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唐末当皇帝》 第1章 楔子 夏日,刚过午后,原本烈日炎炎的天空,忽然卷起一层又一层的云,不多时,竟然将太阳彻底遮住。 乌云蔽日,大地却没有因此而变得清凉,反倒更显出排遣不开的沉闷。灼热的空气,一层一层地压在人心上,直叫人无法呼吸! 这是要变天了吗? 此刻,市委大院里,也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景象,整栋大楼里的人,一个一个的踩着猫步,生怕弄出多一点响动,便招致无妄之灾! 蕲春来黑着脸,扯开的窗帘,朝院子里面走来走去的人看去,看了几眼,心情又重了几分。觉得那透明的玻璃也是碍眼,似乎觉得,便是他们让自己看不清,这些人的心里到底想做什么!干脆将那几扇窗户一并推开,可是,玻璃本就被擦得干净透亮,即便将它移开了,画面依旧还是那个画面,并未因此而有丝毫改变。 反倒是那乘机破窗而入的灼人的热气,当胸吹来,压抑!沉闷! 他双手撑在窗台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外面,灼人的空气,炙烤着他的脸,让他难以呼吸,却如何也吹不散后背发凉的寒气。 “砰、砰、砰……”不凑趣的敲门声突兀地想起,他沉着嗓子叫了声:“进来!” 一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推门进来,感受到屋内压抑的气氛,脸上原本预备好的职业化笑容僵硬地压住:“蕲组长!您找我?” “延兴!”蕲春来尽可能平和地叫了一声年轻人的名字,缓缓地转过身来,咬着字,一个一个地说:“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您……您是说我现在手头的案子?蕲组长?”这个名叫王延兴的男子忍不住吃惊地问道。 “对……”一个字,似乎抽空了蕲春来全部的力气一般,他没有再多说,而是无力地指了指办公桌上的一份文件。 王延兴顺着指头的方向,拿到文件,逐字看下去,可越看越觉得心凉,失声道:“怎么会这样!” 蕲春来暗叹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却说:“你也马上走,去老张那里!他管的是工业口,也是你的本行。”说着,他双目突然直直地盯住王延兴,严厉地说,“把手里的东西都毁掉!不要留备份!” “可是!蕲组长!” 蕲春来坚定地举起手,阻止王延兴分辩:“我知道!”短时地顿了顿,“这一局,是他们争到了先手,我认了!但是,他们只不过是最后的蹦跶罢了!可是!我最担心的他们会对你动手!” 不待王延兴反应过来,蕲春来又补充道:“此案经手最多的是你,他们要翻盘,最彻底的办法就是……” 蕲春来没有把话说完,可王延兴却只觉得浑身一阵冷战:他们竟然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了吗?难道已经完全不要脸了:“蕲组长!让他们来好了!我不怕!” 蕲春来拍了拍王延兴肩膀,摇了摇头:“人是最重要的!只要你!我!还在,就一切都有机会!记住!把所有的东西都毁掉!” …… 狂风卷起雨滴,劈打在车窗玻璃上,像是加了压的水枪一般,噼噼啪啪地响,粗大而密集的狂雨,充满了整个视野,任凭雨刷如何摆动,外面的世界都是一片白茫茫地雨雾! 谁也没想到,那积聚了足够气势而终于到来的暴雨竟然有如此威势! 这是蕲春来离开的第三天了。 那日,和王延兴谈过话之后,蕲春来便离开了办公室,他被调走了;随后,王延兴也依言去办公室,把卷宗、笔记、材料包括电脑、移动硬盘、光盘等等一切的一切,全部交给了前来交接的人,临走前,还将裤兜翻了出来,示意再没有任何东西。 对方笑了笑,看不出是善意还是恶意。只是让开门,让他空着手离开。 第二天,他的新任务便下来了,去特钢蹲点……对于蕲春来的这手安排,王延兴自然是接受的,没想到,对方竟然也没作梗。 彻底地离开这个漩涡了吗? 王延兴在心里摇着头,他不甘心啊!辛辛苦苦一年多,就差一哆嗦了,竟然被这般生生地叫停! 让他如何甘心?让他如何甘心啊! 是的!他并没有真的把所有材料都交出去,资料不是一天收集完毕的,备份自然也不是到最后才做,而他交出去的备份,只是一份当前完整资料的备份……而此前陆陆续续的,多重互相重叠的备份被有意无意地保存在不同的地方,就像厨房里的小强一样,不是简单的一次清扫能弄干净的!所以,只要局势一变,他马上就能从这些备份中,将几乎所有的资料都复原回来! 只是不知道,机会会在何时! 也许,不会再有机会了!如果,他们当真对自己下黑手,自己哪里能防得住?也许,从下决心跟着蕲春来干的那一天起,就应该有这个觉悟吧。 “王秘书!要不要停车等雨小一点再走?”司机小李已经是第三次问了,这种天气实在是不适合行车。 “不要停!开慢点!”王延兴不容置疑地拒绝了他的提议,“雨再大!总会停的!” “好嘞!”小李心里已经把这个失势的秘书骂了一百遍,却依旧响亮地答应着,小心地开着车在雨幕中前行。 嗵嗵嗵……当当当……哗啦…… 任何一个重型工厂的背影声音,永远都是金属碰撞的轰鸣声,特钢也不例外。 “王秘书!这里是我们的熔炼车间!”为了让王延兴能听清楚,负责接待的美女很失仪态地扯着嗓子介绍道。 王延兴点了点,他当然知道这是熔炼车间,数以吨计的钢坯在这里被烧成熔融的钢水,装在钢水包中,在起重机吊起来转运……他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在这个钢厂的这个车间。就在这里,他开始展露头角,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中,开始辉煌腾达…… 谁曾想,十年光阴,竟然只是个轮回? 那位美女如数家珍地介绍车间的工序,而这些工序工艺,在王延兴脑海中,早就如石刻一般,久经时光的洗刷,依旧清晰。哪用得着她来分说? 唉,物是人非罢了! 王延兴有些木然地被陪同的人群推着往前走,那位负责讲解的美女,依旧在做着无用的解说:“在这个车间……” 突然,她的解说猛地被惊恐的声线取代: “啊……钢水包……” 王延兴如梦初醒,顺着视线,抬头看去,半空中,装满钢水的钢包,竟然从起重机上脱落了下来,由于惯性,炙热的钢水像被从瓢里泼出来的水一样洒了出来。 而那飞行的方向,正是自己! 那灼热的铁流,像太阳一样的明亮,溅射着璀璨的火花,飞快地朝自己覆盖过来…… 真美…… 这竟然是他最后一个念头! 第2章 魂归泉郡 “头好痛啊……”一阵钻心的疼痛突然从后脑勺处猛地袭来,像落下的闪电,以让人难以描述的急速,只在最短的时间内,劈得整个人的神经抽搐,所有的意识,全部变成了疼痛,意识中,除了痛,还是痛…… 突然,意识中,一道光闪过,一个念头无可遏制地凸现,将一切的痛压住:“我不是死了吗?怎么还会觉得痛?” 然而,不待他脑子稍微清晰,脑袋中的疼痛如波涛一般再一次涌来。将一切的意识和思想冲得七零八落。 “啊……”不由得一声闷哼。 好不容易挨住了这一波疼痛,却赫然听到朦朦胧胧地有人在哭喊:“延兴啊!我的孙儿啊!你可不要死啊!” 没来得及想清楚,却又听到有人在喊:“老祖宗!大哥儿没死!还有动静呢!大哥儿没死!” “延兴?这是叫我吗?可这大哥儿又是谁?好奇怪的称呼……”一股巨大的信息,猛地冲入他的意识中……恍惚换成了另外一个人的视角,无数个画面,啪啦啪啦地闪现。 最先出现的是身材高大,面色铁青严厉的中年男子,这是自己的父亲?这跟王延兴记忆中父亲的模样完全是两个样。 而接下来一个身体健硕,满脸慈爱的老妇人,却是自己的奶奶?好吧,这也根本就是个陌生的老妇人:而且,他们为何会穿上古装?还不是在电视上常见的明清款…… 下一瞬,突然画面一闪,却是一个道士,将一个佛尘朝自己甩来,雪白的丝线,看着纤细飘逸,像轻飘飘的柳絮飞花一般,可当它们落在自己头上,却是像被挖掘机的铲斗咣当了一下…… “啊……”一阵剧痛,将这个画面赶开,另一个画面又接踵而至,却是炽热的钢水,像柔和的水泡一样,往自己包裹而来…… 一个画面尚未结束,又一阵剧痛袭来,瞬间又切换到另外一个画面,却是当初抓到了王又初犯事的证据,向蕲春来报告,两个人都是胸有成竹的场景; 来不及扼腕叹息,画面又切换到另一个世界,竟然又是一群狼虎般的汉子,穿着连襟长衫,一身皂黑,束着粗腰带,提着长刀朝自己一步一步地走来…… 一个画面还没完,又一个画面一闪而过,脑袋也跟夹在转速三千的汽车发动机气缸里面一样,被活塞夹了一下又一下,那个疼啊!欲仙欲死啊! 就这样,在剧痛中昏了过去,又在剧痛中惊觉,然后又痛得昏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因为适应了剧痛而麻木,还是那种剧痛当真渐渐平复了,杂乱的画面的变化开始变得有序。就像放电影一样,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完整的场景。 过了很久,两组画风截然不同的画面,无限次地轮回切换之后,一个十分荒诞,却可以肯定的念头出现在王延兴的脑海中:自己,那个在二十一世纪,被钢水包砸中的倒霉蛋王延兴的身体,的确是死了,他剩下的,只是被剥离开的记忆和思维,而这具躯壳,则属于另一个倒霉蛋,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他也叫王延兴。 他穿越了…… 他竟然魂穿到了一个试图调试民女,却被一个打抱不平的道士,一佛尘打得魂飞魄散的倒霉二世祖身上! 这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从他有限的记忆中,没能找到多少有用的知识。 只知道,这里地处泉郡,而关于时间和年代,也只知道,是唐朝,年份则是:大顺元年。 唐朝?这可是个令人向往的朝代。泱泱中华,最强盛者,莫过于汉、唐。死过一次之后,竟然能感受一下这个伟大的朝代,见识一下那灿烂如夏花般的文化,那可不虚这一轮的重生了! 只是,大顺元年是哪一年?却又让王延兴迷糊了;像他这种纯工科生,连唐昭宗都没听过,更不用说唐昭宗用过的这个年号了。 还好,有一个时间点,标记出了现在的大概时间,李家的皇帝把乱贼黄巢剿灭才过去三四年…… 有了这个节点提醒,就算他历史成绩是渣渣,也知道了:这大唐,只怕是要完蛋了。 唉!宁为宁世狗,不为乱世人!当穿越这种灵异事件出现在别人身上的时候,时代多好啊! 大李杜诗歌绝代,小李杜风流无双、还有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扬郡灿烂繁华、茶肆酒楼胸怀开放的胡姬舞娘…… 怎么轮到自己,就只能看厮杀处,血流漂橹,小路旁,白骨累累呢? 心里拔凉拔凉的…… 可转念又一想,在乱世之中,不正是风云突变英雄群出的时刻吗? 想想秦末,有楚霸王力拔山兮,有萧何月下追韩信,有张良运筹帷幄,当然,还有刘邦这个由屌丝而逆袭的老流氓! 汉末三国,那名人就更多了,便是三岁小儿也能说上几句一吕二赵三典韦,生子当如孙仲谋的话语来,其中无数的武将谋臣、名君昏主,数不胜数! 隋末,也是能列出一串名字,什么魏征、秦琼、徐茂公……一溜能排出四十六个名字来,而这还只是瓦岗寨一家的,河北窦建德、江淮的杜伏威之流都还算进来的。 那到了唐末呢?自然也是英雄豪杰一大把,他们是……是……是谁呢?都有谁呢?唐末之后不是还有五代十国吗?难道就没出个什么英雄? 王延兴搅碎了脑汁,想了半天,就想到了朱温这个灭了唐朝的祸害。 再往后,就只有戏子皇帝李存勖,割了幽云十六郡给辽国的石敬瑭; 然后呢?似乎就是陈桥兵变,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赵匡胤…… 唐末,没英雄吗? 唐末,当然是有英雄豪杰的,只是,王延兴不读史书,不知道罢了! 事实上,这个被他取代的王延兴的爹,就能称得上一方豪杰!就那个脸色铁青,一脸严酷的家伙,名叫王潮。他原居河南光郡固始,因民乱起兵,几年下来,到现在,已经据有泉郡之地,便是其中相当不错的一位。 只是势力范围太小,跟李克用、朱温这样征战中原的军镇相比,大概就是拳头和指甲盖的区别。也就是在唐末的福建,实在是太偏僻了,才也能算是一方势力! 现在势力大小如何先不去说他,以后呢? 却不知道这王潮,在历史上走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不会没几年就被什么强敌灭了吧! 或者……马上就要完蛋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想起了网上看到一篇关于穿越的小段子: 有人穿越到了纣王身上,一睁眼,却是火烧鹿台的戏码; 有人穿到了武大郎的身上,一睁眼,却见一美艳的妇人拿着药碗灌过来…… 那我呢?会不会一睁眼,就看到,一群激愤的农民,拿着锄头木棍围了过来,高喊着打到饭桶王延兴,为大唐节约粮食的口号,然后就是无情地往下招呼…… 心头一惊,赶紧听听周围的动静。 还好,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声响传来,眼下,应该是不会出现这种事…… 王延兴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羡慕那些文科穿越生,背好历史来穿,就能在历史发展的关键节点起到力挽狂澜的作用。而自己却只能两眼一抹黑…… 唉,想着,心里就有些低落…… 不得不说,他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因为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王潮虽然在据有泉郡后,又很快占据了福建全境。可之后,没几年便病逝了。 而王潮死后,继承他位置的,并不是王延兴,而是王潮的三弟,王审知。 朱温代唐后,王审知受封闽王,福建便成了五代十国之中的闽国。 王审知死后,其子王延翰称帝。 再后来,王延翰死于兄弟相残的内乱。 一场乱战后,闽国就倒计时了。 因此,若是王延兴不尽快做点什么来自立的话,无论王潮如何牛逼,他的下场只怕不会是个善终。 按捺下对历史迷雾的探究之心,毕竟,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些。 当下最迫切的是:如何开启眼下生活。 第3章 狗改得了吃屎 王延兴微微地睁开眼睛,轻轻地转动头,床榻边上,一个小丫头正双臂垫着头,趴伏着休息。她叫采儿。从原本王延兴的记忆中,这个采儿,是王延兴祖母给安排的通房丫鬟。 按说,官宦之家的通房丫鬟这种职业,是有较高职业素质要求的,不说貌美如花,那至少多少得是个美女吧,不说温淑贤良,那总的安分老实吧! 可老太太给安排的这个丫头,十六岁多了,还一脸稚气,完全就没长成型,不会照顾人不说,脾气也是极差,跟头驴似的,没有一点做丫头的自觉,不仅不会顺着王延兴,还会时不时就甩脸色; 用后世标准,大概可以用泼辣、野蛮之类的形容词来形容。 而原本的那个王延兴也没有怜香惜玉或者尊老爱幼的概念,对这小丫头,态度自然也是恶劣无比。 但凡见了面,三次有两次要拌嘴,拌嘴不过两三句,就升级为吵架。 王延兴自然是说不过采儿。说不过?那好办!动手!不管手里拿着什么,只管往女孩身上招呼。 女孩本就力气小,再加之王延兴还动不动就召唤打手:他的铁杆小跟班刘伴兴……过来当帮手。 采儿便每每都被扭倒在地,胳膊也被拧弯了压在脑袋上,还被迫答应下次一定听话…… 待王延兴一放手,她就跑去王延兴的奶奶那里告状。说王延兴欺负她。老太太哪会当真责怪自己的嫡长孙?口头安抚了小女孩之后,不但不会去责备王延兴,隔三差五,还会悄悄地再给宝贝孙子百十来个钱的安抚费。 当然,这都是原版王延兴的所见所想,在现在的王延兴看来,自然不会再有当事人的感触。他更感兴趣的是:老太太为何非要这般安排?小丫头如此倔强,总有原因吧…… 当然,想着两个小p孩斗嘴斗气的小破事,也会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王延兴没有笑,他现在转转头就已经很吃力了,笑,这种需要许多肌肉配合的技术活还干不来。 他没有惊醒这小丫头,视线越过去,径自打量着“自己”房间的布局:除了自己睡的这张,宽大的榻榻米式样的床,便是几样几、案、绣墩之类的摆设。 唐代的室内装饰十分简单,连后世最常见的椅子,现在还只是雏形出现:名叫胡床,模样跟后世马扎子倒是有几分相似。 窗户和门都朝外敞着,门窗的样式,倒是和平常古装戏里看到的差不多,细长的窗棱,糊着不太明亮的窗户纸。再想朝外面看看,却实在是浑身无力,举不起脖子,支不起脑袋。无奈地垂下。 这本是轻微的响动,却让趴伏在侧的采儿一惊:“啊!你醒了!” 才说完,竟然也不管王延兴浑身无力,正需要照顾,跳起来,啪啪地就往外面跑,一面跑,一面还高喊着:“大郎君醒来了!大郎君醒来了!” “这冒失丫头!”王延兴心里骂了一句,做一个贴身丫鬟,在主人身体最需要照顾的时候,竟然径直跑了,这业务水平,的确不怎么样啊!难怪不讨原版王延兴的喜欢。 没过几分钟,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哭哭啼啼的声音,“我苦命的孙儿啊……你总算是醒了啊……” 只听着这半是喜半是哀的声音,王延兴就知道是“自己”的奶奶,过来了。 别的不说,老太太对王延兴是真心好!用后世常说的话来形容,那就是捧在手里怕化了,含在嘴里怕融了。 一知道王延兴醒来的消息,白发苍苍地,在人的搀扶之下,几乎是半跑着一颠一颠地过来了,想想过往的大小事情,就算王延兴已经不是那个王延兴了,可毕竟是血脉相连,不由得眼窝子一热,眼泪几乎就要流了出来。 他想开口说一句感恩的话,可张开嘴巴,说出来的却是:“啊……啊……啊啊啊……” 这才觉得喉咙早就干得冒烟了,根本说不出话来。他努力地活动口腔,想挤一点唾液出来润一润喉咙,那也不是一时能成的。 可这一啊啊啊的,却惹得老太太更心急了,一面跑过来看到底怎么样了,一边让人赶紧去请医生过来。 看着这祖母的关切中流露的真情,王延兴是真心被感动了,可这具身体原主人残留的越发稀薄的意识,却是对此无动于衷。 通过前面的视频回放,王延兴自然知道其中的缘由,却只能徒感唏嘘了:在唐末这样的乱世,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之后,能活下来,已经是买彩票中头奖的运气,还能苛求什么呢? 一边服侍的人已经搬了绣墩过来,扶着老太太挨着王延兴坐下。她满是皱纹的手,颤巍巍地抚摸着孙子的脸庞,凄苦地低声泣道:“我苦命的孙儿啊!” 老太太爱孙情切,却不知道,她抚摸之人,早已不是那么回事了。 看到老太太脸色凄苦,跟在后面的一群女眷都是悲哀之色,少不得要陪哭几声,哭得差不多了,一名装饰华贵的夫人才从后面轻轻地安慰老太太:“大哥儿是有福之人,不会有事的!” 旁人连忙附和:“是呀!阿娘说的有道理,大哥儿福大命大,定然不会有事的!” 听到阿娘二字,王延兴心里不满地一撇。 唐代的称呼不仅跟现代相差极大,跟后世明清相差也是极大,没有老爷这样的称呼,夫人也专指有诰命在身的妇人,家中的男主人和女主人的称呼分别是阿郎和阿娘,儿子则被称为郎君,若是家里人亲近之人,则可以称呼“哥”或者叫“哥儿”。 王延兴在这一辈中,排行老大,就被叫大哥儿……所以,叫大哥儿也好,叫大郎君也好,说的都是王延兴。 而这位被叫阿娘的,却并不是这刺史府的女主人。王潮的正妻,也就是王延兴生母,才是这刺史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也才能当得起阿娘这个称谓,只是她年前已经过世。 这个女人只不过是王潮占据泉郡之后纳的妾。在唐代,妾的地位是很低的,自然是不可能成女主人;然而,这女人出身却不太简单。 在泉郡,有五大家族,分别是林、陈、徐、黄、章,这些家族掌握了泉郡地方的相当大的一部分的资源,王潮如果要站稳泉郡,就必须跟这些家族处理好关系,而这女人,就是这里面的章家家主章之源的嫡女。 有娘家撑腰,在这刺史府里,也没人当真把这个女的当妾;再加之,前不久,她还为王潮又生了个儿子;比起王延兴不学无术、劣迹斑斑,这个刚出生的小男孩,可要讨人喜欢多了。 刺史府内开始谣传王潮要扶正章氏为正妻。少不得就有人开始巴结章氏,称她为阿娘了。 如果章氏真的成了正妻,那章氏的儿子,虽然一岁不到,顺其自然的,就成了嫡子;而王延兴,哪怕已经十七岁,也很有可能被降格为庶子。 在唐代,嫡子和庶子地位的差别,却又是天壤之别…… 可想而知,这个阿娘跟这大哥儿关系不会太好。事实上,原版的王延兴对这个女人,还不是简单的不喜欢,或者讨厌,而是十分尖锐的恨意。 至于这恨意的来源,那故事复杂得,便是一万字也写不完。作为一个旁观者,重生版的王延兴是能理解期间的苦衷 可惜,原版的王延兴却没有这份体谅长辈的心。他的心,已经被仇恨扭曲了! 老太太对这个女人本来也不是很感冒,只是看在她为王家添了孙子的份上,才变得和气了些。对有人叫她阿娘也没有追究,只是看了她一眼,也慢慢地收住哭泣。收住哭声,却又冷冷地问旁边的婆子:“刺史何时才能到?” “已经叫人过去请刺史了,应该很快就到了……” 这里所说的刺史,自然就是王潮,也就是王延兴的父亲。 一提到王潮,这身躯中,残留的意识,竟然还在倔强地想表达自己的愤怒,过往的点点滴滴,不由自主地结在了一起。 唉,想想也是冤孽,谁能想到,王延兴的生母的死,竟然与王潮娶这个章氏的时间上出现了偶合? 理所当然的,王延兴把这笔账,记在王潮身上,还有王潮娶的那个美娇娘章氏! 为此,王延兴恨透了自己的爹。 可王潮又何尝满意这个儿子? 王潮入主泉郡后,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一心要建设一个政治清明的泉郡。 而成为了衙内的王延兴,却开始病态地释放压抑的情绪,整天带着刘伴兴和几个闲人,在泉郡街上溜鸡斗狗,欺行霸市。 全泉郡的人,都知道,泉郡刺史王潮,是个好刺史,如果没有那个浑蛋衙内的话…… 而这次的事,就是王延兴带着几个人在街上调戏良家女子的时候,遭遇一个打抱不平的年青小道士。 那个道士看着单单瘦瘦的,可一动起手来,爆发出来的攻击力竟是完全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完全无视王延兴手下那些人的三脚猫功夫,直接拂尘一扫,抽在王延兴后脑勺上。 也是怪了,那佛尘,看着不过是飘飘的白色丝线,似乎轻若无物,可一落在王延兴头上,却是比挨了榔头还要重上几分,而王延兴,则是魂飞魄散。 这才有这后世版的王延兴重生。 而老太太突然语气一冷,却又是另一桩事。 那天,那道士伤人之后,竟然没有逃走,而是正气凌然地留下来,任凭王潮处置。王潮倒好,不仅没有对那道士上刑,反而待若上宾,好吃好喝供在刺史府。 这举动可把老太太给气着了,她狠狠地把王潮给骂了一顿之后,连称呼都改了,不叫儿子,叫刺史…… 唉,这都什么事嘛! 王延兴伸长了脖子,吞着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唾沫,终于喊出了至关重要的一个字:“水……” 顿时,又是一阵忙碌。 抿了几口水,总算是缓过气了,在众目睽睽之下,王延兴开口要说话了。 看到他竟然能说话了,原本一脸关切的众人,竟然齐齐地露出叹息的神色来,如果将他们脸上的神色翻译成实际动作,那应该是想找块麻布将王延兴的嘴堵上。 王延兴看在眼里,心中也明白,知道是那过去版的王延兴不积口德给弄的。想想也是,谁喜欢跟整天骂骂咧咧的人说话? 然而,现在的这个王延兴,终究不再是那个过去式了,他开口说道:“孙儿让祖母担忧了,孙儿万死……” 话一出口,全场顿时一阵惊诧:这不肖子竟然还会说这话了?看来,这一顿打没白打啊!换了平时,他只怕一开口就不是脏话就是骂人的话,没有赶人就要谢天谢地了,这……是转了性了,会说感恩的话了? 老太太也是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幸福来得太突然,她觉得有点接受不了。 可接下来王延兴再说的一句话,却让满屋子的人,都跟见了鬼似的,更是不敢相信这话竟然会从王延兴嘴里出来,他竟然向章氏说:“延兴有劳姨娘操心。” 好吧,这语气依旧算不得多好,却胜在有礼有节! 你听听!这怎么可能!礼、节这么高级的玩意,竟然会出现在王延兴身上?这不是白日里见了鬼了吗? 不多时,王潮过来了。他做官是清官,做父亲是严父,做儿子也是十足十的孝子。他先给母亲见过礼,然后再去看自己儿子的情况。 他还没开口,王延兴先说了:“孩儿见过父亲大人,请恕孩儿身体有恙不能全礼之罪” 这下,即便是王潮这样经历过万千变故的人,当下便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狗是改了性子,不吃屎了? 第4章 内丹道 昨日的悲喜剧不再细说,几句话概括:王潮面对儿子的请罪,竟然没反应过来,然后就被老娘甩了一拐杖,紧接着一顿训,大意是:你瞧瞧!多好孙儿!硬是给你这个混账父亲给整成了傻子!现在,我孙儿醒过来了,你要是再整天骂他,不是你死,就是老娘亡…… 还没训完,老太太又喜极而涕,众人也只得陪着哭一会,再一阵好生地劝。 后来,医生也过来检查,更是说,王衙内脉象正常、脸色安康,身体已经大好。 既然已经这样了,那还不完美收场?只是,末了,王潮却要王延兴跟那个打了他的吕姓道士致谢,真是有些扫兴。 这不,大上午的,王延兴,就被告知吕奇道士一会过来了,让他在屋里好好接待。 儿子被打死了,老子竟然要谢凶手……这王潮,还真tm的是清官啊!只是你不觉得清得有点过了吗?王延兴在肚子里骂了不知道多少遍,骂归骂,却又能如何?也只能先听他安排了。 果然,不多时,那道士便被刘忠带了过来。进了房间,王延兴看他一身道袍穿的整整齐齐,清秀的脸上也没有什么怨恨的神色,想来,在刺史府,的确没有受什么委屈。暗自松了一口气之余,心里又是一番五味杂成:这王潮还真是够“公正”的,自己儿子被这个道士打了个魂飞魄散,竟然还能这般礼遇杀人凶手! 有这么个父母官,自然是一地之福,可有这么个父亲,对做儿子的,还真不好说是什么好事啊! 可既然要做,就做到位吧,藏住心里的小心思,赶忙起身,朝刚刚落脚的吕道士躬身长揖:“多亏道长一击惊醒梦中人,延兴在此有礼了!” 吕道士才进房子,还没弄清楚状况,就被这一声谢给弄懵了。在唐代的礼节不像后世明清那样动不动就行重礼,又是跪又是磕头的,像这样的躬身长揖,已经是带有敬意的见面礼了。他倒是也没想到,那当街强抢民女的恶少竟然还会知礼。只得收起脸上刻板,缓了缓神色,轻轻地还了个礼:“衙内有礼!贫道吕奇稽首!” “这次请道长来,主要是要向道长致谢的!前几日,延兴做错了事情,多亏道长当头棒喝,让延兴终于是醒悟过来!”说罢,又走上两步,再次俯身长揖。若是纨绔版的王延兴没死,别说长揖,只怕在看到道士的第一眼就直接翻桌子了;可重生版的王延兴,早已久经机关生活的考验,什么违心的话说起来,都能说得跟发自内心肺腑一样,诚意满满的,很是能打动人。 那道士果然有些受不住了,还不到二十的他,见过的人和事都不多,这事更是闻所未闻:把人家打了一顿,几乎就横死当场,回过头来,竟然还要被感谢。这……走到哪里都没这道理啊! 他哪里会想到这个王延兴已经变成了脸皮厚如城墙的主?觉得自己脸上隐隐发烫,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连忙再稽首:“不敢当!不敢当!当日也是小道下手过重,误伤衙内,还要请衙内多多海涵!” 海涵!人都被你打死了,还涵个屁!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只管高帽子继续往人家头上带:“道长虽然年纪不长,可在理深刻!有道是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道长您拔的虽然不是刀子,那也是除暴安良的见义勇为……”王延兴说到一半,也觉得,作为挨揍的人这么说,似乎真有点过了,便再把话头牵回来,“延兴被教训得正是恰如其分,不猛击不以醒世啊!不振聋发聩不足以明理!道长出手正是应该!”这话说得,这顿打是求着吕道士打的似的。 听着这些话,别说吕道士了,一旁站着的人都有点糊涂了,这算哪门子的歪理?当事人吕道士更是有点晕!他来之前是做好准备,打算怒斥这个二世祖一番,然后再甩袖离开。进了屋子,却完全没有按剧本走。自己除暴安良、见义勇为是不错,可不该由他来说啊!那是被保护者的台词啊!而现在话说到这份上,先前准备的话自然是用不上了,他只好回答道:“小道自小便受师尊教诲,扶助弱小正是本分……” 听听这话,怎么着都觉得被弱小赞扬自谦?王延兴自然不会说破,只要致谢完事,能到王潮那里交差,其余的都是小事。打算再闲扯两句,就打发小道士滚蛋。便接着道士的话随口问道:“哦?不知尊师是?” “贫道师尊姓吕,号纯阳子,名讳一个岩字。师尊对小道,自小是严格要求,不单是研习道法……” 等等?是谁?“纯阳子?吕洞宾?!”这名号!如雷贯耳!他师尊竟然是吕洞宾?后世哪个人不知道吕洞宾? 只是一般众人所知道的吕洞宾都是因传说故事而起,什么八仙过海、千里飞剑、三戏白牡丹之类的,而知道他生活在晚唐的人却是不太多,王延兴就是这众人中的一员。那些什么故事,都是当神话听听就算,从来没有当真过,事实上,他本就不相信有什么神仙鬼怪,然而,可当自己穿越,尤其还是魂穿之后,先前的立场就站不住脚了。因为魂穿就意味着,灵魂能脱离身体单独存在,那么,出现个一两、三四个神仙有什么不可能呢? 尤其就在眼前,站着的,就是一位传说中的仙人的弟子,本能地感觉到,如果能搭上这条线,或许是一种资源?只是,下意识,又不知道这道士说的真假,眼神朝门口的刘忠看去。刘忠竟然会意地点了点头。 明白了,原来王潮是确认过,知道这个吕道士后台极深,根本就不是一个泉郡刺史能得罪得起的。再转念一想,所谓礼遇,只怕也是给人看的;现在把道士带过来,难道是存了给儿子结一份善缘的心思?如果是这样,那原来外表威严冷漠的王潮,内心也还是满看重这个儿子的嘛! 既然这样,何不想个办法直接把这个吕道士留下呢?脑子飞快地转着,有限的线索被逐条展开思考,慢慢地有了想法。 吕道士还在那里介绍当年自己受教训的轶事,却不知道就在短短的几句话的功夫,对面这个王延兴已经把坏主意打到自己脑袋上了。 吕道士一边说,王延兴便聚精会神地听,那感觉,好像是在听天底下最动听的故事一样,吕道士看到对方听着这么入神,说起来也更有劲了,却不知道,王延兴的专注的,其实在那些话中,找到点可以用来钻空子的内容。待他刚一说完,王延兴就兴奋地接口问题,就像好学的学生向老师提问一样:“那,尊师不是用剑的吗?道长,您……” “厄……只怪小道学艺不精,不曾学得师尊的剑法;不过,内丹之道,小道士深得家师真传的!”吕道士脸上一红,辩解道。 下意识地,王延兴便摆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内丹什么的不知道,不过伏火丹倒是听说过……道长会练这个吗?” “伏火丹不过是旁门小道,哪里能和小道的内丹之学相比!” “原来内丹更甚一筹啊……”内丹派是道教的一种修行方式,讲究天人合一,以自身为鼎炉,精气神为药物,以求在体内凝结内丹,当然,这个凝结出来的内丹,也不是真的会长出一个核来,只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玄幻的存在。吕洞宾就是这个派系的重要人物。只是这些小知识,却又不是王延兴所知道的。不过,不知道并不代表不能反驳,“那……能拿出来给别人吃吗?” 第5章 同行 谁说内丹是给人吃的!王延兴一句话就把吕道士给噎了个半死。 可这话也有道理啊!人家外丹丹鼎虽然不成正果,却不妨碍悬壶济世,练的丹,不正是给人吃的吗? “这……”小道士一时语塞。 “道长,您再看某,被道长您点醒之后,总是有点小毛病不能痊愈,能借您的内丹给治治吗?”王延兴打蛇随棍上,一脸天真地追问。 “某又不是医生,不过,家师也传下一些疗伤的丹药,也可以送给衙内医治,不知衙内的小毛病具体是什么?”吕道士此刻是有些心苦了,后悔闲的没事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 “倒也不是太大的毛病,就是偶尔有点头盖骨发胀,跟要炸开一般;又偶尔,眼睛发黑,看不到东西,还时不时耳朵嗡嗡地响,再又时不时嘴歪流点哈喇子之外,别的……倒也还好!”王延兴掰着手指头想了几种在前世听说的几种精神或者神经病的症状说了说。 “这……”这哪一项算是小毛病?可若是去追究可能的原因,却偏偏都能指向自己当初扫的那一佛尘,满是懊恼地说道,“这是失魂之症!都怪小道当日出手不知轻重,伤到衙内魂魄,才会留下如此后果!小道的内丹之术的确能医治衙内之症!” “啊……”还真能治啊!王延兴只想先找个由头留住小道士在刺史府暂住,却没想到,还当真能治。 吕道士点了点头,可随即又有些扭捏:“只是,小道未禀明师尊,却是不敢传给衙内……” “这可难办了,有道是说,解铃还须系铃人!道长您这甩一甩袖子就走了,可不太好哦……” “解铃还须系铃人!?”吕道士突然一震,“衙内随口一言,竟然有如此禅意!”这在现代人来说平常至极的话,是出自宋代的典故。唐代的人,当然没听过。然而,能流传千年的名言,自然是耐得住咀嚼的经典语句,小道士初一听到,能不惊讶?自打从门口迈进来,就不断被刺激,听到这话,算是高潮了。他回味再三,还是摇头拒绝,“唉!终究是道家仙法,不能轻传,衙内见谅!” “门户之见!知道佛门为何这么昌盛,而道家名声不显吗?就是因为你们把真正的好东西都藏着掖着,却把没大用的金丹符箓拿出来糊弄百姓啊!你再看看人家和尚,他们念的什么经,就把这些经都印刷出来,见人就发一本,大开方便之门!”王延兴凭着在电视里看来的画面大吹法螺,说出来的话,自己都不敢相信,也不敢把话说死了,却没想到,正巧还说中了佛、道在传教中的一个极大的区别。 吕道士还当王延兴当真有所研究,正儿八经地回答:“非也非也!愚民村妇知我法门又能悟道?” “能不能悟道自然是个人的造化,可你若是不说出来,却是夺人家造化!”王延兴一边观察吕奇神色的变化,一边叹息道,“唉!难怪尊师不肯传道长您剑法啊!是您看不穿啊!” 吕道士听到这里,正要辩说王延兴信口雌黄,却听到最后几个字,猛然如遭雷击,呆立当场,口中喃喃地念道:“看不穿?看不穿!原来是看不穿啊……原来师尊的三剑不传,是因为弟子看不穿啊!” 这变故来得突然,王延兴哪能想到,自己苦搅蛮缠的话,竟然戳中了小道士的膝盖。有点意思了,再看了看刘伴兴,刘伴兴是一脸木然;再看刘忠,刘忠若有所思,可眼睛不往这边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剩下一个吕道士,在那里恍然若失地喃喃自语。 忽然,吕奇猛地抬起头来,直视王延兴,理了理道袍,将佛尘倒悬,双手并握,恭恭敬敬地俯身一揖,竟是行的弟子礼:“请衙内教某!” 这变化可更是超出屋内所有人的想象了,三个字就可以为师的话,这老师当得也太容易了吧!王延兴下意识里要拒绝,可想到自己不就是想把这个吕奇道士在刺史府久留一段时间,好搭上吕洞宾的线吗?脑筋一转,上前一步,扶起吕奇:“道长!您这是折煞延兴了!小子尚未弱冠,又何能指教于道长!” “就凭解铃一语和看不穿三字,足矣!”吕奇见王延兴推辞,以为他不愿意,又俯下身去。 王延兴再扶,却发现这小道士单单瘦瘦的身材,没有几两肉的样子,搭到他手臂上才发现跟摸到铁塔一般,竟是如何也扶不动! 王延兴心里是那个兴奋,捡到宝了,徒弟就这么厉害了,万一真能攀上他师父那棵大树,那还不老牛b了?口里也不敢再谦虚了,生怕万一小道士又当真了,可亏大了:“道长!延兴其实也是在自己摸索,尚未真正明悟啊!” 这倒更像是真相!吕奇在心里确认了这一点:否则,得道之人,怎么可能到街上去强抢民女呢?可是,能说出那样话句的人,即便没有完全悟道,对道的认识终究还是要比自己更甚一筹啊! 那到底是求学呢?还是不求学呢?这还真是得想想…… 吕奇还没想通,王延兴又说了:“要不这样!道长与延兴,一同行走这人间,看人间之道如何,看这天地之道又是如何,延兴但凡有所思有所得,定然与道长分享!” “大善!小道随家师在山间修行之时,师尊教诲,内丹之道,实则天地之道、人间之道;小道却是不解,师尊这才让小道在凡间行走……听到衙内这一席话,胜似潜修一年啊!”吕奇感慨完全,突然,他一沉吟,“唉!衙内与小道共享大道,而小道却藏拙,真是谬矣!小道自当为衙内将内丹之术一一道来,为衙内医治这失魂之症!” 王延兴心里都笑开了花,他心中确有乾坤,却不在此处,现在所说的什么大道,用三个字来概括,那就是倒江湖。倒倒江湖却搭上了一条神仙的线……这买卖还是划得来。好吧,先不说这神仙到底有多大作用,可好歹也是穿越以来,自己获得的第一项资源呀! 当下,王延兴说,也不要再道长衙内地叫唤了,怪生分的,便互换了表字,王延兴字继之,取延字之意,是郡学里面的徐夫子给起的;吕奇虽然一身道士打扮,其实还没出家,吕奇,便是俗家姓名,字是他师父起的,字大可,是将个奇字拆开。这字取得,那是不太谦虚啊…… 接下来,两人那是把臂言欢,十年未见的老朋友见了面,估计也就这效果了。王延兴又麻烦刘冲给吕奇安排住处。竟然早已有预备,房间就在王延兴所居的院子旁边。 吕奇见状,是深感主人热情周到,可王延兴却是纳闷,自己的便宜老子难道能未卜先知,知道自己能留住这贵客?还是他还安排了其他后手?就算吕奇不打算留,也要想办法将他留下? 现在却不是深究的时刻,暂且放下。 见宾主尽欢,刘忠抱拳告退,去向王潮回报,王延兴则带着刘伴兴陪吕奇去他的新居。 对新居,吕奇没什么期待,他估摸着,在这里最多住上一两个月,却没想到,一住就没能脱身;而那一路同行,更是一直同了一世…… 第6章 问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王潮慢慢地念着这话,“这当真是大哥儿之语?”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竟然能说出这样理不见而自知的话来,“莫非,当真……”当真后面的话,他却不自禁地含住,不说出口:莫非,当真王家会因他王延兴而大兴? 书房里只有王潮和刘忠两个人,王潮止住话语,陷入沉思,刘忠自然也不会立即接这个话头。可即便不说出来,他却能准确地猜到王潮的吞回去的半句话的意思。 刘忠自其父亲开始,便是王家的庄客,刘忠自己更是打小就跟着王潮做了亲随。而现在,恰如当年,自己的儿子又形影不离地跟着王潮的嫡长子。王潮对他的信任,固然无人可及,刘忠对王潮的心意,一样是心知肚明。 等到书房中的沉寂稍微延续,却尚未陷入尴尬之前,他才接着之前的话题说道:“某亲耳所闻,确是大郎君之语!”刘忠顿了顿,又小心地说道,“传言卢国公梦中得仙人授绝世武功,莫非大郎君也得此奇遇?” “卢国公?”王潮听言之后,不置可否,嘴角念叨的声音轻不可闻……所谓卢国公梦得仙授,讲的是唐朝的开国功勋程咬金,他的一生不仅立功无数,更是各色传奇中的重要角色,其中有一段就是仙人梦授斧法的传奇。当然,既然是传奇,那也就说,大抵都是不真实的,不足为信。至少,王潮本人就不会相信。可是,如果不这么说,又要如何解释王延兴这一醒来,就变化良多? 当然,王延兴自己一醒来,就给了一个解释,说是之前总觉得脑子里像塞了团东西,迷迷糊糊,朦朦胧胧,被打了脑袋之后,感觉脑袋里的这团东西被打散了,自然就七窍通达,明了是非。 这话,王潮自然是不会轻易相信。在乱世中起家,遇乱夺主帅之位为一军之首,随后入主泉郡,甚至后来占领全福建的王潮,也是一代枭雄。对自己儿子身上发生了重大变化,会这么轻易地取信一个不明不白的答案?这可能吗? 王潮把解铃一语和看不穿一词反复念叨,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什么,暗色的脸庞,依旧是端正而有些刻板,看出一丝端倪。 又过了一会,刘忠试探着再问道:“要不,请大郎君过来问问?” “嗯!这样也好!”王潮点了点头,当下就让刘忠去叫王延兴过来。 说到王延兴,王延兴这时,却正被吕奇问道。 王延兴哪里会什么道啊!他心里悔得要死,当初怎么就不读几本道家经典,现在不就能用上啦?不过,他却不想想,人家小道士念的道经可比他多多了,他若真是只是读一两部道经,到小道士这里来卖弄,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要弄巧成拙吗? 那,跟这小道士要讲什么呢? 脑海中翻动着记忆里成体系的知识,最后,灵光一闪,他开讲了,他讲的是……近代的西方哲学。 从黑格尔的小逻辑开始讲起,这部德国古典唯心主义哲学家黑格尔的大作,王延兴在大学的时候选修过:作为一名自诩思维严谨的理工科学生,怎么能不学点哲学来装点门面呢? 可西方哲学与古国哲学的差异极大,如果听众是个儒者或者是个和尚,大概就不会听他瞎掰。因为无论是儒家还是释家,都有一套相当完备的理论体系,比如孔子的仁,和尚们的因果报应等等。 道家却不同,道家的理论体系可以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那就是斑驳不清。有的地方甚至自相矛盾,比如道家最高典籍,老子的道德经第一句话就说了,道可道,非常道,意思就是说,能说得出来的道理,就不是真理。一句话就把所有的成文的理论,自己先否定了个干净彻底。这样一来,就只能寻求“无”的道,虚无飘渺得,半空中都看不到半个影子。 也就是终极目标:道,大体还算清楚之外,别的理论大多都存在扭捏、拼凑难以自圆其说的缺点。在之后的发展中,又杂糅着方士、神仙道等等的杂七杂八的东西,怎么看都就像一锅大杂烩。 也因如此,历代,当遇到道士与儒士争执或者道士与和尚争执时候,道士往往处于下风,道家理论体系的缺憾的硬伤,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而在唐代,道家的许多流派都还没出现,理论上的不完备之处更大。 整个道家都这样了,这个入世尚浅的小道士,更是没有摸到如何论道、如何证道的门槛。 当体系严密的西方哲学思想逐一地展现出来的时候,他顿时就被紧紧地吸引住了,对于追寻万事万物本源的“道”为己任的道士来说,由感性地反映物质世界,到知性地体会人与这个世界的更深层次的东西,再到理性地、辩证地认知世界的本源的学说。不正是一条可行的大道吗? 继而,又说到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这却是王延兴认真地学了很多次的,无论是在学校课堂还是在毕业之后的历次党校学习。这再说开了,更是无边无际,什么认识论、矛盾论、辩证法等等,展开了说,铺开了说,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马克思主义最重要的一个基点是什么?是唯物!就是精神不可以脱离物质而存在。而自己竟然魂穿了,那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唯物,这不把马克思主义的根基都挖掉了吗……滔滔不绝的演讲就像猛踩了刹车一样,截然而止。 话题一转,又切到了康德,开始假设有上帝的存在,假设生命结束后并不是一切都结束了…… 就这时候,刘忠过来了。 吕奇恋恋不舍地放了王延兴,心里却是无比的震撼。就好像,一个人,一直呆在屋子里,通过房顶的小明瓦看天空。突然,有一天,有人把门推开了,把他带了出去,让他看到满天繁星时的感觉。才发现,外面原来有一个全新的天空啊! 当然了,王延兴究竟不是哲学专业的,他所读哲学其实很有限,他理解的也并不算通彻,而他选讲的黑格尔、马克思和康德的学说之间,本身就存在巨大的差异,甚至是激烈的矛盾,这在吕奇听来,却又是合理的:王延兴若是已经以不到弱冠,就能对大道的探索达到了天衣无缝的程度,那自己还怎么跟他一路同行?跟在后面吃灰还差不多! 王延兴不知道吕奇是怎么评价自己的,现在也顾不上去知道了。因为他要面临的是一个自重生以来的第二个问题,也是最严肃的问题:怎么解释自己醒来之后的变化!一些变化是已经表现出来的:对父亲王潮和祖母徐氏的态度等等,更多地是还没显露的:与古人之间思想上的巨大差异。 而这些差异迟早是会暴露的。 第7章 草还丹 实话自然是不能说的,必须得编,可怎么编呢?可无论怎么编,归结到底,都是两个字:荒诞! 他也想过,先想办法瞒一瞒,让自己的变化一点一点的露出去,这样,也有个心理的过度。可再一想,何不一把全部的变化的理由,全部压在这一击之上? 心理反复权衡,一直走到王潮书房前,也没想出个定法,只能先一口咬定之前的说法:以前被痰蒙住心窍了,被打之后,心窍通了…… 至于王潮信不信……摆着脚趾头都能知道是否定的。可是,他不相信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掰开自己脑袋来一看究竟?王延兴,其实是在赌,王潮对这个儿子,到底是不是当真看重!如果是,那么他就算不相信,却不会采取激烈的措施去追究。那王延兴就能顺利过关;如果不是……那就等着看怎么死吧。 惴惴不安地到了书房前,刘忠让王延兴暂侯,自己先进去通报;不一会,刘忠便出来,领着王延兴进去。 “孩儿拜见大人!”王延兴避开王潮的视线,恭恭敬敬地行礼。唐代的称呼与后世明清出入较大,这与那个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加平等不无关系。比如,在唐代,宰相在皇帝面前坐是很平常的事,大可不必只坐半个屁股;上下级之前,互相称呼也不会滥用敬辞,什么卑职、下官等等低声下气的卑称也无必要;无论是地位相差有多悬殊,称呼别人的时候,称呼一声郎君,或者官职名都能管用,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宰相世家,都可以自称一声:“某”。大人一词的词义,在明清滥用为对官员的敬称,而在唐宋,都是对父母的专用敬辞。王延兴不懂这些,只是机械地按原版王延兴的记忆来作。至于是不是有什么出入,就不知道了。 “免了……”还好,王潮也没指摘儿子礼节称呼的毛病,只是见他始终不敢抬头,触碰自己的视线,心里不悦得很,心想,果然还是那般无用,也不再强求,挥挥手,“坐吧!” 谢过老爸赐坐后,小心地在一侧的座位上,坐好,不敢多说话。而这所谓的坐,与后世也是完全不是一回事。唐代的坐,并不是现代人的坐在凳子上,是所谓跪坐,具体动作就是双膝跪在坐垫上,屁股再坐在自己的脚上。而正式的所谓坐,还要求身板要直,所谓正襟危坐。这姿势,真心不太舒服。才“坐”下去,就浑身觉得扭捏;其实,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凳子,王延兴自己房里就有胡床和坐墩,却不是正式的坐具,属于不登大雅之堂的玩意,王潮书房里却是没有;当然了,就算是有,王延兴又敢去坐吗? 王潮冷眼看王延兴坐得扭扭捏捏,心里就来火。昨天的时候,还觉得儿子通窍了,或许该要有出息了吧,可一见面,还是觉得这里没做好,那里也没做好,行礼不到位就算了,走起路来,唯唯诺诺,没有点阳刚之气,坐在那里,也是死气沉沉的,半天蹦不出个屁来……失望之感再次被放大,像潮水一样涌来,把刚刚兴起的一点点希望浇了个底朝天。 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东西!王潮止不住地懊恼,口气不悦地问道:“刚刚在跟吕道长论道?” “回禀大人,不敢论道,只是向道长请教……”王延兴连忙恭谨地回答。开玩笑,论道这样的词语,去诓吕奇那样的小道士还差不多,在王潮面前提,不找死嘛! 这句话倒还算得体,他也稍微和缓地吩咐:“内丹之法,既然可治失魂,可以学,其余的,不学也罢!” “是!大人!”王延兴连忙点头称是。 “明日起,徐夫子的课程不得有误!儒学!方为正道!知否!” “是!大人!只是,这徐夫子……”这徐夫子出身徐家,是莆田徐氏第四代中的旁支中佼佼者,姓徐名寅,字昭梦,学问相当了得,在整个闽地都很有名气,写的诗作流传很广,却不愿意在刺史府任职,而是一心想考进士。可唐朝的进士之难,比后世明清更甚!他考了几次都没中,准备再考,却遇上了王仙芝、黄巢之乱,科举之路暂时走不通了,才肯受王潮之招,来了刺史府。说是愿意为官,却不爱处理公务,反倒是愿意去郡学讲课。他讲课自然不会讲蒙学,他都讲内容大多是五经正义、春秋、古文…… 这哪是王延兴能学得会的东西啊! 无论是原版的还是现在版的,都不行啊! 听到王延兴语气中的不情愿,王潮语气顿时又重了:“没什么只是!既然,心窍已通,有何不能学?” “是!大人……”王延兴不敢再辩驳,点头称是。在心里却一阵惊喜,因为,依照王潮这话意思来看,那就是接受了心窍被打通的说法?再一细想,竟然又觉得,怎么有点像是串供的味道。 好吧,王潮现在四十好几了,养个十七岁的儿子也不容易,说他不疼儿子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这疼的方式,有点不好接受罢了。 接下来,又说了几句话,也都是王潮说,王延兴答应着。真是应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整个场面枯燥无聊到了极点,幸好,也没再多说几句,王潮就把王延兴赶了出来。 出了房门,心中的担心才放下来,这才觉得背后凉飕飕的,用手一摸,竟然不知道何时起,后脊梁骨已经满满地全是汗。 重重地嘘了一口气,脚已经跪得有些麻木了,半瘸着,让一直侯在门外的刘伴兴扶着,往自己房间走,还总担心王潮会突然一个后悔,让刘忠过来把自己抓过去一顿拷问。直到回到了房间,一阵虚脱的感觉满满地淹没了全身,顾不得什么仪表,扶着墙,挨到墙边的坐墩,靠墙背坐下来,大口起出气。 还没坐几分钟,吕奇竟然又兴冲冲地过来了,急不可耐地叫着:“继之!继之……” 冲进房子,却看到王延兴一幅半死不活的模样,顾不上讨论道了,“啊!继之!失魂之症又发作了?” 王延兴不好跟他解释,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没事!只要休息一下就好!” “唉!都怪某当日下手太重,伤到继之的阳魂,罪过!罪过啊!”说罢,取出一个小瓷瓶,又对一旁眼神幽怨的刘伴兴道,“劳烦小郎君去取一碗温水来!” 刘伴兴依言去取了水,递给吕奇。吕奇接过水后,再从瓷瓶中取出拇指大小的一丸黑漆漆的丹丸,要王延兴吃下去。 “这是……”这是什么东西?这小道士炼的仙丹?王延兴可是听过不少皇帝是吃了道士练的仙丹后挂掉的,这,能吃吗?“某真没事……这不会朱砂丹汞炼的吧……” “奇不曾学得外丹之术……此乃某师传下的草还丹。”吕奇又是一阵脸上浅红。他把这丹丸当宝贝,却不知道王延兴是嫌弃金丹里面的铅汞之类的重金属。 “草还丹?” “某不曾练出丹胚,吃不得金丹!师尊便赐下了这草还丹,可强健魂魄!正是适用于继之!”吕奇解释道,铅汞金丹是不能随便乱吃的,铅汞之属为金,事攻伐,食之不当。必伤本身!所以,必须是修炼到一定程度才能服用。道行不够的,只能吃草药炼的初级丹药,现在手上拿着的这种叫草还丹。 王延兴暗道,原来,道士知道了吃金丹对身体的伤害啊!至于什么食之不当,完全是自欺欺人,那根本就是不能吃!这是这草药炼的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料,不过想来应该是安神补脑之类的吧。也不知道这丹价值高不高,是不是用什么千年人参万年灵芝的炼的,吃了这丹,吕奇会不会肉疼。他装作恍然大悟:“原来是草还丹,那便多谢大可了!”说罢接过,含水服下。 刚刚服下,吕奇就一脸期待地看着王延兴。王延兴心里只是好笑,真当这丹是仙丹啊!一吃下就能见效?谁知道,还真是只稍微坐了一会,就明显感觉无力的感觉慢慢地消去,体力在以可以分辨的速度恢复:这还真是仙丹?!不会是掺了******之类的镇静剂或者吗啡之类的兴奋剂吧! “这丹……这么神效!?” 吕奇尴尬地笑了笑:“草还丹,丹方极是复杂,共三十六味药,多是珍稀,家师历十二年放收集齐备,久炼四十九日,方得九丸……自是神效!” “啊……这丹如此珍稀!继之受之有愧啊!受之有愧啊……”十二年才炼了九粒?这药的贵重还真是出乎王延兴意料。哪怕是他脸皮厚如城墙,也是真的觉得太贵重了。 “继之说的好!解铃还须系铃人。奇出手不知分寸,伤到了继之,自然也当由奇来还继之一个强健的魂魄。”吕奇却是一脸真诚,“何况,奇还要向继之请教大道!这区区丹药,何足挂齿!” 原来这小子是来要求答疑的啊!当下是一脸苦笑:“大可不知,家父令我明日起师从徐夫子学习五经要义,延兴有心与大可论道,却是父命难违啊!” “这、这!这……那些酸儒终日里嚷嚷圣人云,根子里都不过是些误国误民的农舍夫!刺史的安排不妥啊!”吕奇一听,立即一副痛心疾首地说道。 他当然会这么说,儒、道对朝廷治政思想的争夺曾经是从汉代以来,直到两晋南北朝期间的大事。不过到隋唐期起,道家就败下阵来,其思想也再没成为过中枢的施政方针。尤其是方士、神仙说等合流之后,道家更是再没出过能扛国家大政的人才,在地方,道士也被视为三教九流的低人一等的货色,不再是正统士大夫的首选。在这种背景下,想让道家对儒士有什么好话,怕是不要想。 只是,小道士的这话,也太失偏颇了,说酸儒误国误民,自然是可以找出许多例子;不过,皇帝迷信道士,荒废朝政的,同样不在少数。只能说,两家都有败类。 这种事,王延兴没兴趣去搀和,只是无奈地说:“终究是父命难违啊……” “这……”王延兴用孝道来说是,吕奇也不好多说,“这可如何是好?唉,那某只好先告辞了!”说着,意兴阑珊地准备离开。 见吕奇竟然要离开,王延兴哪肯啊:“别啊……延兴日里去徐夫子那里听课,早、晚可以与大可一起探讨啊!” “这!继之,岂不是太辛苦了些?” “无妨!少壮不努力,老大徒悲伤,延兴已经荒废十多年光阴,是该奋发图强了!”王延兴嘴上说得郑重其事,心里却在想着,好不容易才把你留下,这么轻易就让你走了?吕神仙的线,还没搭牢靠呢!再说了,徐夫子那点东西,哥还真看不上。过了王潮这关之后,接下来,就该考虑如何布局了。学什么五经要义?不过是去点个卯,应付了事。 只是脸上那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让吕奇好是感动:“继之辛苦!奇,有愧!” 第8章 传道 “砰!砰!砰……” “砰!砰!砰……” 迷迷糊糊地,王延兴听到门外一阵沉稳的敲门声传来,眯着眼睛,朝窗外看去,外面漆黑一片,心里止不住地纳闷:谁在敲门啊…… 这个疑问很快有了答复,睡在外间的采儿闻声起来搭话:“谁呀!这大半夜的!” 外面答话的声音却是吕奇:“小娘子见谅,是小道吕奇,昨日与你家郎君相约,早上同修内丹之术,不知你家郎君可否起床?” ……尼玛……早上?这黑灯瞎火的,伸手不见五指,算哪门子的早上?唉!你好歹等到鸡叫了再来啊!爷还没睡醒呢!王延兴心中一阵骂道,却不敢当真发脾气,不待采儿抱怨,就在里屋高声答应:“劳烦大可稍等,延兴马上好!” 听到主人发话了,采儿只好把骂人的话收了收:“那你等着啊,我去给我家郎君更衣……”说着,找了火折子,把烛台点上,磨磨蹭蹭地朝里屋去。 等她过来帮忙穿衣服?还是算了吧,王延兴自己摸着衣服往身上套:“采儿,某自己穿衣服就行,你帮我弄点水来,某要洗漱……” “这天哪有热水!” “凉水也行!” “凉水……万一你又冰着手了,老祖宗还不得又拿我撒气!你等着!”采儿那个不情愿啊,又没办法,只好嘟嘟囔囔地端着烛台,点了灯笼就往外走,去后院取热水。后院住着王潮和女眷,日夜都有人值守,自然随时都有热水。只是到后院也不近,一趟往返还是需要些时间。采儿也不进来招呼一下就走了。 这死丫头!连个灯也不进来点一下,就跑了。等她打了水来了,黄花菜都凉半天,哪能让吕奇等这么久?王延兴自己摸黑套了下衣服,摸着墙,走到外间,四下翻了翻,从杯盏里面找了点凉水漱了下口,再出来,吕奇已经面色焦急。 “继之呀!晨吞朝曦乃一日之始,待会太阳一出来,就错过时辰啦!快来!”说着,不由分说,就拽着他往自己住的院子跑。 也是亏了他,没有灯笼竟然也是毫无障碍,带着个拖油瓶,还健步如飞,要是王延兴自己摸黑过来,得花上一刻种! 到了院里,又拖着他上了假山石亭中,好歹,石亭中挂了盏灯笼,被拽得七荤八素的王延兴才看清四周的情形:乌兰的天空下,房屋仅能隐约可见墨黑的轮廓,周遭黑漆漆的一片中,唯有石亭一点亮,有点像海中孤山上的灯塔。 “坐下!”吕奇将王延兴拉到亭中已经预备好的蒲团上,王延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几乎就是被吕奇抓小鸡似的,被盘腿摆在蒲团上。 沁凉的夜风,吹在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我们现在怎么做?”王延兴困惑地问道。 “继之!吕奇现在就传你可治失魂之症的内丹之法,你得先应我三件事!”吕奇不直接回答,而是一脸肃穆说道。 “哪三件?” “首要者,仙法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不得传与他人。” “这个没问题!”王延兴点了点头。 “其次着,不得以仙法害人!” “可以!”王延兴也是满头答应,他虽然口口声声说要修炼内丹之法,可心里压根就没打算去练,既然练不成,那自然是想以仙法害人也没机会啦! “再有,我传你仙法,只为治你失魂之症。不入我门,若有朝一日,遇见师尊,也须得师尊许可,才可列我宗门墙!” “这……”王延兴才不想当道士呢!既然不能入,那是最好,就算要入,也要找上十个八个借口拖延推辞,只是不能答应得太爽快了,要不,如何表达向道之心?面露犹豫之色,似乎内心挣扎了好一阵,才坚决地说:“那就看有没有机缘能得见仙人了!” 见王延兴都同意了,吕奇很是松了一口气,昨天日里虽然答应了要传内丹术,可到了晚上,再回想一下其实还是很后悔的。只是话已经说出口,无法食言而肥罢了。 当下,便开始传授最基础的吐息之法。吕氏内丹法要中,以身为丹炉,目、耳、口、鼻为炉之八门。那第一步,就是如何固守八门,不让体内精气外泄。 吕奇口诵口诀,如吐莲花,可惜在王延兴这里都当喂了狗:他所学的文言文的全部,不过是高中的时候学过几篇古文,根本就听不懂这口诀的意思。听懂了也没用,他不通经络穴位、不明阴阳五行。吕奇暗叹了一口气,后悔的意思是又重了一层,没法子,只好手把手地教,在身体上指出来,用大白话教怎么吸气,如何呼气,又要如何配合体内气息。 还好,王延兴在经文口诀方面理解慢一点,到不是真笨,这番指导之下,还是寻到了门径,不多时,就把这固守炉门的方法学得有些模样了。 冷冽的空气,虽然凉意袭人,却也清新醒脑,等到晨曦起,东方开始泛白时,一个起步的修炼已然完成。 “如何?”吕奇一脸期待地问道。 “没什么感觉啊,”王延兴随口回答道。话一出口,就看到吕奇脸色不太好看,连忙改口,“不过,很舒服!空气新鲜、神清气爽!” “好吧!刚开始的时候,总是要慢些的,三月之后再看成效吧!”吕奇悲戚戚的,却也知道修炼一事急不来,只好无奈地说道。 “要这样修炼三个月啊!每天都要起这么早过来吗?” “哦,倒是不用日日三更起,五更起就差不多了,也不用都过来,盘坐在自己床上就可以!” 王延兴这才稍稍地放松了一下,每天这样黑灯瞎火地跑出来,可受不了啊! 又修炼一个小会,天色已经大亮,因为担心采儿取水回来找不到自己而着急,王延兴便先回了自己的院子,推门进去,好家伙,这死丫头没找到人,就又径直自己睡了。难怪当初王延兴跟她不对付,这也太没做下人的觉悟了吧! 第9章 论战 王延兴回了屋,见采儿还在睡,也不叫她,自顾自地重新整了整衣服,出了门,去后院向王潮和徐氏请安,到了院门,自然是被告知天色尚早,郎君请回。 再回到院子,刘伴兴已经在等着了,文具什么的,都已经收拾停当,还有一个荷叶包着的早点……这服务,跟采儿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难怪王延兴喜欢做什么都带着刘伴兴,自然是有道理的啊! 两人出了刺史府,直奔郡学而去。这郡学是唐代的官学中的一级。唐代的教育系统分官学和私学,官学,在中央的是国子监,在地方的则是各郡的郡学、各县的县学。 当然,无论是国子监还是郡学还是县学,所能容纳的人数都是有限的。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在官学中占那么一个座位的!理论上来说,必须是才学俱佳者,放能入学。而又可惜的是,在那个时候可以没有什么阳光工程,能读官学的,基本上都是官宦、大家族的子弟;所谓才学俱佳,也是由郡长官说了算。在泉郡,自然就是由王潮拿主意。 在这里,所谓的公正再次表明只是个漂亮的幌子,终究还是对儿子的关爱多一些:连蒙学都未必读完了的王延兴,居然能在郡学占据一席之地。 一路上,一边走,刘伴兴一边小心地提醒:“郎君,上次徐夫子讲的课是左传的文公篇……怕是,夫子可能会问呢……” “问就问吧……某反正是不会……”王延兴会就怪了,现代人谁会把本历史书原着当课本读啊!就算读,也不会每一篇都背啊!至于原本的那个王延兴,也就是个读个千家文,背得几首诗的水平,更是没得指望。 对于这个答案,刘伴兴是有心理准备的,自家郎君的水平,也就是那样了。他只好又是叮嘱:“那个姓章的,只怕又要找茬,郎君可千万不要再跟他一般见识啊!” “明白,自是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让小人得逞!”王延兴点了点头,刘伴兴说的姓章的叫章仔钧,是章家人,也就是王潮娶的那个章氏的娘家,说起来,也算是姻亲。这家伙,二十岁出头,长得白白净净的,肚子里,学问也还是有的,只是,对王延兴这种不学无术的,始终是看不顺眼。动不动就要跟王延兴对句子,搞提问回答。王延兴回答他个鸟,脾气好的时候,装作没听见,脾气不好的时候,掀了砚台就泼了过去……为这事,没少被王潮揍啊! 刘伴兴又把这几天郡学里发生的事情说了说:这些都是昨天他特意去打听到的最新消息,一一跟王延兴说道。王延兴也是一一记在心里。 说话间,就到了校舍……每次都迟到的王延兴,这次竟然还到了个早,里面竟然只到了一个人。这人还是亲近:王潮堂弟王彦章的儿子王延路。 王延路见王延兴来得这么早,连忙起身行礼:“延路见过大兄!” 王氏虽然掌握了泉郡一郡之地,人丁却十分单薄。不是因为生得晚,而是从固始拖家带口一路过来,散得散,死的死,王潮除了王审知、王审邽两个亲弟弟之外,五服以内的亲属就只剩下王彦章一个堂弟还在身边。至于后代,截止目前为止,也只有王延兴和王延路还存活。王潮便将王延路也一并收到郡学之中。 这王延路是真心想认真学习啊,可惜,跟王延兴一样,没读几年书,就跟随父辈闹革命。如今再来读书,却是麻布袋绣花……底子太差了。别看他每天来得最早,休息得最晚,真正学到的东西,跟王延兴差不多。 “二哥快快免礼。”王延兴赶忙扶起这位难兄难弟,之所以叫二哥,不是王延路比王延兴年长,而是王延路在王家的子侄中排行第二,就叫二哥,“二哥总是这样勤恳,光耀门楣的重任,就落在二哥肩上了!” “大兄比延路聪慧一百倍,只要大兄愿意精心读书,将来成就定然不在夫子之下!”眼中满满地都是诚恳!其实,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这个信心。 王延兴可不敢往下听了,他连忙拦住,却听到外面一个阴阳怪调的声音传来:“呀!呀!呀!衙内可一定要认真读书哟!仔钧还真是期待呢!”原来章仔钧竟然也到了,刚好听到这句。 王延路被这一抢白,脸顿时就红了,王延兴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没什么大不了的,再以同样是冷冷地语气回道:“你把耳朵洗干净了,等着听就行!” “哈哈!某自然会洗耳,却是在听过之后!”章仔钧哈哈笑道。 王延兴只知道洗耳恭听的现代意思是恭恭敬敬地听别人说话,却不知道,现代流传的这个意思的最早见于元代的杂剧中。而在此之前,有另外一个典故,却是上古之时,尧帝欲让位给一个叫许由的人,结果这个人不但不肯,还躲进山里去,说这个消息玷污了自己的耳朵,需要去洗。 看着章仔钧得意地笑,王延兴也没辙了:被人耻笑还不知道缘由的感觉,王延兴品尝过不知道多少次了,那可真是窝火至极也!要不是现在大家都刚来,还没有把墨磨开,只怕又要飞起一方端砚了! 其他同学都在陆续进来,已经到了校舍的人也有好几个了,却没有一个人肯出来提王延兴解释一下: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其实到哪里都是公敌啊! 正在王延兴寻墨汁不得而准备掀桌子的时候,外面一个声音传来,算是解了围:“许由辞帝位而洗耳,是古圣先贤之举,尔不过黄口小雀儿,有何耳可洗?”不用说,是孟咸到了。 王潮推荐的入学名单中,虽然不乏王延兴兄弟这样的草包,却终归还是有有才华者,这个孟咸便是其中之一。他出身寒族……在五代之前,士族一直牢牢掌握着国家的绝大部分资源,还是以官学名额为例,优先招受官宦和大家族子弟。只有极其优秀的寒士,才有可能获得伯乐的赏识,获得些许资源。而这个孟咸,就是被王潮看中的一名非常优秀的寒门学子。他其实也不喜欢王延兴,可是,他毕竟是王潮推荐入的郡学,天然地,就被划在了王延兴一系。王延兴受辱,他不能袖手旁观。 然而,孟咸的加入,却并没有让王延兴这边获得多少优势。因为章仔钧马上又驳了回去,而且,气势更甚一筹,起手三个字,就是:“圣人云……以下省略一千八百字……” 孟咸自然也不甘示弱,章仔钧话音刚落,立即就回了上去:“子曰……以下省略两千字……” 不一会,同学都来得差不多了,两个人还在那里你来我往地掉书袋。 也没有人能插进去说几句。章仔钧的小伙伴们帮不上忙。 王延兴这边就更没指望了。他看了看自己这边的人,在读书一项,基本上,都属于歪瓜裂枣一类,最后到的王延禀同样是个读不了几句书的人。这个王延禀本不是王家的人,他本名周彦琛,是泉郡坊间的市井儿,却很有几分狭义气,一次,街头械斗时,正好被王延兴的叔叔王审知看到了,一番教导之后,发现其孺子可教,便容留在手下做事;再又一番故事之后,王审知干脆收了他做义子,改名王延禀,也算是王氏子弟,排行老三,这样一个混混,竟然也是一起被荐到了郡学。 这家伙,此时正一双眼睛到处溜溜地转。不用说,在找墨汁呢! 说起来,王延兴动手泼墨就是王延禀给带的。十次记在王延兴头上的泼墨行为,有八次倒是王延禀干的。 这不,那边一个同学刚好将墨研开,准备罩起来备用,就被他看到了,他一把就伸手过去,作势要翻。 王延兴要重新做人,翻墨汁的事情想想就算了,现在要重新做人了,哪敢真干啊!