米两百斤玉米种子和五百斤奶酥。”王牌陪着小心补充。 “哼,狂妄的强买强卖!旅座,我们绝不能接受苛刻得近乎讹诈的条件。” 旅长大人依旧不置可否,心思难测。 等了一会,王牌忍不住打破沉默:“牛十三在松花村等着,咱们现在只有两天多一点的时间,如果误时,恐怕机不再来。俺琢磨着,他可能与山北的马帮有联系。” 蒋耀祖冷声道:“不来就不来,谁稀罕。我看哪个马帮能够付得起这个要价。” “也不一定,”贺锦添忽然说道,“马帮抢来的牛羊急于变现,卖价便宜。” “那,”王牌看看旅长,又瞧瞧参谋长,焦急期待。 贺锦添在办公室里踱步,来回走到人心烦时,停下,提高声调:“王营长,你马上去见牛十三,答应他成交,所要的货物后天送到。” “旅座英明,遵命!” 王牌兴高采烈,敬礼,转身一溜烟小跑远去。 蒋耀武不解,提醒道:“旅座,我们没有那么多活羊和肉干。” “军部奖赏的大洋不是还剩好几千吗,统统拿出来向各个部落收购。” “附近的几个部落都很穷,恐怕,” “我记得,山北那边,你认识个叫钻山豹的总把瓢子。对,就他,向他买,双管齐下,我们运一部分过去,剩下的告诉他在死亡谷南口子交货。记住,切莫提起松花村,以免节外生枝。” “属下马上去安排。咳,真不甘心,白白便宜游击队。” “蒋参谋长,我说你还是欠点大气,这笔账该这么算:东洋战马难得,何曾听说过委员长的嫡系捡到几匹,而我们一支杂牌偏师却一次缴获十匹东洋大马,啧啧,这风头,前途无量啊!”贺锦添为自己的精明算盘得意洋洋。 松花村那边,牛十三没空闲傻等着,此时一行人刚好出现在扎鲁特山以北的荒漠上,带着五匹东洋战马拜访小旋风当家。 上次告别时小旋风告知了秘密联络点,留守的暗哨认识牛十三,所以不费啥功夫就被带到小旋风所在的绿洲。 “哎哟喂,客气,客气,俺这狗窝能有牛英雄的影迹已是蓬荜生辉,哪还好意思受这般厚礼。”看着牛十三送来的五匹日军战马,小旋风心里乐开花了。东洋马杂交自阿拉伯名马,个头比蒙古马大,短跑冲刺能力见长,在面对面的对垒决斗中占尽便宜。 “大当家的才客气,日前若非大当家仗义,今天的牛十三和许多游击队弟兄都化作一副副白骨了。两匹战马聊表心意,拿俺当朋友就得收下,否则是不赏脸,俺很不高兴。还有,别英雄长英雄短的,臊了俺的脸,都是兄弟,俺比你小,叫一声牛老弟更中听。” “好,牛老弟爽快。走,咱哥俩喝酒去,弟兄们,摆酒!” “不忙,酒下次喝,不瞒大当家,俺还有点急事,回头再来拜访大当家。” “真有这么忙?” “不瞒大当家,关系到几百号人的吃喝问题。” “前些日子你不刚运一批粮食回去吗?” 牛十三苦笑,只好将这些天发生的事娓娓道来,从卢湾村战斗开始讲。 “乖乖,不费一兵一卒抢了鬼子36匹战马!”小旋风和一众马匪听了直瞪眼,不敢相信。但是,事实摆在眼前,收下的五匹东洋战马就是明证。 听到三打钱庄时,小旋风猛一拍手掌,恍然大悟:“难怪鬼子前天突然把山口的两个哨卡撤了,原来是被牛老弟打疼了。” “何止撤几个哨卡,”牛十三继续说,“五家汇那边全撤了,抓的抓,烧的烧,像瘟疫过境,上百里地看不到人烟。见不着房子……”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 小旋风怒不可遏。马匪干的是打家劫舍的营生,但谁没家人没亲戚没邻里没朋友?鬼子的恶毒行径与灭族亡种并无实质区别,无论是马匪还是流满恶棍,只要是稍微存点良心的中国人都能体会到灭种之痛。 牛十三顿了顿,说:“鬼子裹挟老百姓退回三关镇后,山野间还散落不少苦难的同胞,游击队收容了些人口就近在五家汇附近创建根据地。这不,小弟奉命与国军做些买卖维持生计,寻思着国军的货物还没到,反正等着也是等着,就偷空先来拜访大当家。” “牛老弟的情,俺领了。游击队根据地开张,按理说俺小旋风该到贺。行,等料理完手头上的几桩买卖,自当登门请罪。” “请啥罪,只要是抗日的都是咱游击队的朋友,找个时间咱哥俩好好合计合计联合干他一票,让小鬼子知道咱的厉害。” “姥姥的,早想打鬼子了,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今个儿牛老弟肯领着咱玩,弟兄们豁出去干他一票!” “对,干他一票!” 与国军约定的三天之期迫在眉睫,牛十三不好多逗留,马力恢复些便告辞上路,往松花村赶。 前脚回到松花村,王牌后脚来到,带来喜讯。 同意了? 牛十三颇为意外,没想到自己咬牙坚持坚持,开出的高价竟然成交。这也太顺利了吧?顺利得让他心神不宁。其实天价里包含着讨价还价的余地,毕竟,拿到山北卖给小旋风顶多换两三百来只活羊而已,更多的他们未必能拿得出,自己也不好意思。 接下来,国军用行动表明诚意。第二天中午,首批用于交易的物资到位,十辆大车,百石小米、两百斤玉米种子、八十只活羊、两千斤肉干和三百斤奶酥。 “第二批货物傍晚到。” 国军非常重视此次交易的保密性,贺锦添派出小舅子——第166旅军需官金松少校亲自押运。 货物过多,分批交货纯属正常。而且通常有经验的商人一般都会如此,以免把所有鸡蛋全部放在一个篮子里,遇到黑吃黑或者意外事件时颗粒无收。 让牛十三疑心的是,金松提出先做一半的买卖,要求游击队交付五匹东洋战马。 当双方各自交割后,金松却领着人马离去。游哨来报,金松一行南辕北辙,没有向西北走巴林左旗,反而东去。 东去? 疑窦丛生。东去只有一条路,通往死亡谷的路。自从死亡谷闹了一次石油风波之后,死亡谷更加荒凉,震慑于鬼子的淫威,除了游击队,基本无人敢闯。 搞啥名堂?堂堂国军欲做无本买卖? 安全起见,牛十三立刻安排转移到手的活羊和粮食,并且加强戒备。担心之际,两批援军几乎同时抵达,第一批来自牡丹新村,五十多人,由妇救会主任黄英率领,奉命前来协助五家汇根据地建设,刚好路过松花村;第二批是小马大憨和一顿饼等十五骑,来接应的。 有骑兵有机枪又有人手,紧张情绪顿时缓解。 时间悄悄流逝,夕阳西下,三天之约眼看到期。夕阳余晖下,东来一骑,疾弛入村。 来者王牌。 “货呢?” 声音冰冷。王牌听得出,双方的信任基础正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严重伤害。 “牛队长放心,金处长押着货在路上。俺先行一步打前站,请求交易时间延长一个时辰。” 牛十三不作答,掏出枪,后退,敌意浓厚。 “这,这,你们这是,哎呀,误会,误会,货真的在路上,赶过来需要点时间。”王牌急着解释。 “贵军神秘兮兮的,俺总得小心为妙。” “俺以脑袋担保,总可以了吧。” 牛十三盯着他,捕捉每一幕表情。然而瞧不出任何异常。暗忖王牌从来不是悍勇无畏之辈,从前当排长之时尚且惜命,如今当上尉了,胆儿只小不大,何况利益也没大到足够让他铤而走险的程度,应该不敢使诈。怕就怕他本身是受害者,被人出卖不自知。国军系统内复杂黑暗,奇案怪案冤案,只有想不到,没有不可能。 “你的小命还是俺救的,俺要它干啥?俺只想知道你们跑死亡谷干啥去了。” “这个,”犹豫,为难,“军令在身,恕兄弟难从命。”贺锦添忌讳别人获悉他与马匪之间的秘密,更忌讳牛十三以后绕过他直接与马匪交易,故而特地下令参与交易的部下守口如瓶。 双方拖延耽搁的功夫,游击队游哨查探到了金松的行踪,确认金松等百余人正赶着羊和马车朝这边赶。 “俺说误会吧,你么偏不信。”王牌如释重负。 牛十三的疑惑更重了,死亡谷啥时候成国军的基地了?走一趟变戏法似的弄来那么多物资。 疑惑归疑惑,交易继续做。 金松倒也老实,如约带来剩余的活羊、肉干和奶酥。观察押送官兵,神色自如,无异样。 牛十三干脆利索验收了货物,金松则如愿以偿带走另无匹东洋战马,各取所得。 双方没有寒暄,仿若陌路人,各自连夜离开。 牛十三还是留了个心眼,吩咐游哨扩大警戒范围,专门搜索死亡谷方向的可疑行迹。 小心谨慎非杞人忧天,乃现实形势所逼。受两百只羊所累,游击队根本无法走夜路,只能将物资安顿在距离松花村数里地外的树林里,等天亮再走。 不知为何,牛十三眼皮直跳,情绪紧张。由此不停在宿营点周围走动,安排哨岗,布置陷井。 “小牛队长,你多心了吧,国军那怂样敢对咱动手?”大头犯困,奈何牛十三让他跟在身边,心里有些不痛快。 牛十三在树林边设置一道绊马索,头也不抬,应道:“俺总觉得他们的第二批货来得不对劲。” “俺爹常说蛇有蛇路鼠有鼠路老鼠儿子会打洞。总之管他啥来路,有活羊和肉干就行。”大憨满不在乎。 “呵呵,”牛十三未反驳,没必要反驳,他一万个情愿是自己多心,然后一路平安。 “队长,” “啥?” “你就不去瞧瞧嫂子?”开始八卦。黄英此番从牡丹新村带出来百十人,其中包括了紫烟姑娘。 “俺说大头,你咋越来越像个长舌妇?这种玩笑不许开,让人家紫烟姑娘多难为情。” 大头撇撇嘴,嘀咕道:“还说不是呢,处处维护着。” 牛十三没听见,因为,他耳膜里充斥着马蹄敲击大地的“隆隆”声。 大头也看见了,惊讶扭头,黑暗中,只见来路方向惊现数十点火光,火光快速移动,显然是打着火把的骑兵。 “马匪,马匪!” 警戒哨回来了,三骑仅大憨回来。 牛十三奔出树林接应,飞驰而回的大憨力竭落马,正好被牛十三接着。 “咋回事?冯子和阿宝呢?” “中,中陷井,死,死了,马匪,钻,钻山豹,” 惊:“钻山豹?!” 第173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不是冤家不聚头。此刻用这句话来描述钻山豹与牛十三之间的微妙关系再合适不过。 当蒋耀武上门谈起这笔生意时,钻山豹就预感到最终的买主极有可能是游击队,否则交易地点不会约定在松花村以东数十里的死亡谷谷口。 所以,他爽快接下单子,并倾巢而出。 根据从金松口中套取的信息,本打算一个急扑将游击队歼灭在出村的路上,不料牛十三的小心谨慎愣没让他轻易得逞,三骑游哨放出的警戒线扼杀了任何偷袭的可能性。 钻山豹好歹是个老江湖,一计不成又想一谋。他料定游击队带着大批物资夜里走不了,必定在松花村附近安营扎寨,于是计划借助陷井杀死游击队的游哨,再趁夜摸营大开杀戒。 计划看上去挺完美,只是漏了实施过程中的一些变量,比如,大憨的坐骑在逃跑中神奇地冲出了密布铁蒺藜的陷井区。 钻山豹善于随机应变,当即尾随追踪。他运气好,遇到个榆木疙瘩脑袋的大憨,竟将他一路带到游击队宿营地。 “他们在那!豹尾,扔掉火把,领二十人包抄右翼!” 之前交手时吃过游击的亏,忌惮对方的战术,不敢采用直接扑杀的嚣张战术。 “并肩子(弟兄们),跟俺冲,游击队肥得很!”另一方面,他亲自充当诱饵在正面吸引游击队的注意力,为执行迂回命令的‘豹尾’创造机会。 “哒哒哒——” 该死,游击队居然有机枪!“啊——”一匹战马中弹,人仰马翻。 火把太招摇显眼,分明的活靶子。 “扔掉火把!” 亡羊补牢。 “巴沟”“砰砰砰”“哒哒哒” 游击队躲在树林里,以树木为依托,步枪,驳壳枪和机枪交替射击,竭尽全力拦截。 没有火把照明,马匪们看不清前方的树木,无法纵马冲锋,只得下马与游击队射击对峙。 枪口闪烁如幻灯在黑暗中明灭,有经验的指挥者可以通过闪烁点的多寡,密集度以及闪烁频率判断对方的兵力和战斗力。 钻山豹看出来了,对方只有十多人枪,不足己方的五分一,唯一难缠的是那挺机枪,尽管那名射手表现马马虎虎,不会长短点射结合,但是清一色的长点射的威胁也不可小觑,一排子弹粗暴横扫,所过之处,碗口粗的树干粉碎折断,惊心动魄。 “投降吧,留下买路财饶你们一条活路。” 攻心战。 游击队没有回答,射击却稀落下来,渐渐停息。 哈哈,起作用了。钻山豹一阵得意,趁热打铁:“兄弟只求财,不想多造杀虐,放下财物往你们的左手方撤出去,保证你们平平安安。” 嘿嘿,左手方,与之相对应的是豹尾的包抄方向,俺放过你们,豹尾兄弟同意与否那就与俺无关了…… 半支烟功夫过去,对面鸦静无声,安静得让人心寒。 “鬼头,带俩人摸过去。” 钻山豹是老江湖,知道不能给对方太多反应时间,搞不好夜长梦多。 在鬼头摸索前进时,他也率人从左侧悄悄接近。 轰!轰轰轰! 鬼头暴露了,挨一顿手榴弹雨问候,三个全受伤,发出凄厉的哀嚎,声音之痛苦,噬心钻骨。 钻山豹心硬如铁,停顿一会,继续摸进。 “砰砰砰” 双方再度交手。 突然,游击队的左后方传来厮杀声,喊叫声,还有女人的尖叫声,场面极度混乱。 钻山豹大喜:“豹尾兄弟包抄到他们的后面了,并肩子冲啊,鸡犬不留!” 没错,游击队遇到大麻烦了,后路遭到马匪的迂回偷袭。不幸中的万幸,牛十三布设的木签阵在最危险时刻接连扎穿两名马匪的脚掌,减缓了马匪的冲击速度。 游击队大部分队员都到前方拦截钻山豹了,后面只留下两名队员,基本无防。 “砰”“砰” 两名游击队队员尽职尽责拼死抵抗,击倒冲在最前方的一个悍匪。 “砰砰砰” 马匪还击。 双方的枪口火焰互相暴露位置,近距离内,你杀我一个,我杀你一个。 仅仅两三回合,俩人英勇战死,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 “姐妹们,绝不能落入马匪手里,手榴弹都拧掉盖子,和他们拼了!”黄英相当果断,把插在腰间的两颗手榴弹旋开盖子,牵出引线。 “哈哈,发大了,有娘们,俺逮住一娘们了!” 一马匪惊喜叫嚣。 一众马匪一听,欢呼雀跃,淫笑狂叫。 “日,臭娘们,放开俺,快放开,”惊喜转头变惊魂,声音完全变调,充满恐惧,气急败坏。 轰! 惊恐喊声被爆炸吞没。 很快,豹尾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迎头撞上黄英,刚刚一把扭住,黄英却停止抵抗,反而牢牢抱住他,接着传来“嗤嗤”吞噬声。豹尾并非菜鸟,一听就知道是手榴弹引线摩擦燃烧的动静。 豹尾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把枪扔掉腾出双手猛击黄英的脑袋。黄英吃痛稍稍松懈,豹尾暴喝一声挣脱,转身狂奔。 黄英忙取下腰间的手榴弹追着甩出去,轰!轰!弹片横飞。 借着闪光,黄英看见马匪打了个趔趄,惯性前冲几步,摔倒。 轰! 又一个同归于尽。 这下都恍然了,眼前的娘们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致命毒药。 “豹尾老大,这些娘们都是找死的货,杀光她……” 轰! 妇救会的女战士越战越勇,越精明,两颗手榴弹一分为二,听见附近有喊声先甩一颗出去,一炸一个准,非死即伤。 马匪亡命之徒、贪生之辈和机会主义者的怪诞结合体,因为纪律涣散,意志软弱摇摆,得势时悍勇不畏死,颓势时人人逃命争先恐后。妇救会姐妹们的同归于尽式防御以及豹尾小头目的意外死亡像两把重锤重创其锐气,士气瞬间图本瓦解。 “豹尾老大撤了!” 黑暗中不知哪个猪队友造了一个足够枪毙他一百次的谣言。这句话是不折不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哗啦。 这股如潮水而来的马匪退潮般消失,眨眼间逃得无影无踪。 与之相比,前方的厮杀难解难分,马匪打了鸡血的冲锋差点一鼓作气突破防线。 哒哒哒—— 一顿饼疯狂扫射,弹药手罗森不停地往歪把子的漏斗口倒子弹,机枪枪管发热冒烟,感觉下一秒就可能炸膛。 短短十数秒,枪管倾洒了百余发子弹,配合牛十三的驳壳枪以及其他队员的手榴弹雨,勉强将人数众多的马匪压制在二十多米外。 “咔咔” 臭名昭著的卡壳缺陷再度出现在歪把子身上。拦截火力为之减弱过半。 “罗森你个混蛋,怎么不给子弹扫油?”一顿饼手忙脚乱排除障碍,机枪枪身滚烫,烫得他满手水泡,甚至皮肤发焦冒烟。 罗森一脸委屈:根本来不及扫油。 “并肩子,游击队没子弹了,冲啊,割下一颗头颅赏五百大洋!” 嚣张,生怕对手不知道他们摆明了是冲游击队而来。 马匪们本来就是为财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纷纷爬起来冲锋。 轰!轰! 手榴弹零星爆炸,掀翻几个也未能吓阻他们的脚步。 “冲,冲,给老子冲!” 钻山豹拿着枪在后头催促。游击队后面的枪声爆炸声骤然停歇——胜负已分。他有不祥预感,马匪们的脾性乖张放肆,大获全胜通常会胡乱开枪示威和发泄,眼下这般安静,一点也不像他们的作风。如果不是豹尾兄弟获胜,那么这个结果真的需要丰富想象力支撑。无论如何,这场战斗许胜不许败,败则永无翻身之日。 “啊——” 一不小心左腿陷入一个坑。坑深过膝,坑口半米见方,坑内四壁插满木签,木签棍身两个手指粗,削尖的矛头尖锐坚硬,洞穿皮靴,深入小腿皮肉,直锲入腿骨,疼痛感撕心裂肺。 此时的马匪部众已经与游击队搅浑在一块,钻山豹的凄厉哀嚎传递着强烈而清晰的斩首信息。蛇无头不行,队伍亦然,况且马匪本身并不算一支纪律部队,组织结构松散,行动全凭匪枭的意志和弹压。蛇头断,群贼无首,哪里还有心思战斗,要么琢磨着保命,要么寻思“500大洋的奖赏”是否还有效。 那一刻,牛十三福临心至,张嘴大声喊道:“国军兄弟,马匪上钩了,条子咬,片子扫,莫教走漏一个日后惹麻烦!” 条子片子,黑话都出来了,敢情中了黑吃黑的局中局,游击队为诱饵,国军背后袭击,难怪老大吃瘪。 马匪们又惊又怕,“并肩子,扎手,扯活!” 黑话不是为炫酷,存在自有其道理,作用好比加密暗语,却不需要译本,方便自家人联络的同时让对手听起来一头雾水。 扎手即厉害难对付,扯活即逃吧。 马匪们动作极快,一哄而散。 游击队队员,包括牛十三,对黑话反应迟钝,动作慢半拍,遗憾未能把握住全歼的机会。 “杀,有仇报仇!”虽然命令迟了些,但总算能狠狠出一口恶气。 “砰!” “巴沟!” “哒哒哒!” 追着黑暗中的影子打,撂倒一个又一个,恣意收割生命。 牛十三感觉到这伙马匪就是钻山豹部,很明显,游击队山北之行一共交恶两家,其一是赞贝子府,其二是马匪钻山豹。赞贝子府防范马匪尚且吃力,不会干也干不了数百里奔袭的冒险活,钻山豹不同,两家之间的恩怨打上了你死我活的死结,只有鲜血和生命才能解开。想必是国军为了凑齐货物临时做了一次二道贩子,上家恰好是钻山豹,始有今夜之战。 既然是老冤家,绝不能放虎归山。 牛十三率领队员们如猛虎下山,一口气撵出数里地,击毙近二十名马匪,俘虏三人,追缴战马十九匹,驳壳枪三把,破旧步枪十来支以及数百发弹药,斩获甚丰。 据俘虏确认,三十多具马匪尸体当中并无钻山豹本人。 此战给游击队造成八死三伤,另牺牲三名妇助会成员,损失两匹东洋马,走失五十多只活羊。听到战损情况,牛十三恨得牙痒痒,所有纪律抛诸脑后,下令将俘虏毙了。 有些可惜,黑夜与杂草梦竹了牛十三的视线,其实钻山豹并未逃远,一名忠心马匪背着他躲在树林里,藏身草丛中,相距不过数百米而已…… 第174章 遇上旧东家 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五行相克。有些人,天生本事,一遇风云便化龙,啸聚山林呼风唤雨,牛逼厉害,可再厉害,貌似总有个克星。 牛十三的克星花落谁家,钻山豹不知道,但他肯定,自己的克星就是牛十三。 前后两次相遇,开战之前自己都是有头有脸的一方江湖豪强,交手之后,落魄得像叫花子,而且一次比一次惨,第一次战死了十一个拜把子兄弟,至少还手脚齐全,这次,七十多人的马帮几乎全完蛋,更倒霉的是,左小腿受重伤,东山再起无望。 “总把瓢子,别灰心,俺有力气,能把你背回去。” 狗屎说。 此刻,荒郊野岭,马夫狗屎瘦弱的身影与他背上壮实的钻山豹形成鲜明对比。很难相信,就是这具瘦弱的身躯顽强地把一行蜿蜒几公里长的脚印留在身后。 “好狗屎,好兄弟,以后大哥重建豹子号,你就是二把手。共享荣华富贵!” 不是信口雌黄,而是肺腑之言。从昨夜至今,杀人如麻铁石心肠如钻山豹触发了人生的第一个感动。 这个世界让他看不懂,平时把酒言欢,信誓旦旦两肋插刀生死相随的兄弟不知逃到了那个旮旯角,危难之际,反而是被他认为最卑贱的马夫对他忠心耿耿不离不弃。可以这么说,没有狗屎,他已然弃尸荒野,葬身狗腹。 “总把瓢子的一饭之恩,狗屎永远记在心中。” 经狗屎这么一说,钻山豹恢复了些记忆片段,去年冬天他与“豹尾”打赌,赌局就是狗屎,当时狗屎不过是个在其地盘内讨饭的乞丐,饥寒交迫奄奄一息。为了赢下“豹尾”的女人,钻山豹夜里偷偷赏给了狗屎一碗肉。狗屎才得以逃过黑白无常的勾魂棒。 “狗屎,那边有片树林,进去休息休息。”转移话题。 “好咧。” 狗屎惟命是从。 走出没几步,身后忽然传动群马疾驰的动静。隔着起伏的山坡没法看清来者身份。 狗屎喜出望外:“并肩子们来了!”昨夜惨败,但好歹逃出三四十人,失散的弟兄应该来接应了。 钻山豹不这么认为。外行听热闹,内行听门道。疑点在马蹄敲击大地的节奏里,惨败的颓兵哪有这种气势。 “快,藏起来!” 迟了,在快骑之前还有哨骑,哨骑好几分钟前就伫立在附近的山岗上注视着他们,只是他们一直未察觉。 “皇,皇军!” 钻山豹趴下来之后才发现已被盯梢。 没错,是日本骑兵,十数骑兵越过山岗,汇合哨骑顺坡而下,一直朝这边扑来。不,是杀来,十多把马刀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寒气骇人。 “扶俺起来。” 旧东家的凶残臭名昭著,较之马匪有过之而无不及。钻山豹不敢有丝毫懈怠,挣扎着起身,依靠在狗屎身上,双手高举。 “太君,停,停下,手下留情,俺,钻山豹!” 主动的动作救了他一命,鬼子见到有异样,勒控马势,待靠近,围着他俩绕圈,虎视眈眈。 “太君,是俺,钻山豹,朋友大大滴。” 鬼子没反应,看来听不懂。 钻山豹灵机一动,喊道:“俺滴,太君的朋友,打游击队,打牛十三的干活。” 纳尼?牛十三?! 钻山豹纯属自作聪明,三关镇的鬼子听不懂汉语,只听见“牛十三”三个字。那还了得,游击队牛十三,强敌死敌,不管真假胖揍一顿再说,至少让他逃不了。 只见几个鬼子同时跳下马,冲向钻山豹他们一顿拳打脚踢。 “哎哟,误,误会,啊——” 鬼子够狠,专往伤口招呼,这些天被牛十三折腾得有多惨,下手就有多重…… 五王旗,牛十三的归来点燃了希望火苗,火苗越烧越旺。 牛十三不仅带回粮食,还有种子和活羊,既解决解决饥荒问题,又帮组根据地恢复了生产。 彼时五王旗收容的难民人数达到了八百之众,加上黄英从牡丹新村带来的外援,劳力资源充足。游击队匀出两匹较老的战马作为耕马,根叔和黄英负责把手头上的资源有效组织起来,大力发展生产。重获心生的村民看到了未来,一个个干劲热火朝天。 游击队也没闲着,抓紧时间征兵壮大自己。征兵工作异常顺利,一句“游击队从此过,儿孙不断头”的口号激起了数十个像小绿豆这样年轻人的从戎热情,当中还有许多精于骑术的小伙子。 由此,游击队的兵力得到恢复性增长,突破一百大关。 一百多人,枪五十,相比鬼子,游击队的力量依旧弱小太多。完成征兵工作之后,牛十三开始着手将前期构思的防御措施付诸行动。在他安排下,游击队第一天的训练内容是挖石灰石、烧生石灰和挖石灰池。牛十三将他们分为三部分,各有各忙。 五王旗周围的大山多石灰矿,不愁挖。只是根据牛十三的要求,这个石灰池挖得有点奇怪,不在野外,而是围绕着五王旗周围,甚至在五王旗内。 “牛队长,石灰池向来都挖在远离村庄的郊野,防止村里人误陷进去丢掉性命。” 牛十三巡视到村口时,在村口挥汗如雨的新兵当众提出异议。 “只挖一尺深,伤不了人。”牛十三自有主张。 “为啥只挖一尺?多浪费土地浪费劳力。”新兵不满。 “哪来那么多废话,服从命令!”组长小马喝道。老兵如小马,都猜到了牛十三的心思。熟石灰池不仅仅是为了化石灰石盖房子,还有大用。 所以,小马干得很起劲,一人顶俩新兵。 牛十三看了看进度,叮嘱道:“记住,石灰池边缘多插上几根木棍作提示。” “明白。”小马点头。 牛十三继续巡视,走入村内。 村内的主干道上,大头正指挥着十数人同时开挖多个半丈见方的石灰池,一见牛十三,高兴报告工作。 五王旗土质疏松,挖坑基本不费太多力气,进度喜人,大小路上,一些房屋的院子里已经竣工十多个池。 “多备木板,烧开石灰后把木板铺上。”牛十三说。 大头咧嘴笑道:“这个晓得,村里还是要通行的,也要照顾好小娃子。” “牛队长,”小绿豆满脸的不高兴,“这个挖坑挖到啥时候啊?给咱们发枪练习才是正事。” “对,对对。”新兵们发出共同心声。 大头笑道:“发枪给你们也是白搭,鬼子就算站在一百步外不动让你们枪毙一百次也打不中。” 小绿豆瞪眼反驳:“练习好了俺就能打中!” “只怕整个游击队的子弹都不够你一个人练习。” “俺不要子弹也能练好,反正拿着枪也总比扛锄头强。” “就是。”“就是。” 牛十三一把接过小绿豆的锄头,做表率刨起土来,边刨边说:“咱们的装备和枪法和鬼子相差太远,单单依靠枪支与鬼子战斗,恐怕咱们都死几遍也消灭不了几个鬼子。” 小绿豆有些疑惑:“那总不能不打鬼子啊?” “当然要打,不仅要打,还得动脑子打,通过合理的战术弥补咱的短处……”牛十三忽然想念魏国书了,自己能讲出这些道理全是他平时循循诱导的结果。 “牛队长是说,挖坑是为了杀鬼子?”小绿豆挠着头问。 牛十三停下,望着十来个新兵,笑道:“以后你们就知道了。听从指挥好好干。” 遥远的山脚下,一个废弃的石灰窑,李牧领着一些老人在烧生石灰,将新兵源源不断运送来的石灰石烧制成生石灰。 五王旗生产石灰石,靠山吃山,靠矿吃矿,五王旗周围的村民没有不会石灰营生的,与其说李牧在率领,不如说在学习,跟随老行家学习。 “李队长,外地人吧?” 一负责烧木炭的长者问道。 李牧坦诚应是。 “李队长,你走南闯北见识广,见过那洋泥灰吗?” “老先生说的是水泥吧。” “对,对,水泥。” “哦,水泥这玩意啊很神奇,拌上水,凝结后就像石块那么硬。用它包裹钢筋能修筑坚固的楼房或能防子弹甚至炸弹的堡垒工事。” “对头。”长者点头,“听说啊,这洋泥灰就是用生石灰和粘土烧制而成的。可惜,可惜咱们不会,否则也在村口修建一座炮楼,让游击队住进去架上机枪。这样小鬼子就不敢来了。” 李牧不知该如何作答。在朴素的乡民认知里,鬼子的炮楼固若金汤,包抵挡一切,事实上,那是游击队的无奈和尴尬,鬼子的炮楼之所以嚣张,不是因为其坚固,而是游击队缺乏直射型火炮,不需要重炮,哪怕一门步兵炮也能将它轰得支离破碎。 “老人家,咱烧生石灰不是为了盖炮楼。”李牧讪笑。 “哦?那是干啥?只是为老百姓盖房子?房子不打紧,垒几块石头糊些泥巴干草凑合就行,盖炮楼要紧!”老人有些生气,怪起游击队不务正业。 “俺说老钱头,你胡闹个啥?杀鬼子的事李队长和牛队长自有方寸,用得着你瞎操心吗?”另一长者忍不住讥讽。 “鬼子祸害百姓,想让咱亡国亡种,杀鬼子人人有责!”老牵头搬出了李牧前几天的宣传语还击。 见状,李牧赶紧相劝。这时,牛十三派人来催生石灰用料,数量比原计划增加好几倍。 “咋会增加这么多?”李牧皱起眉头。烧生石灰是劳动力密集型活,需要大量人手,不是随便要多少就有多少。 “小牛队长看上了一个地段,要挖百丈长,宽一丈,深一尺的石灰池。” “在哪?” “齐坉东面的牧场。” 齐坉?李牧略作思考,没说啥,点头表示接受。 就在这个时候,山顶那棵消息树倒下,接连几个山顶的消息树纷纷倒下。 那是儿童团发出信号,表示远方出现敌情…… 第175章 神谷矶的忧虑 日上三竿,荒芜的五家汇集市旧址来了一支武装骑兵。骑兵规模不小,一百多人,人手一杆枪,子弹上膛,随着警惕目光移动,警戒防备。 远处的树林里,几双目光偷偷注视着他们。 鬼子?不像。汉奸?有可能。 不速之客的一百多匹战马宛若天掉馅饼,勾起了猎人王的浓厚兴趣。 汉奸么,游击队从不放在眼里,来多少,埋多少。 “俺他们引进山林里绕圈。你们两个抄近道去通知小牛队长前来打猎。” 猎人王低声吩咐。 这片山林是猎人王的地盘,经过数天的悉心经营,山林里多了数十处杀人陷井,擅入者凶多吉少。 等俩帮手离开后,猎人王收集了一小堆干草,点燃。 干草起火,冒烟。 果然,武装骑兵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分出两骑前来查看。 猎人王故意暴露行踪,对着两骑做了个挑衅手势,然后撒腿想树林深处奔跑。俩骑兵怒不可遏,拍马追赶。 大道上的骑兵旁观者清,大声呼喝,想把同伙召唤回去,可惜太远了,俩骑兵听不见,一头扎入了阴森的树林里。这一去就是泥牛入海,半天不见出来。 为搜寻同伴,更多的武装骑兵进入树林…… “巴沟!” 天空经掠过三八步枪的弹道吞噬声,紧紧抓住听众的神经。 十数骑出现在原本空荡荡的小山岗上,列队挑战贸然进入五家汇的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不敢怠慢,同样列出战斗队形,并派出联络骑兵。 联络骑兵行至小山岗下,吆喝道:“故人小旋风来访,并肩子可是牛十三兄弟?” 山岗上,有人回答:“牛十三在此,若是小旋风总把瓢子,请前来答话。” 联络骑兵策马回报,不久,引来一骑。 看清了,果然是小旋风。 “哈哈,大当家,别来无恙!” 牛十三纵马上前打招呼。 “牛老弟,你再来迟点,俺的人马都教你们吃光了。”小旋风的语气里透着一丝不满。 可以理解,不远数百里前来恭贺游击队成立根据地,结果刚进门就挨一记闷棍。 牛十三回首,让人给猎人王发信号,停止攻击行动。 好在猎人王没下狠手,只是网擒了三人,夺走三匹战马而已。 当获知猎人王只是单枪匹马时,小旋风惊讶得差点掉下巴:“啧啧,游击队真是卧虎藏龙,这位兄弟真是教人大开眼界!” 猎人王不接话,抱拳拱手:“得罪了。” 牛十三作了介绍后,爽快地将他们引去五王旗。 小旋风是来道贺的,带着一大车厚礼,包括三十多把马刀和数百斤肉干。 游击队有战马,奇缺马刀,这批马刀来得可谓及时,恰到好处。 “牛老弟,俺是直肠直肚有话说话。此行一来是道贺,二来是到帐下听候差遣打鬼子。”小旋风是个急性子,一路上骑着马就道出远行目的。 牛十三当初说联合作战只是一时口快,还真是听者有意了,便说:“承蒙大当家看得起联合打鬼子,咱游击队高兴都来不及,何来差遣一说。” “不不不,抢劫俺在行,打鬼子你在行,外行必须听内行的。只要能杀鬼子为俺兄长报仇雪恨,莫说差遣,即便是拼掉这条性命也绝无二话!” “行,咱就联手,干鬼子一票!” “一言为定!” 三关镇,鬼子宪兵司令部。 钻山豹晕睡了两天两夜,终于醒来,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鬼子军官,心脏狂跳。 “你滴,钻山豹?”这个太君比老龟田和颜悦色多了,而且感觉相当友善,没把他投入监狱,相反,还给他一床温暖舒适的被窝。 “太,太君,”才意识到这个太君说的是汉语,急于道谢,奈何霎时间说不出话来。 “不着急,你的手下已经告诉我前两天发生的事情了,你是在袭击游击队过程中被牛十三所伤。” 钻山豹赶紧点头抢功。老江湖的他何其老奸巨猾,鬼子吃了游击队的很多亏,与牛十三有不共戴天之仇,有道是共同的敌人是缔结同盟的基础,只要仅仅抓住这点,或许新太君就不会对他追究从前“当逃兵”的罪责,毕竟对付牛十三比这个更重要。 “钻山豹,这位是神谷矶阁下。你的部下口拙嘴笨言语不详,你好好想想,给皇军提供有价值的情报,才能为你的过失赎罪。” 噢,该死,站在太君后面那个神气家伙竟然潘驴邓。不知为何,每每看见他,钻山豹心里就冒出一种敌意,竞争者之间的敌意,今天比以前更强烈,因为,时隔多日,潘驴邓已经穿上高级军官的军装。 “太,太君,游击队和,和国军有,有交易,” “国军?”神谷矶有点意外,狗屎没交代这道消息。 “他们做啥交易?”潘驴邓逼问。 “活羊,肉干。” 一听‘活羊’二字,神谷矶顿时坐不住。从椅子上起身,踱步。活羊是可持续发展的生产资料,三关镇地区遍地牧草,一旦游击队通过放牧达成自给自足的局面,那么他费煞苦心打造集团部落困死饿死游击队的战术将失去大部分效力。 “你滴告诉我,他们在哪交易,交易量多少?” “大概两百只活羊,在,在松花村交割。” 神谷矶突然神色严厉:“活羊是你提供的?” “太,太君,俺,俺开始不知道啊,事实上,是国军向俺买的,然后再转卖给游击队,”瞒是瞒不过,估计那个笨嘴狗屎不该说的都说了。 好在神谷矶没处罚的意思。 “国共合作貌合神离,国民党害怕共产党壮大,游击队到底给了国军什么好处才促成这笔交易?” “回,回太君,俺听说游击队用战马和国军交易。” “战马?”不祥预感汹涌而来。 “听说是皇军的战马。” “八嘎!” 之前还觉得丢失战马的东川少尉情有可原,为他的切腹自裁惋惜,如今看来,绝对死有余辜,不,百死莫辞! 潘驴邓眼珠一转,奉承道:“太君的集团部落政策切断了游击队的兵员补给,即使他们解决了粮食困局也是枉然。” “不,吕团长,游击队诡计多端,不可不防。”理论上集团部落可让游击队渐渐窒息而亡,但自从与游击队交手之后,他发现对方屡屡总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奇招,遇挫多了,自然怀疑人生。 “糟糕!” 想起来了,五家汇二号集团部落曾逃了不少人,游击队解决粮食之忧之后完全可以将他们收拢聚合为己所用。 “传松岗上尉,不,”神谷矶觉得不妥,琢磨一会,对潘驴邓说:“吕团长,你安排人手,不,亲自督办,立刻查探五家汇及其周围各村的情况,记住,化妆成难民,千万别暴露身份。” “嗨!” 五家汇,喜气洋洋,一头野猪误闯入石灰池给村民们送来了两三百斤肥肉。人们杀猪炖汤招待远方来客。 猪肉、羊肉熏肉干、野菜、野菇和小米粥,这顿晚饭前所未有地丰盛。数十桌数百人挤满村外的打谷场。 “牛老弟,来,咱敬你一碗!”小旋风带来了几坛老酒,普天同庆。 “干了!”牛十三豪爽,一饮而尽,碗底倒扣。 “干了,干了!”老酒仅五坛,僧多粥少,纷纷抢着喝。 