立即喝道:“三哥不可!” 这一声喝,倒是让两个人住嘴了,尤其是章仔钧,下意识就想到王延禀想干什么了,手指着王延禀,“你!你!你想干什么!” 如果是原来的王延兴,若是被这责问,八成是一手接过砚台,朝章仔钧脸上泼了过去。可王延禀却只敢偷袭泼墨,不敢当面泼,被章仔钧一问,反倒收了手。 王延兴接墨来,毫不示弱地回道:“干什么?写字!”说罢,再对王延路说道,“二哥,借纸、笔一用!” 王延路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准备好笔和纸。 王延兴接过笔,也不解释,蘸了墨,提笔写下四个大字…… 第10章 实事求是 王延兴罕见地不是将墨泼出去,而居然当真提笔写起字来,这让所有的同学充满了好奇。 待他写完收笔,却见纸上分明是四个大字:实事求是!他终究还是念了几句书,练字这入门的基本功,在王潮的胁迫之下,也还是练过,几个字也还算方正。 “章大郎!不跟你废话!送你四个字:实事求是!不要每天动不动就圣人云,圣人云。圣人说过的话多了去了,偏偏是你听到的这几句是真理?圣人说要去吃饭,说要去茅厕的话,你为何又不说了?”王延兴把纸拍到章仔钧身上,重重地说道。 话说完了,接下来的反应却有些奇怪,意料之中的跳脚大骂没出现不说,周围的同学竟然都静了下来,难道是自己的话这么有震撼力?不觉得啊……再一看,那章仔钧竟然还在笑:一瞬间,反应过来了:夫子来了!只怕刚刚的话也让夫子听了去了。 这可是辱及圣人的话,私下里骂架,说了就说了,又没有录音机,谁也不能怎么着。可若是被夫子当场听到,然后再跟王潮一说…… 这不是分分秒秒的作死的节奏吗?这是要死定了吗? 他轻轻地写着大字的纸拿下,准备团成球,先毁灭罪证再说,却分明地听到后面徐寅威严的声音:“拿来!” 不能装死,只得硬着头皮转过去。徐寅名气虽大,年龄其实并不大,现在也才而立之年,身材也有些瘦削;然而,年纪不大,威严却不小,在他严厉的目光之下,王延兴不能当面顶撞,只能低眉顺目地行弟子礼:“延兴拜见夫子……” 其他同学也赶紧跟着一起行礼,拜见夫子的声音响了满了校舍。 “都免礼吧!”徐寅答道。 王延兴自然是乘机收礼,低着头往自己的座位上退去,心中想着:兴许能一打岔,徐寅就放自己一马了。不过,侥性心里终究是靠不住的。徐寅依旧极其不客气地说道: “王延兴!将你手中的纸拿过来!” 听着这不客气的话,王延兴知道是没有幸理,乖乖地把纸展开,双手奉给徐寅。 “实事求是……章仔钧,你可知此语出自何处?”徐寅念了念这四个字,既然是吵架,那双方的责任都有,他倒也不偏袒,他要训人,也不直接开骂,先考究学问,考过了,好说,没考过,两罪并罚。他先问的另一当事人章仔钧。 “启禀夫子,学生……不知……”章仔钧只模糊地记得似乎在哪本书上看到过,却记不得很清楚。他不敢胡说,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不知道。 “出自汉书·河间献王刘德传,河间献王德以孝景前二年立。修学好古,实事求是。”徐寅竟然像随手拈来一般,张口就背了出来。在唐代科举考试的教科书中,是没有汉书的。也就是说,汉书属于课外读物,读过的是好孩子,没读过,也不算太大的事。可像徐寅这样,能随口背诵某一章某一段的,却是不多见。 徐寅少年成名,绝非偶然啊! 章仔钧连忙再拜,“学生受教!”说完之后,脸上神色反倒轻松不少。既然挨过训了,就算这事过了。这是徐寅的一向的原则。 果不其然,徐寅眼神从章仔钧上移开,狠狠地盯着王延兴:“实事求是,何解?” 这问题真是问得恰到好处嘛!对这个年代来说,问典故的出处显然是个低难度的题,算是个填空题,而问典故的释义却不那么简单,是问答题。不同难度的题,刚好对应吵架两人的所犯的过错程度,章仔钧只是不团结同学,只是小事,而王延兴,却是辱及圣人,自然是不能轻易放过。 可难易往往都是相对的,其实对王延兴来说,要回答出处才是难题,而释义,却是简单。因为,公务员考试中的策论,正是类似。至于如何解释实事求是,哪个考过公务员考试的说不上来?这……王延兴还真会!只是需要费些思量的是如何在组织语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实事求是者!基于事实,寻求真要;从实际、从事实出发,探求真是,本质。比如……” 听到他的这个解释,徐寅还颇有些意外,这王延兴是众所周知的没文化,竟然也读了汉书?徐寅不相信!徐寅觉得他之所以能写出这四个字,只怕是在哪里道听途说,觉得新鲜罢了。而且,就算他当真看过,也不可能逐字逐句地斟酌。现下,听王延兴真的把实事求是的本意说了出来,惊讶之余,眼神也不再那么凌厉,“比如什么?” 王延兴脑子拼命转,给实事求是一个解释并不难,但是,如果要有一个符合当下情形的合理的说辞,能够让徐寅注意力转移开,不要追究辱及圣人的罪名。就不简单了! 想来想去,觉得说一点惊世骇俗的说话才有足够的力量,谋定才说道:“比如,时下,军阀混战,民不聊生,要解决这个困局,就需要实事求是,先找到乱局的根源!” 军阀这个词也是现代意思与古代意思相差极大的词。可用在当下的这个语境中,徐寅还是很直接地理会到了这个词的意思:手握兵权,不听中央调配的各藩镇。不说其他,只是这个词,语义就有新意,而且很到位!他点了点头,示意王延兴继续往下说:“哦?军阀?混战?那你以为根源何在?” “根源在于民乱不稳,人心不定,军阀有机可趁!而民乱之缘由又有两点,其一为民生不足养。而民生不足养者,缘由又有三者:土地兼并致使民无地可种是一,地产微薄,产出有限是其二,而又人口孳生,人均益少是其三;再有水旱之灾,民不足养矣!” 王延兴说完,再去看徐寅的脸色。却见徐寅竟然满是赞成之色,再看,又有落寞之色。细想之下,也是情理之中,徐氏在泉郡虽然也是大族,徐寅却出生旁支,家庭中清贫,王延兴所说的这这几点缘由,他自是一点不落,都有所体会。只是,不曾想王延兴小小年纪,竟然也能认识到这点。徐寅再次点了点头,道:“那其二呢?” “其二,民虽有所供,而国所得甚少。倘若亩产一石粮,民可留下自养者不过一两斗,可朝廷能得的,亦不过一两斗……劣绅、胥吏、商贾盘剥太狠!” 王延兴语出平缓,可在徐寅心中,却像被扎了一下一样地痛,幼年所见父母所经历的痛,如今还历历在目。有诗写道: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写的就是这事啊!而徐寅刻苦求学,所为之事,正是: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 然而,还不待他考取进士,黄巢之乱就爆发了。黄巢的军队经过福建时,附者云集!那都是被逼无奈啊!如果能有一口吃食,如何会去造反?如果没有这次动乱,唐王朝中兴还是有一点点希望的,可在此之后,明眼人都知道,李唐国祚不长矣……念及这一点,又不禁为自己的前途担忧起来。 沉思片刻,才问道:“又该如何?” 说到这里,王延兴却是耸了耸肩:“学生亦是九思不得其解,请夫子教我!” 开玩笑!该如何的话还能往下说?前后两点,其实就是社会的两个要素: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提高生产力,可以理解为把饼做大,饼子做大了,每个人分的就能多,社会就表现出兴兴向荣的繁荣稳定;而改变生产关系,则是这个饼子如何分,大家都有得分,社会就显得公平,几家独揽,那大抵就是黑暗、腐败了。这是,这些东西与这个世界的理念差异之大,超过了地月间的距离,还是不要说出来了! “某亦在求索……”徐寅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不过转念又想,自己尚且没有想清楚的事情,却要一个尚不及弱冠的小子明白,还是强人所难了。也不再追问。说罢,将那张纸折了收起,却没有开始讲课,而是说自己今日有事,直接放了学。 第11章 年少无知 众同学都有些莫名其妙地离开了校舍,王延兴却在看着徐寅离开的方向,心里七上八下的:这徐夫子是真有事呢,还是被自己刺激了才提前放学的呢?可别到王潮那里去告状去了吧。好不容易才在王潮那里得了个及格分,如果真是去告状了,那该如何是好啊! 这问题还没想明白呢,孟咸却过来上前一揖:“郎君之才实在孟咸之上,此前,孟咸多有轻视之处,请郎君见谅!” 王延兴一愣,连忙说道,“长求何出此言啊!某所思者浅薄,书上所着者深刻;某每日想这些事情,却耽误了课程的学习。是因小失大也!” “即使如此,孟咸斗胆向郎君建言,请勿要再行孟浪之事,专心求学,则来日成就,不在刺史之下!” 好嘛,又是个劝谏的!老子不就上街调了个戏嘛!至于啊!王延兴心里直翻白眼,只是,有一事却又是疑惑:孟咸与自己的关系实在是还没到这一步啊!劝谏之事除非挚友,大抵都是仆对主,臣对君,王潮对孟咸有识人再造之恩,可这种恩惠是出于公事。孟咸要报恩,只需学有所成之后,对王潮有所回报即可,跟王延兴却没多少关系。他这是何意呀?王延兴不好说破,嘴上只是客客气气地说道:“延兴定然听从长求之言,不再行那孟浪之事。”在心里又补了一句,“只是,那什么五经古意就算了,某实在是读不了啊……” 且不多说这些学子如何如何,却说徐寅出了校舍,转回后院,径直往住处而回。一路上,心头始终徘徊这那四个字:实事求是! 这四个字,说来简单,意思也很浅显,可是如果将它作为求学、为政的原则,里面的文章可就大了! 徐寅不知道,王延兴是如何,从汉书那么甬长的文字中,找到这四个字的。 这不是简单的学识,这是大智慧啊! 如果王延兴知道徐寅这个评价,必然是要哈哈大笑三声,然后大赞徐寅识货!要知道,天朝改革开放几十年的理论的基石,就落在这四个字上面:实事求是!这不是大智慧,那是什么? 从校舍到后院,距离并不太远,路上的时间不足以让徐寅想太多。他回到住处,打着揖进去:“梦君久等!” 原来他确实是因为有客来访,才放学的,倒是与王延兴没有多少关系。而所谓梦君,是他的诗友,仙游人郑良士,字梦君。此人长于五言、七言,好交游。这次过来,不知道又带来哪些佳作。 郑良士连忙起身相迎:“只是又要劳烦昭梦,为某指正几篇拙作!” “梦君过谦!梦君佳作,某自当拜读!” 两儒相逢,少不得先要互相酸一下,互相恭维一下,然后才谈正事。而所谓正事,却是郑良士谋求功名的一个计划:向皇帝献诗五百首。 五百首诗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像李白这样的站在唐诗巅峰的大诗人,一生中所作的诗歌,流传下来的,也不到千首。这郑良士如果当真在几年之内能攒出五百首,那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当然了,如此速成的诗集,有许多诗的水平怕是不会太高啊。 只是揭人短的打脸之事,能不做还是不要做的好:“此乃胜事!梦君经年作诗以献皇帝,此举,实乃吾辈之师!” “昭梦谬赞,某正为此时而来求昭梦,劳烦昭梦助某完成此事!”原来郑良士也自知自己些的诗篇水平可能不太齐整,所以,选了许多来,让徐寅帮忙挑一挑,选一选,把那些还可以的挑出来,将来好献给皇帝。 如果是之前,徐寅定然是欣然应允。不过,现在,他心里却又存了另外一份心思:这献诗之事,在这乱世之中,于国于民,又有何益? 儒家治国,儒学之用,于百姓,某过于教化,使其知礼、守序,可是,当食不果腹之时,有诗百篇、千篇又能当饭吃? 思绪之下,不觉得就有了一丝犹豫。 郑良士看在眼中,“昭梦可觉得不妥?” 徐寅醒悟过来,忙辩解道:“某只为梦君之大气所震撼。吾辈能为此胜事作为,荣幸之至也!” “那就好!”郑良士不知道徐寅心中想法,只当徐寅是真心愿意相助,“有昭梦相助,良士成功在望啊!” 说话间,将一沓厚厚的诗稿取出,请徐寅看。 两人都是爱诗之人,以往以诗会友,两人都是十分尽兴。只是这次徐寅实在是心中有事。 郑良士也不是笨人,也看出来了,“昭梦可有心事?” “到也不是,只是,今日在校舍,一学子问我一个问题,我却未能给他解答……”说着,他就把实事求是一事说了出来。 谁知道才说没几句,郑良士就一脸愤怒:“此人简直是巢贼之流!大逆不道!昭梦还管给他解惑?直接戒尺打将出去便是!” “梦君何出此言?”徐寅一惊,他出身低微,自然能认同王延兴的话,却没想过,郑良士出生郑氏本家,虽然算不上豪族,可也是一个大家族。族下地产虽广,却是积了几辈人的功劳,才买了这么许多地产,干的就是蓄庄客,收租子的买卖。结果,黄巢军过福建的时候,他家的土围子,就出了内贼,被里应外合攻破了。本家死伤惨重,家中积蓄损失殆尽。好在黄巢军没有长期盘踞,最根本的还是,土地是抢不走的,这才在黄巢军离境之后,苍凉地收拾残局。受此大乱,他最恨的就是他家中和黄巢军勾结的庄客。如何会为那些两脚泥的田舍夫说话? “何为民生不足养?乃刁民顽劣!不事庄稼,不供养朝廷,反倒整日里盼着朝廷赈济。”郑良士袖子一甩,怒气不可遏制,“他说无地可种,昭梦抬眼看我泉郡四境,荒山何其多,如其肯开垦,何愁无粮可吃呀?” 话说到这里,徐寅想想也是,泉郡之地,虽说七分是山,而只有两分平地。可这山地即便不能高产,种些杂粮、小米也是多少有些收成,何至于没有吃食?只怕是那王延兴年少无知,想茬了。 当即将这事放下不提,专心读诗。 第12章 求教 王延兴出了校舍,没有直接回刺史府,他赶走了两个堂弟和孟咸,只带着刘伴兴在校舍后院外的街道上闲逛:他还是不放心,徐寅到底会不会拿着那张写了实事求是的纸去王潮那里告状。 等了一气,没见有动静。便在街上闲逛,刘伴兴跟在后面就纳闷了,看王延兴始终在街上走来走去,眼睛又时不时朝郡学后院门瞅两眼,憋在肚里的话,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大哥儿,今天可不是看上徐家的小娘了吧……” “你个狗头!乱编排什么呢!”王延兴不禁哑然失笑,一巴掌拍刘伴兴后脑勺上,“某像这人吗?” 刘伴兴不敢直接回答,可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一个像字! “算了,跟你说吧,某是想看看,徐夫子会不会去找阿郎说今天的事情……”王延兴说道。 刘伴兴只知道辱及圣人应该是个大错,可到底有多大的罪过,却也不明白,但是见大郎君如此紧张,想来很严重,立即也紧张了起来:“那要不靠近点去看看?” “靠近点也是看不清,离远点也是看不清,靠近点干什么?真当你家郎君是去看徐小娘的呀!”王延兴不满地回了一句,不过刘伴兴的这个提议倒是给他提了个醒,“不方便靠近,不如直接进去找他!” 刘伴兴想想觉得也是,不过转眼又担忧起来:“啊!大哥儿!你就这么去找徐夫子说要他不要去告诉阿郎?不怕被打出来啊!” “傻啊!某去看看夫子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事情,看一眼就走,就算当真遇上夫子了,某不会说,是要请教学问啊!”王延兴敲了一下刘伴兴不开窍的脑瓜,“某就说,‘夫子啊!延兴几天没来上课了,请夫子给延兴补补课……’你觉得怎么样?” 刘伴兴一听,笑咧了嘴:“还是大哥儿有办法,奴这就去递帖子……”王延兴是刺史的嫡长子,在这泉郡城中,也算是有点地位的人,少不得临时要拜访个谁的,所以,刘伴兴随身都带着他的名帖,到了人家家门口,先将名帖递过去,然后等别人出来迎接。 “唉!你还当真了!”王延兴一把拉住刘伴兴,“某的意思是,某等偷偷地进去瞅瞅,看能不能悄悄地看到徐夫子在做什么,不被发现是最好,要是被发现了,才说是来求学的……” “哦……”刘伴兴挠了挠头,发现大郎君被打了之后,果然开窍不少,这作假都想得这么周全,赶紧点头,“那……”说了个那字,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有点赶不上王延兴的思路了。 “跟着!机灵点,有人出来的话,记得礼数周全一点!”王延兴也不在意,招呼了一声,就装模作样地朝门走去。刘伴兴不明所以,只能紧张兮兮地跟在后面探头探脑地东看看西看看。 刚走到门口,还在往里瞅,突然,门里出来一个女孩,王延兴才注意到她一身绿裙,还没看清楚面貌,身后刘伴兴却已经长揖拜下……这家伙,真是没出息! 被刘伴兴这么一诈唬,出门的那人也被吓了一跳,忙收住脚步,脆生生的嗓音却不失警觉地问:“你们是谁!” 这不是徐家小娘吗!这姑娘正是徐寅的独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中等偏瘦的身材,也不是很高,相貌五官长得也是不算漂亮却也还中看,说来,也是中等程度,只是收拾得干净利落,再加之青春活泼,让人看着觉得挺除服的。王延兴稍微一打量,立即垂下眼睛,做了个揖:“学生王延兴,想向夫子请教几个问题。” 相比较王延兴的非礼勿视,徐小娘却是狠狠地打量了王延兴一番:“你就是王延兴啊!他们都说你是草包,看上去,也不至于嘛!”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这徐小娘还真是不给面子啊。王延兴哂笑道:“谣言止于智者,想必睿智如徐小娘,自然不会相信那些不实之语!” “嗯,之前只是听说过你如何犯浑,这见了真人,似乎所说不实。哦,夫子现在有客人,说是要研读新诗好几百篇,应该没时间见你,你要请教什么问题,只管问本小娘子就行了!”徐小娘拍了拍手,毫不客气地说道。 什么请教之说,本就是一说辞,既然徐寅是的确是因为有访客所以提前放学的,此行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他是跟谁在研读几百篇诗还是几百篇古文就不用去关心了,哪还能当真问什么问题啊:“呃,既然夫子有事,那学生改日在来打扰。” 徐小娘却不高兴了:“怎么!嫌弃本小娘子的学识啊!若是孟长求来了,或许还要担心,你嘛,只管问……” 呵呵,小丫头片子还挺自信啊!王延兴在心里笑了,既然你这么自信,那就问一个吧:“延兴是有一个这样的问题:假定某日,泉郡接到朝廷命令,需向边关运输军粮一万斤粮食,朝廷有命,须得即可执行,便征发民夫,前往送粮。每一名民夫一次能运一百斤粮食,从泉郡到边关路途遥远,一次须走五十天,而每名民夫每日需要吃掉一斤粮食,请问,泉郡该征发多少民夫,预备多少粮食呢?” 徐小娘听到一半,还笑眯眯地在听着,听到最后,脸色一下就变了:“一个民夫一次只能运一百斤粮,他自己来回就要吃掉一百斤粮,那无论征发多少民夫,预备多少粮食都是无用啊!” “那到不是,延兴愚钝,却也想出一法:若是在距离泉郡二十五天的位置设一驿站,则民夫每五十天,可以在驿站留下五十斤量,也就是说,可以存粮一半;同理,下一个二十五天的路程,也是可以耗粮一半来输送粮食;也就说,需准备四万斤粮,才能输送一万斤粮到边关;这运四得一的比率依旧是太过靡费,却不知道还有何法可以更加节约……还要请教小娘子了!”王延兴故作深沉道,一边却是暗暗地观察徐小娘的表情。 果不其然,徐小娘为难了,她所学的都是五经要义之类的,而这分明就是道数学题,见都没见过,甚至连王延兴所说的愚钝的方法,听了之后想了很久都没明白,为什么是民夫每五十天可以存五十斤…… 见小姑娘秀眉紧蹙,一脸严肃的模样,王延兴心里才露出小狐狸般的笑容,不过面上还是不动声色:“那就有劳小娘子了,学生告退……” 也不等徐小娘反应如何,拉起刘伴兴就走。 待走远了,刘伴兴还不时回头看看,语气中满是担心:“大哥儿,你是真有学问要请教啊?怎么感觉好像是徐小娘被问住了呀?会不会想不出来呀?” “想不出来?这么简单的数学题怎么会想不出来,只是暂时没想到罢了……”王延兴随口回答道,话才说出口,又意识到,在唐代,人们对数学并不重视,这个需要动些脑筋的题,还真不一定能算出来啊,不过,“她算不出来,不知道不算啊!又不是必须要想出来才有饭吃的!” “也是哦!还是大哥儿明白!”刘伴兴想想也对,不就是想不明白一件事吗?刘伴兴想不明白的事多了去了,不照样过日子?只要大哥儿想明白了就行啦! 第13章 吃茶 王延兴从郡学后院退出来,很是松了一口气。不过,转瞬,又提上了精神。着唐末乱世,过一天是一天,可别等自己满腹的超时代的知识展示一番,小小的王家,就被哪方枭雄顺手灭了…… 一念及此,不由得又想起当初在查王又初案的时候,有多少机会,可以结案了,可自己偏偏就是想把案子做得更铁一点,做得更把握十足一点。最终呢? 唉…… 时间啊!天知道,这乱世能给自己多久的时间! 瞅着天色还早,王延兴便准备去坊市转转,他得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突破口。 只是,堂堂刺史府衙内,找突破口怎么找到坊市去了?难道,泉郡城中最大的资源,不在刺史府? 不错,现在泉郡最有权势的人,确实是王潮,可你要王潮以什么理由把刺史府的资源交给王延兴呢? 这个年代最被认可的才能的是诗词;不会诗词,那对五经古文的研究论述成果也是被承认的!再不行,那文言文写的优秀的散文也是很不错的……这些都不行的话,那就只能去追求军功了。可偏偏这些没一样是王延兴能拿得出手的。再其次,还有数学方面的知识也是学问,可如果只会算术,而没有和前面的正统的知识相辅相成,那在这个年代的人心中,也只能算是下乘。而他所知的什么行政管理、项目管理、政治经济学等等就只能列入异端邪说了。 好吧,现代西方哲学部分可以用来蒙吕道士,也算是有点小用处,却不能入当世儒士之耳。 至于他研究最深的专业知识,是炮用特种钢,在唐代,却没有用武之地。要知道,这个年代,连钢都少,更别说各种规格系列的特种钢了,他的脑子那些优化钢性能的高深知识,基本上都可以拿去喂狗了; 总之,他不学无术的帽子是戴定了。 唉,既然依靠领先千年的知识也无法获得世人的认可,那就干脆不走这条路子了,不如先找点赚钱的门路,积攒些财富。有了足够多的钱,干什么都有底气! 心中有了想法,那就去着手实施,第一步,便是进行市场调查。 唐代的商业规模已经不小了,在东南重镇的泉郡,也是有所体现,此时,正是坊市热闹的时候,大肆、小肆之间的街道上,已经挤满了都是前来交易的人。 只是王延兴跟刘伴兴进去的时候,明显是引发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一声惊呼,无端地将这热闹打破,却是有人在大喊:那个王衙内又来了,快跑啊…… 应声而来的坊市官,见的确是衙内来了,也是一脸尴尬,瞧这模样,怕是想劝王延兴早早离去,不要来扰民,可这么不讨人喜欢的话,却说不出口,只能惴惴地陪在一侧,以防万一,王延兴有心在前胸背后都贴上条子:本人已经洗心革面,只怕也是不会有人相信。 刘伴兴却是气愤,作势要训斥那坊市官,王延兴去将他拉住,转而对那坊市官说:“某此前对乡邻多有打扰,某心中也是愧疚不已,往后,某定然是不会再像往日那般胡闹了……”解释是解释了,不过那坊市官却是不太敢相信,再三确认衙内只是来看看之后,才满肚子不放心地过去维持秩序去了。 坊市官不信,那些市民自然也是不信,随着王延兴走到哪里,那里的人就自动退避三舍,离得远远的,形成一个大大的空圈,在这人挤人的热闹非凡的市场上,形成一个诡异的圆圈来。 这清场效果可不是一般的好啊! 王延兴无奈地摇了摇头,带着刘伴兴进了一家叫翠屏楼的茶铺。 福建因为其多山,不利农桑,粮食和布帛的出产有限,却也是有特产的,比如茶叶!自南朝起,古国的南方就有人采茶、制茶、卖茶。经过数百年的演变,尤其是盛唐以来,饮茶风俗日盛,茶叶便逐渐成为了大宗商品。如果王延兴想在泉郡找一条来钱的门路,茶叶,无疑是个可以考虑的选择项。只是,他的思路虽然是可取的,实际却没那么简单。首先第一点,他对唐代泉郡茶叶的出产就没有概念,他只是知道,在后世,泉郡附近的安溪出产的铁观音,是闻名海内外的名茶!却不知道,安溪铁观音要到清代道光年间才会出名,在唐代,铁观音还深藏功与名,不为世人所知。 事实上,唐代的茶,跟后世古国的茶,无论是制法还是喝法都大相径庭!唐代的茶,则是蒸!蒸过之后再捣碎,拍成饼,再烤干。这种制茶方法,在宋代以后才开始改变,只有受唐文化影响很深的日本,沿用了下来,叫茶道。 至于喝茶,跟后世茶叶的喝法,也完全是两个概念:唐代制茶的方法在这个年代要喝茶,从茶饼子上掰些茶叶下来之后,先要烤,烤得越干越好,然后碾成粉,要越碎越好,然后再过筛,留下最细碎的沫子,拿来煮;煮出来的茶自然满满的都是白色的沫子,拿到后世的古国,差不多,那就是最次等的茶了,可偏偏在这个年代,讲究的就是这个沫子,美其名曰:斗茶!沫子多点就多点吧,还有更难以接受的,煮好的茶还并不是纯粹的茶,而是要加盐的……居然要……加盐! 这样喝法的茶叶,你说能喝出茶叶的本来清香的味道吗? 茶铺掌柜的,见王衙内来了,特意安排铺子里最厉害的斗茶高手,亲手调制。生怕王延兴不懂,分好茶之后,还一再说明,这个沫怎么怎么好,要如何的手法技巧才能做出来这样的花样。 不得不说,他的担心完全是必要的,王延兴压根就没看明白他所说的那几个优点何在,硬着头皮点头答应着,喝了一口沫子咸味茶,入口的那味道啊,差点没一口喷出来。几乎是咬着牙喝下去的,还要心不由衷地称赞一番之后,便开始与茶博士闲聊:“博士这斗茶手法一流,可是师承哪位大家呀?” 那茶博士不敢再王衙内面前卖弄,如实地回答道:“衙内谬赞了,家师也是出身翠屏楼,只是年纪大了,不再斗茶,也入不得衙内法眼……” “不要这么谦虚!博士水平就如此高超了,尊师技艺自是更上一层楼……”王延兴顿了顿,“只是有道是说,欲善其技,必先工其器,这茶叶的好坏,想必很重要吧!” 那茶博士点头称是:“衙内高见,斗茶须选用上好、干净的茶叶,再小火培干燥,然后才能碾得很碎!” “那么,哪里产得茶叶更好?”王延兴继而追问道。在他的印象中,茶叶的产地影响很大,比如后世的名茶,大多会加个产地作为前缀,比如西湖龙井、君山银针、安溪铁观音之类的,他满心期待茶博士能说出一两样泉郡附近的名茶来,哪怕不叫铁观音,叫铜罗汉什么的也好嘛。 谁知那博士完全不认同他的观点,张口便说:“哪里产得到是不太重要,关键是要烂石上所生茶树的茶叶才算上品,若是生在黄土上,可就不堪了!然后,开春之后,择无雨、无云的晴好天气采摘,蒸之、捣之!拍之、焙之、穿之、封之,才能得到好茶!” “采之,蒸之……”王延兴一听,怪了,后世的茶叶不是晒得半干之后炒的吗?怎么会用蒸?这茶叶也算是树叶子的一种,被这么一蒸,那不得废了?是不是听错了,他又追问一句,“这茶叶,摘下来,先得蒸熟了,然后再捣碎吗?” 茶博士点点头,理所当然地说道:“正是如此!可不单是泉郡茶是如此制法,各郡各县的茶,均是如此!” 王延兴心里有数了,难怪喝茶的时候不怕烘烤和水煮破坏茶的清香,而是制茶的时候,就已经彻底破坏完了。这就好办了,只需将自己所知的制茶工艺加以运用,然后泡上几乎清香扑鼻的茶来让世人品一品,就不相信日后还有人会这么煮茶喝!这大唐的第一茶商,怕是跑不掉了!他藏住心中的暗喜:“那泉郡制茶的场地,主要在哪些地方呢?” “哪些地方?到处都是呀!只要长了茶树的山坳里,开春,便有山民采了茶叶,制好茶饼子,有货郎过去的时候,便可以卖与货郎,某等再从货郎手中收……”那茶博士细心地讲解其中的小细节,却不想,这个细节就像是一盆冷水,朝王延兴脑袋上浇了下来。 按照这个茶博士的说法,这茶商的买卖,王延兴就算是做了,也是发不了财了啊,难道在这个时代的泉郡还没有形成后世那种大规模的茶叶集中种植的产业?他原本想当然地觉得茶山,就是后世那种漫山遍野,茶树成行,采茶姑娘几十数百地辛劳地采摘茶叶……哪知道,这茶博士竟然说,根本就没有专业的茶农,只是这里几颗树,那里几棵树,山民们顺带摘摘,大概也就是搞点副业,调剂下生活罢了。 这大唐第一茶商的梦想,只能黯然破灭了。 发不了财,听茶博士卖弄的兴致一下就没有了,敷衍几句,着刘伴兴又买了些茶叶包了,便告辞离了茶铺。 离了茶铺,又去了药铺。福建的中草药产量也是不小,不过中药的专业性太强了,不是王延兴这样的人能轻易涉足的,他却是没打算通过倒卖中药来挣钱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些寻常的药材后,最终,王延兴买了七八样药,其实,他真正想买的,只有两样,那就是:硝和硫磺。买这两样东西,自然不是用来发财的,而是准备调制成黑火药。虽然说火药的雏形早就出现于道士们的丹炉之中,可成熟的黑火药,却要到宋代才会出现。拿着这东西献给刺史老爹。想必以王潮枭雄的本质,不会看不出,这火药将带给战争的革命性意义吧。更重要的是,有火药防身,哪家枭雄要来打泉郡,可就没那么容易咯! 可惜的是这两味药都不是大用的药,价格虽然不贵,数量却少,整个铺子中,就算把抽屉都扫了,也就是三五斤的量。 将坊市的药铺都逛了个遍,也就二三十斤。也就全买了,再雇了辆车,晃晃悠悠地回了刺史府。 文具什么的,全都让刘伴兴去处理,硝石和硫磺却是要小心处置,将它们分开放置好之后,拎着街上买的茶饼子,进了自己院子,刘伴兴先去书房将文具放了就跑过来,见王延兴还瞅着茶饼子在看,便问道:“大郎君,现在吃茶不?” “吃……吧”王延兴对这个吃茶的说法,真心不太习惯,可问题是,茶最初出现的姿态就是像粥一样的玩意,可不得用吃这个词吗!虽说陆羽之后,慢慢地有所改变,可望茶水里加盐,把茶叶打成碎末的做法等等确是原样流传了下来,其中,便包括这个吃字。他点了点头,“去烧壶水来!今天某告诉你这茶叶不是吃的,该喝!” “奴这就叫那丫头准备茶具去!”刘伴兴听了王延兴话,立即准备分派事务,他话音刚落,一声冷冷的声音就从屋里传来:“哪丫头呀?刘伴兴!某告诉你!要吃茶,自己去准备木炭茶具去!”不用说,就是采儿这丫头片子,她在里面看到王延兴跟刘伴兴拿着茶叶进了院子,就知道没好事,刘伴兴一出头,立即就被拿了撒气。 刘伴兴可见不得这丫头这么不规矩,她说自己,连带的,可是连主家也一并奚落上了,指着采儿骂道:“贱婢!为郎君准备茶具是你分内之事,还要求着你不成!” “你才是贱婢!狗贼!”采儿自然不甘示弱,也是立即开启对骂程序,“你们两个男人就知道欺负某一个女子……” 刘伴兴作势要回骂,王延兴连忙止住他,把她之前的怨气权当没听见,对采儿说:“既然屋里有茶具,采儿你就辛苦一下,给某烧点水!其余的,便不用了!”再跟刘伴兴说,“一会让你看看你家大郎君是如何喝茶的!去把吕道长也请过来,想来,大可可能会喜欢吃茶。” 采儿腰都叉上了,却听到王延兴竟然会软语相求,愣了一下,这算是向自己服软吗?心里轻轻地哼了一下,走出门来,伸手就要茶饼:“拿来!去那边等着,某去取篾笼,这茶叶得先焙一会!” “焙?”王延兴马上摇头道:“焙就不用了吧!你只要帮某烧好水,再准备几个茶碗便成!” “哼!你懂什么!要吃茶就去那里等着!”采儿根本不听王延兴的构想,直接夺了茶饼子,进去做准备工作去了。 看来是没机会表演后世的茶艺了,打发刘伴兴去寻吕奇,自己像个小学生一样乖乖地坐在一旁等。 不多时,见采儿端着一个大盘子过来,上面放着一套茶具,镶嵌了许多金银饰,却是要比翠屏楼的要更加精致,摆好之后,又折返回去,这次却是一手提了一个炉子,一手提着一包木炭,再放好之后,又取了其他的事物,来来回回地跑了好几趟,才将全部的器具备齐。 吕奇听到有茶吃,搓着手过来,一边还在跟刘伴兴说道,关于茶道,他还颇有心得。言下之意,是想动手试试身手。过来却看到采儿已经掰了茶饼子在焙烤了,便怏怏地坐下来,跟王延兴一起看这采儿的茶艺。 他看了看,却不想,采儿这茶艺,竟然还在自己之上,看着看着,忍不住叫了一声好来! 这有什么好的?不都一样吗?烤了茶叶碾碎,筛了茶沫子煮水,与翠屏楼所见一样嘛!王延兴是瞧不出什么精妙来。 见王延兴一脸疑惑的模样,吕奇指着采儿手上动作说道:“继之你看,采儿小娘子手巧如穿花之蝶、手法拿捏恰到好处便是第一庄;你闻闻这茶叶焙出的香气,味足而不焦,这火候掌控极是到位;这三沸之后,茶汤嫩白如奶,分茶咬盏,久久不露丝毫水痕……吕奇佩服!” 对吕奇的赞扬,采儿却只是白了白眼球,似乎是嫌弃人家的表扬还不够到位一般。吕奇被这一瞪,嘿嘿地笑了笑,不再多说。 王延兴只好笑着对吕奇解释道,“采儿就这脾气,大可莫要见怪。”吕奇自嘲地笑了笑,低着头吃茶。而王延兴却在依照吕奇解说,寻摸着观察采儿的茶艺,哎,果然是这样!按照这些细节来看,似乎比那翠屏楼的茶博士的水平还要高出三分来!这唐代的斗茶也还是很有讲究的嘛,观赏性,那是足足的,只是这味道嘛……就不去说了。 一口咸味沫子茶下肚后,一个问题却浮上心头,大抵技艺高低,都无外乎四个字:熟能生巧。可斗茶想要熟能生巧却是不容易,每泡一次茶用时很长不说,这茶叶的消耗便是一个大问题,王延兴这次买到的的茶叶价格高达每两茶叶一百二十文钱的程度,一百二十文是什么概念?在唐朝全盛的时候,一斗米不过三五文,一百二十文能买的粮食,够一名壮汉吃大半年了。安史之乱之后,粮价便开始疯涨,东南沿海这一带。地广人稀算是受影响最小的,最高的时候也涨到过三十文一斗的价格,现在回落了,拿也要十二、三文一斗,可即便这样,一百二十文,依旧是个不少的数目。以这样的消耗来练习泡茶,自然不是平常人家所能消耗得起的,茶铺里的茶博士自然是有这个条件,那采儿呢?他好奇地问道:“采儿,你家之前不会也是开茶铺的吧!” 不问还好,一听到这声问,采儿就像被针扎了一样,手猛然一停,豆大一滴的眼泪竟然就这样吧嗒吧嗒地滴了出来。 这却是怎么回事?王延兴有点犯愣。他自知失言,眼睛瞟向刘伴兴,刘伴兴却错会了意:“你这贱婢,郎君有话,好好地回答便是,哭什么哭!” 原本还在静静落泪的采儿,一听这话,情绪立即又激动起来,站起身来回骂过去:“你才是贱婢!你是狗头!你全家都是贱婢!”骂过之后,袖子擦着眼泪,也不管王延兴和吕奇惊讶的目光,逃命似地跑去自己屋里…… “这……她家中可是有什么变故?”吕奇疑惑地朝王延兴问道。可之前的王延兴哪里有半分心思关心过采儿?当然是不知道,只好再向刘伴兴寻求答案。 刘伴兴却是听院里其他的伴当说起过:“她家里之前是泉郡的大茶商,每年出的茶,怕是一万斤都不止。只是,后来,被廖彦若找出了他家勾结巢贼的证据,他们都说,其实是廖彦若想霸占他家的家财,便将他家中男丁都给杀了。女的也都被官卖为奴。” 原来是这样,王延兴明白了,这廖彦若便是前任泉郡刺史,贪婪残暴,干了不知道多少破家敛财的勾当,采儿家只是其中的一户罢了。此人多行不义,被泉郡人恨之入骨,就算当时没有被王潮干掉,只怕也会被他人所乘。这种人无需更多理会。只是采儿家中原本茶叶产量这么大,却不应该像那茶博士所说的,是由货郎一点一点收集起来的吧。只是现在要去问采儿,却是有些不合适。 那……这茶商的买卖,是做,还是不做呢? 第14章 献丑藏拙 撇开采儿的遭遇不谈,王延兴和吕奇继续吃剩下的茶,少不得又要坐而论道。吕奇这两天可是一有时间便呆着冥思,一旦抓住一个问题,便想穷根究底地探索一番。可他这样闭门造车哪能想得通?一有机会自然要向王延兴请教:“继之此前对奴说过,概念,是那个,叫做抽象的,就是比客观的更高的……那么,怎么这个比客观更高的,却是思考者心中的更高,那就并不客观咯,那么概念,应该是主观的,而非客观的?” 王延兴对哲学的也就粗通点皮毛,就算是接触时间最长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最多,也只是略知一二的水平;对概念论上面所说的东西,都是大概地知道个概念,哪有像吕奇这样一个概念一个概念地深究?立即就被问住了。脑子转得飞快:是哦!概念这个概念到底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 若是在党校参加考试的话,那不用多想,归为客观就错不了。可在这里不能这样投机,嘴巴叼着茶碗,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反问吕奇,“延兴只想到,万事万物,都可以定义出一个概念,却未能如大可一般深入思索,不知大可如何以为?” “奇以为,概念既然来自于客观,其本质是客观的,可终究由人来总结,却不可避免地带有主观的因素……呃,继之,你觉得,这主观成分更大呢,还是客观成分更大?”却不想吕奇得出的是个二元的结论,他念叨着说了一句,也是说不下去了,再反问王延兴。 这对话,若是让后世搞哲学研究的人听了去,只怕是要笑出声了。王延兴却顾不上那么多,他思索着答道:“概念本身应该是客观的,存在主观的因素,或许应该认为是个人对客观的认识程度不同,而造成的,并非是概念本身的原因……” 这话倒是跟黑格尔所阐述的概念论的意思有些像了,在黑格尔看来,概念是“存在”与“本质”的统一,如果存在和本质是客观的,那概念自然是客观的。吕奇听到这里,也是点了点头,陷入进一步的思索。 就在此时,后院的小厮小七跑了进来:“大郎君!刺史请你立即去书房!” “啊……”王延兴心中如获救星,视线转向吕奇,“大人有事相召,延兴要先过去了!” 吕奇可不知王延兴如释重负的心情,他一脸的不舍,却还是说道:“既然刺史有事,继之快快去吧!莫要耽误了!” 王延兴起身要走,刘伴兴担忧地问小七:“是不是有人会跟阿郎告状说郎君在郡学如何如何?” 小七哪里知道,他只是个传话的,不过想来也就是这事了,刘伴兴替自己的郎君暗暗打抱不平,“夫子都没有说,还有谁多管闲事呢?难道是章仔钧那厮?” 王延兴摇了摇头,章仔钧若是敢来告状,王延兴固然是得吃一顿收拾,可他章仔钧回头铁定也得被他家章老爷子收拾,没准,然后被拎过来再来请罪:章氏跟王延兴关系极差,在章家谁不知道?现在章氏的地位还不稳固,贸然王延兴死磕没有胜算,章老爷子没少想法子,想从侧面缓和一下两者之间的关系,怎么可能容忍章仔钧告黑状? 顾不得多想,让刘伴兴陪着吕奇继续吃茶,自己随小七往王潮的书房去。 到了书房前,先请刘忠通报,然后才进去,却看到书房里除了王潮,还有王潮的两个亲弟弟:二弟王审邽和三弟王审知以及堂弟王彦章都在。古国自古就有大事不可诀于众的传统,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开大会办小事,开小会才决定大事。这一标准在泉郡同样适用。日常琐事,王潮在前面官署处理;而真正重要的事情,却是在书房和几个兄弟商量,现在书房中的这几人,就是眼下泉郡最高层的几个人了。 先拜见过王潮,再见过三个叔父,穿越之后,这两人在脑子里面的形象像隔了一层纱一样有些模糊,这其实可以说是第一次见过这三人:王审邽跟王潮长得很像,甚至脸色都差不多,虽然刚过而立之年,面色却偏黑,看上去好像将近四十了一般。王审知却恰恰相反,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看上去才二十出头的模样,肤色也偏白,再加上在军中喜欢骑白马,人称白马三郎;而堂叔王彦章,却是一幅大长脸,若是脸色再红一点,胡子再长一点,就是关公的模样了。 拜见之后,不敢盯着多看,乖乖地站立在下首,等候王潮发落。 见王延兴站着,王潮还没说话,王审知就先说了:“大哥儿坐呀!” 王延兴连忙低头,“谢过叔父赐坐。”却不敢去坐。 “但坐无妨!”直到王潮发话了,王延兴才称谢坐下。 “又在校舍与章大郎吵架了?” 听到王潮一开口,问的竟然是跟章仔钧吵架的事,心道,谁告的状呀,告得这么不专业。要告,就要抓住重点啊!什么是重点?辱及圣人才是王延兴最大的过错。其次,在徐夫子面前提实事求是,也能说成口出狂言的罪状,那也不轻。至于跟同学吵个架,算什么大事?打架都打了不知道多少回了!难怪没有一进书房就挨骂,“孩儿知错了,下次,一定和章仲举和睦相处!” “下次!下次!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章氏乃泉郡大族,我王氏要在泉郡立足,必须得到这些人的支持!你为何就总是记不住呢!”王潮把声调抬得很高,看似骂得挺重的,不过,细细一回味,好像没什么嘛。 王延兴赶紧老老实实地点头称是,做出一副很受教的样子。王审邽和王审知也是出口劝解:“既然大哥儿已经认错了,大兄您就饶了他吧!” 王潮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揭过,王延兴见状,满心欢喜,就准备告退,却听到王潮紧接着又说,“某和你三位叔父要谈论些政事,既然今日放学早你也在一旁听听,也省得你每天游手好闲!” 王延兴只得装出满心欢喜地模样再次称:“是……” 说到王氏谈论的事务,却首先须说一说泉郡的地位。在福建境内的福郡、建郡、泉郡、汀郡和漳郡五郡中,自然是福郡面积最大,人口最多,可若是论及富庶,泉郡却要更强一些:不说别的,但是海商丝路起点之一的名号,便蕴含了大量的财富。现在是唐末战乱,不好多说,可战乱之前,也是客商云集,货通天下,东南财富汇聚之所。 财富是一方面,王氏兄弟自身的实力又是另外一方面,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依靠,是他们从中原带来的那支军队。这可是当下福建五郡中最强大的军力了。 当然,不是说这只军队的绝对实力有多强悍,而是,整个福建全境,防务都是一片稀松,根本就没几支像样的队伍。就比如说福建观察使陈岩,也就是现在福建最大的官,就是乘黄巢军入福建的时候,才拉起来的一支才几千乡民的队伍。说是政府军,却根本不敢跟乱贼黄巢的队伍正面对抗,唯有等到黄巢军离开福建之后,才顺势占了福郡。 跟这样的更烂的军队比,不那么烂的王氏军队,自然就很有优势了:他们可是从中原主战场而来,还转战了半个古国呢! 现在,几兄弟讨论的,就是如何利用军力占优的这一点,扩大自己在福建的势力。现在天下但凡有些力量的军郡都在不遗余力地向外扩张,在中原像李克用、朱温、杨行密、孙儒之辈无不大兴兵事,即便离福建不远的两浙,也有钱镠夺取苏郡、常郡的战事。这让蜗居在泉郡的王氏兄弟如何不心中有猫爪儿挠一样痒痒的? 主动进攻是王审知的想法,他想把地盘最大的福郡从陈岩手里抢过来,福郡一下,其余三郡更是不在话下,那样,想谋求更远大的前程,也不是不可能了,“大兄,时下天下已然大乱,各镇都在攻取郡县,而我泉郡暂时没有强敌,正是时机!” 王审邽也有点这个想法,只是,他主管的是后勤这块,而泉郡山地多,可耕地狭小,人口也不够多,他比较担心万一福郡一时半会拿不下了,打成了消耗战,这粮草、军备供不供得上的问题。 王彦章却是不发表意见,他只管看着王潮,意思是唯王潮马首是瞻了。 可是王潮却不想动兵:“此事须得再缓!” 王潮执政之道,重稳健。自从占了泉郡之后,便一直与四邻相安无事。此外,他入主泉郡后,也得了观察使陈岩的一些恩惠,即便要大,他也会选择去打漳郡、汀郡,不愿意打福郡。 王审知只得劝道:“大兄,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啊!” 王潮不为所动:“巢贼侵占长安的时候,天下震动,局势比现在还要危在旦夕,不也过来了?现在还不到时候!” 他这话有道理,现在的局面比起黄巢夺长安的时候确实还是要好很多。而且,当今李家的天子,也就是昭宗李烨,即位之后处置宦官田令孜很有力,广受夸赞,现在,朝中气象一新,被寄以中兴的厚望;这段时间,有消息传来,他正在准备征伐擅自进攻云中的李克用。若是成功了,少不得又能缓和些年头。综合这些消息,王审邽一想,觉得暂时不出兵也有道理,也改变主意了:“大兄说得也有道理,不妨多打造些兵甲,积聚些粮草,等待局势再有变化,再动兵无妨。” 王延兴听着长辈们议事,不敢出声,从他的小心思出发的话,他当然是希望扩张:有能力去打别人,总比窝在家里等别人打过来强嘛!只是,他现在对整个国家的局势了解得太少。天下大势,也就是零碎地听了几个名字,什么河东李克用,宣武军节度使朱温之类的。 可是,河东在哪里、宣武军是虾米东西都搞不懂,让他怎么发言? 他唯一能肯定的是,唐朝不久后就要完蛋了,这一点,同样被世人所预料;世人所不能确定的只是,这一天,到底还有多远;王审知觉得,应该过不了三五年了,可王潮却觉得,那还得观察观察;王延兴呢?他也同样不确定。 堕在历史的迷雾之中,看不清方向,与其献丑,不如藏拙啊! 第15章 切入点 见两位兄长都不赞同立即出兵,王审知也不再坚持;话题,便转到民事上来。此时正值夏初,要准备收夏税了。唐代晚期开始实行两税法,简单地说来,就是按照田地的多少,一年收两次税。夏天收夏税,秋末收秋税。 去年的夏税结果不太理想。原因无他,就是土地兼并,大量的隐田、隐户被攥在那些大地主手中。而负责征税的,又多是这些家族出身的胥吏,刺史府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税收不不上来,却又毫无办法。 竟然还能这样?王延兴还是第一次听说。刺史府不能派人去查吗?难道,刺史府里办差的人,也是这些家族的人?听着半知半解的,却又不敢提问,只能生吞活剥地尽可能地多记一点,准备回头再找人问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唉,转念又想,问了也是白问,以此时人们的认识,土地兼并问题就是个死结,最多是缓解一下。当然,要根本性地解决,也不是没有办法,王延兴就知道一个,那就是土改。当然,现在要是把这神器祭出来,结果只可能是被诸多大小地主生吞活剥…… 还是闭嘴得好。 就在这时,几个关键词突然进入到了王延兴耳中,却是王审邽在向王潮汇报:“南安县,小溪场铁做上月产新铁五百斤,是否可以一半用于军备,一半用于民事……” 什么?一月产铁五百斤?能干啥?什么炉子能一月只炼五百斤?就算大炼钢铁时候天朝建的遍地都是的最原始的土高炉,也远远不是这个数啊!可听着王氏兄弟的口气,似乎很正常的样子?王延兴学的就是炼钢,古国古代的钢铁史也有所了解,可是,唐代并不是一个钢铁高产的朝代,所以,通常的钢铁史上,不太会去说唐代钢铁产量多少。事实上,古国钢铁产量爆发期是宋代,而唐代的钢铁产量确实不高,最高值,也不过年产千来吨,而且,大多分布在北方。现在时处战乱,还能不能有三四成产能都不好说。相比之下,月产五百斤,也就是年产三吨,对泉郡来说,已经算不错了!他按捺住发问的冲动,继续往下听。 “嗯?前两月不是产铁有八百余斤?是否矿石供应不足?”王潮皱了皱眉头。铁的重要性,几乎与粮食相当。其时福建产铁并不多,泉郡境内,也只有南安县西的小溪场有一处铁做,每月能产出几百斤铁,已经是王潮手中握着的一大王牌了。要是哪个月少出了几十、百把斤铁,就跟掉了肉一样的心疼。 “到不是矿石的原因,某询问过多个铁做大匠,这同等重量的铁矿,出铁的重量确有不同,某些月份多一些,某些月份少些。应该不是作伪……”王审邽连忙解释道。 王审邽不知道到底什么原因,可王延兴却是听明白了:“明显是贫矿啊,含铁量不均匀,八成也没有选矿,出铁稳定才是奇了怪……”这么简单的问题,是个学炼钢的人就都明白,全古国的铁矿,几乎都是贫矿,富矿屈指可数,福建自然不在其列。挖的是贫矿,还不选矿,能练好铁,那才怪了。可他再明白,也不敢说出来,却忍不住轻声地嘟囔了一句。 可是,王潮正在极为认真地听王审邽的解释,冷不丁,竟然听到王延兴似乎在说什么,视线一下就转了过来:“你在说什么?” “启禀大人……孩儿在说,孩儿从书上读到过,是因为矿石品位较低,因此,出铁不均匀……”王延兴连忙回复道。 却不想,王潮听到这句,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书上说道?是礼记还是左传啊!抑或是论语还是毛诗?圣人之书不好好读,读些矿石产铁多少的书?” 王延兴顿时就傻了,这训斥也来得太突然了点吧!他脑子还没转过弯来,下一轮训斥声又来了: “有这功夫!多读些正经书,还会被章大郎笑话洗耳恭听?整个郡学,谁学识最差?除了你王延兴,还有第二人吗!笑柄啊!” “圣人之言不看!你还看铁做书?你看了这么多,能让铁做出多少铁?你说!你说啊!” 王潮对待王延兴本来就少有温和的时候,一旦开口,大抵就是这个模样。往往,王延兴也被骂得疲了,总是充耳不闻,一脸死猪头不怕开水烫的颜色,待到王潮骂累了,自然就不骂了。 可这次,被骂懵了的王延兴,突然横着脖子叫道,“启禀大人!孩儿至少能让安溪铁做产铁翻一倍!” 气场突然一冷,书房骤然一片寂静,这次,轮到王潮愣住了。 “启禀大人!孩儿敢立军令状。”王延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连军令状都出来了,不过,随后又赶紧补充几个条件,“只要矿石供应足够,一年之内,定能让小溪场铁做的铁产量翻一倍!”其实,就算不加这个条件,应该也是能完成的。毕竟,就算翻一翻,也不过年产五六吨的量,就算搭个土炉子,随随便便就能达到这个量。 被这么一顶,王潮一时间不知道该骂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还是该骂别的,王审邽却先说话了:“大哥儿,这炼铁终究是贱业,你何必去做这些?自然有人去做的!” 王延兴还没接口,王潮就说了,“让他去!看他到底能折腾出多少铁来!” 王审知也出来打圆场了,“大兄!息怒!依某之见,让大哥儿去掌管铁做也不无不可,这铁做究竟也是泉郡的命脉之所在,职责其实不低,让大哥儿去历练一番,也是好事!” “不妥!不妥!继之乃大兄嫡子,如何能去经手这贱业!”王审邽摇着头说道,对他来说,这个理由是如此天然,根本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 “当然不是让大哥儿去动手打铁,而是任命继之为南安司仓一职。” 王审邽一听这个折中方案,不觉得点了点头,“这倒可以,只是继之尚无功名,又无举荐……” “举荐之事好办,某去与章、徐二家说,让他们举荐继之便是!” 听着王审邽与王审知一问一答,反倒让王潮和王延兴两个正主无法反驳了。 “那就这样吧!”王潮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今天议事就到这里。 王审邽和王审知起身告退,他叫刘忠进来替自己送一下三位弟弟;却让王延兴留下。 他盯着王延兴看了许久,突然,“你知道是谁告诉某,你在校舍的一言一行的吗?” 不待王延兴回答,他径直把答案说了出来:“王延禀!” “你知道是谁让他这么做的吗?” “正是举荐你去管铁做的好叔叔,王审知!” 这话的信息量有点大……王延兴听着,一颗心在胸膛里乱颤。就在刚才,他还在感谢王审知替自己说话呢,可话一说开,原来,这个叔叔竟然装着一颗算计自己的心!! “王延兴!告诉我!你还要去小溪场吗?”王潮一字一句地问道。 王延兴被王潮的视线扎得浑身发毛。可是,他想了又想,自己纯工科出生,如果要在这个世界闯出点名头出来,能够从工科入手,应该最利于自己所学施展的。现在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切入点,简直就是上天降下来的机遇,怎么可以放过?相比之下,那个做茶商的计划,完全可以说不值一哂了。可面对王潮的怒火和叔叔的算计,又该如何自处?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启禀大人!孩儿有一事,一直不敢对大人说……”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地瞟王潮,见他面露惊疑,才继续说道:“孩儿之所以昏迷,其实,是得人指引,去了一个叫天朝的极度繁华富足的国都。” “孩儿昏迷了三天半,在天朝,却是过了三十五年!由初生,到长成,学得经世之道,入仕为官,得一造福一方……” “那你却偏偏学了如何炼铁?”王潮痛心地说道,“一日背上个铁匠的名,一世都是铁匠啊!” “大人!某若是能将天朝所学的炼铁之法,用于小溪场铁做,日后,铁做的产量就不是几百斤了,将会是几百石!甚至是几千石啊!” 听到王延兴爆出来的大数字,王潮却嗤之以鼻:“那又如何?即便炼出一万石,能天子认可?能封妻荫子?” “有了足够的铁,泉郡之兵便可披坚执锐,何苦要别人来封啊!”王延兴苦劝道。乱世之中,一方势力要成功,靠别人认可有毛用?只能依靠铁和血,自己去拼。只是,这么明说,却是犯忌讳了。 果然,王潮听言大怒,拍案而起:“放肆!”说罢,随手抓起案几上的什么东西,就准备砸过来。 “啪……”就在此时,书房的门突然被从外而内地撞开,背着房外的明亮的光线,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第16章 小溪场 王潮正在书房训斥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书房的门,却被突然猛地撞开,啪……地一声,让王延兴心头一惊,谁这么大胆,竟然打刺史的门? 他回首看去,见门口站着的竟然是他的祖母。他连忙躬身行礼道一声祖母。 老太太却没理会王延兴,只见她,打门入内后,步伐稳健,动作流畅自然,毫不拖泥带水,直奔王潮而去,指着王潮鼻子就骂:“你这畜生!逆子!除了打!骂!你还会什么?多好的孙儿,就是被你!被你打坏了!” 见老娘突然前来,王潮忙不迭从主位上下来,伸手过来扶自己的母亲,却被老太太一把打开:“你不是有能耐吗!来啊!将老婆子一并打死了,好显得你威风啊!” “母亲!这大哥儿口出狂言,大逆不道啊!”王潮连忙低声解释道。 “口出什么狂言了?不就是多几百石几百千石铁吗?你没让他试,怎么知道他炼不出?”敢情老太太一直在外面听啊,这话都听到了。 “可这炼铁毕竟是匠人的事,孩儿以为,大哥儿,还是应该多读些诗书,没有学识,将来别人也不服啊!” “狗屁!你现在坐着刺史位,倒是写篇锦绣文章诗篇给老婆子看看?” 一句话把王潮给噎了个半死,王潮自己读书也是有限,做了书吏之后,忙于案牍,更是没时间去构思那锦绣文章,以他现在水平写的诗文,若是交给徐夫子来判,也就是个粗通文墨的评语。比起王延兴的不学无术当然是要高上许多,却无论如何也是够不上牧守一方的刺史! 王潮无话可说了,老太太气势却更旺了:“好好的一个男儿,却让你关起来读书、读书、读书,顶个屁用!既然他爱炼铁,就让他去炼铁!谁也被想拦着!” “你看这天下,说是天子治下,可天子能管得到谁?不多炼些铁器打制兵器,谁来保护老婆子?继之哪怕是只炼了一斤铁,你也得记着,这是孙儿的功劳!” “是!孩儿谨记……”王潮低着头,应承道。 还真是棒打老虎鸡吃,一物降一物。王延兴苦求无果的请求,被老太太三言两语就解决问题。 只是王延兴还没因为幸福来得突然而好好高兴高兴,又耷拉了下来,老太太接下来的决定,又让他实在难以开怀。因为,这个铁作坊,并不大:大匠一人,炉头一人,算是技术人员,小工七八人,另外挖矿的、烧炭的、送货的,加起来,也有三四十个人。王延兴计划只带最佳搭档刘伴兴,和吕奇这个拖油瓶,结果,老太太嫌刘伴兴伺候得不好,还要加上王延路和采儿一起伺候。更可笑的是,还要王潮安排二十个兵随行,以护卫王延兴的安全! 可老太太还嫌不够,还非点名要王潮的牙将之一的邹磐去跑一趟…… 为了这二十六个人,还有这二十六个人两个月的补给,王审邽不得不专门安排了一条船! 老太太的好意,王延兴没办法拒绝,可是,他必须考虑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费用与收益是不是匹配!去折腾这么大小的一个铁做,增加的铁料,能有多少收益?这份收益,够不够得着这些兵的粮饷?唐代铜铁比价大多数时候维持在一比十左右,大致地说,一斤铁料值钱十文。到了战乱之时,铁作为消耗品,就开始涨价了,现在泉郡铜铁的比价在一比五的样子,也就是说,每增加一百斤铁,也只不过是值两千铜钱。而一名兵士的粮饷供应为每月六斗米,每半年一匹布和一定量的酱菜,折算成铜钱,就相当于每人每月要消耗两百文:二十人,就是四千钱,也就是说,单是为了冲抵这些兵士的日常开销,就要多炼两百斤的铁料。 看着一船的物质和随行的二十个穿戴整齐的牙兵牙将,王延兴心中不是兴奋,而是无法收支平衡的鸭梨山大…… 唉,事已至此,也只好先这样了。 临到出发前一日,王延兴去向徐寅辞行: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到他那里读书了,也该打声招呼吧。 等到郡学放学之后,他才进了徐寅住的院子,这次倒是没有遇上那个有些活泼的徐小娘。见了徐寅,行了弟子礼之后,王延兴道明来意:“延兴此去,为铁做事。若能做产些铁器,也为泉郡百姓手中,多以几件镰刀、锄头!” 徐寅点了点,说道:“实事求是……继之能以身体力行去践行自己的想法,为师亦是自叹弗如!”又一沉思,“铁做之事,非为师所长,去也无益,他日若有徐寅力所能及,某定不推辞!”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徐寅以为自己过来是想请他帮自己去管理铁做的吗?王延兴不敢多想,只能就着徐寅的话头答道:“如是,延兴先谢过夫子!” 说完,又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便告辞出来,王延兴脑子里却还是没想明白,徐寅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按照他最初的想法,他总觉得徐寅会说:你的确不是读书的料,不过能多炼些铁出来给农民打点锄头、镰刀,也对得起你老爹为官的清名了…… 从郡学出来,准备转身回刺史府,却听到后面有人叫唤,回过头去,竟然是孟咸。 “长求唤某,可谓何事?”王延兴有些奇怪地问道。 却不想,孟咸长拜,说道:“某听闻衙内欲为泉郡兴铁做事,孟咸不才,愿追随郎君左右。” 你小子是吃了傻药了吧!王延兴差点没叫出声来:“长求学问、声望俱佳,不赴长安考取进士,却要跟某去操持贱业?” “何为贱业?于朝廷于万民无益者才为贱业!孟咸不觉得铁做之事有何低贱,是国之重业!反倒是那诗赋极佳之人,能有何益?”孟咸诚恳地再次拜下,说道,“万望衙内不要以孟咸才疏学浅而弃之!” 孟咸竟然会有这想法?还真是出乎意料了。唐代的科举与之后的宋、明、清的科举有几大的不同,后面那些朝代的科举纯粹的以文取士,用后世的话说,就是偏科偏到外婆家去了。考中的进士百分之百的都是文章锦绣的作家,这样的人自然以文章为学问的上等,而除此之外的经世济民的学问都是下等;在唐代,偏科就没这么严重,科举之中,除了考诗赋之外,算术、法治等等都是考察之列,可终究还是以诗赋文章为首。在这样的氛围之中,竟然有人能认识到经世济民的学问才是更重要……还真是稀奇了。能有这见识,倒是值得一起共事! 王延兴连忙一把扶起孟咸:“长求若能助某,某何愁事业不成啊!” 只是,原本就已经非常庞大的一行人之中,又要再多一人了。唉,算了,已经这么多人了,也不在乎再多一个了。 早上从泉郡出发,中午时分就到了南安县城,先要去拜见自己名义上的上司,也就是南安县的县尉:王延兴现在所任之官职为南安县司仓,属于七曹官之一,主管县里的仓储。铁料的收支,自然是其中的大项……当然,月产才几百斤,这个大,大得相当地有限。也因如此,这个职位平素也是空悬。倒是方便了王延兴,免了要将旧人排挤的麻烦。 当然,就算是要麻烦,也容易摆平,县里的主要官员都王潮的心腹之人:王潮要在泉郡站稳脚跟,在关键的位置上自然是要用信得过的人,南安是泉郡的大县,又是门户之地,安排的便是亲信。这些人对王延兴也很熟络,他人还没到,各式俗务就帮他安排妥贴了。 人家服务这么周全,王延兴也只能前去拜谢:南安令王贵和南安尉陈霸先都是王潮从固始带过来的人。王贵与王潮同宗而不同祖,叙了辈分,也算是王潮的堂弟;陈霸先则是王潮的旧友,王延兴对二人均是以叔父相称。 走了过场,应付公事,一应的文书、卷宗都是现成的,然后就一起去喝酒。得知邹磐也随行,王贵、陈霸先还特意请人将邹磐也一齐请了,同去。 说是喝酒,可唐代的酒,跟现代动辄50度、60度的白酒却不是一个概念。唐代的酒,酒精度很低,跟后世的米酒有些像,颜色也不是白酒的那种清亮,而是浑浊的还微微有点泛绿色颜色……喝起来,还有点甜! 可就算这样,这酒也不是能常喝的。因为酿酒要消耗大量的粮食。盛唐之时,自然不缺这点粮食,可晚唐,乱世之时,粮食就精贵了,吃还不够,怎么可能有大量的拿来酿酒?再者,酿酒之事,官府是要抽重税的,让酒的价格,更加高不可攀。像陈霸先、邹磐这样的武夫,哪怕是贪恋这杯中之物,也只有偶尔才能找个由头去喝几碗。 置好酒,几碗下肚,话也就说开了。例行客套寒暄之后,王延兴就开始敬酒、劝酒。他混惯了现代酒桌子,对放低身段灌酒的手腕玩得纯熟,让这几个叔叔辈的,很是过了一把长辈瘾…… “那铁做,**点大的地方,有啥去的?”陈霸先是个粗犷的汉子,喝高兴了,粗野的本质就露出来了,“你就在这里陪叔几个喝酒!有叔一只蛤蟆,就掰你两条腿!” 王贵好歹是读过书的,说话没那么直白,不过也是劝王延兴不要去那边,“小小铁做,有几个匠户看着就成,继之不必事事躬亲!”意思是,挂个名就行,让下面人去折腾,自己呆在南安县摘摘果子就行了。 邹磐自然也是不愿意去,却不好直接说,谁让他被老太太看上了呢!跟王潮这么久了,哪还这老太婆护着王延兴? 听着几个叔辈的劝说,王延兴丝毫不为所动。这铁做可是王延兴融入这个时代最佳的切入点。为此,连老爹都干上了,怎么会听别人的劝?该说的客气话,感谢的话,用箩筐送给叔叔们,说得宾主尽欢。到了第二日,依旧按原计划,往小溪场而去。 船行水上,一路走来,竟是越走人烟越少,直到抵达了小溪场,看到百十来户聚居在一起,才是又见到了几分人气。可到了小溪场,还要向上游再去大约五十里,才能到铁做。 这逆水而上的河道,自然是越往上,河道越窄,变得有些湍急的水流中,重载的船速自然快不起来。眼见天色又要变暗,只得在小溪场又停了一晚,到第二天下午才到铁做。 见了这铁做真容,那又是一瓢凉水当头浇下啊!尼玛……这两山间,一水而出,不见田地农舍,只见苍茫的山岭和无边无际的树林子,这怕是连鸟拉屎的地方都寻不见啊。所谓的铁做,就在河岸驰道的另一边,一片由草木搭成的一片窝棚!这么荒凉,难怪都劝自己不要来! 叹了一口气,随船靠岸,铁做的人得了信,知道这次来的是个大人物,便都过来迎接。见面之后,才发现,主角居然是个十多岁的小孩。不由得有些失望。 他们失望,王延兴一样也是失望!唉,果然就是个小作坊,一圈茅舍,应该是诸工匠、杂工的住所,挨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棚子,炼铁的炉子就在下面。而那炉子,果不其然,是地炉! 所谓地炉,顾名思义,就是在地上挖的炉子。至于造型模样,大概地可以想象一下:在地上挖个洞,填上燃料和矿石,然后点火,开始烧就好了。别看这炉子简单,可只要有铁矿,有炭,就能烧出铁来。 当然,这炉子温度太低,只能炼成碎块状、颗粒状的熟铁,夹在一堆堆的废渣中。费功夫挑出来之后,再不停地捶打,把杂质排出来,才获得铁料。生产效率自然低得超乎想象! 在这里见到地炉,是意料之中的事,却也有点失望。其实,古国早在汉代,就造出了冶铁高炉。其技术含量,比这地炉,高到姥姥家去了。 可惜的是,历代匠人的地位都十分低下,技艺的传承曲折而艰辛。许多很高明的工艺,才刚刚展露出光华,便湮灭在历史的时光中。使用高炉的工艺虽然没有失传,却始终是局限于很小的范围内发展缓慢。在唐代,在中原地区的铁做,或许有使用高炉法来炼铁的。可处于蛮荒之地的福建,似乎是无人会啊。 再看看周围,矿石、木炭散乱地堆得,没有规矩可言,用三个字来形容,就是脏!乱!差! 前来协助交接的南安吏员,想随着船回南安,也不多客套,一边安排人上船将补给卸下来,立即对着名册,挨个认人,人的状况更差,负责冶炼的大匠,叫罗二,四十来岁,总算穿了身完整的衣裳。炉头姓章,也没个正经名字,旁人就叫他章大炉,名册上,也这么写。几个烧火的、鼓风的,干脆就是火夫若干,那几个人,浑身上下,被熏得黑漆漆的,表情痴呆,像根挂了些布条的木桩子戳在那里一样,也就眼睛还会动,看得出是些活物。其次就是十多个小工,这些主要是负责搬运活计,常年的营养不良地干重活,更是不堪。 除了这十来人属于铁做上面的匠户编制,却又有二十多军户在协助打杂。原来王潮嫌原来铁做产出太低,匠户又不够,就让南安县安排了些人手去帮忙,陈霸先就调了些军户过来,做些杂役的事情:按照唐朝的军制,军户是免徭役的。这样的安排,自然不合规范,可到了唐末,一切都是方镇自己说了算,那些军户就算不愿意,也没地方说理去! 另外,还有二十来个人,在矿场挖矿,不录铁场的名册,平日里也不会来铁做,只知道有他们的存在……说完这些,交接算是完事。 匆匆翻过一遍,那南安过来的吏员忙不迭就要告辞,王延兴也不挽留,带着几个人,叫上罗二和章大炉去看那炉子。 炉子里的火烧得很旺,隔着老远,就觉得烤人,可王延兴却越看心越凉。 矿石是贫矿,这是肯定的;没有选矿,也是肯定的;敞开的炉子一阵烧,也能预计;鼓风用的是皮囊,也是意料之中的;却没想到,他们竟然也不管矿石大小,其中铁矿含量高低,一股脑地直接丢进去烧。 唉……这炼法,一个月能出五百斤铁,其实还算不错了! 唉……这几天不知道叹了多少次的气了……起点低一点也好,有潜力可挖啊! 他才给自己鼓了鼓劲,自我安慰了一下,却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吵吵闹闹,而且,似乎越闹越大。 第17章 王牌 自秦以来,历经汉唐,汉民族对周边其他民族,都体现出了较大的优势,不单是在文化上,军力上,同样如此!秦朝,可以北击匈奴,南服蛮越;汉代,有卫青霍去病的远征,也有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豪情;唐代,更是将整个北方的游牧民族,都打得服服帖帖,太宗皇帝,也被称为天可汗。 可到了宋代,形势就变了。泱泱大国,亿兆子民,不单是打不过辽国,竟然连巴掌大的西夏都奈何不了!为了苟且偷安,不惜每年进贡岁币。甚至连小小交趾都丢了,变成了日后的越难。 终北宋一朝,汉人们,就像把自己的战争能力进行自我的阉割了一样。空有富庶繁荣,而无保护自己的能力。 然而,赵匡胤之所以出此下策,其实也是被吓的。能吓到赵匡胤的,不是其他,而是发生在唐末五代间的武夫之乱 对这历史知识,王延兴所知不多,对其中的一些细节,更是知之不详。就拿这武夫之乱来说,被称为武夫的,可不单单是各藩镇的将领,同样要包括他们手下的那些兵,尤其是牙兵和牙将!乱得也不只是哪一个地域,而是是整个国家的军事力量,都处于一种不受约束的混乱状态。 方镇不受中央控制,军阀也是没办法完全约束住部署。为了让手下的牙兵给自己卖命,给牙兵们远超常规兵员的待遇,且放纵牙兵抢掠。这直接的后果,就是牙兵们日益骄横,牙兵牙将反噬其主的事例,在唐末五代史中,多有发生。不说远了,王潮便是夺了主帅王绪的兵权之后,才有的今天。 牙兵们对王潮都没有太多的敬重之心,对王延兴自然更不会有多恭顺。一路上,那二十个牙兵对自己冷冷淡淡的,王延兴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毕竟这些人是王潮的牙兵,怎么可能无条件地给自己卖命? 可现在,王延兴总算是见识到了,这些牙兵,当真是无法无天了! 当王延兴带着人去接收铁做的时候,那二十个牙兵也去做了一件事:强抢军户们的屋舍! 在铁做做事的两拨人,被陈霸先派过来做杂役的军户们,在匠户们的草棚子不远处,动手间了一栋简单的土楼,虽然不算很大,可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屋舍,版筑的土坯墙,围成一个整圈,墙体十分厚实不说,在墙体的下部没有开朝外的窗户,只留了一个进出的门户,用厚木板打了两层门。如果遭遇匪患,还可以凭借这结构固守。这目光所及之处,也就这里,还像是能住人的地方,结果,就让这群牙兵看上了! 军户们哪肯罢休,自然是奋起反抗。可牙兵终究是牙兵,力气、护甲,每一样都要远远强过这些干杂役的军户。还是这些混蛋知道不能杀人,没有把横刀抽出来用刀刃砍,要不然,那些军户早就被斩瓜切菜般杀得落花流水,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勉强僵持? 王延兴心中那是一片拔凉拔凉的啊,举目去寻邹磐:这些牙兵是邹磐带的,自然只有邹磐能管。可明明刚才还看到邹磐就在一旁的,现在却不见了踪影。 “tmd!”王延兴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邹磐可以不见踪影,他王延兴却无法也装作不知道,不管不问! 他快步走了过去:“都给我住手!” 混乱之中的两派人见王延兴发话了,好歹还是给了点面子,各自退开。 待王延兴走近了,军户那边站出来一人,却是军户中的一名十将,刚才看过名册,知道他叫罗杆子,五十开外的年纪,皱着张树皮一样的脸说道:“请衙内为某等做主啊!” 三言两语,把现场说了一下,让王延兴知道事情大概原委,王延兴再问牙兵的十将:“你们想干什么!” 王延兴跟那两个十将只是打过照面,知道名字而已。一个叫张四麻子,因为大概是因为脸上的麻子而得名;另外一个叫胡老二,看着一副老实人的模样,不过,在这群牙兵中会有好人?怕也是干惯了欺负人的事。 听到王延兴的质问,胡老二缩了缩,没有吱声,张四麻子却嬉皮销量地说道:“衙内!我们是牙兵,自然是要住好点地方!他们,可以另外再建一间嘛!”说完,嘿嘿地干笑两声。 军户中又站出来一名年轻人,哪肯服气,额头爆着青筋:“凭什么!”这人叫罗大牛,是军户中的最为壮实的年轻人,刚才对照名册认人的时候,知道这个个头不小的家伙,其实才十八岁。 “就凭我比你力气大!怎么着?”张四麻子自然不会示弱。 罗大牛一听,作势又要冲出来,却被旁边罗杆子和另外一个叫曾老头的十将拉住:“那也行!我等可以把屋舍让给你们,可是,你们总要将行军帐篷留下!” “你们来抢啊!抢得过,就是你们的!抢不过?那就空着养鸡!”张四麻子把横刀扛在肩膀上,嚣张地喊着,一边喊,一边还跟其他牙兵挤着眼睛。 那些军户还不气爆了!王延兴也是堵上了一口恶气,不过,他还没开口,孟咸竟然站了过来,小声地对王延兴说道:“那十将竟然狂妄至此,他们这打算,已经不单是要压军户了,怕是,郎君也计算在内了。” 被孟咸这么一点,王延兴瞬间意识到:如果在这件事情上,没能制止了这些牙兵,那以后的事情,只怕都要让牙兵们说了算了! 那年轻军户作势要抢出去,被两边的军户死死拉住:这真要打起来了,军户这边没有任何胜算! 王延兴高喊一声,“慢!”稳步走到罗大牛前,“小郎君!可否让王某来处理此事?” 罗大牛见王延兴肯出头,迟疑了一下:“请衙内为某等主持公道!” 王延兴朝他点了点头,再转过去问那麻子:“你的意思是,谁厉害,谁住?” “衙内高见!”他皮笑肉不笑地说。现场他占尽了便宜:羸弱不堪的军户如何是横刀在手的牙兵们的对手?至于王延兴,难道他还能动手不成?就算他动手,量他细胳膊细腿的,又能如何? 可是,他却没料到,王延兴这边,其实是有一张大王牌,只是一直没有显山露水,那就是吕奇。 王延兴冷笑了一声,“那就如你所愿!”说罢,朝吕奇做了一揖,“大可,帮我教训一下我他可好?” 爱好打抱不平的吕道士,早就一肚子的气愤!眼中喷出来的火苗子能直接把人给烤了了,若不是有之前重伤了王延兴的前科,变得慎重了些,只怕不用王延兴请,就已经暴起出手了。听了王延兴话,淡淡地说了一声:“乐得从命!”说罢,吕奇大步朝那十将走去。 那麻子还不知死活地调笑:“小道士!我劝你是不要多管闲事,伤了你这细皮嫩肉的,衙内得多伤心啊!” “聒噪!”吕奇本来还想留手,这下彻底暴走了,只见他快步上前,将佛尘轻飘飘地递出,往那麻子脸上扫去。 那麻子也是防备了吕奇可能突然袭击,横刀顺手一抽,正挡在拂尘进击的路线上。 却不想,吕奇根本就视这横刀如无物,手腕一抖,拂尘上的丝线只在刀背上轻轻一点,那横刀竟然被一股大力弹开,随即,那佛尘的银丝,继续往那麻子的后脑勺上包了过去。 这吕道士,对人后脑勺还真有特殊的嗜好啊! 麻子的后脑勺并不全无防护,真顶着一顶硬牛皮军盔,虽然其貌不扬,可终究是正经的硬牛皮所制。这些细细的佛尘丝打上去又能如何? 嗵……那看着轻飘飘的银丝,打在军盔上,竟然打出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似乎是一个攻城锤撞上了麻袋一般!这佛尘哪来的这么大的力?而这道士又是什么妖孽? 别人不知道,可王延兴却是尝过这味道,之后,靠穿越技挺过来的!却不知道,这麻子有没有特殊技。 本来还等着看好戏的众牙兵们,一听到声音也知道完了,遇上高人了,再去看那麻子,竟然被这轻轻一扫,扫得整个人都往前载了过去。 可吕奇还嫌不够,抽回佛尘,又是一扫,这一扫却是扫在对方胸前。 砰……又是一身闷响,那人被一扫,往后倒飞了过去,撞在后面一众牙兵身上,撞倒了三四个人,才止住去势。 当日,吕奇打王延兴的时候,王延兴前面也是有两名刺史府的护卫保护,可是,他们战力被吕奇直接忽视了。王延兴就知道,吕奇打这个麻子应该没问题。却没想到,能赢得这么轻松。再想想,又觉得有点后怕:敢情当日吕奇揍自己还是没打算往死了抽嘛!如果也用这力度,自己这后脑勺,怕是要直接裂了。 而这张四麻子也是命大,再加之有护甲在身,这第二击往后倒飞,还得到其他牙兵的缓冲,当其他牙兵七手八脚将他拉起来之后,他竟然还能勉勉强强地站起来,不过,从他眼中深深的恐惧和有些发抖的手脚上看得出来,他已经没有了再站出来的胆气。 王延兴倒也没打算把他弄死:既然在刚刚的僵持中,他们没有把横刀抽出来,说明他们还是没有到丧心病狂地步。王延兴放过了他,却看着另外一名十将:“想来,这张十将的屋舍的份子我们是占了,大可,这边还有一位胡十将,也需要帮忙敲敲,清醒一下!” 那名胡老二见过武艺高强的,却没有见过这么出格的,立即说话都有些哆嗦了:“衙内……四麻子那一什的屋舍,应该够衙内住了……” 王延兴却不正面回应他,他回过头去问罗大牛,“他们刚才怎么说的来着?” “他说‘抢不过?就养鸡!’”那罗大牛也是直爽人。 “有道理!”王延兴很是赞许地朝那年轻人点了点头。这打架闹事,总是要有一个打,再又有一个拉,配合好了,才能玩得转。王延兴还担心这些军户见好就收,那自己也只能顺势收手。现在有不怕事的站了出来,这二人传才能玩出花来。 对面的牙兵看着这边一唱一和的,知道这次是买办法善了,一个个脸色苦闷,肠子都悔青了。 尤其是胡老二,看着单单瘦瘦,负手而立的吕奇,再看看一脸冷笑的王延兴,还有一众期待一出好戏的军户们……心里是那个鸭梨山大,失了分寸,手里的横刀虽然没有丢,却是不敢出手了,也知道跑不掉,一哆嗦就跪了下去…… “你们这些狗才!”就在胡老二准备磕头求饶的时候,邹磐竟然恰巧从土楼里钻了出来,朝那二十个牙兵吼道,“明明让你们好好和罗十将、曾十将商量!你们就这样商量的?”那些牙兵哪敢回话?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吭声。邹磐却没有继续骂了,而是话音一转,却又对王延兴说,“衙内!既然这里有现成的军舍,地方也还宽敞,不妨挤一挤!” 挤一挤?挤你母……王延兴心中一阵暗骂。牙兵对待其他兄弟部队的态度,是显而易见的骄横跋扈。现在,在自己和吕奇的压制下,貌似老实了,可一旦让他们跟真正弱势的军户待在一起,必然会变回老虎,将现受到的压制,加倍地报复到军户们的身上! 而更可气的是,在军户们受欺负的时候,邹磐隐身不见,现在,自己控制住了这些牙兵的时候,他就出来,明面上是在责骂牙兵,实际则是为牙兵推脱。摆着脚趾头想想也能知道,强抢屋舍之事,只怕就是这家伙安排的!正如孟咸所说的,这次是抢屋舍,只怕下次,就该胁迫自己回泉郡了吧! 王延兴压住怒气,没有先表态,偏过头去看军户们。这群军户却是有些动心了,毕竟谁都舍不得自己的家。即便那个家多么地简陋,即便还需要让出一半的屋舍来。 可那个罗大牛户却是一脸不屑,“休想!某等宁可住窝棚,也不跟这些家伙住一起!”那两个军户的十将,尤其是罗杆子,比较是年级大一些的,生怕他会说出更难听的,连忙拉住他,制止他继续往下说。罗大牛也只好满地哼了一声,将视线转向王延兴。 王延兴等得就是这个眼神。他走到罗杆子跟前,问他:“挤一挤,某倒是无妨,只是!牙兵们要是在屋舍里养的鸡丢了,不知道罗什长能不能赔的起呀!” 罗杆子一听,登时就打了个冷战,他也是个明白人,瞬间就明白了跟牙兵同住无异于与虎谋皮,那是死路一条,连忙点头称是:“衙内说的对,还是分开住好些!”别的军户有的没明白过来,有的却已经想通了:如果跟牙兵住一起,别说现在的那点家当照样保不住,只怕自己的老骨头都会被啃得一点渣子不剩。毕竟,衙内和那小道士,可不能整天都在的呀! 得了这个答复,王延兴再对邹磐诚恳地说:“邹叔,合住就不用了,既然牙兵要住屋舍,那就去住吧!只是,劳烦军士们将行军帐篷般过来,让这些军户也有安身之所!” 第18章 招揽 土屋虽然简陋,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屋舍,不说别的,至少,不会四壁漏风。万一遇上下雨什么的,也不用担心头顶漏雨,脚下淌泥。 可既然最终裁定是军户们让出屋舍,军户们也只得用行军帐篷,挨着匠户们的茅草房的的一片空地上扎下营来。不幸中的万幸,有王延兴看着,家当都搬了出来,也被安置在帐篷里。大家是一边搬,一边回头,满眼里的,都是不舍啊! 不舍也好,可惜也罢,终究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罗、曾两名十将共用一个帐篷,帐篷里,罗杆子落寞地朝曾老头看去,却发现曾老头也是一样无助地看过来。他们两个人虽然名为十将。权利其实有限得很。说白了,也就是干活的时候,牵个头而已。而他们带着的军户们,自然更加难熬。 这本不该这样! 要知道,在唐代的军制本是府兵制。到了后面,才开始出现军户,只作为兵员的补充,存在于边疆,也就是说,福建,应该是没有军户这种设置的。即便有,按照唐制,凡属于军户,要承担入伍戍边的职责的同时,是免去了徭役负担:可以说,唐朝军户的待遇,并不差。 可到了晚唐,尤其是黄巢起义爆发之后,全国都成了战区,传统的兵制便彻底破败失效。许多藩镇,都开始按照自己的喜好来配置军力。军户这一制度,也被王潮用在了他辖下的泉郡。这对王潮统治泉郡自然是有利的:一旦有战事,就可以从军户中征发军力。 只是,这些军户承担了义务,却享受不到权利!就比如,现在,这两什军户所从事的,其实就是按律应该免去的徭役! 既然是徭役,就意味着,不会有哪怕是一个铜钱的粮饷!可干的活计,却是把铁矿从矿上运过来的活!是砍树烧炭的活! 都是一担一挑地重体力活啊! 只是,因为铁做出的铁料要由他们负责转运。让他们有机会从中做点手脚,私下里卖点铁料,才不至于饿死。 现在,突然冒出来这么许多牙兵,还有衙内亲临,这生计怕是要没有了…… 曾老头挠了挠脑袋,搭拉着不说话,帐篷里面,一片寂静。 外面却是时不时传来一阵一阵的说笑声:外面刚吃过晚饭……这是难得的一顿真正意义的晚“饭”!碗里盛的,可都是白花花的白米饭啊! 许多军户已经不记得上次吃这样的米饭是什么时候了。 福建山多、平地少,能种水稻的地方基本上都在沿海。越往里走,山越多,水地也越少。从泉郡沿溪水上溯,到南安县,不少都是肥沃的稻田,过了南安,往小溪场走,平整的地就明显变少。到了小溪场,就没有大片的水稻田了。至于铁做附近,只能在河汊子边上、山坳里面,盘出一点点能种水稻的地方,产量也很有限。山上的地只能种些杂粮。而杂粮的产量更低:一斗种子,在山坡上随意播种,到了收的时候,也就能收个三四斗。好在这山多,人少,只要你有种子,有的是地方种。 即便这样,这杂粮也还是不够吃。还必须再掺野菜! 所以,每天都说吃饭、吃饭,实际上吃到的,大都是杂粮伴蒿子。哪天那挖野菜的瞎了眼,挖的老了,那粗糙的叶片,嚼半天还是一把的筋筋渣渣,只能就着水,强往下咽,扒在喉咙里面,嘞得直伸脖子…… 可今天这顿晚饭,却是按每人一斤大米下的锅! 看着米下锅的时候,军户们眼睛都是直的。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奢侈地拿这么多大米作一顿煮了。 一碗热气腾腾香喷喷的白米饭在手,让原本衰落到了极点的军户们的士气,总算有了一点回升。 正吃着呢,军户们突然看到王延兴过来了,都停住筷子,眼神复杂地看着王延兴。也许是因为白天王延兴帮助他们降低损失的感激,也许纯粹是出于对权势的畏惧。王延兴不以为意地微笑着,一一好言相慰:这事在重生之前便干得多了,倒是驾轻就熟。 走到罗大牛住的帐篷时,这个的年轻气盛的年轻人,却是异常地兴奋起来,他看到王延兴过来,饭也不吃了,满口子就开始欢呼起来,称道衙内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仗义、怎么怎么体恤军士。被他这么一说,本来有些压抑的氛围,突兀地有些暖和起来。 有些人,天生就能调动气氛,在现代,许多人就以此为生,诸如酒吧的dj,晚会的主持,搞活动的司仪等等,都属于此类。却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也有这潜质。也就跟他多说几句话,原来他是罗杆子的侄子。罗杆子这一什的任务主要是从矿场将矿石运回来,需要的就是一膀子蛮力的年轻人。每天都是这罗大牛为头,早上挑一担,下午挑一担。以满足铁做对矿石的需求。 看着这小伙子干着苦力还有热情,这倒是让王延兴又动了另一层心思。他跟那些军户寒暄了几句之后,出了帐篷,叫上罗大牛,往他们的十将的帐篷走去。 罗杆子跟曾老头看到王延兴进来,赶紧起身见礼。 “坐下!坐下!”王延兴示意他们坐下,“刚才准备煮饭的时候,二位好像很心疼大米啊!” “不敢!不敢……”罗杆子连忙说,心里自然是一百个诽谤了:你是吃惯了白米的不心疼啊!只是这话却不能说出声来。 “心里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嘛!你不说,那明天还是这样吃咯!” 罗杆子一听,还这样吃?这么个吃法,只要四、五餐,一石军粮就要吃完了!哪有这么糟践白米的!要是让罗杆子来安排,那必须是搀着杂粮吃,最多放两成的大米,这一石军粮就能吃上十来天,还天天有大米吃!你个不当家的衙内不只粮**贵啊!他内心纠结犹豫了一阵,可还是心疼粮食,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小可等只是觉得,如果,配着杂粮吃,能节约点……当然,衙内肯定还是要吃大米饭,某等军汉,有得两成、三成杂粮就可以了……” “哈哈……果然是会过日子的人啊!二位十将!牙兵的伙食里面,可是一粒杂粮都没有!你们就一点都不羡慕?” “他们……他们是牙兵啊……”是啊!他们是牙兵!在这个世道,牙兵意味着武力,有武力,就有一切!区区大米白面,算什么! “谬矣!牙兵也是人,你们也是人,凭什么是牙兵就能**粮,军户就只能吃杂粮啊!若是某说来!谁做的事情多,就该吃大米,谁干的活少,就该吃杂粮……”王延兴一边说着,一边看曾、罗二人的表情,果不其然,两人一听到后面那话,神色都是不经意地一颤。多劳多得?那自己这样死命干活的人,不就什么吃的都有啦?这怎么可能!光是想一想,就觉不真实:地里能长出来的粮食,大半都被官府、地主拿了!他们有哪个干活了?难道把拿着水火棍来收租子,也叫做干活?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不同意却又不敢反对。这时,跟着王延兴一起进帐篷的罗大牛不满了,罗大牛的心思就要简单得多:那自然是谁干活多,就该谁吃得多啊呀!这么天经地义的道理,难道有错吗!当即就嚷嚷起来:“二叔!曾叔!就该这样!衙内这话说得在理啊!” 在理……那确实在理,哪个干活的不想干多少就拿多少。可哪个能拿到?那衙内红口白牙地说得轻巧,可他自己倒是干了什么活了,想吃白米就吃白米?也不用想想!当然,当着王延兴可不能这么辩驳,只能朝罗大牛呵斥道:“你知道什么!退下!” 看到罗杆子这么呼哧自己的侄子,王延兴知道这姓罗的十将却不像罗大牛那样好忽悠,打了个哈哈将这层揭过:“想必罗十将心中有顾虑,某理会得!只是,某与二位十将约法:今日二位有所劳,明日王某定有所报!如何?” 这算是招揽吗?罗杆子没有直接回话,偏过头去看曾老头,曾老头一直缩着缩着没有吭声,这次却是慢慢地起身来,拱手长拜:“衙内吩咐,某等必然从命!” 没想到,拿主意的,竟然是这个话语不多的曾老头…… 第19章 意外之喜 马上就要入夜了,昏暗的暮色,渐渐降临。小溪场铁做的窝棚下,地炉的火光却依旧炙热,闪动着明亮的光线。明暗交错中,王延兴从军户的帐篷里走了出来,往铁做匠户的茅舍走去。而离此一百多里远的泉郡城内,暮鼓也在阵阵地敲响。马上就要宵禁了,街道上的稀疏的行人开始匆匆地往自家赶。 王审知轻轻地夹了夹马腹,催动马匹小跑起来。才跑了几步,就听到后面有人在唤道:“三郎!请留步!” 王审知回头看去,见是章之源,他勒住马缰,回身拱手道:“原来是章翁!审知有礼了!” 章之源甩开扈从,打马快步赶上,也是拱手:“三郎客气了!”又走了几步,两骑并排,章之源才又小声说道,“那王延兴竟然想去当铁匠,看他日后如何保住这嫡子之位!三郎之助,之源谨记在心,日后,章家定有厚报!”听得出来,言语之中,满是欢喜。 “哼,厚报就免了……”王审知摇了摇头,“某那侄子,似乎有些不同了。现在下定论,为时尚早。” “哦?三郎是觉得,一个小小铁做,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不成?” “这倒不是!”王审知继续摇头,他自然是觉得管铁做没有一星半点的前途,才会那般谋划,“只是,总觉得,某那侄子,心中似乎也藏着些什么,某却无法猜透。” “那要不,乘小溪场荒郊野外之地,派人去……”说着压低了声音,说出几个晦涩不轻的几个字。 “不可!”王审知立即否定道,“章翁可知道,随行护卫的是何人?是邹磐,还领了二十个牙兵。你的人就算得手了,却如何不露马脚?” “这……”听到邹磐这个名字,章之源就打了退堂鼓。王潮手下有好几员猛将,其中一个满头满脸须发,黑漆漆的大盘子脸的邹磐,更是在泉郡人尽皆知。若是他亲随护卫,那还真没人敢去找麻烦。 王审知点了点头,轻声道:“不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 听了这话,章之源也只得将心里的想法压住:“全听三郎安排!” 王审知却不再答话,抬头看着天色越发昏暗。不久,暮鼓声毕,泉郡街上,郡兵们开始出动巡逻。再回到小溪场铁做中,同样是昏暗的夜色中,王延兴却正借着火光,刚走到匠户们所住的茅草房旁。 按照后世的标准,匠户应该是这个铁做的核心成员,因为他们掌握着炼铁的技术,是产出效益的人员。然而,在这个时代的人们却没有这个意识。谁拳头大,谁发言权就大。就像牙兵欺负军户时的自然而然,在军户面前匠户又成了受欺负的对象。 在牙兵来之前,军户们有土屋住,而匠户们却只能待在土坯茅草房中,便可见一斑。吃食用度,也是比起军户还不如。也就是罗、曾二人没有把事情做绝,私下里卖铁料换来的粮,也分了一点过去。才让他们勉强过活。 无法失去更多时,便对每一点滴的获得都额外感激。当他们得到王延兴分过来的大米后,一个个都是心怀感激。 一锅煮了之后,围在一起吃,有个杂工吃很快,乘别人还没吃完,他就想偷偷地再添一碗,却被罗二一筷子敲在手上,“干活的时候就没见你这么积极!一人只许吃一碗!” 可白花花的大米着实诱惑力不小,那杂工缩了缩挨打的手,求饶道:“大匠!某就添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那罗二却是压着嗓子喝道:“不行!某说了吃完这碗,再一起添下一碗!少要聒噪!” 他提起手,还要再打,倒是那章大炉吭声了:“大匠!那衙内就在那边,今日就让他们多吃些许米饭……”或许是听到衙内两个字的原因,那罗二提起的手怏怏地放了下来,章大炉再朝那杂工说道,“黄二!还不谢过大匠赏!” 那杂工连忙低头躬身:“谢大匠赏……谢大匠赏!”说罢,手忙脚乱地从锅里舀了一点米饭,退开一边。 看他碗里确实没有舀太满,罗二才冷哼了一声,对章大炉说:“某说你这个炉头!何苦总是替他们说话?唉!看着他们每日里尽是白烧了炭,又不出铁,某就狠不能将他们饿死几个!”狠厉的目光扫过,一众杂工一个个都把脑袋埋到碗里去了,不敢吱声。 “大匠不必这般忧心,某等又不私藏一两的铁料,确实只炼了这么多铁,某等也是尽力了!”章大炉又劝道。 “某又未尝不知!只是这刺史,先是让人来询问,现在,将衙内都派过来了,让某如何不心焦啊!”罗二说完,又是一阵叹息。 “大匠大可不必心焦!”这却是王延兴接了话,“某来铁做,一不是要问罪,二不是来收铁,而是要与大家一起,将铁做弄得更好!日后,这大米饭呀!不会少了你们的!” 看到王延兴突然出现在一侧,罗二和章大炉连忙起身行礼:“见过衙内!”罗二又道:“奴等心中有愧,恨不能多炼些铁料。只是,这些时日,矿场所处之矿石品质不甚好,出铁少啊!” 王延兴点了点头,那矿石的品质岂是不好,简直就是太差了。不过,他还没去矿场看过,也不便就矿石的事情说太多,转了个话题:“大匠除了冶铁,可还会冶炼精铁之法?” “衙内可说的是百炼之法?小可倒是略知一二,只是,此法耗时耗力,怕是不为刺史所喜!” “那炒钢法会否?” “炒钢?这……却是不曾听说过!”罗二愣了一下,从没听过什么炒钢法。 王延兴继而又说:“那宿钢法可知?” 罗二又是摇了摇头,有些不自然地答道:“衙内所说的这两种方法,小可都没有听说过……” 炒钢法早在汉代就有出现,炼成的钢品质一般般,这小地方的铁匠不知道,也在意料之中,可宿钢法却是南北朝时候出现过的一种颇为成熟的得钢的方法,这也没听说过,这专业水准就不算多好了吧。王延兴皱了皱眉头,朝四周诸人看去:“那你们之间,可有人听说过?” 一众杂工,尽是些衣衫褴褛、食不果腹的半死不活的模样,听到王衙内的问话,只是麻木地摇摇头。没有一个人知道什么叫宿钢法…… 王延兴忍不住有点失望了,准备好言几句,却看到炉头张了张嘴,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便问道:“章炉头,可曾听过宿钢法?” 章大炉看了看罗二,看他一脸期待,只得说道:“回禀衙内,小可祖上也曾做过大匠,只是,小可不孝,未能将将祖上的技艺都学下来。” 章大炉话音刚落,罗二连忙就接话道:“对对!章炉头祖上也是大匠!那宿钢法,他应该从他父辈那里听过!” “那你可知宿钢法如何操作?”王延兴饶有兴趣地看了看罗二,再对着章大炉问道。 章大炉连忙又躬身道:“惭愧,奴只知道是用铁水宿于刀面,便可成钢,却不知道具体该如何操作。而且,铁做也没有化铁炉……” 章大炉的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意思虽然没说出来,不过王延兴能明白:没有化铁炉,便没有铁水,没有铁水,管你是炒钢法还是宿钢法,都是没有地方施展的! 不过王延兴却不以为意,想要铁水,还不容易?只要有合适的耐火材料,便是最普通的反射炉也足够了。他笑着对章大炉说道:“你是炉头,这化铁炉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物,你不会?” 章大炉连忙又躬身道:“回禀衙内!化铁炉某是知道该如何去弄,只是,铁做这皮蠹太小,杂工力气也不够,木炭也不够旺……便是建成了,也是化不了铁,” 哦?这炉头比那一问三不知的大匠似乎靠谱不少嘛!王延兴不得不高看了他一眼:“你会建化铁炉?那某倒是想问问你,你准备用何物来建化铁炉?” “衙内若要建化铁炉,白云土乃是最佳之物!”章大炉看看王延兴,又看看罗二,然后再小心地答道,“铁做的地炉,便是以白云土夯实而成!” 白云土?他竟然还知道如何去用白云土?在后世,无论是做瓷器的还是要跟炉子打交道,都会知道所谓的白云土,其实就是高岭土,正是耐火砖的原料之一! 在后世,纯高岭土的耐火温度高达1700度,就算一般纯度的,也可以耐受1500度,而生铁的熔点,不过1100多度。完全在高岭土的承受范围之内! 突然,王延兴有一种想笑的冲动,炼铁的诸多要素,其他都好办,就偏偏这耐火材料不好凑合。还在泉郡没出发的时候,他是想用石英砂。石英砂耐受的温度也有1700度,更重要的是,石英砂到处都是,不愁没地找。 只是石英砂无法造型,不能直接用,必须拌上粘土。可一掺和粘土,就可能会出现诸多问题,比如开裂、粘连等等……王延兴还以为自己要花上半个月时间去试验配方,却没想到,居然有现成的高岭土可以用! 自打重生于泉郡,一直都是不顺心的事,却没想到,今日竟然得了这样一个消息! 哈!还真是个意外的惊喜啊! 王潮!泉郡!你们就等着被老子的一鸣惊人吓到吧! 第20章 水力 一年之中,夏天的天,亮得最早。一大清晨,吃过早饭,罗大牛就在王延兴帐篷外面等着了,他不知道城里来的衙内会睡到什么时候才起床,只能先在帐篷外面候着。等了许久,太阳都升起老高了,心里不由得有些失望:衙内可不要是个懒货就好啊!这么晚还不起床。又等了许久,才看到管账的王延路从帐篷里面探着头钻出来。他顾不上失礼,上前问去:“小郎君,不知道衙内起床了吗?” “衙内?早就随道长出去啦!”王延路回答道,他只知道王延兴跟吕奇天还没亮就出了帐篷,却不知道具体的时候,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啊……衙内昨晚说要去看矿场的,某非他已经去了?”大牛一听,一拍自己脑袋,“某还在担心衙内长睡没起呢!真是太失礼了啊!”说罢,小跑着往矿场跑去。 其实罗大牛的担心确实不无道理,后世的年轻人,只要条件许可,少有不赖床的,而像王延兴这样的“官”就更是应酬多如牛毛,晚上一两点睡,早上九点起,那就是正常的作息。如果按照王延兴自己的本意来行事,罗大牛还当真还要再等等才能看到睡眼惺忪的王延兴。 可王延兴在这一点上没有自主权,因为,吕奇在这里! 每天都是晨曦将起,天还没亮,王延兴就必须起床,做早课。 可怜的王延兴啊!在吕奇这怪胎面前,像小鸡一样,毫无还手之力就被拎起来练功。 还真别说,这内丹法修炼起来,还当真有些效果。一个小周天下来,便觉得精神气爽。也不困了,拾掇拾掇,便叫上孟咸跟吕奇出了营地,到四周看一看。没多久,军户们就开始上工,王延兴便跟军户们先去了矿场。 矿场离铁做距离倒是不太远,沿着铁做前的官道往西走了三四里地后,转上右边一条沿溪的小路,山路崎岖难行自必不说,可一路上的风景却相当不错。路旁的溪水更是一路潺潺有声,又添了几分灵动。小路顺着山势起伏爬升,小溪也在路旁冲出深深的溪涧,蜿蜒伸展,看看那清澈的水流和回环曲折的溪谷,若是用来搞漂流的话,效果应该不错!只可惜了没有皮划艇。又有点小惋惜。王延兴有搭没搭地跟同行的人说着话,一边还在心里念叨着。 在小路走了大概一个小时,看到前面半山坡上的矿石场。只是,有些奇怪的是,这一路上,竟然是没有一户人烟,禁不住问了问同行的军户,那军户傻呵呵地笑了笑:“这里尽是山,谁爱住……” 想想也是,现在南方开发的程度还非常有限,福建的这边的人口数量更是不多,整个泉郡的在册户数,不过四万多户,丁口不到二十万……那点人头,拿到二十一世纪,不过是个镇的规模。走上十里、二十里山路没有人家还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人顿了顿,又说道,“不过,顺着这条小路再往山里面去,倒是有不少山民。” “山民?这山里,能以何为生呀?” “山里别的没有,山地却是多!种些杂粮也还有些收成,可也算是有口吃的,另外,就需要猎些山货、采些茶叶,也是条生路!” 茶叶?王延兴前面还在想着要做大唐第一茶商来着,只是有了铁做这个切入点之后,便将做茶商的心思压住!却不想,这山里面便有茶树的种植,只是不知道规模如何了。 又东拉西扯地说了些,半山坡的矿场已经就在眼前。 王延兴到了矿场许久了,那边罗大牛还在小跑着往矿场赶,待到罗大牛气喘嘘嘘地跑到矿场,却看到,咦!自己这一什人怎么在砍树了?带着不解再去看王延兴,却看到王延兴,还有那个小道士,蹲在一个大石头前面,盯着什么东西在看一般,看的那认真的:难道是在找宝贝吗? 连忙跑过去,才看到那个石头上面画了许多歪歪扭扭的蝌蚪文,再看王延兴手里,一手拿着个木炭条,一手拿个木条,比划着又画了一条又一条的线。原来那些蝌蚪都是王延兴画的。罗大牛这个纳闷啊!这画的是什么呀?他想不到答案,他把视线从王延兴身上移开,看到边上的小道士,顿时明白了:符!衙内一定是在画符。只是,符不是应该是道士画才有法力吗!难道道士在一旁站着,也有用?还是衙内在学道?画出几张大力符来,给自己这些施法? 他还没想明白这茬,一旁的军户看到罗大牛过来了,连忙叫道:“大牛!过来了正好!衙内正要问你呢!” 他小跑着过去,王延兴却把手中的木炭条放下,在身边抓起一块海碗大小的矿石递给罗大牛:“你们平常就是是把这样的矿石往铁做挑?” “是呀!”罗大牛奇怪地点了点头,“某等,每天挑两次,每担不少于八十斤,可不敢有半点偷懒!” 王延兴见罗大牛回答得理所当然,心里是一阵悲叹,没文化是真可怕啊!古国的铁矿本来就是贫矿居多,这里挖出来的矿石,却还不止是“贫”矿:褐色白色交杂的纹路,这其实是一块块夹杂了铁矿的石头…… 它重量不轻,可实际有用的部分却很少!如果去计算含铁量,不知道又没有百分之十? 而刚刚看到的这里矿开出来的“矿石”,大多是这种模样。 如果是在后世,这些玩意根本就没有经济价值,因为与其花大价钱来选这个矿,还不如进口矿砂了! 听了王延兴的讲解,罗大牛瞪圆了眼睛,怎么也不相信,自己花了大力气挑回去的,竟然一大部分,是没用的石头。 王延兴知道嘴上说,难以让人相信,他要来了一个榔头,将那矿石敲得尽量碎,然后将灰白色的石头和带褐色的矿石大致地分出来:褐色矿石也就三分之一多一点。 “这个矿石中,能炼出铁的,就这一点点!”王延兴还嫌打击得不够彻底,“这种褐铁矿,含铁量不会超过三成,也就是说十斤这种褐色的矿石,也就能出两三斤的铁料!” 明白了,之前那些个铁匠总是自己挑回来的矿石不出铁,自己还说是那些铁匠把炼不出铁的责任赖在自己头上,现在见这个第一来矿场的衙内也这么说,就知道那些铁匠说得不是假话了。“那,把这些石头都敲碎了,只挑矿石下山?”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罗大牛反应过来了:虽然敲石头也不轻松,可比挑着八九十斤的担子走山路,还是要轻松多了。 王延兴却摇了摇头,他指了指山下的溪水:“把矿石从这里滚下去,用水把矿石捣碎!” “这……”这更加出乎罗大牛的想象了。他直摇头:把矿石直接滚下去,那还不滚得满山都是啊!而用水捣碎矿石,那更是喝醉了说酒话!水怎么能捣石头?等到王延兴细细跟他讲解之后,他变得更加迷糊了:这能行吗! 矿坑与溪涧的水平相距,最近的地方,不过两三百米,找处泄水沟,顺着沟将矿石倒下去,然后再在溪水中拦一道坝,便可以利用溪水推动水舂捣碎矿石。这么简单,怎么会不行? 唉……王延兴悲叹了一声,这罗大牛当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枉费自己费尽了口舌,细细讲解,怎么就不懂呢?算了,也不再细说,只管让他安排人手这般、这般、这般…… 罗大牛也知道自己笨,也不再多问,按照王延兴的要求跟一干军户,一起砍树。 一应军户全都干体力活去了,跟在身边的,便只剩下了孟咸和吕奇。带着他们一起,选定了滑道的地址后,又顺着山势下到溪涧中,走了不多远找到一处转弯,转弯过后,溪流收束,便选了此处用来筑坝,而一侧的小河滩,则用来布置水舂和堆积物料。 读过书的,还是不同一点,至少还能跟他们说说这般布置的原因和依据。然后,一起拉绳子量尺寸的时候,也知道该如何计数。 然后,才又将罗大牛和几个军户叫过来,再次下到溪溪涧里,在选好的坝址位置,在溪涧两侧分别刨出内凹,量好尺寸,然后将之前滑下来的树锯掉树尖,拖到水中,横腰拦在溪水里。 放了几棵树进去后,再在树干旁打上木桩,作为支撑,然后再将更多的树干架上去。然后,再以此为基础,填充小树枝、石块和泥沙。 要利用水力,筑坝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只是,现在的条件下,却不太可能筑得多高,也不可能将整条溪的水都截住,只能是将就够用。嗯,至于技术水平嘛,大概就跟北美的水獭差不多。 这事简单,罗大牛看明白了,不就是架树、填沙子嘛!只是,一两天搞不完,王延兴也不在这里等了,他问罗大牛:“大牛!此处水坝建好之后,要上面水面的比下面水面高五尺……这关系到之后选矿的成败,你可能帮某建好?” “没问题!”罗大牛看了看着过家家般的工程,想也不想就点了点头。 看着罗大牛信心满满的模样,王延兴却是心里虚虚的,五尺*有一米六七的高度,这样的水压已经不小了,再考虑到这夏天随时可能发生的大水,这粗糙到了极点的树坝能不能承受得起?只是,现在这架势,也只能先试试再说了。 没准就行了呢!王延兴心里自我安慰了一下。 又问道“你可知道这附近何处有木匠?” “木匠,我叔父就会啊!”罗大牛回答道。 没想到,那罗杆子竟然还会木工。他们不是军户吗?不过转念想想,铁做里面需要用到木工的地方也不少,有人会木工还真是不算稀奇,“罗十将可会箍桶?” “我叔父会的可多了,别说箍桶、做家具,便是建房子上梁都成!铁做上用的木匠活计都是我叔父的手艺。箍桶当然会,只是没有桐油……”在后世,自从合成材料大行其道之后,箍桶这一古老的手艺就再也没有用武之地了,可在在此之前,这可是个技术活啊! 王延兴笑了笑!能箍就行,至于桐油,这桶却是用不上。 不用桐油?这衙内家的桶不怕漏水吗? 第21章 工程 罗杆子不是长上匠*!至少不能算正式木匠,却挡不住生计的逼迫,干了大半辈子的木工。时间久了,干出来的活计,也就有了专业木匠的水准! 这会儿,罗大木匠正带着两个小伙计,呼哧呼哧地锯着厚木板,满脸却爬满了愁纹:王延兴给他安排了一长溜的活计……一些活计他干过,比如箍桶,可他从来没有箍过要在腰眼上开洞的桶。 他不怕干活,可他怕干了半天活,没一无所成! 他很希望王延兴能跟他多解释几句,这在水桶腰眼上开孔是个什么章程:若是只要装半桶水,那何苦要箍这么高的桶?可是,王延兴却没有跟他细讲。不是王延兴不想跟他细讲,而是,他跟吕奇和孟咸讲解的时候,已经费尽了他全部的口水。 王延兴也没想到把吕奇拉过来看矿场,其实也是给自己刨了个坑。他毕竟不是专业学哲学的,对黑格尔、康德之类的学说都是一知半解,哪里能经得起吕奇的刨根问底?马克思主义哲学倒是学了个半桶水,可是,让道士学唯物主义,是不是有点跑得太偏了? 其实,王延兴也不想想,自从他动了歪脑筋,想办法要将吕奇留在泉郡之日起,就已经将一个根正苗红的小道士带偏了路。吕洞宾若是知道了,自己的弟子学哲学去了,分分钟钟就要过来找他算账!不过,按纯阳真人千里之外可以飞剑取人首级说法。倒是免了跑过来的折腾,只是王延兴得小心一点,会不会突然有一天,一柄飞剑从天而降,取了他首级而去! 不知死活的王延兴还没想到这一节,他现在正在把数学、物理这些东西跟天道联系在一起,要把小道士往更斜处引。他对吕奇说:这个世界太复杂了,要认识他,就必须先要对这个世界进行拆解,把各种要素用最简单的符号来描述。而这些要素之间的关系,便是天道的一种表现。 比如水,从高处往下流,就可以用一个点来表示水,一个箭头表示方向。一个桶用一条下凹的线段表示,至于桶的重量,便也用一个点来表示。因为重量总是往下的,所以,也可以用一个朝下的箭头表示这个桶的状态。 要让桶悬在半空,自然要用手提起来,这个向上的力气,则可以用一个向上的箭头表示。 现在,桶是空的,桶的重心在下面,而提桶的着力点在腰眼的位置,此时,桶能保持稳定。当开始往桶里面注水后,桶的重心开始上移,当重心高于腰眼的时候,桶身就会因为外界的扰动而失去平衡,而倾倒…… 吕奇瞪圆了眼睛听完,一脸惊讶,王延兴只得对他又是一番讲解:我们要认识这个世界,要经历初步认识,分割简析、再回归本源的三个过程,嗯,这叫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 哇……继之果然是非常人啊!吕奇感叹道,这看山是不是山一语,就满是深意啊! 唉!王延兴却无力享受吕奇的赞叹。学过物理的人都知道,这叫受力分析,不过是物理最入门的知识。重心、平衡等概念也都是最基础的东西,可偏偏吕奇跟孟咸都是第一次听,哪能一下就能接受。 唯一可以寄托安慰的是,吕奇对这种将一个事物简化成一个点,将方向用箭头表示,将重量、大小都用数字描述的方式还是很感兴趣,只是初次接受,有点慢。可孟咸就完全蒙圈了。唉,想想孟咸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学起物理来,应该不会太难,谁想,这家伙,就是一24k的文科生…… 还好,罗杆子不用知道受力分析,也能箍出桶来…… 王延兴跟两个好奇宝宝讲完桶的故事后,开始着讲另一个木工活:风箱! 这东西在现代人看来,原理简单,不值一提。可在孟咸和吕奇看来,那也是奇思妙想的巧物。只是,他们不却不知道这玩意的出现,给古国古代冶金带来的,将是革命性的提升。 要知道,在风箱之前,往炉子里面鼓风的东西,是大皮囊。那东西很重,要几个壮汉,抬起来吸风,再压下去鼓气。人力基本上都消耗在了对付皮囊的重量上了,真正作用在风力上面的力量,不过十之一二。而风箱的活动部分只是一个木制的活塞,机构上损失的力气很少,而且风箱两个动作:拉和推,都能鼓风。鼓风效率,要高出许多倍来。 在原本的历史上,无法考究,到底是谁做出了第一个手拉风箱。有人认为,是在明代,因为明末的天工开物上,将这玩意画了出来。但是,古国有太多的技艺和智慧,被文人和政客当做雕虫小技,而忽视。等到能上天工开物的时候,风箱定然已经是得到广泛运用的时候了。 看到罗杆子按照自己的说法和图样,当真把风箱做了出来,很是高兴了一下。不过,也只高兴了一下,毕竟,他要着手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要准备木炭,还有要石灰石,还有浇铸用的型砂等等…… 这些事情,都可以提个要求,吩咐一声,然后交给别人去做,可这一件,却是必须一直都守着,那就是:新建一座高炉。 自从知道这附近有高岭土之后,他就惦记着直接上高炉了。 虽然只打算建一个小小的高炉,可高炉就是高炉,该有的保温、蓄热等等的功能还是得有才行。按照王延兴的设计,这个小高炉的最内一层,当然是用高岭土耐火砖砌成炉膛,最外面,包土保温,中间则是用粘土砖了作为支撑还要砌出风道和蓄热室来!此外,就是风箱的安装位和出铁、排渣的口子、铁水引流道等……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这铁做的改造工作,也在王延兴的计划下,一步一步的推进:两什军户,一什以罗大牛为首,执行树坝建造的任务。另外,罗杆子带着两个军户,负责木工,还有几个军户在老曾头的带领下,负责烧木炭和石灰!章大炉对挖高岭土和用高岭土做耐火砖已经驾轻就熟了,他带着五个人在负责这块,而剩下的杂工,则以罗二为头,干着烧制粘土砖和堆土、夯地基的活。 而跟着王延兴过来的王延路,负责着后勤工作,实际上就是管着米袋子和煮饭……采儿,则成了小厨娘!孟咸长着个聪明的脑袋,却没有物理天赋,便给王延兴做助手,负责记录和归纳,按照王延兴的描述,将计划制成图表,再对照各个组的进行情况,将进展记录在图表上。至于吕奇……他得思考哲学问题,得思考天道和铁做事如何合二为一的问题。他已经接受了用一个点来代表一个要素的做法,但是如何去计算,却还没弄明白……既然他这么忙,就不要负责具体的事务了吧! 转眼,五天时间已经过了,王延兴的新铁做计划,只有树坝基本成型了。原本的大火浓烟的地炉,出了了最后的那一炉铁之后,就被用来烧砖和石灰。看着架势,这个月也就是这几十斤铁了吧!邹磐通过二楼狭小的窗户也看到了这一切,每看一眼,嘴角就露出冷冷的笑意,心里暗暗地:“闹吧!闹吧!看你到时候炼不出铁来,看你怎么交差!” 邹磐不愿意被派过来守着个没前途的铁做,可眼下,也只有等王延兴将一切都办砸了,才能顺其自然地回泉郡了,一念及此,邹磐对自己的长随吩咐道:“叫四麻子过来见我!” “禀都头!张什长恐怕过来不了……”那长随小心回答道。 “怎么回事?” “那日被那道士抽了一佛尘之后,张什长就一直腿脚不太利索,一抬脚就发抖,走不了远路……” “废物!没用!”邹磐狠狠地骂了一声,“让胡老二过来!” “喏!”那人应声退下! 不多时,胡老二来了,见礼之后便低眉顺目地站在一旁,等着邹磐发话。 看着胡老二这乖模样,邹磐是有火无处发,横了他一眼:“去给我盯着王衙内!看他到底在捣鼓什么东西!” 胡老二一听是这个任务,心道这可不太好办,不过,他却不将难色显露在脸上,连忙颔首:“喏!”转身就要退下。 他还没走出门,邹磐一声又叫住了他:“你亲自去,带两三个人就行了!” 胡老二不敢有任何不满,依旧是标准地一声:“喏……” 出了邹磐的房子,也不再磨蹭,回去叫了两个人就出发,一个叫陈彤,是个大高个,牛高马大的,有把子力气,手头上的功夫是胡老二教的,也还不错,是胡老二的强力打手;另一个叫胡茂,是胡老二的堂侄,身材一般,却胜在机灵,遇到什么事,能帮忙出出主意…… 三个人出了土屋,没走几步便到了铁做。现在铁做的地炉虽然还在烧着,可里面烧的已经不是铁矿了,而是石灰石,另外一边正在新建一个炉子,已经有半人高了:跟之前的地炉,却是完全两个样,胡老二不知道,也没打算去知道这叫什么炉子,他只关心王衙内去哪了…… 胡老二找了一圈,没看到王延兴,便找那大匠问,一问才知道,王延兴去了矿场装水舂去了…… 水舂?他要开磨坊舂谷子?胡老二一时不解。也不多想,带着人往矿场而去。 第22章 碎石 小溪的拦水坝施工进展很顺利。得益于设计的傻大粗笨的风格,施工难度很低:大量的碎石被用藤条包住,嵌入树桩和枝条之间,稳稳地将溪水拦住了。 而更多的石块泥沙和树干被继续堆高后,终于将水位推高到了五六尺高的高程。水流从坝顶漫堤而过,在坝的另一侧形成一座水流破碎的人工瀑布。 经过几天连续地重复地堆积,坝体已经足够扎实到抵抗水流的冲击:当然,若是爆发山洪,那也只能任由一番心血,随流水了。 而另一个关键工程:水舂,并没有紧挨着坝体,溪水从水坝过来,需要经过一段木质的引水渠。才会达到水舂处。此刻,水舂还没完工,由两根杉树扎在一起而成的舂杆,因为缺少配重,耷拉着趴在地上。而它所需的配重,便是罗杆子做的那个腰眼处开了洞的大木桶。 只是,木桶太大了,只能再拆成木板,在现场进行组装。 罗杆子带着帮手按照王延兴的要求拼装水桶,等水桶拼好后,舂杆也架好,只是,这东西虽然是完工了,可看上去,当真不怎么能入眼:两根杉树才伐下来不多久,没有阴干,枝桠也只大概清理了一下,还有许多凸起。简单地用横梁穿了下面,架在树杈子上。小头被并在了一起,上面穿了个硬杂木做的舂头;大头这边叉开,这腰眼上开了洞的木桶便挂在这里。 没人能看懂这……这算什么玩意?罗大牛也不明白,在过去的这些天,罗大牛带着一组人被王延兴呼来喝去,做这做那,到头来,就是弄出这么个玩意?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傻,要知道,那个水舂,是无论如何,都没有人能踩得动的…… 太大了!单是两根杉树就有上百斤了,还有个几十斤的舂头呢!而在后面再挂一个水桶……往水桶里灌满水倒是够重了,可抬起来之后呢?再一瓢一瓢地舀出来吗? 心里有事情没想明白,便觉得心里有些灰暗。不爱往人堆里去,便退回到坡上,却看到有几个牙兵探头探脑地往这边来。 “他们想干什么?”罗大牛心里一阵警醒,抄起手头的扁担就拦了过去,大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为头的牙兵正是那个胡老二,邹磐让他盯着点王延兴,他不敢抗命。可是要让他靠近了看,却又不敢:张四麻子被那小道士抽了一佛尘之后,就不停地打摆子,那活生生的例子的教育之下,胡老二不敢造次。到了矿场,不敢走太近,远远地看着王延兴在溪涧里摆弄什么,心里盘算着怎么交差的话,就遇上了罗大牛。他脸不改色,早就编好了说辞:“小郎君,误会!某等是刺史派来护卫衙内的,现在衙内来矿场,某等自然要来保卫一二!” “护卫……哼!骗鬼呢!”王衙内跟牙兵不对付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王衙内怎么可能会让这些牙兵护卫自己?竟然用这样的瞎话来哄骗自己,真心可恶!说着,举起扁担就要打。 “郎君莫要动手!某等真的是刺史派来护卫衙内的呀!你问衙内!衙内自然是知道的!”胡老二挪了挪脚步,轻巧地躲开罗大牛毫无章法的扁担。他说的自然不假,他们之所以会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确实是护卫王延兴的名义过来的。只是在这里具体干的什么事,那却是邹磐的事,跟他胡老二有何关系? 罗大牛哪肯相信,准备拿扁担再打,他这几下子,在牙兵眼中毫无威胁,却又不方便还手,只能各自避开,一起辩解:“小郎君啊!某等确是过来护卫衙内的!你去问问衙内便知!” 坡上还有其他人,闻声赶来的其他军户见状,也劝道:“大牛!你打他们,他们也没有还手,带他们去见见衙内,就知道他们是不是在骗人了!” 罗大牛抽了好几扁担,一个人都没抽到,反倒是扁担磕在地上,反震得手生疼。只好收了扁担,不过依旧怒道:“不行!我看你们这几个人,贼头贼脑的!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他听到后面人群在大呼:“起来了……起来了!” 什么起来了?回头再往溪涧里看去。因为有树的遮挡,看得不太真切,可分明的,那个杉树舂的舂头,竟然翘了起来!谁有这么大的力气?那个道士在施展法术吗? 轰……杉树舂的小头竟然被翘起了足有一丈高,然后应该是大头卸了力,便重重地落下,舂入早已放了一半深度矿石的坑中,发出巨大的撞击声,碎石飞得到处都是…… 那木舂刚落下去,不多久,竟然又慢慢地抬了起来,随后又落了下去,再次发出巨大的撞击声。 顾不得后面跟着的牙兵,罗大牛跑着下了山坡,跑过去一看,这才发现,原来不是哪个人把杉树舂踩了下去,而是他们在杉树舂后面装了那个大木桶! 正如他所想到的,通过引水桥,引了水坝里的水,灌到木桶中。 水流很大,也就是几十个呼吸的功夫,就给木桶放了一大半桶的水。便是这些水的重量,慢慢地把杉树压了起来。 而接下来的事,才是最让人惊奇:当舂头举起后,这边水桶的水也快要放满了,就在此时。 哗……一桶水竟然一下反倒,就全倒了出去。大头失了重量,那头硬杂木做的大冲子,也就重重地落下来,再次舂入下面的放满了矿石的坑中。 然而,才舂了几下,王延兴竟然让人关了水门,不再接水。还让人用藤条筐装了石头绑到冲头一边的杉树上。 吩咐人做完这些,王延兴照例用木炭条在石板上一边画,一边解释着什么,听众自然就是吕奇。 王延兴老师讲的是杠杆的原理。告诉他们,何为力,何为力臂,何为扭矩;同样地,他把这一切统统成为天道的一部分。在现实面前,吕奇哪怕心里充满疑惑,也不得不接受了王延兴的讲解。而接下来,王延兴用计算式,描述受力模型的时候,就让吕奇抓瞎了,他学四则运算才不过几天,九九表还没背熟呢! 然而,作为一个实用的东西,一个简单的一倍力量配备三倍的力臂,相当于三倍的力量配备一倍力臂的效果的简单描述肯定不够了,需要再考虑水桶翻倒后舂头的速度、加速度分析以及整个机构破损分析的时候。吕奇感受到了深深的自卑……这个,数、理之间所蕴含的天道,不是这么简单的啊…… 不知道,继之是如何悟透其中关窍的…… 这边在讲课,那边已经加好了配重,又将活动点用藤条加固,再次开始放水。 又是轰的一声,再次舂在了矿石坑中。 之后,又反复试验了几次,这却不单是要将配重调整到尽可能合适的程度,还要考虑到整个机构的寿命问题。 当然,如何提高这些东西的寿命,回头再说了。 吕奇深以为是地点了点头,王延兴也不知道他是在不懂装懂。还是真的懂了。不过,对半吊子的哲学研究的人士来说,认识到这个层面,应该也就够了。 然后,每隔一阵子,就把水门关一次,用木架子将杉树舂架起来,用耙子扒拉扒拉,检查矿石的碎裂程度。 这里的矿石基本上是褐铁矿。这种含铁量低下的矿石,不对现代钢铁工业的胃口。却是王延兴喜欢的:矿质酥松,容易破碎。 舂了一阵,石头大多被舂碎,灰色的杂石,因为质地较硬,依旧保持较大的颗粒,虽然大小不一,不过上面的铁矿部分却是被较好地剥落了下来。每次冲下再提起,也起到了搅拌的作用,将粗大的杂石带到上层,铁矿基本上被舂成了粉,落在坑底。 罗大牛被这傻大本粗的机构一打岔,把胡老二都给忘一边了,直到王延兴吩咐人将冲头架起来,检查矿石碎裂的程度,才想起来自己还抓了几个俘虏。领着胡老二几人来到王延兴跟前。 胡老二也被这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两棵足有三丈的树,还吊了个明显不轻的舂头,就这么被轻轻巧巧地举了起来?那坑里放了起码有两三担的矿石,被这大舂头三下两下就敲碎了?衙内身边那小道士,到底是有什么法力,竟然有此般力量?张四麻子挨的那一下不冤啊! 王延兴饶有兴趣地看着梦游状的胡老二:“胡老二,听说,你们过来护卫某?” 听到王延兴疑问,胡老二回过神来,苦着脸说道:“衙内啊!确实是刺史之命,命邹都头和某等护卫衙内的,这,衙内你是知道的啊!” “某在泉郡的时候,确实是有这么一说;到了小溪场,某还当你们已经忘了……忘了就忘了吧,回了泉郡再记起来也无妨!”王延兴轻蔑地笑了笑,挥手准备让胡老二滚蛋。 “不!不!不!某等没有忘,胡二岂敢忘,都头日夜都教导某等,时刻记得刺史之命,要护卫衙内护卫得周周全全的,只是那张四麻子擅做主张,伤了和衙内与都头间的和气,都头已经狠狠地惩治了那该死的麻子!”这些也都是事先想好的话语,当然,谁信谁笨蛋。 这种毫无诚意的姿态自然不能让王延兴满意,与其让他们装模作样地护卫,还不如将他们赶走了事,横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清了清嗓子,正声说道:“邹叔的心意,延兴自然明白。胡什长如实回禀就是。”然后话头一顿,变回正常的嗓音:“胡老二,该看的,你也看了,给某滚,少在这里碍眼!” 听到王延兴放狠话,胡老二大概也是早有预料,不管不顾地低声哀求道:“衙内!求求你!让某等跟在身边吧!某等职责所在,不敢擅离。”他说得语气真切,可一双眼珠子却扫来扫去,哪里有一点悲意。 这家伙,看不出来,还是个牛皮糖啊!是打定主意要赖在这里了。王延兴有点想要吕奇出手的想法了。这时,孟咸却接过话头,对王延兴说道:“郎君,胡什长能尽忠尽职,乃是有一无二的忠心将士,不如直接上书刺史,让他做郎君的亲随护卫,如何?” 这怎么可能?这可是直接抢邹磐的人,是撕破脸皮的事,怎么能干?王延兴刚要出言否定,话到嘴边,才懂了孟咸的意思,说出来的话语,已经是另外的意思:“长求言之有理!某今日回营地之后,定当先与邹都头说明,胡什长的心意,想来,都头与某情深,当会成全了胡什长的心愿……” “啊……”那不变成他胡老二叛邹磐改投王延兴了?不管事情成于不成,都要被邹磐往死里收拾,连忙分辨:“不是这个意思!衙内!某等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某非你们是看某年少,戏耍某?某倒是要问问你们都头,是个什么章程!”王延兴重重地一哼,丢下胡老头转身就要离开。 这要让王延兴走了,下次再想贴上去,岂不是更难了?胡老二赶紧向前,扑通一声就趴地上,双手抱住王延兴还没提起的脚,鼻涕眼泪一把全出来了,大声嚎道:“衙内……您就行行好,让胡老二护卫您左右吧……” 这人要是不要脸来,还真是难对付!如果他想强来的话,吕奇一只手就能将他对付了,可他这样趴地上哀求,却不好用脚去踹。王延兴只好停下,叹了口气:“你再这样,某就算不去问都头要人,都头也要将你赶出来了!” 胡老二赶紧止住怪嚎,却不松手:“您答应啦?” “答应……”答应就怪了,王延兴当然不乐意有个无趣的尾巴跟着:“某跟你说!胡老二,你只知道要护卫某,却可知道,该如何护卫?” “这倒是不知……”胡老二一愣,他自然是知道如何做这护卫之事,却不知道王延兴是什么意思:“请衙内明示!” 王延兴信口胡诌:“护卫,护卫,一为护,二为卫。两者是不同的!行军打仗,两军相接的时候,攻击手段,先以弓弩箭矢,再为贴身肉搏。护卫也是一样,护者,是防远处的弓弩;卫着,才是贴身侍卫。你们是牙兵,自然是弓马娴熟,你们就承担这护字的职责,去离我一箭远的地方呆着,防着在这个范围内有没有人朝我射箭!” 哪有这样的歪理?可胡老二却不能所王延兴的错了。连忙又说:“啊……胡老二想当卫……” “哦?胡老二,你是觉得你的武功胜过吕道长了是吧!要不要跟吕道长过两招,展示一下你能当卫的能力啊?”王延兴笑眯眯地问道。 跟吕奇过招?打死胡老二也不敢啊!要不是怕了吕奇,何苦要趴地上做小人?可谁知道,这护卫还分两等,如果是要近身,就得跟吕奇过招…… 看到吕奇也往这边看过来,胡老二脑袋里就浮现起张四麻子那止不住地流哈喇子的歪嘴,身上直哆嗦,赶紧松了王延兴的脚,飞快爬起身来:“胡老二不敢劳动吕道长贵手……胡老二这就去护……这就去护……” 把胡老二和他带着的那些牙兵赶走,又停水看了两次,第一舂的石头也捣得差不多了。 先把杂石取出来,用篓子装了倒在水坝坝体上,然后把下面的铁矿沙收集好,刚下去的百来斤的矿石舂下来的铁矿沙才三十来斤,也不用筐装了,用袋子装好。而无用的杂石,则被倾倒在水坝的坝体上,继续加强坝体的强度。 紧接着,重新将矿石填到坑里,打开水门,重新开始舂。 又是一轮下来,按照王延兴的要求,孟咸也把每个步骤的时间长短线画出来了:一次所需的矿石原料,从堆料场搬到填料坑,需要搬运五趟,耗时两刻;填料和舂石头,需要一个时辰;把碎石和矿石沙子清理出来需要一刻;再将碎石堆到水坝上和将矿石用袋子装好,需要两刻。也就是说,如把军户当机器的话,一个人就能照看好这台石舂。然后再加上砍藤条和把矿石从矿场运到滑道的工作量,再加一个人就能干得了。 王延兴把罗大牛叫过来,将这时间图和安排跟他说了说,然后再要他安排作业,这小子竟然当真就只安排两个人。 还真是个称职的工头!王延兴一愣。他没有直接否定罗大牛的安排,只是反问:“如果有人生病了,怎么办;还有,这样安排的话,可要整天地干活,没有休息……” 听到王延兴这样反问,罗大牛却很愕然:“生病了也得干活啊!要干活就是干活,还管歇?!” 也是哦!在大天朝都还有那么多的血汗工厂,更何况是这个时候呢? 王延兴无趣地摇了摇头,准备离开,却听到刚刚被赶到一旁去的胡老二他们在远处又闹出一阵响动。 闻声看去,却见那三个牙兵竟然截了四个山民,横刀都抽了出来,胡老二扎呼呼在嚷嚷:“打猎!打猎有贼眉鼠眼地往人身上瞄的吗!某看你就是铜锣寨的贼人!怎么,想袭扰某家衙内!” 被一众牙兵围住,那些山民竟然也不怕,为首的是一个长得相当壮士的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大声分辩道:“你某要血口喷人!某等就住在上面的龙寿村,你们置在溪水中的事物惊了某等的猎物,某等才过来看看!” “被某发现了便说是惊了猎物,没被发现,你手中的箭,怕是要射出去伤人了吧!统统拿下!”胡老二才不管你是不是当真是山民,他刚受了气,正想找个人撒气呢! 陈彤和胡茂听命,便提了横刀向前,哪想到那几个山民也不是吃素的,不用吩咐,便退后几步,靠到一起,将手里的猎叉木棒抄在手中,将准备靠近的牙兵逼退。而且,动作极有章法,陈彤他们竟然一时不好下手。 这可不是什么普通山民该有的水平啊。 这胡老二又在搞什么幺蛾子?王延兴快步走了过来,却发现,那些山民竟然有两个还跟王延兴打过照面。就在从铁做到矿上的那条小路上。他们住的龙寿村,的确就是沿这条小路往山里走,这些天,上山或是下山的时候,就遇到过,其中有一个叫杜二的,就是那个为首的年轻人,跟罗大牛还有几分熟识,知道他姓杜名子腾。 嗯……这名字好记,肚子疼…… 王延兴便第一次就记住了这个颇有几分傲气的小年轻。既然知根识底,应该就不是贼人,大声将牙兵叫住:“住手!胡老二,让你的人退下!” 牙兵们见王延兴发话了,忙依言退后几步,刀尖朝下,却依旧站定在山民的几步远的地方,那几个山民也是同样警惕地握住手中的武器。等看清楚了王延兴和罗大牛也过来了,才稍微放松一点。 快走几步,到了跟前,王延兴再跟胡老二说道:“都散开吧!这几个人某认识,确实是龙寿村的住户,不是铜锣寨的歹人。” “既然衙内担保,那便算了。”胡老二挥了挥手,牙兵们才彻底退开,却依旧将山路占住,不让山民离开,显然,牙兵们对这些人依旧心存疑虑,胡老二也对王延兴说,“衙内!某看他们进退极有章法,不像是普通山民,衙内可不要被他们骗了。” 王延兴笑了笑:“这几十里外就是铜锣寨,哪家哪村不结寨自保啊!他们有些武艺也是正常,不必多心。”他说也是大实话,这个年代,全国范围内都是乱贼遍地,泉郡也不例外,山里有山贼,沿海有海盗,离这里最近的山贼窝叫铜锣寨;是一处地势险要的山寨,里面老老小小全算上,可能得有三、五百号人。其中,能下山劫掠的青壮,足有百人以上。这规模可不小了。 虽说不敢硬闯有大兵防卫的城镇,却不时骚扰防卫力量比较空虚的村寨,连驻在铁做的军户都要建土楼以防贼,更何况是山民了。 只是,寻常结寨自保的山民固然有些武艺,可像这几个山民进退的步伐,却分明是正规的行伍操练的结果。王延兴没有第一眼看出来,听了胡老二的话,才注意到。不过,如果是那样,就更加不合适轻举妄动了。 他站在胡老二身边,对杜子腾拱了拱手说道,“杜郎今日收获如何啊!” 杜子腾也将手里的猎叉放下,拱了拱手:“若是没有这些人碍事,定是能猎几样大的,现在嘛,喏!”说罢,让身后的人将背后背着的猎物摆出来,只是三五只兔子、雉鸡之类的小型猎物,收获的确是一般。同时,也有跟牙兵们证明自己的确是在打猎的意思。 见状,胡老二也不好再追究什么,再挥手,让开山民的路。 事情到这里,基本上就是解决了,王延兴也顺着话头说道:“哦,今日时候还早,杜郎再转转,应到能猎到野猪、鹿;若是杜郎猎物充沛,某还在想,能不能找杜郎买些肉食呢!” 那杜子腾却不愿意客气,一口就回绝了:“某打到的肉食都得交由家慈分派,衙内要吃肉也简单,这山这么大,衙内自己去猎了便是!”说罢,领着其他几个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见这家伙这么不给面子,胡老二腾地一下,火就上来了,恨不得当即就抽刀子了……也不知道是真生气还是装模作样……王延兴却压住他的手,不以为意地说道:“无妨,让他们走!” “此獠着实可恶!衙内何不让某将其拿下!”胡老二狠狠地说道。 “某不以言语罪人,况且,他说得也没有错……” 第23章 铁水 随着水舂的运行成功,运回铁做的矿砂的品味,也终于达到了喂高炉的下限。 只是,这每天三、五百斤的矿石产量,实在是太少了!哪怕是这大半个月累积起来的矿石,怕也不够高炉一天烧的! 矿场的事,一直都是罗大牛在招呼,王延兴只能再找他商量:“这矿石的产量有点低,得想办法增加一点!” 罗大牛听了王延兴的话,二话不说,一口应承下来:“没问题。某这就去跟他们说!”挖矿是个没有多少技术的力气活,一直是按石给钱直接雇佣山民。只要有钱,人好找!他拍这胸脯道,“增加一倍都不成问题!” “只能翻一倍呀!”翻一倍也不够啊!高炉可以连续生产,胃口大得吓人,别说每天三五百斤矿,便是三五万斤,也撑不到它! “还不够呀!那某让他们多上些人手,可以翻个两三倍吧。只是矿苗露头的面积只有这么大,人再多,也施展不开。”罗大牛挠了挠头说道。 “好吧……”王延兴无奈地点了点头:“翻一番也好,翻两番也好,尽量能多出矿吧。” 将这边的一片事务都让罗大牛去安排了。王延兴抽身回到铁做。相比矿场这边的事务,铁做能否老母鸡变凤凰的关键,还是在铁做。 准确地说,在新建成的那个小高炉上。 这个经过大半个月的辛苦,建成的玩意,可不小:一丈半高矮,再被厚厚的土层包裹,下粗上细,活像了一个倒扣着的粗壮的水缸。只是,外面看着庞然大物一般,可实际炉膛却不大,里面最大处的直径也不过六尺大小,上口收缩,炉口处直径才三尺多一点。用轱辘吊着,只够一个人进去。 建好之后,先用小火慢慢地烘了两天,将内壁的水分彻底烘干。等炉膛冷却后,便从这个口子,放了个人进去查看过,仔细检查,内壁没有因为失去水分而开裂后……这东西可不能马虎啊! 低温烤干后,还要高温烧。便再填上木炭,点火,让风箱开始大力鼓动起来。不多时,炉口开始,窜出一股股火苗子来,像一朵朵淡蓝色花瓣一样,在空气中招展。这是煤气焰,说明炉膛内的木炭已经进入相对较稳定的燃烧状态。可以加速升温了。 听到吩咐的杂工们,加快速度鼓风,炉膛内的温度也随之快速升高。 这火苗越窜越高,越来越旺,甚至能将伸过去的铁丝烧得通红:这个温度至少是六百度以上了,炉口能到六百度,那炉腹之中,应该是要超过一千度了。能达到这个温度,炼铁就差不多了。 王延兴嘿嘿地笑了笑,再下令,稳住鼓风的量,让炉头冒出来的火苗子,不慢不快地跳跃着,跳跃着…… 罗二不太明白,这火苗子有啥好看的,烧地炉的时候,木炭烧旺了也就这火苗,平素天天见的。可王延兴却想看到了绝世美女一般,半天没有动一下眼光…… 可跟炉子打交道更多的章大炉,却能想象,这种内空的炉子中,若是将木炭烧得太旺了,是有可能将炉子的内壁烧得熔化的,炉子内壁万一化了,就可能塌下来!那之前的功夫,可就都白费了,他看着王延兴似笑非笑的表情,有点犯怵,他小心地问道:“衙内……这火,可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王延兴心中的紧张,其实比章大炉更甚!章大炉只是下意识地联想,而王延兴却是明明白白地清楚,高温的炉膛万一塌了,里面高温的燃料和燃气会不受控制地崩裂,就会像一个巨大的烟花一样,将炉内上千度的高温爆裂地释放出来,那温度虽然不及前世最后一幕所见的钢水,却也足够将,这周围的人烧成黑炭…… 既然考虑到这种风险,所以,在设计中便刻意让风道,的风从上往下流动,对炉口、炉身都有比较强的冷却作用,保证炉子的上半部温度不会太高; 而耐火砖、粘土砖、包土层的三层设计,也保证了,整个炉子即便是出现了严重的结构性的破坏,也不会像爆竹一样炸开,而是相对较平静地内陷,过量的火气只会从顶上的进料口冲出去。 而现在,火焰平稳,就说明炉子里面总体情况很好。王延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二人说道:“这火苗,就说明炉膛之内的燃烧很稳定……某等这炉子,应该是成了!” 王延兴看罗二和章大炉似乎还有些疑惑,简单解释了几句,再着重说道:“日后,你们自己在炼铁的时候,便要注意看着火苗,如果火苗太弱,便要加紧鼓风,若火苗太旺了,则要减小鼓风!明白了?” 这个道理二人也懂,见王延兴说得又很凝重,连忙正色回答:“喏!” 木炭的热值不高,旺火持续的时间并不久,就需要加炭了。加炭的操作与之后装填料的方式一样,均由杂工从炉口加进去。在正式开始冶铁之前,也是算是模拟练习。 这部分的作业,由章大炉来安排,在早些天,炉子刚建好的时候,他就按照王延兴的要求,按每三个杂工编成一组的方式,编了三组,当轮到当值的小组上的时候,三个人便轮番推着装着木炭的小车来到炉顶,然后一铲一铲地将木铲到滑道上,让木炭顺着滑道从炉口滑入炉中。 杂工的动作自然不会太规范,不过,有一样东西会让他们记住他们所犯的每一个错误,那件事物,叫鞭子。 作为一个后世来的人,对用鞭子强迫人去干活的事,真心反感,可问题是,没有接受过哪怕是最基础的教育的杂工,对言语的说教根本没有反应。无奈之下,还好入乡随俗,任凭章大炉一鞭在手了…… 跟章大炉一样一鞭在手的是罗二,罗二同样将一部分杂工编了三组。他们要招呼的是扒渣、出铁以及浇铸。 现在没有真正地投料,所以他们还只能练习如何在高温下开关扒渣门和伺候出铁口的塞子……然而,比起上面只管傻乎乎地往里填料的杂工,这些人的的要求就要高了许多,而且,危险性也要大得多,毕竟,他们将要与铁水打交道,这可是只要掉一点点在手上,就要烂一片肉的玩意。如果他们不足够小心,那就不只是鞭子的事了,而是当真是血与火的考验…… 还有一部分人,则是风箱组,一排风箱被布置在炉子的另外一侧,算是远离危险,他们算获得了个好待遇,比起他们之前用的皮蠹,风箱轻巧得太多了。这组人也归章大炉管,只是,现在章大炉要用鞭子教育填料组的人,他们暂时会直接由王延兴盯着:况且,火力的大小,才是关系着整个冶铁作业的成败的关键,这个阶段,也必须自己看着。 旺火,烧了整整一天之后,才停止投料,然后又等火尽、炉冷之后,再看过炉膛内一切正常,才终于准备要开始投料生产了! 哪怕是有了前面的排练,王延兴依旧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地对着那些准备去加料的杂工一再强调,一定要小心,不过,看着这些人畏惧的眼神,知道自己的一番好心是喂了狗,只好耐下性子,看着章大炉和罗二安排那些杂工的动作,再看看停了手头活计,临时被叫来帮忙的军户…… 又看着火苗子再次从炉头升起,王延兴的心也被揪得紧紧的…… 而在土屋的二楼,邹磐也正在一手扶着窗框,一边听胡老二回报他这两天打探来的最新消息,听着,听着,他突然反问道:“你说什么?一天便可炼铁千斤?你可听得真切?” 胡老二本能地点头道:“某听得真切,衙内确实是如此说……” “当某是三岁小儿不成?同样是这些人,之前一月才产铁五百斤,他一来,一天便可产两月的量?”邹磐盯着胡老二问道。 “衙内确实是如此说……”被邹磐盯着,胡老二心里直发毛,一句话,又重复念叨了一遍。 看胡老二这软蛋模样,邹磐恨不得能上去踹两脚。这家伙也是当真没用,王延兴让他在一箭之地外待着,他就当真远远地待着。离得这么远,听不见,看不清,他打探回的所谓的消息,邹磐自己都看到了,再一问细节,却是如此不靠谱。直娘贼!当初被那小道士打的怎么就不是他! 邹磐忍着火,挥了挥走:“你下去吧!” 胡老二如蒙大赦,连忙快步走了。这是,一旁的张四麻子才靠上来,轻声说道:“这黄口小儿,海吹胡说,不把都头放在眼里,要不某带几个兄弟……”说着,手上颤抖着做了个下切的动作, “不可!”