小旋风吞下一口肥肉,一抹嘴边的油渍,道:“光喝酒不成,来点助兴的,杨大杨二,表演个摔跤!” 马匪当中,俩人应声而出。众人腾出空地,鼓掌吆喝。 杨大杨二褪去上衣,袒胸露乳,展示出上身健实的肌肉。 有点不雅观,现场还有众多的妇助会的女同胞,许多还是黄花闺女,一个个羞得满脸通红,扭头别脸不要意思。 小旋风却是得意洋洋:“咋样,俺的左右警卫,厉害吧。” “壮士。”牛十三竖起大拇指。 杨大杨二的力气确实了得,摔跤之前,合力举起打谷场上的石碾子,那家伙,好几百斤重,通常需要四五个壮汉才搬得动。 “好,好!”喝彩声一片。 “好力气,不跟俺去挖坑砍树摆陷井就浪费了。”猎人王脱口而出。 众人哄堂大笑。 小旋风当即拍桌子:“好,这次打鬼子,杨大杨二听从你的指挥。” “大当家爽快,俺敬大当家一碗。”猎人王毫不客气,照单全收。 摔跤开始,俩人的力气和技巧不分伯仲,绊脚,过背,抓臂,缠斗……斗得难分难解。最后,杨二耐力稍逊一筹,被杨大一个干脆利索的过背摔制服。 “好,好!”喝彩声鼓掌声响彻云霄。 “游击队也来一个!”马匪们发出挑战。 李牧拱手登场,表演百步穿杨。只见根叔朝天空抛弃一块石头,还没等众人看清,李牧一甩手,驳壳枪单发点射。 砰! 石块凌空粉碎。 “好!” 赢得的喝彩更胜杨大杨二。 “游击队的女战士唱一个跳一个。”马匪们呆在山北苦地素久了,一次见着那么多女人,心里乐开花,少不免找些乐子,听听女音歌唱,看看婀娜舞姿,也够他们想象几个月了。 “俺来。” 众人眼前一亮,好美的女人。正是紫烟姑娘,黛眉明眸,红唇贝齿,挺直的鼻梁瓜子脸,梳着两条辫子,接地气,眼眸流转处却传动着一股淡淡的风韵,让人怦然心动。 “今天大伙儿高兴,俺就代表妇助会唱一首。”紫烟含羞代笑道。 紫烟姑娘的音质和唱功均属上乘,时而婉转如黄鹂,时而清脆如百灵鸟,一曲毕,余音绕梁,听众停手忘记碗中的肥肉。 “好,好听,天籁之音。敢问姑娘芳名,婚配否?”马匪当中有人发出直白的吆喝。 紫烟脸红,没作答。 大头“霍”地站起来,大声应道:“你们打别家姑娘主意去吧,紫烟姑娘是咱们嫂子,小牛队长的未过门媳妇!” “对,是咱牛队长的媳妇!”游击队队员们纷纷起哄。 扯淡!牛十三好气又好笑,自从紫烟来到游击队后,俩人前后都没说过几次话,媳妇,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但这种事又不好解释,越描越黑。 无辜的眼神瞥向紫烟,四目相触,紫烟触电似的扭头,羞涩神态洋溢于表,捂着通红的脸蛋扭头逃归入妇助会的队伍里。 “牛老弟好福气!”小旋风哈哈大笑。 第176章 联合作战 强龙难压地头蛇。说的是地头蛇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连强龙都不是对手。在三关镇地区,潘驴邓就是这样难缠的地头蛇,若是其他人接到侦查五家汇的任务,定然出西北,取道十里石场,走最近的路,而他没有。他舍近求远,不惜南下多走百里路,向西南绕道西坡屯,三宝村废墟,过吕家庄,尽走偏僻小道。 这一查,心惊胆跳,五王旗周围,伐木声,凿石声,欢歌声,声声入耳;傍晚的炊烟,田间的人影,草地的战马,幕幕惊心。 看炊烟的密度,估计聚居在五王旗的村民好几百;看山坡草地上放牧的战马,游击队骑兵上百。 潘驴邓开始怀疑人生,明明烧光了附近的村庄,抓光了人口,怎么一下子冒出那么多人口?再者,游击队凭空哪来那么多骑兵?难道真是国共合流? 潘驴邓不敢多耽搁,更不敢冒险与人接触,如来时的悄悄,回去也悄悄。 神谷矶接到报告,疑窦丛生,怀疑潘驴邓谎报军情。 “吕团长,你滴良心大大滴坏了,欺骗皇军?”很生气。 潘驴邓早猜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偏偏茅于士在旁煽风点火:“太君,分明是他胆小不敢深入查探,手上没有情报又怕太君责备故而胡诌,企图混蒙过关。” “太君明鉴,即使给俺一百个豹子胆,俺也不敢对皇军撒谎。千真万确,五王旗南面牧场的山坡上散养着上百匹战马。”潘驴邓哭丧着脸硬扛着。 “八嘎,百匹战马是从天落下来的吗?”神谷矶差点要拔刀了。 眼见不妙,潘驴邓赶紧背预先想好的台词:“太君,俺估计要么是国共合流,要么是钻山豹送的。” “纳尼?” 似乎说得过去,钻山豹新近吃了一场败仗,全军覆没,战马易主并不奇怪。听钻山豹的部下所言,钻山豹一部全是骑兵,鼎盛时多达七八十骑。 细想又觉不对,战马不是靠草叶就可以养活的,以自己坐骑为例,除牧草外,平时还得大把大把添加黄豆和玉米,出征前加鸡蛋,这样喂养出来的战马叫武松,只给草料的战马叫林黛玉。 以游击队的条件,不可能养得起那么多战马,也无那么多会骑马的战士,若缴获了大量战马,早就拉到巴林左旗去卖掉换粮,而不是留在手上饿掉价。 至于国共联手,也有可能,毕竟去年老龟田把巴林左旗的国军打惨了,打急了。 疑惑间,巡逻队队长来报,说两天来连续在伐木场周围发现可疑的马蹄踪迹。 神谷矶不由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 伐木场位于十里石场东北二十余里的山上,那里有成片的铁桦树,是世界上最坚硬的树木,比一般的钢材硬一倍,关东军把它当做钢材使用,列为战略资源。十里石场的集团部落部众现在每天的工作就是把山上的铁桦树采伐回来,故而那里每天都有上千的采伐工。 荒郊野岭出现马蹄印,说明游击队盯上那里了,踩点之后接踵而来的必将是军事行动。 十里石场的一号集团部落不比五家汇,这里皇军兵力雄厚,骑兵众多,游击队若无足够的兵力,根本无法成事。 既然游击队敢来踩点,也就意味着他们自认为有把握。 “传令,召开军事会议,各中队队长立刻来报到!” “嗨!” 古人说得没错,姜还是老的辣。就事论事,老龟田的综合判断能力确实值得称道,伐木场正是牛十三锁定的联合作战目标。 伐木场每天数千劳工往返,气势恢宏,想不引人瞩目都难,以之为目标理所当然。先前游击队之所以弃之而袭击五家汇,是因为实力欠缺,随着小旋风的加入,那又另当别论。 “大憨和几个骑术的弟兄负责将鬼子骑兵引过来,吸引到这个河谷的下风口。”经过连续几天的侦查,牛十三对周围地形烂熟于胸,作战方案信手拈来。 “没问题。” 大憨等几个领头人与他围成一圈,看他在河谷的草地上比划。根据牛十三的计划,战场定在伐木场以北三十多里地的一条无名河谷。此刻,他们就身处河谷里。 “丰收,你归大憨指挥,带上掷弹筒敲鬼子几下,不要舍不得,敞开打,务必让小鬼子产生遭到咱游击队猛攻的错觉。” 丰收是全队仅有的掷弹筒手,火烧老龟田之战缴获的二十多颗小炮弹全归他掌管。此前因为没琢磨透射术的缘故,缺席各场战斗,这次闭关练成技术后随黄英出山,当即被委以重任。 “保管炸得鬼子哇哇叫!” “好。”牛十三欣慰点头,转向根叔:“根叔领一个班在河谷上风口等信号释放臭土。” “以啥为号。” “敲锣声,三长三短。” “记住了。” “小马和秀才带铜锣埋伏在谷口,等鬼子骑兵完全进入河谷即敲锣,三长三短。” “明白。” “机枪手和不会骑马的弟兄埋伏在谷口外,鬼子进入谷口时不要开火,当鬼子逃出来时再狠狠揍。” “为啥第一次不打,不一样吗?”一顿饼满脸的疑惑。 牛十三笑道:“咱们的火力强度和准头比不过鬼子,鬼子不乱,尽管是伏击,打起来还是咱们吃亏。” “哦,”恍然,高兴道:“鬼子战马闻了臭土发疯乱窜,俺等杀他个还不了手。” “对头。” “那俺呢?”小旋风见半天没自己的任务,着急发问。 “大当家是骑射行家,当号令所有会骑马的弟兄在谷外三里地藏身,负责截杀漏过伏击的鬼子,杀他个片甲不留!” “哈哈,好计策,诸葛在世亦不过如此!” 众人大笑附和。唯独李牧神情严肃,眉宇之间蕴含着一丝担忧。 “李队觉得怎样?”牛十三问。 李牧说:“臭土是咱的秘密武器,实战证明它能有效对付鬼子的战马。问题是,卢湾村一战锋芒过露,鬼子丢失了三十多匹战马,教训深刻,不会不防。” 牛十三沉吟一会,说:“在谷内多挖陷井,分一拨人照料,大憨等人通过后,推石块而下截断鬼子的追击。万一咱的臭土吓不乱鬼子的战马,大不了咱撤退,立于不败之地。” 李牧找不着破绽了,点头:“嗯,俺看行。” “好,现在分组,第一组,大憨,杨大……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各组人马分头行动,东风起,大憨动手,明白?” “明白!”“明白!” 伐木场,热火朝天,一堆堆柴火点缀山腰的林木间,热力蒸腾,扭曲影像。 全世界最硬的树木并非浪得虚名,双倍硬度于普通钢铁的特点令钢锯相形见拙,无能为力。欲砍伐,唯有另辟蹊径——借助烧红的铁条“火锯”。 红火铁条一烫,硬木“滋滋”冒烟,接触面的木质很快炭化焦黑,来回拉动铁条,碎屑脱落,凹痕渐显,铁条嵌入,继续拉动,像锯子一样横锯树木。 动作看似简单,却凝聚着工人们的血汗泪水,通红的铁条温度高达数百度,鬼子不给任何工具,握柄一端完全靠一些布条抱着泥土隔热,工人们又累又饿,动作迟钝,经常打着盹就烧到烫到手,皮焦肉烂。在这两三千伐木工当中,竟找不着一双完好的手掌。 苦难不只来自单一的火伤,与之相比,鬼子汉奸的毒打惨烈百倍,节奏稍微跟不上,冷不丁一皮鞭抽下来,衣物碎裂,血痕刻印,痛彻入骨,有些人甚至当场晕厥。 对于这里的工人们而言,每一天都像生活在地狱里。不过,今天好许多,看守全换成了伪军,伪军们显得心不在焉,不像以前般严厉,只在外围巡逻防止逃跑事件,根本不进入工地查看是否有人偷懒怠工。 而鬼子则策马监视运送圆木的工人,气氛同样古怪,偶有扛木工人错手摔落圆木,却破天荒地没领到皮鞭。 “砰!” 枪声打破平衡。山高林密兼回音干扰,无法判断具体方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距离,距离很近,就在伐木场附近。 “砰砰砰” 更多的枪声惊扰耳膜。有驳壳枪的,也有汉阳造。 老天保佑,游击队,游击队来了! 工人们死气沉沉的目光里骤然闪动着希望光芒,运输队伍开始躁动,激动,兴奋,期待。 鬼子如临大敌,拉着不安的马头不停转动,东张西望。鬼子指挥官拔出了指挥刀,高声吆喝。 轰! 突然,一发炮弹在运输队的侧后爆炸,能量和手榴弹同级别,威胁不大。 工人们趁机尖叫,丢下肩膀上的圆木企图四散逃亡。 “哒哒哒!” 山脚下沙包环形工事内的鬼子机枪手开枪警告。 “蹲下,蹲下,不许动,乱动者,杀无赦!” 翻译官在鬼子的督促下声嘶力竭威胁工人们。 轰! 又一发炮弹落下,恰好落在一名鬼子骑兵的后面,弹片击中战马臀部,战马吃痛嘶鸣狂奔,直撞入工人们的队伍当中。 “啊——” 工人们四散躲避。 “哒哒哒!” 鬼子恼羞成怒乱枪射杀,但未能遏制乱局。 轰! 第三次爆炸踏着试射的节奏而来,准头差强人意,落在机枪火力点前方,炸起的泥尘和硝烟遮断视线。 “八嘎!那边,那边,游击队!” 鬼子指挥官终于发现袭击者的方位,指挥刀一指,高声吆喝,乱糟糟的鬼子骑兵顿时顺着相同方向冲去,架势凶猛。 看见了,游击队在西面的山腰,那里,几缕硝烟飘出树林。 轰! 第四发炮弹落下,修成正果——炸飞环形工事内的鬼子机枪手。 “杀!” 大批鬼子骑兵汹涌包围向游击队所在…… 第177章 无名河谷 阴冷的山风吹不灭厚彦舞齿光夫心中的炽热。炽热来自期望,消灭游击队的期望。期望值越高,胸中的火团越旺,追杀愈发肆无忌惮。 山野间,大憨领着五骑纵马狂奔,他们时而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灰沙撒在空中遮掩后方的视线。在他们后面,两百多日本骑兵仅仅跟随,两者最近相距不过一里地。 “厚彦舞齿阁下,小心有诈,恐怕这是游击队的诱敌战术。”金邦子上尉从后追上来规劝 厚彦舞齿双目带着血丝,脸部肌肉扭曲,感觉像被仇恨和欲望冲昏了理智的模样。 “金上尉,你们高丽人胆子小小滴,依靠你们永远也打败不了游击队。” “可是,阁下,前面的游击队顶多只有十来骑……” “闭嘴!你们高丽人怕死就在后面跟着,好好瞧着我大日本帝国勇士如何砍下游击队的头颅!” 金邦子无奈,论军衔,自己比他还高,只是人家是主子,他是仆从,天壤之别。 罢了,该规劝的已规劝,若战败,狂妄的厚彦舞齿自个当背锅侠去,与他无关,至于侥幸得胜,也无妨,本来日本人从来就不让战功与他沾边。 “大日本帝国勇士们,杀!” 厚彦舞齿夹马腹加速,像一名嗜血莽夫般叫嚣着激励士气。 身先士卒的影响力极大,鬼子骑兵们嗷嗷叫,刀出鞘,始终紧紧咬住大憨等人,距离一米一米地缩短。 尽管双方所骑皆为东洋马,硬件相同,奈何骑术不可同日而语。 必须做点什么,否则还没熬到无名河谷就被追上了。 “砰!” 大憨回首,甩手一枪。 毫无作用,子弹不知所踪。 鬼子不开火,贴身马背专心追击,速度丝毫未减。 大憨摘下背上的一袋铁蒺藜,扯开绑带,一边跑一边布撒。 鬼子尖兵眼尖,注意到了大憨的反常动作,及时发布警示。厚彦舞齿中队躲过了暗算,不过因此耗费了些时间,又让大憨等人拖出足够的距离。 厚彦并未气急败坏,反而是冷笑:“帝国勇士们,一切在神谷矶阁下的预料之中,游击队黔驴技穷了,追上去,砍下他们的脑袋!” 穷追不舍。 大憨转过一个山脚,鬼子跟着转过一个山脚;大憨翻越一座山坡,鬼子接着翻越山坡;大憨趟过一条小溪,鬼子也趟过小溪…… 时间分秒消逝,绕过一片树林进入一片河滩,无名谷近在咫尺。 “驾!” 毫不犹豫,双腿狠夹马腹逆流而上。回首张望,鬼子前锋如狗皮膏药贴在身后半里地之外,追得很近了,脊梁背能感觉到刀锋的寒气。 河谷上游地形狭窄,两侧山坡陡峭。厚彦舞齿远远望着,忧虑跑上眉头。 正欲喊停,“轰隆”,前方山体出现落石,数块大石顺着山坡滚下,拦断去路。 鬼子骑兵们紧急勒马。 “当——当——” 惊魂未定之际,身后的山坡上响起铜锣的暴鸣声,三长三短。 糟糕,攻击信号! 厚彦舞齿表现冷静,检查风向,发现风向与河流风向一致,再察看地形,还好,此处地形尚不至于险峻,即使游击队打伏击也难敌己方的反击,于是下令掷弹筒小组备战,随时压制可能出现的袭击火力。 不多时,战马开始躁动不安,有失控迹象。厚彦用力吸嗅,得意一笑:“全体有令,给战马喷洒香水。” 令下,只见鬼子骑兵从口袋里各掏出一小瓶类似花露水的物件,先往自己的手掌倒些液体,双手轻搓,然后轻拍战马的鼻子上。 战马的躁动随之减弱,全在控制之下。 “报告阁下,”后队的士兵来报,“高丽骑兵大队战马失常不受控制,正向来路方向溃退!” “哟西。” 厚彦舞齿似乎早预料到会发生这一幕,调转马头,得意地拿着一瓶香水放在眼前晃了晃,“蠢货,乖乖给大日本帝国勇士当炮灰吧。” 关于臭土的故事和奥妙,日本人并未告知外人,包括金邦子的高丽骑兵和潘驴邓的伪军,更没有给他们配发可帮助马匹抵抗臭土的香水。 “阁下,按计划行动吧。”重広按捺不住立功的心情。 “传令,跟随高丽骑兵大队冲出河谷!” 河谷外的一处高地上,一顿饼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杀鬼子的诱惑力对他而言实在太大,刚才鬼子大队骑兵从眼前经过时就差点按捺不住擅自开火。这回,终于受得云开见明月,轰隆的马蹄声冲谷内传出来,越来越响,急速膨胀。 “做好准备,听俺枪响为令!”李牧举起驳壳枪,高声提醒。 来了,一骑,两骑,三四骑……鬼子骑兵一窝蜂涌出,队形混乱。战马速度惊人,有点发疯的意思,马背上的骑兵拼命勒控战马,却怎么也拉不住。 “打!” 李牧朝天连放三枪,枪声穿透轰鸣的马蹄声,传入每个伏击队员的耳朵里。 “哒哒哒——” 一顿饼率先打响第一枪,扣动扳机扫射。基本不需要移动枪口,从谷内冲出来的敌人距离仅百来米,依次从他的瞄准点经过,调整好射点后,等着敌人自动撞枪口。 子弹如蝗,连人带马撂倒好几名敌骑。 一口气打光压在漏斗口下的弹匣,来不及更换,直接叫弹药手顺着漏斗口装填子弹。 辣子胸前挂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摆满了一百多发橙黄发亮的子弹,子弹已扫上润滑油,不怕卡壳。 “哒哒哒——” 机枪再度如爆豆炸响,像梳子一样梳犁密集的骑兵线,隔着三五骑激溅起一抹血色,毫不留情地收割生命。 李牧等二十多名游击队也没闲着,子弹不要钱似的一枪接着一枪打,枪法虽不咋样,但总能广种薄收,敌人的战马处于慌乱之中,骑兵忙着控马或死死抱着马脖子防止摔落,无法还击。 “过瘾,快,装弹!” 一顿饼终于败光一百多发子弹。 “没子弹了。”传来辣子苦恼的声音。 一顿饼气得连连顿足。都怨自己学艺不精,若是练成点射技术,同样数量的子弹下,可将火力持续时间延长两倍以上。 仿佛是为了让他倍加懊悔,河谷里敌骑持续涌出,后面的数量比前面的还要多。一顿饼只能眼睁睁看着徒唤奈何。 李牧给驳壳枪更换一个弹匣,继续点射。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几个鬼子居然从容下马,操作掷弹筒朝这边轰击,掩护主力撤退。 李牧情知不妙,后面这拨鬼子和前面的完全不一样,战马正常。也就是说,黑土对它们无效。 “号手,吹号,吹号,通知小旋风,情况有变,敌人有准备!” 号手是小旋风的人,平时专门司职传信和吹号传递信息工作,此战放在李牧这里做联络员,正好派上用场。 号手不敢怠慢,抓起牛角吹响只有他们内部能懂的音律。 山区不比荒原,山丘相隔,树木枝叶隔阻,传输距离受限。 号手不满意所在地势,冒险走上开阔的高地吹号。 轰! 很不幸,一发小炸弹落在号手身边,号声戛然而止…… 倒霉的高丽骑兵仍旧一脸的懵逼,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迎风飘来一股难以言状的恶臭气息之后,战马就集体发疯了,掉头就跑,不,准确来说是逃难。战马明显惊恐无状,有士兵试图强行勒停,结果反激起了战马的暴躁,惨被掀落马下,被马蹄踏成肉酱。 冲出河谷时又受到游击队的猛烈枪击,损失十数骑。好在之后,战马的疯狂劲渐渐减弱。 “停,停下!” 金邦子上尉声嘶力竭吆喝前方失魂落魄的部下,试图收拾残部重整队形。 “砰!” 厄运无上限。随着天空划过枪声,前方两侧的树林里杀出两批骑兵,挥舞着骑刀,气势汹汹扑来。 “敌袭!” 尖叫。 不需要警示,都看见了,可惜看见也没用,战马没控制好,队形乱七八糟,士气低落,几无一战之力。 金邦子脖子发凉尿意频频,他已意识到中了游击队的连环计,若无意外,此处便是葬身之地。 “杀!” 高速对冲,对手转瞬即至,手起刀落,斩飞一颗头颅,惊起一团血雾。 “杀!”“杀!” 对手相当凶狠,劈杀技术纯熟,刀刀见血,散落在前方的数骑无一幸免。 金邦子硬着头皮格挡迎面砍来的一刀,“当!”火星四溅,双方的骑刀应声一起折断。 还没来得及作出第二个动作,另一侧,又一把骑刀闪电劈至,划过胸膛,切开皮肉,拉锯白骨。 这就是团体作战,保持队形的优势,同袍之间互相配合,互相掩护,比起单打独斗,威力强数倍。 金邦子晃了晃,落马。 高丽骑兵本就无组织无队形,金邦子一死,乱上乱,无药可救。 “杀!” 杀声四起,刀光闪闪,惨叫连连血腥弥漫。 “弟兄们,不要俘虏,杀干净!” 小旋风的杀性飙上云天,鬼子的战斗力他是见识过的,马快刀利,若在平时,以二打一都未必敢言取胜,今天机会难得,砍瓜切菜般轻松容易,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不杀干净对不起自己。 马匪们绝非省油的灯,有风当使尽,从来不知“客气”为何物,砍头的砍头,斩手的占手,剁腿的剁腿,一个个杀得双眼通红,浑身沾血,不亦乐乎。 牛十三与大头等游击队队员骑术差一些,落在后头,基本没捡着便宜,漏过马匪刀阵跑到眼前的战马全是背上空空如也。 “小牛队长,神了!” 大头佩服不已,战况全按牛十三的作战方案发展,几无偏差。 牛十三刚想说什么,忽然脸色大变。透过小旋风等人的缝隙,只见前方右侧的小坡地顶上跃现一支队形整齐的骑兵。 是鬼子骑兵,队形整齐。 第178章 中计 那一刻,牛十三知道自己上当了,鬼子显然已识穿他的计谋,将计就计给他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想不通,不可能,同一拨鬼子,后队骑兵明明中了黑土的邪,战马发疯失控,而前队却安然豁免。而且,鬼子真够舍得,白送一个中队骑兵作为诱饵? 战场上不容多思量,牛十三惊愣之际,小旋风毅然发起了攻击。 “弟兄们,咱够本了,多杀一个有赚,跟俺冲,让小鬼子尝尝咱的厉害!” 与牛十三一样,小旋风同样猜不到刚刚被他们屠杀殆尽的只是一群身穿鬼子军装的高丽士兵而已,眼见落入对方圈套生机渺茫,索性把心一横,无视地利的劣势,意欲拼个鱼死网破。 坡顶上,厚彦舞齿冷笑,指挥刀一挥,“攻击!”一马当先冲下去。一百多鬼子骑兵紧紧跟随,鬼叫着壮大声势。 一方怀着必死之心,一方自信必胜,勇气不分伯仲。一方百余骑,另一方是中队建制,兵力亦无明显区别。决定胜负的是马速,鬼子坐骑东洋马,冲刺能力强于小旋风麾下的蒙古马。马速高,冲击力以及砍杀力水涨船高。 从高空望去,居高临下冲下来的鬼子骑兵如同一道黄色波浪,佯攻的小旋风马帮如灰色波浪,两个浪头高速逼近,相撞。 “嘭!” 卷起千堆血。 短兵相接过程不到十秒,刀兵磕碰,刀锋割肉,马匹相撞,人落马,马翻滚,惨叫,哀嚎,交战线瞬间倒满尸体,伤员和残肢断臂,场面相当惨烈。 “手榴弹,和鬼子拼了!” 牛十三龇牙咧嘴脸部扭曲,左手拉缰绳,右手握两颗手榴弹,弦已拉,迎敌催马,同归于尽的气势。 因为他的自负,因为他的失误,此战让友军和兄弟落入了鬼子的圈套中,损失惨重,作为战役策划者,最高指挥官,难辞其咎,唯英勇战死方能解脱心中的自责。 “小牛队长,让俺先来!” 罗森策马超出,一把抢过冒烟的手榴弹,冲在前面。 “不——” 牛十三又气又急,大头急忙伸手抢他的缰绳降低马速。 轰轰! 火光连闪,手榴弹在罗森的手里爆炸,瞬间只见手臂脱离身躯射出来,接着硝烟吞噬一切。迎面杀来的两个鬼子骑兵连人带马扑倒,从硝烟里翻滚而出。 大头猛地一夹马腹,带着牛十三和另外两名游击队员冲入硝烟,顺着罗森用生命炸开的缺口冲过去。 至此,双方完成首回合攻杀,鬼子稳占上风,仅死伤十余骑,而小旋风部勒马回转时,人马已凋零一半。 毫无悬念,再战就是全军覆没。 “牛老弟,你先撤与李队长汇合,这里俺顶着。”小旋风杀红了眼,不死不休。 “俺才是指挥官,小旋风听令,把手榴弹全留下,立刻撤与李队长汇合。游击队队员随俺留下狙击小鬼子。” “不行!”“是!” 前者小旋风,后者大头。一人抗命,一人遵令。 “俺不能抛下死去的弟兄,要死,死一块!”小旋风极重义气。 “快走,再啰嗦谁也走不了!” “小旋风弟兄,跟俺杀鬼子,为黑旋风总把瓢子报仇!”小旋风干脆不分辩,直接驱马出击。 “姥姥的,死球,跟俺上!”牛十三拔出驳壳枪,子弹上膛,猛抽马背冲下去。 他不善用刀,与鬼子拼砍杀纯属送死,用枪至少还能撂倒一两个。 “轰!” 前方,鬼子骑兵冲击的路上莫名其妙发生爆炸。 “轰!” 再炸。 扭头一瞧,右手侧后,援兵到位。大憨与数骑斜刺里杀出,在他们身后,丰收正与他的助手蹲在地上操作掷弹筒拦射鬼子。 “轰!” 第三发幸运地落在鬼子骑兵中间,炸倒一骑。掷弹筒的杀伤力有限,不过倒下的战马对队形影响很大,滚动的伤马接二连三绊翻一侧的同伙,以至攻击线出现一道口子。 小旋风是马背行家,一眼捕捉到破绽,调整行进轨迹,从鬼子的队形缝隙杀入。 “噗” 挥刀砍下一条臂膀。 “乒乓” 那边,马刀断裂声。 “噗”“噗” 刀锋入肉的沉闷声。 “轰” 人体或战马砸地声。 刀锋连续闪耀,刮起腥风血雨…… 牛十三亦从缺口闯入,伏身马背,枪口向左侧,以两发点射的节奏一路杀过去,也不知击中目标没,反正有如神助,鬼子没砍中他。 第二回合过后,因为大憨等人的意外襄助,小旋风部侥幸存活了三十来骑。 “撤,撤,撤入树林!” 牛十三阻止还想去拼命的小旋风。 “牛,牛老弟,听俺的,俺活不成了。”小旋风苦笑,捂着腰间。 低头一瞧,小旋风的左腰惊现一道血口子,鲜血汨汨外冒,顺着大腿流淌。 鬼子的战斗力很强悍,小旋风砍掉当面之敌的一条胳膊,下一个敌人即瞅准空挡给他腰间狠狠来一下,毫不含糊。 “大憨,护送大当家撤退,尽快止血……” “牛老弟,别婆婆妈妈了,这伤,神,神仙,难救。杨大,杨二,” “总把瓢子,” “带弟兄们护送小,小牛队长走,以后听,听小牛队长的,” 轰! 远处那边,掷弹筒手丰收引爆了炸弹,炸飞逼近的鬼子,壮烈牺牲。 小旋风惨笑:“游击队,好,好样的,俺也,也不孬种,手,手榴弹,都,都拿过来,” “大当家的,吃肉的活让俺来,”牛十三说,“俺的队员,俺要亲自为他们报仇。” “你,你死,死了,谁给俺,报,报仇?”说着,接过部下的一颗手榴弹。 “不行,都是出生入死的弟兄,要死一起死!”二杨江湖儿女,义气当头。 说话当口,鬼子发起了第三次冲锋。 “快,快走。别让,俺,白,白死。” “总把瓢子,” “滚,统统给俺滚!你们不给俺报仇,俺死,死不瞑目!”小旋风憋出最后一口气,手拉住弹弦作欲拉状。 牛十三双目一闭,咬牙狠心道:“大当家走好,兄弟改日来作陪!”将军难免阵前亡,瓦罐不离井边破。他早有心理准备,刀口舔血的日子,总有壮烈的一天,总有到黄泉与战友兄弟亲人相聚的一天。壮烈前,多杀鬼子就是了。 牛十三忍痛告辞,带着数十骑撤向树林。 小旋风共计收集得四颗手榴弹,解下腰带扎成一捆抱在怀里,马不动,人不动,双目直勾勾盯着逼近的黄色波浪线…… 鬼子才吃过一次亏,记忆深刻。厚彦舞齿一眼猜到小旋风打的什么主意。 “重広君,此人交给你。其余人等绕过他,追杀逃敌!”说着,挥刀在半空划个刀势。 鬼子训练有素,刀势即命令,各小队指挥官纷纷作出反应,结果波浪线一分为二,中间留下重広光夫,单独一骑迎战小旋风。 小旋风突然驱马,面对重広发起堂吉诃德式冲锋。重広反而勒马,收刀,换枪,举瞄,射人先射马,锁定目标…… 战马目标大,以重広的射术,绝对可以一击必杀。就在重広扣动扳机前十分之一秒,小旋风诡异地向左倾斜,控制战马急转。 “砰!” 子弹落空。 于此同时,小旋风扯掉拉弦,手榴弹引线“嗤嗤”燃烧。战马在加速,如箭矢直撞鬼子右翼的骑兵队。 厚彦舞齿就在右翼,眼角余光瞥到小旋风的疯狂举动,瞬间心急如焚。若让对手抱着炸弹横向闯入队伍里,爆炸的杀伤力难以估量,搞不好一下子报销十数骑并扰乱队形。 脑海里情不禁冒出一个词:陆版撞沉“吉野号”。这个孱弱的民族,竟英雄辈出,视死如归前赴后继,发人深省。 偏偏由于角度的问题,现在自己无法拦截,一切希望落在重広身上。 日照大神保佑…… “砰!” 重広第二击,还是差一点,没中。 迅速拉动枪栓。 最后一次机会,目标与己方骑兵队不足二十米了。 “小鬼子,爷爷小旋风送你们回老家!”小旋风单手举起集束手榴弹。 “砰!” 重広扣下压力山大的一击。子弹刚出膛,重広即懊悔,提前量似乎少了,手指的抖动压低了瞄准基线。 然而奇迹就这么出现了,目标匪夷所思地马失前蹄,踉跄一下,稍偏的子弹正好击中战马的脑袋,溅起一抹血色。 中了! 重広内心欢呼。 小旋风跌落马下,集束手榴弹飞脱,轰轰! 炸点距离鬼子冲锋状态中的骑兵队还差五米,功亏一篑。 当然,小旋风的牺牲也没白费,鬼子为此多绕行了百余米。百余米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放置战场上往往是一道生死鸿沟。 一追一逃,鬼子战马快,不停压缩距离,四百米,三百米,两百五,两百……对于游击队和小旋风残部而言,树林也越来越近,三百米,两百五,两百…… 一百米,厚彦舞齿感觉到嘴的肉要飞了,急令:“开枪,开枪,杀死他们!” 骑射必须放平稳马速,但速度已无关紧要,猎物即将遁入阴森可怖的树林。 “砰!”“砰砰” 鬼子拼命射击。 骑射准头差强人意,子弹十有八九被颠飞,看得厚彦舞齿心焦。 “噗!” 一骑翻倒。 “噗噗” 再击倒两骑。机会到此消逝,猎物全部退入树林里,重重树木遮挡视线,无法射击。 厚彦舞齿心有不甘,欲冒险一搏——追入树林赶尽杀绝。不信邪,游击队陷井技术再厉害,也总不能在仓促的条件下挖坑吧? 刚想着,只见身侧一名骑兵随着嘶鸣的战马趔趄矮扑出去,重重落地,眼见不活。 八嘎,该死的游击队! 前方遍地布满铁蒺藜,显然,是游击队一路逃跑一路洒布的…… 第179章 周旋 山腰之上,牛十三沉浸在悲痛之中,久久不语。透过望远镜遥望,山脚远处尘土飞扬,那是鬼子援兵,足足一个骑兵中队规模。若是再迟半个时辰,游击队与小旋风部必无生还可能。 托大了,自负过头,以往一场场的胜利悄然膨胀自我,总以为世间万物尽在掌控之下,把鬼子当作了白痴。鬼子若是白痴,又岂能一年半载之间横扫大半个中国,打得国军节节败退,八路军又何须付出一条人命或几条人命才能缴获一支步枪? 早应该能想明白的,自己能吃一堑长一智,鬼子也能;自己能用异味涂抹马鼻子上掩盖臭土的狼尿气息,鬼子亦然。这个鬼子新任指挥官确实有两下子,好一出将计就计,差点把游击队吃干抹净。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自从神谷矶到任后,他也只是最近通过村民之口获知其名,至于其性格喜好,包括其余,一概空白。而对手则对他了解甚多,此消彼长,难怪先后两次惨败,一点也不冤枉。 “报仇,并肩子们,跟俺去杀鬼子为总把瓢子报仇!”身边,杨大声嘶力竭哭喊着。 为了制止他的冲动,猎人王把他捆了个严严实实搁在马背上。 “你们游击队是胆小鬼,懦夫,贪生怕死之辈!” “闭嘴!” 大憨怒声暴喝。吃了败仗本就窝火,还要遭自己人侮辱,简直火上浇油。 “杨大,冷静些,要报仇必须冷静。”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牛十三当了游击队指挥官数月,历练无数,惯见生死,此时沉甸甸的责任感已将内心的各种负面情绪强压下去。 “死的都是咱们马帮的弟兄,你站着说话腰不疼……” “大哥,咋说话呢,丰收兄弟为了掩护咱,和鬼子同归于尽。还有罗森,也是好样的。”杨二说。 “那总把瓢子的仇就不报了?” “报,”牛十三接过话茬,“必须报,血债血偿。” 山下,神谷矶八郎与一众部下同样在议论着如何消灭对手。 由于路况复杂,神谷矶一行意外走了岔路,故而耽搁半个时辰,未能实现计划中的前后合击。为此,神谷矶懊恼不已,亲手砍杀了向导。 刚立战功的重広积极建言:“阁下,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我们兵多将广,机动能力强,宜将此山包围,教他们插翅难逃。” “对,我们可以掉皇协军过来,把守各处要道。”松岗附和。 神谷矶不置可否,左顾右盼观察地形。 兵贵胜,不贵久。作为帝国陆军学校的毕业生,少不免要精通久负盛名的《孙子兵法》,围困战耗费人力物力,而游击队是地头蛇,熟悉地形,最终未必能成事,根据上回的经验,估计多半吃力不讨好。实乃下策。 “厚彦君,你怎么看?” “阁下,游击队狡猾刁钻,属下以为不能贸然搜山,当抢先一步攻击其巢穴,釜底抽薪断其根本方为上策。” 最看重的心腹果然没令他失望,见解独到。 “不妥,”松岗质疑道,“远征作战,兵马未动,粮秣先行。此战我们为了减轻重量提高机动能力,并未携带足够的弹药和粮草。万一支那人坚壁清野,恐怕不仅无功而返,还会造成额外的伤病,尤其战马。” 在理。五王旗数十里山路,士兵可以饿着肚子坚持两天,战马不行,掉了膘的战马不如驴。松岗爱面子,没直白重点,潜台词是:到时骑着“驴”打不过游击队的快马。 “这不是问题,可以派人命令皇协军押运粮草随后支援。” “粮草供应关系到帝国两个骑兵中队的胜败,且不论忠诚与否,厚彦君就如此放心皇协军的能力?” “够了,”神谷矶制止争吵,“你们都有道理。但是,此战我们志在必得,必须一举歼灭游击队。” “我们愿跟随阁下建功立业!”松岗赶紧调整态度,保持与领导一致。 “松岗君的提议可取部分,厚彦君的建议亦可取部分,”神谷矶开始卖关子。 “阁下的意思是,” “扫荡五王旗不可取,半道截击可取。” “半道截击?” 神谷矶摸了摸丹仁胡子,笑道:“松岗君率一队原地巡防,做出围困假象,厚彦君领一队在五家汇附近设伏。至于粮食,我亲自督促皇协军办理。” 众人恍悟:高招!游击队吃了大败仗伤痕累累,必然急于返回老巢休整,而五家汇是这里到五王旗最近道路的必经之地。 此战游击队和小旋风一部死伤惨重,一败涂地,但换个角度看,成果不可以抹杀。由于鬼子倾巢而出,看守力量减弱,伐木场的奴隶工人趁机大面积出逃,伪军们顾此失彼,无力追捕。 逃出来的伐木工人四散流落,无家可归,饥寒交迫。 “弟兄们,咱无路可走了,俺豆子提议去投靠游击队,打小鬼子救乡亲们!” 某处林子里,一名衣衫褴褛的汉子对着众多同伙振臂高呼。 于情于理,投靠游击队是不二的选择。他们之所以能逃出魔窟,全靠游击队舍命骚扰鬼子,吸走鬼子的注意力;其二,此地方圆数十里难觅人烟,四处游荡只有一种下场——饿死病死。 有人翻白眼:“尽说废话,谁不想参加游击队,你知道游击队在哪吗?” “是啊,游击队神出鬼没,据说啊,他们的老窝断魂崖后山,那里山高林密,毒虫猛兽甚多,普通人有去无回。” “嘿嘿,这个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豆子露出神秘的笑容。 “你少吹牛。” 豆子似乎不堪激,气呼呼道:“啥吹牛?