邹磐一口否决了这个提议,他虽然不想在这鸟不拉屎的铁做多呆,可还想在泉郡待。况且,王家于他家有恩,恩将仇报的事,他邹磐是绝对不会去做的。所以,他可以给王延兴难堪,甚至鼓动牙兵去挤兑他,却绝对不会下手伤他。非但如此,若是有人要伤他,还得尽量去保护他,这是底线。 再加之,他心里也有点想知道,这王延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毕竟他也是能出入刺史府的老人,刺史府里传出来的,什么王衙内昏迷的那三天得仙人授法的传闻也有耳闻,他也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然,哪怕他对炼铁没有太多的概念,可是,一天能炼两个月的铁,怎么可能?毕竟人、炭、铁矿都在那里摆着,他不相信这铁能凭空长出来! 他没有过多地理会张四麻子,两眼同样盯着那炉头冒出的火苗子。心里疑惑不减! 火苗子,还在热烈地跳动着,装料的杂工用手推车,将一车一车的混合了石灰、木炭和铁矿粉的料,一铲、一铲地倒了进去。几个时辰过了,而那炉子,则像个喷火的怪兽一样,将几十车的矿料都吃进了肚中。 在正式熔炼钱,王延兴就计算过炉膛的容积:最大处不到两米多直径的炉膛,最高处四米高的炉身,从死铁层开始算,到炉口,总共有二十多个立方的容积。 按照这个数值来估算,就算把这次备的料的量,全填进去,也不会有问题,只是,里面反应的进度谁也没把握。得看,得想…… 带着心里的不安,王延兴示意章大炉减缓填料的速度,再让罗二打开排渣口,看一下炉内的情况,再用铁钎子探探…… 听到王延兴有吩咐,当即便有两个杂工在罗二的驱赶下,用铁钩子将排渣口打开,打开的一瞬间,里面嘭地腾出一阵火苗,一股热浪之下,当先那人眉毛胡子毯焦了一片。还好,有过事先的演练,没有像第一次烘炉子时那般一哄而散。 这火来得急,去得也快,接下来的热气虽然依旧逼人,却不再吓人。罗二将那碍事的杂工赶开,往自己头上蒙了湿布,拿起熟铁的钎子往炉里面插,戳了几下,感觉跟捅到完全塞满的木炭的那样的障碍感不同,却也没有入水般流畅的感觉,涩涩的感觉,便连忙抽了上来。只是这么一下,那铁钎子前端已经被烧得通红了。 这应该是有些铁水了吧……罗二对回想这王延兴此前的话,心里猜测着。只是,不敢自己做决定,跑过去问王延兴的意思。王延兴点了点头,按照这个感觉来判断,炉缸中应该是有铁水了,只是,却没必要现在就把铁水放出来: 锥低的炉缸的容积有大约两个立方,也就是最多能容纳十四、五吨铁水,而这二十多天攒下的铁矿石总共加起来,也不过三万斤,能炼出来的铁,即便是按理论值来算,也不会超过一万斤,折算成公制,也不过五吨罢了,却是一个立方还不到。 而且,其中炉底还有一层铁水是放不出来的,也就是说,这些料全烧进去了,也不够一炉炼的……完全可以等料全部烧完了,再一次放出来。既是如此,那就继续烧! 不到三万斤铁矿,混上木炭和石灰石,也不过七万余斤,撒开了烧的话,消耗的速度飞快,从清晨开始点火,到下午太阳西斜的时候,那些料也已经烧完了,现在虽然还在往往里面填木炭,却只是要维持炉膛的温度而已。 而罗二也在再探炉缸了,铁钎子一插而下的感觉,跟第一次探炉,分明有了变化,这次,他也能肯定了,这炉缸之中,已经积攒了不少铁水了,连忙向王延兴汇报:“衙内,是不是要出铁了?” 听到这话,王延兴忽然莫名地一阵感慨,忙活了二十多天了,等的,就是这个时刻了!感慨过后,心里一阵轻松,是时候了!他坚定地点了点头:“出吧!” 听到要出铁了,罗二组的人,都是眼巴巴地看着出铁口,就等这一声命令了。便开始拆出铁口的塞子。说是塞子,可毕竟不能像酒桶一样拿截软木塞上,也是分了三层,两个杂工一起先将外面的泥封敲掉,然后再把中间层的塞子扯了出来,最后,再用钢钎子插进去,将最里面的那一层捣碎,就在那一瞬间,一股亮白微黄的耀眼的铁流,顺着导流道,冲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出铁啦!” 瞬间就点爆全场气氛,在外围的军户全部高呼起来: “万胜!万胜!万胜!” 出铁了就好!王延兴听着这热闹的呼喊,也想跟着一起沸腾一下,可内心,却出奇的平静。忙了大半个月了,终于有所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直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下来。一股疲惫的感觉弥漫上来,只觉得一阵昏昏沉沉地,眼皮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搭,随后眼前一黑…… 第24章 请功 二十多天的劳累,终于一日功成,心中的紧张一放松,疲倦顷刻袭来,毫无防备地,王延兴竟然就这般突然昏昏沉沉地,要向前栽倒。幸好吕奇就站在他身边,一把将他扶住。另一侧,孟咸也察觉到了异常,赶忙示意吕奇不要声张,一起,轻轻地,不动声色地扶着王延兴坐下…… 高炉旁,山呼万胜之声正是高潮,全场的气氛,也燃烧到了最高值。连在其他岗位上干活的杂工也被这热闹感染,抬起头来看,到底发生什么了,少不得又费了一阵鞭子,让他们安静下来!继续坚守岗位。 而出铁口之下,浇铸作业正在展开。也是早就预演过的:导出来的铁水被灌入一个又一个的型砂模子中,浇铸成各种用具…… 型砂模具浇铸的工艺,对后世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浇铸工艺,工艺简单、造价低廉,还能批量生产,同时,浇铸的质量也相当不错。可对这个年代来说,也是黑科技。古国古代用的铁铸技术是泥范铸造。这技术,因为技术门槛实在是太低了,从汉朝一直用到清末。当然,缺点也很明显:工艺周期长、泥巴很难干透,铸造缺陷多等等。 两相一对比,高下立判! 只是这边没有纯石英砂,须将河沙焙烧后,冲洗去除碳酸钙,才能制取。再拌好少量粘土,制成型,简单晾干,就干透了。现在,在军户们的搬运下,一溜排开,将铁水浇铸进去。此时的铁水已经失去了最初的亮白的颜色,变成了黄白色,随着浇铸在型砂模中,进一步冷却,逐渐变成了黄色、赤黄、红色……它们在慢慢地变冷,慢慢地凝结。 军户、杂工诸人,还正在兴奋地忙碌着,沉浸在收获的喜悦之中。他们还没注意到王延兴正在吕奇和孟咸的搀扶下,软软地靠着一根柱子瘫坐在地上。 吕奇让孟咸将王延兴的身子扶正,两手轮流在他背上、前胸和头颈的几个部位按揉…… 孟咸扶着软趴趴的王延兴,惊恐地看着吕奇折腾了足有七八分钟,才终于感觉到,王延兴的身体渐渐恢复了过来。 罗二和章大炉这时才察觉到异常,连忙跑过来问,发生什么事情。王延兴正好一脸迷茫地醒来,看到几个人焦急的样子,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不好意思,刚才,睡着了……” 原来是累到了,几人才放下心来。这些天,忙得连轴转,几人都是绷紧了弦的弓一般,确实很累,王延兴更是要全盘考虑,操心程度,更在众人之上。眼看大功告成,休息一会也是应该。两人齐声道:“衙内这天来太辛苦了,是该好好歇息了!” “不妨事!不妨事,刚才眯了一会,感觉好多了!你们继续忙吧!”王延兴笑了笑,将两人打发回去继续盯着剩下的作业。 军户、杂工们,还在忙忙碌碌地往模具中倒着铁水,准备的几百套型砂模都浇铸完了,出铁口还在往外涌铁水,剩下的,便浇铸成一个一个的小铁块。嘿嘿……就像看到自己儿子有了出息一般,王延兴一脸傻笑。可他身旁吕奇的脸上,却是一层重重的忧色。 火热的场面一直延续到天黑,在炉火、铁水的映衬下,整个铁做,被照得跟白昼一般。这里号称铁做,可还是第一次烧出铁水来,由不得从上到下,都是莫名的兴奋。而杂工们的兴奋点要更现实一点,那便是晚上的加餐。不单是不限制供给杂米拌饭,菜汤之中还会有肉丝哦! 将这些事情交给罗二和章大炉处理后,王延兴揉了揉太阳穴,进了帐篷,准备睡一会……刚才,竟然又有些犯困了!这不对啊! 王延兴才进了帐篷,吕奇也准备跟进去,却被孟咸拉住压低了声音问道:“吕道长,衙内,可否有事?” 吕奇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说道:“只怕是失魂之症!” “该如何处置?” “内丹道,可以医治……”吕奇答道,只是,目光却有些躲闪。 “衙内修炼可曾偷懒?” “继之每日修炼不曾偷懒……” “那为何反倒更严重了?” “因为……”吕奇支支吾吾,却不肯继续说下去。 “衙内待道长不诚心?” “继之待某,心诚意至!” “那为何道长不肯传衙内真法?” “小道不曾禀报师尊,不敢轻传……”吕奇越说,话音越小,脸上已是一片羞愧的颜色。 孟咸脸上质问的颜色却是更重:“哼,好一个不曾禀报师尊!衙内但凡窥得一丝天道,便由一而二、由二及三,讲解得可有半点隐瞒?生怕道长有一点点不解。衙内是否先跑回泉郡去禀报刺史?” 吕奇被这一说,一张脸面羞得通红,脑袋深深地低着:“这……是小道错了!小道明日便将第二篇传给继之……” 孟咸一听,还有一篇、二篇区别?该不会还有三篇、四篇吧,连忙又追问:“只传第二篇?那第三篇呢?” 吕奇不知道孟咸是在诳他,连忙分辨道:“第一篇守宫,第二篇筑基,须是守宫有成之后,方可练第二篇;也需筑基有成之后,放可练第三篇育婴……育婴有成,失魂之症才能根治……” 原来如此!孟咸拱手道:“如此,便有劳道长了!” 吕奇却无心受礼,心中之事被孟咸戳穿,吕奇一时也无脸去见王延兴,正要掀起帐帘的手,不甘地收回,朝孟咸拱了拱手:“小道惭愧……”说罢,打了转身回了自己的帐篷。 目送吕奇离开,孟咸轻轻揭起帐帘,轻轻地走了进去。 里面,王延兴正睡得迷迷糊糊,先是听到帐外似乎有人在争执,争执才停,却又听到似乎有人进来了。睁开眼睛看到是孟咸。 这些天,一直是孟咸在协助自己协调几个部门的进度,也是辛苦他了,便说道:“这些时日,也是累到长求了,来日回到泉郡,定当在刺史面前为长求请功!” 孟咸鞠了一躬算是谢过:“谢过衙内!不过,咸此来,却不是为自己请功而来。” “哦?那是为谁请功?” “邹磐,邹都头。” “邹磐?某倒是不知道,他能有什么功劳?”王延兴冷冷地一笑,“某非,长求以为他们有些武力,某就要怕了他们?” “衙内以功劳赏之,却不是为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而是,衙内需要一支自己的力量。某观今日所产之铁,应该超过两千斤了。若是以铁料出售,日获利数十贯,某观大唐之内,应是再无二家。若是用于兵事,泉郡之兵,便是人人着甲也是绰绰有余!单以此论,衙内功绩,在泉郡,已是无人能及!” 王延兴不知道孟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静静地不发表意见,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然而,衙内功绩有余,力量却不足,手头能用之人,不是匠户杂工,便是如某与延路、伴兴一般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若是有事,却是缺少强力!”孟咸继续说道。 孟咸这意思是要自己招揽邹磐?想想这些前面他们跋扈的表现,王延兴却摇了摇头:“长求说的有理。可邹磐这等武夫,成事不足,徒增风险……某即便是要发展武力,也无意在邹磐身上落笔!” “武夫所求着,无外乎功绩,要驾驭武夫,只需以功劳来驱动便可;而武夫之害,却在于没有制衡!若能制衡得当,又有何忧?” 这个说法,王延兴倒是能理解,武装力量是柄双刃剑,掌握不好,便会伤己!尤其是像邹磐这种,对自己毫无忠心的牙兵,那就狼,纯粹以功劳来驱使是不行的,毕竟功劳不是无限的,必须用其他方法来制约。在后世的,自然是有办法,比如参谋制度,就能有效地避免将领对军队的个人控制。天朝的把支部设在连上,更是一步绝招。可这些方法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却是用不上,难道孟咸有什么好办法:“哦?长求可用方略?” “以内卫之名,在军户和山民之中,选取健壮者,重建那二什军户!”孟咸拱手道,“就如衙内所说的护和卫的关系,以牙兵为护,以防御匪患之名散与外,而以军户为卫,以守护矿场、水舂、铁做为名操练!” 这个提议,王延兴心动了,现在身处大唐末世,中原的混战已经一日烈过一日了,几大势力,李克用、朱温、孙儒等,能纵横天下,靠的便是掌握在手中的武力。跟这些以万、甚至十万为计数单位的军事存在相比,泉郡这个兵员不过几千的偏远郡城,实在是不值一提。 如果王延兴当真想这有朝一日能问鼎中原,那凭这几千人,真心是不够的。如何发展武力,便是泉郡所需面对的大事之一。 不过孟咸的提议虽然让人心动,却有一个极大的问题,那就是邹磐是王潮帐下的牙兵,想拉拢邹磐,那却是挖老爹的墙角:“那某要如何与刺史提此事?” 孟咸却说道:“衙内为刺史嫡长子,刺史一直有意让衙内领兵,只是此前衙内无意于此!若是现在衙内像刺史面呈此意,刺史定然应允!” 什么叫无意于此?这孟咸还真会替人说话,说无能于此还差不多。此前的王延兴只顾着病态地发泄,哪有什么长远的想法。就算王潮想栽培他,也是沙滩上浇肥料,纯熟浪费! 现在的王延兴,就不同了,现在的王延兴叫麻布袋绣花,底子虽然差一点,只要功夫深了,绣不成锦绣,搞成十字绣还是有可能的。 只要有可能,王潮就愿意在王延兴身上投入资源,毕竟,王延兴是王潮现在唯一的嫡子…… 联想此前王延兴对王潮的判断,王延兴相信了孟咸的话,只是,孟咸他怎么又能猜到王潮的想法呢? 看着王延兴疑惑的目光,孟咸苦笑道:“刺史一直便十分在意衙内!某受刺史大恩,无以为报,只有为衙内略尽绵薄之力。是以,某对刺史的心意,略知一二!” 原来是这样。难怪当初,孟咸会主动跟过来,原来是王潮叫他来的。只不过,以王延兴对王潮的理解,王潮跟孟咸说的时候,大概跟刘备跟诸葛亮说的话差不多吧:帮得了就帮,帮不了就拉到…… 一时间,王延兴心中也是百味杂陈,起身长揖道:“只是要委屈长求大才了!” 孟咸哪能受王延兴的礼,他连忙还礼道:“此前咸对衙内却有不敬之处,可今番见到衙内的种种作为后,知衙内胸怀自有天地,某能得随副翼,已是天大的荣耀,绝无二想!” 王延兴赶紧上前托住孟咸的手臂:“长求千万不要多礼!这些话就不用说了……”赶紧打住,这客套话说多了,真话就说不出来了,“若是刺史有意,某倒是有个想法了!” “衙内请讲!” “长求可知这高炉产铁,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应当是一日所产之铁,数量极大!” “不全对!”王延兴摇了摇头,“高炉最大的优点在于,只要矿料备得足够,便可以不停歇地烧,别说是一日能产这么些铁,便是连续一月、一年,甚至数年间,每日都可以产如此多的铁!” 孟咸一愣:“一日两千斤,那一月便是六万斤!衙内要产这么多铁做什么?” 六万斤不过三吨罢了,还怕用不完?在后世,哪怕是农村建个像样一点的房子要用掉的钢筋,都要以千斤算,至于市区的高层耗的钢铁消耗量,更是以百吨计量,至于天朝的钢铁产量更是以亿吨来计算,区区三吨,真不好意思开口。 可在这个时代,每家每户所消耗的铁器都很少,许多地方,犁耙锄头都是木质的,煮饭用的则是砂锅,一户家庭,全家上下加起来的铁器保有量,要论斤两计算。加之铁价又贵,少有家庭会花多少钱来购买额外的铁器。 真正的耗铁大户是军队,无论是刀剑还是甲具,铁器都是上上之选,一名士兵要形成一定的战斗力,大概要花费二十斤铁。泉郡地小,按五千兵士算,只需消耗十万斤:按照那个产量来算,也就是一年,便可以搞完了。 那以后的铁到哪里去?卖到其他郡县?那些地方可都是潜在的敌人或者竞争着啊! 如此来算,还当真是用不完。 可王延兴着眼的点却不是军队,而是民间:泉郡户数是三万多一点,只要每家买上一斤铁,一年,便要消耗三万斤铁!一斤铁能做什么?一把锄头就要用掉两三斤铁,更别说犁耙这样的大家伙了!论需求,每户所需的铁料,便十斤、二十斤也不止。只是他们没钱来买! 没钱便没钱,用米、面、肉、鸡、蛋都可以!又不是只有铜钱可以当钱用!就算这些都没有,只要有一把子力气也行,干五天活,计铜钱五十文,便可以换铁料一斤;力气不够?也可干杂活,干十天,便也可换一斤铁料! 如此一来,哪有用不完的道理? 听完王延兴的这番话,孟咸惊得目瞪口呆,他是万万没想到,还可以这么玩…… 不待孟咸回过神来,王延兴继续说道:“某这两天就回一趟泉郡,劝说刺史,加派人手,扩大矿场的矿石产量,嗯,铁做也需搬至溪口,这样便可借助水力……接下来,还需要建实验室以检测铁质,建锻锤打制其他器具……到那时,铁做之模样,又要变一变了!” 第25章 谋划 从到铁做来的第一日起,王延兴心中便压着一块重重的石头,到昨日,第一炉铁顺利炼出,这块石头才终于落了地。积累了二十多天的困倦一次爆发出来,晚上睡觉之时,便睡得特别踏实,心道,总算可以睡个安身觉了! 可谁想,天还没亮,又被吕奇揪了起来:“继之!醒醒!今日开始,某传你内丹道的第二篇,筑基篇!” 王延兴还正迷迷糊糊呢,瞅了瞅外面,又是一片漆黑:“啊……这么早啊……” “不早了!已经寅时!再不起来,可要错过时辰了!修炼可不能怕苦啊!”吕奇劝道。 唉,懒觉睡不成了……王延兴想做出一副受教的模样,可怎么也装不出来,一张臭脸,被拧成了苦瓜…… 吕奇却不管,还是苦口婆心地教育道:“继之啊!你与小道说好的,一路同行,一观天下大道,现在才走了这几日,就不能坚持,如何能有成功之日?你说的那些力啊、算术啊!某也觉得十分难懂,可继之何曾听某有过一言半句的抱怨……” 你到底是信吕还是信唐?到底是道士还是和尚啊!王延兴急忙纠正自己脸上的不快,用说在脸上使劲搓了几下,将即将抽搐的脸皮都搓痛了,将睡意赶走,诚意道:“大可教训得是!是小弟的错……小弟不该……” “继之知道便好!今日开始,某传你筑基篇!筑基篇传授所需时日较长,从明日起,某每天都是这个时刻来叫继之吧!等筑基篇传授完毕了,便可随晨曦起!”吕奇拎着王延兴一路就往外走,丝毫不理会别人内心那片拔凉拔凉…… 到了户外,寻了一处石头平地,吕奇便开始给王延兴讲筑基该如何修炼。只是有了上次的经验,文言文的原文就不拿出来献宝了,直接大白话,直接讲,按着王延兴身上的穴位教行气。 这般教法,怕是头猪也能学会了。 只是,一日之中,唯有晨曦之时,阴阳交汇,最是利于修炼。等再晚一点,阳气蒸腾,就事倍功半了。两人一前一后,修炼了一阵,待到太阳光穿过林子,直射而出,便收了功法。 王延兴回营地洗漱、吃早餐、听罗二汇报,而吕奇则进屋了。继续修炼,不过,练得确是王延兴带过来数学和物理的知识,四则运算他算是掌握了,静态的力学分析也大体能弄明白了,可更复杂一点的应用题,却是还没吃透。 比如:单个风箱的体积是八立方尺,而炉膛的空间却有二十立方米,要用多少个风箱,以多快的速度拉动,才能在五分钟内替换炉膛中六成的气…… 嗯,如果一切都是恒压的条件下,这并不算难,不过这是第一问,第二问却是要算炉膛中和炉口处分别的风速了,当然,还是不考虑流体的性质。接下来还有第三问,则要把压力和温度的影响算进去……如果这三问都顺利地答出来了,还有第四问,那就是冶炼的过程中,木炭和铁矿中的氧,也会转变成气态的碳气,这部分碳气对气流的影响有多大? 以吕奇现在学到的知识,解答前二问应该还是可能的,只是需要些时间。而且,这些计算本身就是王延兴在设计高炉时候做过的,就算当真算不出,还可以看王延兴给的参考答案嘛。后面两问嘛,显然是超出了他现在的能力,慢慢来嘛!天道,哪有那么好学的? 接过罗二的汇总结果,上面,已经将昨天的产铁量统计出来了。王延兴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将站在不远处的胡老二叫了过来,让他去请他们邹都头过来叙话。 不多时,见邹磐应邀前来,王延兴便热情地迎了上去,行礼道:“小侄见过邹叔!” “何事!”邹磐冷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 “小侄请邹叔前来,是为了这些铁器。经过前些时日的准备,昨日铁做总共产铁四千余斤……”王延兴把手里的单子递给邹磐,“其中,铁器一千二百六十件,计铁两千四百斤,凡重二十斤的生铁块八十块,计铁一千六百斤。” 昨日出铁的场景,邹磐远远地也有所见,当时便知道,先前所说的一千斤,是远远不止。现在看着这已经从砂箱中清理出来的铁器和一块块乌青的铁砖,才知道竟然有四千斤,这黄口小儿竟然当真有几分本事?还是确有仙人授他秘法?最关键的是,他在这里搞得风生水起,却要累得老子被困在这山中几时?邹磐没有丝毫喜悦的意思,他麻木地接过清单,往下看……只是,这铸造的铁器的清单上,怎么尽是些农具?其中单是镰刀就铸了八百把?还有犁耙、锄头、榔头之类的,合起来,竟然又有三百余件。剩下的便是铁锅……这上千件的东西,竟然没有一样刀剑,立即便找到了发难的突破口:“四千余斤铁料,竟多数被造了这些无用的东西!让刺史知道了,可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邹叔勿恼!此番试做之铁器,铁制并不上佳,做农具尚可,若是用作兵事,却是不够好……此间细节,某自会向刺史说明!” 看王延兴豪不担心地回答,邹磐也不好多说,毕竟人家是父子,心里的酸意又重了几分,冷冷地说道:“哼!但愿刺史能听你分说……如此,邹某便祝衙内得首功一件,也能早日完成这铁做的差事……” “这可不单是某之功,其中也有邹叔的功劳啊!”王延兴笑着说道。 “某有什么功劳?”邹磐意外道。 王延兴正色道:“此地,位处山野,周围不安靖,还有山匪铜锣寨窥伺,若无邹叔带着精兵震慑宵小,某等如何能安心炼铁?此等功劳,某自然会向刺史分说!” “这……”邹磐脸上一热,若不是本就脸黑,只怕当场就要显出红色来,身为武夫,哪有不喜功劳的?有功就有赏赐,有官升,就有一切。可他是毕竟是老行伍了,倒是颇有自持之力,他连忙摇手道,“某未出力,便不会贪功!衙内大可不必如此!” 邹磐竟然不贪功?这倒是让王延兴有点小意外,不过没关系:“邹叔过谦了,即便之前邹叔费力不多,可今后却是没有嫌隙了。” “衙内若有差遣,尽管吩咐!”之前一心抵制,自然不好拿功劳,现在确认有功劳可以分,那邹磐的心思自然就变了。这武夫的心思,其实,简单得很。 邹磐的这个反应,倒是在意料之中,王延兴便继续说道:“邹叔也看到了,铁做现在铁料的产量,今非昔比,如此多的铁料攒在一起,势必会引来诸多觊觎……小侄想,明日便将昨晚所产的铁料送回泉郡,还要请邹叔护送一程!” “这是无妨。”随船跑一趟而已,这不是多难的事,当然,重点是,这多少也算是出了力,那拿起功劳来,便不用心亏。邹磐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他又看了看地上码放着的铁器,又说道,“铁做周围只有一人高的土坯墙,今晚若有贼人,怕是防不住,这么多铁器,不如就先放在土屋之中,明日船来了,再运上船不迟!” 这虽然麻烦一点,倒也算是个持重的建议。而且,所有铁器都造册点过数的,万一少了,他还得担责任。见他不怕麻烦,王延兴自然也乐得成事。 这边安排妥了,前往南安县叫船的人也一早就出发了,只待明天船只一到,便可装船出发回泉郡了。 将细务丢给几个主事的人去安排,自己则和孟咸细细地商量见了王潮该如何分说:还没说,这孟咸数学、物理不行,可分析事情的时候,头头是道。很是能补充王延兴的思路。之前一直让他做着传令、协调的工作,还真是屈才了…… 这一日过得顺利,接下来载着一船铁料,一路顺水回到泉郡,也没出什么意外,见到王潮后,老爷子挥了挥手,让他坐下,脸色不算太好,跟之前一见面就一脸铁青,总算是好了不少。他已经知道了王延兴在铁做折腾的经过,当然,也知道了王延兴一船运回来的铁,比之前半年的铁还多,而且,许多还已经制成了器具。对于这些器具都是农具这一点,他倒是没有多问,毕竟,即便是之前月产铁料不过几百斤的时候,他就会留出一部分铁料来打制农具…… 父子之间难得地语气平和,让王延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便将他想好的铁做发展计划,一条一条地想老爹汇报。 第一条便是扩大铁做产能的。王潮的心比孟咸显然要大得多,他就算是想过泉郡用不了这么多铁,也不会介意用多余的铁跟其他郡县换粮、布等其他物资。他看了王延兴提交的新铁做图样和用工规模后,以及矿场的扩大计划之后,直接便点头答应了。 要知道王延兴的新铁做包括的可不只是一座高炉了,还有另外的三座反射炉。除此之外,还有拦水坝、水力鼓风和水力锻锤,除了这些必要的设施之外,还有许多附属的屋舍,用作铁做匠户和杂工的宿舍、仓库以及实验室。完成这些,可是要征召两三百人,干上个月把才行! 另一条,则是关于内卫的事。考虑到铁做现在单日产量如此之高,而不远处,又有一处铜锣寨,加强铁做防御,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不用现成的牙兵,而从军户中重新训练……而现在负责铁做防卫的邹磐,则被派到外面去……这安排……王潮深意地看了看王延兴,王延兴知道自己心里的小算盘瞒不过自己的老爹,可又不好辩解,只好低下头去找蚂蚁…… “还是这般没有担当!”王潮不满地哼了一声,然后让王忠将邹磐叫来。 邹磐到了之后,王潮先是夸赞了两句,邹磐回泉郡之后不久,便得到了王潮以护卫有功赏的铜钱,现在得了王潮的亲口夸赞,忙不迭躬身谢过。王潮再朝邹磐说道:“当下之际,铁做以成为某泉郡要害之所,而铜锣寨盘踞在侧,不得不防啊!” 邹磐听言,立即一步上前:“小小铜锣寨,不过一两百匪徒耳!还请刺史下令,邹某愿为前驱,平灭此匪!” 王潮赞了一声:“好!有邹兄弟这句话,王某便放心了。只是,这铜锣寨易平,那匪众却不容易灭。需布长线,以求一劳永逸!” “刺史所言极是!单凭刺史令下,某绝无二话!”王潮说的道理邹磐自然也是知道,那铜锣寨论起规模来,不过是一处小寨子,可偏偏在深山之中,易守难攻得很!派兵少了,攻不下来,派兵多了,那些贼人一哄而散,那满山的密林,哪里找去?官兵一退,他们又故态重生。除非能将为首之人一举拿下,才能绝了此患!不过,想将为首的人干掉,必须要用计。至于什么计,邹磐想不到,那是聪明人的事,邹磐只要知道何时动手就好! “嗯!”王潮沉吟一声,提声说道,“邹磐听令!为了将来一举剿灭铜锣寨,本刺史今日命你令本部人马,在小溪场铁做以西,探查铜锣寨贼人动态!以保铁做安全。” “得令!”邹磐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这将令讲得简单,执行起来却是有些不清不楚的。不过,处于本能,他还是没有任何质疑地领命了。 邹磐的眼神变化,已然落在王潮眼中,他也不点破,继而说道:“他日,铁做平安,你邹磐护卫有力,当居首功!可好?” 听了这话,邹磐心神大定,当即躬身颔首道:“属下不敢居功!唯有尽心竭力而为,将那铜锣寨匪首首级献于刺史帐前!” 又说了几句话,将邹磐打发走,算是将王延兴提的第二个要求超出他期望值地完成了。 邹磐走后,王延兴心悦诚服地朝老爹一拜:“孩儿多谢大人教导!” 王潮却是挥了挥手:“还有其他要求,一并说出来!” “孩儿还想招一些寒门子弟去铁做做学徒,不要太大了的,最好是十岁上下……” “些半大的小子又何用?”王潮没有直接拒绝,不过也没有立即答应。 “孩儿接下来要教给他们的东西,事关机密,最好是小一些的孩子来学,将来才能保持忠心!”王延兴知道已无必要在王潮面前掩饰心事,便直言道,“世家子弟长大之后,便终于本家,便是由于其从小便为家族所培养。孩儿毕竟不能一直都守着铁做……” 王潮听了,竟然认可地点了点头:“王家在泉郡势单力薄,不得不借助诸家族的力量,你也没有年岁相近的兄弟,多收几个义子,为你助力也好!府中申定平是某看中之人,你可将此事交由他去办!” 申定平?王延兴当然也认识,跟王延兴差不多大,平常在老太太那边听差使,隔三差五也会打个照面,没想到竟然也是王潮布好的子。这老爹的心思深沉,真叫人猜都猜不透啊!刘伴兴、孟咸、申定平,这不露痕迹的布局,外人根本看不出端倪嘛!王延兴心里感动:“孩儿多谢大人照顾周全……”话到一半,眼泪突然就崩了出来,“此前孩儿多有不孝……” “行了……行了!自己知道就好!”王潮不耐烦地打断王延兴的感恩之语,“继续说你的正事!” 王延兴连忙收住情绪,开始继续说自己的计划,却是那个以铁代钱的主意,要求铁做能自行出售一部分铁器,当然,仅限于农具和日常用具,以支撑铁做的日常的开销。 跟孟咸一样,王潮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方法。按照这个方法,竟然不用花一文铜钱,就可以办成事?不过王潮毕竟不是当真呆板的人,没有见过有人用铁当钱用的,却听过有人用盐当钱用。 在这个时代,只要是生活必需品,就是钱!相比之下,用铁当钱用应该也是可行。只是,官府主导下这样做,是不是合适,却还是有点拿不定主意。再听到王延兴想直接在铁做卖铁器,自然也能想到王延兴此刻对钱的需求应当是挺大…… 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如此也好!只是,账目必须清楚!每季度将账簿送来给你二叔父过目!” “孩儿遵命!”王延兴连忙再拜道。 这次还真是前所未有的顺利啊!王延兴满心都乐开了花。见过王潮后,再去拜见老太太,该有的祖慈幼孝之后,王延兴就开始向老太太要人了:“祖母!孙儿想向您要个人……” “要谁!你只管说!”老太太一口气就应承了下来!她只当王延兴是看中了他的哪个丫头,便笑着说道:“采儿这个丫头确实是脾气差了些,不碍事,就让她先做做端茶倒水的事便好,祖母这屋子里的丫头,你若是已经有看中的,只管说,若是还没选好,祖母另外给你再挑一个。你也不小了,要是能先生个一儿半女的,祖母也就放心了!” “祖母!”王延兴大囧道,“孙儿是要一个帮忙管事的!大人说申定平还算扎实,孙儿便想问祖母要这个人……” 老太太一听不是要女子,倒是有点小失望,不过她对自己孙子的要求,可是从来没有拒绝过。别说是个什么人,就算是要这把老骨头亲自去,也不会皱眉头:“哦!是申哥儿呀!办事确实还算稳重,那祖母便让他跟你去!” 老太太命人去将申定平唤来。申定平也是受王氏大恩的:在乱世之中,平民百姓的生命就像风雨之中的烛光,随时就可以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吹灭。申定平的一家,都是为王潮几年前所救。如果没有王潮,他们一家人早就死于流民潮中。之后,他们一家人便跟随了王潮来到泉郡。不过,世事无常,没过多久,申定平父亲之后死于急病,申定平与他母亲无力自立,便求助与王家,随后寄居刺史府中,他母亲成了院中众多的婆子中的一员,而申定平,则是院内的小厮中的一员。只是地位比刘伴兴还要低一些:刘伴兴是王家世代的庄客,而他,则是半路进来的。 不多时,申定平便过来了,高高瘦瘦的身材,不苟言笑的表情,倒是有几分老成的模样。他进了屋子,先给老太太见礼,然后又朝王延兴见礼…… 王延兴要表现得礼贤下士一点,便也回了个礼,称了一声“申哥儿……” 老太太在王延兴面前慈祥,在别人面前却没什么好脸色,看到申定平礼闭后,便直接对申定平说道:“大哥儿那边缺人手,今日起,你就去大哥儿那边,大哥儿让干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得有半点怠慢的!” 申定平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二话不说地答应道:“喏!” 才将申定平领出来,王延兴就给他安排任务了:“某想去找些寒门子弟去铁做……” 听完王延兴的话,申定平略一深思道:“那不如买一些小孩?” 唐代不禁奴,申定平自己,其实也算是家奴。买卖人口这种事,同样是合法的。而且,这年头,人命不值钱,奴隶的价钱同样低得很。至于吃饭不少,却又不能干活的十来岁的小男孩,比同等年龄小女孩更贱。若是要找些小孩去铁当学徒,直接买来的,无疑比招来的要划算得多!而在泉郡,便有一处草市,可以买卖奴隶…… 申定平的话说得很直白,可王延兴听了,心头却是一颤,就算他能接受这个时代存在奴隶这个事实,却无法像申定平一般,理所当然。 心里告诉自己,自己买了这些奴隶只会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好,才抑制住内心的不安。他点了点头,便招呼刘伴兴、孟咸,跟申定平一起往草市而去。 第26章 草市 其实不单是王延兴不知道泉郡有奴隶市场,便是孟咸,也不知道。刘伴兴平素也大多跟王延兴待在一起,虽然对这处草市有所耳闻,却也没来过。可申定平却不同,为王家跑腿,便是他的主业。内院里缺个丫头、小厮什么的,王潮或者老太太吩咐一句寻个人来,他便要到这些地方转,寻摸合适的。一来二去,便对这里有了几分熟识。 然而,他却并不喜欢这里。 几个人下了车,跟着申定平一起往草市里走去,后面跟着牵着牛车的伴当。才入市不多远,就有一个牙人从一旁小跑着过来,笑着跟申定平打招呼:“呦!这不是申哥儿吗!府上缺什么样的奴婢,尽管跟某知会一声,立马就能找齐!” 申定平打了个拱回话道:“原来是平三,今日某却是要为某家郎君寻几个随从……”边说回头看向王延兴,“这个平三是肆中牙人,定平此前也托他为府中寻过几个奴婢。” 看王延兴点了点头,申定平再朝平三说道:“那某便随你去看看!” 得了应允,平三连忙点头打拱道:“那诸位郎君,请随小可来!” 随他进了院子,便看到院子一旁的台子上,一排瘦弱的年轻人被扒光了上半身,像被穿糖葫芦一般,用绳索绑了手和脚,挤挤挨挨地靠着墙,蹲坐着。他们目光涣散,看不出他们到底瞅着的是哪里。 见几个人走进来,台子一旁的一个汉子用力将手里的绳索提起来,那些待售的奴隶们,就像被拉起的榆钱一样,一个挨一个地挣扎着站起来…… 自从战乱开始,北方来的流民就极多,这里的台子上,就没有缺过奴隶。而且,像这样,一排全都是青壮年的现象,也越来越成为常态。可也因为战乱,需要奴隶的买主,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多。 好不容易来了个主顾,平三特别殷勤地介绍道:“各位郎君请看,这些奴婢可都是二十出头的……别看这些东西现在一副懒呗样,可只要吃上两顿饱饭,保管一个个都能干活!” 平三说的这话不说,王延兴也能想到:为了防止奴隶逃跑,不给奴隶吃饱饭是常态,而至于到了主家,要不要给他们吃饱,或者吃饱之后会不会逃跑,就不是这些奴隶贩子会考虑的问题了。不过,他来这里要买的,却不是青壮。 申定平会意道:“这些奴婢确实不错,不过,阿郎所要的,却是十来岁的小伴童。” 听到是要小伴童,知道原来是要买小男孩。那平三的热情瞬间就低了许多,青壮奴隶的价格要二三十贯不等,而小男孩,就只值三、五贯,而且,越小越贱。反倒是小女孩有长得俊俏的,能卖上高价。不过,好歹也是桩生意,他收了失望的神色,继续说:“小男孩自然也是有,这里只有四个,申哥儿随某去挑挑,看有中意的不?” 说罢,平三朝屋内嚷嚷了一声,便又有一个汉子,拿着棍子,将四个小男孩推推搡搡地撵出来。 同样是如牛马般待售,也同样是齐着墙根站着,可毕竟是小孩,没有那么多心事,还会转着脑袋打量来人的模样。 看着这些一个个脏兮兮,瘦得跟猴一样的小孩,王延兴心里不是滋味,不过,同情归同情,他也不愿意自己的情绪干扰申定平。只在一旁听着申定平问道:“这几个都有多大了?” 拿着棍子的那汉子用棍尖依次嚷嚷道:“十二、十四、十岁跟十一岁!保管每一个都手脚齐全,没有废的!” “作价多少?” “十四岁的那个五贯,其余的三贯。”平三马上接话道,他又看到王延兴脸上表情似乎有些不快,可从申定平的表情看得出来,这人才是做主的,便又额外解释道:“男孩长到十四岁,基本上就能干点活了,只是力气不足,要是能再大一点,便能推到台子上去,能卖到十贯以上了。而十一二岁的,除了跑跑腿,就只能吃饭,所以,价格贱得很!” 王延兴却不管这平三的眼神,在过来的路上,他对这些奴隶的来源也有所了解,这些奴婢,大多是那些汉子袭击流民队伍后抢来的。除了这些被当做奴隶出售的青壮和较大的小孩外,那老者和更幼小的孩子,便连做奴隶的机会都不会有,而是直接被驱散或者是顺手杀了,可无论是被杀或者不驱散,下场其实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弃尸荒野,成为无数枯骨之一:平三随意语言之外,却是额外的血淋淋。 见王延兴不接话,申定平便继续说道:“某家阿郎要的却不只四个,你还有这般年纪的小孩吗?” 平三一听,立即又喜上眉梢来:“有!当然有!只是不在此处!小可这就带诸位郎君过去……那这四个?” “如果价钱合适,这四个便全要了!” “这价钱已经是最低了,不过郎君要得多,那小可再去商量一下!”平三面做难色道。 申定平也知道这平三只是牙人,卖价多少,还是得由那汉子来决定,便让平三过去与他商量,没多久,平三便回来了,说最低价,那也要十二贯才能卖! 一条人命三贯钱……拿铁料来作比较,也就是一百五十斤铁……这不是一般的贱啊! 王延兴看申定平看过来,轻轻地点了点头,这单交易,便算是达成了。 一手交钱,一手牵人,出了这个院子,又走了几处,总共买了二十四个男孩,都是十岁到十四岁间的男孩。再问还有没有,平三却是摇了摇头:“买小孩的却是不多,平日里,几天才能遇到两三个买主,今日,却是都卖完了!” 这才坐了车,拉着这些男孩往回赶,还没出草市呢,却又被一老头拦住了去路,见他一手拉着一个小孩,扯着过来:“这位郎君!行行好!把这两个孩子也一并买了吧!” 不用王延兴出声,申定平走上前去:“这位老丈,这两个孩子,是你何人?” “他们都是老朽的孙儿、孙女,实在是无力养活了……”那老者一脸凄惨地说道。 “胡说!他是骗子!”就在此时,本来温顺地由那老者牵着手的一个孩子突然甩开他的手,跑到王延兴跟前,大声打断了老者话语道,“他将某姐弟骗来此地,万望郎君能搭救,某父母定将重谢!” 那老头说得是一口泉郡话,而过来求救的小孩,却说的是一口北方话,分明就不是一个地方的,若不是这小孩会开口自救,没准还当真让他骗了过去。王延兴无力去追究那些捕杀流民为奴的人,对这个骗良为奴的老骗子可没必要手软。 那老头显然也没料想到这小孩竟然在此时突然发难,脸色大变,不过这家伙也是有决断的,也不分辩,将手里还扯着的那个小孩往前一推,转身就跑…… 拦住打算去追的随从,王延兴摇了摇手,在回头向那草市看去:“算了,抓得了一个,抓不了其他……”再将视线转回到那个小孩身上,“你很不错!有胆有识!你家住何方,某派人送你姐弟回家去!” 王延兴不问还好,一问之下,那小孩却大哭了起来:“奴婢与弟弟的家人,早已在逃难的路中被贼人杀死了……” 原来这个自救的小孩还是姐姐。看到姐姐伤心大哭,弟弟连忙跑过去,扶着姐姐,姐姐、姐姐地叫…… 王延兴叹了一口气说道:“唉!那可还有亲属可以投靠?某也会将你们送到的!” 那女孩摇了摇头,跪倒在地:“奴与阿弟已经无路可去,万望郎君收留!” 王延兴愣了一下,让自己收留?这自然不成问题,自己还特意去买小孩呢,这送上门的,如何又不要?只是,他们投靠过来,也只能是个部曲的身份,跟奴婢也没太大的区别呀!王延兴一时没想明白,不过看到那女孩企盼的眼神,也不愿意拒绝:“那你们就跟着某吧!” 那女孩连忙拉着弟弟一起跪谢:“秀儿、颀昌谢过阿郎收留!” 将二人扶起,给申定平安置,王延兴的心情却没有因为得了两个免费的小孩而生出半点开心……满心的惆怅,默默地长叹一声:唉!世事艰难啊! 这声长叹,却被身侧的孟咸听到了,他上前一步:“衙内却有翻天覆地之心,经营世间之能!正是衙内一展手段之时,为何要长叹?” “呵呵……”没想到自己这无心之语也让孟咸听了去,王延兴干笑了两声,“也对!这世事便是人事,某不能违背天命,确是应该尽人事!长求可要多多相助于某啊!” 孟咸也是正色回复道:“咸,定将可尽全力!” 第27章 越娘 王延兴买好了所需的奴婢,跟孟咸说着话,往草市外走去,都要走到草市口子了,却又听到身后一阵噪杂,似乎有人在喊道:“抓住她!别让他跑了!”听着,似乎是有奴隶出逃? 王延兴这边这带着二十几个小奴隶呢!要是这些小家伙见状,也参与逃窜,那就惨了!众人连忙将二十多个小孩收拢,靠在牛车边,停在路的一侧,再去看后面。 只见一个女子,像是疯了一样,怀抱着什么,没命地往这边跑来!就在她身后,五名男子拿着棍棒绳索,吆喝着追了上来。这逃走的,竟然是女奴隶? 也不知这女子是吃了什么药,跑起来,竟然比后面的男子速度还快,不过,终究力气不长,多跑一会,便慢了下来。看着她就要从身边跑过,而那男子离他也就差三五米了,被逮住,也就是几十秒的事情了……想想这女的接下来要受的罪,王延兴忍不住别过头去,不想多看,却没想到,那女子竟然跑到王延兴跟前就停步了,倒头就跪下,歇斯里地哭喊道:“求郎君救救我的孩儿!求郎君救救我的孩儿……” 就在这时,那追赶而来的男子也到了跟前,其中一个就在刚才,王延兴刚才还是在他那里买了五个小孩,那人也看到是王延兴,倒是没有立即动手拿人,打了个拱:“郎君可不要听着贱婢的话语!没人要害她的孩儿!” “你们不许某带着孩儿,跟直接杀了他有什么区别!”那女子尖着嗓子喊道。 那汉子手一摊:“你自卖为奴,某要了,可你这小崽子一岁不到,又有谁会要?不行!某断断是不会收的!” “可你开始的时候答应了的!” “某只答应过买你!何时答应过买你那小崽子了?” 那女子哪里能说得过?就算说得过,人家强权在手,也是无可奈何,痛苦地哭喊道:“不卖了!钱还给你!” 那汉子却是一横:“想卖就卖,想不卖就不卖?却还没有这个道理!这位郎君!你说是不是!” 听了这一通对答,事情的经过已然是清楚了:原来这女人手里抱着的是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孩。这小孩,是不仅不能做事,还要另外安排人手照看。若是在和平的年代,倒是不缺买家,可在这个年岁,自家的娃都不够饭吃,换了谁也不会买啊! 这奴隶贩子的话,除了没人性之外,确实找不出错来。王延兴又如何去帮那女子?回头向孟咸看去,孟咸默默地摇了摇头,他也是没想到什么好办法。既然已经收了人家的钱,那买卖就成了,现在反悔也要看买家同不同意了!买家不同意,那又能如何呢?可若是将那孩子弃之不理,那同直接杀了他,又有何区别? 王延兴心中不忍!他看了看那女子,再看到她怀抱中的孩子。他们落难时间应该还不长,无论是那女子还是那孩儿脸色都还算正常,身上的衣服也不见破烂,而那孩子虽然被怀抱着跑了这么远,却是一双眼睛,圆圆地盯着,竟然没有哭…… 那汉子见王延兴一脸沉默,不知道是何意,却对那女子劝道:“你带着个崽子,对你又没有一点好处!谁还会买你?某也不做绝了,你把你那小崽子给某,某送去那刺史办的义庄,若是有好心人收留了,那你也就不用担心了,若是没有人要,那也是他的命!” “不行!那里哪会有人要?去那里会死的!我的孩儿啊……”那女人拼了命地摇着头说道! 唉……王延兴在心里叹了口气,对那奴隶贩子说道:“你将她买来,总是要去卖的,你开个价吧!多少钱!某买了!” “郎君要买?”那汉子看了一眼王延兴,“既是郎君要买,那某也不讲价,一百贯!” 那女子一听,马上开口道:“他买奴时,只出了十五贯!郎君……” 那汉子却不理会,对王延兴笑道:“郎君请看此妇人,是内媚之相,收入房中,那是欲仙欲死啊!只可惜她那死鬼是没机会了!某不是夸口,若是让某内子将其调教一番,便是三百贯、五百贯也能卖得!郎君若是看上了,某便将她让与郎君了!” 王延兴可不会看相,不懂什么叫内媚之相,只是,对这奴隶贩子的坐地起价,很是头疼,他向申定平看去:“还有多少钱?” “只剩下二十五贯了!”申定平低声回报了个数字。王延兴手头的钱本就不多,这次王潮以他治理铁做有功,赏了些钱,再加上之前的私藏,为这次草市买奴,一共就准备了一百贯,买了这些小孩后,花掉了七十多贯,哪里还有更多的余钱? 摸了摸身上,也没有什么别的值钱的玩意,便将别再腰间的佩玉扯下来:“某现在手头只有二十五贯了,你便看此玉值多少钱?” 那汉子看了一眼王延兴,再接过玉,那在手中把玩了片刻,又退给了王延兴:“某只识得奴婢好坏,却不认得玉!郎君若是有意,还是拿钱来吧!” 此时,四周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见状,就开始有人在估价了,猜这玉能值多少钱。就在此时,一个人挤了进来,竟然是那牙人平三。他讨好地朝着王延兴打了个拱,然后又跑到哪奴隶贩子那边,耳语了一番。 那汉子听着,听着,脸上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却是一脸不舍的模样。 等平三说完,他已经拿定了主意,看了看那女子,留恋不舍地说道:“郎君既是有意,那此女,便当是章某献给郎君了!” 他主意变得这么快,显然是平三说了什么,可朝平三看去,那牙人却只是咧着嘴,点着头不吱声。想来,他已经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了。王延兴猜想道。只是他到底是图什么呢?这却又不得而知了。 也罢,王延兴也不去多想,朝平三拱手道谢:“多谢平哥儿说项!”然后再对那信章的奴隶贩子道,“章郎的好意,某受了,若是有什么事情王某能做到的,章郎也尽管开口!” 那姓章的汉子几乎立即就要张嘴说什么,可看到那平三接连使眼色,却开口说道:“没事……没事……”说完,连忙又补上一句,“有事的时候,再来求郎君吧!” 唉……竟然欠了这样的人一个人情……王延兴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自己要救这对母子,欠一个人情也没所谓了。至于那姓章的日后要让自己做的事情,自然是不会任凭他说什么就做什么。 被这事一耽搁,一行人又拖延了许久才重新上路,等到回到刺史府,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买回来的奴隶都由申定平安排,准备过几日,随船一起去铁做,只是那越娘,也就是带着小孩的女子,该如何处理,却又是件麻烦事!看来,只能再去求奶奶,让她帮忙善后了。 怀着心事进了府,却看到王延路肿着一个眼睛从府里小跑着出来……他不是在铁做吗?怎么这副模样回来了? 第28章 残破 “是铜锣寨的贼人!他们夜里过来,劫了铁做!”王延路红着眼睛说道,“延路愧对大兄的信任,没能守住铁做……” “先不要管铁做!人怎么样了?”王延兴心里一紧,不过,他最关心的,还是人的问题,“伤亡如何?你身上碍不碍事?吕奇、罗大牛、罗二、章大炉还有罗杆子这些怎么样?” “谢大兄关心,延路身上只是点磕碰印子,无碍;铁做里的杂工、匠人和军户大都逃散了,来不及逃的,也只是挨了些棍棒伤,性命倒是无碍!”王延路答道。 听到人员没有损失,王延兴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下来了稍许,才让王延路将遇袭的事情细细说来。 原来,就在王延兴载了铁料回泉郡的第二天夜里,铜锣寨的山贼,乘夜深之时,突袭了铁做!铁做周围也就一截矮矮的土坯墙,根本没有起到一点防御作用。吕奇跟王延路共用一个帐篷,吕奇听到外面声音不对,牵起王延路就往外走。 将王延路带远了,再回头看去,铁做里面那些杂工居住的茅草房已经被点着了,熊熊大火之下,四处都是奔走的人…… 慌乱过后,看那些贼人没有追过来,两人才定了心神。又慢慢朝铁做靠过去。远远地听到,在那里大声地逼问,铁器都放在哪里了! 那日,炼的五千多斤铁,除了运回泉郡的,还有一部分就留在铁做,除了要给铁做添置一批工具之外,还准备实行铁器抵工钱的计划,用一部分铁折抵矿工的费用,加起来,大约有大几百斤,全都放在了王延路的帐篷里…… 在贼人的棍棒之下,很快就有人指出了王延路的帐篷的位置。几条汉子便一拥而入,将帐篷里的东西尽数拖了出来。在这个帐篷中,除了铁器,还有三石多一点的粮食,和两贯铜钱,自然也是一并被搜走了。 王延路看得心头直痛,情急之下,在黑夜里,踩空了,倒载在地上,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那些贼人得了最大的好处后,还不放手,又是四处翻检,但凡是值点钱的东西,都搜走了! 听到这里,王延兴突然冷冷地问一声:“那些牙兵呢?” “牙兵?牙兵在土屋里呀?还能指望他们不成?”王延路恨恨地说道,从头到尾,他都没指望过牙兵会从土屋里出来相助,事实上,也是直到那些贼人实在翻不出什么好抢的了,从铁做从从容容地离开,也没有一兵一卒从土屋中出来…… “混蛋!”王延兴咬着牙骂了一声,他是将邹磐叫回泉郡了,可邹磐只带了一个长随,两个什的牙兵可没动!这可是牙兵!泉郡军的精锐之兵,全员带甲不说,所装备的横刀、歩槊都是上好的武器,还有两名陌刀手,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重兵器了,另外还有四人是弓手,能开硬弓!在黑夜中,射打着火把的目标,莫说是百发百中,也是能中个十之八九了。 而对手是什么?土匪、山贼,连兵器都是棍棒为主,还处于乱糟糟的哄抢状态!只要牙兵以冲击阵型插进去,不说以一当十,也绝对是虎入羊群。可结局,竟然是这样? 王延兴气上心头,怒道,“随某去问问邹磐!” 气冲冲起跑过去找邹磐,却被告知,邹磐已经被王潮找去了,王潮应该也是知道消息了:就在昨天,王潮还以护卫有功奖赏了一番,今天就得到这样的消息,算是一巴掌pia在脸上了。他的反应可想而知。 便也掉头赶去王潮那里,他到的时候,郡中几个主事之人都在,而王潮跟邹磐的对话已经结束了。王潮一脸铁色,难看得很,而邹磐那张大圆盘字黑脸,也是黑得跟墨似得,一颗硕大的脑袋,不服地挺着。 应该是老爹已经训过邹磐了,王延兴便把到嘴巴边上的质问邹磐的话咽了回去,就不再火上浇油了。 可王潮见王延兴进来,竟然两眼一瞪过来,严厉地说道:“王延兴!你可知错!” “孩儿……”我有什么错?王延兴一愣,就算是说防卫不力,那也是牙兵抢土屋在先,不作为在后,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不过,他跟老爹接触过几次了,知道老爹对自己绝对只有一片好心,这么表示,肯定有他的含义,便赶紧低下头受教地回答道,“孩儿知错,平日防卫疏忽,才导致今日遇袭之祸……孩儿此次回去,定然加强防备!” “哼!知道就好!”王潮哼了一声,“你那些军户,空有军户之名,却毫无战斗意志与能力,从今以后,你须加强操练!下次若再出现不战而逃的现象,拿你是问!”说着说着,话调子又高了上去。 王延兴内心直叫冤,这些军户本身就被当差役在用,难道王潮不知道?将此次遇袭的责任往军户上推,显然是挣着眼睛说瞎话啊!想来这是邹磐的抗辩之词吧。王延兴视线朝邹磐脸上看去,看到他在听到军户二字后,脸上的不自然,侧面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想来老爹也是故意这么说话的,便一口应承下来:“喏!孩儿定当加紧操练这些军户,让他们守紧门户,不再有可趁之机!” 听到王延兴的回答,王潮微微地点了点头,再对邹磐说““既是如此,你们二人即日便回铁做!邹磐听令!某令你,领你本部一都兵马,前往剿灭铜锣寨!你可敢去?” 到了这个时候,邹磐也不含糊俯身一拜:“末将敢不效死!” 等邹磐领了令,王潮才再对王延兴说:“王延兴听令!铁做旧址已破,不要也罢,某令你另选新址,重建铁做;编练军户,守好门户!你可以做得到?” “孩儿领命!”王延兴朗声答道。 既然两个为头的人的事情定下来,后勤支援的事,便落在王审邽头上了,另外,王彦章会另外再派一都军士进驻小溪场,以为后援。 而调配民工和军户补充铁做的事,则由刺史府发文酌南安县来执行。 这件事商议完毕后,王延兴和邹磐便陆续后走了出来,走了十几步,走在前头的邹磐突然回转过来,朝王延兴拱手道:“邹某谢过衙内为某开脱!待某回到铁做,定然饶不了张四麻子这个贱婢!” 王延兴大惊,连忙也躬身回礼:“邹叔这是何意!折煞小侄了,小侄觉得牙兵未有相救,或许另有隐情?” “隐情?哼!若不是张四麻子这个贱婢不许牙兵出屋,邹某将脑袋砍了给你当夜壶!”邹磐狠狠地说道。 邹磐跟王延兴回泉郡前,也是考虑过铜锣寨可能会下山。可铜锣寨连老幼妇孺一起,也不过三五百号人,其中青壮男丁,不过百十人,能打、能抢的不会超过几十人。就他们那装备、操练水平,若是邹磐在,他只要有得十个人护住身后,便敢往里冲杀。邹磐手下的兵丁当然不如邹磐勇武,可击溃区区几十人的山贼,能费什么事? 当王潮告诉他铁做遇袭的消息时,他第一反应是不相信,马上,他又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张四麻子搞了鬼!甚至是张四麻子跟土匪串通的,要不然,只消那四名弓手,就可以让那些土匪无法如此嚣张地打劫! 邹磐在王潮面前却不愿意承认,或者说不愿意将自己手里的兵交给王潮去处置,辩解说牙兵肯定也被攻击了,军户未战先逃等。可他自己也知道这些理由站不住脚,只是嘴上硬罢了。心里却早就将张四麻子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王延兴也才想起,去铁做的第一天,就让吕奇动手把邹磐的一个十将打成帕金森的事。那家伙竟然记恨在心,以这种形式进行报复?不过,既然邹磐不打算包庇下属,王延兴也就暂时不去干预:“军中之事,小侄确实不宜参与,邹叔一定能处置妥当……而且,铜锣寨的事,还要劳烦邹叔了!” “这是末将的本分!小小铜锣寨!竟然打到某的头上来了,哼!”话语间,已经杀气四溢,让人骨子里的发寒……说罢,也不再多废话,去往军营拉队伍去铁做。 王延兴也不再耽搁,留下申定平给买来的奴婢造册入籍,然后再一起去铁做,自己则带着几个人先行踏上了去往铁做的船只。 到了南安县,先得去找王贵和陈霸先。刺史府的钧令是快马传递,在王延兴之先就到了王贵和陈霸先手中。两人也无二话,当即就派了吏员执行,王延兴还没到南安,已经有一艘船装了一船的物资和一什军户在码头等了。 谢过两人之后,不再耽搁,继续往铁做赶。天快黑的时候,才到了铁做。 一眼看去,原本就有些凌乱的作坊,此刻更加破败。土坯矮墙之内,那几间茅草屋的房顶,被烧得干干净净,徒留下几面墙,也被熏得黑漆漆的。军户们所住的帐篷没有被点燃,土匪们一开始想将这些帐篷也拖走,可拆了半天,发现这帐篷被用地钉钉得严严实实不说,而且那种厚麻布就算拿回去,也没什么用,便没有再拆,可也被拽倒在地……土匪走了之后,陆续返回的军户们,将其中一个受损相对较小的帐篷重新撑了起来,孤零零地立着。 见王延兴回来了,正在驱赶着杂工们收拾院落的罗二和章大炉,拍了拍手上的灰,小跑了过来,表情复杂地躬身道:“见过衙内……” “快起来吧!”王延兴抬起二人的手,“这几天让你们受委屈了!” 二人连忙又躬身道:“是某等没能看好铁做,请衙内责罚……” 这种话,听听就好,王延兴自然不会去怪罪他们,又好言抚慰了几句,再问铁做具体的损失。 就如王延路在泉郡说的那样,铁做之中,但凡是值钱的,都被抢走了,这两日,连吃食都是临时去收的杂粮米和挖的野菜,锅也没有,用盛水的瓦缸子煮成杂粮野菜粥,勉强充饥。至于人,倒是没多大的事:铁做的土坯矮墙没挡住来袭的山贼,也挡不住逃命的人群。逃得慢的,被山贼抓了一顿打,到也只是拳腿棍棒相加,没有被害了性命。土匪走了之后,逃走的众人便又回了铁做,一起将被打伤的人,抬到帐篷里去,罗二唏嘘地说道:“别人倒是没事,就是老曾头伤得最重……五十来岁的人了,被那些山贼把小腿打断了……” 老曾头,就是铁做最先的两个什的军户的十将之一,负责着铁做的木炭的事。平素里,这老头子不怎么出声,实际上,却是很有主见的人。对铁做的木炭供应,王延兴几乎没有操过心,他安排得当,功不可没。却不曾想,竟然被铜锣寨的那群山贼给伤了腿。以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只怕,这腿要完全康复是不可能了…… 一念及此,王延兴也是一脸黯然:到了这个年纪了,还要少条腿,今后的生活只怕是要加倍的艰难了。 他再好言跟罗二和章大炉安慰了几句,便趟开院子里乱七八糟地散落一地的各种细碎的东西,来到帐篷前,掀起门帘,进了帐篷。 在昏暗的光线中,王延兴看到受伤的军户和匠人被整齐地排着躺在四周,不时传来轻声的呻吟。正中间,铺了一张长塌,吕奇正在给一名趴在榻上的伤者揉捏:铁做没有医生,自然也不会有正经的伤药水剂。唯有吕奇知道些跌打损伤的土办法,便由他在处置这些伤员。 见王延兴进来了,在一旁打下手的罗大牛连忙过来见礼,罗杆子的脚也扭伤了,不过没有大碍,也瘸着过来。 少不得又要好言相慰,再向正在忙碌的吕奇走去,躬身道:“有劳大可了!” 吕奇正在处理老曾头的腿伤,此刻,注意力都集中在伤者的身上,没有回头,低着嗓音道:“继之于某,还需客气?某也只能尽力而为,只是,曾十将的小腿,怕是没办法完好如初了……” 王延兴连忙凑过去:“那是为何?” 吕奇还没接话,那老曾头却见王延兴走近了,挣扎着要行礼。被吕奇一把按住:“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不可动弹哪怕一分一毫!”又气氛才对王延兴说,“曾十将的小腿腿骨断了,某能将其断骨对准,敷上草药,可这老头,总是忍不住动……一动,就又得重新接过!” 老曾头听了吕奇的话,眼中已满是浑浊的老泪:“小老头的腿,断了就让它断了,实在是不用道长和衙内再费心了……” 吕奇愤愤地打断他的辩解:“满口胡言!你既是腿断了都不怕,又不能忍住不动?” 看着两人的脸色表情,想来,这样的对话已经进行过不知道多少次了。老曾头放弃治疗的心思自然是无奈,可只要是个活人,哪有能一天到晚能控制住身体完全一动不动的?吕奇固然是一片好心,可制不住人本能的生理反应,那再好的治疗,也是无用啊! 王延兴叹了一口气,准备劝吕奇不要再坚持,可脑子中突然一想,不知道这种伤,打石膏行不行……便对吕奇说:“大可,某倒是有一法,可以固定住曾十将的小腿,却不知道可不可行……” “且说出来一听?” 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某知道有一物,名为石膏,为白色粉末,药店或许有卖,遇水后,只需一炷香的功夫,便会变干……” 听着这迟疑的语气,吕奇也猜到了,王延兴对这石膏只怕也是只知不多,可现在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他向老曾头看去:“王衙内的法子未必有用,可若不如此,你的腿,却是铁定保不住了,你可愿意一试?” 果然是心直口快,把王延兴想说而不方便说的话,全无顾忌地倒了出来,不过这样也好,王延兴也看向老曾头,如果老头不敢冒险,他也不愿意强求。 谁想,老曾头一听完,也不多想,当即就答复道:“小老儿愿意一试!” 即使如此,王延兴也不迟疑,让罗大牛再带了两个人,拿了钱,即刻往小溪场而去。 这边安抚了一下的伤者,帐篷外,新运到的粮食也在王延路的安排下,开始了架锅煮饭。新到的帐篷也在搭建了,比起后世那种几根绳子一拉就能起来的帐篷,这个时代的帐篷要麻烦得多。可搭建的过程也还算有序。 不管怎么说,从经历山贼袭击的慌乱,到衣食全失的彷徨,现在的这几十号人,总算是稍稍安定了下来。到了晚餐时分,端着破了沿的碗的杂工和军户们,三三两两地蹲坐在地上,虽然依旧是一地乞丐模样,可濒临涣散的人心,还是渐渐地又收拢来。 看到王延兴也拿着同样豁了口子的碗,盛了同一个锅里的饭,走了过来,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了扒饭的动作,将目光齐齐地投了过来。 感觉到有些异样,王延兴尽可能和善地笑了笑:“大火吃饭吧!今天都辛苦了!”环顾一周,却看到众人还是停住,朝自己望来,企盼的眼神,让压在他心中的情绪,无可避免地迸发了出来,他也将手中的饭碗放下,缓缓地说道,“我知道!这几天让大家担惊受怕了!可这些山贼能抢走我们的铁器、粮食,能烧毁我们的住所!却不可能熄灭我们重建铁做的决心!”说着说着,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嗓门也开始一步一步地加大,“不用几天!就会有三百民夫过来,与我等一起,新建一个铁场!到时候,我们有更好的房子!更多的粮食!产更多的铁!现在这点损失算什么!等到下个月!也许下下个月,某等能产的铁是上个月产铁的十倍!到时候,我们大家都能吃上上好的粮食!住宽敞的屋子!还有每一个人,都给我把身体操练结实了,到时候!只有这样,才能不用惧怕山贼的侵袭!” “每一个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给我记住了今日山贼带给我们的伤痛!他日,我们将要让那些山贼用他们的血来洗刷他们所犯下的罪行!” “所以!你们每一个人,都必须给我好好吃饭!好好干活!听到了吗!”王延兴紧紧地撰着拳头,喝道。 几十个声音,汇成一个字,在夜色下,爆发出巨大的声音:“喏!” 简单的一个字,是众人汇集的心声!是下定的决心!斩钉截铁般的回响之后,众人又回复到了安静,不知是谁,无端端地开始了使劲扒饭,众人也跟这一起扒饭……王延兴不知道该继续说点什么,他也像众人一般,大口大口地将米饭扒进口中,大口大口地吞咽!杂粮拌饭的口感十分粗糙,大口的饭团下咽十分困难。可王延兴不愿意停下来! 第29章 惩罚 饭后,乘着篝火堆的光亮,杂工们开始继续搭建帐篷,军户们,则需要安排人手巡夜:其实只要能有效地组织好,这里五十来号人,面对铜锣寨还是有还手之力的。 安排下人守备,王延兴将几个为头的叫到帐篷里商量接下里的安排。 铁做这模样了,不要也罢,干脆在溪口处另建一处铁场。一来,离矿场更近,但更主要的是,可以用上水力。 有了水力,高炉炼铁的鼓风,便不需要人来拉了。此外,还可以建水力锻锤、反射炉等等。 还有,那边地宽阔而略有坡度,借着地形,正好可以将相关的堆料场、仓库、住宿区、办公区等等,阶梯型地安排。 除此之外,还得建一个练兵的校场。 王延兴拿出了笔和纸,一面说,一面在纸上构画,形成一组方案图。他说得条条有理,可听他表述的众人,却一个个都静悄悄的,没有吱声,等到他说完了,几个人依旧是一声不吭…… “你们觉得这个方案如何?”王延兴拢了拢稿纸,满怀期待地问道。 可那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他们听王延兴说了半天,却是,既没听懂描述,更看不懂那些施工图样!按图施工的方略根本就不是这个年代的东西!多少大匠在施工的时候,都是一边想一边干,哪有还没动手就将全部步骤细节都想清楚了的? 唉,王延兴无奈地挠了挠头,知道是自己太超前。可是,有该怎么办呢? 就在此时,负责在外面巡夜的罗大牛突然闯了进来,惊慌地说道:“衙内!衙内!外面来了许多火把!怕是有七八十、上百号人!” 这些山贼竟然今天又来? 王延兴腾地站身来:“怕什么!罗二、章大炉,去将杂工组织好,罗大牛,把所有军户叫齐!走,一起出去看看!” 众人领命,随王延兴一起从帐篷里出来,看到远处,一溜长长的火把,在夜色中蜿蜒跳动,看动向,确实是朝铁做而来。罗二和章大炉依照王延兴的命令让杂工们手里都拿上家伙,分两队站好,军户们也在罗大牛的指令下,站成两排……队列虽然是成了,可这歪歪扭扭的模样和局促不安的表情,要说他们能挡住铜锣寨的贼人……王延兴心里虚得很。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跑了,让铜锣寨再劫一回!他大声喝道:“怕什么!他们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你们就不是了?都给我站好了!把手里的家伙拿稳了!” 罗大牛三人连忙也是一阵呼喝,将队伍勉强弹压住。 只是,铜锣寨在铁做的西面,而这些人却是自东边而来:莫非不是铜锣寨的贼人? 就在王延兴疑惑之时,那支队伍已经越走越近,在火把之下,已然可见那装束分明就是泉郡兵,咦?怎么会有这样一只队伍夜行?那影影绰绰的大圆盘子脸,这不是邹磐吗!他怎么就到了? 王延兴从泉郡出发的时候,几乎是只身前往,船上的补给都是在南安县王贵安排的,可邹磐就不同,他要带人过来,必须有所准备。两人便没有同行。没想到,邹磐竟然来得也这么快! 见到是泉郡过来的牙兵,王延兴心头一松,可铁做的人,却将手里的棍棒拿得更紧了!王延兴心里苦笑了一声:如果不是牙兵们夺了军户们的土屋,山贼哪能这么容易得手?铁做诸人能对牙兵有好感就怪了!没有连自己一起恨上就算不错了。他示意身边的人放松,朝着邹磐迎了上去。 一众牙兵来得很快,不过多时,便到了铁做的破烂院子前,邹磐止住大队牙兵,只带了三个个随从进了铁做的院门,不待王延兴开口,邹磐先上前一步拱手一拜:“邹磐护卫来迟,请衙内恕罪!” 邹磐竟然在众人面前给自己低头?且不论他是何出发点,王延兴都不能托大,他连忙扶住邹磐:“邹叔此言,可是折煞小侄了!邹叔一路辛苦了!” “军令在身,邹磐不敢懈怠!衙内请在此稍候,邹某去去便来!”说罢,带着人又从铁做折返,奔土屋而去! 这一来一去,真是蹊跷!王延兴不好追上去问,便干脆就在铁做等着。看着那一队人马,进了土屋,没多久,又再次来到铁做前。 这次,跟随邹磐进来的,却还有几个军汉,架着张四麻子。那家伙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又用布条扎紧,虽然一脸不服气,也是不好动弹。只能两眼怨毒地看过来,那架势,似乎只要得了自由,便会扑上来一般。一左一右的两名军汉也怕他突然挣扎,紧紧地将他夹在中间。 到了王延兴跟前,两人合力一推,将张四麻子推得摔了出去,失了平衡,磕在王延兴跟前。他还想再挣扎,可没有手臂可以支撑,只能先将身子弓起来。可还没等他有进一步的动作,邹磐一脚踏了上去,踩在他背上,将他从胸腹直到脸颊尽数贴在地面上…… “这是为何?”王延兴惊道。 “胡老二!你来说!”邹磐冷冷地叫道。 胡老二畏畏缩缩地从身后的牙兵群众挤出来,缩了缩身子,小心地行礼道:“胡老二见过衙内,张……四麻子勾结山贼,侵害铁做,其罪……其罪不可恕!” 牙兵果然与山贼有勾结!回顾那日山贼袭击铁做的细节时,王延兴就觉得那些牙兵不只是见死不救那么简单。很明显的一点,就是山贼毫无顾忌打劫铁做的同时,只是在土屋的门前放了一把火,而并没有派很多人去防备土屋的救援:要知道,土屋中驻守的牙兵的战力,是铁做中的杂兵的数倍!要想劫掠铁做,便必须要安排力量阻击牙兵! 可事实却是,牙兵没有施救,而山贼也没有派人阻击。两者之前的默契,只可能是事先商量过的! 王延兴无法拿着一个推测的结论去给牙兵定罪,只能留待秋后再去算账。却不想邹磐竟然已经掌握了证据。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邹磐,从邹磐那张黑饼子脸上,只能看出愤怒;再看胡老二,却是一脸躲躲闪闪的畏惧;而被踩在地上的张四麻子则是满眼的怨毒,挣扎着拱起脑袋,大声地对邹磐争辩道:“都头!某是想为你出口气啊!都头!放开我!” “为某出气?老子何时让你为某出气了?还放开你!谁知道你下次又会干什么事来?居然去勾结山贼!你他娘的!老子的脸全让你给丢光了!”邹磐用更大的力踏下去,地将张四麻子再次踩得贴平在地面上。 张四麻子无力对抗邹磐,又朝胡老二骂去:“胡老二,操你老母!出卖老子……” 胡老二不敢也上去踩两脚,连忙又躲回牙兵身后…… 不去管张四麻子,邹磐再对王延兴一拱手:“衙内!这张四麻子就交给你处置了!” 啊!交给我处置?王延兴一听,头上顿时一阵大,这张四麻子是该好好处置一番!可要让王延兴来处置,却有些为难了,他回头看了看身边的铁做诸人,知道了原来是张四麻子勾结山贼,一个个都抓紧了手中的棍棒,恨不得马上就要乱棒招呼上去了。这要是都打结实了,这张四麻子是死是活就不好说了!张四麻子是有罪,可罪不至死啊! 王延兴刚要喊停,却是那张四麻子也看到了王延兴身后一群拿着棍棒跃跃欲试的军户,情知要是落在这群人手中,怕是没活路,抢先开口了:“邹磐!老子为你出生入死!你他娘的就这样对待弟兄!邹磐!你不是人!” “混蛋!那某便替衙内收拾了你!”邹磐哪里听过这话?大黑脸登时又更黑了一层,蹭地一下,抽出横刀,作势要刺。可刀尖才往下走了几分,便停了,将刀丢在地上,偏过脸,对身后的兵说道,“一只手!” 原本夹住张四麻子的那两军汉听了军令,毫不犹豫,又招呼来两人,一起上前死死地压住挣扎的张四麻子,其中一人捡起地上的横刀,踩着他的小臂,一刀就剁了下去。 这张四麻子也是狠厉之辈,被三个人按住,还能挣扎得动,就在横刀落下之时,他的手猛地缩了一下,原本是要齐腕砍下的一刀,砍在了手指处,齐齐地将四个手指剁去一截。鲜血直喷而出,溅出老远! “啊……”剧痛之下,张四麻子突然大声嘶嚎起来,像发了疯一样乱滚,瞬间就挣脱了三人的按压。 行刑的几个人,没想到失了手,准备再去抓人补刀,却看到邹磐却已经转身就往铁做外走去!那几人当下也丢下张四麻子,跟上邹磐的步伐。 随邹磐进了铁做院子的几人,自然也是有样学养,朝王延兴拱了拱手,丢下在院内嚎叫的张四麻子,一齐走了。 牙兵一退,铁做中诸人中,不知是谁喊了声:“打死这个畜生……”一呼百应,几十号人顿时都举起了手中的棍棒。朝张四麻子围去。 而那张四麻子竟然已经滚到了院子的围墙一侧,背靠在围墙上,脚用力一蹬,竟然站了起来。然后,瞅准了出口,夺路而出,从院里狂奔而出,顷刻,便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第30章 遥远的路 第二日一早,邹磐便领着八十多名牙兵一路往西,前往征讨铜锣寨。如果不考虑地形因素,这差不多够了。可问题是,人家为何要与你面对面地硬拼?王延兴有心要劝一劝邹磐,可邹磐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他行动前,根本就没跟王延兴通气。 不过还好,邹磐没有将牙兵全部带走,留在土屋的是邹磐的副手,名叫刘树新。他也是在邹磐走了之后,再带人来到铁做,知会此事,他见王延兴一脸忧色,忙劝道:“都头带了八个什,即便不能猝然获胜,也不会打败!” 这倒是句实话,王延兴点了点头,拱了拱手,对刘树新说道:“嗯!邹都头身经百战,应该是能应付此事!铁做的防卫,就要先麻烦刘都头了!” “此乃分内之事!衙内勿忧!”刘树新连忙回礼道,“临行前,刺史还有交代,如衙内编练军户时,遇有需要,均可差遣!” 刺史有交代?王延兴一听这几个字,瞬间来了精神!难道这又是王潮布的子?算是安排在邹磐身边的监军?难怪邹磐昨日会有那般的举动!而今天一早就进山剿匪去了!登时,喜色就上了眉梢:“若是如此,那就要多多地倚靠刘都头了!” “不敢当!这些都是分内之事!”刘树新满脸谦和地答道。 交代完这些事情,刘树新又留下胡老二带着胡茂和朱彤,专职护卫王延兴的安全。既然刘树新是老爹安排过的可信之人,王延兴可是大大地送了一口气。比起他奶奶乱点兵指派的邹磐来,王潮亲自派过来的刘树新,肯定要靠谱一些。也好,暂且将编练军户的事情压下,当务之急,还是炼铁的事。 留下罗二领着一干杂工继续清理残破的铁做,又让罗大牛等人,继续采办矿石、石灰石和木炭:山贼劫掠一番之后,倒是没把高炉砸了,只需矿石原料够了,还可以继续生产! 自己则招呼上几个主事的人,任由胡老二、胡茂和朱彤三人,跟在自己身后不远处。一起到选中的新址查看,步测好位置,再用木桩打界点,便看到有人跑来说,南安过来了两名吏员,还带着二十来个民夫。 见了那两名吏员,才知道这是第一批的民夫,人数为二十人。这些人家都住在离铁做只有十来里的黄坡村,为首的是一个叫黄三的老汉。 黄三上前见过王延兴,诚惶诚恐地等着王延兴下命令。 看了看黄三的恭顺的模样,王延兴心里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像这种官府征发的徭役,是没有报酬的!自带口粮工具不说,干得不好,还要受罚!可偏偏这样了,他们竟然没反抗。而是选择默默地忍受……这便是古国人啊!勤劳、承重的古国人!受苦受难的古国人! 这种感慨在心中只是一闪而过,历史就是历史,如果没能力去改变它,做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又有何益?收起廉价的同情,王延兴拿出了自己的文案,问黄三:“认字吗?” 黄三摇了摇头,不敢大声回答。 看样子也不像是识字的。 王延兴只好将文案收好,带着黄三走到一个木桩前,吩咐道:“将这两个木桩之间这片斜坡,上的草木全部挖去,然后开始往下挖土……” 黄三看了看那片斜坡的面积,估计了一下工作量,心头有些发苦。不过他没有出声反对,默默地点头认可。 他的表情自然也看在王延兴眼中,他笑了笑:“老丈宽心!某不会让你们白干的,某给你们提供一批铁器!若是你们能按时将这片土方挖好了,这些铁器,便都是你们的了!” “官人可莫要戏弄某等……”黄三满脸不相信地问道。 “每人两把锄头,四把镰刀,至少是十几斤的铁料,应该不会亏了你们吧?”王延兴笑着说道。 “不亏!不亏!若是有这么铁器,便是再挖多一些也值了!”黄三不可置信地答道,在铁匠铺子里,一把锄头要价两百、三百钱,镰刀要便宜一些,那也要三、五十钱,若是每人能得两把锄头、四把镰刀,那……那一年攒不了这么多家当啊!这若是真的,黄三便是磕头谢恩也值得了。 王延兴连忙扶起感激涕零的老头:“不过,这些铁器不能现在就给你们!你们也知道,某那铁做,前几日被铜锣寨的贼人给劫了,原本预备着要发给你们的铁器,也被这些匪徒抢走了。不过,明日,某会先从泉郡运一批铁器过来,先给你们一人一把锄头和一把镰刀,好好干活!等活计干完了,再给你剩下的锄头和镰刀,如何?” “好!好!理当如此!”对这种先付定金的做法,黄三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接着又说道,“这些遭天煞的贼人!着实可恶!可盼着官兵早日将他们平了就好!”话虽这么说,不过,在大多数山民眼中,官兵和山贼区别只怕不大,这么说有几分是诚心的,就不要去较真了。 王延兴无意过多地去揣测黄三的心里活动,对他来说,黄三能把活干成什么样,才是最重要的。 而对申定平来说,如何及时地将衙内所需的铁器送到铁做,才是他当下最重要的…… 夏日,午后的阳光晒在人身上,就跟下火一样,即便是在水上,依旧能感受到那份炙热。热腾腾的,蒸得让人心烦。 然而,让申定平满腹不满的,却是这乌龟爬一般的船速:从泉郡出发的时候,借着风力,这船跑起来还很畅快,可越往上游走,就明显地慢了下来。尤其是过了小溪场后,河水的流速陡然加快,单凭风力,几乎无法逆水上行,须得船夫用竿子一杆一杆地往前撑。 这速度……怕是在天黑之前到不了铁做啊! 得分一部分人走陆路才行!申定平心里盘算着。船上装着的是重货:王延兴要求从泉郡回运的锄头和镰刀各三百件,总重超过千斤! 此外,还有前两天从草市买回来的奴婢。而且,不单是那二十六名小孩,连那越娘与她不满周岁的小儿子,也在船上。这些人,即便是每人四、五十斤重,合起来也不轻了! 锄头、镰刀没有脚,只能坐船,这些奴婢就没必要一直坐着了! 申定平起身与一起押船的伴当还有采儿商量了一声,便招呼船夫靠了岸,自己领着那群奴婢上岸步行! 被奴隶贩子打怕了的小孩,特别听话:当然,调皮的,也活不到现在。一个个乖乖巧巧地任由申定平摆布。再加上有秀儿姐弟协助,很快就点清了人数,便要出发,却看到越娘也要跟着上岸。 “你坐船罢!带着个小孩,哪能走得快?”申定平挥了挥手,嫌弃越娘是个累赘:事实上,王延兴就没打算让越娘过来,而是请老太太帮忙安置在刺史府。可也不知道老太太是怎么想的,非让她跟着一起去铁做。 对老太太的用意,申定平无法揣度,只能让她一起上了船。还好,这小孩还算乖巧,不怎么哭闹,不让人觉得心烦。可若是跟着一起步行去铁做,那未免太扯了些! 那越娘却坚持道:“奴家能走得快的……申哥儿!就让奴家跟你一起走路罢……奴家不能耽搁了阿郎的船速……” “那随你罢!”申定平想想也是,少个人便少份重量,船也能早点到铁做,便答应了,“若是走慢了,没跟上,你自己寻着路过来,铁做就在大路旁,不难找!” 说是这么说,可从小溪场到铁做距离有五十里,在船上,只走了十多里,还有将近四十里地要走,这可不是个轻松的活。再带个婴儿,难度几乎就要加倍,看着她细皮嫩肉的模样,不拿包裹行礼都只怕走不了那么远,还带个小孩? 唉!实在是走不到,那也便算了,多了她也是个累赘,想来衙内也没有非留她不可的心思。若是在路上走丢了,那也只能怨命! 申定平没有更多地去同情她,也没打算去给越娘搭手帮忙,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每个人都必须面对自己的路!况且,他身上的包裹也不轻,其中,还有老太太攒的,要给王延兴带去的私房钱:一包金银器。死沉死沉的,背在背上,比背个婴儿可重了许多! 得了申定平的许可,越娘连声谢过,然后用布兜将儿子背在背上,再搭上遮阴的凉棚……正如申定平所见,自小生活优裕的她,确实没干过重活,也没受过罪。 然而,战乱降临之时,哪怕你是一族豪门,破落之时,并不比那寒门来得慢。从遇袭到弃家南逃,再到翻船落水。竟是不过旬月,便已经是天上人间。 至于之后靠出卖身上的首饰熬了些时日后,再落到要自卖为奴的地步,再到现在还能毫发无损地活着,已经是天大的奇迹,还能奢求什么? 她快步追上申定平的步伐,坚持着不慢一步。然而,走了不多远,就觉着包着儿子的布兜的袋子,肋着不舒服,往一旁挪了挪,好了一点。可又走了不多远,新位置也开始发痛;只得在肩膀上再移动了一个位置……不到五里地,肋在肩上的布袋,就磨得肩膀整个都疼了起来。 她好想停下来歇一会,可不单是申定平没有丝毫要休息的意思,连那些十岁上下的小孩,竟然也一个一个地没有要停的意思。她不好意思开口,只能勉强坚持着跟上。 哇……哇……就在这时,背上的儿子突然哭了起来,大概是要吃奶了吧……她仿佛是得到了解脱一般,连忙将布兜从背上取下来,解开布兜,顾不得害羞,就在路边的树荫下给儿子喂奶。而申定平的队伍,却好像将她当成了空气一般,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依旧是毫不停留地向前走去。 等到她给儿子喂好奶,再看去,那队伍已经走出了老远。她连忙再把儿子背上,急匆匆地朝前赶去。 可没走出多远,勒人的布带子又开始发作。而且,疼得似乎更厉害了!她咬着牙,不去管肩上的痛,快步地朝前赶。可离队伍的距离,却没有丝毫要拉近的意思。眼见那只队伍在前面,转了个弯,到了土坳的后面去了,可等她也走到那里时,哪里还有队伍的影子? 她掉队了…… 在她的面前,只有一条大路,通向远方,在她的身后,也是一条,通往她来的方向,左右没有人家,没有田地,只有绵延无尽的丘陵、山头,还有,便是水流滔滔的西溪。 少了差不多一半的负载,那艘船轻快了许多,此刻,只怕也是跑到前头去了,空余一江水,哗啦啦地流淌…… 天地之大,此刻,竟然就只剩下一个她,孓然独立于世间? 蓦然,眼泪,无缘无故地滚落了出来,吧嗒、吧嗒地滴落,掉在路面上,却溅不起一点烟尘。 然而,迷茫在她眼中只停留了一息,片刻之后,她便决然地将泪水擦去,重新迈起步子,朝前走去!她必须到达铁做!只有到了那里,儿子才能活下来…… 不知道走了多久,连太阳开始渐渐西斜,暑气终于开始渐渐减弱,而她的体力却已经被耗得干干净净了,再加之没有了队伍作为参照,她也不知道到底落后了多久。只知道双脚已经麻木,只借着一点信念的坚持,让她还能迈得动步子。 可是,她不知道这种状态还能坚持多久,五里?三里?还是一里?然后,就再也抬不起脚了?一想起入夜之后,这上荒山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跑出一只财狼、虎豹,心头一紧,不由得又迈开了步伐…… 然而,这样的刺激,又能持续多久呢?自己,究竟能不能走到那遥远的铁做?越娘不再有那么坚定的信念。可她依旧没有放弃,一步一步地像前迈…… 就在她即将绝望之时,忽然,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回头看去,看到一个老头,赶着一辆牛车,从后面过来吧嗒吧嗒地走来。 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她不顾一起地迈步站到路中央,伸开双臂,拦住牛车的去路。 第31章 八卦 “哎!那小娘子!你为何拦住小老儿的去路啊!”那老头连忙拉住缰绳,用力停住牛车。 “老丈……奴家要去前面的铁做,可实在是走不动了。求求老丈!能不能带奴家一程?”越娘哑着嗓音求道。 那老头看了看着女子孤身一人,还背着个小孩,便点了点头:“小老儿正好是要回黄坡村,倒是同一个方向,可以稍你一段!你坐到车上来吧!” 越娘连忙道谢,拖着脚,上了牛车,把儿子从背上放下来,抱在怀里,感激得满眼都是泪花:“多谢老丈了!若不是遇到您,不知道到要到何时才能走到铁做!” “不妨事!不妨事!”老头儿笑着摇了摇手,“谁没个难处!你这是去铁做寻亲?怎就孤身一人上路?这路上,可不太太平啊!” 这算是寻亲吗?越娘心里一疙瘩,自己不过是那王衙内买的一个奴婢罢了。可期间的曲折实在是没必要跟别人说太清楚,便小声地“嗯……”了一声,然后又补充道,“本来是与家人同行的,我走得慢,就落在后面了!” “你那些家人好生不懂事!你带着个小孩,也不租辆车?如何能走远路!”老头义愤填膺地说道,“到了地头,要跟你阿郎说明白了!让他们好生惩治这些家伙!” 这话却该如何答?越娘心里一阵感慨,一切,不都是自己选的吗? 那老头见越娘低着头不搭话,以为她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便撇开这个话题:“你家阿郎也是受了刺史的征派,去修那铁做的?” 王延兴确实是在那里掌管铁做之事,也算是受了刺史的征派吧。越娘低声回答道:“是吧……” “某那黄坡村也受了征派,去了二十来号人……”老头说道此处,突然话语一转,黯然道,“官府要派徭役也本是无话可说,只求不要太久,别误了秋粮就好!” 自古以来,官府的徭役就没有好服的,乱世之中更是如此。可轮到自家头上,却是躲不掉的必然,有泪,也只能往肚里咽。老头深知此道,自然是神情黯然,可越娘哪知道这些?她不解地问道:“不是说,只要修好铁做便好吗?” “官府中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只是,这次或许会好些吧,村里的后生昨日夜里回来的时候,说那王衙内许了他们每人两把锄头、两把镰刀!今天会发给下来……”老头满是疑惑地说道。 听到别人提到王延兴,越娘不由得多了几分维护之意:“这王衙内应该不是在骗人吧,奴家听说,他专程让人从泉郡送了铁器去铁做……”这些铁器就在之前她坐的船上,她自然知道,“只是,每人两把锄头、镰刀,值很多钱吗?” “那王衙内当真运了铁器去了?若当真如此,那他还是信人了!”难怪说,越是漂亮的女人的话,越是容易被人相信,王延兴说要给每人多少多少铁器,一干人等都将信将疑,可越娘一说,老头马上就信了。不由得,乐呵了起来,“呵呵,两把锄头、两把镰刀值六七百文呢!能换三四石粮了,值钱呢!” 六七百文是很多钱吗?越娘不觉得,她之前拿去换钱的首饰都是以贯为单位。可听着老头用换成粮食来做对比,顷刻间就明白了,确实是不少的钱!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揉着麻木的双脚,跟老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任由牛车在不平的道路上扭来扭去。她心里想着的是另外一件事,她刚问清楚了,此处,离铁做还有二十里地,也就是说,她一路走下来,累得几乎要崩溃绝望,也就走了二十里…… 而老头家住黄坡村,距离铁做还有十里。也就是说,他坐完这段顺风车后,还有十里地要走……这十里地,该如何走? 真是恨啊!恨自己当初的安逸,恨自己的弱不禁风,竟然连这么点远都走步下来……越娘勉强地朝老头笑着,心里却是苦如黄莲。 太阳越发西去,也许不用一个时辰,就该下山了。前面不多远,再转过一个弯,就该到了去往黄坡村的岔路口。越娘准备就在那里下车,然后继续步行前往铁做,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坚持走到铁做,可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去铁做的路上! 儿啊,对不起了,为娘终究还是没能护得你的周全!越娘惨笑着捋了捋儿子前面的头发,心中已是决然。 老汉没有察觉车上女子的心思,还在一边赶着牛,一边说着话:“前面就是黄坡村了,不过,要去铁做还要走一阵,要不,小老儿再送小娘子一程吧!” “不必了!一路有劳老丈了!”越娘坚定地回答道。 “嗯,十里地也不远,说说话也就到了……”老头倒是没多想,毕竟十里地,确实不远,便依旧不紧不慢地赶着车,转过弯,却看到前面几个年轻的男子,急匆匆地往这边走……顿时就有些紧张,“这几人,可莫要是歹人……” 越娘听言,也是心头一紧,抬眼朝那几个男子看去,不看不要紧,一看清楚来人领头的竟然是一脸担忧的王延兴,一滴一滴的眼泪,止不住就从眼中迸了出来,怎么擦都止不住。 那老头见状,慌了手脚:“这是为何!这是为何啊!何故哭起来啦!” “没事!没事!”越娘连忙摇手解释道,“前面中间那位便是奴家的阿郎……” “那就好!小老头还有些担心呢!有人来接就好!”老头也是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劫径的歹人就好。他拉住车,缓缓停下,准备让那越娘下车,好与她家人相见。 只是,他老人家一片好心,却不知道,妻子叫丈夫可以叫阿郎,这奴婢叫主人,也是叫阿郎。他只当越娘是王延兴的老婆,却不知道越娘与王延兴的关系却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 而且,王延兴虽然来了,心里的动机,却也不是老头所想的那般。而是,他见到申定平的时候,正在铁做安排恢复生产的事。他也没多想,便让刘伴兴与申定平一起安顿这群小孩,让孟咸和王延路去分发铁器。却被告知,越娘竟然也来了。然而,惊讶之后,更加错愕的是,申定平竟然将她丢半道上了…… 假如王延兴当真是一名唐人,他不会想太多,毕竟越娘不过是名奴婢,而且,是一个累赘型的奴婢,多一个不如少一个。可作为一名后世的来客,他实在是无法接受,一位对母子被遗弃的事实就发生在自己身边。他无法去指责申定平,让他继续做好当前的事情,自己带着三个跟班,出了铁做,循着官道寻了过来。 在这个年代,一名孤身上路的女子会遇到什么事?那是一切皆有可能啊!王延兴也只能是听天命,尽人事罢了!急匆匆地走了十来里地,转弯一见,那女子,竟然就坐在牛车,不紧不慢地往西而来…… 挺悠闲的嘛! 王延兴不禁就有些恼了,他停了步子,后面跟着的三人,也急忙刹住,随着衙内的视线指引,也看到了牛车上的那名女子。 哇……这大眼弯眉、高鼻梁、一张鹅蛋脸上嫩白的皮肤,都快能拧出水来,而那身段也是肉肉的,单是眼睛看上去,就觉得酥软不凡……衙内这么急匆匆地出来,原来是来接美人来啦!三人对衙内以前的行为多少有些耳闻,什么大街上调戏良家女子之类的都听说了,这次,算是眼见为实了,心里暗道:衙内的眼光还是挺不错的! 王延兴不知道身后几人的龌蹉的想法,他就这么站着,面带怒色,他想听听,这越娘要如何跟自己解释。 然而,越娘还没开口,那老头不乐意了!他见到越娘之时,那一脸憔悴的模样,谁见了不心疼?这样的妇人,到底是谁能狠心,丢在半路上?见了正主,却看到对方似乎还在发脾气?他怒了,喝道:“你这后生!忒是无情!谁不疼自家婆姨?却是你,却忍心将小娘子抛弃在半道,此刻,却要来老汉面前摆阿郎的架子!” 这都哪跟哪?王延兴顿时一头的汗……可稍微一多想,在这个年代,谁会为了个走掉了的奴婢,主人自己跑来寻的?王延兴一脑子后世人的思维,跟这个时代,根本就不在一个调上。诧异之下,他还没想好该如何辩驳。 身后的三人也不知道越娘的底细,听了老头的话,都是深以为是地点了点头,觉得衙内这般做法确是不太好!胡茂心思活络,立即就起了小心思,轻声地对胡老二说:“某等要不要去见过主母?” 胡老二不动声色地踹了他一脚:“衙内还没成婚呢!”没有成婚,也意味着,这个女子必定不是衙内的正妻,最多是个妾,地位高不了,是不合适自己贸然前去见礼的! 这对话声音虽小,却还是被王延兴听到了,王延兴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他正在想着组织语言,如何跟那老头解释,却不想,身后这三个草包也是这么想的。 王延兴一时还没想出词来,那边,越娘却在焦急地辩解道:“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老头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越娘,见她长虽美,穿的却是一身粗陋的麻料,再看王延兴,却是衣冠楚楚,顿时又明白了,“唉!即便是不为妇人着想,也要考虑考虑孩子啊!后生啊!听老汉一句劝,可否?” 呵……更离谱了,王延兴只觉得满头的瀑布汗,心道,老人家!你也老大不小了,八卦精神不要这么强烈好吧! 而身后,两个窃窃私语的声音又不失时机地响起:“这是衙内在外面生的?” “别胡说!大户人家的事情!你知道什么!” 小声的对话,戛然而止,只为王延兴那杀人般的眼光。 止住了身后的碎碎念,王延兴无力地走了过去,朝老头拱手道:“有劳老丈对越娘母子的相助!”又从怀里摸出十来文钱,放在车上,“区区谢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然后再走到越娘前:“下车吧!还要我请啊!” 一张俏脸,涨的通红,不敢正眼看王延兴一眼,连忙抱起儿子,从车上下来。只是一双脚还没恢复过来,触地时,脚上一软,就往一旁倒去。还好,王延兴就在一侧,急忙伸手拦住,才没有倒地。 王延兴将越娘扶起来,也察觉到了她脚似乎确实不太方便,无奈地问道:“脚怎么了?崴了?” “没有……没有……只是越娘无用,稍微走了一点路,便觉得有些疼痛,不过,现在好多了……”越娘连忙低头歉意地答道。 “那还能走吗?”王延兴看了看前面的路,又问道。 “能走!能走的……”越娘坚持着试图走两步,谁知,才走了三四步,身子又是一个趔趄。王延兴只得无奈地再次将她扶好。这还有十里地呢!走回去走得快,也至少要大半个时辰,要是一步一步慢慢挪,那就不知道要走多久了。 王延兴正为难呢!收了铜钱的老头连忙献策道:“郎君!小老儿看小娘子这脚,暂时是走不了路了,还是让她坐牛车吧!小老儿家住黄坡村东头,明日,你再给小老儿送过来?” 这倒是个办法,王延兴连忙拱手谢道:“那就多谢老丈了!敝人王延兴,现居南安司仓,勾管铁做,明日便着人将车与谢礼送至老丈府上!” “啊!”老头一听,这人竟然就是铁做的那个王延兴啊,自己居然还在他面前充前辈了啊!顿时一阵紧张,连声说,“小老儿不敢!不敢!”转口又说道,“小娘子当真好福气!可谢煞旁人啊!” 唉,再次谢过那小老头后,王延兴拉着牛车,吧嗒吧嗒地踏上了回铁做的路,走到一半,又遇上孟咸和罗大牛带来寻王延兴的人,到达铁做时,还有更多的人,守在铁做的口子那里,看着二十来号人簇拥着王延兴,而王延兴却拉着一辆牛车,而牛车上坐着一个女子,一个很漂亮的女子,那个女子手中,怀抱着一个孩子…… 嗯,大家可以展开丰富的想象了…… 夜了,万物皆静,除了细碎的虫鸣风声外,便只有帐篷外面的篝火,时不时柴火爆裂的噼啪的轻响。而帐篷内,也是始终无语。 因为没有考虑到越娘回来,所以,没有给她准备帐篷。而另外两个女孩子,采儿和秀儿,都住在王延兴账内。别无选择,她也只能跟两个小女孩挤在一起。 小床榻无法再容纳下一个小孩,王延兴挠了挠头,把小孩抱到了自己塌上。依唐律,奴婢是主人的财产,奴婢的孩子,也是主人的财产,反正是自己的,就当是自己的好了……至于那些八卦,谁又能制得住呢? 第32章 以困代攻 随着不断地有民夫被派过来,铁场新址的施工进行得相当的顺利。不得不说,王延兴确实是个称职的工程人员,在动工之前,就将施工方案做得面面俱到了,孟咸等人,也是优秀的助理,能尽最大可能地协调好施工过程中出现的问题。但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勤勤恳恳的古国农民们,没有偷奸耍滑,无一不是努力地去完成手上的任务。 一个月不知不觉间过去了,无名的小溪旁,新的铁场,悄然矗立。 最外围,是一圈夹板夯筑后下部包砖的围墙,转角处,都设立了望台、角楼,防御军队强攻或许有所不足,可铜锣寨想再次袭扰此地,就只能磕掉门牙了。前后两处大门,都是按内外两层建造,有点像微缩版的瓮城,门楼上,还有房间,可以住人;而大门本身也很厚重,结实,十来个人,一时半会是不要想能撞开。 从大门进去,是“台阶”的最下一层。左侧,沿着围墙内侧建了一排仓库,都用红砖砌墙,结实防潮,地面抬高一尺,以便排水,再夯实,防止沉降。现在,已经开始派上用场了:这个月铁做的产量,便存在这里面。右侧,则是工坊,包括高炉、反射炉和锻锤坊。只是,这几样东西的技术含量较高,不是只要有人,就可以推进度,只能慢慢来。 沿着第三台阶的最右边,靠着外墙下方,是上第二层台阶的坡道,这一层的地面、棚架和围挡都搞好了,只是地面还要再铺一层砖,就可以堆料了。 最上面那一阶的房屋是最多的,包括奴婢、杂工、大匠、和军户,当然也包括王延兴的随从的住房都在这一层,没有按照这个时代那样建成一个一个的院子,而是后世的集体宿舍样式,一溜排开的单间和套间,以及配套的厨房、浴室和厕所等等。另外,除了生活用房,还有一排格外宽敞的房子,却是实验室和教室! 穿过这些房屋,在这一层,还有一处对后的出口,大门的样式与前门一致,只是出去之后,却是一片用围墙围起来的校场,相比之下,这处的围墙就要单薄许多了。 新的铁场既然建成了,对军户的操练就可以提上日程了,从山民和原有军户中,选汰老弱,重新编出四个什来。 现在,这四个什的就被分成两拨,一波负责铁场的巡逻,另一波则在这里开始操练。至于教头,便是刘树新在安排布置。为了更好地练好这几十名军户,刘树新将他领着的二什牙兵搬了过来,也驻在校场旁的营地。 至于邹磐,则领着另外几十号牙兵驻扎在土屋。不过,他们存在的意义是剿灭铜锣寨,等这个任务一完成,他们就该回泉郡了。 只是,他们的征讨任务进行得不太顺利…… 在邹磐的带队下,他们对铜锣寨进行了三次试探性的进攻。 第一次,只沿大路走了四十多里,到了进山的小道口子处,就打了回转,算是认了一下路; 第二次,则沿小路往前,又行进了五里地,在一处险坡处发现了铜锣寨的外围防御,观察了一下,觉得,胜算太小; 第三次,就是前几天,将驻在小溪场的另外一都牙兵也调了上来,以优势兵力对那处险坡发动了攻击,才发现,那些狡猾的铜锣寨山匪,不单是凭借地势的险峻设防,甚至还在进攻的出兵通道上布置了许多陷阱。 冷箭、地刺等等,花样百出。一通滚石檑木之后,官兵们不得不再次狼狈退回。 倒是这一退,让铜锣寨的那些贼匪以为可以追击一把,反冲下来。试图追杀官兵。 然而,那些陷阱其实只能造成一些轻伤,对牙兵战斗力的减弱并不很明显,只是让牙兵们觉得十分窝火而已。 见山贼冲下来,正中下怀,迎着头也攻了上去,兵锋一交,强弱立显。 这些山贼哪里是披坚执锐的牙兵的对手?被斩瓜切菜般砍翻了几个之后,其余山贼马上就做鸟兽散,往树林子里一钻,溜得比兔子还快。 这钻树林子的活,牙兵干不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家伙做鸟兽散。割了五具首级,送回泉郡,算是这个月的全部战功。 对作战时出力的那些兵丁的赏赐,王潮没有吝啬,按首级数,一一行赏。可对邹磐,却是没有一点好颜色。 回了铁做,邹磐窝进土屋不露面,闷着头进行修整。受伤的牙兵也需要治疗。剿灭铜锣寨的计划,也只能暂停了。 暂且将邹磐一脸黑炭,满脸的不悦押后不说,此刻,他所头疼的铜锣寨却在全寨庆贺首战胜利! 大当家黄龙祷拿出了新酿的好酒,与全体弟兄们大碗吃大碗喝地痛痛快快地干了一场。筵席散去,各自回屋安歇。 而三当家黄龙启,则领了几个人,出了屋子,绕着寨子巡夜,看了几处要害之处,都没有发现问题,来到寨墙望楼之上,看到四当家徐武的竟然也在。 铜锣寨一共有四个头领,分别是大当家黄龙祷、二当家汤泉、三当家黄龙启和四当家徐武。 只是,与另外三位当家不同的是,徐武并不是本地人。进寨子这么些年了,也没有听他透露过自己的来路,因此,一直遭到主管山寨谋略的汤泉的猜忌。 只是大当家看重他,他才能留在寨子里。当然,这徐武确实有些才能,每次出山前,他都会先行探路,摸好对方的虚实。然后再出手。这几年寨子出山的次数虽然少了,收获却明显多了!还有余粮可以酿酒,大抵,要归功于这个家伙。 慢慢地,三当家黄龙启也改变了对徐武的看法,认可了他这个四当家的身份。可有一点,却是始终令人不爽,这徐武的规矩太多了,时时刻刻都端着架子似的,不亲人…… “四哥!你也来巡夜?发现什么了吗?”黄龙启看到徐武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 “三哥!”徐武听到黄龙启的声音,忙回身拱手行礼,高大的身板,利索的动作,面貌平静,颇有几分儒雅,确实与这个山贼窝子的调子不同,而且,他也自知身份有别,在黄龙启前也谦恭有礼,小心地回答道,“一切都还好……” “那你皱着眉头干什么?适才喝酒的时候,就看你不高兴……”黄龙启却不喜欢他这般书生气太重,不满地问道。 “某只是担心官兵不会善罢甘休……” “怕他个鸟!官兵还能飞上来不成?这趟也是汤泉那酸儒说什么要乘胜追击,追个鸟!反倒损失了五个兄弟!否则,便是全胜啊!” 徐武尴尬地赔笑了一声:“是啊……某却是不曾想,这牙兵,竟然如此之强!” 铜锣寨此前也跟官兵干过,不过,那都是县里、镇上的兵丁,也是各有胜负。但是,那些兵丁断断地不可能在失利的情况下,还能抽刀子往回砍的!还当真没想到,跟这些牙兵正面硬抗时,己方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与牙兵相争,只能等着对方来攻,而自己只能依靠地利死守。 可倘若是对方不攻,而是围呢?铜锣寨本就地处深山,周围山势都很险峻,自然是没什么产出。全寨上下,三百多号人的消耗,都要靠劫掠而来的财物来换取各种生活的必须品。 其中,大头是粮食。就按每人每天两升粮算,一天也要六石,一个月,便要消耗将近两百石。 熟知寨子家底的徐武知道,寨子的存粮还不到三百石,也就是说,如果牙兵能将寨子围了,那么寨子就会面临粮食的危机,哪怕是节衣缩食,可以只能支撑两个月,然后,寨子就得散伙。 在庆功宴之前,他就把他的担忧对大当家说了,大当家听了,本也是一脸忧色,可二当家,也就是那个酸儒汤泉却说道,铜锣寨四面都是山,牙兵封山?怎么封?封路?大伙大小就在山里长大,穿山越岭,还需要路吗? 一阵哄笑之后,大家对这个担忧也就不再放在心上。确实也是这个道理,山里的路,本来就无所谓路,只不过,现有的路稍微好走一点罢了。就算把这条路堵了,还可以找到一百条、一千条下山的路来。 可徐武还是无法释怀。他有一种直觉,牙兵不会这么轻易地放手…… 果然,黄龙启听了徐武的话,立即就不高兴了:“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等下次牙兵再来,你就看哥哥是怎样将那些牙兵杀得屁股尿流的吧!”黄龙启在寨子里,算是最能打的,每次抢劫,都打头阵,这次却没有直接跟牙兵交手,很是不服气。 徐武知道不合适再说,只得勉强挤出点笑意来:“那小弟就先祝三哥旗开得胜了!” 夜色越发浓郁,苍翠的山岭也变成乌蓝的深色,晚风吹过山林,婆娑作响,却如何也吹不散徐武心头的疑惑。与黄龙启分开后,回到自己屋内,久久无法入睡。不知怎的,思路就跳到了自己过去的种种…… 当山贼,当真不是自己的志愿啊! 同样无法入睡的人之中,邹磐也是其中一个。在房里,枯坐着,想着如何才能将那破寨子烧了,以解自己心头之恨。可如何才能强攻上去呢?那坡上的山贼,撑死不会超过五六十人,比自己的兵还要少得多,自然是没脸再叫援兵。 可就是这险坡,窄得只能容纳两人并进,再多的人手也展不开。一顿乱石丢下来,若是不躲开,是头牛也要被砸成泥了。当然,如果能用上攻城用的棚车,这点石头自然又算不了什么,可棚车那么重,怎么可能搬上那山里面去? 就在此时,外面通报,说王衙内求见。尽管不太喜欢这个小子,可看在之前给自己分润功劳的份上,也不能不见。他挥了挥手:“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王延兴便带着孟咸和刘伴兴进来了,见过礼,王延兴先开口说道:“众将士辛苦了,小侄采购些肉食过来,就放在帐外了,请邹叔笑纳!” “嗯!多谢衙内为弟兄们着想了。”邹磐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算是谢过,再让身边的长随去处理,“只是,初战失利,让衙内和诸位见笑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初战只是试探,战果不必放在心上……况且,稍有斩获,而无人战殁,也不算失利!”王延兴安慰道。 “衙内心意某,心领了,只是,攻不上去,砍再多的首级,也是无用!”胜负怎么算,邹磐心里明白得很,倒不是个自欺欺人的。 “小侄倒是有一计,只是见效慢一点,或许可以试试。” “何计?但说无妨!”邹磐可不觉得王延兴还知晓军事,只是看在他带着肉食来老军的份上,给个面子听听罢了。 “小侄觉得,铜锣寨地势险要,强攻之下,损失必然很大,得不偿失!不如以困代攻击!” 第33章 釜底抽薪 牙兵攻山受阻,王延兴前来献策,才说出个困字,邹磐就冷哼道:“哼,如何个困法?绕着山,筑道围墙?只是,这两三百民夫,怕是不够!” 邹磐的反应也是意料之中,王延兴并不恼:“困并不需要围!也可以断其供给!铜锣寨周遭所产,能养活三五十人便顶了天,其余的消耗,只能从山外运进去!只需断了他们的供给,便成了!” 王延兴能想到这一点,邹磐自然也能想到,在退回铁场之前,他就留了三十余人,立了一座军寨,守住进山的口子。一来,可以作为下次进攻的前进基地,二来,也是有围堵的意思。只是,这山路肯定不止这一条,守住这里的意义并不是很大:“某已经让人封了进山的路,只是,那山里的小路没有一千条也有一百条,如何断?” “邹叔所言极是!但是,那铜锣寨中,人口在三百以上,每月消耗粮草便需一、两百石,若是不能用车拉、驮马运,邹叔以为,用肩扛人挑,来运这么多粮,他们能走多远的小路?” 这倒是,要大量运粮,必须走大路,可是,如果是就近筹粮呢?这一、二十里的路程,用肩扛人挑可不算什么事:“在铜锣寨周围十里之内,便有村寨三座,二十里之内,更是有村寨八座,若是三十里内,则要超过二十座:若要按照衙内的想法,怕是要将这二十座寨子都按通匪的罪,先剿了不成?”不过是些草民,剿了便剿了,事到如今,此法虽然费事,却也不失为个办法。邹磐心里已经开始衡量此法的可行性了。 “剿倒是不必,某等,大可将这二十座村寨的余粮尽数买走,效果也是一样!”王延兴笑道。 “买?某哪来那么多钱?”话刚一出口,邹磐就闭嘴了,邹磐是没钱,当然,王延兴也没有,可王延兴有铁! 增加了挖矿的人手后,这个月铁做的产量比上个月还要高!单是铸的农具,就有铁七八千斤。 在泉郡,铁料的价格大概是两十钱一斤,成品的铁器,自然是要贵一些,非要以斤两来计价,差不多是三十钱一斤,而正粮的价格在每都十五钱上下,若是以这个价格用铁器来换粮食,五千斤铁便可换一千石粮。 这山里的村寨,粮食产量都低得很,加之现在秋粮还没到收获的时间,即便淘干净了,也未必有这么多余粮。“只怕,未必肯卖啊!” 确实,你有铁,人家就换?“无妨!”王延兴笑道:“一斤的铁器换两斗粮他不换,可若是,一斤铁器换一斗粮呢?” “一斤铁换一斗粮?”邹磐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反问道。这个价,未免太便宜了吧!若有这好事,邹磐都想到外面去运几船粮食过来,跟王延兴换铁料了! “不错,小侄准备了四千余件农具,全是锄头、镰刀、犁耙、铁锅之类常用的器具,务必要将铜锣寨周围三十里之内所有的余粮,尽数淘干净!” 能下这个本钱,那自然是可以了,邹磐有些佩服地看了一眼王延兴,他点了点头,轻声地嗯了一声,随后,又问道:“那若是铜锣寨无粮可买,会不会抢?” “那是肯定的!离铜锣寨最近的几个村寨的情况与铜锣寨差不多,即便是抢光了,也不会有多少粮食,他们便只能抢更远的村寨,如此一来,只要某再对那些村民说,某这里有地种,有粮吃,便可将铜锣寨的周围的村寨尽数搬下山来!岂不比邹叔带兵去剿,省事得多?” 是了,这一个月以来,王延兴便一直在笼络干活的民夫,要他们在铁做旁开荒种地,只是,效果一直不太好,若是那些山民被山匪逼着下山,还真是随了他的愿了! 不用王延兴再多地叙说,他也知道,倘若铜锣寨当真一村一寨地抢下来,到了后面,山里面便不再有可抢之处。而当他们从山里走出来的时候,就是他们灭亡之时! 邹磐再看向王延兴时,眼神已经颇为复杂:“那该如何行事?” “离铜锣寨最近的三处村寨,某需要借用邹叔军中的驮马,将铁器运去售卖,同时,也将粮食运下山来;还需要邹叔派几个得力的兵士照看一二!” 在唐代,养马成风,尤其在北方,马匹蓄养极多。可在南方,却不同,一来是气候,不利于多养马,二来,则是多山,马的优势发挥不出来,此外,还有就是马种也有区别。这边饲养的,大多是肩高不到一米的滇马,不好骑,当驼马却不错。 邹磐此次为了征讨铜锣寨,王潮给他配了六匹马。被王延兴看上了。 邹磐略一思索,点头道:“可以!” “离铜锣寨远一些的村寨,则只需去售卖八件、十件件,然后告诉他们某这里有铁器可换,可以自己下山换粮!换粮的地点,就在邹叔在进铜锣寨的路口建的军寨外。如何?” “此法可行!某军中共有驮马六匹,衙内可有尽管安排,人手,某派三十人前往相助衙内!” “那某便多谢了!”王延兴拱手相谢,“只是,唯一的问题是,若是铜锣寨里囤了足够多的粮,某这计策,便要行不通了……” “哈哈……衙内多虑了!”对此,邹磐却是毫不担心,“此时离秋粮收获还有两三个月,他们至少要储备五百石粮才行……嘿嘿,若是他们有心备有这么多粮,他们还是窝在那山沟沟里的山贼吗?就这么办了!” 两方计定,第二日便开始行动,针对那三个村寨的三支队伍分别由五名军户、五名杂工再加十名牙兵,再加两匹马组成,在进山口的军寨歇息一晚后,清早便进山开始倾销铁货;后续的铁料,则装船逆水而上,也将囤在那里。等待第一批次的售卖结束后的后续售卖。 这计划,自然是完全出乎铜锣寨的意料。直到,他们布在村寨中的眼线跑到寨中报信时,他们才知道官兵进山了。那个报信的家伙被直接带到黄龙祷面前,喘着粗气说道:“官兵到某家寨子了……官兵来了……” “哦!多少官兵?”黄龙祷警觉地问道。 “二十个!” “二十个?二十个官兵也抵挡不住?”黄龙祷还以为官兵是过去打寨子的。 “抵挡?”那报信的一听,知道黄龙祷错会意思了,“官兵过来没有动刀枪,他们是来卖铁货的!” “卖铁货?他们是在打探消息?”二当家汤泉追问道 “不像啊……他们卖完就走了!”信使又摇头道。 “大胆!你们明知道官兵与寨中不对付,为何还要买他们的铁货!”三当家黄龙启顿时就恼了,都卖完了,你们才来汇报? 听三当家的责问,信使一哆嗦,口齿都不清楚了:“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官兵太奇怪了,一把锄头,三斤多重,只换三斗粮啊!两把镰刀,换一斗粮,这也太便宜了……”信使赶紧把心里最大的怀疑说了出来。 一边说,他忍不住就有些激动起来,这么便宜的铁器,什么时候见过了,他当时也是被这好消息给惊到,急急忙忙就拿了家里的粮去换铁货。 官兵卖的锄头有四种,一种是两个粗齿的羊角锄,用来松土。最是适合这山里的红土,而且,还不卡石头; 第二种是四个齿的钉耙,用来平地是最恰当不过了; 第三种是窄的板锄,用来除草的。 这三种他都买了,还有一种宽的板锄,他觉得用处不大,便没有买; 除了锄头之外,便是镰刀,这玩意用得是最多的,割草、割苗都得用,一口气换了六把。 毕竟官兵都说明了,以后不会再有这么便宜的价钱了,自然是只要有余粮,便要换了。至于其余的铁锅、犁耙之类的铁器,却是有些太贵了,只能是错过了。 一声可惜没说出来,却被一声“够了”打断了。 开口的是徐武:“所以,全寨的人,都拿了粮食换铁货了?” “是啊……全寨的人都换了……” “一共换了多少粮?” “啊,不知道,不过,两匹驼马驼不下了,二十个官兵都挑着粮,应该是不少!” “那你家里还剩多少粮?” “没剩多少了,官兵不单是要粮,没有粮了,鸡、羊、干肉都要,家里,还有几斗吧……官兵说了,只来这一趟,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就没有了……” 这年轻人,因为常来寨中报信,徐武便也认识他,他家里一共有五口人,就算每人每天吃一升粮,吃到收秋粮,也要三石粮。 可就家里仅剩两石多的情况下,也就是说,此时他家已经处于缺粮状态了,结果,还拿了一石多粮食去换铁器!这是昏了头吗?徐武寒着脸,打断年轻人的话:“那能吃到收秋粮吗?” “不能!”这小伙子倒也光棍,直言不能。收秋粮还要两、三个月呢!家里的这几斗粮哪够?不过,他也不怕,“到山里寻些野菜,猎些山货,撑到秋粮,应该不难!” 听他这么说,徐武恨不得上去一脚踹死,如果一两家没粮了,去山里寻食还可以,全村的人都没吃的,山里哪来那么多吃的?而且,他们村子人少,才十几户,几十口人,要的粮食总量也不会太多,饱一顿饿一顿或许还能过得去。 可铜锣寨里却有三百多人!就算是将这方圆十里、二十里的兔子老鼠都灭尽了,又能撑多久?他不想跟这小子再费口舌,转而对大当家黄龙祷说道:“若小弟猜测不错,只怕左近村寨的粮食都被官兵买走了,大当家,官兵用心险恶啊!” 黄龙祷点了点头,大路被堵了,寨里的粮食来源,便只能靠小路。靠小路运粮,便只能就近从附近的村寨里买,如果有粮,凭以往的关系,自然会卖,可若是没粮了呢?他撇下报信的小伙不管,问徐武道:“四弟!你以为,该如何应对?” 徐武沉吟片刻道:“小弟以为,莫过于开源、节流!寨中还有余粮近三百石,请大当家的下令,寨中众人每日按口领粮;禁止酿酒、喂鸡;同时,请大当家马上派人去往临近其他村寨买粮,就算他们不卖,也要他们不得将粮食卖给官兵!以便日后,还有粮可求!只要收了秋粮,官府此计,便不攻自破!” 徐武才说完,汤泉冷哼了一声道:“哼……大火可都是吃惯了饱饭的,现在又要卡着脖子过日子,只怕是不肯了!” “现在是非常时期!待官兵退去之后,自然又可以恢复到以往!”徐武辩驳道。 汤泉却不理睬徐武的话语,拱了拱手,对黄龙祷说道:“某以为,窝在寨中等待官兵自行退去,可不是什么高明的办法,唯有将官兵打痛了,让他们记住教训,才能一劳永逸!” 黄龙祷一听,觉得确实也有道理,他还没说话,徐武连忙争辩道:“不可!泉郡刺史王潮麾下,兵马数千,便是牙兵,也在一千以上,现在,只派了一都人来此,某等才有机会与之周旋,若是,惹其发兵五百、八百,即便是有险可守,寨子也难免玉石俱焚啊!” “懦弱!此前廖若彦为泉郡刺史,不也发大兵来讨?事后如何?大当家何惧官兵?”廖若彦是王潮的前任,也曾讨伐过铜锣寨,结果不了了之。 “王潮的兵与廖若彦的兵决不可同日而语!” “那日,你从他铁做中,取出铁器近千斤,粮食、铜钱也是不少,可没见他的兵有多强!” “那日是用计!” “今日便不能用计了?” “这又如何一样?”那日之事确实是徐武策划的,可事有凑巧,肯定无法简单复制。 “只要用心、只要有心,便是一样!”汤泉冷冷地在徐武身上转过,再转回黄龙祷身上,拱手道,“大哥!既然此时因四当家而起,不如,还是让四当家的拿一个法子,如何将堵在路口的官兵军寨清理掉,才是正理!” 决定权又转回到了黄龙祷身上,他却没办法马上就做出决定来。 如果能将路口的军寨端掉,那自然是最理想的。可寨里的人马从未攻打过官兵的军寨,肯定没有多少把握; 等秋粮的法子笨是笨了些,却是最稳妥的,毕竟秋粮一熟,单是寨子自己种的粮食,都能撑一段时间,更不用说,这周围几十里的村寨的产出了,官兵断然不可能再次将粮食全部买空。 只是,这样一来,也太憋屈了。 左思又想,想出个折中的法子来:“二位兄弟所说的都有道理,三弟!你便差些人去左近的村寨说一声,让他们不要再给官兵卖粮,否则,他人刀兵相见,别怪某不讲情面!四弟,打探消息的事情,历来都要倚重与你!不如,你就再辛苦一趟,打探一下官兵军寨的虚实,如有机会则端掉,实在是不行,便再从长计议!你看可好?” 既然大当家开口了,徐武也不再推辞,与黄龙启一起起身,沉声道:“喏!”算是应了这道命令。 第34章 以粮换铁 第二日一早,徐武便扮成货郎模样,牵着驮马,拉着货物,再次出了铜锣寨。先走小路,绕到了一圈,避开进山的岔口,然后上了大路,往军寨方向走去。 其实,这处军寨的模样,徐武已经远远地看过。那日邹磐退走之时,在这大陆旁,临水的土坡上立寨的时候,徐武就动了心思,想乘他们忙于施工,敲一闷棍。可邹磐久经行伍,深知立寨之时需防备的道理,哪会露出这样的破绽? 徐武见没有机会,便回了寨子。 这次再走过来,看到这寨子已经完全成型。木栅寨墙、四角望楼建得整整齐齐,更是没有了一点强攻的机会。至于偷袭?牙兵将土坡四周的草木尽数砍了个干净,再借着土坡的高度,望楼居高临下,周围几百步内,一点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任何偷袭,都会变成强攻。强攻,那就是送死…… 顺着大路一边走,一边看,又走几十步,便到了通向军寨的岔道,岔道边,又建了几间房子,不知道是不是用来盘问过往行人的哨卡,只是此刻房门紧闭,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徐武一狠心,牵着驮马就拐上往军寨走的岔道,还没走近,便一声嚷嚷声传来:“兀那货郎!休得靠近!当心这弓箭不长眼睛,把你当山贼给射了!” 徐武连忙躬身道:“小将军!某是坡里那边过来的货郎,听说,这里有铁器售卖,想来买一些……” 那军汉听了到小将军之语,心里有点小得意,便多说了几句:“哦!那你来早了!今日的铁器还没送来!看到前面那处房屋了吗?待到午时三刻,便会有人在那里售卖铁器,你去那边候着吧!” 原来那几间房竟然铁货铺子?“多谢!小将军了指点!”徐武又躬身一揖,“小可赶早出的门,此刻走得腿脚有些酸软了,若要等到午时,可还有好一阵等,可否让小可进寨稍事休息?” 那军汉一听,哈哈一笑:“你这货郎好不知理!此乃军寨,岂可随意出入?你若要买铁器,便在路口等着,若是再走过来半步,便莫要怪某弓箭不长眼睛了!” 徐武不敢过多地暴露自己的意图,连忙说道:“莫、莫、莫……小可这就去路口候着”说罢,原路退了回去,当真站在口子那里等着。 等了一阵,约莫到了巳时,听到大路上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循声看去,见是几个山民赶着牛车顺着大路而来,见了徐武牵了驮马在这房前等候,便依次拉着牛车停在他身后。 停好车后,见徐武瞅着这边,为首的那个山民便唱了个喏:“货郎!还是你来得早啊!” 徐武连忙也拱了拱手:“某也是才来……几位这是?”他不解地问道。 “换铁器啊?莫非货郎你来玩儿的?” “换铁器?为何要赶着牛车,驮着的这么多粮食?” “哦!货郎有所不知啊!”那山民微笑道,“那小溪场铁做的王衙内大概是被人打傻了,一斤铁器只换一斗粮,货郎,你说,你那囊兜里的铁货,可有这般便宜?” 徐武的驮马上也有铁器,价格自然要贵得多,不过,最大的区别,却是铁器哪是这般论斤两卖的?不同的铁器的手工不同,就算重量一样,价格相差也会极大,按斤称肯定是不可能的! 若只是考虑这一点,说王延兴傻,还真不为过。可徐武知道,王延兴这哪里是傻啊!傻人能想到他真正的意图?分明就是心思狠毒至极啊! 徐武尴尬地笑了笑:“某的铁货,确是无法这般便宜……不过,你们也不用一次换这么多铁器吧!”那些山民拉着的车子上的粮食,五石都不止,若是按照一斗一斤铁的换发,便可换得铁器五十斤……那得有二、三十件铁器了,一个村子,也就要这么铁器吧…… “谁知道,哪天那衙内就有清醒了呢?嘿嘿……”那山民嘿嘿地笑道,“某听邻村的说,这里铁器可不够换的,一天,也就几百斤,你也可以多换一点了!” 徐武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驮马:“某就这一匹驮马,买不了多少铁器……”话锋一转,“你们可想过,你们把家中的粮食都换了铁器,接下来的日子,可如何过啊?待到你们没粮吃了,再找那王衙内买,这个价,可就换不回来了!” “杂粮、蒿子,这满大山的,总能找得到!这就不用货郎担心了!”那山民却嘿嘿地一笑,“嘿嘿,再说,到货郎你那里能用粮食换到铁器吗?” 这种杂粮、蒿子代粮食的观点实在是太常见了,铜锣寨周围那几个寨子,都把自家的粮食换了铁器,便是这心思。 至于到货郎那里买铁器?哪个货郎会收粮食?一把锄头不过三、四斤,换成粮食得有一石了,他就一、两匹驮马,怎么运? 那山民先把粮食卖成钱?山民卖粮给粮商的价,跟粮商卖出来的价,可不是一个概念,若是先换成钱再到货郎那里买铁货,那这些山民即便花上五斗、六斗粮,也未必能买到一斤重的铁货了! 这其中的价格差,可就不是一两倍了。这方圆几十里的村寨,但凡知道这个消息的,绝对没有能抵抗得住这种诱惑的!不得不说,王延兴这一招,是当真狠啊! 正说着,又看到路上陆陆续续地有山民赶着牛车过来,不用说,这些都是过来换铁货。还没到午时,已经来了近十辆车了。 这时,才看到两艘船从下游逆水而上,到了军寨边,便靠了岸,几个挑夫一挑、一挑地把铁货先运到军寨。徐武粗略地估算了一下,这些铁货,怕是有五百斤上下,那就能换走五十石粮。 若是天天都有这么多山民过来换粮,那一月下来,便要被王延兴换走一千五百石粮:这方圆三十里的村寨的余粮尽数加起来能有两千石吗? 等到午时三刻,徐武象征性地买了几把锄头,便依旧绕路回了铜锣寨。要拔掉着军寨,自然是不太可能;试图拦截各村各寨出售粮食的行为,细细一想,也觉得不太现实;可行之举,只能从铜锣寨自身着手,抓紧储粮、同时严格控制粮食消耗! 铁器换粮食的行动。铜锣寨的大小头目在盯着,邹磐在盯着,王延兴,也在盯着。各自的期待,自然各有不同。铜锣寨害怕官兵将这周遭的粮食都换走了,而邹磐,则在等着铜锣寨的土匪,能熬得住多久才会从王八壳里出来。 王延兴的心,其实关注的,只是能换回来多少粮食。 他缺粮食啊!要维持铁场的运营,最不可或缺的,便是粮! 还好,在建设铁场的民夫是王潮征发的民夫,不需王延兴负担开支,可其余人员的费用,却要王延兴来承担。 此前,铁场的正式人员杂工和大匠一共是不到三十人,外加二十名军户,王延兴来了之后,人数就蹭蹭地往上涨,杂工加大匠的人数超过了三十,军户数增加到了四十。 另外,还有跟随王延兴而来的人:王延路、刘伴兴、孟咸、吕奇、申定平以及二十七名奴婢,假如再算上那个小孩,那就又多了三十四人。 每天,消耗的粮食差不多有两石。一月,便是六十石。另外,雇佣的矿工有三十余人,按照出矿量算支出。 上个月,一共出了三万多斤矿石粉,按照每百斤矿石粉给粮一斗来算,一共便支出了三十石粮。这两项之和,可就是百石了! 这一百石粮,除了从泉郡运来的来二十多石之外,剩下的,全部要王延兴想法子筹措了。如果换不到足够的粮,便要掏私房钱买了。 王延兴还在以招杂工和选汰军户的名义招人,到下一个月,铁场的人数,可能还要再翻一倍。 而且,对人员的待遇,也需要提高一些才行,至少,餐食中多少得增加一些荤腥。 这样,费用又要进一步地提高。 唉,粮食啊…… 对邹磐来说,去各村寨倾销铁器是手段,封锁铜锣寨才是目的。可对王艳来说,能不能将那几千件铁器尽数卖掉,才是最大的目的。 还好,每天传回来的消息都是好消息,铁器的销售,恰如王延兴的预料,大受欢迎。第一天去那三座村寨,一共便换回来好几十石粮:这基本上将人家的米缸子都刮干净了。 接下来的,便陆续有更多的山民出山,到军寨前换粮。抵换政策也是一致的,除了米、粟之外,其他五谷杂粮统统都要,只是价格各有不同,山羊、活鸡、野味等各类肉食也按折价换。一件一件的铁器被换出去,一船一船的粮食,顺水运到铁场…… 第一期交换,一共换出去六千多件铁器。而粮食,则堆满了铁场的粮仓。活鸡、活羊暂时被养在校场一侧圈出来的棚子里…… 不管怎么说,后勤问题,得到了初步解决,也就能将目光投向更远的未来。 第35章 二期工程 铁场的建设还在继续,除了铁场本身,王延兴又建了两座烧木炭的窑、在铁场一侧,沿官道一线,再建了一排厂房,还有,在溪水中的坝,也筑了起来。 筑坝的过程中,还有一项技术也被用了出来,那就是土水泥。或者说,叫做人造火山灰水泥。工艺很简单,从炉渣、碎粘土砖中挑出较小的碎块,再次破碎了,然后碾磨,过筛后得到细分后,与经过同样碾磨成分的生石灰混合。 这玩意比后世的水泥,自然差了许多,可比唐代的现有粘结剂强了不知道多少!只是,因为缺少足够的破碎能力,这玩意的产量也是论斤的,自用尚且不够,想拿去卖钱自然是没戏。 也罢,生产了足够水坝用的水泥后,便将制粉的石碾子等全套工具,尽数收到铁场后面的实验室去,以备后用了。 不管怎么说,厚重的坝体,配合水泥的功效,将溪水的水面,足有抬高了一丈多,再算上溪流本身的落差,经过引水渠引流到水力转轮处,形成了一丈半的落差。按照溪水每秒三到四个个立方的流速,其中蕴藏的水力,理论功率可到上百千瓦。 当然,实际上能转换出来的可用的水力,三分之一都不会有,也许是五分之一,也许是十分之一罢了。要想多转换出来一点点,就要再次考究王延兴这个脑袋的机械设计能力了。 经过大量的纠结和考虑到现场能用的制造工艺后,他最终选择了筒车,作为水力转换的工具。 只是,他的设计却是与传统的筒车反其道而行之,传统的筒车是以水流推动筒车旋转,然后用浸入水中的提水筒将水提高。而他则是将水,在高处引入筒车的筒中,借水的自重,推动筒车旋转。 筒车的旋转中心,用硬木做的芯轴,变成了功的输出机构。 将轴加长,伸入到不同的作坊内,又经由凸轮、皮带、拨杆等不同的传动方式,便可变成风箱或者锻锤的动力。 而对动力的分配,也是个问题,在后世,自然是在终端处设置不同的档位,通过离合器等部件进行换挡。 这个年代自然没这个条件,便通过分配引水道中的水量,来调节筒车功率大小。 其中,高炉用风量很大,而且是持续用风,一架筒车的动力,便专门为它配置;两大一小三座反射炉也需要用风,所以,给他们也配备了一座筒车,不过,反射炉用风并不连续,所以,当反射炉不需要用风的时候,这架筒车的功还可以供应给锻锤。 锻锤需要的功率是最大的,也更复杂,按照打制的需求,王延兴设想有二十斤的小锤,五十斤的中锤和百斤的重锤。当然,要使用这重锤,就必须使用减速机构、最好能再配一个飞轮蓄能,这结构又要进一步复杂。 所以,暂时,还只是个设想。 这个设想被当做一个作业交给吕奇去做。小道士,现在已经被王延兴彻底拐成工科生了,每天,除了每天要拉着王延兴先修炼两个大小周天之外,经也不读了,整天地拿着王延兴用完的计算稿琢磨,乐此不疲。 跟他的享受相反的是那二十六个奴婢……二十五个男孩,一个女孩组成的童子学习班,这一个月以来,每天上午半天上课,下午半天干活。上课学习的内容,主要是是学识字和算术,由王延路、孟咸和刘伴兴轮番进行教学。 教学目标是王延兴定的:识字课的要求,平常嘴里说的什么话,都要能写出来!算术则是三位数以内的四则运算。 只是,教学的方式跟这个年代却有相当大的区别:写字,用硬笔,教识字的时候,还要教标点符号:教算术,则用的是阿拉伯数字。加减乘除的计算,还要教竖式。这些玩意,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来走,要到一千年以后才会逐渐普及…… 王延路他们会,自然是王延兴教的,外面的先生哪个懂? 这离经叛道的东西接触多了,便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了,尤其是比较过旧法与新法之后,更加不会有人去质疑:至少在铁场之中,没有! 除此之外,还有一门课程,由申定平教授,那就是时刻念着阿郎的好,是阿郎将自己救出了火海,有饱饭吃,有衣服穿,日后,可以成为人上人…… 其实王延兴并没有交代申定平这样去做,可申定平看到一群奴婢,能吃好、穿好不说,还不用干什么活,而且,居然还有老师给他们授课! 这天底下,哪来的这样的好事?他是看到这群小孩就忍不住地念叨啊…… 下午,干完活之后,申定平将他们送回到宿舍后,越娘就会过来查看起居。越娘来铁做一个月了,除了要带孩子,也是没有安排具体的事务。 她也是懂事的人,即便没有王延兴吩咐,就主动帮王延路一起打理铁做的后勤。帮申定平照顾那些小孩的起居。 虽然,她并不受欢迎,可考虑到那天王延兴不辞辛苦地将她接回来的举动,倒也没人会给她脸色看。 除了采儿…… 作为王延兴的贴身丫头,采儿负责王延兴的起居。 可是,王延兴因为要跟吕奇清早起来吐纳练气,起的比采儿还早,晚上,跟孟咸一起总结完当天的事务后,还要留时间做规划,做设计,算数据,睡得也比采儿晚。 每天见面的时间都少,哪有机会让她服侍? 她除了能帮忙整理房间,收拾衣服之外,又无正事可做:便寻了越娘置气。 同样是奴婢,也是分三六九等的,采儿和秀儿姐弟不是王延兴买来的,是属于部曲这个级别的; 而越娘是王延兴费了大价钱……一个价值一百贯的人情……买来的,就属于最低等的。 这样的人,竟然和自己一个帐篷住了一个月,不找她置气,生活还有乐趣吗? 要知道,采儿在王延兴跟前都趾高气昂的,在越娘前面能有好脸?越娘也只能小心翼翼地陪着。 现在,搬到新址来了,越娘分到了一间单独的房子,不用天天看采儿的脸色,才算是好了些。 她哄着崽崽睡下,出了房门,听到铁场前面的乱糟糟的哄闹声,心里却是一片安宁。 此时的铁场,正在进行所谓的验收…… 第36章 验收 “开闸!放水!”随着罗二一声令下,几个杂工,将水门挡板提了起来一条缝,水流顺着引水道,哗哗地流向筒车,随着吱吱呀呀的声响,第一架筒车缓缓地转动起来。 这架筒车通过类似曲柄滑块的机构,同时驱动四个成星型布置的大风箱。随着水闸逐步打开,筒车的转速慢慢开始提速,从高炉的口子处,开始冒出被吹起的粉尘,起初还只是一点点、一点点地出。 水闸逐渐从半开,到全开,筒车的转速也被提到了最大,那四个大风箱便如被数个壮汉不住地拉扯一般,不断地鼓出空气,高炉炉口处那灰尘就像喷发火山一样,灰尘直往棚架的顶上吹去。 “跟人力拉的相比,如何?”王延兴掩住鼻子和嘴巴,嗡着声音问罗二。他的意思是,跟前面在铁做旧址时候,人拉风箱时候做比较。 “他们如何能与衙内的巧技相比!这筒车,比杂工们拉风箱时候高明百倍不止!”罗二原本有样学样地将手掩在脸上,听到王延兴问自己,连忙将手放下来,夸赞道道。 见他这回答,便知道问不出实在话,也不再多问,只是吩咐道:“就这样让它转着调试,先转一刻钟,停下检查,风箱有没有过热,有没有变形,位置有没有动,拉杆和曲轴有没有失效……再转一个时辰,再检查一次,再转半天再检查一次,每次检查后,做好记录!” “喏!”罗二连忙拱手道。 看罗二那毕恭毕敬的模样,王延兴知道他肯定是打算自己动手做检查和记录,心里叹了一声,还是说道:“从杂工中选机灵点的跟着你学……越到以后,你的事情越多,你没那么多时间的……”说到一半,却看到这家伙的眼神闪烁,便知道自己又白说了。 唉,这个年代的所谓匠人,对自己掌握的知识都看得特别重,轻易不会教给别人。这个罗二又哪能例外?之前便跟他说过一次,显然是没听进耳朵。 挥了挥手,王延兴率先从过道走出高炉坊,沿着过道进入下一个厂房,身后跟着的除了一众大人,还有那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在申定平的约束下,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跟在后面。 这间厂房也是宽敞高大的棚架式的构造,只不过,筒车被布置在中间,排水沟将厂房一分为二,这边是两大一小三座反射炉,另一侧则是两轻锻锤。 调试要分开进行,先接上一边的曲轴连杆,让筒车在水流的驱动下旋转,测试给反射炉鼓风的风箱的运动,同样要求进行观察;关了水门之后,松开这边的曲轴连杆,那边的锻锤用插销连接驱动轴,再用拨杆驱动锻锤:结构很简单,效率难免就要低一些了。 放开水门,锻锤就开始上下飞舞起来:为了让设计尽可能简单,锻锤的上下行程是固定的,要锻打不同厚度的铁件,只能通过垫高下面的铁砧来实现。 这间厂房,以及另外还没完工的锻锤坊,都是章大炉带着另外一组杂工在负责:在旧址的时候,就是章大炉负责指挥杂工,将快炼铁中的杂质打出来,锻锤交给他负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只是,杂工是活物,下锤时轻重可以吩咐,这锻锤却是死的,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搞定。 “有信心吗?”王延兴看锻锤运动得还算正常,再回头来问章大炉。 “不是很有信心,还要请衙内多过来教导某等……”章大炉没有底气地回道。不像罗二那样讨好,反倒让王延兴心里有底一些。 王延兴点了点头,回头看到罗二也小心地跟在后面,朝他多看一眼,说道:“不用担心!高炉、反射炉试火和锻锤的初炼,某都会在一旁看着!” “喏!”二人齐声道。 这两处厂房的验收都还算顺利,到第三间厂房却出了点问题。 这件厂房里有三座小锻锤,两座中锻锤和一座重锻锤。 那两座小锻锤用拨杆,也很简单,没有出现问题。 可中锻锤的重量有五十斤,便不能再用拨杆了,而是用皮带传动滚筒,然后卷扬提升的方式吊起锻锤,到了最高处时,松开卡扣放下,再顺着导轨落下的设计。 实际运动中,却是两台锻锤速度明显不一致,再一观察,原来是皮带有些打滑。 在后世的皮带都是用橡胶内衬纤维来作的,现在肯定不可能;那不用橡胶就不能用皮带了吗?当然不是!在橡胶皮带出现之前,实用的传动皮带是鹿皮。这一点,却是王延兴所不知道的,而他选的皮带是用牛皮硝制后制成的,不打滑就怪了。 当然,这个问题不算太难,缝制更宽的皮带,或者提高张紧力都是解决的办法。只是需要时间测试罢了! 锻锤效果不好,章大炉表情也有些紧张,生怕王延兴把罪责怪在那个张紧皮带的杂工身上。只是见王延兴只是眉头微皱,没有要批评的意思,才稍微心定。 见章大炉的模样,王延兴笑了笑:“没事,新东西刚一出来,多少会有些问题的!不要这么紧张!” 众人才放下心来。 然后再移步过来,看重锻锤……重锻锤还处于研发,吕奇带着罗杆子和他的两个徒弟在折腾。 按照王延兴的建议,重锤也采用了和中锤一样卷扬提升,和上下导轨的结构。 只是重达百斤的锤体,却不是那么容易提升的,他将卷扬筒的直径做小了一半,这样,提升的速度虽然慢了,却让提升成为了可能。 但是,释放卡扣却遇上了问题。王延兴针对中锤的卡扣设计,在重锤上出现了有时候不能正常释放的现象,他必须重新弄过。 此外,重锤太慢了,终究还是不好,要提高效率,装飞轮是一个相对较简单的方法。 当然,这个相对较简单是王延兴的标准,对吕奇来说,怕是不太简单。 慢慢弄吧!吕奇在这条路上能走到什么样的高度,王延兴真的很期待…… 第37章 燥蝉恼人 知了……知了……虽然天色在渐渐变凉,秋蝉却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嘶叫着。或许是他们也知道夏日将过,留给它们的时日渐短吧。可无论他们鸣叫得再如何大声,天时运转,又会有丝毫改变? 在争斗中,若是一方掌握了大势,另外一方,便也会产生这种无力的感觉。就拿此次铁器换粮食的行动说吧,官兵就像海绵一样,将铜锣寨周围的粮食,源源不断地吸走,而铜锣寨,哪怕多次以武力相威胁,周围寨子的山民还是不断地将粮食运了出来。 若是用孙子兵法的话来说,这就叫势。水往低处流,是势,粮食往出价高的一方聚拢,也是势!势之所趋,一味的阻挡,不过是抽刀断水罢了! 一个月下来,黄龙祷现在总算是看明白了,可为时已晚。 昨日,一直在管粮食消耗的徐武来说,寨子里面的粮食消耗的速度竟然比之前还要大! 黄龙祷大怒,立即让黄龙启去查,竟然是寨子里有人在藏粮。黄龙启将人压着,拖到聚义厅前,黄龙祷立即就要抽刀子杀人。 汤泉连声劝阻:“大当家的!此刻正是危机之时,擅杀不利士气啊!” “大当家!山寨已危如累卵,而有人竟只顾自己私利:若不惩处,何以严军纪?”徐武却叹道。 “姓徐的!老子不过收了几斤粮!怎么啦!寨子里藏粮的又不是老子一个人!你失心疯了,要针对老子!”那被按住在堂前的小喽啰以为藏几斤粮食没什么大不了的,被抓了也无所谓,一直都很配合,也没有反抗。 可到了这里,听大当家的意思,却听到个杀字,当即就吓抽了,再听了汤泉的话,才回过神来。对汤泉,那个肚子的装满了都是感谢。再听到徐武这这句话,立即转为满满的怨恨,全朝徐武去了。 徐武却不理会他,只是拱手朝着黄龙祷,等待老大的决定。 黄龙祷环视一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慢慢地朝按倒在地的喽啰走去:“你不要怪老四!他尊的是某的令;某也不在乎你吃了多少斤粮!某却容不得你,违了某的令!”说话间,已经走到那人跟前,凶厉的压迫感下,那人忍不住就要退缩。 可他被两人按得死死的,哪里能动?他还想张口分辨,可才一抬头,却看到他的大当家刷地将腰间的横刀抽了出来,白光一闪,那刀已经直直地从那人前胸穿入,从后背透出…… 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刺入胸口的刀刃,连一声惨叫都未发出,便软倒在地,汩汩的鲜血,很快就将地面染出一大片刺眼的红色来。 