俺前些天偷偷听到两个狗腿子聊天聊到了游击队。” “说啥?快说!” “他们说游击队在五王旗建立了根据地,好多落难的乡亲都聚到那开荒。” 五王旗? “当真?!” “骗你是乌龟王八。” “好,太好了,咱们就去五王旗!” 有人却犹豫:“五王旗好几十里山路,还没走到就饿死了。” “那你留下慢慢饿死吧,咱去五王旗。” “对,累死饿死算球,去五王旗参加游击队报仇!” 无名河谷至五王旗的路上,牛十三一行行色匆匆。不需要什么分析,也不敢抱任何侥幸,既然鬼子针对游击队的诱杀行动设下了圈套,想必早获悉五王旗根据地的消息。此时根据地兵力空虚,仅剩些新兵蛋子留守,鬼子若去扫荡,也不知道他们能否及时组织乡亲们转移。 必须尽快返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考虑到鬼子可能在半途拦截,牛十三尽挑山间险路行走,一路上倒也安全,除了身体吃些苦头。 磕磕碰碰赶了一夜的路,第二天早上到达五王旗附近。 “糟糕,消息树放倒了。” 牛十三并不鲁莽,离开山林之前仔细观察儿童团的信号是否正常。 消息树处于倒下状态,说明鬼子来过且还在附近,否则那些放羊娃会把消息树重新竖起来。 五王旗那边的天空无炊烟,也无过火的黑烟,诡异得很。乡亲们撤走了,鬼子却不进村。什么情况? “鬼子想打咱伏击。”李牧一针见血。 正说着,山下小路出现一伙难民。没错,是难民,一个个蓬头垢脸,脚步虚浮。 牛十三在望远镜里看得分明,都是些青壮,好几十上百人。 “可能是伐木工。” 李牧说。 此外别无解释,三关镇的青壮大多集中在十里石场,被鬼子强迫伐木。 难民们沿着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往五王旗走去。 “俺去救他们。”小马说。 李牧一把扯住:“别轻举妄动,鬼子的目标是咱们,不会对他们下手。” 牛十三也示意小马冷静,一边仔细观察一边问:“如果你是指挥官,选哪埋伏?” 李牧“嗯”了声,认真思考。 “在那,猎人王的狩猎场。”指着五里外山脚的树林说。 牛十三把猎人王找来,俩人商量了一会,确定一条绕行山路。 于是,众人悄悄行军,绕过可疑的埋伏区。 李牧所指的树林里,厚彦舞齿领着一百多骑兵苦苦守候。 为了抢在昨天傍晚前到位,连续急行了三个小时,战马到现在还没恢复体力。 “嗨,四郎,还有豆子吗,给我些,我的战马饿坏了。” “你别妄想,最后五颗,还不够我的王子塞牙缝。” “见鬼,什么穷山恶水,这里的草连战马都不肯吃。” “战马又累又饿,怎么追得上敌人。” …… 树林里静悄悄,部下们的低声嘀咕全部落入厚彦舞齿的耳里。其实他也在忧虑这个,粮草不足,东洋马又挑食,反观游击队的蒙古马,对于到嘴边的草几乎是来者不拒,若在平时,蒙古马跑不过东洋马,换作艰苦环境,优劣地位便颠倒。 盼皇协军现在送来粮草不现实,初略估算,包括筹备运输工具和运送辎重的耗时,至少要等到明天傍晚,算上未知的意外,迟到后天也是常事。 “有人来了!” 树上的观察哨发出警告。 举起望远镜扫描。看见了,百十人,但不是游击队,从衣着形象上看,与一号部落里的伐木工八九分相像。 神谷矶阁下说得对,这些老百姓都该死,有机会就投靠游击队与皇军作对…… 诛心论在他脑海里涌动,恨意高涨。 “厚彦君,我带些人去把他们宰了。”小队长西直男主动请缨。 “不,”摇头,“让他们过去。” 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们的目标是游击队。 “属下担心他们会成为游击队的补充兵源。” “大佐阁下自有主张,不必再议。” “嗨。” 太阳渐渐高升,热力四射。伐木工队伍慢腾腾走来,经过,远去。直至艳阳照顶,仍未见游击队影踪。 “厚彦君,让属下进村侦查。”西直男又一次请缨。 厚彦舞齿考虑了一会,还是摇头。从昨晚到现在,他就没见过五王旗那边有炊烟,毫无疑问,对方已经发现皇军的到来,或许,不,可以肯定的是,那些村民已经通过某种外人不可察觉的方式发出了警示。这也解释了为何游击队迟迟未现身的怪异。 “厚彦君,再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看就杀进去,一把火烧了所有房子。” 重広说。 厚彦苦笑:“你我都想得太简单了。临行前神谷矶阁下一再叮嘱,说烧村容易,可一旦把游击队逼得退入深山老林,再要消灭他们就难了。” “神谷矶阁下的意思是,” “在有十足把握之前,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那现在,” “再等等,坚持到晚上,能战则战,不能战则撤退。相信神谷矶阁下已有新的作战计划。” “该死的游击队,死哪去了?”重広立功心切。 “稍安勿躁,游击队若是那么容易消灭,神谷矶阁下也不至于调任至此。” …… 一直到傍晚,人困马乏,都没等到游击队,厚彦舞齿只好按预案悄悄退走。 第180章 上交 胜利使人自信,失败使人彷徨。就在牛十三为游击队的发展探索新的突破口之时,游击队迎来了一伙贵客。 这事得从去年冬天说起,烧龟山一战,歼灭老龟田一个编制完整的步兵小队,斩获甚众,其中包括一部电台。 当时天气极为寒冷,干电池大量流失电力,致使电台无法使用。后来本打算接着与国军交易的东风搞来干电池,奈何干电池属于高度稀缺战略物资,在军统监视之列,最后不了了之。 为此,根叔不得不跑一趟巴林左旗求助组织,消息传出去了,时隔数月,今天开花结果。 贵客一现任北热河开鲁县县政委为首要,姓左名宏。 “出于统筹安排的考虑,组织上决定让你部上交电台……” “啥?上交?”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期盼的援助落空,反而等来抽血,难免引起牛十三的不满。 左宏不介意被打断,不愠不怒,苦口婆心开导:“咱们的物质条件极为艰苦,主力部队的电台连普及到团一级都无法做到,因此而错失许多消灭鬼子的良机。相信电台移交到主力部队后所发挥的作用远远比留在游击队甚至县大队区大队要大。何况电台的使用涉及到电报员的培养,密码本的交接等等。咱们这里刚刚建立根据地,群众根基尚浅,许多条件都未成熟,配备电台实属浪费,且容易造成密码本泄密。” “不是,咱们这偏僻,交通闭塞,与上级联系实在是不方便,上级可否再考虑考虑?” “呵呵,为此事,组织上已经给你们三关镇游击队记了一大功,你牛十三的名字都报到军分区首长的桌面了,移交之时就是你牛十三见报之日。” 言下之意是板上钉钉之事,雷打不改。不过,这颗蜜糖很甜,甜到心窝里去,醉人心脾。 “军,军分区首长知道俺的大名了?”当事者不禁有些飘飘然。难怪,那年代得到领导的首肯表扬是一件极为光荣之事。 “何止军分区首长知道你的大名,一旦见报,八路军各师师长、彭总指挥和延安的首长都知道三关镇有牛十三这么一个英雄人物。” “嘿嘿,那个见,见报真有那么神奇?”心里乐开花了。 “有,当然有。” “算了,俺牛十三的觉悟向来很高,这个电台上交就上交吧。反正留在这的作用确实不大。” “好,值得表扬。不过,你们也不亏,组织上知道你们困难,特意派了一个手榴弹制作专家来支援你们,另外正在为你们筹集几十箱手榴弹……” “太好了!咱们的手榴弹都用光了,愁着呢。”喜笑颜开,“专家和物资啥时候能到位?” “瞧你心急的,你要的专家,雷石同志这次与我同行,就在外面,至于手榴弹,数量多,需要骡马运输,目前还在巴林左旗的地下仓库里,过几日才能运到。” 此时,李牧侦查返回。 左政委认识李牧,俩人熊抱寒暄一番。 “老李,别顾着拍领导的马屁,有啥情报,快说。”牛十三等不及催促。 “姥姥的,好不容易才逮住那个狗翻译,据他说,鬼子用香水破了咱们的黑土臭味。” “俺不是说这个,前天鬼子拿来当炮灰的是什么人?” “高丽骑兵。” “日,二狗子,难怪这么大方。” “目前鬼子还有两个骑兵中队和一个步兵中队的兵力,人数在四五百之间,二狗子的兵力是五百多人,另外神谷矶正向通辽城的旅团部借兵,人数不详。” “借兵?” “没错,那个狗翻译熬不过打才透露的。” “看来是在为大扫荡做准备。”左政委忽然插入一句。 “俺也这么认为。”李牧点头赞同。 牛十三紧握双拳:“扫就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子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牛十三同志,豪气冲天固然好,但切不可轻敌……” “政委请放心,咱重视着呢。” “哦?”左宏看向李牧征询意见。李牧点头表示牛十三并非妄言。 “欢迎左政委检查工作。”牛十三立正,敬礼。 左宏一踏出房子便面临游击队的成果——院子里正烧熟石灰。此烧非彼烧,而是将生石灰块倒入土坑里,再往坑里灌水,生石灰遇水产生化学反应,从硬块状变成粘稠的泥浆状,过程中释放出大量的热气,在熟石灰表层喷发一个个气泡,感觉像沸腾一样。 “石灰坑陷井?” 左宏倒也识货,一眼瞧出内里乾坤。 “左政委或许会觉得只有一尺深三四尺宽的石灰池太过儿戏,”牛十三站在石灰坑边解说,“别小瞧这一尺深,冷不丁陷进去踉跄两步保管摔个狗啃屎。” 说着,边上工作的小马会意,走到墙角的箩筐里抓出一捆木刺,木刺大拇指粗,长一尺,两头皆削尖,其中一头有内凹倒刺。 只见小马走到石灰池靠房子的一侧,比划丈量了下,选好位置将木刺打入泥土里,带倒钩的一头朝上。木刺大部分深入土中,仅一握之长露出,露出部分以干稻草和桔杆覆盖遮掩,毫无破绽。 如此木刺,小马沿着石灰池的长线每隔半尺插一根,连插两排。 左宏立刻会意:“好家伙,一旦扑倒,胸膛少说挨两刺,鬼子如果不带野战医院的话,让带着倒钩的木刺扎在肺里一两天,不死也残废。” “所有木刺都经过粪便浸泡,扎中必感染。”牛十三补充一句。 “好哇,值得推广。”左宏越看兴致越高,“类似陷井一共多少处?” 牛十三便如数家珍:“只挖一尺深,工程量不算太大,村里村外计划挖两百处,完工的有八十来处,待更多的生石灰运回来,其余各处两天内能补全。” “呵呵,素闻三关镇出了个陷井大王,坑得鬼子哇哇叫。啧啧,果然善于就地取材,化腐朽为神奇。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政委再夸,俺要飘上天了。”牛十三腼腆地直挠头。 “左政委一点都没夸张,”李牧笑道,“你牛十三实至名归。走,带左政委去瞧瞧咱们的杀手锏。” “还有杀手锏?”好奇,惊讶。 齐坉以东有一片沙化的牧场,李牧所指的杀手锏就位于这里。 所谓牧场,已是过去式,由于过度放牧和风沙侵蚀作用,牧场近乎荒废,沙化裸露的面积超过草场面积两倍,远远望去,灰色为主基调,灰色之间点缀着偏偏绿色。 左宏到场视察时,上百人正热火朝天忙碌着,挖沙的挖沙,运土的运土,还有运送生石灰的,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却在一个姑娘的清脆甜美歌声下,甘之如饴。 “那唱歌的姑娘是谁?以一当百啊。”左宏打趣道。 “哦,她叫紫烟,妇助会的同志。”李牧说。 “紫烟?这名字,” “哎,一个苦命人。” 接着,李牧简单介绍了她的身世。 左宏听得眉头直皱:“抗日形势非常复杂,你们一定要做好甄别工作,防止敌人的渗透。尤其是无名河谷战败后收容的难民,小心汉奸特务混在里面。” “政委提醒得对,这两天一直忙着收集鬼子的情报,反倒疏忽了鬼子的小动作。” “新来的俺都让他们挖石灰石去了,没进村。”牛十三说。 说着说着,众人来到了工地现场。 左宏看到了,所谓的“杀手锏”与在村里的见闻同一模板,并不新鲜,区别在于它的体量——大,非常巨大。 目测长有一百余丈,宽一丈多,深一尺多。 “这,这是给鬼子骑兵准备的大餐?” 牧场地形开阔,区区一尺深的石灰池对步兵无甚杀伤力,然而对于高速奔跑的骑兵而言非常致命。 牛十三说:“鬼子马快人多势众,骑兵对决中稳占优势。俺就投其所好,给他们个决战的机会。” “哈哈,你牛十三狡猾大大滴,隔着一道石灰池与人家决战。” “俺这叫兵不厌诈。” “嗯,说得对,杀鬼子没有固定招式,能杀鬼子的招数就是好招数,总之有一条原则,赔本买卖咱不干。依俺看,深度得再加深半尺,长度至一里地,来,给俺一把锄头……”左宏的兴致被完全勾起来了,不知不觉间角色从客人向主人翁转变,主动参与其中。 得勒,得勒……远处,一匹战马疾驰而来。 “小牛队长,小牛队长,” 是大憨。 大憨至跟前,跳下马,着急道:“出事了,羊角坡高粱地有乡亲被杀,还有,挖石灰石的乡亲报告,队伍里失踪俩人。” 牛十三不由震怒:“死了?咋死的?” “石头砸死的。” “失踪的俩人是不是这两天才来的伐木工人?”直觉告诉他,命案与汉奸特务有关。 “正是。一个叫豆子,一个叫狗娃。” “坏了,一定是汉奸特务。啥时候发现失踪的?”追问。 “吃早饭时就找不到人了,估计是昨晚逃的。” 混进来一天就跑路,看来是查探到了什么重要情报,对,儿童团消息树的秘密! 第181章 祸害,不过汉奸 人到中年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受益于鬼子新任司令官的赏识,潘驴邓有幸占有前两项,然而,欢庆过后,压抑在心底的失落感汹涌来袭。 失落,源于身边最宠爱的女人的失踪。女人虽不是他的一切,但就像盐巴于饭食,色彩于世界一样,再丰盛的珍馐,少了咸味便索然寡味,再壮丽的山川,一味素雅就黯然失色,平淡无奇。 失落或许还能忍受,事情却没那么简单,紫烟的失踪并非个案,管家樊奇与她一起人间蒸发,感觉像串通私奔,给他戴绿帽。每每念及于此,心肝饱受煎熬。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哐当!” 一个空酒瓶落地开花。 “酒,酒,小翠,死哪去了,上酒!” 伪军驻地,潘驴邓独饮买醉。 这两天神谷矶下达的主要任务是筹备粮草,他都交给副手歪嘴去忙活了,自己落个清闲,也落入了浓厚的思愁氛围当中。 小翠捧着一坛老酒急匆匆走进来,慌慌张张将酒杯倒满。 潘驴邓一饮而尽。 “紫烟,过来,香,香一个。”潘驴邓色迷迷地荡笑着,一把抓住小翠的手臂拖到怀里上下其手。 小翠惊慌挣扎:“不,不,大少爷,俺是小翠啊,不是紫烟夫人,放开,” “紫烟,俺想,想你想得好,好苦,乖,和爷亲,亲热亲热,”潘驴邓开始动粗,发疯般撕扯衣物。 啊—— 小翠尖叫。 “报,报告,” 门外闯入两个冒失鬼,一头撞破香艳场面。 “混蛋,谁,谁让你们进来的?”潘驴邓怒火冲天,随手抽出配枪欲杀人。 两个冒失鬼吓得双腿一软,跪下:“团座,是俺啊,豆子,”/“俺狗娃啊,” “豆子狗娃?本,本座不是,派,派你们去五王旗了吗?” “是啊,团座吩咐过,咱们打探到消息回来不管任何时候都必须第一时间报告,所以,咱,咱,” 潘驴邓灌了口凉水,清醒了些许,悻悻然推开丫鬟,赶走。 “你们这么快跑回来,说,有啥情报?别想着糊弄俺,胡说八道的话,一枪两洞!” “是,是,不敢,不敢。” “少废话,快说。” “团座,”豆子抢先说道,“俺弄清游击队的报警方式了,” “不对,是咱们俩。”狗娃生怕功劳被独吞,急着纠正。 “闭嘴,豆子说。”潘驴邓狠狠瞪他一眼。 “团座,其实他们的报警方式非常简单,在视野开火的山头上派几个放羊娃守着,远远看到皇军的队伍就放倒消息树,哦,就是一棵插在石头缝隙中的枯树苗,他们称作‘消息树’。游击队看见消息树倒下就立刻组织村民逃跑。” “除此之外还有啥?比如防御手段,陷井的位置,种类以及数量等等。” “这个,”大眼看小眼,俩人面面相觑。 狗娃硬着头皮道:“回团座,确实没看见啥陷井,咱们去了就被安排开山挖石灰,所有从伐木场去投靠的都这样。吃住在山上的工棚,不让进村。” “挖石灰?”潘驴邓顿时起疑心。 “领头的那个老家伙说是盖房子用。” “盖房子?他们有多少人?” “差不多一千吧。听说五王旗都装不下,房子盖到齐坉去了。” “然后呢?游击队从哪里来那么多战马和兵力?” 豆子一拍脑袋,似乎想起了什么:“哎呀,差点忘了,俺还套出一条情报。” “说。” “游击队最近吸收了一支马匪,匪首叫小旋风,前些日子皇军击杀的就是此人。” “小旋风?!”吃惊,同时释然,原来游击队实力大增缘于此。 “马匪有多少人骑?” 摇头,不清楚。 “其它方面呢,没,没了?” “回团座,没了。” 潘驴邓气得跳起来:“两个废物,贪生怕死,拿到一点点消息就逃回来,老子要的是他们的兵力和陷井布设详细情况,消息树和马匪有毛用?你们让俺和太君讲这些?老子,老子毙了你们!” “团座饶命,饶命,对了,还有一条情报,关于紫烟夫人的。”情急之中,狗娃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紫烟?”潘驴邓一愣,一把揪住狗娃的衣领提起来,“你胡说八道!” “没,没,紫烟夫人在五王旗里。” “你,你亲眼所见?” “俺是听那些个村民嚼舌头说起的。” “扯淡,紫烟怎么会在五王旗?” “他们说紫烟夫人救过牛十三和游击队,是牛十三未过门的媳妇,开始咱不信,可他们竟然知道紫烟夫人与团座的关系……” 潘驴邓没心思听下去,脊梁骨直冒冷汗。自己心爱的女人与游击队有瓜葛,是游击队的恩人,这条消息若是传入神谷矶的耳里,即使有三头六臂的本事也不保不住脑袋。别看神谷矶对他客客气气,实际上里子仍旧当他是奴仆,以信任的表象包装疑心,翻脸时绝对比翻书快,杀他如杀条狗那么毫无顾忌。 不行,不能让太君知道此事。在死亡威胁面前,色心完全收敛。 “很好,你们立功了。”说着,潘驴邓抓出几枚大洋,“奖赏你们的,拿去喝酒。” “谢谢团座,谢谢团座。”俩人欢天喜地接过大洋。 “等等,”潘驴邓喊住他们,“此事涉及到夫人的安危,你们没告诉谁吧?” “没,当然没,咱哥俩一回来就到这了。” “非常好。去吧,请弟兄们喝酒去。” “是。” 俩人乐滋滋转身。 “砰砰砰砰” 潘驴邓对着他们的背后一口气打光弹匣里的子弹,直打出马蜂窝效果。 “哼,贪生怕死谎报军情,死有余辜!” 处理完两具尸体,潘驴邓思索良久,打定主意后赶紧跑去见神谷矶。 未见神谷矶,凄惨哭声震天,一见神谷矶,当即跪倒叩头:“太君,太君,你可要为俺做主,俺活不了了,” 神谷矶大为奇怪:“吕团长,究竟发生何事?” “俺的姨太太被游击队绑架了,他们以此胁迫俺背叛皇军,若不顺从…… “吕团座,”耳边传来一阵阴冷的声音,“你是想请求皇军允许你投靠游击队吗?” 真是倒了十八辈子血霉,死对头茅于士恰好在,那个碍眼的钻山豹也在,拄着拐杖,一左一右站在神谷矶身后,活像两条哈巴狗。 “不不不,”潘驴邓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们强迫俺刺杀神谷矶阁下并炸毁司令部地下炸药库。俺拒绝了,他们竟然威胁要散布谣言说俺的姨太太主动参加游击队,欲借太君的刀杀俺的头。” “哈哈,”神谷矶大笑,神色让人难以捉摸,“旅团长大可不必担心,别人不知,但我心如明镜,吕团长向来对我大日本帝国忠心耿耿,游击队的反间计对我无效。” 潘驴邓摸一把泪水,跪着挺胸抬头:“感谢太君的信任,俺潘驴邓必愿死心塌地为皇军效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金鸡奖的范。若不了解其秉性,百分百为其声情并茂的表白所迷惑。 “吕团长,为游击队传信之人呢?”神谷矶不傻,直切要害。 潘驴邓哭丧着脸说:“那个,俺派去五王旗打探消息的人被他们察觉了,是他们带回的传话。” 神谷矶脸色一沉:“我问你人呢?” “俺,俺一怒之下,毙,毙了,” “八嘎,废物!”搭上那么多伐木工,还指望着汉奸送回有价值的情报,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不恼怒才怪。 “嗨。”潘驴邓硬着头皮接受训斥。 茅于士故作惋惜:“吕团座,你糊涂啊,浪费了一个将计就计的机会。” 潘驴邓没敢反驳,他说得对,这是计划中的漏洞,想必神谷矶也有如此算盘。 神谷矶不甘心,问:“你的人一点发现也没有吗?” “有,有有,” “哦?说!” “他们发现了游击队发警报的手段——消息树。” “消息树?” “太君明鉴,是这样的……”于是,潘驴邓把‘消息树’的概念和运作过程详细讲解一遍。 神谷矶听了连连冷笑:“难怪厚彦君空手而归,哼,消息树,自作聪明,看我怎么把你变成哑巴树!” “太君英明。” “吕团长,请你马上回去督办粮草和运输工具,务必三天内准备完毕。” “嗨,太君。哦,另外俺无意中查获,游击队的骑兵大部分来自一支马匪,无名河谷一战,皇军击毙了匪首小旋风。” “小旋风!” 一支沉默不语的钻山豹惊呼出声。 “可恶,马匪,竟敢于皇军作对,”神谷矶皱起眉头,“钻山豹,你认识小旋风?” “回太君,小旋风是山北最大最强的一支马帮,上回俺把牛十三包围了,那个狗日的突然杀出把人给救走。” 神谷矶想了想,问潘驴邓:“查到他们残余的兵力了吗?” “大概五六十来骑。”胡诌了个数字。不过也不是纯粹的信口开河,山北生存环境恶劣,单支马匪的规模撑死两百骑,折中一百余,无名河谷收尸六十多,剩一半左右。 还没等神谷矶说话,钻山豹眼珠一转,献上一计:“太君,小旋风与赞贝子府是世仇,只要把小旋风的人头以及战利品送给红贝勒,相信他们一定会在兵力和物资方面襄助。” 神谷矶一听,转忧为喜,喜不自胜:“哟西,好,好,钻山豹君的提议非常好!” 收服赞贝子府意味着仅需派几个顾问便可轻易控制山北地带,皇军将源源不断获取那边盛产的战马和肉干等资源。 “承蒙皇军相救无以为报,鄙人愿意走一趟赞贝子府说服红贝勒为皇军效力。” “哟西,钻山豹君忠心大大滴,腿伤未愈仍积极为皇军劳心劳力。原本这个时候不该差遣你远行,不过此事关系到三关镇地区的长治久安,刻不容缓。我给你一支护卫队,请马上动身。拜托了。” 第182章 意外 滴答滴,滴滴答……电波飞传,从高耸的山峰出发,横跨幽静的山林,穿过草原,飘向远方。 鬼子扫荡在即,牛十三不想节外生枝,强行派人护送左政委一行转移至深山老林里的牡丹新村。 缴获的电台藏在牡丹新村,左政委此行带来了干电池和电报员,接收电台后首先调试一下,顺便向省委发送一封电报报告三关镇游击区的敌我形势以及请求增援。 左宏绝对想不到,一封电报被两方同时接收。准确而言,是被无意中监听到。监听方在巴林左旗,监听人是游击队的老冤家——军统驻巴林左旗站站长柳青松。 彼时,柳青松的电台正打开着,恰好处于同一频道。 异常电波让柳青松大吃一惊。经验告诉他,电波来自东面,而东面是三关镇地界。三关镇地界上有鬼子电台,但是此电报的发报手法明显区别于鬼子,力道重而缓,缺乏节奏感,一看就是新手。而且观其加密风格和路数,与之前截获的电波泾渭分明。 电波若非鬼子所发,那么还能是谁? 游击队? 土老帽的游击队有电台?匪夷所思。 搜肠刮肚,翻出最近几个月的点点滴滴信息,从中寻找关联。如果游击队拥有电台,无论是黑市弄来的,抑或缴自鬼子的,必定会露出蛛丝马迹,毕竟电台是高科技玩意,以农民为主的游击队玩不转。 眼睛焦点停留在电台的亮灯上,似有所感。 干电池!没错,干电池是维持电台运转的必需品,也是一种易耗品,尤其冬天,电池一旦开封,没几天就电力枯竭。游击队若要补充,只能来巴林左旗筹集。 想起来了,去年冬天,新编第六营的王牌曾经向军部军需处提出远超日常使用量的干电池需求申请,虽然未获批,但是由于干电池属于统筹战略物资,军需处向军统部门作了备案,故而他知晓此事。 继而想起王牌与游击队之间有扯不清的瓜葛,传言现任第166旅旅长去冬与游击队进行了一笔大交易,而这个王牌便是牵线人。 他与第166旅旅长贺锦添有利益关系,更被他抓住些见不到光 把柄,故不敢深究此事。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彼时的双方合作在政治上属于鸡毛蒜皮之事,无关痛痒,此时,武汉战役已结束,中日两军陷入对峙僵持状态,委员长对两党合作抗日的态度发生了180度转变,反共限共成了当前政策的主要大方向。 浓雾蔽目,真相遥远,狗鼻子的他却从似有若无的幽淡气息中嗅到了一线升官发财的机会…… 春风得意中的王牌尚不知自己被人惦记上了,一如往常地在收敛钱财。 巴林左旗东北十余里,老天爷催青,在绵延数百里的扎鲁特山脉山体上开了个口子,仿若鬼斧神工,打通了山南和山北的联系。对于行商而言,通道便是财路,对于兵家而言,过往的行商便是财路。 王牌有人有枪,守着财路,岂会不雁过拔毛。 只是,战乱年代民不聊生,走商商队的数量和规模不比以往,有时候,整个月都难得遇到一只“肥羊”。 “奶奶的,什么世道,半个月没开荤了。” 今天王牌视察隘口,隘口静悄悄,收费处的账簿空空如何。 书记官叹气:“哎,造孽哦,三关镇的鬼子才闹完死亡谷,又折腾啥集团部落,集市都没了,哪还有多少商队。” “日他小鬼子十八代祖宗。”王牌狠狠骂一句。 除了骂,无可奈何。 “营长,与其坐等没影的商队收税,还不如咱直接和游击队做买卖。”书记官试探道。 “生意?” “俺觉得可以用手榴弹和子弹和游击队换山货。” 王牌眼前一亮:对啊!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意识一直固化在事实的惯性下——与游击队交易鬼子的战利品。殊不知游击队有人有枪,和他一样也算是一方“豪强”,有垄断三关镇地区山货的潜力。 “主意很好,只是三关镇风云幻变,杀机四伏,不好去啊。”想想鬼子那来去如风的骑兵,心有余悸。之前的两次交易全是铤而走险,现在求得富贵了,冒险的动力荡然无存。 书记官察觉到长官的盎然兴趣,更揣摩到他的心思,打铁趁热:“营长,眼下俺有一条门路。” “哦?” “俺的表弟是做硫磺买卖的,前些日子有个老主顾向他订购了大批硫磺,” “制作炸药?”王牌反应极快。 “嗯,那个主顾表示愿意直接购买火药或者现成的手榴弹。” “马匪?共党?” 书记官紧张四顾,确定无第三双耳朵后,压低声音道:“是共党。” “这敢情好,交易地在咱们地盘上,风险可控。” “那,做了?” “做,为啥不做?手榴弹咱多的是。那个,告诉你表弟,不收现钱,让他们拿山货来换。” “营长高招,一笔交易赚两回。” 俩人正合计着,财神自山北来,马蹄声“得勒”惊动山谷,带来喜气。 闻报,王牌快步登上隘口制高点。 好家伙,来者一字长蛇阵,浩浩荡荡,但见头,不见尾,前面是三四十武装骑兵,其后跟着数不清的牛马车,马车上装载盈满,车轮“咯吱”呻吟,在松软的泥土上留下沉重的车辙痕印。 “营长,瞧,赞贝子府的旗号。” 哨兵眼尖,一眼辨出对方的身份。 “管他谁,就是皇帝老子来也要给俺留下过路费!” “是!” 霎时间,制高点上的两处机枪阵地“铿锵”作响,轻重机枪就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来者。 “长官莫走火喽,咱是赞贝子府商队,借贵宝地过路,请行个方便。” 来者是行家,懂规矩,离关卡数十米远停下打招呼。 王牌示意当岗的排长退下,亲自问话:“红贝勒可在?” “回长官,承蒙贝勒爷厚爱,不嫌小人巴图能力浅薄,委以商队总管之职。长官若是有训话,巴图愿跟前聆听教诲。” “你放啥屁,老子听不懂,痛快点,所带货物价值多少,报上来,交税。” “长官,咱们一共带了二十二大车粮草,此外别无它物。” “贵部的货物往哪去?” “满洲。” “哼,东三省为鬼子所占,贝勒爷意欲资敌?” “长官,资敌的罪名咱受不起。咱只知道,满洲的百姓也得吃饭。何况,国府从未下达过相关禁令。” 王牌举目瞭望视线尽头的车队,对当岗的排长说:“这是一只肥羊。你带人先缴了他们的械,肯定有瞒报的。” 排长一挥手,十数名士兵随他冲下关隘,冲向马队。 赞贝子府商队人强马壮气焰盛,拒绝缴械,甚至展出掷弹筒和机枪针锋相对。 巴图扯开喉咙吆喝:“对面的长官听着,咱们求财不求气,愿意按规矩办,交买路钱过路。请高抬贵手。” 说完,亲自塞给排长几个大洋,并拿出一袋子大洋远远地朝王牌示意。 排长收了贿赂,提着满满一袋大洋回来。 “营长,是个硬茬,两挺机枪,两具掷弹筒,硬碰起来咱也没多少好处。” 排长边说边递上钱袋子。 王牌掂掂份量,约莫百十个,超级满意。 “放行。” 念及对方识相,又暗忖赞贝子府雄踞山北实力雄厚,其头人红贝勒经营多年,利益上难免与某些热河权贵有交集,不好得罪,还是见好就收为妙。 当商队一一从眼前经过,王牌暗暗吃惊,对方的装备竟然以鬼子陆军现役制式武器为主:歪把子,掷弹筒,三八大盖以及瓜瓣手雷。若非穿着蒙古服装,还以为是一支鬼子部队。 带着武装去满洲? 王牌才不信这种鬼话,不过,这并不要紧,只要他们交出足够的买路钱,即使真实目的地是东京与他又有何干系? “哼,便宜这群强盗了,若非赶时间,咱才不从此过……” 整支商队怨气冲天,怪话嘀嘀咕咕此起彼伏,王牌从中辨出了一句 巴库折返,喝道:“狗奴才,闭嘴!统统给爷闭嘴!”看了眼王牌,驱马上前拱手道:“谢谢老总关照,请恕在下事务繁忙,不便停留长叙。告辞!” 王牌冷冷地点头回应。 待商队远去,唤过两名哨骑:“悄悄跟着,看他们走哪个方向。”从牧民的装备上判断,红贝勒与鬼子之间的关系匪浅,商队此行极有可能是礼尚往来之举。他忽然有个主意,如若对方未取道死亡谷,而是转向三关镇,或许可以考虑联合游击队干他一票…… 等待哨兵回报期间,另一桩生意送上门。书记官的表弟费宇坐着牛车前来求助,说老主顾又上门催货了。 王牌审问了费宇好一会,思考片刻,命士兵搬出一箱手榴弹交给他:“告诉你的主顾,咱有的是手榴弹,不过需要用山货来换。” 费宇欢天喜地应诺,带着沉甸甸的手榴弹返回。 为商者搭上官方线固然是一件难得的喜事,然而,塞翁失马福祸难料,因为柳青松突然地对王牌的关注,杀气正隐隐逼近…… 第183章 扫荡 夜色就像一张隐身符,其不偏不倚,融英雄豪胆,亦融魑魅魍魉,迷蒙奸邪之目,亦遮蔽正义之眼。 下弦月之夜,神谷矶毅然出手,纠结四百多步骑从三关镇出发,直扑五王旗。 夜幕羁绊不了神谷矶的行军速度,白天之时,所有参战的日军官兵全部服用鱼肝油丸,至入夜,刚好发挥作用,夜视力大增。 经过一夜急行军,黎明时分,数百人扑至五家汇。 “取下马嘴笼,软垫,喂马,积蓄马力。”到达五家汇后,神谷矶迫不及待下令。 为了防止马匹的嘶鸣声和马蹄动静提前暴露行踪,出发前,所有战马都装上嘴笼子,蹄子包上棉层,以至于行军期间,马匹不能吃不能喝,一夜下来,又是饥渴又是疲劳。天亮之后与游击队的骑兵当有一场恶战,马力的恢复直接关系到此战的成败。 “阁下,发现游击队的消息树。” 先行哨兵现场为神谷矶指出前方山峰的一棵枯树。神谷矶举起望远镜观察,目光穿透淡薄的晨曦,果然,只见枯树孤零零伫立,树枝挂着破布条,与周围的灰色基调混为一色,同时也与寸草不长的环境格格不入。 “阁下,有人。” 哨兵发现山腰处有动静。 调整望远镜角度追踪,看到了,山腰处,三个放羊娃正赶着一群羊往山峰爬去。 “哟西,儿童团的干活。” “阁下请放心,昭夫军曹已领人上山,应该能截住他们。” 先行于神谷矶之前的是眧夫斥候小组,奉命探路,主要承担破坏游击队预警系统的任务。按神谷矶的计划,预先铲除游击队的“消息树”哨岗,然后挥军杀入五王旗,杀他们个措手不及,最理想的形势便是将游击队骑兵堵在村里,来个瓮中捉鳖。 此时,眧夫军曹与一等兵鸟取正在山腰的丛林里摸索。这片丛林树木茂密,阴森可怖,但穿过丛林是直达山峰的捷径,无可抗拒。 “前辈,小心!” 走在前面的眧夫走得太快,没留意脚下地形,被凸起的树根绊了个趔趄俯冲向一棵大树树干。还好鸟取眼疾手快,关键时刻一把拉住他那用于拄地后仰的棍子,帮他稳住重心避免了头骨碎裂的危机。 眧夫心有余悸,看了眼凸起的树根,忽然脑海浮起有关游击队的陷井传闻,脊梁背冷汗直冒。据说游击队的陷井非常致命,无处不在无孔不入,龟田大队就是这么被打得支离破碎,连龟田大队长死得不明不白,至今连尸骸都没着落。 从前没见识过和经历过陷井,可以对那些神乎其技的传闻嗤之以鼻,彼一时此一时,现在身处丛林内,在游击队区内,不得不多想,小心提防。 “注意保持距离。” 叮嘱鸟取。 “嗨!前辈。” 眧夫低头看看手表,再抬头天色:“神谷矶阁下就要发动进攻了,加速前进。” 俩人继续上路,一路沿着上坡地形走。 时间分秒流逝,一步又一步,坡度越来越陡,体力消耗极大,呼吸愈发沉重。 “有,有光!” 眧夫看到了丛林外的曙光。 曙光即希望,即胜利。俩人的身体里顿时注满力量,疾步如飞,奔跑于稀疏的林木之间。 “羊!有人!”依旧是眧夫眼尖,目光余角捕捉到了一群雪白的绵羊和两个放羊倌的人影。目标就在树林外,悠闲地走来,如果自己原地等候,数分钟后他们从自己面前经过。 鸟取本能取下挎在肩上的步枪,举起,瞄准。 眧夫压下枪口,冷声道:“两个小孩而已,用刺刀。” 他们的任务是拔出游击队的预警系统,然而开枪即等于报警,反替对方完成任务。 拔出刺刀,打了个迂回合击手势。 俩人遂一左一右蹑手蹑脚行动,眧夫向左移动计划出现在目标背后,鸟取计划前路拦截。 树木渐稀疏,目标清晰可见,只有两个小孩,悄无声息干掉毫无难度。 就在此时,小孩发现了树林里杀气腾腾的眧夫,愣了愣,接着尖叫着往山峰上奔跑。 “鸟取,截住他!”眧夫一边箭步追击,一边扑向另一个小孩。 冷不丁,右脚踏空,“噗!”一道黑影迎面砸来,又急又狠,与他的奔跑劲头相仿。 “噗!” 硬物扎入皮肉的沉闷声。 