全场噤若寒蝉,只听见黄龙祷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今日起,全寨米粮全数由四当家总管,如有不听令着,此人便是榜样!” 铜锣寨的节粮行动,在嘻嘻哈哈地实行了一个月之后,终于开始变得严格有效起来,可此时,寨中粮食,已经不足以支撑接下来的一个月了,摆在徐武面前的摊子,比一月前,更加棘手。 且不去说徐武如何去为这无米之炊,在山下的铁场,却是一个月比一个月更好! 这个月,高炉连续生产了五个昼夜,共计产铁两万余斤!跟后世可以连续工作十几年,日产几十吨的现代高炉当然没得比,可在唐代,已经是奇迹了!而且,王延兴还说,这还远未到极限!产量,还可以增加!增加!增加…… 铁场众人暂时还无法接受这样的冲击,可对王延兴来说,这却是自然而然的结果。他在设计铁做的那座高炉的时候,就是用极保守的方式来设计的,无论是结构强度,还是保温和耐火层的厚度,都比后世的经验要翻倍,而使用时间,却是以天来计算。这坐高炉的潜力,大有可挖! 只是,铁矿却供不上了……新的矿苗还在探测中,一时还没有结果;现有的矿场太小,已经不合适再加人手了;工具也都换成钢的了,开采速度不太可能更快了……除非,除非用火药爆破! 是时候开发黑火药了!只是,硝石的来源却是一个大问题。在古国古代,虽然硝石用途并不算小:中药、炼丹和硝制皮革都要用到硝石,可古国并不富产硝石矿,大多数硝石都是靠到老屋、茅厕扫墙根得出来的。 泉郡市面的硝石也就是这里几十斤,那里几十斤,早已被搜罗一空:这点量只够做测试的。更多的硝石,还需要到其他郡县购买。需要时日。 秋蝉的鸣叫依旧是那么响亮,知了……知了……地叫个不停,隔了老远,传到教室里面还是躁得让人心烦。当然,真正让人心燥的,并不是知了的聒噪,而是前面的试卷。 铁场童子学习班的第一期学员,也就是王延兴买的那些小奴婢们,现在正在面临他们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考试。 考试的内容分文试和武试。文试的内容又分为语文和算术。这次语文考的主要是识字。在过去的两个月时间内,一共教了六百个常用汉字。 这个量自然是有点大,即便不用学韵、不用练毛笔、不用背古文典籍、甚至,王延兴还将那些字的字形都简化了,绝大多数字的笔画数都在十划以内。 可依旧是太大了。可王延兴这么要求,执行教学任务的刘伴兴、王延路和孟咸三人便也不含糊。 填鸭式教学,每天至少学会十个字,当天写不会,就重复抄写、挨板子和接受申定平的碎碎念…… 至于当天写会了,后面会不会忘,那就要通过这样的考试来检验了。 语文考试后,是算术考试,考的是四则运算和简单的应用题。 比如,蓄水池里有五十个立方的水,出水口每个时辰要排出去两个立方,上游每个时辰会来一个半立方,那么一天之后蓄水池里还有多少水之类的。大概与小学四五年级的水平相当。 虽然这些孩子的年纪已经到了后世的高小甚至初中的水平,可学习时间终究不过是两个月,哪里能掌握那么快?这次考试,其实,是带有选拔性质了。 在这二十四人中,十二岁的王颀昌和十四岁王秀儿姐弟的表现就要比其他孩子好一些。 当初,因为王秀儿的表现,在给他们两个人造籍的时候,就没有入奴籍,但这并不是他们能考得更优秀的原因,而是,他们还是二十四人中,为数不多,原本就读过书的孩子! 当然,他们此前的所学与现在的内容,出入极大,可至少识字这关,却是过了。比其他孩子多了一半的时间来学习算术,学得更快,也是很自然的事。不出意外的话,通过考试,应该不成问题,如果接下来的武试也能合格,那么就可以顺利进学了。 而这个所谓的武试,倒不是要孩子们捉对厮杀,而只是体能测试,分短跑、长跑和标枪投掷三项,短跑测试爆发力,长跑测试耐力,标枪投掷则考验臂力。王秀儿又得了个便宜,她因为是女孩子,武试免考。 不过就以她的体质来看,就算是考了,也未必会得低分。王颀昌的体能虽然不如他姐姐,可在十二岁组中,也是比较好的。 考完第二天,到了公布成绩的时候,小孩们惊奇地看到,竟然王延兴也来了,不用多吩咐,齐齐地站起来,俯身行礼道:“阿郎!” “都免礼!都坐下吧!”王延兴满脸春风地笑道,“这两个月以来,你们的学习都很有进步,某很欣慰!”他扬了扬手中的书卷,“此次考试的成绩出来了,某要对考试优异者进行奖励!” 说罢,刘伴兴端了一个托盘,在众小孩前面亮了亮,是几枚穿了丝线的银钱和一些日常用具,然后再平放在讲台上。 等刘伴兴放好之后,小孩子们眼睛都开始放亮后,王延兴才放开继续说话:“你们在铁场都有看到,只要方略得当,水、火都可为某等之助力,炼矿为铁,是也!铸铁为器,是也!锻铁如泥,亦是也!但要如何才能方略得当?便要学习!思考!计算!所以,某要你们识文断句,可以记录、交流,知道加减乘除,明了增减、多少的尺度。日后,便也能如某今日之能!你们,有信心否!” 一群小孩,在这两月的学习中,早就攒满了对铁场的这众多神奇之处的好奇,被一再灌输,只要好好学习,你们也能的话语,今日,这种情绪被王延兴煽动性的语气彻底引燃了,众口同声,都是一个“有”字!教室里对未来的憧憬,将小孩们的热情激发到了极大。 王延兴也收住话语,任众小孩情绪稍稍回落,然后再示意众人安静:“然而,某等这般辛辛苦苦地创造出来的财富,却有人在一侧窥视觊觎!这些人,就是铜锣寨山匪!你们刚到铁做的时候,也看到了,这些贼人伤某匠人、掠夺某之财物!可不可恨!” “可恨!” “所以,某才让你们不单是要学好本领,还要增强体质,能扞卫某之利益!你们能做得到吗?” “能!” “好!某相信你们!相信你们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成为一个有用的人才。”王延兴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在讲台上拿起一枚银钱,举在手中,“在这次考试中,某也能看出来,不少人学习、操练很用心!某在此,对他们提出表扬,给予奖励!” 看到所有小孩的视线都眼盼盼地被手中的银钱吸引过来后,王延兴再大声说道:“这枚银钱,某便奖励给此次考试中,语文和数学成绩最高的……王秀儿!”说罢,再亲切地朝王秀儿招手,“来!秀儿!过来!” 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王秀儿挺直了胸脯,走到了王延兴跟前。王延兴郑重地提起丝线,将银钱挂在王秀儿的脖子上,然后又拿起一支笔和一块墨:墨是传统的墨,笔却是新近制造的蘸水钢笔:一片被小锻锤试锤时锻薄的,折曲的熟铁片,被嵌在一截木杆上。 可别小看了这一点点铁片子,做起来可不容易呢!尤其是墩圆的笔尖上的细缝,是剪开后重新掰拢的,成功率极低,试制了一百多片,勉强可用的不过五片,都制成了这样的蘸水钢笔,除了一只奖励给王秀儿,剩下的四支王延兴、王延路、孟咸和吕奇一人一支,连备用的都没有。 因为没有市场,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也不会再制:这奖品的价值,在王延兴看来,比那银钱和墨,可都要高多了。只是别人却未必能意识到。 王秀儿接过笔和墨,看着王延兴殷切的目光,激动得手都有点发抖了,她一下就跪倒在地:“奴家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听阿郎的话!忠心不二!” 王延兴连忙将小姑娘扶起来:“好!好!好!”连这说了三个好,“有你这样的好孩子,某也能放心了!” 安抚好王秀儿,让她拿着奖品站在讲台的一侧,然后又举起另外一枚银钱:“这枚银钱,要奖励给在武试中获得第一的王忠毅!王忠毅上来领奖!” 念到王忠毅的名字后,一个方头方脑的小孩起身,走上前来,还没等王延兴给他带银钱,自己先跪下了:“王忠毅也会好好学习向上,听郎的话,忠心不二!” 王延兴连忙将这憨憨模样的小孩扶起来,将银钱给他挂上,另外再奖给他的,却是一件羊皮袄子:“天气慢慢地要变凉了,某让人给你做了一件最好的皮袄子!等天冷了,便可穿了!” “谢阿郎赏赐!”那王忠毅接过袍子,又是一拜。 再接下来考得较好的小孩也都有奖励,只不过奖的东西降为炭笔、本子、或是鞋袜之类的了。获奖的,莫不激动得很。 奖励发完了,更多人只能咬着手指头,羡慕地看着同学手中的奖品。王延兴笑了笑:“其他人,暂时没有得到奖励的,也不要灰心,要加倍努力,争取在下一次的考试中,名列前茅!” 这种话,在后世的学校里,听得多了,没人会有感觉,可在这里,却是不同,暗暗地咬着牙,想要奋进的孩子,不在少数。 当然,是不是还有小屁孩,把考试不好的原因归结到了恼人的知了身上,就不得而知了…… 第38章 议定钱程 要培养属下的忠诚,一次性的奖励不够的,只有不断地用不同的方式进行刺激,才能一次一次地加深他们对身份的认可。一个企业,要长远的发展,则要不断地我们革新,不断地完善自己。 铁做到现在,进入到了一个良性发展的循环,要开始考虑下一步的发展了。王延兴将铁做的几个管事的,一起找来,想听听他们的想法。 到了会议室,罗二、章大炉还有罗大牛、罗杆子和老曾头已经在那里等了,打了声招呼,依次坐下,王延兴便开口说道:“铁场发展到现在,铁料的产量,一时半会是没办法提高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有几点,某想跟你们商量一下!” 一边说,王延兴把笔和本子拿了出来,刘伴兴则将早已磨好的墨的砚池打开,给另外几人分过去。 “接下来的第一个方向是,提高铸铁的品质!”现在的铁器,几乎全是农具。农具当然重要,但王延兴想要的,却不单是农具,“某计划,从下月起,开始制造一批军用铁器……” 其他人也拿出笔、纸开始记录,没有那么多钢笔,鹅毛笔一样是个可以接受的选择。只是,众人只管记录,却没人能对这条提出什么意见或者建议…… 王延兴也习以为常,他的思路超出这个年代太多,要让他们能跟上自己的思路,所需的时间,还长着呢,他也不等多久,便开始继续往下说:“第二点,却是要再多炼些熟铁出来,准备炼钢!” 炼钢二字一处,几人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钢的效果比起铁来,那要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可钢材难得啊!现在想要炼钢,大多是用熟铁百炼而成。一把全钢的横刀,从开坯到成刀,要三月到半年不等,耗时极长。费力极大!现在有了水力锻锤,可以日夜作业,想必速度要快上许多吧!众人对王延兴的手段已经心服口服了。 看众人的反应,王延兴笑了笑:“呵呵,某可没打算制横刀……横刀用钢要求太高,铁场不做!”横刀所用的覆土法渗碳和热处理,在王延兴看来是低效率的典型,自然不会沿用,他打算采取的炼钢的方法是苏钢法。其实,在古国古代,炼钢之法除了百炼法,还有炒钢、灌钢、宿钢等,技法都远超同年代的欧洲;而苏钢法,则是这一系列的炼钢法的大成,在另一个时空,成熟于明代,成钢效率和钢制虽然不及后世的冶炼法,可在现在这种技术条件下,已经是最好的了! 众人不懂,却不妨碍他们去执行,分配好任务,准备先在反射炉上用块炼法炼熟铁,然后再在锻锤上排渣,最后制备出一根一根的熟铁片,扎在一起,成为一个个熟铁片盘。 见诸人没有异议,王延兴再开始说下一个议题:“铁器的销售现在形势很好!不过,铁场不能只靠铁器来创造价值,某等还需要更多的创造价值的方式……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创造价值? 众人愣了愣,没听明白! 就是能赚钱的……王延兴只好直白地重复了一遍。 原来衙内是嫌铁场赚钱慢啊!你把铁器的售价提上去不就可以了吗?不过,这茬早就跟王延兴提过,被他否决了,也不再说这事。 各自转开了脑筋。这也是诸人为数不多可以发挥聪明才智的机会了。作为技术型的下属,结果上司比你还要精通业务,每次上司训话,都是不解,每次跟上司开会总是无言以对……其中的压力,可想而知。经历过诸多无法发言的提问后,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说点什么的问题时,诸人都想好好地说一说自己的见解。 福建的产出其实还是很多的,既然炼铁能炼出花来,别的产业能做好,自然也可以出成绩。 章大炉率先开口了:“此地附近还有不少烧制陶瓷器的,泉郡城中的陶瓷用具,许多便出自左近!不若也招些人手烧制瓷器?” 王延兴点了点头,这附近的陶瓷业确实也有一定的规模,章大炉的高岭土就是人家那里挖的,这一点王延兴也想过,他刚写下来,就听到罗二在提反对意见:“此地有人烧陶瓷不假,可是只能烧一点酒盏、饭碗、酱菜坛子,而福郡那边的龙窑能烧青瓷了,就算是某等也学着烧瓷,那又赚不到钱!” 嗯!这个罗二倒是能把握住王延兴想法的精髓:要能赚钱。而这陶瓷的烧制,唐末比后世,并没有绝对的技术代差,而王延兴对烧瓷也是外行,还真不见得比别人家做得好。当即,笑了笑:“先不着急下结论,有什么想法,先说出来!” 章大炉横了一眼罗二,不再说话。 沉默了片刻,孟咸开口说道:“泉郡本就物产丰富,只是,许多物产却产自海边,像鲨鱼皮、海盐、海珠;这山中的产物嘛,却多是果品居多……” 这些东西……似乎也不太适合做铁场的后续,王延兴还是将他们写下来。再朝没人开口的众人看去。 “衙内建了两孔新窑后,制的木炭铁场用不完,也可以拿去售卖……”老曾头说道。 “这个暂且不做考虑……”王延兴摇了摇头,有后世的经验在,他知道这森林若是不加控制地砍起来,消亡速度必然会很快,而砍了要再生却是不容易,只要还有别的选择,他就不会愿意拿一座座秃山去烧炭卖钱。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将这一条写下来。 听王延兴这么说,老曾头也不争辩,虽然他并不明白王延兴顾虑何在,只是习惯性地服从。 “嗯……其实,那么些羊和鸡,若是能多养一养,下些小崽子,也是笔收入……”刘伴兴一边给众人倒水,一边也想了个点子。 畜牧业?这个产出慢一点,却还挺适合现在泉郡现在这种多山、少地、缺少劳力的情况。 唐代主要的肉食是羊肉,可羊却真心不是一种能大量产肉的家畜;养些绵羊剪羊毛倒还可以;相比之下,鸡的产肉率还要高一些,再兼顾产蛋,养鸡显然比养羊要划得来。 只不过,后世养鸡,是一个鸡舍养几千几万只的密集饲养,量大了,效益才出得来。而这个年代的小规模散养,获利不大。这倒并不单是古人不知道密集饲养的好处,而是没有抗生素,没办法密集饲养。 再者,养鸡也是要吃粮的。人都不够吃的情况下,哪有粮食去喂鸡?之后后世产肉量大的生猪,在唐代少有饲养的原因也在于此:猪也是要吃粮的! 一个个想法在脑子里快速地转动着,先将绵羊两个字写在纸上,然后又想到,能不能喂牛呢? 牛只需吃草,喂养简单,即可产肉又可产奶,产出也不错,如果有合适的牧草,那效果更好了!又不像鸡那样,一发鸡瘟就死一片,倒是个选择!只是,在唐代,牛是作为畜力饲养,可不是养来杀着吃的,如何突破这一点,还得以后做功课…… 想到这里,把养牛也写在了纸上。后面又追加两个字:牧草。 “还有呢?”王延兴收了笔,继续问道。 “嗯……茶叶如何?”这时,罗大牛开口了,“山里面有不少村寨都出产茶叶,以龙寿村为头,茶叶卖得很贵的!” “茶叶?”王延兴一听,不觉乐了,自己当初还想着要做大唐第一茶商呢!不过听了茶铺的人说了泉郡茶叶的现状,便觉得难以入手,后来忙铁做了,就把这想法放下了,“这些村寨能出产多少茶叶啊?” “具体数量不太清楚,不过,每隔一月,龙寿村都会有十来个挑夫出山送茶,就算一个人挑五十斤茶,也有五、六百斤吧!”罗大牛挠了挠脑袋说道,“某与那龙寿村的杜家二哥还有几分熟识,要不,找他问问清楚?” 每月能产五六百斤茶?产量不低啊!就算每斤茶叶一百钱,那一月五、六十贯的收入,相当可观了啊! 只是,茶叶这东西,品质不同,价格相差极大。一斤茶叶,一百钱可以卖,一贯钱也可以卖,就是不知道杜家产茶的品质如何了。 王延兴沉吟片刻:“不必了,那杜二不太可能会说的!”王延兴跟杜二也打过照面,那年轻人,总是一脸你欠他五百贯钱的表情,不太好说话,不过,杜家主事的,是他母亲,得找这老太太谈,“某去一趟龙寿村!” 听到王延兴这般安排,孟咸便打开随身的本子,查看王延兴的日程安排,看接下来哪天合适,选了几个日子,想再问王延兴的决定,却看到王延兴又在用手揉着太阳穴。 他连忙把手中的日程表放下,关切地问:“衙内!头不舒服?” “一点点……”王延兴歉意地笑了笑,“昨晚上睡得太晚了些,休息片刻就好!” “嗯!那就好。”孟咸这才又将日程表递过去,让王延兴选日期。 然而,他平静的面庞下,却是深深的担忧:这个月以来,王延兴头疼病犯了第三次,这只怕不是休息不好,只怕是失魂之症越发严重了啊! 还是得找吕奇要个说法! 这些不务正业的道士! 第39章 不速之客 初秋的南方,还不见一丝凉意,可比起盛夏的酷暑,却是好过多了。王延兴刚来铁做时,除非是清晨时分,否则,每跑一趟矿场,就要出满满一声的汗。现在,借着时断时续的树荫,不时吹过的山风,竟然是额头上不觉有汗。 经过几个月的开挖,此时的矿场已不再是最初的那个小矿坑了,而是寻着矿苗延伸的方向,刨开了一大片土层,此刻,三十多人在里面奋力挖掘,远远地看去,苍翠的山林间,蓦然露出一片红土褐石,像人脑袋上,张了个癞包似的,刺眼而突兀…… 采矿对环境的破坏,可见一斑。虽然不能跟后世那种漫山皆枯草的情况相比,可也已经不忍久视。得搭个棚子,建一圈围挡才行,否则,暴雨一来,怕是要弄出泥石流了……王延兴心里默念着,快步进了矿场, 工头见王延兴亲来,连忙丢了手上的活计,过来点头哈腰。王延兴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声,他满口就应承了下来。这工头刁滑得很,别看他接话接得漂亮,实际会不会动手,可不一定的。不过,暂时没有合适的人手可以将他换掉,也只能先忍着。 然后又当着众多矿工的面,将几只鸡和一袋子绿豆交给工头,嘱咐他,矿工挖矿辛苦了,也要吃点肉补一补,又道天色还热,用绿豆煮水喝可以解暑。 不过,有多少肉和绿豆会能吃到矿工的嘴,而又有多少最终落进了工头的兜里,不用猜,也能想到。 这一切,都不是王延兴所愿见到的,可这就是现实。他虽然自千年以后而来,可终究不是神仙,无法掌控一切。 出来矿场,收起虚伪的笑容,继续往山里而去,又走了三四里路,罗大牛就在身后叫着:“衙内!前面那处寨子,便是龙寿村!” 去矿场不过是路过顺道看一下,龙寿村,才是此次进山的主要目的。 顺着罗大牛指着的方向,视线透过摇曳的树枝,看到一片村寨就在不远处。又再走了几十步,小路两侧,树木也不见了踪迹,应该是被有意砍伐清理过,道路两旁的排水沟畔,长满了青翠小草,椭圆型的三片叶子,挤挤地长在头顶,随着山风飘动,也不知道这草的花期有多长,有的小草上,已经结了细细的豆荚,颜色有绿有黑,有的,还在开着蓝紫的小花,细细碎碎的,点缀在道路两旁。 离开道路稍远,便是一片小米地,此刻也已经结子,不过距离成熟,还要一段时间。只是在这山间,能种小米的小平地也不多,只是小小的一片。 越过耕地,更远处,却是一排一排的茶树。这么整齐,显然是人工载种的,而且,一眼看去,茶垄往远处绵延直到那边的山坡处,这面积可一点不小!难怪能月产茶叶五六百斤。那茶博士说泉郡的茶树都是野生的,自己居然还信了。 几个人见王延兴停下步子往边上看去,以为他在数茶树的多少,罗大牛凑过去解释:“这样的茶园,龙寿村有三片,另外,再往里面去,叫罗塘坳,那里也有不少茶园……” 王延兴点了点头,却没接罗大牛的话,他在路边蹲下,摘了一根草,问罗大牛:“大牛!你可知道,此草名唤何物?” 罗大牛看了看草上的椭圆形的三片叶子,便凑趣道:“莫非叫三叶草?” 还真让他蒙对了,这里长得到处都是的,正是被叫做三叶草的苜蓿。王延兴笑了笑说道:“这样叫也未尝不可!长求,你可识得此草?”王延兴再拿着草问孟咸。 孟咸摇了摇头,他读书不少,认识的草木却不多。 见两人都不认识,王延兴也不再卖关子:“此草名为苜蓿!是上佳的草料!草上所结草籽,无论是喂养猪、马、牛、羊还是鸡、鸭、鹅,都是上佳!而且,还可以用于积肥!增加地力!”顿了顿语气,再朝龙寿村看去,意味深长地说道,“龙寿村,主事之人,很擅经营!” 听了王延兴这么一说,众人一致地点了点头,对那龙寿村,也多了几分重视。几人,继续前行不多时,而那处村寨的模样,也清晰的展示在眼前。 一片屋舍,沿着山坡而建,最高处,是一处土屋,这种用厚重的土墙围拢的屋舍虽然花费巨大,可其防御力,却是扎扎实实的! 土屋以下,村中道路纵横交错,竟然不似南方常见的那样随着高矮而歪歪扭扭。道路两侧的茅舍虽然矮旧,却显得整齐,高矮排布,错落有致。 更让人意外的是,环村一周,竟然掘了壕堑,用粗木立了栅栏,村口,还建了寨门,有村众执了猎弓刀剑在一旁值守。 这就是龙寿村了! 一行人,走到寨门前,那守门的村众上前来询问:“你等是何人?来此作甚?” 罗大牛上前一步,打拱说道:“某是山下铁场的罗大牛啊!杜十三!不认得某啦?” 那杜十三一见是罗大牛,果然认识,也知道他与主家的二儿子相识,便也回礼道:“某道是谁来了,原来是罗哥儿!你是来找二郎君的吗?二郎君今日恰巧在家,你去寻便是!只是,他们是何人?” “这个是某家阿郎,南安县司仓,知铁场事,一起求见你家主母!”罗大牛连忙回答道。 杜十三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延兴,他只知道山下的那个铁做自从来了个王衙内后,就老母鸡便凤凰,摇身大变。好奇之下,也猜测,这王艳内到底是什么三头九臂的人物,竟然有这能耐。 现在见了,原来就是个不及弱冠的小孩,心里怪异不止,却不显与面上:“原来是王衙内!久仰!还请随某来……”说罢,跟伴当招呼一声,在前面领路,往坡上的土屋而去。 到了土屋跟前,又有两人把手门口,见杜十三带着一帮子人过来,惊道:“杜十三!你不在外面守着寨门,来这里做什么?” “瞎了你的狗眼!不认识这是山下铁场的王衙内吗?快去通报!”杜十三也嚷嚷着回话道。 那人听了,见来人为首的王延兴却是被众人如捧月般奉在中心,知道杜十三所言非虚,连忙小跑着进屋通报。不多时,又出来,迎了众人进屋。 进了土屋的大门,才看到土屋的内,也是沿山坡地形而向上成阶梯抬升,过道也是沿着内墙的阶梯一般,一阶一阶地向上。走了百十来阶台阶后,才到了正对着大门的正屋。正屋外,一名有些富态的老太太,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人以及四五名仆役正在等候。 见了王延兴走近了,那老太太上前一步,微微一拜:“不知衙内驾到,老身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王延兴不敢受礼,连忙躬身回拜:“延兴此来冒昧,如有打扰,还请杜姥不要见怪!” “贵客到访,蓬荜生辉!衙内!请!”老太太让开主道,让王延兴先行。 “杜姥请!”王延兴肯定也是不方便走前面,请老太太先行。 双方礼节都到位了,也就不再客气,一前一后进了主屋,分主宾落座,然后老太太命人煮茶待客。吩咐完仆役后,又向王延兴介绍陪坐的两个年轻人,“这个是犬子,杜子原,杜子腾!” 王延兴微微地拱了拱手,算是见过二位杜家公子,然后,他也介绍了自己的两位随从,他给孟咸安的官名是铁场掌组长,给罗大牛安的虞候。两两又是客套一番。 “某自村外而来,见土地整饬,规划极好!村内秩序井然!杜姥治理村寨果然有方!延兴心生敬佩!”王延兴又拱了拱手,给老太太送一顶高帽子。 “衙内过誉了!山野之地,难入衙内法眼!衙内治理铁场,广施铁器,才是真正惠民义举!”老太太也客气地回敬一顶,只是,她竟然能看出王延兴有意要普及铁器的心意,眼界还真一般啊! “哪里!哪里!杜姥过奖了!延兴不过是见父老缺少铁器,竟用木器来耕种,心中不忍啊!”王延兴轻叹了一口气,然而,语气一转,“此次冒昧前来拜访杜姥,也是有一事相求!为乡邻父老计,还望杜姥万勿推辞!” “衙内言重了,但凡老身力所能及之事,定然全力以赴!” “某观乡邻饲养牛、羊,都用野草,那牛羊长得很慢,而且瘦小!便在寻思如何才能让牛羊能长得又快又壮!后来,才知道,如果能用苜蓿饲养牛羊,效果极佳!可这四周,却只有龙寿村有苜蓿!所以,还望杜姥能售卖一些苜蓿籽与延兴,延兴也好上请刺史,在泉郡推广种植!如若成功,杜姥,乃是有利四邻的大善事啊!”王延兴笑着说道。 老太太也是微笑着听着,不知道她心里想得是什么,可坐下的她的两个儿子,却有点不太自在,看得出来,他们对这个计划,不太赞成。这也能理解,虽然苜蓿早在汉代,就从西域传来古国,可一直都只是在北方有所种植,这杜家怕是花了大力气,才从北方引进的。如今,要被王延兴几句轻飘飘的话就拿去,心里自然有所不甘。不过,甘也好,不甘也罢,那些苜蓿就在龙寿村外的田间地头长得到处都是,她不愿意,也要挖些下山! 可是,老太太却像没看到两个儿子的反应一样,不假思索便笑着回答:“衙内所说极是,即是有利四邻之事,杜家自当尽全力相助!再过一月,便是草籽成熟之时,老身定然命人收集赠予衙内,以便衙内施为!” “那就多谢杜姥了!延兴定然请刺史重奖杜家义举!”见老太太这么配合,王延兴也是大喜过望,拜谢道。 “衙内过誉了,此苜蓿另有培育、收纳之法,乃杜家祖上积累,即是有利四邻,也一并赠予衙内吧!”老太太又说道。 老太太这是何意?送了草籽又送种法,这是好事做到底的意思吗?王延兴无法决绝,一并愧受。再次谢过之后,王延兴才说自己此来的真正的意图:“此外,延兴还有一事相求!” 老太太还是那副有求必应的样子:“衙内所做之事,定然是利民之举,请直接说来!” “延兴想向杜姥购买一些新鲜的茶叶!”王延兴拱手道。 王延兴才说完,老太太脸上微微露出有些惊讶,还没开口,却不想杜子腾突然站了起来,一口否决:“不行!” 这来得有些突然,王延兴一愣:“这是为何?” “你要买茶饼子,六十文一斤,就算是只买十斤八斤,某也可以挑了送到你的铁场去都,新鲜茶叶,不卖!”杜子腾却不说理由,只是决绝。 “胡闹!”老太太一口喝住自己的儿子,“衙内要买新鲜茶叶自然可以,杜家从村民中收来新鲜茶叶出价十文一斤,衙内若要,便依旧是十文一斤转给衙内便是!” “母亲!”杜子腾不甘地叫道。却被老太太一眼瞪了回去,不再吱声。 见那杜子腾不愿意,王延兴也不想强求,讪讪地说道:“若是有所不便,那就算了……” “无妨,衙内需要多少,只要老身有,便依原价转给衙内!” 王延兴有心说越多越好,不过还是忍住了,拱手道:“一二十斤便好,若是没有,十斤八斤也可以!” 听到这个数字,老太太不由松了一口气,转而向杜子原说道:“三哥儿!去库房中取二十斤鲜茶叶给衙内!现在就去!” 虽然不解为何杜家不卖鲜茶叶,也不喜欢杜子腾那气急败坏的模样,对老太太却是没有理由不敬重,王延兴又谢了一回,然后说道:“若是龙寿村需要铁器,也尽管来铁场,某承诺,但凡给龙寿村的铁器,是最佳的品质,最低的价格!” 老太太也是谢过。 接下来,又闲扯了一些其他话题,说道官兵此时正在组织对山贼铜锣寨的剿灭,希望龙寿村多加防备云云。不过,铜锣寨到这里有将近五十里山路,防备又严,就算狗急跳墙,也不会跳到这里来。大家也没太当回事。 随后,王延兴便告辞,付了钱,拿了茶叶,出了龙寿村下山去了。 王延兴走了,杜家土屋内,杜子腾却还在抱怨:“母亲!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王延兴会妖法!那铁场内,诸多器具都是无畜自动,那小溪场的铁匠,都被他逼得断了生计……若是让他学了制茶之法去了,只怕,也要用那法子来制茶,杜家的生计就要断在他手里了。” “胡说八道!人家都说了是以水驱动筒车!何来的妖法!”老太太怒道。 “那为何他处的筒车只能提水,他的筒车却可以打铁?” “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只要是会变通,提水的可以是筒车,打铁的也可以是!那些铁匠不知变通,没了饭吃,也是咎由自取!至于,若是杜家也落到此步,也不能怪别人!只能怪自己为何不能也造出那可以制茶的筒车!”老太太一边说这豁达的道理,可语气,终究还越说越是有些黯然。 第40章 新茶 王延兴却没有太多地去猜杜家母子的心思,泉郡产茶叶的不止他龙寿村一处,他家不卖,总有卖的!来龙寿村买,无非是看中了龙寿村相对较近,而产量还比较高而已。撇开这些无谓的想法,拿了茶叶回到铁场后,便用竹篾编的盘子摊开,晾在屋内。 到了第二天早上,用手探探,叶片已经不再是新茶时的那般硬挺,而变得几分柔软。王延兴便让人将采儿、秀儿和越娘三人叫来,又让人在一旁的房内,生起炭火,架了一个铁锅。一旁还摆着一些竹篾编的器具…… 采儿三人看着这架势,有点不明所以。不过,还没等她们发问,王延兴先开口解释了:“某要尝试一种新的制茶方法,需要几个手脚柔和些的,便叫你们过来帮忙……” 一边说,一边让人将铁锅烧得滚烫,然后,将一个篓子抓起来,将里面放着的茶叶一把倒进锅里。噼噼啪啪……骤遇高温,入锅的茶叶跳动着发出碎小的爆裂声,王延兴连忙用锅铲快速地对茶叶进行翻炒。 这叫炒青,是绿茶杀青方式的一种,利用高温将茶叶中的酶破坏掉,中断发酵的过程:王延兴想做大唐第一茶商,他也是有一点点基础的,作为一名茶叶爱好者,他对绿茶、红茶的处理方法都有所了解,还参加过不少茶乡互动旅游的活动,自己动手做过绿茶。这炒青的手法,就是当年学来的。只是,真正的好茶的制作过程中,炒青工艺是很考究的,自然不可能半个小时就能学得会。不过,唐代还没人见过绿茶到底是啥模样,只要能做出绿茶来,就是头一份了。 不等采儿三人反应过来,茶锅中的茶叶已经青草味尽去,取而代之的是绿茶所特有的清淡的味道,王延兴用同样快捷的手法,将锅里的茶叶全部铲出来,分成四份,倒在四个竹篾编的中间凸起,四周平坦的带沿的盘子中。将另外三个盘子分别退给采儿三人,让他们先看着自己的动作: 他用两个手将还有些发烫的茶叶抓过来,合掌,往竹盘中间的凸起上揉去,才揉了一下,滚热的水气,从茶叶中迸发出来,烫得他的手往后猛弹:他忙不迭将手里的茶叶甩开,沾了水汽的地方,一片片都红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起水泡。顾不得手上的疼痛,继续用手将茶叶拢了拢,让茶叶的温度稍微降低一些,然后再尝试揉茶叶,这次的热度还好,发烫却不疼。又揉了几下,感觉茶叶中的汁水被搓揉出来,沾在手上,潮潮的。他举起手来,给三人看到:“像某这般,将茶叶里面的水揉出来,注意不要烫到手了……” “哼!你这是糟蹋茶叶!”采儿一把将身前的盘子推开,她出生子茶叶世家,如何制作的法门,早已熟知于脑海,怎么可能接受王延兴的胡闹?她大声地说道,“采回来的茶叶,先要蒸,然后再捣!可是第一次见有人,竟然是要炒,然后再揉的!” 对她的争辩,王延兴也不恼:“自有茶经以来,天下均是这般制茶的没错!那有茶经之前呢?” “这……某哪知道!”采儿白着眼睛答道。 王延兴哈哈一笑:“既然茶经可以改变制茶的方式,便说明,制茶之法,并不是自古以来的天设地造的,那就是可以改变的!今天,某便要试试这种制茶之法,又何不行?” “你?就凭你也要改变制茶的法子?”采儿不屑地说道,“你这法子,制出来的茶叶,还有人会吃?” 王延兴挥了挥手:“你不愿动手,某不强迫你,你走吧!”他将采儿面前的茶叶盘拖开,再向秀儿和越娘道,“你们二人可愿与某一起尝试不同的制茶之法?” 秀儿和越娘可不敢违逆王延兴的意思,连忙鸡啄米般地点头:“奴愿意!”说罢,卖力地搓揉起茶叶来。 权把采儿当了空气,王延兴带着另外两名女子,将茶叶捧握掌心,用力搓揉,然后又细细地分开,一轮又一轮。直到胳膊都开始发酸了,而房间里也愈发弥漫起茶叶的香气。 这是属于绿茶特有的芳香,浓而不重,清而不飘渺,吸入心肺,令人气爽。 等着看好戏的采儿愣住了。她不由地抽了抽鼻子,使劲吸了一口气,很舒服的感觉:即便不能说这茶叶的香味要更胜一筹,作为一种茶叶的新品,这种茶,肯定有资格可以成为一种好茶。 “这是什么茶?”就像刚才的争吵没有发生一样,采儿若无其事地问道。 “绿茶!”王延兴也是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这茶叶被搓揉过后,依旧大体地保持着绿色,称为绿茶,倒是名如其实,只是采儿却不以为然道:“好俗气的名字!你就不能像个好听点的?” 这好不好听有很大关系吗?王延兴撇撇嘴:“炒青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 铁观音?三个字差点就脱口而出。按照后世的地理位置,福建名茶铁观音的产地应该就在这附近。可是,铁观音的茶叶跟一般的茶叶是不同的,在另一个时空,是到明清时分才被发现,跟王延兴手上的这种绿茶,自然是没有一毛钱关系。忍住剽窃的冲动,反问道:“那你取个名字呗!” 采儿也就是想跟王延兴拌嘴玩,她哪里能想出什么好听的名字:“炒青就炒青……炒完、揉完之后呢?” “用小火烘干或者在太阳底下晒干就可以了!” “就这样整片的叶子直接吃?”采儿吃惊道,在传统的茶叶加工方法中,先是要蒸,蒸过之后,再捣碎,然后再烘干,就可以制出一块一块的茶饼子,略一思索,她再问道,“这茶叶怎么吃法?” “要吃的时候,撮一点点茶叶在碗里,然后,用烧开的水,直接冲泡,就可以喝了!” “不焙、不碾、不煎?” “是啊!”王延兴理所当然地说道,在另一个时空,当冲泡茶兴起后,茶文化的发源地古国,很快就把沫子茶这页翻了过去,吃茶也变成了喝茶;有理由相信,在这个时空,冲泡茶取代沫子茶,也将是水到渠成的事。 采儿不可置信地看着王延兴,她在心里默默地思索着、王延兴也不打扰她,任凭她想了许久,然后,她突然叹了一口气说道:“唉……你这不知道哪来的破法子,可要让吃茶失了本意了!” “为何这么说?” “以常法,若要吃茶,需得静室、方机,三、四人禅坐,焙茶、碾茶、煎茶,都需心静而为,要吃一杯茶,便可得大半个时辰的安宁。可若用了你这法子,一茶一碗一开水即可,便是那农舍茅屋,也能吃了!”言语间,颇有些落寞。 “这样不好吗?”王延兴哈哈一笑,“若是只有那些有钱人能喝得起茶,那这茶叶买卖能做多大?天底下,贩夫走卒都能喝得起茶,这买卖才能做得大!” 这……采儿瞪圆了眼睛,好像第一次见到王延兴一般:“若是天下的贩夫走卒都喝茶,那这茶叶买卖却是够大,不够,这些人哪里能买得起茶叶?” “呵呵,现在肯定买不起,以后就不一定了,某等可以慢慢来嘛!”王延兴笑道,“毕竟这是一种全新的茶叶品种,人们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它!” 王延兴闻着屋内淡雅的茶香,仿佛陶醉期间。他的想法确实有道理。然而,当然,事也有例外,古国的吃茶文化传到东洋维斯后,就一直样貌不变地流传了下来,甚至还发展出茶道文化来。虽然,所谓的茶道,更像是一种仪式,跟真正意义的品茶,关系也就是一毛钱两毛钱的关系了。可有这个例证在,谁又能说冲泡茶取代沫子茶是一种历史的必然呢? 第41章 可锻铸铁 按照后世的标准,由铁水直接冷却形成的白口铁,除了当做炼钢的原料,并不具备实用的价值。王延兴浇铸许多生铁锭,除了要拿回泉郡展示成绩外,也是准备用来炼钢。只不过他能用的炼钢的法子,既不是平炉、也不是转炉,更不可能是电炉,而是苏钢法。 在反射炉中,将生铁块置于熟铁片扎成的铁饼子上空,因为熟铁的熔点高达一千五百度,而生铁的熔点不过一千一百来度,所以,随着炉温的上升,生铁块由黑而红,由红而白,最终化成一滴滴的铁水往下滴时,熟铁片虽然已经被烧成了亮白色,却依旧还是一片一片的样子。铁水顺着铁片之间的缝隙往下流,一边下流,一边和铁片发生冶金反应。 在反应中,生铁中的碳,一部分被烧掉,另一部分则被渗透到熟铁中去,等生铁尽数化成铁水。滴落渗入熟铁片盘后,再保温一段时间,生铁和熟铁中的碳含量得到了较好的中和,一起成为了产量和品质都还过得去的钢。 当然,这个不错,只能是跟同期的钢质相比。毕竟这种冶炼的过程,并不可控,冶炼完成后,得出来的钢的含碳量,也没办法检测。 只能取样做力学检查,间接来表现:将每次练出来的钢,取样,用锻锤打成薄薄的长条,再退火后,检查它们的韧性。含碳低的钢的韧性会相对好一些,反之,刚性会较好…… 想做刀剑、甲胄,自然是要用中碳钢或者高碳钢为好。可烧了五十多个熟铁饼子之后,偏偏就是有一大半是低碳钢。 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低碳钢就低碳钢吧,比生铁总要好! 自我安慰了一番之后,心里又叹了口气:哎,也许多练练,能熟能生巧吧!王延兴将选拔、培养熟练的苏钢法的工人的任务交给章大炉处理后,把精力转移到了另一个课题之上:可锻铸铁。 可锻铸铁名为可锻,其实并不能用于冷锻加工,只是比灰口铁有更好的韧性罢了。它由白口铁进行高温石墨化退火而来。因为有接近钢的性质,是一种性能相当不错的铸铁。在后世的汽车工业中,就用到许多可锻铸铁作为结构件。唐代当然没有汽车业这个吃钢材的大户,唐代消耗铁器最大的行业是军事。王延兴准备用可锻铸铁来制备军器。当然,不是用来制作刀剑,而是用来制作甲胄! 只是,在没有温控设备的这个年代,想要实现高温石墨化退火,并不简单。要判断炉温,只能通过观察铸件的颜色来大致地判断。 先用铁水浇铸出百余片32开书页大小的薄薄的铸铁片,用耐火转托盘盛好,放入发射炉中,随着火力的逐渐加大,炉内温度渐渐升高,铁片的颜色也渐渐地由暗红,变为赤红,再转为橙黄色,当温度再进一步身高,橙色有趋淡的变化的时候。这个时候,铸件的温度也到了大约900多度。 这便是高温退火所需的温度,维持这个火力,让它们保持橙黄色的状态。当然,木炭的热值不高,需要不断地添加燃料,炉内的温度也会上下起伏波动,所以,退火的效果自然不能跟后世相比。 这种状态,要保持一天一夜。然后,需要将反射炉的温度下降一些,让铁块的颜色变成红色,也就是大概700多度的样子,再保持一个白天,然后就可以出炉冷却了。 算着时间,王延兴过来查看退火的效果。炉头连忙从炉中取出几片已经摊凉的铁片。 看着这些黑漆漆的铁片,罗二和章大炉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他们仅有的热处理的经验,都来自于王延兴的演示,完全不理解。为何要将已经铸好的铁片再丢进去烧烤?而且,一烧便是两天一夜。不说其他,单是这耗费的木炭可就不是少数。 只是之前被王延兴展现出来的手段所慑服,不敢出言质疑。只能依照王延兴的吩咐,将这些其貌不扬的铁片收集起来,呈给王延兴。 看着两个人脸上藏不住的疑惑,王延兴装作没看见的,件起其中的两片,对敲了敲,发出叮叮的脆响,震去面上的浮尘,露出乌青的表面,问道:“你们觉得,某要制作此物为何用?” 两人看了看那铁片的大小,觉得像是菜刀,却没有柄,说是锄头,却没有孔,齐齐地摇了摇头:“某等不知!” 看他们不解,王延兴想跟他们直说,可心中其实也是有些不太确定这次退火到底成不成功,便说道:“那试试便知晓了!” 说罢,王延兴让一旁的杂工找了两块木头,将铁片架在上面,对身侧的朱彤说道:“大个!来!用横刀扎一下,看着用多大的力气才能扎透。” 用横刀扎一下?哦!原来衙内是打算制作甲页! 朱彤也喏了一声,跃跃欲试地看了看这铁片,也就一寸不到的厚度,估摸着应该不太难,拔出横刀,噌地一下朝铁片中央位置扎了下去。 叮……一声金属撞击声下,明显地看到横刀的撞击下,那铁片被压得往下一沉,随着朱彤收力,竟又回复到原状。朱彤有些吃惊地提起横刀,却发现自己这随意的一扎并未能扎透铁片,而只是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小坑…… 朱大个的力气是大家都有所见的,他看似随意的一下,力气不会太小,竟然没有扎透?看来,这次的退火试验是成功了。用这铁片做甲页,应当是够了! 王延兴面露喜色,再次吩咐道:“再用力一些!” 朱彤正在为自己的失手而懊恼呢,闻言再次提起横刀,双手握住刀柄,重重地扎了下去。这次朱彤用足了力,在大力之下,那横刀径直切入铁片,刀尖从铁片背面贯穿而出。可才露出个刀尖,就被卡住,无法前进。 这算是扎透了吗?朱彤可不这么觉得。若是在战场上,这也就是点皮外伤,跟刮擦一个级别,要制敌于死地,至少得穿过去五寸或者一尺才行。 他手上再一用力,将横刀往下压,铁片也被明显压弯了,刀尖却依旧被卡得死死的,没有多透出来一份。 一时间,他有点恼了,用脚踏在铁片上,试图将横刀抽出来,抽了一下,竟然也没有抽动!这刀卡得竟然这么牢?他心里暗暗吃惊,脸上却挂不住了。 他脸上一抽,两个脚都踩了上去,双手握着刀柄,往上猛提,却依旧没有动作。不得已,只能前后摇动,摇了几下,才将横刀拔了出来。拔出之后,又要再扎。 王延兴止住了他:“大个不要扎了,再扎,可要伤到横刀了!” 朱彤脸上一红,停了下来:“衙内!不是某力气小,是这铁片子着实太结实了些!” “结实才好!”王延兴一脸欣喜道,他捡起被朱彤戳坏的那片甲页和手中那片尚好的甲页,扬了扬,“我正想,要不要把这两片给你,好让你衬在你的甲上呢?” 朱彤登时将适才的不忿丢到一边,大喜地伸出手来道:“那好啊!衙内,可不要骗我!” 看到朱彤这小孩子般的性格,王延兴也是不禁莞尔。不过,也由不得朱彤不欢喜,铁甲可不是一般兵士所能拥有的。 他虽然身为牙兵,也配有锋利的横刀,可身上所穿的甲,也不过是硬皮甲罢了,防一防流矢还行,要遇上横刀猛刺,那也就是个聊胜于无的东西,可若有了这甲页增强,那效果可就不同了。 一旁的胡茂见状,眼盼盼地看过来,明显也是动心了,他弱弱地说道:“衙内,我也有横刀,让我也试试铁甲好不?” 王延兴一听,乐了,可他还没答话呢,朱彤就开腔了:“你这贼猫儿,一边去!就你那力气,还是省省吧!” 胡茂撇撇嘴,知道自己的力气却是比不上朱彤这大个子,可他也不灰心,作势要再说。 王延兴心情大好地说道:“猫儿不要担心!我这次试做这些甲页,本来就是要给你们用的。”王延兴将手里的两片甲页先递给朱彤,“这两片,你先拿着。再留下十片做后续的测试,其余的,罗大匠,你安排几个人,将甲页用沙子擦干净,然后给邹都头送过去吧!让他安排这些甲页的用途!” 这边,罗二依言安排了两个杂工,将剩余片甲页拿去清洗,王延兴拿了十片了,让胡茂包好,叫上章大炉,一起去实验室。 这样整出来的甲页材质到底如何,单凭这么戳一下,只能形成一个能用和不能用的定性的结论,具体的性能如何,还是要通过力学实验来进行测定。当然,就现在这样的条件下,所谓力学实验所能形成的结论,也只是一个粗略的的结果。 王延兴更在意的是,他想要让更多的人,能形成一种通过实验来分析材料性能的思维,学习以数据来说话的方式。 可惜的是,每个人的悟性是不同的,对试验、数字的兴趣也是不同的。那二十几个奴婢中,数学还能过得去的,也就是四个人,在其中挑了一个性子沉稳一点的,叫王忠亭,再搭一个成绩一般,不过字写的还可以的王忠选,协助章大炉和王延路一起做试验,做记录。 只是王延路还要掌管铁场的后勤,事务本来就多,这实验室的事,也只能是暂时兼顾。 无奈之下,王延兴把希望放在了十四岁的王忠亭和十二岁的王忠选身上,就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耐心,等他们慢慢地长大…… 冷眼看着,两个小孩用钢锯一点一点地将铁片锯成等宽的条状,然后分别装到粗糙的仪器上进行测试。然后再将数据填写在表格中…… 两个小孩都很卖力,虽然他们还不懂自己所做的事情的意义所在,确是足够的认真。 暂时,也只能先这样了。 第一项是硬度测试,将金刚石镶嵌在测量头上,再将测量头压在试件上,再在测量头上加上配重,测量头被压住下行的距离,经过杠杆连接杆,放大到一侧的测表的刻度上,刻度的变化值,便记录下来,作为这个试件的检测值。随机挑选三个位置测量后,取平均值,便是此次检测的硬度值了。 第二项检测值,是抗剪强度,用的是加了不同配重的摆锤撞击固定的试片,以弯折、断裂所用的配重重量作为抗剪强度的测量值…… 第三项是新加进去的,拉伸试验。试片一头被粗实的环扣安装在铁质基座上,另一头,也用环扣连接在卡扣上,再将配重加在一比十的杠杆的一头,再将配重端的重量与位移量记录在卷筒上,便可得到拉伸曲线。当然,铸铁的韧性很差,记录曲线也没有意义,只需要记录配重量就可以了;可对钢来说,这个曲线的意义却很大。 好吧……其中的意义,跟这帮人现在说不清楚,先让他们生搬硬套地做试验,记录数据吧。 守着他们将这次的试片的三个试验各做了一遍,过程中也没有出现大的疏漏,便拿了数据跟之前的灰口铁和几次的苏钢样本的数据做比较,跟自己的预想差不多。便点了点头。 看着王延路将记录整理好,又吩咐章大炉便按照这个方法再浇铸一批甲页,观察这种工艺是否稳定,然后就见罗二快步小跑过来:“衙内!邹都头求见!” 第42章 钢臂弩 邹磐来了?王延兴也没多想,便说:“快快有请!”边说,也往外迎去。 才到门口,邹磐已经随罗二进了房子。他一见到王延兴,竟然就先作揖拜道:“邹某对衙内多有不敬!还请衙内看在刺史的面上,不要见怪!” “邹叔您这是何故!”王延兴一愣,连忙扶起邹磐,“邹叔您这话就太见外了……” 邹磐却不肯起身,低着头悔道:“唉!都怪邹某当初糊涂啊!若不是罗大匠点醒,我还不知道要糊涂多久……这声邹叔,实是不敢当啊!” 王延兴回头看向罗二,见罗二眼睛躲躲闪闪,也不知道他跟邹磐说了什么,不过现在也不是追究的时候,用力将邹磐的手臂托起:“邹叔与王家都有守护之恩,不单是延兴一直念着邹叔的好,祖母也时常说邹叔办事最是让人放心!此前,叔侄之间就算有些误会,现在不都前嫌净释了吗!” 听到这话,邹磐才站起身来。这家伙本就身形高大,站那里又宽又状,还足足比王延兴高出一个头来,一起身,就像一扇门一般,将屋里的光线都遮了一半去了,长满络腮胡子的大圆盘脸跟个张飞似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 难得他竟然会认错,还这么诚心,王延兴心里可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日后,铁做的防卫事宜还要多多地劳动邹叔呢!不说其他,单是那铜锣寨,便不可掉以轻心啊!” “哼!铜锣寨!迟早我要拔掉这个山匪窝子!”一提铜锣寨三个字,邹磐一张黑脸就又黑了三分,只是屋内光线不太好,倒是看不太出来。 这两个月过去了,铜锣寨周围的粮被铁场抽干了,可那些山贼竟然还是没有从乌龟壳里出来。邹磐沉不住气了。只是,主意虽然是王延兴出的,可他邹磐也是点头称赞过的,也不好直接抱怨王延兴的主意太馊。 看着邹磐的脸色,王延兴也是有点心虚:“铜锣寨山势险峻,易守难攻,强攻之下,损失太大了,不值啊!再者,铁做此时防守完备,也不虞铜锣寨再次偷袭,对于铜锣寨,不急于一时……”语气一顿,又说道,“某这里正在试着制作一种弩,倒是想请邹叔一观!” 邹磐听到个弩字,登时便来了兴致。军中作战的利器中,强弩的威力不可小觑!只是,强弩的制作可不容易,弩身、弩机这两样,便都是难能之物。不过,这段时间以来,见识了王延兴花样百出的手段,邹磐哪怕想着不可能,也不会直言质疑了:“某愿得一观!” 王延兴笑了笑,带着邹磐走到距离实验室一侧不远的另外的一间屋子,推门进去,看到里面,只有罗杆子和他的徒弟在忙活。 自从搬到新址后,便很少看到罗杆子露面,没想到在这里。 再看屋子里面,除了中间是一张大大的工作台面,四壁挂了十几具都是类似弩的器具,只是,那弩臂却不像平常那般是一个弧形,而是像折弯的胳膊,再看弩臂的颜色,是一片雪亮,似乎是精铁!也就是钢! 而弩臂的末端也没有穿弦,而是各又一个小轮子,一根吊这重物的绳索穿在轮子上,垂下来。 邹磐进门的时候,罗杆子则在叫他的徒弟,用磨刀石在一侧的弩臂上使劲擦,他听到门口动静,回头见到是王延兴和邹磐进来,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见过衙内!都头!” 王延兴挥手免礼:“罗十将,辛苦将已经制好的弩拿一具出来,给邹都头试试!” 罗杆子连忙去一侧的架子上,双手取下一具已经穿了弓弦的弩过来,看他的架势,似乎不轻! 邹磐半信半疑地接过钢弩,手上一沉,这弩造得,果然有些分量!邹磐对弓弩并不陌生,一般来说,好的弓弩,其弩臂都以轻而有力者为上佳,尤其是弓,更是如此,别说是用料太重,便是沾了些水汽,也要失色不少。 再看手上的这弩,未免也太扎实了点吧! 而且,这弩也太长了些!一般的弩,弩机也就一尺来长,手头这弩,怕是有三尺长了吧!而弩弦竟然用的是麻绳,还交错着穿过弩臂两端的轮子上。这又是何故? 再看到前端带了个脚踏环,心想,原来这弩是要撅张的。 他将疑问暂且压住,用一只脚踩住脚踏,膝盖顶住弩机,双手拉动弩弦。力道不轻,大概一石上下:对于撅张弩来说,一石并不算多高,至少,比起这夸张而沉重的弩身来,这点拉力真不算什么。 尽管心中的疑虑有多了一重,可他还是没有说话,将弩弦挂上卡扣,伸手接过弩箭……一拿在手里,瞬间又觉得不对了,这弩箭怎么这么重? 平常用的弓箭,都是用轻而韧性十足的竹、木制造,而这弩箭,用的竟然是硬木!搞这么重,弩臂的力量够吗?能射多远? 心里的疑窦一重未平,一重又生,且不多想,把弩箭搭上,端平弩身,瞄准木板做的靶标,扣动扳机。 腾……地一声弦响,手臂上一股沉闷的后冲力,从弩身传来,沉沉地压在手臂上:这力道怎么这么重?倒像是三、四石的床弩了! 再去看那弩箭,两寸厚的靶标,竟然被彻底击穿,余势不绝地扎在后面的衬板上,重重地钉了进入,整个箭头都没入了板中:这力道,未免太强了些!若是射在人身上,就算穿上两层甲,也扛不住啊! 他用手在弩身上轻轻地摸了又摸,最终还是把弩原样抵还给罗杆子,躬身对王延兴说:“此弩的弦张力不大,可箭的力道却是不小!当真是好弩!衙内!果然是仙授之技!邹磐拜服!” 仙授之技?这些人,不明所以,就用神秘主义代替思考。 唉!仙授之技就仙授之技吧!王延兴看了眼目光躲闪的罗二,大概地猜到了邹磐态度改变的原因。却又不知该如何去辩解,再想想,要跟五大三粗的邹磐说清楚这滑轮弩的原理,也不是三言两句的事,便当做没听见。 跳过这话说道:“这里一共可以造出十八张这样的弩,若是困阻的法子实在是无法将铜锣寨的贼人逼出山来,不知是否可以此弩为邹叔助力。” 邹磐却一改之前的风格,一拱手便说道:“但凭衙内吩咐!” “这……”这算是几个意思?王延兴拍着脑门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撇过眼光向罗二看去。谁知罗二似乎是看出了王延兴心中的不悦,低着头,缩在后面,躲着王延兴的视线,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声,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如此,便有劳邹叔了!还请邹叔多留意铜锣寨的动态,以待时机!” “喏!”一声答应,响得跟打雷似的。 第43章 杜二买铁 那日,邹磐突然一改脾气,做出一副乖宝宝的姿态横空出世,可是着实吓了王延兴一跳,事后找来罗二问,果然是罗二的一番神神秘秘言论,将邹磐给诳住了。 唉,其实,邹磐这人,也是个实心眼,若是给的料够味,还真能给唬住了。 虽然出乎意料,却也算是件好事。探讨一番后,然后让邹磐安排人秘密操练钢弩,准备在秋粮开始收获前,强攻铜锣寨。 只是,对罗二,他的行为虽然有利于自己,可他心里的心思,却是有点太多了。 王延兴喜欢聪明人,可是,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怀着复杂的心情,夸赞了罗二一番后,还是忍不住嘱咐道:“以后那些神神秘秘的事情,不要到处传!” 罗二心领神会地点头道:“罗二定然铭记在心……” 唉,看他微微有些得意的表情看来,这句话又喂了狗…… 也罢,谁没有点自己的想法呢? 打发走罗二,胡老二又来通报,说是龙寿村的杜子腾要过来买铁。 “哦?”这个杜子腾,可不是什么受欢迎的人物,王延兴看了一眼前来通报的胡老二,“他说,他想买些铁?那直接去铺面便是,他给铜钱,某等给铁,有什么好说的!” 胡老二老老实实地点点头:“他嫌柜上卖的铁器太贵了,想直接买铁料。还说,衙内在他们村里应承过要低价给卖的。” 不是买铁器,而是买铁料?这个肚子疼倒是看得明白。铜铁比价一比五,是按铁料来计算,可若是制成铁器,却不同了,在市面上,一把普通的锄头,重不过三斤,却要买到一百钱,那就是一比三多了,一把镰刀,用铁不过三两,却也要卖到十五钱,那更是一比二的价格了。 此前,为了搜刮铜锣寨周围的粮食,以粮换铁的时候,王延兴就将铁器按铁料价在卖。现在,周围的余粮,已经被榨取得点滴不剩了,便将铁器的价格改回了论件买。虽然比起以往的价格还是便宜很多,不过,很显然买铁料还是比买铁器划算。 王延兴笑了笑,让胡老二带他过来。 杜老二,杜子腾,随胡老二进了房子,见了王延兴,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板着张脸,拱了拱手:“某奉家慈之命,向衙内采购两百斤铁料,你那奴仆为何不卖。” 王延兴心里暗自好笑,你说买,我就卖?那日问你买几斤新鲜茶叶都不肯卖,来我这里买铁料,我就要理所当然地卖给你?况且,你肚子疼都知道买铁料划算,王某人就不知道了吗? 铁做只卖铁器不卖铁料的方针就是自己定下的,目的嘛,也有想要赚这附加值的意思在内:“杜郎君可知,某这即是铁做,莫说是几百斤铁料,便是几千斤也有,只是,你若是想买镰刀锄头抑或铁锅之类的铁器,自有明码标价售卖与你,你要多少都可以给。价格,也可以在标价上优惠,那日的承诺,某自然记得。只是,铁料,却是不能直接售卖!” “为何!”肚子疼先生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莫非是因为那日某不卖你茶叶不成!原来衙内也是小肚鸡肠!” 王延兴冷冷一笑:“肚子疼!某看你也是读过几句书的人,难道不知道,依大唐律,盐铁官卖,不得私卖铁料?你买了这铁料,倒是要打制农具呢还是要打制甲胄啊!” 唐代尚武,并不禁民间拥有兵器,什么刀、剑之类的,都可以随身携带;但是,劲弩和甲胄却是例外。王延兴说龙寿村想自己打造甲胄,那罪名可不轻。虽然,现在不会还有谁会还把大唐律当真,可明面上,却是不能直接践踏。 “胡说!某只是想自己打制几柄横刀!怎么会去打制甲胄!”肚子疼急忙分辨,“王延兴,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打制横刀?这肚子疼原来也是个只知道有铁,却不知道生铁熟铁和钢的小白,竟然想到这里买生铁去打横刀,他也不想想,一柄横刀不过三四斤重,哪怕是太平时节,也要价两贯,现在这个时局,必然是翻倍以上的价格,那是铁料价格的几十倍。 其中巨大的差别原因,自然不全是因为奸商在赚取差价。而是这横刀造价确实高昂。 单只说那复杂的制作工艺,就算是放在后世,要复原都相当不容易,他倒是敢想。 至于铁场,其实可以尝试打造横刀,苏钢法炼出的钢,经过筛选、锻打和多重热处理后,可以能获得和横刀接近的性能,只是,苏钢法制得的钢,是要尽数运去泉郡的,杜子腾想买,也是不会卖给他。 王延兴冷冷地笑道:“某又没说你要拿去打制甲胄,只是,你若是想从某这里买了铁料打制横刀,某劝你还是乘早死了这条心吧!铁做出的这些铁,做农具、铁锅都可以,就是打不出横刀来!” “为何不可?区区匠人都可做成的事,某还不如那些匠户不成!”肚子疼瞪圆了眼睛说道。 又是个典型的轻视匠户的家伙。若是说读书识字讲大道理,你自然是比匠户高明,可说到打铁,你还真就不如那些铁匠!王延兴心道。嘴上也是硬邦邦地回他:“你若是不信,大可买上几十把锄头回去用化铁炉化了,试试能不能打成横刀!” 话才说完,转念想到杜老夫人和杜老三,那位老夫人却是个和善人,杜子原也比这个杜子腾要会做人得多,心中略一权衡,便说道,“这样吧!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某也不多为难你!在铁做所售卖的铁器中,你可以多买些榔头,最重的有十斤重一个,价格,在所有铁器之中,也是与铁料价格最相近的。总之,你要直接买铁料,没有!”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肚子疼也不爱多废话,回头问了问随从,知道王延兴所说属实,在铁场的出手的铺面中,那榔头只是一坨死铁,却是最接近铁料的铁器,也不再多说,连拱手都省了,直接转身就走了。 不多会,胡老二再来回报,那肚子疼还当真是按批发价买了十个十斤的榔头回了山上。 “衙内!据说那龙寿村也有铁匠,卖给他们那么多铁料,会不会当真让他们打出横刀来?”胡老二有点不放心地提醒王延兴。 看到胡老二脸上的疑惑,王延兴笑笑回答道:“横刀哪有那么好打造!他选料就选错了,打制横刀须要用铁做以前用地炉炼的那种块炼铁,那种铁,质地柔软,经过百炼去渣后,再又要经过覆土加碳,所需工序多了去了,那么多轮的精炼,耗时极长,一名熟练的工匠,半年也就能出个几把好的。他?呵呵,他是铜钱没地花,丢这里来,随他去吧。”王延兴又花了一点时间给他讲了几句横刀的工艺,说得胡老二一阵云里雾里的。 胡老二虽然对铁做也有些初步的认识,却只知道一些最基础的皮毛,不知道这其实涉及的是生铁、熟铁和钢三者之间转换需要的条件。不过,既然衙内说了不行,那自然是不行了。便也没有特意去关心那个肚子疼有没有打制出横刀来。 却不想,过了几天,杜子腾的弟弟,杜子原却是跑上门来了。后面还两个挑夫,挑着箩筐,也不像是重物,却不知道是什么。 寒暄客套之后,杜子原先是客气地施了一礼,然后才说明来意,“前段衙内在村中没能买到合意的茶叶,家慈与子原都内敢不安,这几日,恰逢进山采茶,便选了些鲜嫩的,给衙内送来!”说着,示意挑夫将箩筐送上来,揭开上面盖着的麻布,竟然是四筐新鲜茶叶。 哦?这么好!那次心不甘情不愿的,才卖了不过二十斤新鲜茶叶,这次这么好,竟然送上门来了?无事献殷勤,是非奸即盗,却不知道杜老三打得什么算盘,难道是前面肚子疼买铁的事?王延兴打着哈哈:“杜郎有心的,还蒙这二位亲自送下来,延兴多谢了!”说着又招呼刘伴兴,“快去取了铜钱来给杜郎君和二位力士!” 杜子原连忙拦住刘伴兴:“小郎君止步!这些茶叶,是杜家对之前失礼的一点歉意,千万请衙内收下;钱,可是不敢收啊!” “这怎么可以!某等是亲兄弟明算账,上次令弟过来买铁料,某可以是收了钱的,这茶叶的钱,某也是必须给的!”王延兴笑着说道。 肚子圆应该就在等这句话了,他连忙拱手道:“唉,子腾就是年轻气盛,一而再地冒犯衙内,还请衙内见谅。” 王延兴连忙伸手虚扶道:“杜郎何出此言!令弟性子刚直,却是性情中人,某一直都很喜欢,只是,那日,令弟说道他想自己打制横刀,却是不可为之事。某劝了几次,却是没有效果,杜郎可要劝劝令弟啊。” 肚子圆听道,叹了口气:“唉!某那弟弟,练武成痴,却苦于没有称手的兵刃,这才出此下策。只是,这横刀的制作,却定有其秘法,他如何能识得门径?” 原来是想用茶叶换秘法,王延兴心中冷笑,这横刀的打制确有秘法,可惜,王某人也不知道具体的细节,所以,你就算挑再多的茶叶过来,也是没用。不过还是耐住性子略作解释:“世人只知有铁,却不知铁又分许多种。要打制横刀,须用柔铁,然后以长达数月之锻炼,方可得。而铁做所产之铁为生铁,铁制硬而脆,若是制成农具、铁锅,自然是耐用,却不耐锤炼,便是再厉害的工匠,也无法直接打出横刀……” “啊……如此说来,某兄弟确是想错了。只是,此处铁做出产如此多的铁料,却只能打制农具,岂不是可惜……”肚子圆自然没有全相信王延兴的话。想想也是,现在正是乱世,有点铁都被拿去打造兵器去了,在这处铁做,竟然专做锄头、镰刀,谁信啊! 王延兴的确不想只作民用铁器,可问题是,高炉炼出来的,就是生铁,生铁能做什么?不就是些民用铁器嘛!至于,正在试制的苏钢法,产量和质量都还不稳定,就不必跟杜子原说太清楚了。 他点了点头:“杜郎言之有理,日后,铁做出处之铁,自然有可以用于打制横刀之铁……只是,那却需要些时日!到时候,若有兵刃出产,某自当择其锋利者赠予三郎!” 听到这样的承诺,肚子圆知道此行大概也只能达到这样的目标了,当下又是一阵感谢的话说了出来。说罢,准备告辞。 “杜郎留步!某此时无有好铁,却有一物要与杜郎分享。胡老二,去帮某取些开水来!”王延兴说着,取出一个小瓷瓶子来。 跟肚子圆移步到一旁的案几旁,将瓷瓶子上的塞子取掉,只闻到里面飘出一股清香。这是茶叶的香味?杜子原心中莫名地一跳。经常与茶叶打交道的他,有一种本能的反应。 可这香味与一般的茶饼子的气味,分明又有所不同!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清爽!对!没有生涩的青草气,也不觉陈腐,闻之,有一种让人神清气爽的感觉。若是比起来,自家做的茶饼子只能扔了! 一念及此杜子原掩饰不住的震惊:“这是何茶,为何如此清香!沁人心脾啊!” “此乃某家秘制的茶叶,名为,炒青!”王延兴笑道,“所用的茶叶,正是上次在龙寿村所购之茶叶所制!”那瓷瓶里面装的茶叶确实就是上次买的那些茶叶,经过采儿多番琢磨后,到腾出来的若干中不同味道的茶叶中的一种。 手法,还是炒青手法,只是炒的火候和揉捏的力度上,加入了一些采儿的想法。这样的手法最大程度地保留了茶叶的芳香,自然比旧有的先蒸、再捣,然后再晒的方法更能表达茶叶原本的味道。 在本来历史的轨迹中,这种制茶方法,要南宋以后才开始出现,然后迅速地取代旧法,成为新的饮茶标准。现在,因为王延兴的干预,这一切显然是要提前了。 王延兴无视杜子原的不解,将少许茶叶不焙、不碾,直接置于茶碗中,也不加盐,直接用沸腾后稍微冷却的开水冲泡,盖上盖子,过了一会,再示意杜子原揭开盖子。 嗯……腾腾的水汽中,润润的茶香,瞬间就将常年累积在记忆中的旧茶的气味掩盖。作为一个常年与茶叶打交道的人,杜子原知道,这并不是茶叶原本的气味,但是,分明又有种错觉,这才是茶叶真正应该的归宿! 再看那茶汤,不是常见的偏白的颜色,而是清凉的浅绿色,原本收卷的茶叶,此时也舒展开,衬托在白底的瓷碗中,煞是好看! 忍不住小小地嘬了一口,无盐、无沫,一切都只有茶叶涩涩的味道。 “这天下诸茶皆可休矣,有炒青足矣……”杜子原砸了一下嘴唇,刚刚入口的余味还在回响,情不自禁地说道。 “杜郎真知灼见!某准备着人去泉郡各县各镇收购这新鲜茶叶,均以此法制茶,想来会很受欢迎!”王延兴点了点头,确认道。 均以此法制茶?泉郡各县各镇……啊!不好!世人都吃着茶了,那龙寿村的茶饼子卖给谁去?杜子原心头猛惊。龙寿村地处山岭之间,粮食产出很少,村子能维持现在这个样子,很大的功劳便靠了采茶、制茶的收入。若是少了这块收入,龙寿村如何自处?杜家何以为生…… 他惊惧地朝王延兴看去,却见他脸色平静,眼光宁静,不像是要置自己与绝境的意思。那他是想干什么? 看着王延兴清澈的目光,杜子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面的对话,掩饰不住的惊慌失措,以至于离开时候的失礼都没有留意到。 第44章 合营 等杜子原的离开,孟咸才笑着进来了,对王延兴拱手道,“恭喜衙内又将新添一助力!” 王延兴点了点头:“这都是长求谋划之功!”言毕,王延兴却又说道,“某不欲将其直接纳入旗下,而是想以合作的方式与其共处!” “合作?”孟咸愣了愣,这官与民之间,强与弱之间,都是一方独大通吃,哪有合作可言? 不过,自从跟随王延兴以来,孟咸便发现王延兴虽然有些拙于智计,可论及眼光,却绝对在世人之上。 若是别人这么一说,孟咸肯定是要嗤之以鼻的,可王延兴这么提出来,却是要认真地听着了。 “不错!泉郡每年出售的茶叶都在十万斤以上,计钱数以万贯,这样的生意,某虽然想独吞,却没这个实力;但是,某如果能操作合适,便可通过协调、控制茶商的产出、销售的某一个或者几个环节方式,实现对泉郡茶业的控制,从而获取一定的收益。”王延兴组织着语言,将后世公司制度和股份制度跟孟咸大致地介绍一番, “在茶叶,从采摘、制茶和售卖这三个环节中,现在各地的村落掌握着采摘和制茶这两个环节,泉郡城里的茶商掌握了售卖的环节。某手中有新的制茶工艺,对茶商的影响不大,对茶农的影响却是绝对的。某想以这制茶工艺为股份,与龙寿村共建制茶工坊,当然,某手中的股份须是超过半数,由某来决定何人掌管工坊的运作,所得利益,则按股份分配……” “哦?此法倒是不错,那只是与龙寿村合作办新茶工坊?”孟咸追问道。 “那倒不是,这毕竟是一种全新口味的茶,让世人广泛接受,需要的时间很长,就目前来说,有得龙寿村的茶叶,应该就够了,等到以后,自然是要建更多的工坊,不过,某等所需着眼之处,却又不在这工坊了……”王延兴笑道。 炒青相比蒸青固然能获得更加丰富的芳香气味,其技术门槛其实也很低,不过就是一个大铁锅,外加搓揉的手法罢了。 如果炒青当真会全面替代蒸青,那么,不用多长时间,这方法就会传遍整个泉郡,那傻子才会跟官府一起办工坊,定然是一家一个灶了。 到时候,就要想别的办法了。 而更重要的是,王延兴现在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铁场之上,这茶叶嘛,只能算是副业了。得寻一个专业人士来专职负责这活才行…… 王延兴揉了揉脑袋,唉,可用的人不多啊!将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想过去,要信得过,靠得住的人,还要有经营茶叶能力的人……谁似乎都不是很合适。 突然,一个名字无端端地从脑海中蹦了出来:采儿? 这女孩出生茶商之家,自小便被当男孩培养,若不是因为廖彦若而破家,现在,她家的郁香茗茶应当也是泉郡茶商中有数的一员吧。而她,也该在着手打理茶铺的生意了。 只是,只是,她毕竟是个女孩,而且,脾气又那么差,到底能不能胜任,还真是个问题…… 揉了揉脑袋,让胡老二把她叫过来。 “干什么!”采儿才一进来,就气鼓鼓地问道,“你不知道我在忙啊!” “呵呵……”王延兴歉意地笑了笑,“这次请采儿过来,主要是想问问,郁香茗茶的事……” 王延兴才一提到这四个字,采儿眼圈就一红,情绪值瞬间爆表:“你干嘛!为什么总是要问、问、问……你不会一次问个清楚明白啊!” “不是!某是想,重建郁香茗茶……”王延兴连忙分辨道,可他还没说完,采儿又把他的话打断了。 “你又想干什么?”采儿瞪圆了眼睛问道,“让某给你炒茶叶也行,可是,你一没茶叶,又没铺面,拿什么炒,炒了又到哪里去卖?还有,你那炒茶的法子一天可炒不多少茶!” “呵呵,某不是想让采儿亲自动手炒茶,而是,要开一个工坊,由龙寿村供应茶叶,采儿教授炒茶技术,至于卖茶,就更简单了,先让泉郡城里的茶铺卖就行了……”王延兴笑呵呵地说道,“在这个茶坊中,也会有采儿的股份,等到以后,工坊做成功了,便可重建郁香茗茶,便记在采儿的名下!” “有这种好事?你骗鬼啊!”