眧夫身体僵硬,不敢置信地摸向喉咙,喉咙以下是一块直竖起来的木板,板块一掌宽,贴着身体,朝天一头末端锲入一根大拇指粗的长木刺,仿若中国古代的一种兵器——戈,这把“戈”的横刃无情地穿透了他的脖子,击碎喉管,令他无法呼吸,无法呼喊。 伴随着剧痛,窒息感急速袭来。意识模糊之际,大概猜到了自己踩到了什么。 应该是一个跷跷板陷井,自己不幸踩中一头,陷进去,强大的本身动能瞬间压起另一头,另一头上的木刺如箭矢般穿入身体。 可恶,游击队的陷井…… 二十多米外,鸟取握着刺刀顺利冲出树林,对着奔跑到跟前的目标一刀刺出去…… 那是个儿童,矮小,刺刀擦着头皮掠过,磕掉帽子,有惊无险地在后脑勺头皮上划出一道血痕。 正待补上一刀,儿童已交错而过。 恼羞成怒,刹住脚步,转身,追! “咩咩咩” 羊群突然受惊,暴动,横冲直撞,将他淹没其中,阻挡脚步。 “可恶,滚开,滚开,哎哟——” 吃痛,后脑勺挨了一记尖锐的重击,一摸,满手鲜血。扭头一瞧,一小孩正举着弹弓对着他。 “八嘎!前辈,宰了他!” 话音刚落即意识到不对劲,军曹呢? 放眼两侧巡视,没有多余的人影,军曹凭空消失了! “哎哟!” 小孩毫不含糊,弹射出第二颗石子,精准命中鸟取的额头,砸出一个凹痕,砸出钻心之疼。 鸟取没办法,忍痛弯腰矮身,从羊群中挤开一条通道。 “啪!” 又是一记石子,正中大腿,痛入心肺。 顾不了那么多了,追上前头那个小子把他宰了才能折返杀弹弓手。 可这一耽搁,那小子跑出了好远。鸟取咬牙撒腿直追,决意阻止其放倒消息树。 身后的小孩并未离去,紧紧追着他弹射石子,直打得他遍体鳞伤,大幅迟滞他的速度。 终于,三人都来到山峰,小孩抢先一步跑到一棵枯树边,鸟取差了五六步。 “小孩,别,别,不杀你,给你糖果,糖果,甜甜大大滴,” 诱惑。 小孩双手握在枯树树干上,面无表情瞪着他,看着他慢慢移动脚步靠近。 “波,波牙子,快,放,倒!” 后面的小孩气喘吁吁提醒加催促。 叫波牙子的小孩惨笑:“记得给俺报仇!” “不,不,不——” 枯树倒下,鸟取绝唱。 “啊——”发疯,三步并作两步蹿上去,一刀,两刀,三四刀……猛扎猛捅波牙子。 五家汇,神谷矶气呼呼放下望远镜,脸色发青:“巴嘎雅路!”抽出指挥刀朝五王旗一指,“攻击!” 一声令下,数百鬼子兵分三路包抄向五王旗。 五王旗,锣声,鼓声此起彼伏,男人,女人乱作一团。 村中一堆砖土上,黄英拿着木制扩音器吆喝:“乡亲们,往后山撤,不要躲在家里,不要慌张,跟随妇救会的同志撤……” 村内各条小路上,一名名游击队队员穿过慌乱的群众向村头汇聚。 村外,小旋风部奔向马厩牵出战马。 牛十三与李牧天未亮便在村外挖陷马坑,反应最快。俩人各自分工,李牧回村组织村民撤退并激活各处陷井,牛十三则率领骑兵向外围转移。 灿烂的阳光热辣辣照耀五王旗,本应是一个暖和舒适的早上,却因魔鬼的到来,祥和气氛被吞噬个一干二净。 借助望远镜遥望五王旗,村内看不到半个人影,死寂一片,感觉像传说中的鬼村。 “阁下,进村的路上发现大量陷马坑,有些尚未完工。”斥候侦查回报。 “哟西。”神谷矶有些得意,显然是自己的兵贵神速造成了对手的狼狈。 “传令,骑兵在外围游动,包围五王旗,吉野中队进村搜索。” 村内,新垒起的泥石房屋林立,道路狭窄,兵力难以展开。吉野作战经验丰富,首先令一部占领村口,爬上屋顶布置火力为搜索部队提供掩护。余下分为两部,交替前进,以贯通一条南北走向的通道为作战目的。 “砰!” 突兀的枪声打破村庄的宁静。 “卑鄙的家伙。” 在鬼子斥候的视线里,偷袭者从一个小院子里跳出来,开了一枪后转身就跑。村道弯弯曲曲,遮断射界。 “杀了他!” 自恃身后人多,兼且立功心切,两名斥候急起直追。 “噗”“噗” 泥灰色的路面上冷不丁出现石灰池,俩人先后掉坑,带着前冲惯性前俯摔倒。 摔倒者形态各异,一人胸口撞击土坑边的泥土,另一人双手撑地。胸口着地者惨叫,贴在地上无法动弹,撑地者胆战心惊,俩手掌之间竖立起一截尖锐木刺,差点洞穿手掌。 小队行上前一瞧,倒吸一口冷气。 石灰池表面铺着与道路一样的泥土,浑然一体几无破绽。石灰池对面倒插了不知多少的木刺,中招的士兵抽搐着,喊不出一句话,看来是肺部穿了,鲜血浸润肺泡。 “砰!” 小队长果断结束重伤士兵的痛苦,避免影响士气。 “慢行,不要奔跑。” 十数人的先导斥候组贴着村道的墙根摸索推进,其后的各个小组依次搜查所经过的房屋。 “哒哒,哒哒” 村口制高点上的机枪手发现了敌人,开火射击。子弹就在附近“啾啾”掠行或“噗噗”入土。隔墙传来一声“闷哼”,接着一颗冒烟的手榴弹翻过院墙落在先导小组的前方路上。 在逃生本能的驱使下,十数鬼子纷纷蹿入就近的院落。 轰! 手榴弹破片未击中任何人。然而仍旧出现伤亡情况,鬼子小队长又气又恼,其中一个院落门口有一个石灰池,仓促间,一名士兵摔倒,被身后的士兵压着,腹部遭木刺重创。 院落内,袭击者被机枪射杀,但其战术取得了成功,一命换一命。 这样继续下去可不行,代价太大,搞不好此战伤亡过半。 第184章 骑兵对决 吃瘪后的鬼子改变了战术,撤出吉野中队,疯狂炮击五王旗。 “呜——轰!” “哗啦啦”。炸点附近的几座泥土房抵不过气浪和高速弹片的蹂躏,接二连三倒塌。 此番扫荡,神谷矶的大队属炮兵小队亦同行,携带两门迫击炮和三十发炮弹。神谷矶毫不客气,下令一口气打光所有炮弹。 一顿狂轰滥炸之后,五王旗狼藉不堪,近三分一房屋变瓦砾,十数间茅草屋起火燃烧。 硝烟弥漫,火舌吞吐,耳膜余震嗡嗡。远远望去,触目所及皆是残墙颓垣,感觉村内连蟑螂老鼠都死绝了。 “攻击!” 神谷矶挥动指挥刀。 吉野中队二次入村。 此时,骑兵来报,发现游击队主力骑兵在向钱庄移动。 “命令,松岗中队抽出第一第二小队加强厚彦中队,加强后的厚彦中队立刻出击,消灭所有游击队骑兵。” “命令,皇协军第一团加速行军,务必在傍晚前押运补给至五家汇。” 为了方便通讯,神谷矶甚至给潘驴邓的伪军配备了一个电台班,同时也足见其对后勤补给的重视。 通往齐坉的路上,数十骑奔驰,尘土飞扬。纷扬冲天的尘土牢牢吸引着一股数量庞大的追兵。 一阵又一阵的的尖锐口哨声惊扰蓝天。 这是负责殿后侦查的大憨的警报:鬼子追来了! 牛十三二话不说,轻拉马头右转,带着队伍转了个弧形,直奔齐坉。 厚彦舞齿察觉这一变化后,大喜。 相对而言,齐坉的地形比钱庄开阔平坦得多,更适合骑兵决战。游击队这是自寻死路。 于是紧追不舍。 齐坉距离五家汇仅二十多里路,双方一追一逃,很快到达。 厚彦舞齿在一处山岗上勒停马步,观察地形。 “厚彦君,游击队狡猾,小心他们四散而逃。”重広提醒。 这个确实是隐忧,蝗军谋求的是全歼,一劳永逸地解决治安顽疾,而非击溃,让对手有机会卷土重来。 “命令,川泽小队左侧迂回,酒井小队右侧迂回,逃走一个游击队,切腹谢罪。” “嗨!” 两名来自松岗中队的小队长不敢怠慢,虽然心知肚明上司此举有将功劳留给嫡系之嫌。 厚彦舞齿并不急于行动,待两个小队出击后,再派小股部队逐一占领前方各个高坡,杜绝对手预设机枪阵地袭击的可能性。 过不多久,斥候查探到对手动向。游击队并未进入齐坉寻求废墟的掩护,亦未远遁,而是在齐坉外的牧场摆开决一死战的阵势。 “川泽和酒井切断了他们的退路,狗急跳墙了。”重広笑道。 厚彦舞齿颌首表示赞成,大手一挥,全中队出发,马蹄滚滚向齐坉牧场汇聚。 齐坉牧场,厚彦舞齿终于遭遇梦寐以求的决战模式,只见浅灰色的沙化草场上,游击队那五十来骑一字排开,肃然无声,杀气腾腾。 “厚彦君,请给我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拜托了。”重広跃跃欲试。 能否官复原职洗刷耻辱全靠这一次。 厚彦舞齿却是冷笑:“游击队向来狡猾,岂会如此轻易束手就擒,提防有诈。” “阁下的意思是……”重広下意识伸手感觉风向。今天无风,不必担心游击队使用“臭土”攻击。 厚彦舞齿没有回答,抽出骑刀,轻描淡写朝前一挥:“哨骑上前检查前方是否有地雷、铁蒺藜或陷井。” 五名骑兵应声脱离大队,缓缓策动战马向前。 “小鬼子真狡猾。” 对面,牛十三皱起眉头。与鬼子相比,游击队骑兵无论是数量或质量都差几条街,欲创造奇迹,只能借助外力一搏。齐坉牧场上的“杀手锏”就是为今天准备的,没想到鬼子指挥官如此小心翼翼。 杨大笑道:“鬼子再狡猾也斗不过咱牛队长。他们绝不会想到,陷井就在咱们跟前,那几个探路的顶多越过中线一段即返回。” 牛十三也不是省油的灯,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自从无名河谷惨败之后,性情方面更加成熟,思虑更加周全。将队伍一字排开在陷井五十步前固然限制了启动和冲刺速度,但是,有弊必有利,而且此利远远大于弊端,只要鬼子掉入陷井,其他的都不算啥。 “准备射击,鬼子进入百步范围即开火。” 牛十三带头亮出驳壳枪。其他人也都举起了枪支,瞄准,一边安抚战马一边等待鬼子哨骑靠近。 血战前夕,空气凝固,气氛紧张。昆虫和鸟类似乎感觉到了这股杀气,噤若寒蝉,天地间的声音仅剩战马的偶尔鸣叫……五百步,四百五十步……三百步……鬼子哨骑越来越近。 牛十三灵机一动,驱马迎头缓行,针锋相对。 果然,鬼子哨骑在一百五十步外停下并后撤。 厚彦舞齿见哨骑都进入对手的有效射程内而未发现任何陷井,再看游击队有发动进攻的迹象,不等哨骑回来,决意提前展开厮杀。 “重広君,第一第二小队由你指挥打主攻,我率第三小队殿后支援。” “嗨!谢谢阁下成全!” 重広拔出马刀,“第一第二小队的勇士,为天皇陛下报效的时候到了,攻击!” 立功心切,一马当先跃出。 游击队依旧不紧不慢缓行中,无视对面不断加速逼近中的滚滚洪流。 “什么回事,这是哪门子战术?”游击队的反常行为引发了重広的疑心。 骑兵决战,速度为王,速度越快,杀伤力越强。而眼前的对手似乎并不明白这个道理,竟是反其道而行之——慢骑。 哟西,明白了,又想抱着手榴弹来同归于尽。 想通这一层,重広立刻作出补救措施:挥动马刀示意后队保持距离。 鬼子骑兵训练有素,对于指挥官的动作暗语都很熟悉,反应也很快,通过减弱双腿夹击马腹的力道控制速度,稍微拉散了队形。 “受死吧!” 重広的锁定一名对手,举刀作劈杀状,自信满满。游击队的劣质手榴弹破片少,只要速度够快,基本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即便跟在身后的士兵死几个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不过是消灭游击队的小小代价而已。 战场形势相当诡异,一边是战马飞驰,如风飙进;一边是闲庭信步,我行我素。决斗双方的交汇碰撞进入倒计时,十,九……六,五…… 关键时刻,重広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对手竟然勒停战马,掉头而去。 啥意思? 不详预感刚闪过脑海,只觉胯下战马前腿踩上了豆腐,马身一矮,人前冲……糟糕,陷马坑! 醒悟太迟,战马凌空跃起的后腿紧接着落下,同样落入陷井。陷井里装的不是豆腐,而是熟石灰,深一尺半,战马无法自拔,结果在强大的惯性驱使下,整匹战马飞扑出去,马头向前,马身其后,带出四条马腿。此时若给战马装上翅膀,与飞翔中的小鸟无疑,腿都伸到了身后。 战马飞,骑士亦飞,且飞得更早。“噗!”重広肩膀先落地,瞬间折断脖子,毙命。 与他同处在第一集团的骑兵没有一个幸免,纷纷高速冲入陷井,人马俱飞,或步重広覆辙,直接摔死,或虽被自己的坐骑砸死,又或滚到游击队脚下,被乱枪射杀。 尘土漫天,马嘶鸣,人惨叫,一片乱象。厚彦舞齿在后方看得心惊肉跳,若非是为了让战功于重広,此劫难逃。 想勒停战马,奈何与陷井的距离太近,勒马必须转向才能避开陷井,但是身后不明真相的战骑步步紧逼,突然减速必招致追尾。 实际的确如此,有人本能刹转战马,堪堪躲过陷井,不料后方的快马飞驰而来一头撞上,火星撞地球,全是输家。 必须承认,厚彦舞齿的运气还是不错。随着越来越多的战马和士兵填入陷马坑,他眼前的一段坑竟然被填了大半,马蹄踩着尸骨借力一跃,勉强通过。 冲出烟尘区,厚彦舞齿才看清局势,这个陷井宽三米,至少有三四百米长,短短几秒时间就几乎吞噬了自己的大半个中队。 要命的在后头,游击队杀个回马枪——他们毫无顾忌,全都下了马,举枪枪毙。 “砰!”“砰砰!” 子弹如蝗,几个大难不死越过陷井的士兵应声落马。 借着纷扬的迷尘,厚彦急忙调转马头原路折返,再一次以己方的人马躯体为垫脚石逃之夭夭。 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屠杀,陷马坑不深,后续掉坑落马的鬼子或丧失武器或伤重迷迷糊糊,毫无还手之力。 “砰!” 凭借驳壳枪的连发优势,牛十三一连击毙三个鬼子伤兵。几乎是抵近至脑袋的爆头,一打一个准。 “小牛队长,有几个鬼子逃了。”有人报告。 “俺去宰了那几个狗日的。”大憨的眼里容不得砂子。 “回来。尽快打扫战场,撤。” 骑兵对骑兵追杀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之前已察觉到鬼子派出两支部队迂回左右两翼,且不管他们多少人马,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速战速决保住战果方为上策。何况死守在五王旗里的战友压力沉重,亟需他们在外围策应。 “砰!” “噗” 枪击加刀砍,有仇报仇,连尸体都要补上一枪或一刀,绝不让一个漏网。 杨大从尸体堆中翻找出一个伤兵,一手揪头发,将他拉高一点,一手提刀。 “大当家的,看好喽,并肩子们给你报仇了!” 话毕,手起刀落,刀锋斩入鬼子的脖子,刀势卡在骨头上,拉动,切割,一直到把喉管切断,头颅歪倒耷拉一边为止。整个过程伴随着鲜血喷涌,极为血腥恐怖…… 战斗很快结束,粗略计算,毙敌一百零二名,缴获完好的马枪五十多支,马刀六十多把,战马八匹,其余物资不计其数。由于时间紧迫,只能匆匆打扫,像鬼子身上的衣物以及落在石灰池里的武器都来不及拿走。 事实证明牛十三的决策非常果断,带着战利品刚撤离不久,酒井和川泽两个小队便先后赶到现场。 第185章 村落战 陷井战术并非任何时候都行之有效,如果对手有所防范,再加上炮火的破坏,实战效果大打折扣。 五王旗,苦战正酣,失去陷井的襄助,李牧以下等数十名游击队伤亡惨重。 “啾啾”“啾啾啾” 鬼子布置在村口房顶上的机枪火力点打得又准又密集,射界范围内,连续有多名暴露身影的游击队队员被击倒。 借助机枪的掩护,以高桥建男军曹为首的先锋组顺利清理了好几座房子,兵锋推进到了村庄中心。 村庄中心的建筑由多座院子和房子组成,大约三分一的房子毁于炮击,其余的过半受损,泥石垒砌而成的墙体歪歪斜斜,甚至扭曲,房顶不时落下碎石与灰尘,感觉极其脆弱,随时可能发生坍塌。 高桥不敢大意,前面的战斗一帆风顺完全依靠村口的火力支援,而到了村中心,由于视野受阻,村口的射手已看不到这边的情形。 老兵的直觉告诉高桥,这里危机四伏。 “杉太,看见没,占领那座房子的房顶。” 游击队在五王旗重建的房子明显与其他村庄有所区别,这里的房子没有单门独户,全是紧挨一起的,而且每座房子之间的墙壁都有互通的门洞,四通八达,只有登上制高点才可以对游击队的活动一目了然。 杉太尝试攀登。 “哗啦!” 墙体不堪重负,倒塌,差点把杉太活埋了。 高桥眉头直皱,墙体太脆弱,无法攀爬。 只好放弃抢占高点的想法,继续逐屋推进,钻过一个个狭小的门洞,小心翼翼搜索前进。 突然,前面一堵墙的墙孔伸出一支枪管。高桥的左眼在去年冬天的时候被牛十三挖了出来,剩下的单眼目力极佳,一下子就注意到敌情。 “趴下!” 刚趴下。 “砰!”枪响。 是猎人用的砂枪,顿时,无数弹丸以扇面横扫整座房子。 “啊——” 跟在高桥身后的一名鬼子兵倒霉中招,浑身上下挨了十几个弹丸,鲜血淋漓,痛得满地翻滚。 高桥是老兵,冷静沉着,趁着硝烟几个翻滚靠近墙壁门洞,掏出手雷,拔掉保险栓,往石头上一敲,扔过门洞。 轰! 手雷爆炸。 “哗啦啦” 爆炸造成门洞那边的天花顶坠落,此外,各处墙体摇摇欲坠。高桥后怕连连,惊出一身冷汗。 硝烟散尽,穿过门洞搜索,遍地狼藉,石块下压着袭击者的尸体,污血浸染泥尘。一支被石块砸弯枪管的猎枪从乱石堆缝隙中伸出,可恶,正是这支劣质猎枪重创了一名训练有素的皇军士兵。 因为粗制滥造,一枪没把人打死,只打个重伤,还得派两名士兵把他扛回去。 “杉太,跟上。” 兵力不足,不想为一名伤兵减弱战力。 “可是,北风君怎么办?” “后续部队会收容他的。”胡诌了个借口。吉野中队本就不满编,还兵分三路,其中一路执行全面搜索任务。偌大个五王旗,投入数十人根本不算什么,妄想后续支援那是痴人做梦。 鬼子兵们都明白这一点,只是无人道破,或是面无表情地看一眼受伤的同僚,或是看都不看,跟着高桥走了。 远处,不知哪个搜索小组遇到了猛烈抵抗,驳壳枪,步枪,机枪,各种枪声交织,手榴弹和手雷的爆炸声此起彼伏。 高桥努力摆脱干扰,放轻踏着瓦砾的脚步。此时进入的是一间大房子,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前地主家的主人房,皇军之前未完全摧毁,游击队以残存墙体为基础修修补补回来。 房内空荡荡,没有杂物,唯独墙角的炕头可疑。 坑下可能藏有埋伏者。 高桥示意杉太和一名士兵左右包抄上前。 杉太猛地掀开炕上的床板,“喵!”一只小猫受惊蹿出,虚惊一场。 “八嘎,” 高桥嘀咕一句,骂声落地,“哗啦!”身后传来砖墙倒塌的动静,吃惊扭头,目光余角瞥到一个黑影冲过来。 袭击者提着大刀,当头一刀劈倒一名士兵,继而跨前一步砍向高桥。 高桥跳开,转身摆开刺杀架势。 现在总算明白怎么一回事。原来敌人藏身之处是一道夹墙,当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炕床上时,突然推倒松散的内墙杀出来。 “铛!” 对手虽勇猛,刀术却平庸,高桥轻松隔开横扫而来的刀锋。 “杀!” 杉太及时加入战局,瞅准对手露出的破绽,跨步突刺,将刀尖送入对方柔软的腹部。 又一场战斗结束,击毙一名敌人,己伤一人,不知胜败。 高桥对于猫捉老鼠般的游击战是深恶痛绝,他的左眼,右耳,还有右手中指都是在一场类似战斗中被牛十三所毁,若非自己坚持要带伤夺回失去的荣誉,早就黯然退役了。 可恶,该死的游击队! 很想爆发,可是不能,对手仿若空气,一身力气不知该往哪打。 远处,枪声激烈依旧。 非常羡慕那边的同僚,至少他们可以痛痛快快打一仗,无须承受这种煎熬。 瞥一眼倒在血泊之中呻吟的伤兵,高桥道:“日光,扶他到炕上给他包扎伤口,尽快跟上。” 说完又带队出发。 “砰砰砰!” 终于在前面的房子遭遇强大的抵抗,对手至少拥有三把驳壳枪火力,持续火力凶猛,打头阵的杉太连中数枪,胸前一片血肉模糊,随着残喘的呼吸,嘴巴喷出一个个血泡,活像一条吐血金鱼。 驳壳枪是游击队干部的标配,同时出现三个领导,说明敌人无路可退,孤注一掷了。 “机枪,机枪,射击!” 机枪手不便参与搜索,一直处在队伍之末,高桥呼叫火力之时,刚好气喘吁吁赶到。 “哒哒哒——” 狂扫。 效果不大,只是暂时压制住对方的火力,依旧无法冲过去。 “日光,带两人包抄过去!” 这个得感谢游击队,新建房子时四面预留了窗户大小的孔洞,必要时枪托一砸,顿时四通八达。 一等兵日光不负众望,很快带人绕到了游击队阵地后方并发起袭击。 “攻击!” 高桥身先士卒跃过墙壁间的门洞。如他所愿,一等兵日光牢牢牵制住了对手,以致无人顾及他,让他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杀入防线。 第一刀捅杀成功。当他抽出沾血的刺刀,对手手中的驳壳枪落地,身躯软倒。 大门处连续鱼贯跃入数人。 “呼啦” 大刀砍来的风声,高桥大吃一惊,举枪格挡,刀锋劈下,“咔嚓”,枪支断成两截。 与此同时,刚才所处的房间也爆发了战斗——游击队不笨,同样派人迂回袭击,而且派了两路,以人数上的优势弥补武器质量的差距。 轰! 混战中,不知谁拉响了手榴弹或手雷,血肉横飞,气浪汹涌…… 高桥的胯部吃了一脚,龟缩在墙角嗷嗷叫,得以侥幸躲过横飞的弹片。不过,一等兵日光和那两名士兵好像阵亡了,他们应该所在的方位已无战斗动静。 经过一阵激战,游击队残部被击退到下一座房子,双方各有死伤,总体上而言,游击队的伤亡多一些。 “机枪准备,送他们归西!” 高桥总算缓过一口气,打算一鼓作气解决眼前的游击队。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哨声大作。 高桥发愣,这是紧急收兵的信号,一般只有在演习中出现。 眼看即将一鼓作气战而胜之,节骨眼上退兵,开啥玩笑? 原来是村外的大队部遇到麻烦了。 数分钟前,神谷矶八郎正在观战,一支骑兵神不知鬼不觉从他身后杀来。彼时神谷矶身边仅有十来名参谋、通讯骑兵和一个炮兵小队。原本大队部还有四个重机枪班,奈何92式重机枪异常沉重麻烦,一挺重机枪需要十人一马侍候,跟不上骑兵的节奏,故而混编在后续运送辎重的皇协军部队里,以至于现在这点兵力显得不够塞对手的牙缝。 无奈之下,神谷矶只好下令发射信号弹召唤援军“保驾”。战斗正酣,鸣金收兵意味着之前的牺牲和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巴嘎雅路,愚蠢的厚彦舞齿,怎么让游击队骑兵溜到这里来!” 神谷矶很生气,迁怒于厚彦舞齿的无能,当然,厚彦舞齿的惨败消息还没有传到他耳里,否则就不是“愚蠢”,而是“该死”了。 “请阁下率大队部移步到村口,我等拦截敌人。” 炮兵小队队长挺身而出。 神谷矶甚为感动。炮兵打光了炮弹,步枪也不多,面对骑兵冲阵,留下都是送死。 “拜托了。” 神谷矶罕有地向下属行鞠躬礼。 几名参谋不管三七二十一,手忙脚乱将他推上战马,让通讯骑兵护送入村避难。 或许是鬼子炮兵命不该绝,千钧一发之际,松岗中尉率十数骑及时回援唬住对手。随后,酒井和川泽两个小队也赶来了,彻底逼退对手。 但是,噩耗也随之而来:被寄予厚望的厚彦骑兵中队落入游击队的陷井,几乎全军覆没。 挫折太大了,无论怎么想也不可能想明白一个骑兵中队就这么被战斗力弱小数倍的游击队吞掉,神谷矶气得当场晕厥,对五王旗的攻击战因此停止。 另一方面,牛十三偷袭斩首战术功亏一篑,虽有遗憾,但见行动致使鬼子中断五王旗的战斗,料想鬼子新败,至少需要大半天收集尸首和调整士气,今天白天都不可能再对五王旗展开攻击,遂引兵退至五家汇一带休整。 无独有偶,经过昼夜兼程,钻山豹引领着赞贝子府的牧民骑兵也来到了五家汇附近。 强龙地头蛇狭路相逢,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第186章 复仇 五家汇集市的繁荣,莫说三关镇周围县区,放诸整个热河省内亦是远近驰名。无论是钻山豹,抑或巴图,都赶过五家汇集市,对这个富饶的集市曾经垂涎万分,然而,时隔数月故地重游,一切早已翻天覆地,昔日的繁华成追忆,现实仅剩废墟与荒凉,偶尔“扑棱棱”起飞的几点鸦影成了这里唯一的生气。 身处破败零落的五家汇当中,巴图心情复杂,集市变废墟的背后所折射的不仅仅是日本人的强大,更多的是他们的心狠手辣,推己及人,如若将来红贝勒不肯仆从于日军,恐怕五家汇现在的模样就是赞贝子府的结局…… 钻山豹不知巴图所想,指着远处天边的黑烟兴奋道:“太君正在扫荡游击队的根据地,看来咱们来得很及时。长老辛苦些,再坚持走二十里地就能与神谷矶太君汇合,剿灭小旋风正当其时。” 巴图不露声色,说:“咱们初来乍到,情况未明,不宜贸然进入战场防止造成误会。还是有劳钻山豹兄弟前去联系太君,巴图等在此恭候指示。” “长老,”钻山豹急道,“皇军已经开打了,咱们不能坐失良机两手空空而返……” “那边不是没有枪声了么。钻山豹兄不必多言,速去速回。” 巴图是人精,此行目的是为了协助皇军剿灭宿敌小旋风部,如果皇军代劳完成那最好不过,兵不血刃。至于啥功劳,才不稀罕,万一去得早被当作炮灰使,得不偿失。还是看清形势再作打算。 钻山豹无奈,只得带着几个鬼子护卫策马去向神谷矶讨要鸡毛令箭。 “砰,砰砰!” 突然,枪声似爆豆惊扰耳膜。 牧民骑兵明显缺乏训练,受到袭击后一片惊慌失措,表现各异,有的驱马散开,有的刻意躲到辎重牛马车后,有的原地张望,还有的吆喝还击……待看清袭击者所在时,已倒下五六骑。 “那边,那边,开枪,开枪,” 巴图是个谋士,不是一个合格的指挥者,反应非常初级——与袭击者对射。 钻山豹很快看清了形势。 袭击者躲在半倒塌的“狗房”废墟堆中,以密集的泥石堆为掩体向牧民骑兵们射击。听枪声的密集度以及看枪口闪烁数量,袭击者人数众多,四五十人。 “长老,退出废墟,快!” 原地不动的战马无疑是最佳靶子,继续打下去肯定吃大亏。 巴图如梦初醒:“撤,撤,撤出五家汇!” 令下,百十骑兵纷纷作鸟兽散。 “杀!” 袭击者奋起追击。 巴图扭头一看,心凉半截,对手竟是骑兵。骑兵对决最忌讳被尾追,转弯迎战必失去队形和角度,甚至速度也大幅减弱,而一昧逃避则是被动挨打。对手相当狡猾,袭击的目的达到了。 钻山豹同样叫苦不迭,他也没想到藏匿在废墟里对手的是骑兵。游击队拜哪路神仙的,究竟是如何跳出皇军两个中队骑兵的包围圈的? 与鬼子拼马术劈杀或许力有不逮,但追杀纪律涣散的牧民骑兵,游击队骑兵还是胜任的,技高一筹的杨大等小旋风部则更不消说。 游击队骑兵与原小旋风部合计装备了二十来匹东洋马,短距冲刺速度较赞贝子府牧民的蒙古马快许多。追出百十步外,“杀!”大憨骑着东洋马首先开荤,一刀斩落一名牧民骑兵。 杨大不甘落后,紧接着斩获第二个战果。 “并肩子们,莫要跑了一个红贼的狗腿子,杀光他们!”杨二的吆喝声。 小旋风部历来管红贝勒叫做“红贼”,双方之间的恩怨可说上三天三夜,是以当巴图一行出现在五家汇,他们便立刻辨出来者身份。此等敏感时刻,巴图率大队人马前来,必不是送礼,其心可诛。在诛心论驱使下,原小旋风部部众个个分外眼红,杀意炽热,下手又狠又绝。 刀光闪耀,一名又一名骑士相继惨叫落马,直杀得牧民骑兵心惊肉跳狼狈逃窜。好几次,巴图想组织反攻自救,奈何对手穷追不舍,使得发出的号令如泥牛入海。 游击队追杀出三四里地,砍翻了四五十人,将那些牧民骑兵赶得七零八落。 由于担心遇上鬼子骑兵,牛十三见好就收,带着缴获的战马和数十牛马车辎重撤退。 集合点名时,发现不见猎人王的踪影。 “追钻山豹去了。”杨二说。 “钻山豹?”吃惊。 “是啊,刚才俺哥抓来一个活口逼问,才得知‘钻山豹’投靠了鬼子,而且是这个该死的家伙把红贼引来的……” “少废话,告诉俺王大往哪个方向去了?” “哦,那边,”杨二指着五王旗西南的山林说,“活口说钻山豹下马躲入里面了。” 牛十三一瞧,恰好,那片树林是猎人王的地盘,于是紧张的心情完全放松。 王大与钻山豹有杀亲之仇,仇深似海,此刻九头牛也不能把他拉回。 树林里,腐土上的几行新鲜印痕引起了他的注意。 脚印有两行,一深一浅,脚印左侧另有一行圆而深的孔洞如影相随。显然,脚印的主人是个瘸子,左腿受伤,根据拐杖的深度判断,此人腿伤不轻。没有血迹,说明是旧伤。 刚才走得急,没问清俘虏有关钻山豹的状况,不敢确定对手是否负伤,毕竟钻山豹是个老江湖,精于算计,也有可能是一种迷惑手段。不过有伤也很正常,腿伤导致骑速慢,为避追杀必须下马潜逃。 不管怎样,猎人王毅然跟踪而进。 对于留下的脚印,对方基本不加以掩饰,从延伸的方向看,意图很清晰——在树林里绕个弧形,最后在进入树林起始点的远方平行点穿出树林,金蝉脱壳。 跟踪一段距离,猎人王总算看出门道:一深一浅的脚印以及拐杖印分布均匀,入土深度始终保持一致。这种节奏感觉自然,不像假装,假装的话,前后必有差异,越是刻意越容易露出破绽。 钻山狗,等着,你死定了! 下意识紧握驳壳枪。 突然,耳朵听到些轻微的响声,没错,是踩踏树叶的“咯吱”声。狩猎多年炼就的求生本能爆发,屈膝,低头,就地一滚,“啾”,一颗子弹掠着头顶怪叫而过,凌厉的热流当场削断一缕头发。 猎人王滚到一棵树下,背靠树干调整急促的呼吸。 不得不承认对手是个厉害的角,居然察觉到了他的跟踪。好在对手腿脚不便,痛下杀手时弄出了点声音。 “钻山豹,乖乖出来受死,老子留你一条全尸。否则,等老子把你抓住,让你尝尝凌迟三千刀的滋味!” 高手过招,抢占心理优势为上,即使不能令对手先自乱阵脚,至少也能壮自己声势。当然,王大自有一些想法。 钻山豹沉默了一阵,喊道:“王大兄,冤冤相报何时了。没错,俺是杀了你弟弟,可那是误会,而且你们也害死了我那十二个结拜兄弟,打伤了俺的腿。依俺看,不如平账,从此大道两边各走一边,河水不犯井水。意下如何?” 没有回答,一切安静如水。 感觉到不对劲,压低声音:“王兄,意下如何?” 依旧悄无声息。 赶紧左后环顾查看:大意了,不该接他那话头,奸猾的王大在引诱自己回话,然后借着说话的声音掩护其行动产生的动静。 钻山豹能熬过江湖上的凶险波浪活到现在,靠的可不是运气,而是超群的实力。 迅速捡起一颗石子,抛出去。 “噗。” 石子落地,发出与脚步声差不多的杂音。 与此同时,钻山豹感觉到了右侧有光影闪动。姥姥的,好险,在那,再让他靠近两步,自己死都不知道咋回事。 这次动真格,摘下腰间的手雷,拔掉保险栓,猛地往树上一敲,轻抛出去。接着矮身连续翻滚。 轰! 手雷爆炸。 顾不上看战果,挣扎起来连蹦带跳脱离一段距离,潜伏,持枪安静等待猎物来撞枪口。 手雷爆炸声惊起一群飞鸟,聒噪的鸟鸣穿透枝叶,扣动心弦。 漫长的等待由此拉开帷幕,钻山豹展示出其坚韧的一面,就这么窝在潮湿的腐土上,纹丝不动。半个小时过去,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一直入夜,耐心僵持着,然而始终未见猎人王的身影。 难道被炸死了? 钻山豹抑制住返回查看的冲动。夜色正好帮助脱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再借助皇军的力量一举将游击队灭了即可。 夜色渐深,夜虫呢喃,祥和,安逸。 夜长梦多,必须在夜间离开这是非之地。打定主意,钻山豹忍着伤腿传来的噬心之痛慢慢爬起来,凭借记忆,深一脚浅一脚摸索前进。 他很机警,每走十步,停下倾听一次,确定周围无异样后再行走。 夜色清朗,深幽的苍穹密布繁星,走到相对枝叶稀疏的地方抬头能观星。 钻山豹很幸运,屡次找到北斗星,彻夜掌握着方向感……时间缓缓流逝,走啊走,竟安然无恙走了一夜。 当晨曦的光芒透过树林茂密的枝叶射进来时,钻山豹口干舌燥兼筋疲力尽,支撑拐杖的左腋和握拐杖的左手已摩得劈开肉烂。但不敢歇息,利用光线修正方向继续赶路。 必须的,万一皇军凯旋班师回朝,那他就完蛋了。 前方,粼光闪闪,水,水潭! 大喜过望,都快渴死了,这时老天送上一口水潭,简直有如神助。 不由加快脚步。 “呼啦!” 糟糕! 危机意识刚起,右腿已然被草丛里弹起的绳套套住,随着“哗啦啦”的重物滑落声,绳套瞬间收紧,上升,绳结紧紧卡在他的脚踝上,拖着他滑行数米,然后倒提吊起。 眨眼间功夫,钻山豹便倒悬在半空,倒悬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下晃动。 完了,老司机阴沟翻船。机关算尽一辈子,没想到最后会栽在自己最拿手的陷井机关上。 不消问,自然是游击队设下的陷井。再看那一汪清澈碧绿的水潭,顿时心如明镜:预设的陷井区。 人为食亡。还真没说错。 稍稍稳定心神,尝试用匕首自救,没用,单脚倒提,完全借不上力气,刀锋够不着绳索。绝望之际,飞刀,也没用。 最后不顾一切开枪射击,还是徒劳无功。 “老天有眼啊,想不到钻山豹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是猎人王的声音,在脑后不远。这个该死的家伙,怎么老甩不掉,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 “狗日的王大,有种就杀了俺,来啊,放马过来,老子若是皱下眉头就不是好汉!” “你放心,俺会杀了你,不过,俺不能食言,在此之前,一定要让挨够3000刀的销魂蚀骨滋味。” “狗日的,俺跟你拼了!” “砰,砰砰——”反手盲射。 咔,咔咔。 弹匣清空。 锋利的刀锋破空而来。 “啊——”凄厉哀嚎。王大下手果断狠绝,刀锋深入其手腕,连筋腱都切断了,驳壳枪应声松脱落地。 “第一刀。” 王大冷冷地说。 “狗日……啊——” 第二刀削掉了一只耳朵,封住了他的恶骂。 第三刀接踵而至,削掉剩下的一只耳朵。 “杀,杀,杀了俺——”既似咆哮,又似哀求。 “嗖” 猎人王挥动匕首。 第四刀切断了钻山豹左手的三根手指。 十指连心,痛彻心扉。 钻山豹闷哼一声,好像是晕死过去了。 猎人王皱眉,只见一股鲜血从钻山豹的嘴角流淌而下,探摸颈脖脉跳,苦笑:死了。 恶贯满盈的钻山豹熬不住折磨,咬舌自尽…… 第187章 抢人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惶北顾。 此时,如若神谷矶八郎念起辛弃疾的名词,定然觉得讽刺之词乃为他量身订造。 志在必得的大扫荡因为厚彦舞齿骑兵中队的折翼而惨淡收场,连带欲趁着此战竖立军威,一举收服赞贝子府的算盘也一并宣告破产。赞贝子府损兵折将不说,还白白送给了游击队大量的粮草,感觉千里之行就好像是为游击队当一回运输大队长一样。 