采儿撇撇嘴,毫不客气的回道。 “这也不算是多好的好事,你现在为莫经营炒茶工坊,日后,某为你重建郁香茗茶,不过是你做事情,某给酬劳!”王延兴堆着笑意,看着采儿,再试探着问道,“如何?” “那龙寿村又愿意卖你茶叶啦?”采儿眼睛眨巴眨巴几下,权衡片刻,又提出问题来。 “某自有办法,就看你愿不愿意为某效劳了!”王延兴故作神秘道。 见王延兴这德行,小丫头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这一点,转瞬,又想起一个疑问:“那什么样子算是成啊!你总不要等到某七老八十。” “不会!不会,就这三五年。某不敢说,要做成大唐第一茶商,做泉郡第一,应该没什么问题,到时候,就是采儿你天高任飞的时候啦!”王延兴连忙说道。 “哼!”采儿哼了一声,转过声去就走人。不过,以王延兴对采儿的了解,一般来说,只要没有跳起脚来反对的,就可算是认了,王延兴也不去追着非要她说一个好字。 于此同时,在龙寿村,杜家的家庭会议也正在紧急召开之中。 “阿娘,这新茶的口感气味实在是太独特了,孩儿,孩儿失态了!”杜子原先是检讨了自己的失误,等待他娘的裁决。 老太太没有置评,她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平素还是算稳重的,此次失态,或许也不全是他的责任。 “阿娘!孩儿觉得,应该赶紧与其他村落商量,一起不要再卖茶叶给那王延兴了!”杜子腾则是献策道,“只要他买不到茶叶,自然就做不出那新茶来了!” 杜老二的话刚停,老太太却开口了:“胡闹!先不说泉郡下面其他县里有多少采茶的,单是在南安县,在小溪场这一带,或多或少地载种茶叶的村寨,便不下百家,你能说动几家去对抗刺史的权威?” 这是一个显而易见,却又异常沉重的问题。别说是刺史的权威,以铁换粮的疯狂的举动,就在眼前,只需来个以铁换茶,这周围的村寨的茶叶,便都要送到铁场去。 现在,王延兴还没有做出这等仗势欺人的举动来,可谁知道他目标达不成的时候,会不会撤下温文尔雅的面具?或者,直接派郡兵灭了龙寿村?现在这个世道,匪患成灾不说,很多时候,官比匪害更甚啊! 若非如此,杜家何苦要千里迢迢地远离故土,到这个偏远的闽南来安身? 老太太沉思了片刻,低着声音说道:“或许,事情并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严重,如果王衙内是要对付杜家,他应该是先将龙寿村周围的各产茶的村寨的茶叶都收购一空之后,在来威胁杜家。他没有这么做。他请三哥儿品茶之后,又不加任何条件让三哥儿离开。也就是说,他并没有想把事情做绝的意思,让三哥儿回来,也就是想告诉杜家,他要问杜家要一样东西,杜家,要有个心理准备吧……” 经老太太这一提醒,两兄弟似乎猜到了点什么,可是,这王衙内到底想在杜家身上捞什么好处呢? “阿娘!那总不能他要什么,就给什么啊!”杜老二想了一阵,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不再去废那个脑子,大声嚷嚷道,“把某等逼急,看某不叫了铜锣寨的贼人,将他的铁做……” “咣当……”杜老二话还没说完,老太太随手顺起一样事物,往杜老二身上扣了过去,厉声道,“休要再提起这三个字,若有再犯,可不要怪为娘动用家法了!” 一听家法二字,杜老二明显缩了一下,这个莽汉可是没少受家法伺候,不过他不长记性的性子,决定了他,家法吃了一通又一通。 见震慑产生了一点效果,老太太语气稍微放一放,说道:“二哥儿啊!你父亲不在了,大哥儿也生死不知,你现在就是杜家的长男!你何时才能动动脑子多想想?”说了几句,言语之中,竟是悲意溅起,说到最后,已是掩饰不住的泪光从眼中溢出。 杜老二见老娘哭了,连忙从坐榻上轱辘了下来,跪在老娘前面,重重地磕头道:“孩儿不好,都是孩儿的错,阿娘,你别哭好不好!孩儿再也不说那些混账话了,孩儿该死……” 杜老三也是急忙起身,劝他老娘不要悲伤,又拉住他兄弟,不要再胡闹,更添混乱。 唉,在龙寿村,杜家是首领,一呼百应。可在杜家内部,却远没有外面看上去那般光鲜啊! 随后,又过了两日,采儿又制了一批新茶,王延兴便带了采儿、孟咸几个人出发前往龙寿村。 见到王延兴客客气气地将一包茶叶和一些铁器送给杜老太太,杜氏兄弟知道他老娘猜测应该是正确的了,只是,王延兴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却还暂时是个迷。 一番客气之后,切入正题,待到王延兴便提出,竟然是要合营炒茶工坊的事。杜氏兄弟瞪圆了眼睛,看看王延兴,再看看老太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 “不知衙内可有什么章程?”老太太沉吟片刻,直言说道。 “某负责工坊的建设、器具的配备,匠人的训练以及后续的售卖,杜家则负责茶叶的采购。某这块的花费需三百贯,而另外账上还需要两百贯作为流动的资金,杜家便可在这其中认筹一部分,剩下的,某再补足;那么,这五百贯,便为该工坊总资本;年末,得利之时,便按所占资本比重分割收益。” 王延兴让孟咸将自己已经编制好的细节递给老太太,一边还在做着解释,“至于经营,某与杜家,分别按出资比派入管理人员,某这方面,便是采儿来负责;财务账目则按四柱清册的原则进行,每笔记录,需以出入条目为依据,双方每月检查核实!” 老太太一条一条地往下翻看,王延兴则随着老太太的视线去逐条解释。有些不是很清楚的,王延兴则会重复几遍,说得更清晰一些。 老太太一直没有显露什么表情,似乎在听一篇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传奇故事一般。 到末了,老太太抬起头来,突然很干脆地说道:“那么便依据这个章程将契书签了吧!杜家认筹二百贯的本金,某这三郎,处事细腻,可为杜家负责之人。” 老太太这么爽快?这倒是让王延兴有些吃惊了,他还担心要做很多说服工作呢,结果都省掉了。 却不知道,此刻老太太心中的震撼,完全可以用惊天骇浪来形容了!她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把章程定到如此清晰、细致的程度。 的确,整个章程文字平平淡淡,谈不上什么文采,却能把一件还没发生的事情,规划得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 现在,她明白了,山下铁场的成功,是因为什么了! 事情能做到这个程度的,老太太没有理由相信这事会办不成! 第45章 徐武卖刀 时间,在一天一天地过去,夏日的炎热,已经渐渐被秋日的凉爽取代,可地里的粮食,却依旧是青黄相间。 再过些时日,也许不用二十日了,这些青苗,便会完全成熟,成为一扎一扎沉甸甸的穗子,成为可以收割的谷物…… 可在铜锣寨,那些青苗早已经没有了成熟的机会,甚至还是全青的穗子,就被寨众偷偷地割了…… 徐武看着地里像癞子头一般割得东倒西歪的庄稼,心头在滴血…… 寨子已经全乱了,相比之下,这偷割庄稼的事已经不算事了,甚至还有人偷偷地下山,去劫掠附近的寨子。可问题是,这些寨子但凡有点余粮都早就被那天杀的牙兵用铁器换走了,哪还有粮食可以抢? 可匪众管不了,翻箱倒柜,什么缸子、罐子、袋子,只要是能吃的,都不放过。 被抢的寨子跑到聚义厅找黄龙祷告状,黄龙祷又有什么办法?铜锣寨的粮,也可以按粒来数了…… 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再熬二十天了,哪怕是十天,也不行! “下山!”黄龙祷把前来告状的山民打发走,召集了寨里的大小头目,敲着桌子道,不下山,就要被饿死在山上了!实现巡视一周后,落在了徐武的身上,“四弟!你对这周边最为熟悉,你可知,哪里还有粮?” 徐武苦着脸,很显然,此时下山,恰是如了官兵的意,瞎子都看得出来,是何等的不智。可劝阻的话,如何能说出口? 一个念头无力地泛起:官兵已经赢了!他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承认,官兵的确赢了这一阵!或者说,铜锣寨,输在了自己的散漫上! 然而,事已至此,再说更多也是无助。此刻,也只有下山一途了。他将周围的村寨一个一个地想过去。 周围二十里内的就不要考虑了,肯定都没粮了,就算是有,也不会太多。 二十里以外的,还有比较多存粮的村寨,也不会太多,劫到粮之后,还要考虑如何运回山寨,便又要考虑道路的问题; 离寨的时间自然也不能太久,最多三天,必须回到山寨,毕竟官兵时刻都在窥探寨中的动静。 能满足这些条件的,那便只有…… 一个村寨名字浮上心头:龙寿村? 龙寿村肯定有粮!这个村寨在杜家的管理下,秩序井然,生活富足,不太可能为了些许蝇头小利便将粮食都拿去卖!而最重要的是,他们有备荒粮的习惯。 按照徐武的了解,他们至少会在村寨中存储一年的口粮,以备荒年!这两年,地里收成还不错,他那里的储粮,只会更多! 但是,这个村寨却也是块硬骨头,青壮庄客大多会点功夫,农闲十分,就被组织起来操练;再加上不输于铜锣寨的寨墙、堑壕的防御工事,想打下来,怕是不容易!而且,那龙寿村,离官兵驻守的铁场,也太近些…… 听完徐武的话,黄龙祷沉默了,龙寿村,可以说是这方圆几十里最富的村寨了,可铜锣寨一次都没去劫过,原因就在于这寨子难啃……可这里,有粮!蹬着眼睛问道:“我只需要知道,那里有粮吗?” “有!” “那便行!”黄龙祷锤着桌面道,“某亲往取之!三弟、四弟你们二人随某同去!”言语间,已满是凶厉之色……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王延兴出的涸泽而渔的计策,基本上算是成了。只是,此刻王延兴还不得而知。他在折腾新建的茶叶坊! 厂房建在铁场外,里面的竹编器具也都可以从小溪场找人做。至于灶具、铁锅、木炭,对铁场来说,都是小意思。另外又买来五男十女十五个奴婢,和龙寿村新收过来的五石茶叶,一并交给采儿安排。 采儿很快就投入到了茶场的管理工作中去。她很乐意地接受了王延兴的建议,按照一男搭配两女的方式,将十五个奴婢分成五组。男子负责炒茶叶、搬茶叶、烤茶叶……总之,一切力气活,都由男奴负责,女奴则只管揉茶叶。 活计自然是有些辛苦,却还不至于不近人情,食宿也比照铁场的杂工而来,比外面的穷人来,只会更好。 只是,无论是炒茶叶还是揉茶叶,都是技术活,快不来,王延兴也交代采儿不要着急,多试试,慢慢掌握了技巧,便好了。 采儿可不这么认为,她提了提手中的鞭子:“没事,多抽打抽打,就长记性了!” 这个暴力女!王延兴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用鞭子驱赶奴婢干活,在当下,便是常态,劝多了,只会被当成另类。也只能随采儿发挥了。说了两句,这鞭子不要用得有点太勤了,效果了了,也只能随她去了。 也许是为了印证采儿管理理念的正确性,投产后的第三天,就产出了第一批合格的茶叶。 只是,数量还是太少,而且品质也不稳定:靠这样的产量肯定是做不了生意的…… 天气越来越凉快,秋茶采摘时间有限,也不知道,在这季秋茶结束前,能不能稳定地量产。 王延兴商量着跟采儿说:“要是这季秋茶不能量产也无妨,今年练好技术,来年开春,再在新茶上想办法!” 采儿鼻子一哼:“只要你给人给茶叶,这算什么问题!” 还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王延兴被气得一阵无语! 见王延兴的囧状,采儿下巴得意地一扬:“你叫人去泉郡乡下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叫黄起东的人!他此前是郁香茗茶的掌柜。后来,回了老家……你若是能找到这个人,到时候卖茶叶的时候,会省事很多!” 这个建议,王延兴欣然接受道:“嗯!某这安排人去做吧……” 与此同时,在龙寿村,也迎来了一位许久不见的客人:徐货郎。 徐货郎每隔一两个月,就会牵着一、两匹驮马,驼着货郎担来一趟龙寿村:龙寿村离最近的集市,也就是小溪场有七八十里远,除了杜家去卖茶叶的时候,会领着庄客跑一趟之外,平素谁会去那里? 可是,谁没有个什么时候,就要买个绣花针之类的小事?这时,这徐货郎便成了村子里的救星。 只是,这次不知为何,这徐货郎却是有两三个月没见了。村里的人见他来了,远远地就将寨门打开了,迎他进村。村口正在嬉闹的小厮见状,也是高喊着货郎来了,回屋招呼自家长辈。 徐货郎笑着跟看守寨门的庄客打了个招呼,然后,熟门熟路地找到自己经常摆摊的土坡出,将货物从驮马上卸下来,一一排开。因为早就有小孩进去报信的原因,货郎鼓才拨弄了不多几下,就有人拿着山货过来了。 山里的交易有个特点,有钱的时候,按钱论价,没钱,也行,只要说得拢,以物易物也是可以的。许多山民便拿了平素猎来的猎物剥下的毛皮,或者采来的草药,来换自己所需的日用品。 大家都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熟络得很,各取所需,交易进行得很顺利,不多时,聚拢的人渐渐散去,不时还有一两个人在货郎摊前翻看,可没有看到自己中意的东西,不多会也慢慢散去…… 徐货郎没有理会散去的人群,视线有意无意地在村寨中扫过,脸上露着玩味的笑容。颠了颠手里的钱袋子,一如既往的,龙寿村的村民,总是那么地不缺钱花。虽然没有仔细清点,小赚一笔肯定是不成问题。 只是,这点小钱,却还没看着徐货郎的眼中,他来这里,自然是有更大的买卖…… 正在这是,忽然一声热情的招呼从寨门外传来:“徐郎君!”闻声看去,正是这村寨中为首的杜家的二儿子,杜子腾抱拳走来,一边走来,一边大声嚷嚷着说道,“郎君为何许久不来!上次说一月之后前来弊寨,却是来晚了!” 徐货郎连忙抱拳作揖道:“杜郎有礼!徐某有愧啊!外面官兵以防贼为名,检查过往客商,某怕他们强抢掠夺,一时不敢往这边来啊!” “哦!征讨铜锣寨的事吧!此事不假!不过徐郎勿忧,山下官兵只为防范铜锣寨,检查客商,也只查粮、盐两样不许进山,其余货物都不打紧!”杜子腾连忙解释道,然后,又紧张地问道,“前次托付徐郎之事,可为某办妥?” “杜郎所托之事,徐某岂敢忘?徐某虽然一介货郎,却不敢误了杜郎君的大事!”说着,他从托马上压着的一个包裹中翻出一个长条的布包裹来。 见状,杜子腾脸上的喜色更重了:“哈!还是徐郎君有手段,某去小溪场不知多少次了,去那铁做也跑了多次,却总是买不到啊!” 杜子腾接过包裹,小心地打开包裹,里面一把横刀正正地躺在里面! “哈!”杜子腾心中一喜,一把将刀从鞘中拔出,用手托住刀尖,刀身入手一阵寒凉,是把好刀!再细细地看着泛着白光的刀面上一层层的纹路,怎么看怎么喜欢啊!好刀! 真心的好刀!杜子腾在心里又赞了一声,情不自禁地挽了个刀花,锋利的刃口在空中划过,画出一条舒心的曲线,力道再传递回手上,觉着手感也是上佳。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有些不舍地还刀入鞘,递回给徐货郎,兴奋地说道:“多谢徐郎了,请稍等片刻,某这就取钱去!” 徐货郎接过刀,却叫住杜子腾:“杜郎请慢!有一事,徐某却是不知该如何与杜郎说……” “何事?”杜子腾一愣,“难道是这刀又不卖与某?” “这倒不是,此刀正是为杜郎准备,只是……” “只是此前与杜郎说的价钱,乃是一般横刀的价钱,这把刀的价钱,却要高得多啊……”徐货郎犹豫了片刻之后才说道。 “哦,那此刀作价几何?”杜子腾一听,脸色马上的喜色顿时就消了一大半。 “八贯!”徐货郎见杜子腾脸色不虞,连忙又解释道,“杜郎是识刀、爱刀之人,自然知道此刀并非平常的横刀,而是一柄宝刀啊!其价值却是要高一些,可真心是值这个价的!” 听到那个价钱,杜子腾脸色便彻底阴了下来,只是,徐货郎说得也对,这把刀比起以前见过的横刀,却是要不少。可……八贯……也太多了些……普通的横刀,不过两三贯,稍好些的,有得四贯也是贵的了,可这刀却竟然又番了个倍,居然价值八贯! 一般做货郎的,察言观色的本身总是不低,他见杜子腾没有当场摔脸子,就知道有戏,他连忙讨好地说道:“此刀确实是贵了些,要不,下次某再去寻一把?毕竟这宝刀本也就是稀罕物,下次的想再寻,也寻不了这么好的了,下次某再来贵村,定当再带一把四贯一下的横刀……” 不这么说还好,杜子腾一听,脸上一红,当即一咬牙:“此刀某要了!某这就去取钱来!”说罢,就往庄里跑去,跑了几步,还回头道,“某片刻就回!” 看着杜子腾远去的背影,徐货郎脸上的笑容分明又浓了几分。 他自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货郎,在这乱世之中,山民皆高筑寨墙以自保,外出都是青壮结队而行!而他,竟然能一人双马地驮着众多货物在山间穿来穿去,居然不被哪家的强盗劫?若他没有生出三头六臂来,除非他就是强盗! 没错,他就是那强盗中的一员:铜锣寨的四当家,徐武! 第46章 明暗斗 就是借着货郎这个身份,徐武成了铜锣寨的耳朵和眼睛,也是因为有了徐武,铜锣寨每次下山,都能满载而回! 只是,这龙寿村防备一直都很严,而且,那杜家在村中组织庄客不时操练,颇有些模样了,让他们再借助村外的寨墙的依托,防御能力不容小觑。若要强攻,却是费些手脚…… 当然,既然打算来劫了这村子,便不会大白天地来强攻,而是乘夜深人静之时摸进来…… 不过,也有两关要过:第一关,是寨门,这一关不难。第二关,则是村中的那座土楼! 土楼的结构决定了它易守难攻的特点,几十户人家,围居其中,门户一致朝内而开,对外别说是多余的门洞,便是窗户也在两丈以上的高处才有,入口也只有一个,入夜便关上了大木门,想来,那门不会太薄…… 这样的硬核桃,自然不好敲。然而,整个村寨中,有些身家的,便基本上都住在里面。铜锣寨最急需的备荒粮,自然也存在其中。 也不知道大当家他们准备得如何了…… 徐武想着那日跟黄龙祷商议方略时,便做的智取与强攻的两手准备。 智取,自然就是徐武先行想办法混到寨子里,里应外合,如果能混进土楼,那是最好,至少,要留在寨墙之内; 强攻,那就不多说了,直接扛了撞木,将门撞了…… 不过,最好也要先掩饰好行踪,不要让龙寿村的人得了消息。 想想纪律涣散的几十号匪众,所到之处,鸡飞狗跳的架势,就觉得难…… 唉……机会不多,也许仅此一次啊! 心游天外,眉角间满满的都是担忧,连杜子腾已经回转了都未曾注意到。 杜子腾跑着过来,到了徐武跟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来,递给徐武,徐武才回过神来,接住小包,打开一看,里面包着的果然是金子。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八贯钱,足有好几十斤,背在背上有一大包呢。像这样的大额交易,一般多用布帛或者黄金。 只是,没想到,这杜子腾拿出来的竟然是一片一片黄澄澄的瓜子金,这成色,绝对是足金啊! 徐武连忙取出称来,称取了一两一钱,收好,然后再把那边横刀交给杜子腾。 杜子腾原本还满是舍不得的神色,立马就转变为一脸的欢喜,将剩下的金子原样揣回怀中,便开始把弄新得的横刀。一边问道:“徐郎可有心事?” “心事?唉……”徐武知道是自己刚才的担忧被杜二看在眼里,可这心事哪能跟杜二说?想随便找个话头转过去,心头一亮,这不正好个是机会吗? 一脸苦相地说道,“可不是嘛!也不知道这路上现在太平了不……这些个官兵也都是废物,连几个铜锣寨的贼人都灭不了,可让某如何晚上赶路啊!” “晚上赶路?这山路难行,便是没有贼人也不要晚上赶路……”杜子腾得了宝刀,心里高兴地要为徐武分忧解难道,“要不,今日,徐郎便宿在某家中,明日再赶路不迟!” “这……如何是好啊!”徐武连忙推辞,“贵寨最是纪律森严,陌生人,便是连寨门都不让入……这,怕是不好!” “徐郎怎么是陌生人了?有杜某在,徐郎随时都可来!”杜二拍着胸脯说道。 杜子腾还要吹嘘几句,一个庄客急匆匆地跑来:“二郎!二郎!三郎请你现在送一趟茶叶去茶场!” “现在送茶叶去茶场做什么?”杜子腾不悦地说道,“那王延兴就是事多!他就不能自己派人来挑?” 那庄客只是来传话的,不敢多说,只能答道:“回二郎话,三郎说,秋茶不经留,摘下来之后,要尽快送去制茶……还请二郎辛苦一趟!” 杜二不满地哼道:“某知道了……”然后再朝徐武拱拱手道,“有些俗务,某去去便回!还请徐郎见谅!今夜,你便宿在某家!某自有安排!” “深感杜郎大义!徐武多谢了!”徐武连忙回礼道。 杜子腾收了横刀,离了徐武,快步回到土楼,杜子原已经将十挑茶叶准备好,盖上麻布,只等杜子腾回来,便准备要出发。 “干嘛非得这么急?十挑?什么时候采了十挑茶叶了?”杜子腾一边抱怨,一边进来,看到准好的茶叶,惊讶道,“不是秋茶不多,今日只能采到五挑吗?是不是那些采茶的,将老叶子,树杈子都折下来了?”说着,掀起麻布,伸手准备去箩筐起捞茶叶检查,下手一勾,才发现茶叶里面竟然藏了东西,拿起来,竟然是些树杈子,“这是为何?” “先别问,出寨的时候不要露了破绽,等到了茶场,王延兴会告诉你的!”杜子原摇了摇头说道。 “都是些心机鬼!”杜子腾嘟囔了一句,当真也不再追问,招呼了挑工就准备出发,临走,他又留步对杜子原说道,“那个,因为外面不太太平,所以,某准那徐货郎在寨子里过夜了!” “准徐货郎在寨子里过夜?”杜子原深深地看了杜子腾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也罢,你去送茶叶吧,某来安排!见了王延兴,将此事也与他说清楚!” 这跟王延兴有什么关系?杜子腾不解道,不过,他也不追问,朝自己的三弟拱手道谢,返身追上了挑担的挑夫。 茶叶是泡货,两箩筐装满了,也不觉得沉重,挑着走惯了山路的挑夫们,健步如飞,跟平常人走平路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分。不多时,便到了铁场旁的茶场中,落了担子,还没结钱,便有一个军士过来,请杜子腾去见王延兴。 “就他事多!”杜子腾哼了哼,不多还是跟这来人的步伐,往王延兴的议事厅走去。 进了屋子,觉着屋里的气氛似乎不对啊!不单是平时经常见到的孟咸、王延路在屋内,连不怎么常见的罗大牛、邹磐和刘树新都在,而且,杜子腾一进屋,屋里的人便齐齐地看过来,好像他脸上长了花似的。 “你们看某作甚!”杜子腾愣道。 “呵呵!二郎过来请坐!”王延兴笑着招了招说道,“三郎可能不曾跟二郎细说,二郎可知徐货郎是何许人也?” “徐货郎?徐货郎就是徐货郎!某哪里知道他是哪里人?” “徐货郎只是他的一个身份,他真正的身份是:铜锣寨四当家!”王延兴道。 “不可能!他来某寨子里售卖货物,不知多少次了,怎么没见铜锣寨的贼人来某寨?”杜二争辩道,不过话刚落音,就想起自己三弟许久以前就说过徐武来路可能有问题的话,再加上这次出发前,几个奇怪的举动。立即就觉得,似乎,这个徐武只怕当真有问题。心里不安了起来。 “不可能吗?那此次,徐武有没有向二郎提出要在寨内留宿的要求?”王延兴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山贼破寨,里应外合,是最常用的套路,想必二郎,最是清楚……” 这……徐武还真没有明确地像杜子腾提要留宿的要求,因为没等他提,杜子腾就大包大揽地应承了下来,这一对照,徐武有问题的可能性就很大了。一瞬间,杜子腾的脸色就垮了下来。 杜子腾一有心事,便写在脸上,让别人一看便知,王延兴看了,也是笑笑:“据探子回报,此刻铜锣寨大当家黄龙祷亲自领人在离你寨十里之外的牯牛岭……他们等着的,便是天黑……” “啊……那某得赶紧回寨子里做准备了!”杜子腾再也坐不住了,他跳起来,就要往外跑。 “做好防备,吓退了贼人,不过是渡过此时的难关,何不,将贼人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你有什么办法?” “此次,随二郎来从茶叶的几位庄客便暂时留在铁场,某让十位军士代替他们去你寨中……” 杜子腾却摇头道:“不用!只要某有了准备,某一样可以将其一网打尽!某家的庄客,可不输官兵!” “哦?那你家庄客,可有此物?”说话的是邹磐,他举起早就准备在一旁的钢臂弩,朝议事厅另一端的耙子扣动扳机,嗵地一声弦响,那弩箭直接射穿两寸厚的松木板后,又重重地射入背后的墙体之中,发出一声闷响。 这弩的力道好大啊!杜子腾心头一缩,劲弩在民间是禁忌之物,龙寿村里自然不会有,倒是有几张猎弓,不过,力道比这弩来,差了不止道里,他咽了咽口水,“某寨中,倒是没有此类劲弩……” “若是有十把这样的弩相助,拿下贼首,是否轻而易举?”邹磐大着张脸,黑漆漆地问道。 杜子腾可是被这熊一般的汉子给惊到了,他连忙木然地点头…… 既然杜子腾没有异议了,王延兴也不在藏着掖着:邹磐的人本来就一直都在盯着铜锣寨的异动,黄龙祷收缩寨众的时候,就能猜出来,他要下山干一票了。 他下山走的虽然是小路,可约束不住队伍的山贼的行动,根本毫无私密可言。 既然,他们的动向完完全全地落在了王延兴一众人的眼中,他们能想到的,王延兴他们自然也能想到。徐武想里应外合,端了龙寿村,王延兴又何尝不想里应外合,将铜锣寨劫掠的主力一勺烩? 当徐武拉着他的驮马出现在龙寿村寨门口的时候,前往联系龙寿村的探子,也进了龙寿村土楼。 在老太太的授意下,全盘接受了王延兴的计划,独独瞒着杜子腾,便是因为这家伙头脑简单,藏不住事…… 当然,如果杜家不愿意配合,也无妨,在铜锣寨匪众的返程上,来次伏击,也可以对他们造成重大的杀伤,只是,野战条件下,想全歼就难了…… 铁场众人在一步一步地布局,铜锣寨的大头领黄龙祷也在把控这局面。他让黄龙启在牯牛岭弹压匪众,不得躁动,自己带着两个人便在龙寿村外盯着……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这个寨子,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带着人马就蛰伏在左近!而徐武的伪装,看上去也很成功,黄昏之际,连人带马都被迎入了村中土楼,这,大局就算是定了! 天色渐黑,在外劳作的庄客纷纷返回村中,一如往常;那队前往山下送茶叶的挑夫也回转了,去的时候是十一人,回的时候,也还是十一人。只是,为何回的时候没有了茶叶,也要蒙着麻布,而且箩筐沉重?一旁的喽啰解释道:“茶叶很贵的!一斤茶叶要卖五六十钱,这么多铜钱挑回来,也很沉的!” 黄龙祷点了点头!嗯!多挑点也好!反正一会也要落入自己的手中,自然是越多越好! 远远地看着寨门合拢,借着最后一点光亮,黄龙祷留下两名匪众继续盯着,自己赶回牯牛岭…… 回到了牯牛岭,却见到一众山贼正在烤鸡、羊肉吃……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不用说,这肯定是刚抢来的。难怪徐武坚持一定要在离龙寿村十里之外扎营。这要是再近上三五里,那些家伙不三五成群就直接上龙寿村了? 寒着一张脸,把黄龙启叫来:“不是要你好生约束他们的吗!要是让龙寿村得了消息,某等就在左近,这趟就白跑了!” “弟兄们饿久了,受不住约束啊……”黄龙启低着头争辩道,上个月,在徐武的控制下,铜锣寨大小寨众的口粮都是按每日一升配发的,这个量,若是节约这吃,其实还是够的,可对大手大脚贯了的人,哪里能受得了? 一下了山,便野了,黄龙启抓得了这个,抓不住那个,他也是有心无力,不过他也是尽力了,“不过,某让他们不要往南,只许往北……” “唉……去将南下的路都给堵了,不得让人通过!”黄龙祷也心知自己弟弟的难处,便也不再多责备,冷着脸,吩咐道。一旁的匪众见色连忙将烤好的羊肉拿过来,恭恭敬敬地献过来。黄龙祷暗叹了一声,接过羊肉撕咬起来,“都拿来了,便吃吧,吃饱了好干活!” 见大当家的没有追究了,众匪提着的心都放下来,大口地吃着抢来的肉食。一阵狼吞虎咽,将一众鸡、羊都吃光了,摸着肚子,三三两两地南下…… 第47章 夜袭 月夜下,清辉冷冷,一条山路,在林间蜿蜒曲折,习习秋风,带着清爽的凉意吹过,刷动树叶,稀稀疏疏地响动。 离龙寿村已经不到一里地了,黄龙祷命人将火把全都灭了,接着黯淡的月光潜行。众人是干惯了打家劫舍勾当的惯犯,知道这是要偷袭的前奏,不敢再吊儿郎当,纷纷闭上适才还在骂骂咧咧的嘴,抄起手里的家伙什,悄悄地靠过去。 黄龙祷先找到一只蹲守在外面的那两人,确认龙寿村还没有得到消息,才松了口气。招呼了几个手脚稳重的,悄悄地摸到寨门前,听着门楼上只有一个放哨的庄客,缩在一旁酣睡,打着呼噜。 心头一喜:这龙寿村看着防守严密,内在也不过如此嘛!几人小心地攀过堑壕,将钩锁甩上门楼,卡住,再顺着钩锁爬上门楼。 见那放哨的庄客正抱着一杆长矛睡得正香,招招手,几人会意,按手的按手,按脚的按脚,还有拿了绳子、塞嘴的麻布,一拥而上,那庄客还没弄明白情况,就被拿住捆成了粽子,嘴里塞这麻布,吱吱呜呜地发不出声响,眼中满是恐慌地看着面前的几个大汉。 黄龙祷抽出横刀,抵着他的下巴:“知道某是谁吗?” 那庄客吓得全身瑟瑟发抖,嘴又被塞住了,一个字的音都出来,一个劲地紧张地摇头。 黄龙祷狞笑着,刀尖在他下巴处轻轻挑起,那庄客便拼命地仰头,想躲开锋利的刀锋:“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铜锣寨上坐第一把交椅,黄龙祷,就是某人!” “呜……呜……呜……”嘴里含着木团,没办法说话,呜呜地嚷着,也不知道他想说啥,只是他脸上、额头上不住冒出的汗滴,显出那庄客是确实被吓得不轻。 看出这庄客确实不在作伪,黄龙祷便将横刀一偏,刀身拍在那庄客的脸上:“看来,你也知道黄某人的厉害,那某问你,你若是老实地回答,便能得一条性命:你只管点头,或者摇头!听到了吗?” “嗯嗯呜呜……”那庄客急忙点头,呜呜囔囔地叫道。 “你们知道某要来?” 摇头……这不废话嘛!他要是知道,会睡着了被捆成粽子吗? “寨子里来了多少外人?” 继续摇头……然后又点头……呜呜呜呜……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十个?” 摇头…… “一个?” 点头! “徐货郎?” 点头…… 一个看门的,能知道的东西,大概也就这么多了,黄龙祷点了点头:“你很听话,那就饶你一命……”话音刚落,站那庄客后面的一名字山贼一计手刀砍在那庄客后劲上,手起手落,那庄客软软地倒在地上。 “走!开门!”黄龙祷挥挥手,几人会意,将吊桥轻轻地放下,把寨门打开。更多的山贼从寨门鱼贯而入。而龙寿村中,依旧是一片黑灯瞎火,没有一点点地反应。 黄龙祷让黄龙启带着六个人占了门楼,守住寨门,自己带着大队直奔土楼而去。 昏暗中,几十人默不作声,不去管道路两旁的茅草屋,顺着道路,小跑着而上。 不多时,便到了土楼门口,小心地走到大门口,几个人一起试探着去推土楼的大门,“吱……吱……吱……”那大门竟然当真没有上锁。 走在前面的几个山贼朝黄龙祷看去,黄龙祷点了点头,众匪一起发力,将大门一举推开,一拥而进。 门内,静悄悄的,依旧没有一点动静,唯有几个灯笼,点着微弱的光亮,在屋檐下的台阶两侧,随夜风摆呀摆…… 怎么会这么安静? 不对啊!这龙寿村的人是都死了吗?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打家劫舍这么多年了,见过反应迟钝的,可破了门之后还一点反应都没有的,这却是头一遭。 几人缓住脚步,再次朝黄龙祷看去。 黄龙祷也在奇怪,为何徐武没有守在门口处接应?徐武失手了?这是个埋伏?诸多想法在脑海中转过,心头已生退意。 看着在夜空中摇动的灯笼,一个退字没说出口,忽然又觉得自己怎么胆子突然变小了?没入这个门之前,想着的是撞都要撞开,现在,进了这个门,竟然又怕了?即便里面藏着凶残的猛兽,一刀扎进去,难道还能捅不死? 活生生地将快到嘴边的退字吞回肚子里,抽出横刀,走到最前面,抬脚塌上台阶:“跟我来!” 众人见大当家如此坚定,顿时也都吃了定心丸,也都稳步上前,走了十来阶台阶,突然,呼……内墙的楼上突然伸出无数点亮的火把,将土楼内照得恍如白昼,而台阶的正上方刷刷地排出一列兵士,直娘贼的!竟然是装束整齐的官兵! “冲!”事已至此,容不得黄龙祷多想,高举横刀,带头就迎着台阶向上冲去。有道是说,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一溜楼梯不过一丈宽,并排站上十个人,便甩不开胳膊了,谁能赢了第一阵,便能势如破竹地将后续的人马干翻! 跟在他身旁的匪众,也是些积年的惯犯,刀口上舔血多了,都知道生死之间,往往只差一口气!奋力冲过去了,就是生,掉别说掉头跑,哪怕是多迟疑一会,也会有死无生。也都是一齐举刀冲上前去。 一道台阶路,不过几十阶。大跨步上前,也就是几个呼吸之间,然而,想想中热血对撞的局面却没有出现,只听见一通嘭嘭嘭的弦响,一排重矢迎着众山贼面门而下。 冲在最前面的黄龙祷,首当其冲,一支箭矢毫无阻碍地贯穿了他的胸腔,继续飞行,扎在他身后那人的大腿上。登时,台阶上,一阵惨叫,而黄龙祷却喊不出来了,他才一张口,出来的却是一口血,他呆呆地看了看自己喷出来的血,栽倒在地…… “大当家……”冲在黄龙祷身侧的那名山贼却是好运,竟然没有被弩箭射中,他急忙抢过去扶起黄龙祷,背在背上就往下跑。 别人就没他这么幸运了,当先的十几个人,有八个中了第一轮箭矢,中箭的,基本都是贯穿伤,穿过之后,又伤到更多人,这一轮齐射后,当先的这一批人,便基本上都倒了。 而山贼中,真正能打硬仗的,也就是一二十人,这一下,基本上便废了,后面的大都只能打顺风仗,见前锋受阻,不用分说,一股脑掉头开始逃。 见状,官兵射完第一支弩箭后,不再装填,将弩一丢,抽出横刀,追杀了下去,在他们身后,是龙寿村的庄客,一起喊着杀声,跟了上来…… 哪怕是久经战阵的军队,一旦发生溃败,都会兵败如山倒,更何况是一群乌合之众的山贼?有的跑了几步跑便腿发软跑不动了的,直接把头一抱,蹲在路旁,有一两个血勇不失,返身相抗,又如何抵挡得住如狼似虎的牙兵?更多的,顺着来路,不要命地往寨门出跑,希望跑到寨门,逃出升天。 黄龙启守在寨门处,见土屋突然大亮,心知不好,便让人将寨门重新打开,准备接应黄龙祷后退。 然而,他看到黄龙祷时,已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满嘴的都是血沫子,只怕是活不成了。 背负黄龙祷的那人也是体力好,一路狂奔下来,还能喘着气说:“快走!徐武失手了,大当家中了埋伏!快走!” 顾不得一时的悲痛,黄龙启从那人背上接过自己的兄长的身体,背在自己身上,招呼一声,便领着残匪出了寨门。 可才出寨门,才发现,寨门外不知何时,已经被一众官兵团团围住,一杆杆长矛,闪着寒光,伸出像排了一钢铁刺猬,当先的是一个黑脸大汉子,身旁立着一把陌刀,像木桩一般站得笔直,一脸讥笑,仿佛天生的嘲讽技,瞬间就将黄龙启的怒火引燃。 他将自己兄长的身体从后背移下来,给旁人扶住,抽出横刀,大喝一声,势无可挡地冲了上来。 也不见那大黑汉子闪避,冷笑一声,将二十多斤的陌刀,伦圆了,正当面一刀劈了下来…… 卡啦……一声响,气势汹汹冲上去黄龙启,就像豆腐一样,被劈成了两片,内脏、血水、爆裂开,浇了那大汉一脸。而那大汉恍如未觉,在火光照映下,恍如杀神!他挥手举起陌刀,大喝道:“谁敢与邹某一战!” 哗啦啦……一众山贼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兵刃,刀剑落了一地。更不用说,谁还有胆量来挑战了。 铜锣寨……完了…… 第48章 涅盘 铜锣寨虽然一共有三百多人,可超过一半是老弱妇孺,能打能抢的,有一声行头的,便只有百二三十人,其中精壮的,便都在这里了。头目四人,有三人交待了在这里,剩下看家的酸儒,除了动动嘴皮子,连刀都握不稳,怎么可能管一个山寨? 将投降的五十多名山贼反手绑了,串成串,再以军户持长矛看守。又有人来请命,是否将以就戮的黄龙祷、黄龙启二人枭首,送往泉郡请功。王延兴摇了摇手:“没那个必要,那个片成两半的,跟其他已死的山贼一起埋了,黄龙祷的尸体,先留着,还有用!把徐武带过来吧!” 几人领命下去,不一会,反剪着双手的徐武被半拖半搡地带了过来。他一进土屋就被杜子原带着人按住捆了,到前面才被放出来。不过,此刻已经尘埃落定,铜锣寨下山的匪徒,死的死,降的降,少数几个漏网的,也还被围在寨墙之内,被逮住,也是迟早的事。 没想到啊……竟然落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再想想若不是自己被诳入土楼之中,而给大当家误导,或许,结局也许不会这么悲惨,便更加心如死灰。 被推到王延兴面前,也已无生念,只求一死了,见到王延兴,只是淡淡在前面一站,脸无表情。 “徐旭文!”王延兴突然一声厉喝,叫声之下,徐武身体莫名一阵。 徐旭文……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却又如此陌生!是谁?谁叫徐旭文?心头忽然一紧,突发的剧痛,突然坼裂了尘封的印迹,沉寂已久的沉痛的往事,突然翻上心头,徐旭文,不就是自己的名字吗? 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原本以为自己早已忘却,却不想,被一声呼唤,那成年的往事,竟又一幕一幕地出现在脑海。 徐武,也就是徐旭文脸上的痛苦,让人看到了他心中的挣扎。 而他心痛的,却并不是他自己身体的伤痛,是他背负着的,一个家族的冤屈。 泉郡徐氏原本有两支,一支为泉郡徐氏,一支为莆田徐氏。王延兴的老师徐寅,便是出声莆田徐氏的旁支;而他徐旭文,则是泉郡徐氏长房的嫡子滴孙。 然而,悲剧降临在黄巢过境泉郡后,地方豪强廖若彦趁机占了泉郡,自封泉郡刺史。廖若彦据有泉郡后,便开始大肆搜刮地方,弄出许多家破人亡的惨案来,比如郁香茗茶的覆灭便是一例。 而徐氏长房一支被诛杀殆尽,则是将这种惨剧进行到了极致。那次灾祸中,徐家长房总有一百余口,被廖若彦屠杀殆尽,唯有少数在外游学的徐氏子弟得以身免,例如徐旭文。 如此天怒人怨的刺史,自然干不长求,否则,王潮想要入主泉郡,也没那么容易。 等了许久,徐旭文脸色稍定,王延兴才柔声说道:“徐旭文,徐氏一门惨案,某等也不愿见,现在廖若彦已经伏诛,你为何还要身陷贼窝?” “黄氏兄弟与某有收留之义,某不忍弃之……”徐旭文淡然道。 “现在,他们两人皆命丧某手!你是打算该如何为他们复仇啊!” “你是官!某等是贼!这本就是死生之道……某输了,唯有一死罢了!” “也对!此刻铜锣寨中,还有残匪两百余人,某若是此刻挥军强攻……不知,寨中可否有你的亲属家眷?” “难道,衙内可以饶他们不死?” “当然!不单是他们,连此刻已经投降的匪众,都可以不死!只要你肯配合!” “如何不死?” “投降的匪众,量其所犯罪责,服劳役五年、十年不等,役满之后,便可得自有身!匪属编为某的部曲,在某指定的区域居住,待匪众役满之后,则选择去留!不过,有一人除外……”王延兴道。 “谁?” “铜锣寨二当家!某需得借他性命向刺史请功!” 徐旭文叹了一口气,他跟汤泉关系不合,却也没想见到他去死。可他又能如何呢?他默然道:“那某该如何配合?” “你以为呢?”王延兴盯着他的眼神,“如何少造杀孽,便该如何配合!徐郎与某老师讳寅,并称徐氏双杰,应当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秋夜的晚风吹过,让人觉得丝丝凉意,清凉的感觉,本该是无比的舒适,可此时,徐旭文却觉得一阵后背忽然冒起一阵冰冷的寒凉,深入骨髓…… 龙寿村的清剿还在继续,不时还有漏网的小鱼在角落里被揪出来。不过,这些事情是龙寿村的庄客在作。擒获的残匪,则交由手持长矛的军户看守。至于主力牙兵,此时已经不在龙寿村了。与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徐旭文,和黄龙祷的尸体。 上午时分,天色已经大亮,龙寿村的每一个角落都落在了阳光之下,搜索上下,再无残匪被找到,搜索行动才告一段落。 而在铜锣寨,已经两夜没有安睡的二当家汤泉,再一次站在了寨门的门楼上。 按说,大当家亲自出手,从未失过手,应该很放心才对。可问题是,此刻铜锣寨四大当家去了其三,所有的问题,都需要由他来作决断。 汤泉空有一把嘴巴会说,对处理寨中的细务,完全一窍不通,什么这家缺粮,那家断顿的事,更是无解,他发了一通脾气,以等大当家回家为名,站在了此处,当起了望夫石…… 突然,路的尽头转出来一队人,咦!怎么是那个徐武领头!还有,这些人尽数裹着白头巾,这是给谁戴孝呢……难道大当家的不幸? 汤泉顿时就慌了神,抓住一旁的小喽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为何!他们想要干什么!” 那小喽啰也正在琢磨这是怎么啦呢,不过,他的脑筋转得慢,还没往大当家身上想:“回二当家的话,小的,小的,不知道啊……” “废物!快!快去关上寨门,不许他们靠近!”情急之下,汤泉总算做出了个正确的决定,立即命人去关寨门。 可下面把守寨门的的喽啰却吃了惊,拦住前来传令的:“啊……为什么?二当家是不是昏了头了,那回来的可是四当家!快去问问清楚,为何要关寨门?” “这……某哪知道啊!”那人挠了挠头,他正一头雾水呢! “不知道,那快去问清楚啊!” 传令的只好又往门楼上跑:寨门一共就这么大,门楼下说话,门楼上面听的清清楚楚,汤泉立即就在上面大声叫道:“徐武必定是反了!没见到大当家,不许开寨门!” 这句话倒是有道理,那守门的听了,连忙招呼几个帮手就要关门。 就在此时,嗖嗖的几声羽箭破空之声传来,便听到门楼上一声惨叫,然后,噗地一声闷响,一个人从门楼上载了下来,只看他一身儒衫,头戴俄冠,便知,是酸儒汤泉,只是,当胸插着两支羽箭,只怕已经是断了气…… 这时,守门的才忙不迭要关门,可接连不断的箭矢,破空而来,直指寨门口,两人应声倒地,其余的,则一哄而散…… 跟随在头戴白巾的徐旭文身后的牙兵还不赶紧一拥而上?干净利索地夺了寨门,直入寨内! 里面的寨众虽然还有两百多人,可多是老幼妇孺,除了少数几个见势不妙,从后门逃走的,其余的,被尽数搜拢,聚集在聚义厅前坪,一共是两百二十余口。 大概是看到徐武的原因,经历过最初的慌乱之后,一群人都没有再反抗,顺从地站好,等待命运的安排。 “大当家不在了,二当家也不在了,三当家也不在了……寨子里,也没有粮,你们,都跟某下山去吧!”徐武站在台子上,沉闷地说道,“各自会家拿上东西,一会就出发了!都散了吧!” 也不知道是徐武平素便有积威还是惧于周围兵刀在握的官兵,抑或这世道便是如此,那些寨众没有一个站出来质疑,一个个默默地回身去收拾。 在徐武的指引下,牙兵们将铜锣寨积攒的财物尽数取出,清点,包好;残留的一点粮食,也做一顿煮了,临近正午时分,开餐吃饭,吃过饭后,便从寨门鱼贯而出,在他们的身后,是点起的熊熊大火…… 铜锣寨,已不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第49章 重阳见礼 秋意清爽,秋风凉,秋叶飘卷,漫山黄…… 王延兴刚入铁做之时,还是初夏,一转眼,竟然已是深秋! 半年时间之前,小溪场铁做,还只有大匠、杂工二三十号人,每月产铁,不过五百、八百斤;现如今,月产铁料稳稳地压在两万斤的线上,大匠、杂工的人数,也增加到了九十余人。 在唐人看来,两万斤,那可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可是折算成吨,其实不过是十吨而已,放在后世,一辆重载卡车随随便便,就能拉数十吨,若是远洋货轮,那更是以万吨计。这点量,在王延兴看来,当真是没觉得有多少。 只是,当下,王延兴想冲产量也是不行:矿场能供应的矿石的量就这么多,新找了两处矿苗,都还在试探着挖,还没达到稳定出矿的标准,也许下个月能顺利产矿,也许,挖着挖着就没了…… 缺少后世的勘探技术,找矿苗就是在赌运气。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两处不行,便继续再探,一个月不行,便两个月。铁矿有它的埋藏规律,在土层下,或隐或现,但绝不会,方圆几十里,独独地在这里冒一个头,然后别处都深埋地底。 有现有的矿场做参照,王延兴相信,总会有更多的矿场会被找到。 现在的问题是,泉郡方面觉得,月产两万斤铁,已经太多了!谷贱伤农的事情大家都知道,现在,泉郡的几大家族,却在向刺史申诉铁贱伤匠的之事!此前,铁场只出铁料,铁料运回泉郡之后,或售与铁匠铺子打制铁器,或交于匠作坊,制成兵甲器械。而现在呢,铁场直接产出各式铁器不说,价格也快跟之前的铁料一个价了,这便让那些小铁铺子没了赚头。 不单如此,铁场运回泉郡的铁料也都是生铁,只能铸造,而各县的铁匠铺子的手艺都是用熟铁锻打的路子。即便是买了这些生铁,也因为炉子温度不够,烧不住铁水来而无法浇铸…… 由此,各县的铁匠铺子全都熄了炉子,只做倒手卖铁器的生意了。 以此为由,攻讦王衙内胡作非为的文书已经不下四十封了。放在案头,能堆满整个桌子。而且,这些文书写得都极具夸张之能事。 一个县城不过三两处铁匠,竟然用上了沸反盈天的词句来形容!要知道,这些铁匠铺子并非断了生计,他们还是可以铁场直接贩运铁器来卖,一样可以谋得一条活路,沸的哪门子的反,盈的哪门子的天?真是欺负王潮不识时务? 王潮将这些文书丢一旁去,这些人心里想着什么弯弯绕,自己还不清楚吗?不就是不愿意让刺史得到铁场丰厚的获利吗!唐代,盐铁官卖,能开铁匠铺子的,都是有背景的。此前,铁做每月产铁五百斤、八百斤的时候,都要分出一半给这些铁匠铺子打制铁器售卖。 现在,铁场产量这么大,反倒不卖给他们铁料了,这岂不是说,铁器销售的获利,都让铁场得了去? 要知道,这几个月,产铁都在两万斤以上铁,制成各型铁器七八千件,出售后,折铜多达万余斤,除去各项开支,至少有五千余斤铜的纯利。 这若是一年下来,所获之利,比之夏税也不差了! 泉郡各大家族一直致力于将泉郡各方各面的事务都控制在手中,现在,突然冒出这么大一个空挡,他们如何甘心? 若是这些家族知道,铁场还能出产精铁,只怕,反应会更大吧! 唉!棒打出头鸟,虽然乐见自己儿子能有所成绩,可是这成绩不在诗文、也不在政治,而是,不入流的铁作…… 想想儿子日后要背负一个铁匠的称号,就觉得不舒服。 而若是因此再招致各方的攻击,就更加因小失大了。 要知道,现在郡、县的各级吏员,大都掌握在各大家族手中,若引起他们的强硬对抗,想坐稳泉郡,便要难上许多! 无奈之下,王潮只能行文给王延兴,要他暂且压住铁场继续扩张的势头,将更多的铁器优价卖给现有铁匠铺子来销售。 不过,王延兴拿到刺史府的行文,非但不恼,还开心一笑!产出的铁器,要卖掉才能变成利润。 此前,是靠倾销换粮的方式,将前期的产量销了出去。不过,小溪场周围几十里的铁货需求很快就饱和了,要将铁器卖出去,就更多地要借助商人之力了。 就在这时,各大家族要求代销铁器,王延兴正求之不得!各家各族,每月各需要多少量,充分地满足。至于价格,铁场卖的已经是地板价了,也不怕他们还提要求。至于他们转手再卖出去获利多少,那就各凭本事了。 王延兴根本不去理会那些所谓家族的想法。 铁场中所产的铁,大多是农具和普通人的日用铁器,也不指望那些两手不沾凡水的士人贵客购买; 至于管理人员,更是一个豪强世家的人都没用,也不担心是否会遭遇怠工。 只是,他不在乎那些豪强世家的态度,却必须看重自己父亲的情绪。 得好好谈谈…… 再过些时日,便是九月初九:唐代的时候还不是很流行过中秋,却十分重视重阳节。在后世能看到那么多关于重阳节的唐诗,便可见一斑。安排了铁场这边的事务后,王延兴便领了孟咸、刘伴兴和跟屁虫三人组回了泉郡。 先去见过自己的父亲,献上一套钢甲作为礼物。 铁场所用的炼钢的办法还是苏钢法,经过几个月的磨砺、筛选,选拔了四组人,四班三班倒的方式,专职炼钢,月产钢材可达到五、六百斤的水平。 按照所得钢材的区别,粗略地分成三个牌号,分别称为甲钢、刀钢和硬钢,依次对应低碳钢、中碳钢和高碳钢; 只是,后世炼钢是需要炼那个牌号的钢,便按对应的配比和工艺来炼,a2钢是a2钢的炼法,45号钢则是45号钢的炼法,可在铁场,则是练出来之后,才知道,炼得是什么钢。硬度低的,嗯,是甲钢,硬度高的,是硬钢,中间的,便是刀钢了…… 献给王潮的钢甲,便是用低碳钢,锻打出来,然后淬火而成的。 “知道某久已不上阵,拿这甲来作什么?”王潮嘴里说着不欢喜的话,一边仔细地看着钢甲的做工: 主甲由前后两块组成,由铰链连接在一起,打磨得亮白发光,看着就很舒服,里内,则衬以牛皮,使得身着不那么硬糙的同时,又多了一重防护。四肢和腹部,以锻打成曲面的甲页连接而成,关节处,也有防护,活动灵活…… 这种制甲方式自古以来就从未曾见过,肯定又是他捣鼓出来的吧! 想想这样一套甲要所花费的功夫,他脸色便黑了下来,让刘忠收了,不悦地说道,“多花些心思多读读圣贤书!少用点脑筋在这些工匠活上面。” “是!大人教训得是……”王延兴连忙低头受教。当然,这话,听听就好,不要太当真。 “为父的意思,铁场能发展到今日的景况,你也是有功的,接下来的事,不如让延路接手,你还是在刺史府做些事罢!”王潮目送王忠将钢甲收好,回过头来对王延兴说道,“你若是不放心,隔段时间,便去检查诸人是否有所懈怠便是!” “大人所言极是!孩儿也想逐渐将铁场的事情交给延路去做。除此之外,孩儿还有几个建议,想向大人提出!”王延兴拜道。 王潮还担心王延兴舍不得放手呢,正准备劝说一番,当然,若是劝说不成,用强,也是个选择。谁想,王延兴竟然一口答应了,虽说是“逐渐”,可只要有逐渐了,就终有完全放手的时候。只要不一直背着个铁匠的名,倒是不着急催他。王潮心情大好:“你说!” “孩儿想……在小溪场一带屯田……” 第50章 品茶 “屯田?”两个字才入耳朵,王潮心头就猛地一颤……这两个字,可不是能随便说的!自古以来,什么样的人,会在乱世屯田?一路念叨下来,不是权臣就是枭雄,大抵上都不是什么善茬……王潮坐不住了。 见状,王延兴连忙改口:“是开荒,垦殖……孩儿见小溪场一带荒地颇多,不若移些人口过去,垦荒……” 王潮狠狠地看了王延兴一眼,这不跟屯田一个意思吗?不过,现在这个世道,早已没有了王法,只要你别太嚣张,倒是没有哪个会来多管闲事。 不过,屯田这种国之大器,却不是说玩就能玩得动的:“移些人口?哪来的人口?” 自古及今,无论是那个时期,人口都是最重要的资源。而泉郡当下户口不多五、六万户,分散在各县,大都被地方豪族控制,要移这些人口,就相当是在挖地方豪族的肉。 还有少量的自耕农,却是很分散,不便于征召。能动的,只有跟随王潮南下的部众,不过,这些人是王氏在泉郡统治的基础,自然不能拿去开荒。 “招徕流民!”王延兴道。 “流民?有多少?”能有流民自然是好事,不过,大家都清楚,福建不是南下流民的主要方向,数量不会大多,能走到泉郡就更少了。要不,招徕流民的主意还轮不到王延兴来提。 “从分长汀口入闽的流民,每天少则几十,多则上百,日积月累,将不在少数!” 长汀口位于江城与福建交界处,自古便是中原入闽的重要通道之一,事实上,王潮入闽,走的便是这里,只是,从长汀到泉郡,还要从汀郡穿过来,却是不近:“太远了些……” “大人率领某等自固始南下,路途只在两千里以上,而从长汀至小溪口,不过三、五百里……并不算远!”王延兴再拜道,“再者,闽地,唯有泉郡能为其庇护,他们会来的!” “你要派人去鼓动流民前来?” 说到这里,王延兴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城中草市中,有贩奴者,名为章舞,某让他长汀口想想办法,让流民尽量往泉郡来,孩儿许他两百钱一口,老幼妇孺,只要能到小溪场,便按口给钱……” 王潮一愣:“一口两百钱,一百人便是二十贯!哪来这么多钱给他?”王潮没去追问王延兴怎么会跟一个奴隶贩子有交集,当然,也许他早就知道,这个章舞便是早先要用一百贯卖越娘的那家伙。 王潮现在最在意的是,拿这个价钱,去买流民,值得吗?一年从长汀入闽的流民,可能会有上万,只要是有一半人来了小溪场,那铁场的收入大半可都要给这个奴隶贩子给赚走了! “孩儿又建了一座茶叶坊,正在制作新茶,或许可以赚取……” 又是赚钱……一个铁场还没脱手呢,又开个茶场!这,这是嫌匠人的名头不够响亮,要再背一个商贾的名? “够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股无名火毫无征兆地就爆发了,“你多读几句典籍、诗书不行?每日就想着这钻营之事!便是每日能赚一千贯、一万贯,又有何出息?”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孩儿知错了……”见王潮发脾气,王延兴连忙把头埋到地上,赶紧认错……只是,他却不知道,说话说得好好,怎么又惹老爹发脾气了。 “唉……”王潮深深地叹了口气,“匠人之事,终究还是需由匠人来作!儿啊!你要在意的事情,不在此处啊!” “大人教训得是……可是,孩儿手头没人啊!”人都是有惰性的,王延兴也不例外,能只动动嘴皮子就能把事情办好固然好,可当下之际,别无选择罢了! 一言之下,王潮却为之语结:是啊!泉郡之大,可用之人却大多为世家豪强控制,自己身为一郡刺史都觉得没几个可信任的人可用,更何况是自己的儿子呢! 王延兴的这句话,真真切切地说到了关键之处。许久,王潮才又缓缓地说道,“某听他们说,你在铁场之时,让人教书,教的全是粗鄙白话,不学诗词、韵律、不习经史,连书写都用硬笔、写简字,可是想有朝一日,不再受豪强世家的牵制?” “孩儿正有此意!” “那你便去办吧!”王潮意兴阑珊地说道,挥挥手,打发他走人,“你祖母日日都在念你!这就去看看她吧!” “喏!” 王延兴小心地从王潮那里退出来,便依言去了老太太那里。去老人膝前尽孝是他的本分,此外,也有一点小心思。他取出精心包装好的茶叶交给老太太:“祖母!孙儿给您带来了一些茶叶!您吃吃看,合不合口味?” 老太太接过茶叶,乐滋滋地看了看,赞不绝口道,“不错!不错!看着就不错!”再转交给边上的婢女:“去煎上来!” “等等……这茶叶不用煎!这次采儿在小溪场那边制的新茶,不用煎……只需准备开开的水,冲泡就可以!”王延兴连忙解释道。 那婢女还是第一次听说茶叶不要煎的,愣在那里。老太太就不高兴了:“大哥儿说了不要煎,就不要煎!你只管烧些开水来!” “那……那……其他茶具呢?” “杯盏即可!” 得了老太太的吩咐,婢女们不敢耽搁,不多时,便取了开水和杯盏过来。 王延兴便将茶叶拆了,放些到茶杯之中,然后倒上开水,盖着盖子,稍微闷了闷,再呈给老太太…… 老太太喜滋滋地揭开杯盖,带着湿润的绿茶香,扑鼻而来…… “嗯!香!”老太太才闻了一下,就赞道,随即又补充道,“是真的香!” 好吧,以老太太对孙儿的溺爱,她大概已经准备好了就算是泡屎,她也要说是香的。揭开盖子一闻,还当真是一种让人十分舒服的清香,便只好以重复加着重的方式来表达了。 老太太闻了又闻,是真的觉得舒服,又端起杯子,准备小小地抿一口,可不知怎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祖母!祖母!您这是……”王延兴连忙走过去扶着老太太的手臂,问道。 “无事!无事!祖母这是高兴!这是高兴啊!”她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王延兴的手,重新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舌尖是淡淡的涩味,而满口却都是芬芳,“大哥儿有出息了!祖母高兴啊!”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哦……祖父母心……王延兴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半跪在老太太跟前:“祖母!孙儿以后会更有出息,一定好好地孝敬您!” “好!祖母相信……”说着,说着,便开始哽咽,竟然,没把整句完整的话说完。 唉……祖母的爱,真是有如蜜糖,能将人整个地融化…… 在老太太处待了小半天,依依不舍地出来之后,再去拜访徐寅。 对这个有着泉郡第一才子兼自己的老师的文化人,王延兴有着天然的敬重之意。 只是,徐寅的国学水平太高,王延兴可不敢在他面前提国学方面的话题,甚至是卖弄自己高中时学过的诗词这种想法都是在脑海中一闪现,就立即pass。 见面、行礼之后,王延兴就赶紧献上自己带来的礼物:小溪场新制的茶叶。 然后,便请徐寅品茶,鉴定鉴定这茶的品味如何。 按照王延兴的描述,徐小娘充当了茶艺师:大概是徐寅在场的原因,徐小娘穿着规规矩矩的襦裙,举手投足斯斯文文的,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让她来泡茶,一举一动,都是那般温婉柔顺,看着好不舒服。不多时,便泡好了,将沏好的两杯新茶,送上徐寅案前。颜开杯盏盖,一杯中茶汤嫩绿,茶香轻盈,是一杯绿茶;另一杯,则茶汤呈黄色,茶香蕴育,却是一杯红茶。 徐寅不知王延兴的用意,先端起绿茶抿了一口,点了点头:“此茶口感清爽利索,一改旧茶之沉重,不错!”随后,再喝了一口红茶,“此茶却是更温润一些……此茶可有名号?” “还不曾,学生只是以茶汤的颜色来区分一下,分别叫绿茶和红茶。正想请老师给他们取个名字呢!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合适。”王延兴毕恭毕敬地回道。 “绿茶、红茶……倒胜在朴实,却是少了几分文意!某尝你这茶叶,皆以长于新意,可以为题。不若,这绿茶便以新笋为名?取新锐之意;这红茶嘛,名为二月花如何?”徐寅略一思索道。 王延兴对这以物寓意的讲究一窍不通,不知道这新笋跟新锐有几毛钱关系,倒是二月花在杜牧的山行中出现过,用来作茶叶名,也不知道是该如何取意。又不好问,回头再跟孟咸探讨吧。不过,既然是徐寅命的名,那肯定差不了,立即大谢道:“多谢老师赐名!” “此乃小道……”徐寅不以为意地摇摇手,“只是继之在小溪场,广施铁器、剿灭山匪,刺史有子如你,确实为泉郡之福啊!” “老师谬赞了!学生有心去践行心中志愿,敢不尽力?学生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老师指正!”王延兴连忙再拜道谢,少不得又谦虚了两句。 “心中志愿?”徐寅慢慢地咀嚼着这几个字……王延兴啊王延兴,你心中的,又是什么样的志愿呢? 第51章 入仕 随口说了声心中志愿如何如何,不曾想,却被徐寅追问,让王延兴一愣。他心中志愿是什么? 穿越重生以来,他只是本能地觉得,重活一世太难得,何不做一番事业来。 可这半年以来,所见、所闻,却又让他打心底里开始同情起先人的不易。可若当真落实为一个心愿,却没有好好总结一番。不过,他很快就想到杜甫的一句诗,诚恳地说道:“学生志愿,能大辟天下寒士俱欢颜……” “要大辟天下寒士,须得广厦千万间……继之所行之路,不与他人同,却正合实事求是之意……为师佩服啊!”徐寅忽然喟然一叹,竟然朝王延兴拱手一拜,“为师矣有此愿,欲学得满腹经纶,为求君王心……如今看来,却是错了!” “老师何处此言……”王延兴话一出口,才觉得,真是废话,现在这个时节了,李唐皇帝被困在长安,实际掌握的面积,比福建还小,就算是得了他的信任,第一要考虑的也是如何维系帝国的延续,想普施善政,惠及小民,只是个白日梦罢了。 不过,徐寅见王延兴似乎没会过意来,只当王延兴对天下大势了解不多,便将此时天下局势款款地说来: 此时的中原,早已乱战成团,李克用、王建、朱温、杨行密、孙儒、董昌等军阀,在从西起成都,东到苏郡,北至云郡的中华大地攻城略地,而中央政府,对这种乱象,全然无力控制。 许多城池,被双方军阀来回拉锯争夺,战区百姓,若不逃亡,便难道身死的下场,当下,最惨的,是孙儒控制之下的区域。 此刻,他同时与杨行密和朱温争夺淮南的控制权,虽然还没到他彻底疯狂的时候,不过,他的残暴已经开始暴露无遗了; 但最让徐寅担心的是,皇帝竟然命张浚为帅,去征讨李克用…… 李克用是什么人?沙陀骑兵的总瓢把子!而沙陀骑兵又是什么人?这是一群马上生、马上长,天生的骑兵种,黄巢便是败在李克用率领的沙陀骑兵的铁骑之下! 而张浚是什么人?黄口白牙的文人书生,从没听说过他能领兵; 新建的天子六军又是什么人?全是新兵啊!没有上过战场。 这样两支军队对战,结局会如何? 此时,战局正大概已经进入到关键时刻了,因为距离的原因,战况发展的还不太清楚,可无论如何,徐寅都觉得天子的胜算实在是渺茫啊…… 唉……王延兴也是一叹,不过,他这一叹,一半是给当朝天子。 自古以来,亡国之君,大抵能分为两类,一类是败家子,例如纣王、例如隋炀帝、例如陈后主等等, 还有一类,则是前任造的孽,非要他来还,例如汉献帝、又例如当朝的这位…… 李烨接盘之后的李唐天下,作为一个统一的政权,已经是名存实亡了。也就还剩下一张皮蒙在外面,没有最后的破灭罢了。 以他知识和能力,如何去力挽狂澜?王延兴叹他生不逢时! 另一叹,却是为徐寅而发。作为一个后世的来客,对待天子、君王之类的人物时,要比这个时代的人们要平淡得多。可这种天然的心里观念,对徐寅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在儒家治国理念中,辅佐君王、忠于君王便是第一要素。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才是常态。在可以预见君王将陷入不利的境况时,让徐寅如何不能忧虑、悲观甚至是绝望? 可无论是李唐天子的窘迫,还是对徐寅的忧心,王延兴都无意去干预,也无力去影响,唯有轻轻的一叹。 “其实,君王太远,小民却在眼前,某无力给予天子助力,却可以予以黎民帮助!”徐寅端起手中的茶杯,闷闷地又喝了一口,淡淡的,满满的,却是苦涩,“某错了!继之所为,才是正道啊!” 这……轻轻数语,却恍若雷霆,自重生以来,何曾听过这个年代的知识分子能有这认识? 王延兴不可置信地看着徐寅,见他脸色依旧沉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这是也要学自己的,来践行实事求是,来帮助自己为黎民出力? 想想还是算了,徐寅的名头太盛,不是小小小溪场铁做能容得下的大神。 不过,便宜老爹不是一直都在想请徐寅出仕为官嘛?何不趁机劝一劝呢? 王延兴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试探着说道:“即使如此,老师何不出仕?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岂不不枉老师忧国忧民的心意?刺史求贤已久,老师若是愿意出仕,刺史定然会任以重位,助老师去实现心中宏远的!” 徐寅两眼深意地看了看王延兴,低头沉默了稍许:“重位便罢了,能做点事情,无需愧对父老即可!” 这算是求官吗?王延兴心中暗叹,不知道要多大的决心才能让徐寅说出这样的话来,但,这对王潮却是个机会,王延兴连忙拜道:“老师言重了!老师愿意出仕,实乃泉郡之福!延兴这就去禀报刺史!” 以徐寅名气,自然不可能拉到铁场去干杂活,甚至是在南安县,除了一县主官之外,别的职位只怕是都配不上他!这个难题,还是给王潮去考虑吧。 毕竟泉郡现在长史、别驾的职位都是空的,也无需考虑人事变动争权夺利的问题。当然,这样的决定也只能由王潮拍板…… 出了郡学后院,王延兴连忙打马赶到刺史府,向王潮汇报。 王潮也不含糊,立即备了文书告身,亲自前去迎徐寅。若是在平时,长史这个级别的官员的任命,必须由中央来决定。现在嘛……连观察使、节度使都是自立的了,就更别说长史、别驾、司马了。 也不知道王潮是听了王延兴的建议还是本身就是这般打算的,他给徐寅任的职位正是泉郡长史一职。 王潮得了徐寅这样一位无论是名望还是实务都是上上之选的助力,自然是满心欢喜,王延兴最初的计划却是要落空了,他到徐寅这里来送茶叶,其实还想请徐寅再写两首诗赞一赞,然后,再好拿出去打广告来着。 最好,还能劝他长期地喝新茶,那效果就更好了。只是,现在徐寅当官去了,也不知道还没有用闲情逸致来写诗…… 王延兴撇撇嘴,暂且将徐寅的事情放下。 申定平过来汇报,说是找到了那个叫黄起东的人,就是采儿说的,郁香茗茶此前的掌柜。 同时,申定平也将这黄起东的跟脚一并查清了: 自从祖父辈起,黄家就为郁香茗茶做事,算起时间来,超过了五十个年头。 黄起东更是从小就在郁香茗茶中长大,是采儿的父亲为女儿专门挑选和培养的得力的人手。对茶叶一行,十分精通,假以时日,采儿黄起东组合,便完全可以撑起郁香茗茶的新一代的发展来。 可惜,时局之下,任你再精妙的谋划,也落了个空。 郁香茗茶破家之后,采儿一家身死,只有采儿以奴婢身份独存。至于一屋的奴婢、下人,尽数逃的逃,散的散,一夜之间,全走了。 这个黄起东一家,也逃出了泉郡,便在莆田一处村子,置了几亩地,糊口过日子。 就在刚刚,才被申定平“请”到泉郡。见了面,见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茶铺掌柜,在个不高,四十来岁,再加上清清瘦瘦的身材,站在前面,毫不起眼的样子,丢庄稼地里去,还真跟种地的农民没分别。不过,既然是采儿郑重地提出来的,王延兴也不以貌取人,将他请到自己的屋子,具案席相待。 也不知道是不是申定平去请他的时候,不那么大方,黄起东一脸漠然,却将这些视而不见,打个拱,也算是礼,坐在座位上,也不见他有一点民见官的拘束。 这人怎么这样?见了衙内还摆架子?刘伴兴脸色一怒,出口就要斥责…… 第52章 大生意 王延兴大老远将黄起东请过来,却不想,一见面,就不愉快,刘伴兴心里不忿,却被王延兴拦住,他先对黄起东发问道:“黄郎可知某请黄郎过来,所为何事?” “不知!”黄起东一脸无所谓的回答道。 王延兴轻叹了一口气:“却是采儿嘱托某来寻黄郎啊!采儿念念不忘黄叔父,而黄郎或许早就将采儿忘在了脑后罢……” “采儿?”黄起东一惊,他视郁香茗茶为家,也是看着采儿长大的,将采儿视如己出,郁香茗茶破灭后,他以为主家生死族灭,却没想到在王延兴这里听到采儿的消息,“采儿小娘子身在何处?还请衙内告知!” “实不相瞒,采儿此时已是王某身边之人……” “唉……”听到身边人几个字,黄起东黯然一叹,“她现在可好?衙内可否容某与采儿小娘子一见?” “现在怕是不行,她正在忙着复兴郁香茗茶的事,此刻,正在小溪场督办秋茶之事。如果黄郎有空,不妨去往小溪场一见!”王延兴惋惜地说道。 “复兴郁香茗茶?衙内适才说,小娘子是你的身边人……”黄起东疑惑道。在泉郡,王延兴的风评可不怎么样,采儿小娘子跟在他身边,难道还能有好日子过? “确是如此,郁香茗茶遭难后,某祖母收留了采儿,让她陪在某身旁!不过,某知道采儿心事,便为她开办了一处茶场,以新法制茶,以期有朝一日能重现当日郁香茗茶的盛况!” “啊!”黄起东一听,激动地站了起来,躬身一拜,“起东多谢衙内大义!不知小娘子身边可有使唤的人手?