神谷矶病了,重病,甚至没心思没力气处理败军之将——厚彦舞齿。 当然,真病假病,只有当事人自知。或许是舍不得挥泪斩马谡之举,毕竟,厚彦舞齿是难得的猎户出身的军官,数遍全军,也就只有他才能与牛十三抗衡。关于败仗的过程,在回师的路上他已详详细细听了一遍,厚彦舞齿的指挥并无直接失误,唯一不该的是委任立功心切的重広光夫领队冲锋,以至于忽略了游击队在面临骑兵冲击时的反常行为。 按照惯例,厚彦舞齿必须切腹谢罪,以此给全军一个交代,但是,神谷矶不愿自断臂膀,赐死厚彦舞齿容易,以后一旦发生山林追击战斗,谁来破解牛十三的陷井战术? 神谷矶卧病在床思考了一天,终下决心将这名倒霉的心腹“流放”到赞贝子府“卧薪尝胆”。 至于战败责任,神谷矶倒也硬朗,主动承担下来,致电旅团部请求处罚。 神谷矶赌对了,由于本部承担着砍伐铁桦树树干的重要任务,上级不愿深究,处理结果是对实质无多大影响的“降级留任”。 战争总是这样,败者忧,胜者喜。五王旗,喜庆流溢,连天空都感染到了这份气息,连续数天的湛蓝深邃,尽送心旷神怡之气。 根据地的村民们之前受尽鬼子的凌辱,首次遇上打败穷凶极恶的鬼子的胜利,压抑已久的憋屈便如火山爆发,汹涌而持久。人们载歌载舞,慰问游击队,丝毫不在意房屋的损毁。 趁着这股热潮,李牧组织了一场新兵宣誓入伍仪式。反扫荡的胜利将游击队的声望推上云端,青壮们趋之若鹜,李牧从中挑选了五十人补充入游击队。 为鼓舞群众的抗日热情,仪式异常热闹,既有诉苦大会,又有战斗故事表演,还有豪迈的宣誓以及威武的发领枪支过程,最后是丰盛的聚餐。反扫荡的胜利缴获甚丰,为这一切提供了物资基础。 其实,与大多人的心情不一样,牛十三李牧等人的内心沉重。忙完这些,第二天一早,俩人领着几名士兵匆匆赶往放羊坡。 粉碎日军大扫荡之战胜得惨烈,五十多名战士血洒五王旗,由于大多数伤亡是炮弹和机枪所致,加上缺医少药,故而牺牲率高达九成。为此,苍翠的放羊坡平添了近五十座新坟。 放羊坡就是“消息树”所在的那座山岭,新坟里包括了两名英勇殉职的儿童团团——波牙子和小弹弓。俩人死得很惨烈,浑身上下不知被捅了多少刀,但是,他们用生命完成了使命,挽救了游击队以及乡亲们。 “伢子,”牛十三跪在坟前,一边烧祭奠物品一边说:“小牛哥给你们发枪了,二十响,以前你们哥俩不是总嚷嚷着要参加游击队么,你们已经是了……枪是这两天刻的,子弹少些,将就着用,以后哥再多刻些……” 众人满脸是泪水。 李牧抹一把眼泪,带着哭腔:“游击队队员波伢子小弹弓听令,好好休息,守护着这片山坡,俺们一定多砍几颗鬼子脑袋祭奠你们的英灵!” 牛十三扫一眼眼前的一个个坟头,很是内疚,尽管墓碑上都刻着烈士们的名字,可过半都不认识,这些新兵蛋子,还没完成简单的训练就被迫投入残酷的血战中。他们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用热血履行了入伍时的诺言,他们才无愧于“英雄”的称号。 祭奠完毕,牛十三打算顺道上山峰查哨,便问:“今天谁值岗?” 李牧说:“大头和石力气,一老一新搭档。” 面对豺狼般凶残狐狸般狡猾的敌人,儿童团难以承担起放哨的重任,正好游击队完成扩编,有人有枪,干脆轮流上岗。 “走,瞧瞧去。” 一行人往山上爬。 还没到山峰,远远地飘来说笑声,声音很熟悉,既有大头的傻笑,也有紫烟姑娘的斥骂声。 “……你个死大头,上回就是你胡说八道,害得本姑娘现在都没法给你们队长说亲了。” “嫂子你见外不是,说啥亲,俺看你和咱小牛队长就一对。队长每次说起你时俺都注意到了,脸红。哈哈。” “你再扯以后都不给你们送饭了,让你个长舌头饿短了。” 牛十三听着脸红耳赤,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紫烟长得俊俏,救过他,救过游击队,他也救过她,甚至背过她,俩人患难与共多时。懵懵懂懂的他初次接触女人,若说没心动那绝对是撒谎。可动心又如何,烽火连天,朝不保夕,不知何时就牺牲了,儿女情长实在不合适。 “大头你给老子闭上鸟嘴!”远远地高声呵斥。 “队,队长,你,来了?” 山峰坡陡,远看视野开阔,近看反而因为受到地形的阻碍看不远。 山峰上,大头、石大力和两名妇助会的成员站队相迎。 “李队长,小牛队长,俺,俺来送饭的,这,这就走。”紫烟见到牛十三,闹了个大红脸,赶紧拉着同伴开溜。 见状,李牧手肘往牛十三腰里一撞,低声道:“愣着干啥,护送啊。” “护,护送?” “真是个榆木脑袋,气死人了。” 愣神间,紫烟已跑远。 “你小子该不是嫌弃人家吧?”李牧皱起眉头。 牛十三红着脸瞪眼:“瞎起哄,俺就喜欢无牵无挂地打鬼子。”说完,不理众人的挤眉弄眼,走到大头的岗位上,等高远眺。 “这几天有啥发现?” 大头答道:“俺今天才上岗,没啥看头。” 牛十三举起望远镜,远端的五家汇尽收眼底。 望远镜里出现几个人影。 “是来投奔咱根据地的老百姓。”大头说。 最近今天从各处汇拢而来的人口络绎不绝,都是冲着游击队的大捷而来的,觉得游击队有能力保护他们。 牛十三放下望远镜:“事实复杂鱼目混珠,最怕汉奸特务混在里面,你们警惕点。” “放心,保管盯紧,苍蝇飞过都知道。” “另外小心鬼子摸哨。” “没事,根叔和黄主任在半路上设卡把关呢。” “大头同志,你的态度有些问题。轻敌大意是哨兵的第一大忌……”李牧逮住他狠狠教训一顿。 期间,根叔派人上山来报,说是巴林左旗的地下工作人员来访。 牛十三匆匆下山返回五王旗与造访者相见。 “牧队长,小牛队长好,俺叫宝驹,左宏书记的学生,现任巴林左旗联络站负责人。”来者热情地作自我介绍。 一番寒暄之后,宝驹从腰间取出几颗手榴弹摆在桌子上:“俺有个朋友可牵线与国军做手榴弹买卖,但是他们不要现钱,指定要用山货交易。” “质量不错,一共有多少?”牛十三不假思索。 “他们说要多少有多少。” “当真?” 手榴弹的使用简单方便,基本一教就掌握,不像步枪,还得经过大量训练。对于以新兵为主的游击队,只要手榴弹充足,两三天功夫即可形成战斗力。无论是伏击战、村落战还是阵地战,均适用。 虽然左宏给游击队派了个手榴弹制作师傅来帮助根据地建设手工作坊,但是还得花上两三个月时间才能释放产能,远水解不了近渴。能够从国军手里换回来最好不过,反正根据地平时获得的山货也要卖掉。 “没问题的,老关系了。为表诚意,他们先卖给了咱们一箱手榴弹。这次轻装快马而来,随身只带了几颗。” “太好了,俺马上组织人手进山狩猎和采摘人参!”牛十三跃跃欲试,有点立刻动身的意思。 李牧却说:“这个事情安排猎人王干吧,你另有任务。” 牛十三愣了会,随即想起来过两天即要护送左宏政委以及电台远行一趟。 “砰,砰砰!” 五王旗外突然传来枪声。 鬼子来犯?! 一问,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牛十三不敢怠慢,抓起枪,领着一队骑兵出村查看。半路上迎面遇到匆匆来报信的游击队队员。 “快,快救人,”气喘吁吁。 “救谁?”更着急。 “女,女同志,被,被特务绑,绑架了,那,在那,” 牛十三没再问,纵马疾驰而去。 很快赶到了出事地点,妇助会主任黄英等几个女同志也在。 “特务在哪?谁被抓了?” “那个不用管了,先救黄主任吧。”一名妇女指着黄英说。 牛十三才注意到黄英的双手被反绑着,仔细一瞧,右手腋下勉强夹着一颗地雷。 “不要管俺,快去抓狗汉奸救紫烟!”黄英冲着下马走来的牛十三大声喝道。 “主任,你别犯傻,”一名妇女激愤应道,“紫烟是被她那旧相好抓走,不会有生命危险,而你……” “闭嘴!”黄英怒道。 紫烟被掳走了?潘驴邓来了? 牛十三皱起眉头,脚下没停,径直靠到黄英身边。 “小牛队长,太,太危险了,还是不要管俺,” 牛十三瞧了瞧那颗露出一角的地雷,说:“假的。”说着,取出,扔掉。 常识,胳膊腋下的力气触发不了地雷的引信,否则排雷就简单了,随便一只兔子老鼠都能引爆掉大片雷场。 “几个特务,往哪边去了?” “三个,抢了一辆牛车往北去了。”黄英答道。 牛十三一跃上马,呼喝:“骑兵队,跟俺去救人!” 第188章 敢娶俺吗? 山野荒原,猎鞭炸响,一辆牛车没命地加速飞驰,上演末路狂奔,在它身后,十数骑兵正以双倍以上的速度穷追不舍。 “砰”“砰砰” 牛车上的亡命之徒狗急跳墙,开火拦截。 枪击没有丝毫效果,追兵虎狼之势有增无减。 “轰!” 荒野无路,遍地凹凸,高速飞转中的牛车轱辘碾上一块大石头,车架瞬时分崩离析,车轴断裂,车轮飞脱,车上的所有人如仙女散花般飞扑而出…… 幸好,地表松软,绿草葱翠,落地者连续翻滚,有伤,但不致命。 趁此机会,追兵围了上来。 “不许动,谁动俺宰了这娘们!” 亡命之徒穷凶极恶,挣扎爬起,第一时间寻找绑架来的人质,一把刀架在她的柔软脖子上。 紫烟昏昏沉沉,被脖子处传来刀锋割裂皮肤的剧痛刺激醒转。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庞,随即想起发生了什么。 “牛十三,是个男人就开枪,姐不要跟他回去,姐宁死也不要当 汉奸的女人,开枪啊!” 并非爱风尘,似被前缘误。好不容易告别往事,哪堪再舍身填魔窟之辱。 劫持者一听牛十三来了,不由头皮发麻:“牛,牛十三,首先咱不是伪军汉奸,只是受人之托来请个女人回家。咱之间无冤无仇,犯不着拼命,对吧?嗯,这婆娘值多少钱,你开个价,俺照付便是。” 牛十三举枪瞄准:“放屁!听着,不想被点天灯的话立刻放人,俺保证让你们活着离开。” “两根金条,咋样?足够你们买很多粮食了。”主动开价诱惑。 “没听懂人话吗?俺数三声,放人,否则送你们见阎王。一,” “等等,三根,三根金条。” “二,” 十数支枪举起,黑洞洞的枪口一排指着劫持者。 劫持者急了:“老子先宰了这娘们,大不了一拍两……啊——” 谁也没想到,表面柔弱的紫烟内心贞烈至斯,不顾生死,趁着劫持者说话分神懈怠的功夫,先是肘击推开架在脖子上的匕首,而后低头猛咬他的手臂。 “臭娘们,老子——” “砰!” 枪响,子弹击爆狂怒劫持者的脑袋。那一刻,尖刀已挥起,刀尖对着肚腹,只差一个眨眼功夫就扎下。 牛十三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抢下人质。 “砰砰砰” 枪击接二连三,把另两名匪徒打成血筛子。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牛十三脸上。 “为啥救俺?为啥不开枪把俺一块杀了算了?”紫烟或许是受惊吓过度,又是哭又是骂,行为怪异。 牛十三懵懵懂懂捂着脸,不知所措。其余人等见状,挤眉弄眼悄悄散去。 “俺,俺知道,你也和他们一,一样,瞧不起俺,嫌,嫌弃俺,看俺笑话,既,既然这样,还救俺干啥,一起杀了干净……” 牛十三多少猜到闹啥幺蛾子,这里的民众无不憎恨大汉奸潘驴邓,毫不夸张地说已超越“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程度,而紫烟的身份特殊,难免受些池鱼之殃,歧视,嫌弃,孤立,以及各种不受待见等等。日积月累的委屈今天遇到了宣泄口,顿时喷涌而出。 “啥话,俺没嫌弃,在俺心里,你就像俺的亲姐姐。” “你,你,撒谎,明明是嫌弃。” “好,俺发誓,”单手举起,朝天,“若是俺牛十三有过半点嫌弃紫烟姑娘之心,教老天爷五雷轰顶!” 紫烟发愣一会,咬几下嘴唇,忽然问道:“那,你敢娶俺吗?” 牛十三怔怔地看着她,出了神。 紫烟惨笑:“姐想多了,你是个大英雄,残花败柳又怎配得上……”话未说完,冷不丁一张宽阔的臂弯包围而来,不容分说将她紧紧抱住。 “俺娶你,这辈子娶定你!” “当,当真?”幸福来得太突然,宛若梦境。像她这样的弱女子生逢乱世,最需要的是安全感,牛十三年少英雄,得夫如此,夫复何求。 牛十三动情地抱住她,嘴巴贴在她耳边,说:“等俺执行护送任务回来就给你下聘礼,娶你过门。” 话说宝驹风尘仆仆赶回巴林左旗。人刚现身小镇,四面八方涌来十数便衣不由分说将他打翻在地捆绑严实,堵上嘴巴,蒙上眼睛,扔进马车里。 当蒙布揭开时,宝驹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座牢狱里,身体被绑在一张木制十字架上,动弹不得。 眼前,一个火炉烧得正旺,炭火“噼啪”作响。火炉旁,一名驼背猥琐的的老头在饶有兴趣地用匕首削尖一根木头。 “醒了?” 身后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宝驹愤怒质问:“你们是什么人?凭什么抓俺?” “宝先生,”那人从身后转过来,只见此人身材中等,鹰钩鼻,小眼睛,眯起来时分明散发一种阴鹜的光芒,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劝你识相点,省得吃苦头。” “俺不认识你们,俺只是个做买卖的商人,兄弟若是求财,在下愿意破财挡灾。” 鹰钩鼻哼道:“看来是俺低估了宝先生的演技。好吧,既然宝先生不喜欢敬酒,那就换罚酒喝喝。” 说着,走向火炉,从旁拿起一个长夹子在火炉里夹起块通红的木炭,狞笑着移动到宝驹面前。 “俺家的敬酒可不那么好喝,但是喝过之后,一定刻骨铭心一辈子。” 宝驹未曾见过酷刑阵仗,心里有些发毛:“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们的电台在哪?” “什么电台?” “还嘴硬,来啊,把他的衣服扒了。” 两名大汉应声从屋子的阴暗角落走过来,扯下宝驹的上衣,露出胸膛。 鹰钩鼻毫不客气地将火红的木炭压在宝驹的身上。 “啊——”撕心裂肺。 焦肉味很快充盈整座房子。 “说不说?!”鹰钩鼻的脸庞肌肉扭曲,不停加力按压贴在宝驹胸膛上的木炭,似乎要烧穿他的身躯。 宝驹熬不住非人的痛楚,头一歪,晕死过去。 “弄醒他。” 一桶冷水兜头泼去,“哗啦”。 宝驹慢悠悠醒转,痛得直哼哼。 “宝先生想起什么了没?” 宝驹咬牙怒道:“这,这是国军地盘,你们这些狗汉奸迟早要遭清算,不得好死。” “汉奸?哈哈,”鹰钩鼻大笑,“宝先生是贵党派来搞笑的吗?咱堂堂军统啥时候成了汉奸?” 军统?! 匪夷所思。 “日寇进犯,中华民族危殆。蒋委员长深明大义摒弃两党成见合作抗日,而你们不思抗击日寇,却来抓俺,是何居心?” 鹰钩鼻冷笑:“俺不和你扯那些没用的,说,你们的电台藏在哪?” “要杀便杀,何须饶舌。” “哟呵,硬汉。好,看你能硬到何时。”鹰钩鼻放下夹子,喝道:“带上来!” 门开,俩黑衣人推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进来。 宝驹定睛一瞧,认得是老主顾——费宇。 费宇一进来,立刻跪下,跪行到鹰钩鼻脚下:“柳站长开恩,开恩,俺真不知宝掌柜是共产党,若是知道,打死俺俺也不敢和他往来啊。” 宝驹一听,心下骇然:原来鹰钩鼻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柳青松! 军统柳青松的心黑手辣闻名江湖,此人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共产党和进步人士的鲜血,甚至包括一些国军军官也惨死在其魔爪之下,比日寇狗汉奸更可恶。 “费掌柜,本来俺也不想杀你,都怨你的老朋友,如果不是他冥顽不化,你是可以好好活着的。” 还没等费宇明白过来,四名大汉一拥而上,抓手的抓手,抓腿的抓腿,把他绑在另一木十字架上。 此时,一直在火炉旁削木棍的驼背老头得意洋洋地向众人展示其作品:一根齐人高的木棍。 只见木棍约莫三根指头粗,一头削尖,整个棍身打磨得圆溜溜光滑反光,像一件艺术品。 开始宝驹还搞不懂他们意欲何为,待看清绑着费宇的那座木十字架前有一个地窖时便震惊恍悟。 果然,揭开地窖的木板,露出一个深坑,深坑坑口很大,可容纳数人。 几个大憨开始忙碌着把削尖的木棍固定在深坑里,紧接着移动十字架,把费宇调整到竖起的尖木棍之上。 “不,不,不要!” 费宇脸色煞白,痛苦哀求。 刽子手们毫不理会,扛起他双腿,让他对准尖木棍慢慢坐下去。 “住手,你们这群魔鬼,住手!”宝驹惊怒交加,惊大于怒。 柳青松转向宝驹:“这么说,宝先生愿意交代电台所在了?” “没有电台,真的没有电台。” 柳青松冷笑,挥手示意继续。 “啊——” 费宇坐上了木棍尖,发出厉鬼般的惨叫。 刽子手已放手,任由他加速下坠。尖木棍的削尖部分渐渐完全消失在费宇的身体里,鲜血渗出,沿着棍身流淌。 费宇的惨叫惊天动地,凄厉似来自阿鼻地狱,令人毛发悚然。 随着时间推移,费宇“坐吞”了三分一木棍,惨叫声大幅衰减。 “棍身打磨光滑是念在他是无辜者的份上。”柳青松笑道,“而为你准备的,”死死盯着宝驹,“俺保证,连树皮都不会少一块,可以让你多活半天。” “混,混蛋,畜,畜生,”发抖。 “哈哈,宝先生就是这么感谢多活半天之情吗?” 说话间,驼背老头拿来了一根削尖的木棍,如柳青松所说,木棍上下除了削尖的巴掌长部分外,其余部分都包裹着皱巴巴的树皮,有的地方还有凸起的疙瘩和枝叉。 “杀,杀了俺,有种就杀了俺。” “想死个痛快?呵呵,没那么容易。来啊,侍候宝先生。” “是。” “不,不,俺说,说,”宝驹浑身颤抖着,痛哭流涕,像一个完败于鸦片毒品的颓丧者。 “电台在哪?” “没,没有电台,” “岂有此理!不见棺材不掉泪……” “没骗你,确实没有电台,但,但是,俺知道密码。” 密码?! 柳青松喜出望外。 第190章 迷尘退敌 “饭桶,饭桶,一群酒囊饭袋,守着万夫莫开的险要之处却堵不住几个土包子游击队!” 黎明时分,山谷南关卡,柳青松气急败坏,马鞭乱抽,抽得守军军官遍体鳞伤。 “贺旅长,你手下留着这般废物作甚,纯属浪费军粮。” 虐打犹未解恨,竟欲枪毙。好不容易从宝驹身上压榨出共产党的电报密码,破译获悉近期他们有一套电台要送至察哈尔,为此,他绞尽脑汁布下天罗地网,而且眼看即将大功告成,奈何一个小小的关卡守将大意出了纰漏,以致之前的所有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将士们向来不满军统那灭绝人性专断独行的一套,未等贺锦添表态,王牌抢着为那个倒霉的排长求情:“弟兄们尽力了,谁知那牛十三的摸营功夫如此出神入化,悄无声息就潜到跟前,想挡也挡不住啊。” “王营长,”柳青松提高声调,“玩忽职守就是玩忽职守,何必为几个废物找借口,长他人之志气,灭自家威风。” 王牌陪笑:“柳站长有所不知,那牛十三确实厉害,三关镇的鬼子没少吃他的苦头。” “哼,”柳青松盯着王牌,冷笑:“看来俺得好好琢磨琢磨,哪路神仙那么厉害,未卜先知,一算便知前方有埋伏,进谷即折返。” 开始怀疑王牌。 这时,贺锦添发话了:“柳站长,依鄙人看,此事到此为止。处死几个小兵于事无补,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牛十三没有落入红贝勒的伏击圈那是他的造化,或许也是红贝勒的福分未到。” “贺旅长此言差矣,罅隙既生,不死不休,否则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柳站长的意思是……” “游击队的目的是护送电台去察哈尔,此路不通,必走山北,请贺旅长拨给柳某人一个骑兵连。” 贺锦添瞪眼:“听说游击队有能力拼掉鬼子一个中队的骑兵,柳站长这,这,勇气可嘉,好胆识。” “是啊,”参谋长蒋耀祖忍不住劝说,“给赞贝子府提供情报并配合其行动已是天大人情,柳站长万金之躯,犯不着亲临穷山恶水冒险。何况巴图长老正领着人马追击,咱们何不静观其变?” 亲自追杀游击队?天大的误会。 柳青松脸红耳赤,他当然不会去检验游击队的战斗力自讨无趣,领兵北上并非为追杀,而是确认游击队的死活,必要时可协助赞贝子府对游击队下黑手。虽说口头上否认游击队的战功和战斗力,但实际是瞎子吃馄饨,心里有数——赞贝子府的那些牧民难以成事,除非小鬼子出兵赞助。 事实证明,柳青松的顾虑并非杞人忧天。 经过两个时辰的追逐,此时,巴图以下两百余骑已经逼近昨夜从嘴边飞走的熟鸭子——游击队。 说起昨夜就郁闷,根据国军提供的消息,他们提前埋伏在山谷中段,而且如情报所言,游击队也来了,然而这只狡猾的猎物不知因何在伏击圈边缘按兵不动,随后悄悄退出山谷,让他吃了一夜的寒风空等一场…… “报——”游骑由远而近的长呼声打断思忆,“长老,前方五里地,三十到四十骑列阵,决战的架势。” “再探,重点查探两翼以及敌阵前的地形。” “是!” “全军停下休整。”五家汇惨败犹历历在目,吃一堑长一智。 “不,”有人反对。 侧目望去,是肉喇叭翻译官茅于士,传的是军事顾问厚彦舞齿中尉的旨意。 前天,厚彦前天带着一批厚礼抵达赞贝子府,红贝勒贪恋先进军火,遂奉其为上宾,并倚重为军事顾问,掌管部众的训练事务。 “阁下有何高见?” 不喜,但毕竟是日军派来的顾问,多少要给些面子。 厚彦舞齿策马突前,豪气挥刀:“两百对四十,兵力五倍之,应当一鼓作气冲上去将他们灭了,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茅于士直译。 巴图一听,又气又恨,敢情是崽卖爷田心不疼,反正拼命的不是日本人,于是忍不住揭伤疤:“难道中尉忘了齐坉之败吗?” 厚彦舞齿何其聪明,一看巴图的神态,不等翻译,直接对茅于士说:“告诉他,此一时彼一时,客地遭遇敌必无备,兵贵神速!” 巴图脸色一沉,露出露出嘲讽和不屑。 厚彦舞齿葬送一个中队的“丰功伟绩”他是知道的,也正因为厚彦舞齿的惨败才导致后来的赞贝子府部中伏吃瘪。败军之将充当赞贝子府的军事顾问本就诟病多多,焉有脸面对他的指挥指手画脚? “说得好像你们打了好多胜仗似的。” “你,”茅于士不敢翻译。 厚彦舞齿猜到了大概,含愠道:“皇军的援兵不日即到,若此前贵部寸功未建,恐怕红贝勒的面子上不好看。更重要的是,神谷矶阁下厌恶一无是处的盟友。” 既是提醒又是威胁,言下之意是军援不是白送,拿了就得出力气。 听了翻译,巴图老脸羞愤,没办法驳斥,拿人手短。 “报——” 又有游骑回来,暂解难堪。 “敌阵左右两翼遍布湿地,不宜迂回。” “巴图长老不必犹豫,挥军从中间杀过去必能战而胜之。”厚彦舞齿指着远远的一条黑线急道。 巴图没回应。从厚彦舞齿的角度出发,他没说错,以五倍于敌的兵力正面强攻,胜算至少九成。不过,受两侧沼泽地的影响,己方的兵力优势不能完全体现,只能一拨一拨上去,如同兵家之大忌:添油战术。那样的话,即使消灭了游击队,己方亦不讨好,两败俱伤,等于为日本人火中取栗。 前几天五家汇战败,损失四十多骑,人丁单薄的赞贝子府再经不起折腾了,没把握的仗坚决不打。 “停。” 把队伍喊停在三里多地外,对峙。 “巴图长老,你这是贻误战机。”茅于士斥道。 “你个肉喇叭懂啥?游击队以逸待劳,贸然上前马力肯定吃亏。” 巴图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随后任凭厚彦舞齿呵斥,着急,劝解,就是不为所动。 双方僵持约莫大半个时辰,游击队首先沉不住气,掉头后撤。 “现在可以掩杀了。” 巴图得意道,并下令尾追。 掩杀才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代价最小。 “巴图长老,此时不宜急追,保持距离小心伏击。”厚彦舞齿通过茅于士发出警告。 “刚才不是你们急着出击吗,这回倒变胆小了?” 厚彦舞齿没好气道:“你以为刚才游击队是在傻等吗?” “不管怎样,游击队就四十来人,不可能有多余的人设伏。” 巴图不以为然,挥师直击。 追者急切,逃者亦然,距离始终保持在三里左右。 “注意,铁蒺藜!” 厚彦舞齿非常警惕,不时举起望远镜观察,终于注意到对手一路疾驰一路抛洒什么东西的细微动作。 好在距离足够,在巴图的指挥下,两百来骑整齐划一地向左倾身,带控战马左偏。 只能从左面绕过去,右边是大片凹凸不平的洼地,容易伤马蹄。 追着追着,“轰!”,队伍之间发生爆炸。能量不大,杀伤力轻微,未见有任何损失,几乎可以肯定是土制的劣质手榴弹。 牧民骑兵不装备手榴弹,爆炸只有一个解释:踏中了游击队布下的陷井。 巴图心里清楚,手榴弹的杀伤力不在于击倒了多少匹战马,而在于恐慌,就像抽签枪毙一样,在结果出来之前,所有人的心情都是忐忑不安七上八下。 “轰!” 又是一声炸响。 这回巴图看明白了,手榴弹在地下引爆,估计是被设置成了简易踏发式,马蹄踩中踏板,踏板拉掉手榴弹的引线,引线延时数秒,正好在队形厚实的中部爆炸。 好狡猾的游击队,如厚彦舞齿所料,游击队在对峙的期间里,悄然派人到此布设了陷井。而后在引诱追击的过程中通过抛洒铁蒺藜迫使己方闯进陷井区。 “轰!” 第三次炸响。这一次,运气用光了,一匹战马马腹被弹片撕裂个大洞,内脏漏了出来,战马拖着血肠子跑出数步就一个趔趄跪翻,骑士骑术精湛,落地连续前滚翻卸去惯性动能,却不料没能躲过侧后奔过的战马,被马蹄踢中左侧小腿,当场骨折倒下,继而又遭到马蹄重踏…… 就在这时,左翼前方的上空出现大量迷尘。 伏兵?! 惊疑不定。不相信游击队还有富余的兵力打埋伏,可又不能忽略小旋风部在山北的能量,那边的马匪大都愿意听从其号召,并非没有聚集上百骑联合作战的可能性。 老狐狸如巴图,对于硬仗本就避之唯恐不及,落下风的战斗就更不用说了。再加上对手榴弹陷井的顾虑,心理压力很大,毕竟小心能驶万年船,来日方长,万一真是圈套,翻盘的机会都没有。 “吹号,左转,撤!” 厚彦舞齿容忍了这个选项,游击队诡计多端,他也不确定是否存在伏兵,只能暂避锋芒再说。 其实,所谓伏兵,不过牛十三等八人罢了。趁着之前的对峙,牛十三领着几人先行,一方面布设陷井,一方面布置伏兵疑阵。 疑阵相当简单,在马匹后面拖着一把树枝,八骑来回跑动卷起漫天的尘土,从而制造数百骑运动的迹象。 这是个唬人的把戏,能否奏效,听天由命。 事急从权,牛十三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试试,没料到小把戏真吓退了追兵。 “咱们的小牛队长简直是活张飞,长坂坡立马横枪,吓得敌人闻风丧胆!” 脱离危险之后,左宏政委大叹神奇,不吝赞美之词。 “侥幸,侥幸,贝勒爷赏脸而已,”牛十三挠头呵呵笑,但同时,危机感依旧紧迫,“此地不宜久留,尽快撤回松花村再做打算。” “不必娘们唧唧打算了,”杨大说,“就走扎鲁特山东北段,俺先行一步去山北联系各路英雄筹集补给,你们随后跟来,俺就不信了,赞贝子府敢与山北英雄作对。” 牛十三一听,觉得在理,时间就是生命,赞贝子府不可怕,可怕的是鬼子,如果神谷矶闻讯派兵增援,山北之路比山南更艰险。 第191章 前途未卜 晴空云淡,骄阳似火,喷射的热力持续蒸腾大地。山北气候干燥少雨,被太阳这么天天炙烤,地表泛起一层薄薄的盐白,感觉土壤里的最后一个水分子已被压榨干净,最后一丝生命活力正在消逝…… 军统倒行逆施,山南路绝,牛十三等人唯有回避,绕行数百里取道扎鲁特山山脉的东北段末端开启艰险的山北之行。 山北之难在于既有亲日武装的人为威胁,又有大自然恶劣环境的考验。 炎炎夏日在这种地方长途跋涉,往往未见敌人,自己先渴死。 水倒是有的,掘地挖井,浅则五六尺,深则两三丈,但是,地下水大多受盐碱污染,味苦而涩,不能直接饮用。理论上通过蒸馏冷凝可获淡水,问题是,连人带畜数十上百,蒸馏耗费功夫,所得淡水不够弥补期间流汗所失,徒然耽搁时间而已。 得益于原小旋风部的老马识途,牛十三一行首站进驻绿洲。 绿洲本是小旋风部的地盘,不得不感慨小旋风部的江湖地位,倾巢而出多时,地盘仍无人敢觊觎。 绿洲偏北,地势低洼,涌泉积聚而成,湖水碧绿清澈,四周绿草茵茵,宛若天上遗珠,与大片的不毛之地相比,又似人间仙境。游击队一路走来又累又渴,到达绿洲,饮马的饮马,入湖耍水的耍水,不亦乐乎。 牛十三与左宏没这份闲心,俩人在阴凉处画图计算路程和所需时间。 从绿洲到沙漠边缘还得经过三百余里路,淡水充足的情况下,骑马一天即可。只是事情没那么简单,沿途肯定发生战斗,为节省战马脚力,需要轻装而行。而且他们的终点不是沙漠边缘,而是要横穿沙漠,在进入沙漠之前,必须进行大规模的补给。 然而,沙漠边缘南北上千里的补给点舍赞贝子府外一家外,别无分店。想在赞贝子府补水无异于痴心妄想,红贝勒正等着他们的脑袋去向鬼子邀功领赏。 “减少随行人马,三分之二的人马在沙漠边缘返回,把富余的淡水留给俺。” 左宏想出个“伙伴加油”战术。 点子具备可行性,坏处也有,就是削弱了护卫力量,出沙漠之后万一遇到马匪自保不足。可是,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马匹耗水太大,欲过沙漠必须换上骆驼。”牛十三补充道。这也是为何山南成为首选的原因之一,走山南可以在巴林左旗购买骆驼。骆驼号称“沙漠之舟”,无论在运力、消耗或引路等方面均优胜马匹。 左宏点头:“但愿杨大联系的江湖好汉能提供一些帮助。” 杨大单人快马先行,领先半天行程,估计明天一早传来消息。荒原危机四伏,欲速则不达,眼下唯一可做的只有休整等待,汇合杨大后才能出发。 一夜平安,待到天亮,杨大果然现身,带回两头骆驼和一条坏消息。 就在昨天,红贝勒发出了格杀悬赏令,言之只要任何人砍下牛十三的脑袋,赏两万千个大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这片荒野上,人为财死鸟为死亡,有奶便是娘。格杀悬赏令一出,不胫而走,各路马匪立即蠢蠢欲动,杨大差点遭到绑架要挟,多亏了老朋友一根筋仗义相救,两头骆驼也是一根筋所赠。 很明显,巴图等人已经折回赞贝子府,红贝勒黔驴技穷,拼血本了。但不得不承认,这招非常歹毒阴险,把游击队逼入了众叛亲离的境地。 小旋风在的话还好办,能镇得住那些亡命之徒,可惜,人走茶凉,加上重金的诱惑,很难指望骄横的马匪念旧情。 杨大对牛十三说:“队长放心,一根筋大当家与咱们交情深厚,有他的策应,其他宵小不敢轻举妄动。” “事不宜迟,马上出发。” 事到如今,哪怕刀山火海也要闯一闯。 出发前,牛十三将其中一头骆驼稍加改装,加了个架子,专门给一顿饼作为移动机枪平台。另一头骆驼背上电台和一大羊皮袋的淡水,省下的战马也都满载淡水。 一切准备妥当,全队毅然离开安乐窝,西行。 才走半天功夫,麻烦即至。首个要钱不要命的家伙出现,三十多骑强行拦路。 可恨的马匪占据着几个土丘,持枪封锁通道。 “黑臭麻子,前年冬天你们断粮快饿死的时候是谁拉你们一把?没拉几天白屎就黑心忘恩负义了?” 杨大认得拦路者。 “杨大,你少来这一套,黑旋风和小旋风俩大当家的恩情咱记着。咱今天不敢冲着你们来,只要把牛十三留下,荒原海空天空任凭你们纵横,兄弟绝不干涉!” 马匪头子躲在土丘上回话。 “一句话,到底让不让路?”牛十三懒得废话,指示机枪准备扫射。 机枪的远程压制足以威慑这些以驳壳枪和砂枪为主的马匪武装。 “其他人可以过,牛十三不可。”马匪态度强硬。 “哒哒哒——” 一顿饼扫射一梭子。练手那么久,总算有点感觉,弹着点大部落在土丘上,溅起一抹抹尘土。 马匪似乎被打懵了,没有还击。实际上也无能为力,机枪的射程远,够得着他们,而他们打不到游击队。 牛十三纵马而出:“听着,黑臭麻子,俺牛十三人头在此,有本身来拿。不过俺替你担心,只怕你白忙活一场不止还送掉小命,到后来为他人做嫁衣裳沦为笑柄。退一步说,拿了俺人头又能如何,你觉得你逃得过其他匪帮的抢夺吗?即使让你见着红贝勒又如何,那王八蛋会兑现诺言?别做梦了,红贝勒恨不得杀掉所有马帮,包括你这头蠢驴!” 沉默。 过了一会,黑臭麻子叫嚣:“姓牛的,别得意,瞧你后面。” 游击队身后不知何时跟着一伙魑魅魍魉,好几十骑,若即若离。 看来冤枉黑臭麻子的智商了,在道上混到现在的,自然懂得合纵连横。 “一顿饼,” “有!” “听令开火,压制右翼第二个土丘。” “是!” “大憨,” “有!” “你率第一小队迂回左侧一口气冲上去。” “明白。” 擒贼先擒王,闪电斩首黑臭麻子。马匪纪律松散,树倒则猕猴散,同时代价也最小。 “呜——” 北面,低沉宏亮的牛角号响彻云霄。大地奔腾咆哮,一点点黑影跃现天际线,逐渐汇合厚实成线状,如涨潮的海浪涌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快刀斩乱麻时不我待,正好斩了黑臭麻子杀鸡儆猴,以防止穷疯的匪帮一拥而上。 “打!” 果断下令。 一顿饼痛快地扣下扳机,机枪口喷出火舌,“哒哒”,“哒哒”,富有节奏的连续双发点射。 以一顿饼的水平当然打不出老兵的绝招——短点射,不过,人的智慧如宇宙深邃无边,软件欠缺硬件补。一顿饼开了个挂,在压入供弹斗的弹夹上做了手脚,五发一排的弹夹抽调中间的一颗子弹留个空档,连射起来就成了双发短点射。 短点射的好处在于可提高火力的持续性,打完五个弹夹,大憨的八骑已踏上冲锋路,而敌人被压制着毫无知觉,等探头观察到危险时,一顿饼又为供弹斗压进了五个弹夹。 “哒哒”“哒哒”,恢复压制性点射,打得对方抬不起头,无法有效抬头拦截大憨等人。 此时黑臭麻子应有悔,悔不该答话暴露目标。马蹄轰隆,在机枪火力中断之际冲上了土丘。 “杀!” 大憨弯腰挥刀,一刀劈死一个,再拉转马蹄,一脚踏扁一个。眨眼间,八骑干净利索依次越过土丘,片甲不留。 如牛十三所料,黑臭麻子一死,余部一哄而散。 “一顿饼,占领右翼土丘。” “是!” 一顿饼和副射手遂前去与大憨汇合,占领制高点。 北面的骑兵洪流很快卷至。泾渭分明的两批,人数较多的一批两百多骑,金龙旗招展,一看就认出是老冤家——赞贝子府武装牧民;人数少的一方七八十骑,马匪惯常的黑衣装束。 两批人马中间相隔数里地,互相警惕。 杨大朝黑衣装束的一方驰去:“一根筋大当家,今日你们也与咱为难吗?” 一根筋出列,拱手道:“当初承蒙黑旋风大当家照顾,一根筋得以在此安身立命。自黑旋风大当家惨死于鬼子屠刀下,一根筋初心不改,一如既往地以小旋风大当家为马首是瞻。一根筋虽位居九流之末,却也明‘道上行走义字当头’,今有行家出重金欲谋害兄弟,岂能袖手旁观?即便力有不逮飞蛾扑火,为兄弟两肋插刀,粉身碎骨又如何。” “好,好兄弟!”杨大感激万分,“呆会咱正面迎敌,劳烦兄弟侧击照应。” 巧得很,赞贝子府部也派人来合纵连横,企图说服一根筋识时务,随大流,甚至承诺愿与其共享富贵。 “闭嘴!”一根筋大义凛然,“鬼子双手沾染了黑旋风大当家的鲜血,是咱仇人,而红贝勒甘当走狗祸害兄弟百姓,俺必杀之而后快。” 巴图忌讳游击队与一根筋联手,对峙到傍晚,眼看尽失天时地利人和,只好悻悻然离去。 逼退强敌,一根筋功不可没。牛十三感激不尽。说起来,这是游击队第二次欠一根筋的人情。 “一根筋大当家急公好义,远胜古之宋江之风,游击队上下没齿难忘。” “牛队长见外作甚,小旋风的朋友即是俺一根筋的朋友,兄弟的事,便是俺的事。这事俺管定了,无论如何也要护送你们走出红贝勒的势力范围之外。” 当下,两队合为一队前往一根筋的老巢宿营过夜。 第192章 画龙画虎难画骨 篝火噼啪,酒肉飘香。夜空下,绿洲上,宾客齐贺,热闹非凡。 与大多数的马匪一样,一根筋的老巢也安扎在一处绿洲里。论面积和储水量,一根筋的老巢难比小旋风部的,这也决定了双方的实力差距。不过,绵延数百里的荒原,这片绿洲也能排上号,除却赞贝子府的牧地和小旋风的风巢,稳居第三。是以在如过江之鲫的马匪当中,实力第二,有兵百余,战马七十多匹,更有十数头骆驼。 “嗨,折返啥,有兄弟在就不必玩艰难的了,”初闻左宏的“伙伴加油”战术,一根筋连连摆手,“来人,牵上骆驼,都送给游击队。” 左宏心中大喜,有十数头骆驼加盟,沙漠行的风险就降低了不少。 “大当家一再出手襄助,左某感激不尽。本来不该再给大当家添麻烦,只是事关重大,左某只能厚着脸皮应了。但是,礼不能白受,咱们用两匹战马换一头骆驼,万望大当家莫要推辞让在下汗颜。” “左兄弟不要丢书袋子,说实话俺也送不起,换马正合俺心意。”一根筋哈哈大笑。 “来来来,今晚不醉无归!”江湖朋友赏脸,杨大格外高兴,端起个大碗走到一根筋面前敬酒。 “干了,都干喽,不干就是不给俺面子!” 一根筋环指一圈,先干为敬。 牛十三紧随其后,仰首豪饮,翻转碗底以示碗空。大憨等人见牛十三剪裁,便也不客气,纷纷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各种表演开始,歌舞,摔跤,骑术,说段子,层出不穷。 正闹在兴头上,游击队的马队里突然传出狼嚎声,吓不明真相者一大跳。 牛十三忙安抚一根筋部众,解释说是他的宠物。说着,吹口哨召唤,不多时一只小狼活蹦乱跳过来跳入他怀里。 一根筋脸露神奇:“啧啧,非常人物非常事,牛队长果然英雄了得,养狼为伴。” “大当家过誉了,不怕笑话,俺养这家伙是为了打猎。”讪笑。 “哦?” 杨大抢答:“这小家伙一天给咱们抓几十只老鼠。” “哈哈,有意思。来来来,上酒,冬娃子,上酒。” 催促声中,一个大汉提着一个酒坛子走过来。 “给贵客们都满上。”一根筋笑道。 东娃子低声应了“是”,拆开酒坛封口,第一个给牛十三倒酒。“哗啦啦”,酒水冲溅飞出,洒了牛十三一身,衣服上,手上,甚至脸上都是。 牛十三注意到,冬娃子的手在抖动。 一根筋怒斥:“没卵用的家伙,一头小狼能把你吓成这熊样?”又对着牛十三陪笑,“新手的喽啰,胆小如鼠,让牛队长见笑了。” “不碍事。”牛十三觉得有些不舒服,皮肤上,还有心理上。 一根筋恼怒地一把推开冬娃子,抢过酒坛继续倒酒,左宏,一顿饼,大憨,大头,杨大……依次满上。 就在这时,远处的黑幕里狼嚎声此起彼伏。 糟了,小狼刚才的嚎叫引来了群狼。 念头刚起,迅速被突兀的枪声压制。枪声密集,断断续续,间中伴随凄愤的狼嚎声。 现场顿时一片鸦雀无声,人人精神紧绷。 牛十三看向一根筋,一根筋脸色微变,大声道:“莫慌,应该是巴图等人,这是上苍的报应,让他们遇上狼群。” 嗯,大约是这么回事,巴图不甘心逗留徘徊,而荒原夜里狼群活跃。 “俺敬大当家一碗。”似乎是为了缓解气氛,牛十三主动敬酒,端着碗站起来走向一根筋。 “哈哈,好……” 好字尚未完全吐出,笑容凝结,只见牛十三猛地撞来,接着整碗酒泼在脸上。 糟糕! 急忙拔枪。 “不许动,动就打死你!” 众人一阵眼花缭乱,尚未看清发生了什么,牛十三已一手箍着他的脖子,一手持枪紧紧抵住他的太阳穴。 画风变化太快,如电光火石一闪,气氛从极热骤然切换至极寒,盟友化为敌人。 “牛,牛队长,你,这是,别开玩笑,”一根筋结结巴巴。 一根筋部部众反应过来,纷纷扔掉酒碗,羊肉,或停下舞蹈,取枪的取枪,拔刀的拔刀,气势汹汹。 游击队的人只好仓促应对,举枪对峙。 “牛十三,你喝多了!”左宏急道。 迎着一道道急切懵懂询问的目光,牛十三没理会,厉声喝道:“一根筋,让你的人放下枪,跪下!” “误会,误会,弟兄们都放下枪。” “让他们跪下!” “好,好,跪下,全跪下。” 马匪们迟疑一阵,不甘心,慢吞吞地放枪,下跪。 “牛队长,兄弟自问够义气了,要骆驼给骆驼,要粮食淡水给粮食淡水。如果贵部还需要什么,尽管说,可以商量,犯不着大动干戈伤和气日后无法相见。”一根筋时而看着左宏,时而看着杨大杨二,一脸的无辜。 “好一个义气,好一张利嘴,”牛十三冷笑。 “牛队长,这,这,不妥吧?”杨大的语气里有诘问怪责的意思。 “杨大,把你碗里的酒给冬娃子喝了。”牛十三说。 杨大一愣,迟疑地看了看桌上的那碗酒:难道酒里下了药?不,不可能,一根筋义薄云天,怎会对兄弟做出如此下三滥之事?不过,牛队长向来英明神奇,断然不会无缘无故揣测怀疑……再看向一根筋,看到了闪烁的目光和不自然的神情。 “你,过来,喝了!” 大头对牛十三忠心耿耿,令行禁止,从不打折扣,见杨大扭扭捏捏,便枪口一转指着冬娃子。 冬娃子害怕地看向一根筋,不敢动。 大头忍不住,端起自己的酒碗蹿过去,捏住他的嘴巴强灌下去。 众人都安静下来,所有目光聚焦在冬娃子身上,等待着什么发生。 时间在能听到心跳声的静谧中一分一秒流逝,半个钟都不到,冬娃子便眼皮耷拉,继而摇摇晃晃,没过多久一头栽倒。 酒里果然做了手脚! 顿时,杨大,杨二,怒目直射一根筋:“狗日的,老子当你兄弟,你却狼心狗肺反害弟兄们?!” 一根筋不认罪:“不,不,不是俺,俺不清楚哇,啊,一定是冬娃子,他最近才投靠咱们,想必是红贝勒的人,对,一定是这样。” 推得一干二净。 “大当家的,这是蒙汗药,冬娃子要下药的话该下毒药才是。”牛十三一针见血戳穿谎言。 “你,你怎知是蒙汗药?”心虚。 牛十三冷笑:“俺忘了告诉大当家,俺还有个病,蒙汗药落在皮肤上就又疼又痒,像针扎般疼,蚊子叮咬般痒。刚才冬娃子倒酒之时抖洒了许多酒水在俺的手上和脸上,现在,俺的手和脸就是这么个疼痒法。” 原来牛十三自幼就多次受过蒙汗药的祸害。那时山里猎人经常使用蒙汗药混合蜂蜜迷捉黑瞎子,孩童时的牛十三生活在饥寒交迫之中,没少偷吃混了药的蜂蜜,结果经常中招,久而久之,身体对蒙汗药过敏。 “你还有啥话好说?”杨大扳动驳壳枪的击锤。 一根筋惨笑:“杨大兄弟,俺无意谋害你,只想拿着牛十三的人头换些军火罢了。” “为了点军火你就出卖兄弟?” “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俺不要待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俺要成为一方豪强,闻达于世,所以必须要有强大的实力!” 牛十三立刻猜到他归顺了日本人:“为此不惜选择当汉奸。” “呸,少在俺面前摆出正人君子的模样。自古成王败寇,要杀要剐,给个痛快的!” “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两万个大洋就能称出人心的黑白。”左宏不无感慨。 “说,你与鬼子和巴图合下了啥阴谋?” 牛十三直奔主题。 “哼,实话告诉你们,你们绝对斗不过红贝勒,他们有日本人支持,相识的放了俺,俺指点你一条活路。” “砰!” 牛十三当场将一根筋格杀。 这种人富藏心机,阴险狡诈,比黑臭麻子更可恨可怕,打蛇不死必受其害。 马匪们一阵骚动,惧怕有之,愤怒有之,惘然有之…… 左宏担忧道:“现在咋办?” 内忧外患,处境不妙。 牛十三环扫一眼众马匪,又看一眼远处的黑幕,决然道:“杀!” 距离绿洲数里外,巴图正等着一根筋动手的信号。今夜出师不利,无端端地遭到一群饿狼偷袭,好几人被咬死咬伤,遗失几匹战马。不过总算赶走了饿狼。 正担心着驱狼的枪声是否会引发什么变数,绿洲那边便传来枪声,枪声一阵阵,听起来像两方在战斗。 “他们打起来了。”翻译官茅于士得意道。 巴图没吭声,仔细辨别着杂乱枪声中的细微处。 “哟西,有驳壳枪,土枪,汉阳造,花机关,还有帝国的三八步枪和大正十一年式机枪。”厚彦舞齿经验丰富,从中听到了别人听不到的情报。 “传令,准备战斗。” 巴图说。 “不,”厚彦舞齿摆手,“等他们自相残杀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去收拾残局。” “哈哈,英雄所见略同。顺便灭了一根筋,替皇军省下一批军火。” “哟西,说得对,敢跟皇军讲条件,良心大大滴坏。” 红贝勒的格杀奖赏令无法打动一根筋,红贝勒派去的使者灰溜溜无功而返。为此,昨天,厚彦舞齿亲自与一根筋谈判,威逼利诱其与皇军合作。一根筋考虑之后,开价以五十支马枪、两挺机关枪和数十万发子弹换取牛十三的头颅。 白天若是合双方之力本可全歼游击队,奈何各怀鬼胎,巴图厌恶强攻所带来的损失,一根筋顾虑战功被抢,遂唱了出双簧,由一根筋骗取牛十三的信任,以计图之。 现在,一根筋终于动手了,不管成否,最后总难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局面。而,他就是这个渔翁。 激烈的枪声持续了半个小时,此后才渐渐减弱。 “看来死得差不多了。”茅于士说。 “报——” 哨骑回来,“一根筋部请求援助。” “好,杀进去,鸡犬不留!”厚彦舞齿兴奋不已。 “等等,”巴图喊停。 不对劲,求援,一根筋不怕功劳被抢了? “回长老,求援者告之,一根筋的计谋被牛十三识破,身负重伤。”哨骑释疑。 “牛十三呢,死了?” “说是情形混乱,没看清。” “把求援者带来。” “浑身是伤,已晕死过去。” 再欲细问时,绿洲那边的枪声大幅零落,枪声渐东移。 厚彦舞齿皱眉,急道:“不能等了,牛十三要跑。”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况且他深信一根筋的贪婪,但凡贪婪者,对目标的下手又黑又狠,绝不会与目标反过来设计陷井。 巴图想了想,咬牙,下决心:“勇士们,出击,杀死牛三者,赏两万大洋!” 第193章 可恨 “杀!” 弯刀挽动,寒光闪闪,铁蹄轰隆,惊心动魄。赞贝子府牧民三五骑一队,一队队从北面涌入绿洲,涌向枪口闪烁区域。 “轰” 有马匹落入深坑,砸起漫天尘土。 骑兵冲锋,场面恢弘,零星事故改变不了勇往直前的趋势。 “哒哒哒” 凶猛的机枪火力点突然出现在骑兵线侧翼,疯狂吐着火舌收割生命。 骑兵线正面稀疏,但从侧翼望去,窄而厚实,无需瞄准,闭着眼睛泼洒弹雨即成。 “嘶律律——” 战马血肉飞溅,人仰马翻。 机枪拉响伏击序幕,前方,左右两翼,纷纷涌现拦截火力,“砰砰砰”,枪声似过年放爆竹,密集而不绝于耳。 听着子弹从耳边“嗖嗖”尖啸而过,巴图心惊肉跳:“中计了,撤,撤!” 撤退令一下,人心惶惶,四散奔逃。 逃,谈何容易。与大多数得过且过的马匪不一样,一根筋对其老巢的防御工事格外重视,绿洲里仅仅是人造土坡就有数十道,其它的杀手锏还包括深沟和陷坑,外人贸然闯入,不熟悉地形的话,没有不中招的。 “轰” 黑暗中,大量骑兵慌不择路误踏又深又宽的陷马壑,人马俱翻。有些地段,前赴后继,血肉之躯甚至填平了数米深的沟壑,惨不忍睹…… “哒哒哒” 机枪不知中断了多少次冷却炽热冒烟的枪管,又不知扫射了多少轮,其火舌覆盖的范围,亡魂无数。 “杀!”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机枪哑火后,轮到蛰伏已久的骑兵发威。 这支横空出世的骑兵明显是地头蛇,沿着起伏土丘之间的鞍部穿插,沿途横扫散落零丁的入侵者,一刀一个,快很准。 巴图如丧家之犬逃出绿洲,左顾右盼,才惊觉身边空无一人,扭头一看,追兵打着火把紧随身后。 手忙脚乱,回首连射数枪,奈何颠簸中毫无准头可言。 风高月黑,越是着急越是出错,关键时刻战马马失前蹄,巴图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翻了几个滚,还没站起来,追兵杀至,火把一甩,重重敲击在身上,火把上的煤油立刻沾染上衣服,“呼呼”地烧起来。 “啊——” 巴图绝望惨叫,满地打滚。 煤油岂又是简单的翻滚可灭,反倒是越翻火势越旺盛,火苗迅速蔓延至手臂,裤腿,乃至全身。眨眼间,巴图距离冢中枯骨仅仅一线之差。 厚彦舞齿也没好到哪里去,被追兵追得一路狼狈逃窜,为减轻负重,吃的喝的扔个一干二净,至脱险时,身边不足十骑。 至天亮,收拢残兵败将,合计百余人,损失近半。 绿洲里,游击队欢呼大捷,高高兴兴打扫战场。与此同时,牛十三带人外出四处寻找杨二。 说起杨二,是个悲壮的例子。为摆脱危局,引巴图部入瓮,牛十三和众人商量后决定将计就计,但是全局的推进需要一个催化剂——一名送信求援者。杨二遂自告奋勇当苦肉计的主角。 苦肉计不是过家家耍游戏,是真刀真枪往自个身上招呼,刀刀见血,枪枪咬肉,稍有不慎,白送性命。 杨二出发时,身上多处伤口还在淌血,若不及时止血救治,必死无疑。 最后,杨二是找到了,只是英魂已逝。牺牲得很壮烈,被饿狼啃食掉大半,面目全非,若非胸口处的护心镜刻着个“杨”字,真是连尸骸都找不着。 杨大闻讯,当即哭昏。 因为杨二的牺牲,一场大胜蒙上了一层阴影。杨二的奉献无可替代,若无他的牺牲,游击队寸步难行,击溃敌人是其次,重要的是借着胜利的东风完成对一根筋部的重组,不至于受这个烫手洋山芋的反噬和拖累。 流血牺牲是战斗生活中的家常便饭,无论接受与否,习惯与否,都得抹掉眼泪继续前进。 草草埋葬英雄后,牛十三开始安排行程,杨大和几个骨干留下统率新编的马匪,余众带着骆驼装上补给准备上路。 就在此时,一颗迫击炮炮弹拖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悠长呼啸声越过头顶,落在水潭里爆炸,弹片横飞,当场撂倒在水潭边的一头骆驼和一名游击队队员。正在饮水的骆驼群受惊四散奔逃。 什么情况?鬼子来了? 不清楚,哨兵脱离岗位,打扫战场去了。 “呜——轰!” 不久,第二颗炮弹又掠过头顶,很不幸,炸点在绿草地上的战马群附近,数匹战马倒在血泊之中。 “快,跟俺来,保护电台!” 左宏心急如焚。电台放在马厩附近,与所接收的第一批那两头骆驼在一起。此时电台比生命矜贵,电台失,任务完败。 牛十三则不要命地往高处跑去,未等到位,第三枚炮弹砸下,虽未击中任何人或畜,不过破坏性未减,爆炸声令未见识过大场面的骆驼发疯地狂奔,完全失控。 确定炮击方位在西面,透过望远镜追踪观察,看见了,调整焦距,立时气不打一处来:不是鬼子,而是堂堂的国军,整整一个骑兵连的规模。 几乎可以肯定领头的是军统特务头子柳青松。从山南追到山北,不死不休,相煎何太急。尤其是国军的火炮,相当珍贵,为了同室操戈,居然不远数百里带来了,实在教人恨得牙痒痒。 “俺带人包他饺子!”大憨气呼呼道。 牛十三观察了会,只发现一门迫击炮,暗忖对方的炮弹没几发,便说:“你带八十骑绕到南面,断他退路,咬住他即可,不必主动交战。” 附近干旱,越往北越干旱,这百十人马没有水源补充,嚣张不了多久。 如牛十三所料,国军骑兵所携带的炮弹有限,轰了六发,炮弹告罄。 柳青松极其狡猾,或许是猜到了游击队的意图,大憨这边刚集结好人马,他已然率众呼啸南去,不给半点机会。 “姥姥的,成精了。” 牛十三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游击队重任在身,不可能花费时间与之长期周旋。 统计数据出来了,十数头骆驼逃出绿洲,无影无踪。骆驼性野,生存能力强,一旦获得自由就别指望它像鸽子绵羊禽畜会自个知返。 好不容易凑集了十数头骆驼,以为穿越沙漠有了保障,没想到鸡飞蛋打,空欢喜一场。 值得庆幸的是,原来游击队马队当中的两头骆驼还在,牢牢栓在马厩里,电台也安然无恙。 丢失十数头骆驼,又意外增加了个敌人,按理应暂缓西行,可是事实上不允许,审问几个牧民俘虏得知巴图所部有一个鬼子顾问,叫厚彦舞齿,此獠曾鼓舞士气时不止一次曰:大批蝗军援军即将到来。 小鬼子的战斗力非马匪和牧民武装可比,被他们盯上后几无可能全身而退。如果痴心妄想复制一次齐坉大捷,那将是不自量力兼自取灭亡,敌人不是傻瓜,侥幸的胜利可一不可再。 左宏犹豫不决,牛十三却快刀斩乱麻,坚持立刻西行,并且是急行军。 形势严峻,在荒原上停留多一刻就多一刻厮杀,与其苦苦抵抗各方的围剿渐渐消亡,还不如以最快速度直入沙漠,置之死地而后生。 左宏觉得在理,那些求财的马匪犯不着置身险地送命,凶残如鬼子估计到了沙漠边缘也只能望沙兴叹。即便鬼子不惜命跟进,大不了同归于尽,沙漠的恶劣环境对双方是公平的。 说走就走,没有任何耽搁,以杨大为向导,三十多骑并两头骆驼毅然起航向西。一顿饼等十人则留下整训一根筋旧部,兼且在后路袭扰牵制敌人。 游击队的行动很快引起厚彦舞齿的注意。最新的惨败未能令其知难而退,反而破罐破摔似地黏在绿洲附近。当然,他心里清楚,剩下的残兵败将士气低落不堪一战。 望着远去的扬尘,再看看手表,心焦。 目标坚决远走高飞,红贝勒的部下烂泥扶不上墙,而神谷矶所派的援军不知何时到达。 “茅君,麻烦你去知会柳青松,让他迟滞游击队的行动。”拖延是一计,或许下一个小时援军就到。 “中尉,我这骑术,恐怕要耽误阁下的大事,”茅于士弱弱地讪笑。 什么骑术不骑术,厚彦舞齿知道他怕死,冷声道:“找几个骑术好的护卫带着你。” 说你行,不行也行。主要是身边无可用之人,那些牧民骑兵,一个个如丧家之犬无心恋战,这些家伙一旦放出去很可能就放鸽子。 “可是,在下人微言轻,万一那个柳青松不配合,咋办?” “茅君,别忘了,整件事因他而起,是他告诉红贝勒游击队的秘密行动的,也是他处心积虑要消灭游击队。既然他敢带兵深入山北,甚至炮击游击队,还有什么好担心?” “嗨,阁下英明。” 柳青松所部炮击偷袭之后溜到了绿洲南面,同样在游弋虎视眈眈,茅于士没费多大力气便与其搭上联系。 “西去?不会是陷井吧?”身在军统系统多年,柳青松养成职业病,凡事首先往阴谋论方向钻。 “望柳先生莫要犹豫,一旦让游击队流窜入沙漠,你我双方都将功亏一篑。”催促。 柳青松眯眼打量茅于士,问道:“贵部人强马壮熟悉地理却坐视不理,反劳烦客军追击,是何道理?” “不瞒柳先生,红贝勒的乌合之众已残废,巴图战死,余者不足百骑,见游击队如老鼠逢猫,厚彦顾问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柳青松思考一会,面无表情道:“行,你留下和咱一起追击。要是小鬼子耍花样,先宰了你。” 茅于士暗暗叫苦。 第194章 靴子落地 “砰”“巴沟!” 枪声惊扰荒原。 牛十三又气又恨,堂堂国军不与侵略者作战,反而同流合污围剿游击队,像一块狗皮膏药贴在后面,逮住机会就扑上来咬一口,遇到游击队的反击,便撒腿逃跑。 苍蝇似的骚扰没有带来损失,但是严重迟滞了游击队的行军速度,最麻烦的是,呼啸而过的子弹令骆驼躁动不安,屡次欲脱队离去。负责看管骆驼的骑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拉住缰绳。 “砰”“砰砰” 又来骚扰。 “大憨,护送左政委先走,俺留下挡那几个龟孙子。” 牛十三勒停战马,掉头。 包括大头在内,十数骑默契停下,如影随形。 “小心,尽快追上来。”左宏以为只是一次简单的驱逐,与之前的如出一辙,所以也没多说,护送着电台绝尘西去。 牛十三不这么想,停下之时,已做好牺牲准备。战争总是这样的残酷,有时候,必须牺牲一部分人为另一部分人争取生机,否则只能抱团一起灭亡。 几道简短命令之后,兵分两路,牛十三一路,大头一路,分别向南北方向运动。 “砰”“巴沟” 不多时,两队人马各出现在追兵的左右,进行反牵制。 区别于国军的小心翼翼,游击队处于哀兵心态,玩命地打,迎头斜刺冲击,一直逼至百米范围内才偏转改出。近距离的射击,枪法再糟糕,错过骑士也能击中马匹。 “啾”“啾啾” 双方均现象横生,随时落马毙命。 “轰” 终于,畏手畏脚的国军骑兵吃瘪,一骑扑倒,人仰马翻,砸地有声。 此时的柳青松内心大骂娘希匹,国军官兵缺乏训练,要命的是,王牌故意划拨一支新兵占多数的连队给他。新兵毫无战斗经验,更缺乏战斗意志,碰上不要命的打法,个个自顾着躲避。队形由此乱作一团。 牛十三越战越勇,第二回合冲得更近,扫空驳壳枪子弹,冒着射来的子弹继续冲击,在距离十多米外拔出手榴弹扔进敌群。 轰! 手榴弹爆炸,一分为二的劣质手榴弹未伤害到国军半根毫毛。不过,东方不亮西方亮,俩新兵为闪避炸点失手跌落马下。 将牛牛一窝。其余游击队队员见状纷纷效仿,不要命地靠近扔手榴弹,过程虽有人被击中落马,但拦截率不高,相比战果,损失完全可以承受。 接二连三的爆炸不仅炸倒不少国军骑兵,还摧毁了其士气。柳青松身在前方中间,随战马奔驰着,想弹压也弹压不了,眼睁睁看着士兵溃散。 牛十三见好就收,没赶尽杀绝,收拢队伍匆匆追赶左宏而去。 击溃了柳青松,表面上看似暂缓危机,实际上,在牛十三等人的视距外,真正的杀机才到来。 望穿秋水,厚彦舞齿终于等来强力援军——中谷骑兵小队。 中谷所节制的是原东川小队士兵。东川小队丢失战马后全部换装蒙古马,凭借耐力上的优势,被神谷矶当作先锋,先一步赶来。 “神谷矶阁下亲率领酒井小队在后,明天即赶到。”中谷如实报告援军情况。酒井小队装备的是东洋马,娇贵,需要筹备一番,故而落后。 “哟西,一天时间够了,在下定当在神谷矶阁下到来之时献上牛十三的头颅!” 望着豪气干云的厚彦舞齿,中谷几分犹豫:“阁下所言极是,皇军威武,杀个牛十三不足挂齿,只是神谷矶阁下有令,在汇合之前,切莫与牛十三决战。” 厚彦舞齿摇头:“神谷矶阁下不了解情况,牛十三兵势已弱,且分兵两处,正是消灭之的大好时机。” “可是,”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耽搁一天,牛十三早已远走高飞。不必多言,吾意已决。” 厚彦舞齿扔下一众武装牧民,只带着两个向导便匆匆出发。 骑行数里地,迎头撞上一伙残兵败将。 正是柳青松等国军。 非常诡异,本应是势不两立你死我活的关系,此刻却处于匪夷所思的平衡状态。双方相隔百米对峙,剑拔弩张。 茅于士逃回了鬼子行列当中,一把鼻涕一把泪水哭诉刚才的险情。 “闭嘴。去,告诉柳先生,掉头,追击游击队。”冷冷的语气,丝毫不在意这个奴才遭遇了什么。 茅于士这才想起自己的地位——狗不如。 无奈,只好去传话。 从彼此心照不宣的“合作”到被当作炮灰,柳青松又是惊怒又是不甘,亲自上前与厚彦舞齿答话。 “请阁下谅解,本部不是游击队对手,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留下你们有何用?” 态度相当嚣张,丝毫未把对方放在眼里。确实如此,话音落,中谷指挥部下进入攻击前的状态,只待一声令下即扑上前撕碎猎物。 柳青松畏鬼子如虎,哪敢再说半个不字,唯有硬着头皮照办。 由于顾忌到快速脱水,跑马速度有所保留,结果,一个多时辰后,牛十三又遇纠缠。 “队长,宰了他们!” 大头感受到了侮辱。 得有多大仇恨,这般拼命。 牛十三注意到,追兵呈现出疲态,估计是长时间全速奔跑的恶果。 经过首回合较量,基本上摸清了对手的战斗力——人数众多表面好看而已。 “左转,从它侧翼插进去!” 本来是尽量避免同室操戈的局面,奈何对方步步紧逼,自寻死路,于是下决心一劳永逸解决这块可恨的狗皮膏药。 牛十三看得非常准,对手指挥笨拙,反应慢,面对被迂回侧击的行动半天都没转变过来,更糟糕的是转向时队形乱中出错,散作一盘沙子。 “杀!” 牛十三一马当先,挥刀闯入敌阵。 刀光一闪,鲜血飞溅,惨叫惊天。 随着大头等人的狼如羊群,刀兵磕碰的铿锵声,刀锋切割皮肉的沉闷声,声声入耳,惊心动魄。 兵力上终究相差悬殊,牛十三等渐渐被羁绊住。 柳青松眼毒,认出游击队带头的正是仇人:“牛十三,是牛十三,杀了他!” 理想丰满,现实骨感。牛十三近在咫尺,却勇如赵云,一众部下无人能挡。 “咱们人多,围住他,一人一刀砍了!”着急,大呼小叫。 新兵混乱不堪,听而不从,各自为战。 “杀牛十三者,官升三级,赏金两万大洋!”出绝招。 果然,重赏之下现勇夫。有人不顾一切举枪偷袭,“砰!”,混乱之中,子弹击中自己人。 再次瞄准,扣动扳机之际,一骑猛撞而来,马匹撞马匹,“咔嚓”,骨折碎裂声。悍勇的撞击者当场飞落马下惨死乱蹄之下;持枪骑士亦不讨好,跌落马时被坐骑压住,活生生压断小腿。 “狗日的,纳命来!” 牛十三发现了柳青松,调转马头朝他发起冲击。 柳青松不敢直视牛十三那充满杀气的血红双眼,虚张声势吆喝几下,催促卫兵拦截。 “噗!” 卫兵的手臂和刀均被砍成两截。 柳青松心惊肉跳,仓促扔出一颗手榴弹,掉头就跑。 轰! 手榴弹凌空爆裂,碎片击中牛十三身后的一名游击队队员以及附近的一名国军士兵。 丧心病狂。 牛十三咬牙切齿,一顿猛砍,杀开一条血路…… 将熊,熊一窝。国军溃败。 这一次,牛十三不再像上回那样得饶人处且饶人,对这伙心肠恶毒的蛇蝎毫不留情,追亡逐北,一刀一个。 杀意正酣,突然,一队强敌气势汹汹扑来。 “鬼子!” 有人惊呼。 牛十三扭头望去,只见来者一身黄色军装,队形和装备整齐划一。最担心的一只靴子终于落地——小鬼子援兵来了。 没啥好说,一个字,拼。 战争本来就是这样,狭路相逢,没有选择,即便实力不济,即便飞蛾扑火,也义无反顾地去战斗,直至耗尽最后一口气。 “老七,带队长走,这里俺来了结!” 大头咆哮着向鬼子冲去,马身交错之时,刀背一磕,猛击牛十三战马的臀部。战马受惊,带着牛十三狂飙。 “大头!” 面对战友的慷慨赴死,牛十三一阵心痛。欲拉缰绳控马,缰绳已在队员老七的手上。老七忠人所托,与牛十三并驾齐驱,牵着缰绳。 大头集结五骑,冲锋途中形成箭矢状,坚决锲入日军骑兵线。 骑兵对决,电光火石间分胜负。那一瞬间,血浆迸溅,血雾弥漫,七八骑为之倒下。 首回合交锋过后,游击队这方仅剩大头单骑。 大头悍不畏死,以最快速度调转马头再次冲杀。 厚彦舞齿急着追击牛十三,稍不留神,被大头斜刺追上,一连几刀砍翻两人,搅乱队形。 鱼和熊掌不可得兼。要追逐前方的两骑就得忍受巨大的伤亡,要么稳下脚步对付袭击者。 没办法,只能选择后者。 “轰!” 大头在众多日骑当中拉响光荣弹。 爆炸产生混乱,厚彦舞齿没完全搞清状况,也不清楚有几个袭击者,生怕还有第二,第三次同归于尽,于是下令散开。这一散,速度慢了下来,前面的牛十三和老七变成了两个黑点。 “巴嘎雅路!” 恼怒。 恰逢部下把柳青松等十数国军逮来。 “废物!” 柳青松脸红耳赤,生怕被砍了,赶紧邀功:“太君,前面那个是牛十三。”态度已完全转向卑躬屈膝。 厚彦舞齿抬望眼,前方,两黑点融入了热气腾腾的黄色世界。于是打消斩杀柳青松的恶念。 “你,再追!” 啊? 柳青松一脸苦瓜相。真后悔,悔不该冒险山北行。 “太君,前面,前面就是沙漠了……” “八嘎!” “砰,砰”两枪,击毙两名国军士兵。 柳青松一个激灵:“嗨,太君,追,俺追。” 第195章 沙漠 起伏绵延不尽的沙丘,蒸腾的流火,熏咸鱼式的热风,三大元素勾勒出牛十三对沙漠的感性认识。 热,太热了,烈日炙烤头发,头发冒烟;干,太干了,感觉整个世界都挤不出一滴水来,包括自己的身躯。 淡水消耗极快,仅仅是在太阳落山前的一个时辰,满满的一葫芦水仅剩下一半,战马几乎渴死,一步也走不了。 还好,时近傍晚,太阳肆虐了一个多小时后渐渐西坠,停止对大地的继续加温。 “老七,喝半口,含在嘴里,每一刻钟吞一小口,争取坚持半个时辰。”牛十三把葫芦递给老七。 老七咽着干涸的喉咙望着葫芦,却不接手。他的随身葫芦在下午与国军的战斗中遗落,俩人就靠这一葫芦水横穿沙漠。 “喝吧,天无绝人之路,会有办法的。”牛十三知道他的心思——舍不得。 老七默默接过葫芦,往嘴里倒入半口,依照牛十三的吩咐,含在嘴里。这是牛十三提高淡水利用率的有效方法,往昔在深山里的狩猎和行军,每逢缺水时都是用这个办法减少淡水的消耗。 牛十三也含了小半口。 趴伏在黄沙上的战马艰难抬起脖子望着葫芦,悲凉的眼神透出无尽的渴望,不,是乞求:给点水。 只有半葫芦的淡水,救马,人必死,而且马也活不了。 狠心拧上瓶塞。 趁着傍晚以及夜里的清凉,估计能走出好几十里地,或许能赶上左宏和大憨一行,他们所携带的淡水较为充足。 进入沙漠才警觉路程不能算直线距离,起伏的沙丘一道接一道,数十米的直线,经过爬坡下坡,往往多折腾出两三倍的里程。这还不是最令人沮丧的,最可怕的是,爬坡耗时漫长,费力巨大,松动的流沙提供不了支撑力,明明往上踏了一步,随着沙子的流动,身子又几乎退回原点,沙坡好像永远都爬不上去。还有,流沙陷脚,疯狂地吞噬着爬坡者的体力…… 至半夜,一共才翻越十来道沙丘,已然筋疲力尽,不得不停下休息。 沙漠的恶劣不仅在于炎热缺水,更在于她的昼夜温差。沙漠没有植被,热量散失极快,尽管是盛夏,夜晚还是相当寒冷。 环顾四周,入目处尽是光秃秃的沙丘黑影,找不到半点可燃烧取暖之物。 牛十三开始后悔,早知道就把战马杀了剥皮,马匹不仅可以夜里御寒,还可以在白天时遮挡毒辣的阳光。 这就是沙漠的生存法则——利用一切能利用上的东西,哪怕是看起来一无是处的一坨马粪。 冷,太冷了,冷得坐不住。 喝了半口水,休整片刻,俩人又匆匆上路。 接下来一段比较好走,沙丘较之前低矮许多,俩人没说话,各含半口水,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又走了半个时辰,嘴里的半口淡水刚好分多次咽完。老七偶然回首,愣住。 “鬼子。”牛十三干哑的嗓喉替他说出惊疑。 身后,隔着重重沙丘,可见天空映动暗红的火光。火光表明,鬼子追来了,有点难以理解,居然携带了柴火燃料。 牛十三不禁哑然失笑,没想到自己的魅力如此强劲,竟然令鬼子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跟入沙漠。 “队,队长,你,你说鬼子走得出沙漠吗?”不想说话消耗淡水,可还是忍不住,毕竟死鬼子是大快人心之事。 “老天有眼,最好让他们全葬在黄沙下。” 自古擅入沙漠者没几个能全身而退。可惜,可惜那个神谷矶八郎没来,否则拉他做垫背也好为田有余报仇。 “俺担心赞贝子府给鬼子提供骆驼。”老七说。 牛十三一愣,立刻想明白火光是怎么回事。看来,得把鬼子引入沙漠深处,让他们迷路。 得留下些印记。想着就往身上摸索,看哪些物品是多余的。嗯,驳壳枪,子弹打光了。就它了,留着也是累赘。 把驳壳枪倒插在沙丘顶上。黑色的枪身与黄沙反差大,而且会反射太阳光,惹人注目。但愿明天无风,不至于消失在滚动的沙丘里。 “牛队,” “嗯?” “听说,去,去冬你把老龟田引进深山,活活冻死他们?” 老七来自小旋风部,关于牛十三从前的神奇战绩都是听说,只觉太过玄乎,相信之余难免有些疑惑。 “嗯,本想着同归于尽,带着他们满山转,那夜下大雪刮大风,俺带着他们爬上山顶,一夜全冻没了。” “那,你咋没事?” “嘿嘿,运气。” “哦。”老七似乎在想着什么。 “走吧,天亮前得找一处阴凉的地方躲避太阳。”牛十三没注意。 “牛队,” “嗯,少说话。” “俺想告诉你,俺是,东,东北人,俺全家都没了,鬼子害的。” 牛十三一阵沉默,同病相怜,鬼子丧尽天良,不知祸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 “牛队,俺知道,你杀鬼子很厉害,一定要多杀鬼子。” “会的。别说了,节约水。” 每说一个字,身体里的就有一丝水汽顺着喉咙飞出来,流失。 老七不再说话,埋头赶路。 跌跌撞撞前进十数里地,运气不错,捡获一顶烂帐篷。帐篷是典型的牧民毛毡,显然有些年月了,破烂不堪。 整理一下,面积正好足够俩人遮荫之用。 黎明前的热量隐隐传感,东方天际鱼肚泛白。连续两夜未眠,接二连三的战斗,体力早已超出极限,眼皮一合就能睡着,但还不能睡。黎明前多露水,可太阳一旦冒头,露水将迅速蒸发,必须抢时间。 取出所有带铁器的物品,包括马刀和匕首,放置高处,接受微风吹拂。 过了一会儿,马刀和匕首刀刃上冷凝了些小水珠。 牛十三拿出一块碎布片抹吸水珠,然后继续冷凝,如是重复数遍,再狠拧碎布,挤出几滴水珠滴入装水的葫芦里…… 太阳很快出露出一角,沙漠顿时热力四射,地表犹如猛火上的煎锅,一层层热气扭曲着蒸腾上升。 牛十三在一座大型沙丘的背光处挖个浅坑,俩人躺进去,四角插上马刀和匕首,挂上毛毡,双眼一闭,很快入梦。 太阳冉冉升起,气温急剧上升,牛十三热醒了几次,眼皮微睁,瞄见毛毡还在,又安心入睡。 至正午,太阳光直射,沙子滚烫,实在受不了,钻出沙堆坐着。 “老七,老……”咦,人呢?老七的沙坑已空无一人,四周也不见其身影。 喊一声,无回应。 不祥预感来袭。赶紧爬上沙丘四处目寻。 无人影,连脚印都没有,估计离开有一段时间了,随风流动的沙砾填平了浅坑。 葫芦和武器都在,老七这一走与自杀无异。 “老七,回来!你他娘的回来!” 声嘶力竭怒吼。 四面八方,茫茫黄沙,离地三丈皆热霾,影像扭曲,什么也看不见。 忽然明白昨夜老七唠叨的含义,他是将杀鬼子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半壶水,一人熬半天尚且不够,俩人一起绝无生还之理。所以老七走了,独自离开,留下一线生机。因为,他觉得只有这样牛十三才能活下去,才有可能把身后的鬼子送下地狱…… 老爹,老马,哪吒,田有余,大头,老七,一个这样,两个也这样,生死关前都把机会让给别人,受让者,情何以堪? “不,等着,俺救你。”欲滑下沙丘收拾装备上路。尽管清楚烈日下行走会让他丧命,但顾不了那么多,不能眼睁睁看着老七就这么死去。 顺着沙丘斜面滑下去,踉跄趔趄扑倒在毛毡前,取下毛毡裹住脑袋和肩膀,收起马刀匕首。 “嘶律律——” 战马嘶鸣。 吃惊回首,视线内尽是起伏的黄沙。下意识抬高视线,几道沙丘后的天空尘土飞扬。 显然,有大队人马在攀爬沙丘。 大队人马,舍鬼子其谁? 牛十三只好钻回尚未填平的沙坑,隐藏自己。 这是一个漫长的等待,感觉敌人很近,只相隔三四道沙丘,或许刚才呼叫老七的声音已被对方听见。然而,实际上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鬼子同样遭受沙坡流沙的折腾。 一个牧民装扮的人出现在沙丘顶端上,牵着一头骆驼,继而三四个鬼子、几匹战马和更多的骆驼进入视线内。 小鬼子果然获得赞贝子府襄助,有向导,还有大批骆驼。 仔细观察骆驼,每头骆驼驼峰两侧都挂着一个羊皮水袋,双驼峰之间还夹着包裹。估计包裹里装着粮食柴火等各种物资。 越来越多的鬼子进入视线,好家伙,四十多人,两名向导,携带数匹战马以及十数头骆驼。 向导领着鬼子下沙丘,朝这边走过来。 牛十三紧紧盯着那俩向导,心如明镜,向导是鬼子在沙漠里的重要依仗,犹如眼睛。 老七留下的枪还有几颗子弹,牛十三打定主意近身偷袭,先干掉向导,而后枪击水袋,在临死之前尽可能多击破羊皮水袋。 等着,大头,老七,俺来了…… 不料,那俩向导在百十步外停下了脚步,伸手对着下一道沙丘比划了下,找准角度,攀爬。 牛十三恍然大悟:好聪明的向导,沙丘的走向整齐一致,每次以同一夹角翻越沙丘,这样就不会迷路! 如此向导,更不能留给鬼子助纣为虐,必须杀掉。 正入神想着,耳边听到一阵骚动,凝聚注意力,只见鬼子陷入骚乱,好像有人晕倒。对,是晕倒。几个鬼子围着晕倒者,又是扇风又是灌水。 嘿嘿,中暑了。 幸灾乐祸。 鬼子军官站在晕倒者身边,眉头直皱,对着向导骂骂咧咧。向导赶紧屁颠屁颠返回,很害怕的样子,比划着手势一边指着太阳一边摸脑袋,嘴上叽里呱啦解释。 看来向导并不同意白天行军,而鬼子军官强行为之。 骄横的鬼子,以为挂着太阳旗,太阳就是他家的。白天在太阳底下走,不中暑才怪。中暑者身体严重缺水,大脑如烧开的水壶,如抢救不及时不死也成废物。 向导似乎建议着什么,看手势好像是说原地扎营避暑,等太阳落山再走。 牛十三窃喜,如此便可趁机摸掉向导,并捅破那些羊皮水袋。 一厢情愿而已,鬼子军官固执得很,并没有听从向导的意见,只是下令从骆驼身上取下两个羊皮水袋分与众人饮用,并脱下帽子,洒水头顶物理降温。接着,把醒转的鬼子兵扶上战马,又匆匆上路。 见鬼,鬼子急着去哪? 想追踪,摸了摸腰间的葫芦,沮丧地承认跟不上鬼子的节奏。算了,找老七吧,即使希望渺茫。 鬼子翻过了沙丘,喧嚣逐渐远去。 牛十三爬出沙坑,抖掉沙子,紧了紧头上的毛毡,含一口淡水,随机挑个方向,头顶烈火毅然迈出沉重的步子…… 第196章 或许,还有更好的主意 黄沙茫茫,沙丘似海,置身其中,沧海一粟,至于寻人,亦如大海捞针。 从牛十三的感知出发,烈日就是死神,头顶之上跟随着一个高温火球,分分秒秒在炙烤他,纵然有毛毡遮格,扔挡不住其可怕的热力,无论吞下多少淡水,都迅速随着汗水蒸发,秒干。 漫无目的走了一个多时辰,毫无收获,绝望的是,仅剩的淡水因此耗尽。 极端恶劣的环境下,牛十三空有一身神乎其技的求生本领无从施展。一念之差,满盘皆输,水尽,坚持不到两刻钟,幻象丛生,眼前一会绿洲飘过,一会瀑布跃现。 牛十三很快意识到那是中暑前兆,也只能知道而已,一点办法也没有。 很快,一头栽倒晕厥过去。闭目之前,幻觉又现,视线尽头,一个扭曲的人体影像闪闪跃动…… 意识模糊,亦梦亦真,一股甘泉沁入心肺,清凉的雨点兜头淋下,浇灭浑身熊熊热火,平息沸腾的血液。 “队长,队长,” 耳边传来着急的呼唤。 不是梦幻,语气里的着急相当真实,绝非凭想象构思得出。 “……醒醒,队长……” 没错,大憨的声音。 努力睁开眼皮,朦胧的面孔映入眼帘。 “大,大,大憨……” “是俺,队长,是俺,大憨!” 烈日下,眼前影像恍恍惚惚,头脑混混沌沌无法思考。 “水,水,”本能呼唤。 一股清泉再次入口。 接着是窸窸窣窣,大憨把毛毡撑起来,撑出一小片阴凉区。 不知过了多久,牛十三才恢复了些许理智。 “大憨,你,怎么在这,左政委呢?” “左政委他们好着,见你们那么久没追上来就派俺回头接应。咦?大头人呢?” 牛十三沉默一阵,咬牙切齿:“鬼子,咱们遇到鬼子……”痛心,没法说下去。 其实也不用再说,区区几个字包含了足够丰富的含义,对于大憨这样的老战士而言,一切尽在不言中。 “见到老七没?”牛十三问。 大憨摇头。 不由黯然伤感。老七两手空空离去至少好几个时辰了,客观地说,他不可能还活着。 俩人在毛毡的阴影下一直呆着,直至傍晚,夕阳西坠。而后以夕阳的位置为参照,互相搀扶行进。 “杨大带你们找到淡水了吗?”淡水是在沙漠中行走的人的永恒主题,牛十三时刻关心这一点。 大憨苦笑:“杨大说,再往西二三十里有个绿洲。可是当咱们到了那里,除了黄沙,什么也没有。” “杨大记错了?” “不,杨大到过那是去年的事。今年绿洲干涸了。” “往下挖可有湿沙?” “掘地三尺都没找到。” 闻言,牛十三眉头紧蹙。横贯沙漠,中途若能找到补水点,成功率自然非常高,反之,高企的则是葬身沙漠中的概率。 杨大没记错,西北入沙漠六十余里确实有座绿洲,关于这点信息,经常走沙漠的人都知道,包括赞贝子府部的阿古拉和塔巴巴。但是,他们都不知道,经验记忆中的绿洲是去年以前的地理状态。由于地下水位的变化,今年,绿洲消失,遗址被流沙覆盖。 “不,不,不可能,去年我还来过这里,还在这里洗过澡。”时隔一年故地重游,阿古拉一脸的不可置信,不知该如何向厚彦舞齿解释。 老天爷开玩笑,后果很严重,鬼子指挥官觉得受戏弄,拔刀欲杀人。 “八嘎,你说的绿洲呢?” 刀锋架到了塔巴巴的肩膀上。 “太,太君,这,这,咱也搞不明白啊。” 塔巴巴的目光不停在厚彦舞齿和茅于士身上来回移动,祈求茅于士多说好话。 作为唯一的沟通桥梁,茅于士深受红贝勒的重视,没少收重礼。俗话说,拿人手短。金主有难,不得不帮。 “阁下息怒,息怒。几个牧民死不足惜,待出了沙漠再问罪也不迟。” 没有向导,沙漠里寸步难行。劝说很委婉又不至于伤了大日本蝗军的面子。 厚彦舞齿忍住没砍下必杀一刀,可又不甘心。 没有绿洲,牛十三不来,设伏有毛用? 之所以一路不惜头顶烈日急行就是为了抢先一步抵达绿洲以逸待劳,为此,还付出了两名士兵的生命代价。 茅于士早揣摩到了厚彦舞齿的心思,眼珠一转,陪笑道:“阁下,咱们亲临其境才获知真相,而牛十三双人双马没有骆驼,速度落后,他们还没到此处,怎知沧海桑田?” 厚彦舞齿恍然:对啊! 推己及人,牛十三百分百已通过向导获知该绿洲的信息,而且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凭借着骆驼队以及充沛的体力先拔头筹。 “哟西,中谷,按原计划埋伏!” “嗨!” 中谷很卖力,吆喝各个军曹按班组开始选位,选好位置后原地挖坑。坑成,人躺进去,覆沙作伪装。 “重申纪律,没有命令,即便是被毒虫噬咬,也不许离开原位;埋伏期间,不准说话,不准便溺……” 厚彦舞齿猎人出身,深知异味对埋伏的影响,尤其对手还是个出色的猎人。 最后,厚彦舞齿把自己也给埋了,不过比起其他士兵,他的待遇高一等,抱着个水袋以防中暑。 骆驼马匹以及物资由一个班士兵带到远处看管,随行的还有俩向导。本来打算让俩向导呆在身边,仔细一想,生怕关键时刻其散漫的牧民特性爆发以致功亏一篑,所以干脆将他们踢去看护骆驼。废物般的翻译官茅于士亦属此列。 时间分秒流逝,缓慢而坚定地侵蚀漫漫长夜,然而,猎物迟迟未现身…… 过了下半夜,厚彦舞齿的担忧开始堆积。沙漠非正常环境,夜里不算什么,盖着沙子还可以去疲劳,但是一到白天,凶险顿时毕露。无遮无挡之下,猛烈的阳光烤得沙砾滚滚发烫,皮肤触之即起泡,躺在沙坑里与在火炉里的效果相差无几,可怕的热量能把人闷熟了。 天色即将放亮,埋伏在沙丘顶端的狙击手没等到猎物,只好撤下来躺进沙坑继续埋伏。 太阳升起,沙漠轮回到火热的世界,厚彦舞齿打退堂鼓的意思愈发浓厚,沙坑内的闷热远超想象,仅仅十来分钟工夫,已全身湿透。照此下去,没到午时就全部中暑暴毙。 正想爬出来,一阵马匹嘶鸣声越过沙丘传入耳膜,四周空旷,无法确定声源的方位,但有一点不容置疑——距离很近,近在咫尺,或许只相隔两三道沙丘。 狩猎的兴奋迅速压制退避火热的念头。安静地等着,一想起击毙牛十三的快感,现在所受的一切痛苦都变得超值。 忍耐,忍耐,再忍耐。 太阳越升越高,时空仿佛遭遇超级黑洞,被拉长,扭曲,秒如经年,让人抓狂…… 周围开始莎莎响动,那是士兵们饥渴难耐喝水的动静。无可指责,厚彦舞齿自己也不知喝了多少次水。 渴,实在太渴,汗水流淌的速度永远比所喝的快,入不敷出。而且,在沙子的压迫下,尿意频频,憋得难受…… 终于,听到了流沙滑动的声响。谢天谢地,快了,猎物即将翻过最后一道沙丘进入射界。 可恶,逮住他,定要捅个千疮百孔! 厚彦舞齿握紧马刀。 目标出现了,就在沙丘之巅,刺眼的阳光在他们身后,无法看清模样。从投射在斜对面的沙丘的影子看,双人一马,毫无疑问是牛十三。 麻烦接踵而至,猎物伫立在沙丘上久久不动。完全可以理解,多半是处在四处寻找绿洲而不得的惊惶之中。 厚彦舞齿相信,最后无论如何猎物终归会下来寻找湿沙,就像昨夜他们的不死心一样。 来吧,来吧,是到了互相结束痛苦的时候了。马刀砍下,你再也不用受沙漠的折腾,而我,凯旋回师,脱离苦海…… 无声的呼唤似乎在起作用,流沙不停滑落,“簌簌”响动。 不多时,一个身影顺着沙坡滑下。 好! 激动万分,旷世奇功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轻轻拨动眼前的沙子,定睛凝视,这一看,兴奋的心情瞬间沉下水底,继而火冒三丈。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身穿国军军装的柳青松! 忍不住欲跳起来砍掉这个王八蛋泄愤,可即便将他大卸八块也抵消不了无端端枉受一个多小时的痛楚。 厚彦舞齿刚爬起半个身子,又听得一声马嘶鸣,楞神间,又是一声马嘶鸣,听起来好像只有数百米远。 开玩笑吗? 不知该高兴还是悲哀。真正的猎物姗姗来迟,那意味着还得在滚烫的沙砾下忍受煎熬。 立功心切压倒一切,厚彦舞齿迅速恢复原来状态。其他士兵见状,同样伏下。整齐划一的动作吓得柳青松以为遇到鬼,石化好几秒。 厚彦舞齿没理会柳青松,趁着还有时间赶紧大量补水。柳青松很识相,与他的唯一随从牵着马,沿着沙丘之间的沟壑远远离去。 顶着烈日赶路并非牛十三的意愿,实在是病急乱投医。大憨转告杨大的原话:一连刮了好多天的西风,沙尘暴随时可能降临。 沙尘暴的杀伤力不容小觑,必须在此之前找到一个避风之所,否则十有八九被流沙吞噬。不得已,只好冒险一赌。 走了一夜以及大半个早上的路程,俩人跌跌撞撞来到“消失的绿洲”遗址边缘。 既来之则安之。牛十三拒绝相信绿洲就这么消亡,打算碰碰运气,看能否找到水源或湿沙。一旦成功,可以在此休整几日,如果沙尘暴来袭,也可凭此躲过一劫。 挖坑当然选择在低洼处。 为节省体力,牛十三尽量少攀爬沙丘,而是顺着沟壑走。 “前面更低洼些。”牛十三蹲在炽热的沙子上目测了下地势。 “嗯,走吧。”大憨举着毛毡遮挡毒辣的热火,使阴影始终笼罩住牛十三的身体。 牛十三迈出一步,忽然停下。 “咋了?” 牛十三没回应,鼻子连续翕动,辨认空气中的异样气息。 西风徐徐,空气中充满热焦的沙土味,除此外,一无所有。 牛十三摇头:“汗骚味,有埋伏。”语气斩钉截铁。 前方,黄沙茫茫,影像扭曲而模糊,瞧不出任何异常。但是大憨相信他,过往的事实证明,他的鼻子总能捕捉到常人漏掉的信息。 没有丝毫犹豫,掏出驳壳枪,依靠沙丘的凸起警戒:“俺掩护,你先撤。” 牛十三抬头,手护眼睛,幽幽道:“或许,还有更好的主意。” 第197章 沙漠里的追杀 厚彦舞齿听到了猎物的谈话声,可声音飘忽,时而近,时而远,就是偏偏不见说话者进入伏击圈。 处境尴尬,猎物尚未上钩,不能动,不动,太阳一直炙烤,汗如雨下。要命的是,整个身躯闷在沙砾下,汗水难以有效蒸发带走热量,体温越来越高。 正按捺不住欲跳将起来,猎物谈话声又逼近,不想临门一脚交臂失之,强忍。等待数分钟,声音再度远去。 八嘎,上当了! 尽管想不通对手是如何发现这次隐秘的伏击的,但他敢确定,对手分明在戏弄他,让他傻傻地多“期待”了半个多小时。 “巴嘎雅路,追!” 最不愿意看见一幕还是发生了——强行追击。 沙漠中穷追猛打是典型同归于尽式战术,猎物乱蹿,猎人紧随,到最后迷失方向耗尽淡水,都是输家。 跳出沙坑,转身,抬望眼,可恶,对手就在视线范围内,俩人,大约百余米远,悠然端坐在沙坡的上半段,身边搭架着一顶简易凉棚。 “开枪,攻击!” 令下,枪声接二连三响。 结果很失望,扭曲的地表热流严重干扰射手的判断,子弹落点相去甚远,气得厚彦舞齿直跺脚。 牛十三并未原地等着枪毙,拔起简易凉棚,一溜烟爬上沙丘,牵着早已拉上坡顶的的战马眨眼消失在沙丘之后。 “东谷,去,把骆驼队带上。” “嗨!”东谷应命折返。 愤怒归愤怒,厚彦舞齿还不至于失去理智,相反很心里很清楚,以眼下的身体状态,没有后勤供应,烈日下坚持不了一个,甚至半个时辰。 “追,杀死他们!” 距离很近,无法拒绝诱惑。 不过,现实并非想象中的简单,看似相差百十米,可双方还存在个落差,牛十三处于沙丘之巅附近,而他在沙丘的沟底。等他率领一众士兵攀爬上沙丘,牛十三一行已然在三四百米外。 看得出,牛十三并打算翻越一道沙丘,他们一直顺着蜿蜒迂回的沟壑行走,眼看即将逃出视线范围。 厚彦舞齿扔掉中看不中用的手枪,拿着马刀率先滑下沙丘,尾追而去。 脚印新鲜出炉,循着脚印追踪不难,难点在于压缩距离。双方都是徒步,体力在伯仲之间,严格来说,此时牛十三的体力比鬼子的还好一些。厚彦舞齿胜在坚韧,牛十三则意志坚定,于是,这一追就是大半个时辰,双方均筋疲力尽,体虚力弱…… 走着走着,起伏的沙丘渐少,地形趋向平缓。但烈日不减,路途依旧艰难。 “八,八,八嘎,”厚彦舞齿喝尽了水壶里的最后一滴水,拄着马刀喘粗气。 艰难回头望去,身后的士兵稀稀落落,跟上他节奏的十不足三。不远处,更有人倒下,一动不动。 前方,牛十三与大憨同样接近油尽灯枯,唯一的一匹战马终于倒下,抽搐,俩人卸下马背的武器后,拄刀单膝半跪积攒力气。 “水,”大憨一手撑着毛毡遮太阳,一手递过葫芦。 牛十三接过,摇了摇,还剩小半壶,含了一小口,还给大憨。大憨也含上一小口。 形势对他们有利,鬼子在沙堆里蒸桑拿半天,虚耗体力与淡水,再经过一次死亡行军的折腾,已濒临极限,只要再熬小半个时辰,提着刀就能挨个送他们回老家,连半点反抗涟漪都不会发生。 距离已经缩短至不到两百米,牛十三刻意为之,既给对手希望,又方便最后时刻的杀戮。 不出所料,鬼子追兵从趔趄到站立,再到半跪,体力每况愈下。追得最凶狠的鬼子明显是一名军官,此前总能听到他的大呼小叫,闹得最凶,所以此时的状态最糟糕,远远望去,连拄刀的力气都没了,身体慢慢下倾,几乎趴在黄沙上。 是时候了。 牛十三勉强站起来,抽出深深插入黄沙下的马刀,拖刀而行。 从厚彦舞齿的角度望去,满满的上当悲剧感。对手根本就没想着活命,破釜沉舟,把他引入绝境……该死,中谷的骆驼队怎么还没追上来,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如果中谷如期赶到,又岂容牛十三猖狂。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一点意外导致满盘皆输。 来吧,来吧,咬牙挣扎欲爬起,心有余而力不足,完全趴下,脸颊紧贴火热的沙砾,直烫得皮焦肉熟。麻木的神经并未如实将真实感受上传大脑,反而幻传一种麻辣汤的气息。 汤,汤水,解渴的汤水……厚彦舞齿看到了希望,伸手去够,差点点,再够,还是差一点点,无论怎么伸手,可惜永远差一点点,汤水不与厚颜君。 脚板踩踏沙砾的“嘎吱”声飘入耳里,牛十三来了,身影朦胧,地表的上升热流疯狂地放大他的体型,给人一种强烈的压抑感…… “叮铃,叮铃,” 恰在此时,若幻若真的驼铃声敲动耳膜。 “巴沟——” 子弹掠过。 哈哈,中谷来了! 这次不是幻觉,确实是中谷。 “巴沟——” 枪击持续,接连不断,挡住了牛十三的脚步,拯救厚彦舞齿于绝望之际。 “中,中尉,水,水来了,”中谷第一个来到厚彦舞齿身边,不由分说,端着水壶先淋脑袋,再喂入嘴里。 厚彦舞齿猛灌几大口,直至喝干水壶里的水。 “追,追,” 念念不忘使命。 中谷不动。 岂有此理,敢抗命? “八,八嘎,” “中,中尉,息怒,我们的淡水不够了。” 阴云来袭。明明有十多头骆驼,每头骆驼都背着满满的两大羊皮袋淡水,怎么就不够了呢?加上不正常的迟到,肯定发生了什么。 中谷沮丧道:“那俩向导逃了,带走几头骆驼,临走前把所有水袋都扎穿。” 向导或许是见财起意,又或许是不堪受辱,总之开溜了,为避报复以及以后的问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切断主子的活路。 厚彦舞齿一听,怒火攻心,当场晕厥。 中谷伸手搀扶,无意中触碰其额头,心凉半截:和砂子一般的烫手,中暑了…… 在沙漠中,中暑是最大的杀手,由于严重缺水,体温在短短几分钟内飙升,迅速烧坏脑袋,除非抢救及时,否则即便侥幸活下来也难逃沦为白痴的厄运。 牛十三和大憨的状况纯属五十笑一百,随着半壶淡水告罄,也将无可避免地步厚彦舞齿的后尘。 英雄无惧死亡,遗憾的是未能手刃那些个杀死大头的鬼子,至少未能亲眼目睹其死去。 午后的烈日丧心病狂地炙烤大地,热量积累达到了白天的峰值,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行走无疑于自杀。尽管抱着必死之心,但牛十三还没傻到自寻短见。 用破毛毡搭起遮阳棚,俩人挤在阴影下苟延残喘。 鬼子就在两里地外,太阳落山便是决战之时。 “牛,牛队,你说,今天被咱,折,折腾死的鬼子,有,有没二十?”大憨舔着干涸的嘴唇说道。 鬼子开始追击时目测有三十来人,到最后一眼望去不过寥寥数人,掉队的想必都倒下了。乐观一点,基本可以断定他们都见阎王了。 牛十三不答话,给他一块小石块。 小石块的用途是用来含在嘴里。含着小石块虽不能解渴,但能刺激唾液分泌,缓解口干舌燥的痛苦,更能避免因为说话而流失水分。 干热的西风徐徐吹拂,加紧压榨身体里的每一个水分子。空气的温度高出体温许多,人似在蒸笼里,满脑子是脱个赤条条的冲动,实际上却不得不反其道行之——扯好衣服,尽量隔阻皮肤与空气直接接触。 体力消耗严重,肚子咕咕叫。 大憨取出肉干。 牛十三忙阻止。过往的经验表明,缺水的情况下吃干质食物只会更加口渴,加速死亡。 吃,渴死;不吃,饿死。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就这样混混沌沌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吹来,吹倒支撑帐篷的马刀刀鞘。 牛十三拾起刀鞘,重新搭建凉棚。完工后,用力拍实刀鞘边缘的沙砾。 奇迹由此开启。 牛十三感觉脚边的沙砾在动,低头一瞧,沙砾在上翻,似有什么东西在地下正钻上来。 瞠目结舌地盯着。 不多久,一点尖爪子伸出沙面,然后是一条青蛙腿,再然后是一张青蛙嘴和脑袋。 牛十三眼疾手快,匕首一插,将整只青蛙挑出来。青蛙与常见的田蛙林蛙不一样,体型很小,不及拳头一半,颜色则如黄沙。 大憨惊奇地扒开青蛙钻出来的洞穴,掘地三尺。 “湿沙,湿沙!”三尺之下藏惊喜。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脚下所站的正是那个消失的绿洲! 新发现就像迷航孤舟在黑夜里遇上的导航灯,又如溺水之人抓到的一根救命稻草,点燃了俩人的求生欲望。 舔了舔,是淡水。 俩人继续深挖,扩展,取出大量湿沙,脱下上衣包裹,用力旋拧,互相往对方的头上和嘴里挤压出一条条水线,一滴滴水珠,尽情畅享清凉世界。 忙碌了一个多时辰,俩人暑气全消,并灌满两壶淡水。接着,把坑填平,覆盖上黄沙,消除痕迹,以免为鬼子作嫁衣裳。 “今晚吃青蛙大餐。”牛十三高兴道。 “只有一只,豆丁那么大,不够一口咧。”大憨捏着那只救命的小青蛙说。 牛十三笑:“放心,有的是。” 说着,原地起跳,用力踩踏,再蹦起,踩踏,玩儿似的,到处蹦蹦跳跳。 “来,一起跳,用力跳。” 大憨将信将疑,但是见牛十三跳得起劲,便也跳起来。 很快,一只青蛙露头,跃上沙面,呆头呆脑,眨动眼皮四张张望。 牛十三示意大憨继续跳,自己则去收获。 青蛙好像刚睡醒,懵懵懂懂,一逮一个准。俩人合作,一共逮了五只。 “这,这,青蛙咋藏在地下?” 大憨欢喜之余,疑惑不解。 牛十三无法解释。 俩人相视而笑,管它呢,有肉吃就行。 其实,这是生活在绿洲里的青蛙的特性,每每遇到干旱断水季节,便将自己埋入泥浆里沉睡,等地下水重新注入绿洲时再出来活动。当牛十三拍实刀鞘周围的黄沙时,正好刀鞘下藏着有一只青蛙,听到震动,以为是泉水浸踏流沙的响动,于是迫不及待钻出洞穴。 牛十三很聪明,观察入微,不懂原由并不妨碍他明白用力震动就能引出青蛙的因果关系。 当下,俩人剥掉蛙皮,去头去内脏,生吃蛙肉。生蛙肉营养丰富,且水分充足,俩人吃得津津有味。 吃饱喝足料理垃圾后,已是傍晚。爬上沙丘眺望,看鬼子那边如何。不看不觉危险,一看吓一跳,鬼子来了,悄悄潜伏逼近,好几十人,半里地外…… 心情瞬间跌入谷底。看起来今天的苦难白受了,鬼子一个也没折损,而且个个行动自若。 咋回事,难道鬼子也发现了黄沙下的秘密? 第198章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牛十三想错了,潜伏而来的鬼子已非原来的对手,而是神谷矶八郎率领的混成小队,麾下包括酒井骑兵小队以及潘驴邓补给队。 因为马匹以及补给等原因,神谷矶八郎一行比打前锋的中谷小队的行程迟一天。当他率队赶到赞贝子府,获悉厚彦舞齿抗命擅自进入沙漠追击游击队时就意识到不妙,赶紧向红贝勒讨了些骆驼和一名向导去找人。 夜以继日连续赶路,但是,还是迟了一步,担心的事情终归发生——厚彦舞齿惨遭对手牵着鼻子在沙漠走,所部伤亡惨重,非战斗死亡到22人,余者皆身体缺水,不同程度地中暑,包括厚彦舞齿本人在内,中暑烧坏了脑子。 神谷矶不乏果敢,听说牛十三没走远,当即挥师直扑,若非时近黄昏,对手警觉,恐怕已一战奠定胜局。 黑夜来临,向导担心漫无目的地追捕会迷路,拒绝前进。向导叫脱里,五十多岁,是红贝勒的师傅,经验丰富,神谷矶对他颇为倚重,只好顺从其意休整,吃喝补充体力,睡上一觉清晨前再出发。 整合厚彦舞齿的部队时,需要处理六名重伤员。这些重伤员已无可救药,神谷矶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宝贵的资源。 神谷矶让所有士兵列队看着六名伤兵上路。 伤兵被按跪着。 “厚彦君,请放心,在下一定替你挽回武士的荣誉。”中谷受命为神志不清的上司送行,行刑前,叩头请罪。 只是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听者惘然傻笑。 “铿锵” 抽刀出鞘。 “动手吧。”神谷矶面带伤感。毕竟厚彦舞齿是他的亲信兼得力助手,下场竟如斯凄惨,连自行了结的能力都没有。 中谷的脸部肌肉抽动几下,大吼一声,双手握刀,直捅。 “噗!” 刀刃刺破肚腹,贯穿腰背。 厚彦舞齿瞪眼,惨叫。 没有怜悯,中谷刀势一转,直刀变横刀,切割之势猛拉,硬生生切断半个腰腹。刀锋带溅出几滴鲜血瞬间,内脏和肠子顺着破口滚滑而出,惹起呕声一片…… 厚彦舞齿抽搐几下,气绝。 其余五个刽子手没有中谷心狠胆大,一刀没捅死,只得拔出马刀介错,砍下头颅。 沙漠无燃烧之物,烧不了骨灰。中谷依次将死者的大拇指切下,保存。 潘驴邓已指挥部下在远处挖好了坑,把残害运过去,填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潘驴邓等人在挖坑过程发现了湿沙,找到了希望。 十多名伤员不可能随队行动,有了湿沙,就可以把他们留下。一来可在沙漠中建立个临时据点,二来自己可以无后顾之忧轻装上阵。 “滚开,蠢货,再不走,毙了你!” 挖湿沙时,潘驴邓与他人发生了争执。 神谷矶心情烦躁,容不得半点喧哗,走过去一瞧,意外,争执者竟是一个身穿国军军装的家伙,而且这个家伙并不怕他。像个几十年没吃过东西的饿鬼,拼命和潘驴邓抢湿沙往嘴里塞。 狼窝里的羊?敏感地嗅到有故事:“怎么回事?” 中谷遂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给他听。 “军统,柳青松?” 他说的是中文,柳青松不由发愣,稍稍停下吃湿沙的动作。 “就是你传递的情报,把厚彦君和我都骗来这鬼地方的?”语气冰冷。 柳青松吐掉嘴里的泥沙,摇头:“不,不,不是俺,是,牛,牛十三。” 在设计之初,柳青松绝对想不到会陷入今天这一步,但这不能怨他,要怪就怪厚彦舞齿没交够智商税,屡屡让牛十三脱逃。 “哼,推得一干二净,焉知不是你串通了牛十三设下的圈套。”潘驴邓阴阳怪气说道。 若非这个混蛋搞事,自己也不用受千里迢迢赴沙漠之苦,以至于“营救”紫烟的筹谋不得不中止。这些都还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感觉到了威胁,蝗军身边若多一条军统狗,他这条狗的地位就相对弱化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防患于未然。 “太,太君,他,他胡说,俺也是受害者啊,整整一个骑兵连都没了,还差点渴,渴死。”急证清白,划清界线。 “厚彦太君战死了,你还活着,如何解释?” “你,你,血口喷人!太君,不是这样的,不是,”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此时此刻,纵然是诸葛孔明附体也挡不住当头淋下的污水,何况身心俱疲,神经迟钝的柳青松。 “太君,他这是心虚。哦,俺想明白了,苦肉计是吧,还想谋害大太君!” “八嘎!” 言之凿凿,由不得神谷矶不起疑心。 “太君,我想起来了,”翻译官茅于士鲜有地与潘驴邓站到同一战线上,同是狗,心思一般,“那天,在峡谷里,我们的伏击眼看成功,牛十三却突然折返,其中必有蹊跷。” “太君,俺与牛十三有仇,怎可能与他一伙?再说,再说俺也和他打了几场,现在是半死不活的,” “不打自招了吧。你的蹩脚苦肉计骗得了其他人,可骗不了神谷矶太君。”茅于士恨死了柳青松,这些天的活罪和恐惧都拜他所赐,搞不好还真要葬身于此。 神谷矶本就浑身躁意,经俩人一唱一和地煽动,怒火迅速燃烧到极点:“八嘎,你滴良心坏透了,死啦死啦滴!” “太君,俺来宰了他为厚彦阁下报仇。”潘驴邓拔出匕首。 “太君饶命,饶命啊,不是这样的,”跪下磕头求饶。 神谷矶飞起一脚,踹翻,怒道:“别便宜了他,明天带上他,让他感受感受厚彦君的痛楚。” “嗨!”潘驴邓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第二天天未亮,神谷矶便迫不及待领军出征。 向导脱里非常了得,愣是从平平无奇的黄沙中找出脚印,咬住牛十三的行踪。 神谷矶松了一口气,昨夜的担心一扫而空,有出色的向导,有骆驼和淡水,这回牛十三绝对逃不出手掌心。 就这样走了半个时辰,旭日照亮东方天际,热气扑面而来,汗如雨下。 “水,水,太,太君,行行好,给俺水……” 神谷矶所骑的骆驼后拖着一人,正是柳青松。潘驴邓一肚子坏水,把他的双手给绑了起来,绳子的另一头牵在骆驼的马鞍上,既折磨受刑者,又讨好主子。 果然,神谷矶很受用。 “柳桑,加油,超过骆驼,奖励你。” 这种套路柳青松不知玩多少回了,可没办法,明知道是戏弄,也只能去钻,为了万一的可能性。 咬牙奔跑,却力不从心,失去重心摔个狗啃屎,被骆驼拖行了几米才狼狈爬起来,勉强打着趔趄跟着。 鬼子汉奸们哈哈大笑。 神谷矶笑毕,拿出水壶故意晃了晃,喝一口,惬意叹息一声。 “柳桑,想喝水,就得好好加油啊。” 那一刻,柳青松悔断肠子,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算计牛十三,留着牛十三不伤自己分毫,反倒是鬼子吃不了兜着走。蠢,愚蠢,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事到如今,认命任人宰割吧。 努力加速,喘着粗气奔跑,为了水。只是,人又怎跑得过骆驼,尤其在沙漠里。 神谷矶故意戏弄他,有意放慢速度,给他一点希望,待柳青松加紧几步眼看赶上,又放纵全速拉开,让他狼狈不堪。 如是几次,柳青松筋疲力尽,一头栽倒。 “吕桑,给他点水,别让他死太早了。”在神谷矶心目中,已认定此战的性质的国共合作,柳青松就是始作俑者,活该千刀万剐。 潘驴邓不太情愿地下马,吆喝部下扶起昏厥的柳青松喂水。 此时,脱里从前方折回。 “尊敬的司令官阁下,据奴仆多时的观察,您的对手行踪不定,不讲章法,跟踪而行恐怕有去无回。” “你的意思是?”神谷矶听出了怠工之意,有些不悦。 脱里犹豫一下,说:“请恕奴仆直言,您的对手是刻意引诱咱们进入沙漠深处,借助大漠的威力来消灭咱们的意图非常明显。” “先生何必顾虑,我们有充足的淡水,有骆驼,还有你这位经验老到的向导,难道还惧怕那个穷途末路的牛十三不成?” “可是,沙漠的凶险很难预料,上苍的旨意谁也违背不了。” “我问你,追上猎物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从他们的步幅看,最快入夜之前可以,慢的话,可能明天午时。” 神谷矶不动声色瞥一眼队伍中间的那头骆驼,骆驼背上挂着一个包裹严实的大箱子,数名士兵寸步不离左右。 那是他的秘密武器——电台。正是有电台保底,他才敢深入沙漠,信心十足。万一陷入绝境,可发电报请求飞机空投以及提供指引。 “不必多言,本司令官心里有数,尽管听命行事,该停的时候自会通知你。” 半途而废绝不是他的风格。眼下他正占上风,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像牛十三这样的难缠对手,一旦放虎归山,又不知要折损多少帝国士兵才能消灭他。 残阳如血,晚霞红染。 牛十三驻足沙丘之巅休息,并观望罕见的云霞。 沙漠干旱,难得见到云彩,尤其像现在这样的云彩,细碎,呈长条状,东西走向分布。 云想衣裳花想容。鲜艳的红色让牛十三想起了新娘子的新衣,傻笑。 “真美,要是那些云飘到俺眼前就好了。” 大憨异想天开,砸吧砸吧着干裂的嘴唇。 牛十三怔怔出神,没回应。 “想啥?” “杨大说几天内有沙尘暴?” “不知道,反正快了。” “是啊,快了。” 天有异常必出妖。沙漠里的妖者,沙尘暴也。 大憨没听清他说啥,注意力不知何时集中在北面的高空。 “瞅啥子?”牛十三奇怪。 “牛队,瞧,那个是啥?” 天空有一个光点,活的,在缓慢移动,向北移动,那正是他们一直行进的方向。 牛十三观察了一会,说:“是鸟。” “沙漠里有鸟?”大憨惊疑。 一语惊醒梦中人。 野生动物不会浪费时间和精力到处闲逛,时间主要用在觅食上。沙漠里的鸟儿更是为了喝水忙活。 鸟儿北飞,说明北面有绿洲!循着鸟儿的飞行轨迹一直走,找到淡水的概率非常高。 可是,牛十三回首遥望,鬼子就在身后远处。 不,不能把鬼子带去绿洲。 “大憨,怕死吗?” “怕个球,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好,咱们不向北去了,往西。” 大憨似乎想明白了,笑道:“潘驴邓若在,一定笑咱俩傻到家。” 傻? 牛十三不禁想起魏国书,想起他说过的一番话: ‘……俺知道这场战争是个吃人的无底洞,昨天无数个岳子忠填了进去,今天轮到你我,明天还有后来人。和平的滋味真美好,真想活着见到和平那一刻,哪怕只看一眼只呼吸一次就死也心甘情愿。可惜,和平需要无数血肉堆砌的基石作为支撑,不是他,就是我,还有你……’ 是啊,都做识时务者,都自诩聪明,无人赴国难,到头来都得死,亡国亡种。 “走,承你贵言,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决心已定,牛十三迎着夕阳滑下沙丘。 第199章 沙暴 现实的发展正趋向脱里的估计的悲观端,一直到太阳下山,都未能追上牛十三,连背影都没见着。 又是一个休整夜。 “尊敬的司令官阁下,您的奴仆不得不再给你个忠告,跟着猎物漫无目的在沙漠中行走不是个好主意。” 脱里有罢工的念头。追踪疯子太冒险,拿着苦力的工钱,操大元帅的心,划不来。 作为入侵者,神谷矶骄傲颐指气使惯了,何曾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忠告”二字,尽管脱里态度诚恳语气谦卑,可怎么听也觉得刺耳。 若是常人,早赏个耳光,只是眼下全队的每一步全靠此人指点,唯有暂且忍耐。 “再坚持一天,明天傍晚无论结果如何都如先生所意。” 脱里没回应,皱着眉头凝望西边漆黑的夜幕,满脸的担忧。 “先生有话但讲无妨。”神谷矶疑心重,觉得脱里有什么瞒着他。 “西风,刮好多天西风了。” “那又如何?”盛夏吹西风,再正常不过的天气现象,不至于如此忧心忡忡。 脱里摇头,一脸的惶恐道:“行家常言:十天西风,一场沙暴。” 神谷矶一听,闷哼,历来就瞧不起中国,所以,民间谚语什么的更不入他法眼,先入为主认定为封建迷信,甚至怀疑脱里因为怕死而装神弄鬼,只为了哄骗他罢兵。 “是否有沙暴,电询天气预告即可,先生不必担心。” 在神谷矶命令下,士兵开启电台发报。 神谷矶之所以迟一天赶到,全为了安排电台,电波传送受地球曲率以及地形所限,千里迢迢远征,必须沿途每隔数百里设个中转站,安排这些颇费周章以及人力物力。 鬼子的效率惊人,天亮时分即收到回电,电报云,预测三关镇周围地区未来一天天气晴朗。 沙尘暴的波及范围动辄数千里,三关镇距此不算太远,既然三关镇没有恶劣天气,以此推测,至少当天不会发生沙暴。 高科技唬得脱里一愣一愣,也因此让他稍为安心。于是,天亮时分,领行开路。 今天的天色与平时不太一样,漫天灰蒙蒙,艳丽的阳光透过尘霾后染成了红色,黄沙仿若洒上一层鲜血。 柳青松还残余着一口气,依旧拖在骆驼后面。今天是他的死期,纵然阳光收敛了几分,可神谷矶不再给他续命淡水了。 “水,行,行……好,水……” 一路上,怜惨得像个发作的瘾君子一样讨要淡水。 “柳桑,大日本皇军是仁慈的,让你多活了一天,好好享受人生最后的阳光吧。” “杀,杀了……俺……给个,痛,痛快……” 跟在他身后的潘驴邓叫嚣:“这就是与皇军作对的下场,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柳青松欲哭无泪,百口莫辩,至死不解,明明是与皇军合作截杀牛十三,因何沦落到今天这众叛亲离的局面? 悲上心头,踉踉跄跄,最后一丝力气耗尽,再也迈不动脚步了,被骆驼拖倒,任由拖行,身体与黄沙粗暴摩擦…… 相当讽刺,绝命之际,送上援手的竟然是牛十三。 队伍突然停下。 “怎么回事?”神谷矶不满。 向导脱里回报,目标疑似人间蒸发,失去踪迹。 “你不是说最迟今天午时能够追上目标吗?” 望着神谷矶咄咄逼人的锐利目光,脱里低头,无言以对。对手的狡猾远超预计,开始的表现毫无防备,踪迹不加掩饰,今天,突然消除脚印以及其他活动留下的印痕,从手法来看,是个高手,不留半点蛛丝马迹。 “尊敬的阁下,您的敌人不简单,”脱里看了看四周的沙丘,说,“不过,他们深入大漠是自寻死路,企图将您引入绝境,依奴仆看,完全没必要奉陪。奴仆担保,他们绝对走不出这片沙漠。” 八嘎,贪生怕死的贱人,又想骗本司令官鸣金收兵。 强忍怒气,打量地形,仔细思考。 销声匿迹?不,不可能,一定是藏起来了。今天阳光柔和,埋进沙坑里不会有太大危险。 “酒井中尉,” “嗨,阁下请吩咐。” “派出哨兵占领半径500米内的制高点,注意搜寻敌人踪迹。” “嗨!” 一个沙丘俯视方圆数里地,按照神谷矶的命令,日军很快控制了数平方公里的大片地区。 脱里不由佩服,虽是个死办法,却也是有的放矢。追击多时,对手徒步,而己方多有坐骑,差距应该缩小得差不多了,扩大搜索或许会有收获。当然,成事与否,全凭运气。 神谷矶亲自上一个大型沙丘瞭望。 大漠一片安静,除了风沙之间的暗语……时间慢慢流逝,在煎熬中忍耐到太阳当空,然而,依旧一无所获,而神谷矶没有丝毫放弃的意思,甚至变本加厉,除了令各处沙丘上的驻兵原地守株待兔外,还派出人马继续扩大搜寻范围。 脱里对空中越来越厚的迷尘感到不安,找到潘驴邓,说:“老总,请您劝说司令官收兵吧。没有骆驼和充足的淡水,神仙也无法在这片沙漠里存活,亲自动手不纯属多此一举吗?” 潘驴邓同样心思,巴不得快点离开这片充满死亡气息的不毛之地。原以为污蔑柳青松与牛十三勾结设下圈套害死厚彦舞齿可令神谷矶萌生退意,孰料神谷矶属驴,犟得很,不撞个头破血流绝不回头。 “茅翻译官,您看,” 霉头还是怂恿茅于士去触碰吧。 茅于士冷笑,正欲开口推辞,神谷矶的命令已经传到:潘驴邓部前出占领正北面千米外的沙丘。 潘驴邓叫苦不迭。 军令如山,再多牢骚的也改变不了长官的意志。潘驴邓知道主子在气头上,不敢怠慢,接令即牵骆驼出发。 这一趟,老天没亏待他,才走到半路便有发现。 “太君,这里,牛十三在这——” “砰!” 枪响。有人滚下沙坡,尘土飞扬…… 天大地大,容纳山岳河川,却容不下仇人之间的狭路相逢。牛十三就藏身在某个沙丘之巅,以黄沙覆盖身体,神一样的巧合,潘驴邓奉命北行,正好路经该沙丘,一名伪军士兵一脚踩中牛十三的脚。 牛十三当场挥刀砍杀踩到他的倒霉蛋。潘驴邓胡乱开了一枪报警。 枪声彷如号令,双方非常默契,以沙丘为分水岭,一个向北坡滚下去,一个朝南坡滚下去,井水不犯河水。 “牛队,快走,俺掩护!” “扯淡,要死一起死。” “奶奶的,拼了!” 俩人分别把各自葫芦里剩下的几滴淡水喝干净,而后互相搀扶爬上对面的沙丘。 在沙漠中挣扎多日,俩人实在走不动,藏也无法藏。既然天意如此,这里就是最后的战场。 爬上沙丘不久,伪军从对面的沙丘露头,战斗由此打响。 “砰,砰” 伪军们乱打一通,子弹在头顶乱蹿。 “节省子弹。”牛十三隐忍不发。两座沙丘之间相隔近百米,因为上升热流干扰,影像扭曲,缺乏经验者根本把握不住修正量,那样的射击纯属浪费子弹。 打头阵的两名伪军越过沙丘,滚下沙坡,见没有还击,便状着胆攀爬下一道沙丘。 机会来了。牛十三举枪,手心朝天,“砰砰砰!”三发连射。 两名伪军应声滚下沙坡。其中一个受伤,惨叫哀嚎救命,另一人吓得装死不敢动。 更多的伪军出现在对面的沙丘上,拼命朝这边射击。 “右边,右边,鬼子!”大憨突然大叫。 鬼子不笨,从右翼迂回,趁着注意力都集中在这边战斗上,五六名尖兵悄然溜过对面的屏障,正在爬沙坡,最前面的一人已经爬到一半。 让鬼子爬上这道沙丘就麻烦了,鬼子平行侧击,己方无险可据。 意识到危险不等于有能力阻止。鬼子的迂回点距此两百多米远,缺乏机枪,一切努力均徒劳。 鬼子爬上了同一道沙丘,端着枪逼近,行进中射击,子弹在头顶“啾啾”吞噬,或钻入周围的黄沙,“噗噗”闷叫。 “砰砰砰” 大憨猛扫一梭子。 鬼子趴下,继而爬起,继续前进。 “咔咔” 屋漏偏逢连夜雨。牛十三子弹打光。 拔刀,等待肉搏。 形势危如累卵,旦夕倾覆。 风力不知何时一改柔和之势,“呼呼”劲吹,一声紧似一声,黄沙起雾,席卷漫天。 “队长,你瞧!” 大憨指着鬼子身后惊呼。 西面天际,乌云密布,从南到北,漆黑如墨,天地之间混沌一片分不清界线,隆隆巨响透过狂风隐隐入耳。 黑暗快速吞食天地,不一会,乌云似与大地融合,形成一道天地黑幕,黑幕如墙卷进,平推横扫。 轰隆声更加清晰震撼。 所有人都忘记了战斗,不约而同西望。 “沙暴!”“沙暴!” 伪军当中连续传出惊慌呼声。 呼声仿佛瘟疫,伪军们愣了愣,下一秒,“哗啦”,树倒猴孙散,丢盔弃甲。聪明的,目标锁定骆驼;任由本能驱使的,则向东,企图远离沙暴。 鬼子兵的反应大小异同,只是领头的军曹悍不畏死且约束严厉,一阵慌乱之后,无视身后的沙暴逼近,重回攻势。 牛十三单膝半跪,聚力于握刀之手,凝怒于锐利双目。 “来吧,小鬼子。” 沙暴起,心愿了,即便不能全灭鬼子,至少也能导致其大半人马葬身于沙漠。拉那么多鬼子陪葬,死又何憾。只是,紫烟,来生再娶你了…… 眼看鬼子逼近,举枪。大憨甩手扫光最后一个弹匣,扔掉枪,在牛十三跃起前扑之际抱住他滚下沙坡。 鬼子拼命射击,子弹不停击中他们身边的黄沙,而狂风倍加猛烈,一阵旋风席卷,沙丘上之鬼子好几个被拔起,吹飞。 天色进一步黯淡,惊惶西望,黑墙高速压迫而来,沙砾在狂风的鼓噪下如高能粒子迸射,打中皮肤,生疼生疼…… “趴——” 下字尚未出口,无数沙砾钻入牛十三的嘴里,堵住喉咙。 沙暴降临,世界完全陷入暴虐的狂风、飞沙以及黑暗之中,耳里全是风声沙砾摩擦声,血肉之躯在风中飘摇若枯枝败叶,遇上能量超强的龙卷风,尽管卑微匍匐紧贴沙面,百多斤仍随风而起,远去。运气糟糕者,一个个被卷起甩飞百米远,骨头折断内脏碎裂。比起移动的沙丘,旋风只能算小儿科,暴风卷动的沙丘才是最致命——海量的黄沙“哗啦啦”运动,旧的沙丘快速平移塑造成新的沙丘,移动过程掩埋一切吞噬一切…… 牛十三与大憨抱团抵抗,在沙面上随暴风翻滚推进,毫无抵抗力。好几次,龙卷风在身边扫过,鬼门关在脚下敞开,黑白无常在周围狰狞狂笑…… 悄然间,不知撞到了啥,无奈的翻滚运动戛然而止。 好运气,是骆驼! 骆驼号称沙漠之舟,懂得如何避难。总之,骆驼就是沙漠里的救命稻草,抓住它,比买保险还管用。 风在刮,沙在舞,渐渐地,流沙以骆驼为中心大量堆积,掩埋…… 第200章 我生,国亡,我死,国存。(终) 沙暴来之匆匆,去之匆匆。风沙过境,天朗气清。天空无遮无挡,太阳尽情肆虐,热浪滚滚扑面。 牛十三从清凉甘甜的美梦中苏醒。 推开覆盖在背上的厚厚沙层,抖掉满头的沙砾,刨出奄奄一息的大憨。 水,有的是。骆驼驮着一个大水袋,大水袋被沙石击破,淡水横流,刚才牛十三的嘴巴正好在破口边,所以最先恢复意识。 “巴沟——” 突兀的枪声刺破寂静。 听起来,枪声声源在前方不远处。 “巴沟——” 左侧不远处有枪声回应。 俩人对视,又不约而同看向骆驼,瞬间形成共识——撤。 显然,鬼子散布附近,先醒的鬼子兵正在召集同伙。 赶紧把水袋的破损口堵上,牵起骆驼顺着沙丘的沟壑急走。沙丘新成,方向改成了大致的东西走向,蜿蜒而漫长。 缺乏参照物,牛十三难以判断前进的方向,反正也不在乎,走到哪算哪,把鬼子引过去就是了,直至自己牺牲或者同归于尽。 “救,救……” 吓一跳,骆驼的另一边还躺着一个人。遗憾不是鬼子,否则一刀宰了多痛快。 “救,救俺……”那人半埋在沙里,头发散乱,气若游丝。 定睛一瞧,惊疑,此人身穿国军军装,军官装。 国军与鬼子沆瀣一气?牛十三的脑海里不禁漂浮出柳青松的影像。 大憨把国军翻过来,露出庐山真面目,果然是汉奸柳青松。 “狗日的柳青松!”顿时,牛十三气不打一处来。若非此贼,大头不会死,老七不会死。 柳青松微微动了下眼皮,其实不用看,他已经听出牛十三的声音。 “牛,牛,杀,杀……俺……杀,” “呸!想老子给你个痛快?没门!” 狠狠踹上一脚,牵骆驼走人。走出几步才发现骆驼的鞍具上牵出一根绳索,绳索延伸向倒伏着的柳青松,另一端捆绑着他的双手。 看来此人也不受鬼子待见。 牛十三想起了什么,挥刀砍断绳索,走到柳青松旁边,冷声问:“说,鬼子来了多少人?” “……水……水,” 讨价还价。 牛十三极不情愿地给他灌了几口水。 “再不说,老子砍掉你双手双腿。” 威胁。 柳青松歇了会,道:“一百,百多……” “扯淡,还敢撒谎,”大憨怒道:“老子明明瞧他们只有五十来人。” “不,厚彦……齿,死,死,了,又来,来一批……” “厚彦舞齿死了?”牛十三大喜,总算见到那天诱敌追击的成效,“那,现在鬼子的领队是谁?” “咳,咳——水,水,” 牛十三又给他灌了两口。 “快说!” “是,是神,神谷,矶八郎,” “神谷矶八郎来了?!” 意外,振奋。这难道是老天爷冥冥中的安排吗?老鬼子双手沾满游击队与乡亲们的鲜血,此时若能与他算总账,此番战死亦可谓死得其所。 “小牛队长,快走吧,这个混蛋送他上路算了。” 大憨四处观望,脸色布满忧色。此时只要有一个鬼子登上沙丘,他们很有可能就走不了了。 牛十三获得了所要的信息,转身便走,并示意大憨跟上,不用理会柳青松。 恶人自有恶人磨。沙暴之后,地形完全改变,鬼子必然陷入迷路困境,自身尚且难保,不可能在走狗身上浪费宝贵的淡水。柳青松死定了,让他慢慢渴死热死方解心头之恨。 “……太,太君,游,游击队……” 真是狗行千里终归吃屎,牛十三没走出几步,只听柳青松在身后无力地呼叫。 与此同时,刚刚被部下从黄沙下挖出来的神谷矶八郎忙着领兵搜寻向导和骆驼。 向导脱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骆驼丢失一半,只找回8头,所剩官兵包括潘驴邓等走狗在内,不足四十人。 万幸的是,电台完好。 “马上发电,请求旅团长派侦察机和运输机指导作战。” 沙漠里没有向导就像无头苍蝇——两眼一抹黑,飞机引路是唯一的出路。 通讯兵发报期间,鬼子兵发现了半死不活的柳青松。 “牛十三还活着?” 气恼交加。贼老天偏心,沙暴只杀日本士兵,独活游击队。 潘驴邓后悔不已,后悔不早点杀掉柳青松,这下可好,执拗的几八郎又要去追杀牛十三了。再折腾下去,小命难保。 “太君,牛十三没杀他。”怀着恶意提醒。 神谷矶一愣,随即恍然,拔刀怒指剩下半条小命的柳青松:“你滴,牛十三的同伙,良心大大滴坏了!” 柳青松正欲辩驳,刀光一闪,“咔嚓”,左手手掌断。 “啊——” 惨叫。 “吕团长,把他活埋了!” “嗨!太君。” 潘驴邓的作战本事稀松平常,折磨人的心思却是一流。挖了个散兵坑,把柳青松双手反绑埋进去,只露出胸部以上。再堵上嘴巴,省得他胡说八道。 烈日蒸晒,不一会,柳青松晕厥,步步走向地狱…… 一切如潘驴邓所料,自恃有电台加持,整理完毕之后,神谷矶下令踏上追杀路。 并非执着,通过查探脚印得知牛十三偷走了一头骆驼,以牛十三的本领,凭借着这头骆驼逃出生天未必是天方夜谭。事已至此,决不能放虎归山,否则数十官兵的折损就毫无意义。 暴风之后的天空格外湛蓝,阳光格外火辣,沙漠上的行人汗如雨下,衣衫刚湿透,一阵热风吹来,迅速风干,留下一层盐白。 神谷矶走在骆驼的阴影下,时而喝水,时而甜食盐粒,饶是如此,身体依旧干旱,双腿发软隐隐有抽筋感。 “阁下,前方发现目标!” 通讯员如实翻译前方斥候的手语。 斥候骑着骆驼前出半里地,此刻伫立在远处的沙丘上。 神谷矶骑上骆驼登上沙丘,举起望远镜远眺。两点黑影进入眼帘,一人一骆驼,不,骆驼背上还骑着一人。 可恶,偷了皇军的骆驼。难怪走那么快,几乎消失在地平线外了。 “酒井中尉,” “嗨!” “立刻集中所有骆驼,带上几名士兵轻装追击,莫让牛十三逃了。”神谷矶指着远方的两个黑点咬牙切齿说道。 骆驼的速度比徒步快,以骆驼骑兵急行才能追上对手,才能速战速决。 酒井中尉应命,卸下骆驼背上的辎重,挑选精兵组建骆驼骑兵,其后汇合斥候,八骑快进。 望着远去的骆驼骑兵,神谷矶稍感欣慰,充满期待。 “报告长官,” 士兵打断了他的关注。 “我们的淡水不够了。” 神谷矶一愣,目光随即转移至从骆驼背上卸下的十多个羊皮袋,不可能,水源虽谈不上充足,但至少勉强够三天之用。 “长官,好多个羊皮袋都破了。” 神谷矶大吃一惊,快步奔向羊皮袋,检查。打开第一个羊皮袋,空空如也,顿时心凉半截。拿起一看,羊皮袋底部穿了个孔。再看其余,大半水袋均如此。 怎么会这样? 茅于士想起什么,惊道:“一定是那个脱里干的!” 牧民向导有前科,厚彦舞齿的两个向导私自逃跑时也是来这么一招。 “八嘎,可恶,我要扒了他的皮!”大怒。 潘驴邓心里直嘀咕:你不听向导劝告往绝地走,人家哪有不跑之理。正是怕你的报复怕红贝勒的责罚,才一不做二不休下的黑手,目的明确——让所有人渴死沙漠里,毁尸灭迹。 “从现在起,没有命令不许喝水。节约用水,坚持两天。两天之内旅团长会给我们空投淡水。” 果断压制队伍里的人心惶惶。 让神谷矶没想到的是,祸不单行,坏事接踵而至:酒井中尉等八骑如黄鹤西去,一去不复返。 按理说,骑行骆驼,一个小时完全可以追上目标,来回顶多两个小时,即使走岔路,酒井也会派人回来报信,然而,直至傍晚仍杳无音讯,酒井等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仿佛从未在人间存在过。 不会是遇到什么脏东西了吧? 迷信恐惧在几个伪军当中滋生。 潘驴邓与茅于士的脑海里情不自禁浮起当初小龟田在死亡谷的遭遇…… 没有骆驼,寸步难行。趁着夜晚的清凉,神谷矶带人去搜寻,希望能有所发现。 打着火把,循着浅浅的足迹一路走去。 经过白天的曝晒,黄沙在夜晚释放热量,“嘎吱”作响,此起彼伏,听得神谷矶心烦意躁。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忽听得前方传来轰鸣声。声音开始时若隐若现,其后能量暴增,震耳欲聋,声源渐渐逼近,近在咫尺。 神谷矶赶紧爬上最近的一座沙丘查看。 借着火光与月色,看到了壮观一幕。 在神谷矶眼前,是个巨大的盘地,盘地由三座巨型沙丘环绕而成,沙丘比底部高出百余米,沙坡则有好几百米,此刻,大量的沙砾顺着四面沙坡大规模滑落,仿若雪崩,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阁下,看!” 士兵指着盘地底部惊叫。 那里,流沙如流水,按顺时针方向卷着漩涡。 那一瞬间,神谷矶明白了酒井等人失踪的原因:悲催的酒井,误入流沙区,搅动脆弱的平衡,结果触发沙流,越是挣扎,沙流越强,最终被无情吞噬…… 等等,既然流沙能卷吸酒井,牛十三岂能以身幸免?估计这个可恶的家伙早葬身于此了吧。 可是,怎样才能确认呢? 答案随即揭晓。 对面沙丘,人影闪动。望远镜一扫,俩人一骆驼。 牛十三? 心情陷入太平洋海沟。 “神……矶八郎,俺……十三在此,有种……来!”对方的放肆喊叫生越过盘地上空,断断续续撞入耳膜。 “开枪,开枪,杀了他!” 相隔三百多米,鬼子兵“砰砰”射个不停。 毫无疑问,牛十三走了,哈哈大笑耀武扬威地离去。 对手分明是在刺激自己。为将者最忌“因怒而战”。神谷矶强迫自己冷静,冷静分析双方的形势。 己方,有可以维持两天的淡水,有食物,还有电台,而牛十三那边估计淡水不会太多,那头被偷走的骆驼本与柳青松连在一块,是他原来的坐骑,他清晰记得,沙尘暴前,坐骑所担负的淡水只有半袋。另外,在发现柳青松的附近有些湿沙,判断是水袋漏水所致。 优势还在自己这边。只要小心翼翼黏着,不急于求成,牛十三绝对跑不掉。 对,咬着他的尾巴,等与运输机联系上再给他致命一击。 当下,集结队伍,令伪军背负水袋,夤夜追踪上路。 就这样,双方各怀打算在沙漠里一前一后一逃一追,天黑而动,天亮而息,持续了两夜一昼。 事实与预估有偏差,神谷矶没等到侦察机,也没等到运输机,旅团部来电说,飞机派出去了,可飞行员一无所获。 没有偏差的是淡水存量——无论神谷矶多么节省,经过两天,淡水刚好剩一袋。 又一个天亮时分,潘驴邓嗅到了末日气息,站立不安。 适逢鬼子向神谷矶报告说断粮多时,过半士兵低血糖,出现行动障碍现象,夜间无法行军云云。 沙漠行走,体力消耗巨大,粮食也很重要,只是在更重要的淡水面前显得没那么突出。 神谷矶沉默不语,目光悄然转向不远处的潘驴邓,上下打量,诡异异常。 潘驴邓被看得脊梁背冒汗,硬着头皮上前进谏:“阁下,不能再走了,牛十三就是想把咱们耗死在这里。” “那,依你看该怎么办?”神谷矶不动声色。 “原地等待空投,减少消耗。” “如果明天飞机还不来呢?” “这,”词穷。 “吕团长,” “嗨,阁下请吩咐。” “你能够解释一下,你的部下王大,怎么成了游击队的猎人王吗?” 嗡! 潘驴邓脑海一片空白。原来鬼子早知道这回事,秋后算账啊。 “太君,误,误会,俺对皇军之心可昭日月,天地可鉴。” “哟西,”神谷矶拔出指挥刀,“那就请你对皇军尽忠吧。” 潘驴邓心肝狂跳,死亡预感笼罩:“太君,不,不,俺,俺与皇军一条心啊,” “忠心就得为皇军而死。你死了,我们才能更节省淡水,才有粮食。”说着,挥刀一砍,鲜血飞溅。 “啊——” 潘驴邓惨叫倒下。 伪军们惊呆,还没反应过来,鬼子端着刺刀凶狠扎来。 “噗噗噗” 刀锋入肉声连成一片。 眨眼间,所有的伪军包括潘驴邓全部上西天。 画风转变太快了,快到让茅于士无法适应。当他回过神来,发现神谷矶的目光紧盯着他。 “杀,杀得好,我早说,说过,潘驴邓是个投机,投机分子,与游,游击队有,有一腿,欺骗,蝗军。”哆哆嗦嗦。 “是吗,那吃起来一定很解恨,”神谷矶低头瞥一眼潘驴邓的尸体,吩咐士兵:“扒下衣服留着烧火,割下所有的肉,肥肉和脂肪当油烧,瘦肉有水份,生吃。吃不完的,烤成干肉条。” 吃人! 茅于士一阵恶心反胃,想想自己的微妙处境,差点晕过去。 偏偏此时神谷矶提刀逼近,杀气阴森。 “太君,俺,俺,俺不喝水,俺耐渴,耐饥饿,不需要吃东西。” “只有死人才不吃不喝,才不反噬。”冷笑。 “不,不,太君,拜托,拜托再给个机会,我,我是日本人,精神上是日本人,我,我可以假装投靠游击队充当皇军的内应……” 神谷矶越靠越近,他的语速相应越说越快,可惜没用,神谷矶丝毫不为所动,刀锋平举,冲刺。 “噗” 冰冷的钢刃贯穿茅于士的小腹。 茅于士瞪直眼睛不敢置信,自问一片丹心向倭岛,就差没把心肝掏出来献给天蝗了,没料到最后落到这种下场,连狗都不如。 “太君,俺,俺精神上已经是,是日本人。”临死前还在委屈,伤心。 神谷姬狰狞笑道:“你只是一条狗,不配做日本人。” 说着,奋力抽刀。顿时,生命力顺着创口崩泄而出,茅于士双腿一软,捂着肚子跪下,趴伏,抽搐,毙命。 鬼子兵们一片死寂,机械地执行命令,肢解,去内脏,割肉,剔骨,生火…… 清晨,圆盘般的太阳蒙着一层血色。 牛十三与大憨倒在背光的沙丘面上,一动不动,若非胸膛在起伏呼吸,看起来还真像死尸。 沙暴之后,又行了两天两夜,身体饥渴交加,神经迟钝,每一个细胞都在拒绝来自大脑的任何指令,哪怕是翻身之类的轻微动作。 “把,骆驼,杀了。” 牛十三说。 驼峰储存有富含水分的脂肪,还有三个胃,其中一个贮藏水分,杀之取水,可多维持一天。多熬一天,拖跨鬼子的胜算就多一分。 大憨舍不得。平心而论,若无这头骆驼,他们走不了这么远,若无这头骆驼,他们已经丧命于流沙当中。当时,这头骆驼惊恐地从流沙区退回来,死活不肯再前进,于是让他们意识到前方的危险,并且,牛十三借此摆下龙门阵引诱追兵匆匆撞入流沙区,一举消灭八名鬼子精锐。 可以说,骆驼是大功臣,卸磨杀驴,于心不忍。 但是,道理再简单不过,‘人死物归鬼子’。牛十三只一句,说得大憨无言以对。 俩人休息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勉强凑集了些许力气。 宰杀骆驼是门技术加体力活,还好牛十三猎人出身,宰杀经验丰富,一刀插穿骆驼的脖子,干净利索断其气管。 骆驼挣扎了好一会才死去。 俩人又费去好大的劲割下驼峰,剖取胃脏,割下骆驼皮,取些肉,然后掩埋骆驼尸骨。干完这些,筋疲力尽。 所得并不多,骆驼好几天没喝水,胃里的水基本干涸,只能从驼峰刮下数斤脂肪塞入葫芦里。 驼峰脂肪分解,可提供水分和热量,一克的脂肪等于一克的水,相当珍贵。 强忍恶心生吞了几口脂肪,又吃了几小块骆驼肉,饥渴感稍稍缓解。 正午,大地热力蒸腾,却蒸不出半滴汗水。俩人蒙着沾满鲜血和恶臭的骆驼皮昏昏沉沉瞌睡。 时间难熬,期间热醒十数次,醒来口干舌燥,吞食几口脂肪解渴又睡去。太阳慢慢西斜,向午后纵深发展……疲惫到极点,沉重的眼皮闭合,入睡。 梦中,苍蝇嗡嗡烦叫,一直烦叫。 牛十三努力撑开眼皮,“嗡嗡”声愈发清晰现实。 不是梦,也不是苍蝇,沙漠之恶劣,连苍蝇都无法生存。凝聚精神,意识到声源在天空。 糟糕,鬼子飞机! 之前与老龟田交手时,有幸两度见识过飞机,深知鬼子派出飞机的目的用途。 飞机可指引方向,可空投物资,完全可帮助神谷矶死里逃生。 忙活了数天,搭上性命最终还是不能够将神谷矶留在沙漠里,死不瞑目。 飞机出现了,在头顶盘旋,且能感觉到高度在降低。 随着飞机的盘旋转动视线,方始惊觉重重沙丘之后两道青烟笔直飘上蓝天。 不用问,那是神谷矶给飞行员指示方位的信号。 飞机盘旋了几圈,没投下任何东西,然后走了。 这是侦查机,毫无疑问,明天,神谷矶就能通过空投获得补给。 天色黯淡,夕阳送清凉,又到艰苦卓绝的赶路时刻。 “牛队,俺走不动了,你走吧,俺留下和他们拼了。”大憨拒绝起行。 牛十三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与老七如出一辙——牺牲自我,把渺茫的生存机会让给他。 “都这种时候了,要活,一起活,死,一起死。” “不,紫烟姐等着你的迎娶呢,大丈夫必须信守承诺。” 牛十三惨笑,摇头:“咱们是抱了必死之心才坚持到现在,若存半点贪生苟活之心,早死球了。儿女情长不说也罢,就算俺对不住她。” “牛队,听俺的,你活着能杀更多的鬼子。” 牛十三使劲把他拉起,说:“兄弟,这是咱们的最后一战,无论如何,必须并肩作战。” 大憨无奈,只好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前行,漫无目的前行。 或许是受飞机的刺激,鬼子打鸡血似地生龙活虎,今夜的追击特别迅猛,蓦然回首,几点火把光芒就在身后半里地。 牛十三纳闷:鬼子的体力疯狂飙升,可没看见飞机投下任何东西啊? “牛,牛队,” “啥?” “答应俺,活着,好好活着。” “扯啥废话,来,吃点东西。”开葫芦盖,往他嘴里倒。 大憨一把推开,不仅推开葫芦,还推开了牛十三。 “替俺活着,多杀鬼子!” 牛十三意识到不妙,赶紧扑过去,还是迟了半拍,大憨的手里早已握着匕首,猛地朝心窝扎下。 “不——” 大憨死了,死得决绝,倒在牛十三的怀里。 “啊——” 牛十三恨恨嚎叫,回头看一眼逼近的鬼子,拿起葫芦,迈出痛苦的脚步,边哭边走。 “兄弟,等着,俺就来,等着,俺一定杀了几八郎为咱陪葬……” 当鬼子发现大憨的遗体,顿时鬼呼叫嚣,痛快发泄连日来所受的痛苦憋屈。 “牛十三,投降吧,你跑不了了!” 神谷矶大喊。 牛十三没回应,默默和着泪水吞下半葫芦骆驼脂肪。这是大憨用生命省下给他的,吃了好替战友杀鬼子。 见牛十三抗拒就范,神谷矶也不愿放弃,当即下令:“喝水吃肉补充体力,追上去杀了牛十三!” 说着,带头大口喝水,取出烤肉条,狞笑:“吕团长,感谢你为皇军作贡献,回去以后我将亲自为你颁发奖章,帮你光宗耀祖。” 说着,一口吞下潘驴邓的小腿肉。 士兵们则互相比拼凶狠勇敢,哇哇叫着吃肉。 “吃掉潘驴邓,消灭游击队。” “吞下翻译官,活捉牛十三。” …… 不死不休的追逃互动彻夜上演,双方各自投入最后的资源以及焕发坚强的意志比拼脚力。一夜下来,伯仲之间,雌雄难决。 旭日初升,光热四射,汗水如柱,昨夜补充的水分迅速归零。 牛十三起喘吁吁地迈着近乎麻木的大腿赶路。身后,鬼子停下来烧火放烟给飞机发信号,双方又再拉出了距离。 牛十三心里清楚,今天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天。鬼子获得补给,鬼子杀他;没获得补给,老天亡他。无论如何,横竖是死。 走下去不是为了逃避死亡或争取多苟延残喘个把时辰,一切为了复仇,送神谷矶八郎会老家。天意从来高难问,机会或许在下一步,天助自助者。 “嗡嗡” 天际,传来恼人的震动声。 鬼子的飞机还是来了。 牛十三没有放弃,脚步沉重,但坚定不移。 “嗡嗡” 飞机来了,绕烟盘旋。 牛十三不回头,继续迈步。 飞机开始空投,天空出现两朵伞花。 牛十三视而不见,见而不睬,依旧走自己的路。 前方沙丘下,热气蒸腾的扭曲气流里有一黑点,好像是倒伏的行人,又好像是牲畜。 加快脚步走过去。 原来是一头骆驼,死去多时的骆驼。因为内脏严重腐烂,骆驼身躯积气膨胀成一个大球。 牛十三愣愣瞧着骆驼尸体,迟钝的思维一点点转动,一个大胆的计划悄然跃上心头。 拔刀,小心翼翼划开骆驼的背部,释放腐败气体。随着“咝咝”作响,渐渐地,骆驼腹部瘪了下去。 下一步,掏出烂成糊状的内脏。 腐烂内脏的恶臭难以用词语形容,即便是濒临中暑,感官触觉钝化的牛十三,也几乎当场晕倒。 恶臭比死亡更难堪吗? 想起大憨,老七,还有大头等人,仇恨与痛苦盖过来了艰苦环境带来的难受…… 终于,大功告成。 挖个沙坑,掩埋内脏。 太阳当空,阳光毒辣。恍惚中,牛十三仿佛看见了魏国书,魏国书望着他笑:“我生则国死,我死则国存……” 老爹的笑容随之闪过:“儿啊,杀鬼子,为乡亲们报仇!” 还有哪吒,四象,田家两兄弟……大头,老七和大憨。 “诸位,俺,牛十三来了。” 牛十三紧紧握着匕首。 “不,十三,你不能死,”是紫烟,那个美丽姑娘的声音,“……你说要娶俺的,俺等着你的花轿……” 紫烟,对不起,俺要食言了,来生,来生俺再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柔情…… 最后一滴泪水涌出眼眶,狠狠一咬牙,毅然钻入掏空的骆驼腹腔里,扯上皮毛掩盖好,强忍恶臭静候最后时刻…… 我看太阳多灿烂,料太阳看我应如是。神谷矶第一次觉得沙漠里的太阳如此生气勃勃。 心情大好。全靠自己的英明,携带电台随行,来路沿途还布置了一个中转点。事实证明电台的作用无可替代,关键时刻召来运输机,完成必要补给。 两个降落伞给他带来大量的饮用水和一些罐头。还有一份地图,标注了他们的位置,以及走出沙漠的最佳路线。 “出发,杀死牛十三!” 灌完整整一壶生理盐水,神谷矶倍感精神,意气风发。 鬼子兵们跟着欢呼:“完噻,完噻!” 这场猫捉老鼠的漫长游戏即将划上句号,明天就能启程回家,离开这片可怕的不毛之地。 物资多而沉重,无法全带走,神谷矶留下体力较差者看管,领着十余精兵出击。 吃饱喝足,脚下利索,乐观评估,傍晚前能凯旋而归。 “勇士们,加油,砍下牛十三的脑袋,我们开个庆祝会!” 鼓舞士气。 鬼子兵们哇哇叫响应。 午后,忽然西风劲吹,黄沙随风流动,抹去脚印。这给神谷矶增添了些许麻烦,浪费不少时间。 “阁下,那边沙丘下好像有人。”分散在左边的三人组发现情况。 闻报,神谷矶向左靠拢。 举起望远镜观察,果然有异常,看起来,像是有个人倒伏在那。 打个手势,十数人呈战斗散兵线包围上去。 走进一瞧,失望,不是牛十三,一头死骆驼罢了。 “阁下,牛十三应该没走这个方向,职下去右边瞧瞧去。”军曹觉得自己误报军情耽搁了时间,很是愧疚。 骆驼一半埋在黄沙下,看上去完好无损。牛十三是野外生存专家,拥有变废为宝的能力,若到过此处,不会置之不理。 “等等,” 神谷矶若有所思的模样,一步步走向死骆驼。 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牛十三狡猾,或许反其道而行之,此刻就藏在骆驼附近的黄沙下,等把追兵骗过去了再偷偷钻出来折返。 易位而处,自己多半也会这样,唯如此方能躲过追杀。 站在死骆驼旁,神谷矶鹰目凝视,搜索,拔刀连刺周围高垒的黄沙。 没有收获。 “给我搜!” 不甘心。 “嗨!” 鬼子们枪上刺刀,到处猛扎试探。 神谷矶那疑神疑鬼的目光来回扫视,来回扫视几个回合,渐渐停留在死骆驼身上。 双手握刀发力一捅,插中肋骨,“嘎嘎”作响。拔出,抬起刀锋一看,黏糊糊的,没有血迹。 “呕——” 黏糊糊的物体奇臭无比,措不及防之下肚子里翻江倒海,吐出一口酸水。 就在这时,骆驼腹部的皮突然被推开,一个黑影站起来。 牛十三?! 不祥念头刚闪过,黑影前扑单手箍住他的脖子,一把匕首凶猛刺入腹部,拔出,再刺入,再拔出,再刺入…… 看清了,那张狰狞的脸孔,牛十三,与情报里的画像八九分神似。悲催,第一次见到苦苦追杀的对手时竟是自己末日。 “八,八,八嘎……” “八你娘,捅死你,捅死你个狗日的,狗杂种……” 牛十三仿若恶魔厉鬼,不顾一切地挥动匕首,疯狂狠扎神谷矶的腹部,一口气扎18刀。 周围的鬼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杀……杀,杀,” 神谷矶一边喷血一边示意士兵动手。 鬼子兵们气急败坏,五六把刺刀同时刺来,从不同角度刺入牛十三的腰腹和手臂里。 刺刀与死亡分不开俩人。俩人死死抱在一起。 神谷矶那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你,你,也,别,别想,活,活……” 牛十三亦笑,胜利者的笑容,喷着血泡一字一铿锵:“俺,俺死,子,子孙不,断,断头。” 《兽猎》无错章节将持续在完结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完结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