如衙内不嫌弃,请衙内准许起东能侍奉小娘子左右!” 王延兴连忙起身,扶起黄起东:“粗鄙干活的人手倒是不缺,可能理事的人才却是少,所以,采儿才让某万万要寻到郎君啊!希望能得到黄郎相助,如此,方能成事啊!” 说罢,也不多废话,直接上茶:“这是采儿所督办的新茶,请黄郎尝尝!” 黄起东接过茶盏,疑惑地看了看茶盏中的茶汤,试探着喝了一口,含在嘴中仔细品味一番再吞下:“此茶,却有新意!只是,要世人接受,却需时日!” “不着急!不着急!某也没打算一两年便用新茶取代旧茶:泉郡每年外卖茶叶上万斤,第一步的目标,新茶只需占到一两成便是成功!”王延兴呵呵笑道。 “只是一两成,倒是不成问题!这茶叶生意,其实还可以做得更大一点。”黄起东语气轻松地说道。以这种茶叶的独特的味道,即便不能让大多数人接受,可让十之二三的人认可,却是不难,一两成,显然是很保守的估计了。 王延兴点了点头,认可地说道:“今时今日,喝茶之人大多是家境较好的人家,或者是待客的礼数。这茶叶的消耗其实并不算多。若是来年某日,便是那贩夫走卒,口渴了,也能喝上一碗!这茶叶的买卖才是真的大!黄郎!这生意敢不敢做呀?” 这……这茶叶不便宜!大唐这天下,现在能喝得起茶的,十户之中,未必有一户,泉郡的茶叶买卖的出入,便是以万贯计。若是让十户之中,有五户吃茶,那这生意,可就要大了五六倍了! 只是,这怎么可能?单是这茶叶的价格,便将大多数的小户人家排除在外了。他微微一笑:“衙内说笑了,茶叶可不便宜!那贩夫走卒,如何能吃得起?” 王延兴摇了摇头:“哈哈……某在铁场之时,别人都说铁场产铁太多了,没人买的!可现在呢?不单是泉郡的人在铁场买铁,连汀郡、漳郡、福郡的商贩,都来铁场买铁器!这是为何?” “那是因为衙内有妙法,能让铁器之出产事半功倍!便可以他人三、四成的价格进行售卖!可这茶叶之法,却是成法,不知,衙内……”黄起东摇着头反驳道,说道一半,突然意识到,这新茶的制法,只怕也是如那铁器一般,有什么秘法,可以事半功倍…… 可是,若是这茶叶价格低到现在的三分之一或者四分之一,那茶叶岂不成了低贱之物了? 看到黄起东脸色的变化,王延兴大概地猜到了他心里活动,微笑道:“黄郎所想没错,只是,就如某等身上所着之衣物,有三五百钱的,也有三五千钱的……这新茶也是如此,大批量产的,以最低价格出售的茶叶的量虽然是最大的,可能也有些新茶,或许要比今日之茶更贵!” “这一个茶坊还能做出两种茶来?” “岂止是两种?十种八种也能!泉郡产茶之地,不下十处,便有不下十处的茶叶味道。便可能做出十种茶来!即便是同一处所产之茶,春、夏、秋三季茶叶,味道也有所不同!新芽和老叶子所制的茶,味道也不同!某等需针对不同的吃茶的人,推出不同价位和口感的茶叶……”王延兴侃侃而谈,他对茶叶知识的了解,虽然还很粗浅,可经营之道却能发人所思! 不同茶坊的茶叶味道不同,这是自然,不过,一个茶叶坊的味道也要做多种?黄起东听着,听得入了神,也陷入了思考之中。恰如王延兴所说的那样,若是不拘泥于成法,这茶叶,还真是大有可为! 想到此处,黄起东对接下来的茶叶之路,充满期待起来! 既然话说道这份上了,接下来谈细节,也就顺畅了起来。两人约定,黄起东先回家处理家中的事情,等这个重阳之后,黄起东便随王延兴去往小溪场茶场见采儿。 也不知道这人干活到底怎么样……王延兴将黄起东送出府外,再折返屋里,将这个的疑虑先放到一边,心头又回顾起此前跟王潮谈的话的内容来。王潮心里想什么,王延兴也能猜到,他能勉强接受自己的做法的原因,大概一大半都只是心疼儿子吧! 而王延兴想在小溪场要做的事,还多着呢!大抵,都是要超出王潮期待的。谁知道哪天就突破了王潮的心里底线,叫几个人把自己绑回泉郡? 皱着眉头,一时也想不出该如何解开这个结……这时,见到孟咸微笑着进来了:“衙内心忧,可为何事呀?” 王延兴横着眼睛看了他一眼:“明知故问!”王延兴的工作计划一向不会瞒着属下,计划中可能会遇到什么问题或者是困难,能想到的,也会提前跟他们说,眼下,最大的担心是什么,自然也跟孟咸说过,以孟咸的聪明,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吗。 孟咸连忙躬身一揖:“衙内莫怪,孟咸只是想着,刺史本意,此刻便要将衙内召回泉郡,为何又没有做呢?” “为什么?” “因为衙内正在作的事情,是刺史想做,而不能做的。”孟咸笑道。 “大人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你指的具体是哪一件?” “摆脱豪族世家的影响!” “这?”是了,是了。王延兴也不笨,被人一提醒,在联想起此前和王潮商谈过的经历,却是有道理,“那该如何进一步坚定刺史对某的支持呢?” “某窃以为,刺史手中能依靠的力量,一是南下的精兵,二是泉郡本地的豪族世家。而,这两者,却又是制约刺史的两股力量……衙内以为如何?” 王延兴点了点头,豪族世家支持王潮是有目的的,那就是想借助王潮的力量来更好地控制地方;自然,也是在分刺史府的权; 而南下的精兵,其主力,也就是牙兵。这些牙兵,则更是赤裸裸的唯利是图,哪怕是像邹磐这样的亲信,也是如此,便更不用说其他的了。 自己办童子班,确实有避免铁场受豪族世家控制的的目的,可对这些牙兵,又能如何? “以操练军户的方式,编练新兵!”孟咸一字一顿地说道。 为了避免出现铁做被劫的事情再次落在铁场的头上,王延兴确实编练了四个小队的军户,当然,以他对军事发展史的了解,选择阵列长矛兵自然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现在,这些军户战斗力还很弱,确实很听话。 可是,军户也是兵,要说今后他们日后当真有了较强的战斗力,就不会成为骄兵?王延兴不知道孟咸这么认可这种方法的根据何在:“何以见得?” “其一,牙兵骄纵,源于军纪不严,新编之军户,纪律严明!其二,也是更关键的,牙兵的军饷由军头发,而军户的军饷,不由军头发!”孟咸信心十足地说道。 对呀!王延兴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以此为基础,便是后世参谋制度啊! 当然,军户的军纪严明,跟罗大牛手里的鞭子抽得比较狠是分不开:这个年代真是见了鬼了,要教点东西都要鞭子参与。 王延兴再一次点了点头:“继续说!” “只是,要是编练的新兵能在与牙兵的阵战中获胜,确是有些难,不妨请刺史派一些忠心且武艺高强的军士去操练……” 这倒确实是。军户们前几个月一直是端着长矛练队列,队列走齐了,才把长矛的操控加进去,别说是跟后世成熟的西班牙方阵兵比,便是最初的瑞士雇佣兵比,也是差了老远。 战斗力渣渣渣到了底,还没有战斗经验,若是此刻便跟军户牙兵对阵一战,掰着脚趾头都能想到谁会赢。 唯一能掰回点优势的,大概只有钢臂弩了:铜锣寨一战之后,第一批钢臂弩就陆续出现了滑轮卡死,奴婢松动、弦断之类的故障,王延兴便趁机将这些杀器从牙兵那里都收了回来;再加上后来又制作的改良版钢弩,足够四十个军户,人手一具都不成问题。 若是能先用这弩射上两轮,倒是能挣回些赢面来……想到这里,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对啊!钢臂弩算什么,等科技树上把火炮点亮了,两军对阵之时,个人武艺高低,大抵就要成为浮云了,嗯! 发展火药的步子,要加快一点了…… 只是,火药的威力还没展现出来之前,大概没有人能凭空想象吧:“这倒是不需要太担心,以战士的武技决定战斗胜负的时代,很快就会过去的……” “厄?”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让孟咸一愣,什么叫武技决定胜负? 见孟咸发愣,王延兴笑道:“个人的勇武,在现在的战斗中,有巨大的意义,但是在将来,就不那么重要了!纪律!配合!才是更重要的因素。未来的战术将会因为新武器的出现而变化,所以,操练武艺就免了罢……” “新武器?可是想钢臂弩一般?” “比钢臂弩更强!是一种火器,嗯,某此前不是让申定平采购硝石、硫磺等物吗,就是为此准备!等配齐之后,便知晓了!”王延兴拍了拍孟咸的肩膀,呵呵地笑道。 第53章 白马三郎 冷兵器时代,征战沙场,坐骑可是一门大大的学问,高大、强壮的高头大马永远都是军士们的最爱。 除此之外,颜色也是有讲究的,比如,毛色纯白的战马,就绝少会上战场。因为这纯白的颜色,实在是太招仇恨了,一看到,就忍不住想去射两箭,或是捅几下,那座白马的人,身死当场几乎是一定的。 比如伏凤坡下的庞统,便被胯下的白马给害死了…… 当然,战斗力爆表的绝世猛将则除外,例如赵子龙,骑着一匹白马,在曹营中杀了个七进七出。 至于,战地之外,喜欢骑着白马到处遛弯的人倒是不少。 嗯,想想也是,身坐白马,翩翩而来,那还不平添几分帅气? 王潮军中,便有一位,平时喜欢在军中骑白马的:王审知。也就是王潮的三弟,王延兴的三叔。人称白马三郎。 只是,白马三郎这段时间,精神有点不太好,酒肆里的小二见了他,都不敢说太多话,放下酒菜就忙不迭从雅间退了出来,再将门关好。 门窗隔开了外界的吵闹,屋内,显得分外的沉寂。再又一个大男人喝着枯酒,便在这沉寂之上,又要加上几分孤独。 不多时,雅间的门又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酒肆的小二,而是泉郡章家族长,也就是章仔钧的父亲,章之源。 拱了拱手:“三郎好兴致啊!” “坐吧……”王审知摊了摊手,“你看上去兴致也不错!” “刺史许了每家每月可从铁场贩运一千斤铁器,还要多谢了三郎为某等说项!”章之源也不多客气,在案几一侧坐下,端起酒盏,喝了一杯。 他们卖铁器,可就不会像王延兴那样按白菜价卖,一千斤铁器,转手之后,价格便能翻个倍来。一年下来,也有百来贯的纯利。这点利,在章家面前,并不算多,分了刺史府的收益,才是最关键的。 当然,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也不用说出口来,泉郡各大家族,在这一点上,默契得很。 “谢便算了,也就是几十贯的利,也不知道够不够下面跑腿的人分的……”王审知哂笑道,“大兄许了王延兴在小溪场垦荒之事……” “啊?”章之源猛然一愣,不可置信道,“三郎说笑了,小溪场?那里尽是山林子,垦什么荒?再者,有人吗?莫不成,又要再征发民夫?” “流民!还有山民,还有铜锣寨的匪众……年前计划垦荒一百亩……”王审知耸了耸肩,“某也不知道某那侄儿,是如何做到的,可现在,至少有五百青壮在小溪场一带,拦溪筑坝,引水改田,别说一百亩,怕是五百亩也能垦出来……” 还能这样?章之源呆住了,拦溪筑坝,引水改田之事并不稀奇,便是章家的许多地,也是这样垦出来的。可无论是筑坝还是改地,都是大工程,就算是有五百青壮,要在接下来的去去三个月中,改出一百亩地来,却也不太可能,至于五百亩,那就更是痴人说梦了,他玩味地笑道:“王衙内是有炼铁的秘方不假,莫非还有五丁开山之力不成?” “不相信便算了。”王审知嗤笑道,“他还要在小溪场编练军户,说是要看管民众。某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反正大兄也准了……” “……”章之源越来越迷糊了,要看管民众,现成的牙兵不更好?难道是王潮意图扩兵?只是,这破军户能干啥,便是自家的庄客也要比他们强啊! 看章之源的表情,便知道他不信,王审知也不多说,说实话,他也不信,因为,这些事,若是落在他手里,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完成,可就如这铁场的产铁量的疯涨没人能猜到一般,他也拿不准,这些事情,会不会当真就成真了呢:“信不信由你……反正某把消息都告诉你了。” “某晓得了,某之承诺,依旧有效!林、黄、徐家所说的话,也一如从前。”章之源端起酒盏又喝了一杯,将适才的疑虑抛之脑后,“只是,刺史正室空悬已经许久,三郎要多替某那女儿说说话!虹儿乖巧听话,长大了,也定然会对叔父恭谨有加的!” 章之源有五个女儿,他话中提到的女儿,自然指的是嫁给了王潮的那个,而虹儿,则是她为王潮生的儿子,王延虹。 她觊觎王潮正室之位,由来已久,刺史府内外,谁人不知。 当然,这种心情可以理解,妻与妾的区别不仅体现在这妇人自己身上,还要体现在这妇人所生的孩儿身上。正妻所生的儿子,才是嫡子,只有嫡子才有完整的继承权。 如果章之源的女儿能成为正妻,他的外孙就能成为王潮的嫡子,那么在将来,章家在泉郡能获得最大的预期收获…… 而王潮之所以没有另立正妻,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已经有了一个临近成年的嫡子:王延兴。虽然王延兴一直没什么出息,可毕竟是王潮的亲儿子。或许王延兴继续胡闹下去,终究会被王潮放弃。 可现在嘛,虽然还是见面就要骂一通,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王延兴的感官已经好了很多、很多了……现在还想让王潮改立正室,显然是不可能的。 王审知脸无表情,冷冷地说道:“虹儿是某的亲侄子,某自然会多加关照;不过,王延兴也是某的亲侄子……” “那是……那是……章家一定会记着三郎的!”说着,章之源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裹,递过去。 王审知伸手接过来,掂了掂,沉甸甸的,不动声色地说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嘿嘿,这却是有些急。” 王审知横了他一眼:“若某所料不差,王延兴之所以能知晓炼铁秘法,多半与那小道士有关!” “那个将王延兴打昏的小道士?某可听说,此道士年岁虽小,来头可大啊!” “岂止是大,是很大!极大……”王审知心里暗叹了一口气,才又说道,“陆地神仙之事,章瓮可曾听说?” “嘶……”章之源倒吸了一口凉气,陆地神仙之事,那只在传说之中,道听途说的把戏,居然可能是真的?可若非如此,又如何解释那王延兴半年之内,变出那么多铁来?心念转得飞快,却想不出什么法子可以对抗陆地神仙的意志,“那该怎么办?” “纣王无道,然后有姜尚携易经助周;暴秦无道,有张良学得太公兵法助高祖为汉……乱世之时,有奇人异士出世,有什么好稀罕的?” “嗯!”章之源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不过瞬间又反应过来,着急道,“那王延兴岂不成了……” “哼……汉末之时,张角得天书三卷,却是闹了个天下大乱!” “王延兴是张角?” “对!只需请那高人将那吕道士召回,王延兴又能如何?” “可到哪里去请那高人?还有谁见过陆地神仙不成。” “某等找不到他,却可让他来找王延兴……”王审知冷冷地一笑,靠过去,轻声道:某等只需这般这般这般…… 这两人还在继续谋划着,而此时,被他们算计的对象,王延兴,还一点都没意识到。他正忙着呢! 以阵战为目标的练兵和防守铁场不被山贼打劫为目的的练兵,显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必须具备完整的战斗能力,防守、野战、攻坚,都要能行,这可是个技术活!可防御山贼呢?据有高墙大院,强弩角楼的防御工事,只要防守方不主动跑路就够了。 现在却是要把以抵御山贼为目标的军户练成真正的战士。 而且,为了避免旧军队里面的流氓习气被带进来,还不能依赖旧军队里面的军官。 唉……想想就觉得事多! 参加完重阳节家宴之后,王延兴便赶紧回了铁场,他得在过年前,将现有的这四个小队的军户练成合格的军士。而且,这四个小队,要跟四个牙兵小队对阵……同时,另外再扩招六个小队,跟现有的四个下对合在一起,建立一个都,由王延兴兼任都头; 在来年端午前,再让这个都,跟一个牙兵都对阵。如果两场军户都赢了,那么王延兴便可在小溪场铁屯田……哦,不叫屯田,叫垦荒;此外,还可以建他想建的工坊;可以……一句话概括: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便是王潮答应王延兴在小溪场编练新军的条件。 就为这!平素没怎么关心军户训练的王延兴,不得不抽出更多时间去校场了。 跟王延兴愁眉苦脸的苦瓜相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罗大牛。他现在可得意了。王延兴许他的虞候之职得到了刺史的正式确认,接下来军户扩编成一都之后,他的职位,还将进一步提升,成为都虞候…… 真他娘的祖宗坟头上冒青烟了,当落魄军户当成官了。做梦都能笑醒啊! 他刻意地挺了挺胸,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一点,双手背在后背,手指头上,吊着鞭子的系带,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从校场的这头,走过来,目光不经意地撇过来,能让正在挺着长矛练刺杀的军户后背莫名地就觉得有点凉飕飕的。 但凡是后来新收进来的军户,就没有谁没挨过鞭子。可为了能吃口饱饭,挨鞭子的人,没有一个反抗的…… 可偏偏越是简单粗暴的方法,越是有效,几天下来,这端矛突刺的姿势,便被所有的人学会了。当然,这姿势也确实也是简单,所有格挡的动作都去掉了,攻击动作也只有一个:突刺。唯一的变化,就是矛尖要斜上刺、水平刺和斜下刺。 只是,这说起来简单的事,要熟练掌握,还是不那么简单,原因就在于,这矛,有点太重了,太长了…… 一丈半长的硬木杆制成的长矛,拿在手里,沉得要死。一只手握住后半部,一只手握住尾端,便觉得那矛头似乎有一百斤似的。再要准确地戳中用秸秆扎成的靶子上用墨圈出来的三个区域,就更难了,而这种刺击动作要做上一个时辰的话,就有点不让人活了的味道了。可校场上正在操练的军户们,每天,需要上午操练一个时辰休息一刻之后,再操练一个时辰。 当然,他们的辛苦也是有补偿的,开始练习刺杀之后,每天都能吃上肉了:一块足有手掌大的肉!有的时候,是鱼。衣服也被换成了整齐一致的装束,虽然是胡服式样,可穿在身上精神啊! 过些天,还要从中选出六个人出来,去当十将……十将啊!要是能当上十将,该多好啊!那时候,就可以拿鞭子抽别人了!想想就觉得激动…… 嗨……这都什么怪瓜裂枣啊! 第54章 考试 一群带着朴素而粗糙愿望的军汉们,就这样遭受罗大牛的摧残,身体在痛苦和激励的交叉控制下,变得几近麻木。操练了一个月之后,考试来了。 考前,罗大牛少不得要训几句话,训话前,先来几句标准问答:“你们吃的是哪来的?” 军户们齐声道:“是阿郎给的!” “你们穿的是拿来的?” “是阿郎给是!” “是谁让你们妻小有依靠?老母可以安身?” “是阿郎!” “都知道就好!阿郎好吃、好穿拱着你们!只让你们好好操练,若是你们不能让阿郎满意,你们对得起肚子里的吃食、对得起身上的衣服吗?一会,把全身的力气都使出来,让阿郎看看,这几个月,是不是用心操练了!听清了吗?” “听清了!” 训完话,四十名军户开始依次用装了矛头的长矛对用厚木板制成的靶标进行刺击,需要分别刺击靶标上,上、中、下三处位置,以一击破穿的为合格。一轮下来,有十二名军户算是达到了要求。 将那没达标的二十几个军户臭骂了一通后,罗大牛把这十二个人领到了王延兴的跟前,愤恨地指着那些不合格的军户说道:“那些家伙,吃饭的时候,知道多吃几口,操练时却不甚用心,鞭子还是抽少了!” 王延兴瞪了罗大牛一眼,倒是没有直接说他,接下来的兵还要罗大牛来练,不好扫他的面子,他先走到那二十几个军户前,说道:“虞候用心良苦!你们迟早是要懂的……”王延兴略一停顿,“某知道,你们也是尽力了,某不再责备你等,但是,对此次的考核的优胜者,却是要予以奖励的。你等莫要眼红!不过,此次考核,只是个开头,接下来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希望你等在接下来的训练中,加倍努力!在后续的考核中,取得好成绩!你等,先回去继续操练吧!” 说罢,再到十二个合格的军户前:“想来,你等已经听说了,某要从你们之中选出一部分人,作为新征召的军士的十将!” 那十二个军户一听,眼睛都亮了,虞候说的,果然是真的!不过,虞候说,要六个人,可这里却有十二个人,互相间,又有了些不自然。不过,还是能齐声道:“某等听从阿郎的安排!” 王延兴招了招手,让他们走近一些:“嗯!你们都给某说说自己情况,来,就从你开始!”说罢,指向其中个头最小的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家里做什么营生?是如何来某这里的?” 被点中的那个小伙子个不高,长得却很结实,他摸了摸头,扭捏着回禀道:“回阿郎的话:小的,小的叫杨三,本是三驼寨里的猎户,寨子被黄老大破了,就下来投了阿郎……阿爹、阿娘和阿弟都在木炭营,阿爹会烧炭,只是不会这种大窑,阿弟也学过,某学不会,便来投军了……” 黄老大,自然就是原来铜锣寨的大当家黄龙祷。黄龙祷还是有些见识的,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他岂会不知?破三驼寨自然不是出自他的命令。 只是,王延兴却没义务给黄龙祷洗白;再说了,如果不是王延兴的绝户计,铜锣寨里又如何会缺粮缺到饥不择食的程度?这一点,就更加不能说出来了。 被铜锣寨逼下山的山民不在少数,不过,铜锣寨被灭了之后,有些山民选择回山,有的山民却继续留下来,加入到了王延兴的劳动力队伍。 这家人,应该是选择留下来了。看他憨憨的模样,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留下的,便笑着问道:“铜锣寨被破了之后,不用再担心山贼的侵扰。有的山民便又回了山中。你家怎么想着留下啦?” 杨三愣了愣,红着脸说:“阿爹说,跟着阿郎才好嘞!那些人是傻,只知道念着山里的那破屋子,有啥好的!” “哈哈!你阿爹还真是个明白人!”王延兴哈哈大笑道,“不错!用不几年,那些回山的人,也许,又要忍不住下山来投某啦!” 他挥挥手,让杨三坐下,接着又问边上的一个小伙子。这小伙子身形却要高大了许多:“你叫什么呢?家里也是山中寨子的吗?” 那小伙子向前一步,躬身一揖:“回禀阿郎,小的名叫李继业,是从寿郡逃难过来的,秦宗权残暴,乡民无力抗拒,只得结伴南逃……” 竟然也是被秦宗权害的,王潮之所以被破从光郡南下,便是干不过秦宗权:“唉……这么说来,某家的经历也是如你一般啊!”王延兴叹道,“某随家父从光郡南下,也是被秦宗权所迫……总有一日,某要带着你们,打回老家去!” 那李继业一听,阿郎竟然也是一般的遭遇,心里顿时就激动起来了,半跪在地道:“小的誓死更随阿郎!打回老家去!” 当即,就又有六人也半跪在地,一齐起誓道:“某等誓死追随阿郎!打回老家去!” “你们也都是从寿郡过来的吗?”王延兴连忙将几人扶起,问道。 这六个人却并非都自寿郡而来,有的邓郡、陈郡、安郡等地的都有,到达泉郡,也是先后不一,有的有家小,有的却已经是孓然一人。每个人把自己的身世一说出来,却都是经历了被迫离乡,历经苦难,方才在此落脚。 得知王延兴竟然也有逃难的经历,登时心里就舒服多了,起誓追随也就理所当然。王延兴又抚慰一了一番,再问另外四人。 这四人中,有两人也是当地的山民,还有两人则本就是军户。且不说他们到底是真心依附还是见有利可图,此情此景之下,赌咒发誓以示追随已是水到渠成的结果。 见十二人都表示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王延兴也不去细究其中有多少是出于本心,有多少是出于装模作样,脸上露出很欣慰的表情:“好!很好!有你等相助,某心中,便又要多出几分把握来!原本,某只打算在你们之中取六人为十将。现在,某改变主意了,某要将你们都录为十将!” 那十二人一听,一个个脸上写满了都是幸福,一齐拜道:“某等誓死忠于阿郎!” 这十二人还陶醉在升官的幸福中,却不知道,到目前为止,王延兴给了他们十将的头衔,却凑不出那么多兵源。奴隶贩子招徕的流民,还在路上,而山民中,愿意投军的,差不多,都在这里了。 暂时,将这十二人新编为一个小队,连同原本那四个小队的十将一起,以李继业为头,取名为军官培训班,除了操练之外,由王延兴亲自教导,进行文化学习。 这可让这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为了难。他们跟那些十几岁的奴婢不同,小孩子们年纪小,接受能力反而强一些,六百个常用字,和四则运算一个月不到就学完了。而这群人,让他们拿起笔写字,就跟要了他们命一样! 十几天下来,竟是毫无进展…… “不识字,如何识得将令?不识数,如何点兵?难道你们还想当一辈子的十将不成?”王延兴发脾气了,“某不需你们的字写得多漂亮,也不需你们写诗做赋!全都是大白话,也难?一个一个的汉子,竟然连一些十来岁的小奴婢也不如了?” 全都不说话…… 唉,其实也是王延兴不讲道理。有道是说,十年树人,教育本就是个长时间的水磨功夫。可王延兴哪里有十年的时间来树人哦,巴不得十天就成材就好。 王延兴却是得理不饶人:“某把话撂在这里了!再给你们一个月时间,六百个常用字,听说读写,只许错十个字,多差一个字,就挨一鞭子!三位数以内的加减乘除,五十道题,只许错五道题,多错一道,就挨十鞭子!做不做得到?” “做得到!”虽然心里没底,可在王延兴面前,也只能硬着头皮喊道。 “行!一个月以后,某再来检查,到时候,某随便叫个小奴婢过来,陪你们一起考,若是连人家都考不过,就算某的鞭子抽不死你们,羞也要羞死你们!”王延兴恨恨地说道。 待王延兴走来,罗大牛赶紧跟了上去,小声地问道:“衙内……某就不用考了吧。” 王延兴瞪了他一眼:“你想虞候当到老,就不用考……你呀!某最多是不当他们的面考你!” 得了这个承诺,罗大牛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回过头来,对那群十将嚷嚷道:“看什么看!还不好好学!一个月之后,若是考不合格,看你们有没有脸皮见阿郎!” 这边,一群汉子捏着笔头,苦着脸学写字,另一边,原本还在为没能通过十将选拔的军户们,开始幸灾乐祸起来。不过,他们也没乐呵多久,罗大牛就过来了。一见这魔头过来,一干军户顿时都蔫了,老老实实地走着队列,操练刺杀…… 军户的事情,暂时也只能先这样了,基层军官的培养,也是需要时间来积累的。让罗大牛先继续看着。 另一个方面,铁场左近的垦殖工作也在有序地展开。 截至目前为止,包括原铜锣寨的寨众和其他来路的劳力,可以用于垦殖的,已经聚集了五百多人,以家庭为最小单位,一家为一户,按十户编组为最小组织单位,设十户长,十个十户为百户,设百户长。只是,考虑到接下来会有流民源源不断地加入,哪怕现在一共才一百二十多户,也编了三十个十户,原本四个十将的军户,除了几个人继续留在军户中之外,其余的,便被拆了来担任这些十户长;编为三个百户,则以原来军户的十将什长来担任。 而总负责,则是原铜锣寨四当家徐武。 沿着左近的几条溪流,阶级筑坝,建土屋而居,沿着山势,寻了地势较平坦、向阳的地方,开垦田地。 也不知是为何,徐武不想用他原本的名字,王延兴也不勉强,便以徐武这个名字,在王潮那里给他求了铁场判官的职务。职位有些不伦不类,总也是个新的起点! 只是,这新垦之地,最是贫瘠。王延兴便让他们将人畜粪便收集堆肥,又烧了草木灰,撒在上面,再播撒苜蓿,以便来年作为绿肥。还好,龙寿村周围的苜蓿够多,否则,怕是寻不来那么多的种子。 只是,即便采取了这种种措施,可最初一两年收成如何,还是难说的很。 第55章 密议 对福建这片山山水水的沟壑之地来说,汉人,并不是最早的原主居民。事实上,在汉文化发源成型的早期、夏、商时期,整个长江以南与汉人关系都不大。直到先秦时,汉家先民,才逐渐南下渗透进来。只是,在秦汉时期,这种渗透速度很慢,到汉末、两晋、南北朝,福建的汉家子才渐渐地多了起来,可是那个时候,汉人在福建,人口依旧不多,只能算是少数民族。 汉人的逆袭发生在隋唐时朝。到了唐末,无论是人口数量还是从掌握的资源上来说,福建已经变成汉人的福建。王潮据有泉郡时,泉郡城内外,便都是汉家子了。原本百越诸苗,许多都销声匿迹或者远遁山林了。 而汉民们,在这里繁衍生息数百年间,又以姓氏、宗族为纽带形成了许多家族。家族难免兴衰起落,到了唐末,泉郡的诸多家族,又要以林、陈、黄、徐、章五家为首,另外,还有李家、孟家等等,能排的上名号的,大抵有十七八家。这些家族之间,又以各种利益关系,纠葛在一起,形成了或互助,或竞争的关系。 而林、陈、黄、徐、章五家,能列位诸家之首,便是因为这几家通过各种手段勾结在了一起,联手打压其他各家罢了。 但凡泉郡城中有什么大小事情要发生,这几家就少不得要聚在一起谋划谋划,如何行事能最为有利。只是,平素都是几个管事的碰个头,便可做决定的,不过,每隔十天半个月,各家家主也会坐到一起讨论一些管事的不好做主的事。 这次,便聚齐在林家的暮云轩商议。 临水的轩榭,迎风而建,背载大树亭亭有如华盖,林家的这处慕云轩,选址布景可是花了些心思的。春来柳翠几点绿,夏花红似火,秋月浩浩,冬来宁静恰是淡泊,四时皆可入景。这份精致,不说在泉郡,怕是在整个福建,是独一份。 可这会,这轩内诸人却没有心思欣赏这直上云霄的畅然秋意,反倒,有些压抑…… 过了许久,坐主位的林有心,还是开腔了:“茶也喝了,诸位!就不想说点什么吗?” 可轩内另外四人,却好像没听到一般,或眼神迷离,或神游天外,或端着茶盏似乎要喝一口,到了嘴边又放下。只是,他们喝的茶,竟然不是传统的煎茶,而是郁香茗茶制的绿茶新笋。 是了,自从刺史府开始用新茶待客之后,愿意尝试新茶的人,便是一半还多,直接换茶喝的人家,也在三成往上走:这传统煎茶在泉郡的销路,一下就小了三分之一。而泉郡的茶叶生意,其实便握在这些大的家族手中,其中,以林家为最甚! 林有心心里一声冷哼,端起案几上的茶盏,说道:“这茶叶生意,虽是某林家在作,可诸家都是要分成的……这生意做不下去了,诸家的损失,可不在少数!”说话间,眼神往一旁黄滔的脸上扫去。 林黄二家前两年又结了一轮姻亲,走得比另外两家又要近一些。另外两家不肯表态,只好先让黄家说话了。 黄滔像刚梦游回来一样,没有刻意去回应林有心的眼神,而是说道:“林翁说的,某等自然清楚,可这王刺史一没自己去办这茶场,二没干涉林家的茶叶生意,这让某等如何行事?” “别人不知便算了,你等难道还不知道,这郁香茗茶,分明就是那王延兴办的,那小丫头和小村寨怎么可能办得起来?”林有心道。 “即便如此,那又能如何?”开口的是徐家的徐若虚,“某等一个月前,才让刺史将铁场的铁货一大半的售卖之权让与某等,现在,又要让他将这茶场茶叶的售卖之权拿出来?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 泉郡各大家族与刺史府,说来,也是一种相互依存却有互相牵制的关系。各大家族见不得刺史府独得铁场的利益,便以民生受影响为理由,迫使刺史府将铁场铁器的大半的售卖之权都拿了出来。因为利益均沾的原因,大小各家都分了些,这一分,虽然林、陈、黄、徐、章四家在这件事上是领头的,可最后,却也没占什么太多便宜。 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时隔才一月,又来这么一出?这显然是不行了。 而且,铁器,在这个年代,几乎可以说是硬通货了,好卖得很。诸家心知是分刺史府的铁器,自然是积极性高得很。可这茶叶,却不是生活必须的,售卖茶叶,也需要专门的人来操作。而泉郡茶叶的买卖,一大半都握在林家手里。一众大小家族,即便斗趴下刺史,分得了茶叶,也还是要给林家去卖……那收益岂不是都给林家赚去了? 这事,谁会干?没人真傻啊! 林有心也是心知肚明,见另外四人不肯帮忙,黑着脸说道:“即便不能阻止刺史府办茶场,也要让他将这新茶的秘方拿出来!” 那四人眼前一亮,炼铁的门槛太高了,就算知道了王延兴用了某种秘法来炼铁,众人也没心思去打听那秘法到底是什么样的。可这茶叶就不同了,只要问得了秘法,人人都可以制新茶了,便有了机会! 四人一齐点头:“这点,林翁只管向刺史提,某等定当支持。” 一群老狐狸!林有心心里骂道。只是,这茶叶跟林家的关系是最大的,也只能自己出头:“也罢,某便让人去和刺史说,你们也派人在刺史跟前说项一番!” 那几人点了点头,算是默认。诸家都不缺在刺史府任职的家人,家主的决定自然就是由他们转达给刺史。只是,怎么说,什么样的说辞,却是要各家看自己的利益来决定了。 见众人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林有心也不去追究,而是接着说下一件事:“年关将近,诸位可知刺史府给天子的贡品之中有何物?” “何物?” “一件镔铁战甲!”黄滔出声道,“据去往刺史府帮工的裁缝回来说,那件甲,以整片的镔铁护住前胸后背,再以铰链相扣。其余部位,也都是以镔铁贴身打制……那人画了一具图样过来。”说着,黄滔从袖袋中取出一张图样,递给林有心。 林有心展开看过之后,再递给陈师正,徐若虚最后看过:“这当真是全镔铁?这式样,从来没有见过啊!” “千真万确!那裁缝一直在甲做坊制甲,镔铁自然不会认错!这样式,某也是第一次所见!”黄滔点头道。 “这又能如何呢?”徐若虚再问道,一套甲而已,而且还是献给天子的,与众不同一天,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套甲是王延兴拿来的!也就是说,铁场应该是可以炼镔铁了!还可以将镔铁打制成战甲!这些,刺史,可都是瞒着某等的!” “嘶……”几人齐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人对刺史府掌握的武力一直很不放心。铁场铁量大增之后,就担心刺史会大规模打制兵甲。还好,王延兴把铁料全都制成了日用铁器,让几人放心不小。现在看来,人家是瞧不上这一般的兵甲,而是要用镔铁的兵甲!几人互相对望一眼,立即想到其中的一个关键点,“这镔铁的产量有多大?” “这却是不知……”黄滔摇了摇头,“不过,据征讨铜锣寨的牙兵透露,他们用过一种弩,其弩臂似乎也是用镔铁所制……只是,那种弩数量很少,便是因为这镔铁量太少了。由此,某猜测,或许,百十来斤吧!” 如果是百十来斤,那到还好。几人松了一口气,不过,又警觉地说道:“某等也需镔铁,刺史需得按铁器的售卖之法,将镔铁的售卖交由某等来进行!” 几人点了点头,镔铁这种战略物资,还是不要让刺史府独占比较好!众人议定,又决定这件事由陈师正牵头去做。 说完这几件事,下一个议题又冒出来了,竟然还是跟王延兴相关:“王延兴在小溪场所开的新田,怕是一百亩不止了!” “新垦之地,有什么要紧的,便是一百倾,也随他去了!”接话的徐若虚不以为然地说道。新垦之地必然贫瘠,能有什么产出?等变成熟地,那至少是数年之后的事情了。 “徐翁此言差矣!”章之源反驳道。他在刺史府中消息最灵通,王延兴给王潮的报告上写的内容,他第二天便能知晓,“这一百亩是水浇地,还有更多的旱地,却要远远大于这个数字!”这些地的收入,可都是要归为刺史府的。那么多地,得收多少粮食呀?刺史不缺粮,不缺铁,各家又该如何制约他?章之源担心的是这一点。 其实,章之源掌握的数字,还只是真实数字的一部分。 在唐代,官府给男丁分田,都是十亩、二十亩这样的分的。当然,此时的生产条件来说,一个壮丁能有效耕种的田地面积应该五、六亩左右。 而王延兴聚集的男女老幼已经有五六百人了,其中的青壮男女,要超过一半,就算每人耕种五亩算,也要一千亩以上的地才能发挥这些劳动力的价值。怎么可能只有一百亩? 只是,水田的开垦难度确实很高,新垦之地的水源是拦溪筑坝,溪水的流量只有那么大,挖了再多地,没有水浇,还不是假的?再者,水稻土需要长时间的培养才能形成,大规模地新垦水田,也是不可能的。所以,才有一百亩水田的说法。 事实上,开垦的最多的是,具备灌溉条件的旱地。只是,为了减少水土流失,所有开垦的田地,都选择在缓坡上开成梯田或者梯土。 而由于丈量工作,是那些小奴婢们的算术实践,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最终的数值出来。 另外,还有开垦条件不是很好,不适合开垦成田土的坡地,便撒上苜蓿籽,准备培育成草场,主要用来养牛。 至于光照条件差一点地方,也有挖好的一陇一陇的空地,那却是为春来的茶树准备的。 章之源的信息,不够完整,不能真实地反应王延兴的垦殖状态。可即便信息完全透明了,别人也只会对王延兴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 要知道,在座的各家虽然都会通过各种生意赚取些钱财,可土地、庄园才是各家的安身立命之本,这耕作之事,他们都是烂熟于心的。王延兴在小溪场的所作所为,在他们看来,完全就是不识农务。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新挖的黄土,连草都不长,也就是王延兴这种货,会当宝。还有养牛,养那么多牛干什么?又不能杀肉吃……何不养羊? 至于为了养牛而种苜蓿,则更是缺心眼,有那功夫有那地,随便丢点豆子、小米不更好? 种种茶树倒是可以考虑,只是,跟种茶树相比,种桑树岂不更好? 章之源想了想,好像确实也是这么回事,便不再多言。 只是…… 对这个王延兴,当真可以常理论之?章之源心里多了一重戒心…… 第56章 互助农场 当时间进入到大顺元年的冬季,各村各寨的农活都已经结束,王延兴的垦殖计划,却还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拦溪筑坝、开挖梯田的工作,还在不断增加人力投入,范围,也由铁场左近,扩大,扩大,沿着东溪两侧的溪流两岸不停地扩大。水田的数量依旧没有增加多少,不过有水可浇的旱地的面积,只怕是不少于两千亩了。不过,这还是不够…… 因为,横跨汀郡而来的流民们,开始陆陆续续地进入小溪场的范围。单身的男子,被编入军户营,单身的女子,被编入茶场,有家庭的,则以户为单位,编入不同的十户。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到达小溪场的流民,也越来越多。垦殖的范围,也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眼看,就要十二月了,即便是在福建,也能明显感觉到冬天的寒冷。官道上的流民也逐步由稀疏、到稀少,以致这两天,竟然没有一个流民过来。想想也是,这个时候的北方,应该是大雪纷飞了,如果这个时候还在路上挨着,想熬过这个冬天,只怕就难了…… 黄三,新任的第二百户,第九个十户长,却还正在长亭口等着他的第六户家庭的到来:按照王延兴定的编户的方法,在第一百户编满之后,紧接着开始了第二个百户编组,每个十户先由轮流编了五户之后,再轮流编五户。而黄三,原黄坡村的一名小老头,当上了第九个十户的十户长,今天,轮到他来编户了,不过,等了两天,竟然都没编到一户。 到了第三天,眼看着,日过天顶半响了,官道上,也没个人影子,太阳渐渐西斜,黄三叹了一口气,这一天,莫要又白等了。长亭口,一旁站着三名军户,为首的是名十将,算是第二批十将了,兵员同样没有满员,听到黄三的叹气声,也叹了一口气:“老丈,你就别叹气啦!这个时候了,如果还没走到这里,只怕就来不了了!” “为何?”黄三不解道。 “老丈有所不知,在泉郡,十月了还不冷,只需穿一件单衣即可,可在某等的老家,便要打霜了,非得穿厚夹衣不可,到了十一月,便有地方开始下雪、结冰……不穿袄子,那是不行了。到了这个光景,便是滴水成冰的时节……因此,若要南下,在十月之前便必须过长江,那么,到了现在,才有可能到达泉郡。”话语间,已满是悲意。 见黄三似乎还没听明白,一旁拿着纸张文案的秀儿补充道:“也就是说,若是此刻还没能这里,那永远都到不了……” 黄三皱着老脸,还是不懂:“哦?那是去了他处了?王衙内可是个好人,他们不能来,那是可惜了!” 见黄三还没听懂,那一旁那名手持长矛的军户没声好气地说道:“去了他处?是冻死在路边!去见了阎王!” “啊……”这下黄三明白了,泉郡地处南方,哪怕是冬天了,寒意也有限,哪怕是冬至已过,都还没下雪,哪能想到路上竟然能冻死人。 不过,他见无论是把守长亭的军户还是那拿着笔杆子的小姑娘都是一脸戚戚然,也知道他们都是从北方过来的,也必要一起来编瞎话来戏弄自己,便说,“小老儿没去过北方,确是不知道,北方的冬天如此严寒。唉!真是可怜啊!” 唉!可不是吗!若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离开故乡,难逃上千里,在野地里挨冻? 一路上,秦一秋扶着老娘,带着婆娘和小弟,一路颠沛流离,在这南下的路上,吃了多少苦头啊!好不容易,随着其他人,进了长汀口,老母亲却感了风寒。便渐渐地落在了后面。 眼见官道上,也没有了个人影子,不知道,那小溪场还收不收人…… 若是没有落脚点,这冬天,可要怎么才能熬得过啊!秦一秋心里暗暗地着急,却不露一丝在脸上。 听着老娘的呼吸声,又开始有点急促了,秦一秋便又放慢了步子:“阿娘!要不,歇息一会吧!” 他老娘却说道:“儿啊!你们不要管老婆子了……快去追前面的人吧!某要赶不上了啊!”自从她生病起,这话就说了不知道多少遍。 秦一秋断然拒绝道:“阿娘!这话你就不要再说了!这种事,儿子永远都不可能做出来!” 随行的婆姨和小弟听到他们的对话,也都停住脚步:“阿娘!别胡思乱想了!马上就到了呢!” “哎!你们就不要骗老婆子了,就算是到了,哪个田庄愿意收留这没用的老婆子啊!”那老妇人却叹了一口气说道。她说的,确实也是实情,他们一路南下,沿途愿意收留流民的大都不会同时收一个老的,再收一个小的。而她现在还病了,就更加没人要了。这很残忍,可世道,就是这般…… “阿娘!没人收留,某等便在这依山傍水之处,自行安家!孩儿还有把子力气,耕种、渔猎也好,都要给阿娘寻了吃食!”秦一秋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一路南下,便多靠了秦一秋的这些技艺才能活命。 可这如果是长久之计的话,又何苦要千里迢迢南下?老妇人也是明白人,却知道儿子心意如此,便也不再多说,勉强着提力行走。 就这样,又走了小半个时辰,走在最前面的小弟突然兴奋地跳着说:“前面有座长亭,长亭口,有人呢!大兄!快看啊!快看啊!” 怎么可能?秦一秋心中疑惑,却还是抬眼看去,看到,就在前面不远处,确实是一座长亭,距离还不到两三百步远了,只是,之前被土坡挡住了,没能看到。那长亭之中,也确实有五六个人。看装束,却不像是流民,而是官兵。 他们想干什么?这里为何有官兵?这个年头,有的时候,官兵之害,比山贼还要厉害啊!还是,已经到了小溪场,这些人,是前来接应的?秦一秋叫住小弟,让他扶着老娘,只身上前。 他还没开口,对面官兵中走出一个老者,对着他先说话了:“后生!你这是要去哪里呀?是投亲的还是访友啊?” 秦一秋淡淡地一笑:“老丈说笑了,某等是听闻,泉郡有一处小溪场,可以收留某等无家可归之人,特来投奔。” “即是如此,那你们还站那么远做什么?某便是奉某家衙内之令,前来给你们领路的……你们是一家人?”这说话的老者,正是黄三,他语气和善地说道,“来,喝碗姜汤水,驱驱寒气吧!” 原来真的到达小溪场了,秦一秋心头一松,只是,收纳流民的见多了,像这般客气的,却是从所未见,按下心中的疑虑,拱手谢道:“如此,便多谢了!只是,某还有老母和小弟需要照顾。” 黄三脸上一愣,不明白这后生是什么意思:“你若是要来,自然是一家人都来,难不成,你一人在某家,却让你家老小住在外面?” 听黄三这么一说,秦一秋脸上一红,他自然是没这意思。一旁值守的十将见状,站了过来:“看你这模样,也是良家子,能护着老母,千里迢迢,也是不易。你只管放心!某家衙内是心善之人,他早就有言在先,不管老幼妇孺,只要能走到此地,便可以在此安家!”那十将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秦一秋。 见他身材高大、五官方正,两眼有神,完全不像其他流民一般,因为长途跋涉而虚弱不堪,尤其是,身后竟然还配有横刀,别看那刀鞘被破布包了,可谁知道里面刀刃是否还锋利?心里有了结交之意,话语便又多了一句,“实不相瞒,某家主人原也是自光郡避难方才南下,至于某,三月前,便如你一般,落魄无处安身!你只管来,某家衙内断然不会亏待你!” 黄三是福建本地人,嘴里说的官话只是勉强能懂的水平,可这十将却也是中原人,口音与秦一秋,倒是有七八分相似,话一出口,便让秦一秋信了一大半,心怀感激地抱拳一谢:“敝人秦一秋,多谢了!” 说罢,转身回去将家小三人接过来。 扶着老母亲,走入长亭中,迎面的,却是一个小姑娘,坐在案前,见他走近了,那小姑娘开口问道:“某乃小溪场掌组长辖下组长员,你可知,加入小溪场,却也是有规矩的?” 竟然还是个女官?秦一秋心中一愣,面上却没露出疑虑来:“不知是何规矩?” “识字吗?”这女官,自然就是秀儿。 “粗略地识得几个……” “那你先看一下,若是不懂,再来问某!”秀儿将一块写有小溪场外来民众安置条例的木板递给秦一秋。 外来?民众?安置?条例?四个词语,竟然都是没见过的词,虽然连在一起,能明白这话里的意思。秦一秋忍住心中的疑虑,往下看去。发现,这条例竟然是用大白话写的,起首第一句竟然是:“本条例适用与小溪场互助农场……” 互助农场?秦一秋脑子里转了一千八百个弯,也没想起过,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称呼。这是什么鬼? 第57章 不良帅 话说秦一秋一家四口,到了长亭处,接过秀儿递过来的木板,看到的言语字句都与以往所见大不相同,止不住的疑惑,他做了个揖,朝秀儿问道:“请问小娘子,这互助农场是何意?” “便是一会你们要住的地方,因为都是流落在外的人住在一起,自然要互相扶持,便叫互助农场!”秀儿皱了皱眉头,“你先看完了,再一起问吧!” 秦一秋只好继续往下看,越看,便觉得越是不可思议。这条文竟然可以如此书写:本互助农场,收留和安置流落至本地的各民众,并组织该民众进行生产、生活…… 几句简单的开头语之后,便是以一、二、三、四为序,将农场和民众作为两个不同的主体,分别叙述了各自的权利和义务,比如,农场为民众提供生产和生活资料,包括住处、食物、田地、工具和畜力;民众则在农场的组织下进行生产,生产所得由农场进行分配……然后又有写道:民众加入农场后的前五年,生产所得除了要维持自己生活之外,还需支付农场为了收留民众的支出,因此,这五年内,民众是不会有额外的收入;五年后,民众可以通过长租或者短租的方式来继续留在农场,租种农场的田地。生产方式大致地不发生改变,但是会根据劳动的量有额外的收入。所不同的是,短租不可以继续使用农场的工具和畜力,田地的产出,也只需缴纳定额的量,剩余的,便全部归租户所有;长租,则可以继续使用农场的资源,但是,上缴的量会要多不少。 此外,又规定了民众脱离农场或者农场不再收留民众的条款:这大概跟之前所见的收容流民的地方最大的不同之处了,加入农场的流民并不会被限制人身自由。这些流民只要在农场劳作满五年,农场便会为这些人在泉郡重新登记入籍,便是良家子,而不是部曲一类的庄客;之后,再继续劳作一段时间,有一定的积蓄后,离开农场去他处置地安家也不成问题。对等的,农场也可以驱赶不服从安排的流民,对于怠工偷懒、偷盗、打架等其他情形,还有对应的惩罚措施。这些,都是情理之中的事,大家都能理解。 只是,有些却又有点让人难以理解:比如,农场会对有要求的民众进行职业培训,经过培训的民众,可以进入铁场、茶场、炭场、建筑队等部门工作,可以获得更高的报酬,当然,培训本身也是有花费的,需要民众通过劳动来抵扣;小孩,十岁以下的,必须进入蒙学,在蒙学学习后考试合格的,可以发给额外的口粮;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可以进入补习班或者中学学习,也是考试合格的话,可以发给额外的口粮…… 这却是闻所未闻了…… 还有,对三岁以下的小孩,还会免费配发一份口粮?这也似乎太仁义了些! 见秦一秋看完了,却陷入了思索,秀儿不耐烦地说道:“看完了吗?” “看完了!”秦一秋连忙收回思绪,回答道。 “如果没有问题的话,就在这个上面签字,按手印!”说罢,给秦一秋递过去一张纸,“你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要按,还有名字也要写在上面!” 秦一秋接过那张纸,看到上面起头写着:“申请书”三个字,然后,下面则写着某自愿加入小溪场互助农场,遵守农场条例,服从农场的生产、生活安排云云,接下来,就是申请人,签字和按手印的地方。这算是卖身契?却又不像啊!心里虽然觉得古怪,可实在是找不出,哪里有对自己不利的地方,便把自己的老母亲,自己还有婆娘张秦氏和小弟秦一璐的名字都写了上去,每个人都按上手印。 秀儿接过按完手印的纸张,瞅着秦一秋看了看:“秦一秋?某看你识得字挺多的,衙内正少了认字的人,你愿不愿意随某过去见衙内?” “这……”刚刚按完手印上面写着呢,愿意服从农场安排,自然是没有秦一秋拒绝的份,可家人还没安顿呢,自己怎么能走?他犹豫道,“只是,老母亲需要侍奉……” “你这不是有婆姨和小弟在吗?你随某去见过衙内,再回来找你的老母亲不迟!”秀儿道。 黄三也终于等到了自己的第六户人家,心里也是开心,也劝道:“你就放心去吧,你们一家人跟某住一个土楼,某一会便要回转了,会将你家小一起带过去,屋内的家伙什和三天内的吃食都是现成的,就不要担心啦!” 说话间,又抬眼看了眼渐渐西斜的太阳,黄三似乎在自言自语道:“今天估计也不会有人再来了,要不,收工算了?” 秀儿和那十将也点了点头,前两天白等了两天,而今天等了一天,也只等到了秦一秋一家,接下来还有人过来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便一起收拾了。黄三将装了桶里的姜汤尽数倒了出来,给几个人分了,然后把桶和其他家伙什装到独轮车上,推着回他的土楼,秦一璐连忙也上前帮忙,张秦氏则扶着秦老太跟在后面,慢慢地走着;秀儿则领了秦一秋跟那几个军户一起回铁场。 回到铁场时,已是日薄西山,红彤彤的太阳,像个熟透了的橘子一般,顶在山尖尖上,慢慢地下落。有秀儿领着,秦一秋很顺利地过了岗哨,从校场的后门进了铁场的住宿区。问了人,知道王延兴此刻正在屋内,便领着秦一秋过去。 才到门口,就被胡老二拦住了:“什么人!”胡老二警惕地看了看秦一秋,和他身后的横刀。 “寿郡秦一秋……”秦一秋不卑不亢地回答道,见胡老二眼光注视着自己身后,便反手将横刀连鞘一起摘了下来,给胡老二递过去,“落魄之人,前来投靠!” 胡老二也不客气,一把接过横刀,再向秀儿看去。 秀儿哼了一声:“某看此亦文亦武,又知孝道,便领过来见阿郎的!” “失礼了!”胡老二听完秀儿的解释,朝秦一秋拱了拱手,“一会见过衙内,此刀原物奉还!” 秦一秋拱了拱手,跟在秀儿后面,进了房间。 屋内,王延兴正在跟孟咸、申定平和罗大牛商量事情,此外,就只有刘伴兴在边上陪着。见秀儿进来了,罗大牛打着哈哈道:“秀儿,又招来了什么样的人才啊?可是你身后这位?” 秀儿白了他一眼,走开几步,绕过罗大牛这个夯货,将手里的一张纸递给王延兴,自然,也就将秦一秋让了出来。 秦一秋连忙上前一步:“敝人秦一秋,见过各位!不知哪位是王衙内,能收留某人和家小,某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大恩!” 王延兴笑着起身,接过秀儿的纸,对秦一秋说道:“秦壮士不用多礼!同是天涯沦落人,王某也曾流落野地,知道此间苦楚。现在,某随家父安家泉郡,也不曾忘却之前的记忆……”他一边说,一边浏览这秀儿在纸上的描述,“秦壮士自寿郡而来?” “确是如此!”秦一秋躬身道,“奴本是寿郡军都将,只因不忍见逆贼秦宗权手段残暴,便辞了军职……只是,大战之时,某终是无力庇护乡邻,某只得避祸南下!” 寿郡军?秦宗权?王延兴新近招收的流民中,有一大半便是因为朱温和秦宗权在中原大战而造成的。这些人,可是人人都恨不得能将秦宗权寝皮吃肉!寿郡,便是秦宗权控制下的一个郡。只是,此时,秦宗元已经战败,生死长安,竟然见到一个秦宗权的逃将,也来了兴趣,问道:“哦?那你是何时离开的寿郡军?可知光郡王绪?” “某离开寿郡军时,还是光启二年,是两年前的事了……光郡王绪,某不认识此人,只知此人在光启元年之时,便率部离了光郡南下,之后,便没有了音讯……”秦一秋道。 在唐末多如牛毛的军阀中,王绪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蚱蜢,关注他的人,自然不多,不过,能知道王绪离开光郡的准确时间,倒是和他寿郡都将的身份相符:王绪带着人从光郡逃跑的时候,便是受到了来自寿郡的军事压力,其中,只怕就有这秦一秋的功劳。 王延兴笑笑道:“说来,某等还算得上是王绪的残部,某父亲当时正在王绪军中任职,现居泉郡刺史。”王延兴将这事揭过,又问道,“光启二年,你离了寿郡军,后又在何处安身?” 听王延兴这么一说,秦一秋脸上一红,没想到,竟然投到当年的对手的麾下了,不过他也从王延兴的言辞中听出来,王延兴对这个王绪似乎已经没有领军了,而王延兴对也没什么尊重之意,才放心下来,道了声惭愧,然后才说道:“辞去军职后,便想在老家与乡邻安居,谁想,才过了一年,秦宗权便被朱全忠击得大败,家里也被波及,乡邻逃散,某也只得护着老母、妻子和小弟难逃避难!” 唉,大战过后,即便没有立即死于战火,也会因为战争对生产的破坏,而导致这一年地无产出,如果官府组织生产补救不得力,第二年,经历战火的地方,必然会开始大面积的逃荒…… 这秦一秋大概想凭着自己的武勇,独善其身,可在这乱世之中,一个人的力量,何其渺小?能护着老母亲从寿郡走到这里,怕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吧! “过去的事情便不再去说了,既来之则安之!某这里百事初创,正是用人之际,秦壮士若是不嫌弃,便在某这里安顿下来:若是某行事也如那秦宗权一般,你再另谋高就如何?” “但凭衙内吩咐!”秦一秋躬身拜道。 王延兴点了点头:“你既然曾身为都将,可知该如何训练不良人?” “略知一二!”秦一秋点头道。不良人是唐代专事侦缉逮捕、获取情报的机构。秦一秋虽然没有专门干过这一行,不过,在军中,探查情报也是第一要务,所以,也有所了解。 “嗯,你从长汀口一路来到小溪口,也看到了,此地多山……也多山贼盗匪。若是这些匪盗聚众成寨,刺史可以派兵将其围剿;可若是三五十人,时聚时散的,却难以剿灭……某便委任你为不良帅之职:用三个月或者半年的时间,训练一支三十左右的不良人,清剿这些为祸一方的匪盗!你可愿意?” 这……才见第一面就委以重任?秦一秋还真没想到,连忙躬身拜道:“某定不负衙内所托!” 他话还没说完,罗大牛一张大嘴就开始嚷嚷了:“衙内!他才来的,连地方没认熟呢……” 王延兴摇摇手,示意罗大牛闭嘴:“某用人不疑……某相信你!”后半句,却是朝秦一秋说的。 秦一秋快速地看了罗大牛一眼,再半跪道:“某愿立军令状,如若误了衙内军情,尽管拿某是问!” “军令状就不用立了,你才到小溪场,还没安顿好家小吧!你先去忙,三日后,来某这里,某再跟你说具体的安排!”王延兴道。 秦一秋领命出了铁场,由一个军户领着找到第二百户、第九个十户的土楼,见到了已经安顿下来的家小:一共给分了三间房子,从门户进去,入户的这间房是灶房,里面搭了灶台,上面支了一口铁锅:这口锅价值三百文,可不要丢失、损坏了,否则,要赔的!灶台一侧,用粗木搭了一个架子,上面摆着蒸屉、几个陶罐,和几副碗筷,其中一个陶罐里面有五斤杂粮,是黄三当着几人的面倒进去的,还有一个竹筒里面装着五两盐巴,灶台这边是一个水缸,水缸里的水是秦一璐刚才去挑回来的:水井就在土楼内,不用走几步。还有一些木炭、引火柴和火镰子,都准备齐了。当然,这些东西都是计价算了钱的,如果秦一秋一家一直在这里干活便算了,若是在这里没干满五年就要走,那这些粮食、盐巴、木炭等等的钱,便要先付清了……除此之外,屋里,还有一张桌子和几个胡凳。经过这间入户的房子,隔着帘子,还有两件房子,里用砖头和木板搭了床,床上垫了干草,铺了麻布…… 夜了,四下里,一片漆黑,灶里的余火还未全灭。借着这点微弱的光线,看着屋里简单、粗糙的布置,莫名地觉得安心…… 第58章 对阵 在后世的古国,诸多节日之中,最重要的,莫过于过年了,无论是儿时还是成年,过年的记忆总是格外的深刻。再细究过年习俗的古往今来,会知道,这节日,西汉时就有了。在唐朝也不例外,同样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一天。当然,叫法和具体的习俗有些区别。例如,正月初一这一天,叫元旦等等。 可不管叫什么,人们对年节的态度却又大都是一样的,比如,过年时节人团圆,欢欢喜喜过新年,小孩子盼过年,大人怕过年等等。 王延兴也有点怕。只是他怕的到不是过年本身,而是重阳时,跟王潮约好的,要在年末进行一次军户和牙兵的对阵。 而再过五日,便是对阵进行时!要想继续让王潮有足够的理由支持自己在小溪场发展,就必须赢了这场演练。 为了赢,王延兴可算是绞尽脑汁了,除了加紧操练之外,能用的作弊手段,也都用上了。比如,已经将军户的数量扩充到了一百二十多人,然后再在其中选拔出四十名,再合练;还有,又让刘树新安排牙兵过来模拟对练……然后针对性优化战术细节。 即便如此,依旧没有必胜的把握。原因很简单,长矛阵阵型太呆板了,正面攻击极其锋利,侧翼和后背,却是空挡。若是人数多一些,还可以摆出空心方阵来,而这次对阵又只有四十个人,只够排出三四个横队来。如果牙兵以一部分兵力正面攻击,一部分兵力攻击侧翼,那这个四十个人的小方阵,是必败无疑。 为此,王延兴只得行文给王潮,要求只能正面硬抗,不许攻击侧翼。他的理由也很简单,军户操练时间尚短,无法仓促应对。再说了,四十个人对阵,模拟军阵对攻,说起来,也就是锋线上的一个点,那自然是没有侧翼会露出来的。 可王潮,却没有给正面回复……只说,五日之后,便由行军司马王彦章,领四十名牙兵过来跟军户对阵。 事到如此,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做好两手准备了。如果王潮同意正面硬抗,就将精锐全部手持长矛,摆成一个锋面上,如果王潮不同意,就只能将会使刀盾的军户布置在侧翼了。那局面,就难说了…… 在不安之中,五日,很快就过去了。王彦章也如期领着人,坐船到了小溪场。得了信,王延兴早早地去码头迎接,见除了王彦章,还有一名牙兵都头,叫陆子昂。见面寒暄客气一番,迎了二人和一众牙兵到校场。见军户全都手持长矛。那陆子昂脸上就有些不屑,倒是王彦章没有露出奇怪的颜色,只是问道:“继之,为何全都使用长矛为兵?” “容易训练一点罢了,长矛也最为便宜……”王延兴苦笑道。 王彦章却没想到王延兴竟然会这么说,微微一愣道:“兵贵精!若是战力不行,多了也是无用……此次对阵,若不延后些时日?” 还可以延后吗?看来老爹对这次对阵的要求也不是那么严厉嘛!王延兴心头一乐,老爹果然还是老爹,肯定是许了自己的要求,只是不好明说。便装可怜道:“小侄让这些长矛兵编练方阵,若只是冲锋陷阵倒是何用,却是侧翼无法自己保护周全……” “这三四十的对练还讲什么侧翼,陆都头,你以为呢?”王彦章哈哈一笑,朝陆子昂看去。 陆子昂赞成地点了点头:“王司马所言甚是!这小规模的对练,自然是讲究硬桥硬马,那些侧翼、包抄之类的套路便省省吧!” “也好,军户们都没上过阵的,一会对练时,还要请诸位牙兵多担待了!某让人办了酒菜,一会再来犒劳各位!”见陆子昂答应了,王延兴又朝那群牙兵拱手道。 那群牙兵见果然有十来个军户抬来桌登,在上面布置酒菜,纷纷摩拳擦掌地准备快点搞定收工,好来享用这些酒菜。嘿嘿地笑着说道:“好说!好说!” 接下来,也不再多说闲话,一齐往校场走去。校场上,也早已经用白垩粉画了个长约六七十步,宽不过十来步的长方形。牙兵、军户,也都各自换了包了麻布、沾了石灰的木刀木枪,列了阵势,相距三十步迎面站齐了。牙兵这边,一个个拿着木刀木枪,嗷嗷直叫,只等一声令下,就要扑上前去,反观军户们,却一个个呆若木鸡,单手扶着丈半长的长矛,没一点点动静…… 王彦章两眼满是深意地看了一眼王延兴,点点头:“既然都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吧!” 鼓手早就准备妥当,只等他令下,随即一通鼓急促地被擂得震天响。 闻鼓进,早就熟知此道的牙兵们,便开始起步向前,先是慢走,再逐渐加速,开始小碎步跑是,离对面的军户已经不过十余步了,高喊一声杀,一个个都如猛虎捕食般,扑了过去。 而对面的军户阵中,当鼓声响过之后,却又响起了一下一下的梆子的敲击声,梆……梆……梆……军户们,听到梆子声单响,就开始机械地踩着节奏向前走,走了几步,跟牙兵已经尽在咫尺了,单响的梆子声,突然改成连续的两声梆子声,梆梆……那些军户竟然站定了,紧接着,又梆梆两声,听到整齐的刷地一声,四十支长达一丈半的长矛突然齐齐地朝前放下,错落有致地刺向前方,而此时,那些牙兵,刚好冲到眼前,离包着麻布的长矛尖,不过一两步的距离了。早就料想到了会有这一招,当先的牙兵也有应对,纷纷将木刀往前递,准备打开长矛。而此时,那梆子声音又变成连续的急促的敲击声:梆梆梆梆梆梆……那些长矛便开始急促地收回,再刺出,收回再刺出…… 冲在最前面的牙兵哪里见过这玩法?吓得一激灵。不过,毕竟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反应也是快,挥起木刀,便朝直刺过来的长矛拨去,档……木刀与木矛一格,才发现手上传来的力道极沉,这一下,竟然没有将长矛荡开!这什么鬼长矛,怎么这么沉?脑海中闪过这一个念头,下意识地加重手腕的力量,勉强将长矛别开一点点,便觉得左腹部一股大力传来,随之一阵剧痛,整个人都猛地往后缩……口里大声痛呼的同时,心里大喊,这见鬼的长矛太密集了,根本就是拨开了这杆,打不开那一杆啊!若不是衬了铁甲页在皮甲上,这一矛下去,人就得废了啊! 跟这牙兵运气差不多的另外几个倒霉蛋,也多是没能躲过长矛阵的连续突刺。其余牙兵见状,赶忙收住脚步,不再傻傻地往前冲。而是隔着一个横刀的长度,用刀尖拨打长矛的矛尖。乘着战线僵持这一会,那几个身上沾了石灰点的牙兵半爬着脱离了战线,揉着痛处,还不忘骂骂咧咧的。 就在这时,突然,梆子声又发生变化,变成两声、一声的交替:梆梆……梆!梆梆……梆!也就几乎是同时,前排的长矛手突然垮大大地跨出一步,一个弓步突刺,猛地将长矛刺出,刺出的所达的长度,却是足以刺到站在最前排的牙兵…… 一轮突刺,又有几个牙兵或胸口或腹部或肢体被印上了几个白点点…… 加上第一轮被戳中下场的牙兵,这四十个牙兵,可就只剩三十出头了!若是,拿不出一个应对之策,任由局势发展下去,这牙兵可就要输! 第59章 输赢 若是不亲临现场看到这对战的实况,任你是谁,也不会相信,才训练不过几个月的军户,竟然能在对阵中压住积年的牙兵!可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陆子昂怀疑!他铁青着脸,指望着场中的几名十将,指望着他们能借军户长矛回撤之机,施展出自己真正的本事,将局面一举扭转! 然而,可这一排军户收矛的时候,后排的军户的长矛又适时地刺了出来,让想乘机揉声上前的牙兵不得不又退了回来。也许,一个驴打滚,贴着地面滚过去,或许是个机会?可大家都不傻,这军户的队列十分密集,哪有一个人那么大的空挡?而第三排的长矛,矛尖朝下斜斜地指着,瞎子都知道,这一排长矛就是防着这种贴身的机会。 两轮弓步突刺之后,牙兵们更加小心了,军户也不再这般突刺,而是再次踏着整齐的步子,挺着吓人的长矛,一步一步地逼上来。 没有合适的应对之策的牙兵,则只能一步一步地后退……四十人对三十人,战阵没有厚度,牙兵们还有路可退。 若是当真上了战场,当整个阵线都在往前移动的时候,一旦锋线上的兵士止步不前,甚至发生后退,军阵就会不可避免地发生混乱,当这种混乱达到一定程度时,所会引发的后果,十之八九,就是溃败了。 对阵到这个程度,已经可以宣布牙兵战败了! 这结果,还真是大大地出乎王彦章的意料之外,他看着看着,眼中泛起莫名的神采;而陆子昂,的感受就差多了,万万没想到,印象中孱弱不堪的军户,竟然能将牙兵逼退!他的脸色涨得暗红,犹如挂了两片猪肝。现在,他算是知道了,为什么王延兴要求不攻击侧翼了,这长矛阵,除了第一排军户的长矛能左右偏摆之外,后面的军士的长矛都是从前排军士的缝隙间伸出,除了往前刺,便没有了更多的动作的可能。这种情况下,其侧翼完全就空白,只消三五人便轻易突进去,将阵势搅个稀巴烂。可自己竟然答应了,不攻击侧翼!被坑了! 陆子昂一双恶狠狠的眼睛,盯着王延兴,可王延兴却一脸无辜,似乎他才是最没料到这个结局的那个一般。 这小畜生,下了套害人,到了最后,却还有脸装清纯,真他娘的可恶!陆子昂心里暗骂着,恨不得上去扇了巴掌就好! 然而,而校场上的局势,还在继续朝着更不利的方向发展。退了十几步之后,终于有牙兵控制不住了,掉头就开始逃。把后背从给敌人的做法,绝对是最愚蠢的,可人在某些条件下,偏偏就是会做出最愚蠢的动作。 有了第一个,便有第二个,牙兵们勉强控制的阵线终于在雪崩式的逃跑下,轰然崩塌…… “叮叮叮叮叮叮……”鸣金声适时地响起。陆子昂顾不得脸面了,径直就朝哄散的牙兵们跑去,收拢溃兵;而军户们,则在口令和梆子声中,将矛重新立起来,转身,齐步走回出发的阵地。 一阵立正、稍息,向右看齐之后,领队的十将小跑着过来,到王彦章前面站定后,两脚跟重重一扣,前胸高高地挺起,朗声地报告到:“禀报王司马、某部已经完成校场对练,请指示!” 这精气神……比之前牙兵那嗷嗷叫的模样,可劲道多了!王彦章抚掌笑道:“好!很好!你们做得很好!你们的王衙内练兵用心了,散去吧!” “喏!”那十将重重地扣胸答道,说完,却朝王延兴看去。见王延兴笑着点了点头,才返身对那些军户们说:“解散!休息!” 一众军户得令后,用力地提起长矛,在地面上重重地顿了三下,才一队、一队地走开。说是解散,却不是当真让他们三三两两地到处闲坐,而是要以小队为单位,步行至休息区,才能分散休息。 而此时,陆子昂,正在那里对惨败的牙兵们拳打脚踢,将一众牙兵,好歹是拢在了一起。 可陆子昂心里的火却没法全部发出来,这些牙兵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打了败仗,打几下、骂几句还好,打骂多了,只怕就要还手了。果然,几个牙兵眼神凶厉地看过来:“都头!某等不服!王延兴小儿使诈!某得要再打一场!” “再打一场?若是不攻侧翼,如何能赢?”陆子昂心里有火,说出来的话,也是火气十足,他看着那几个牙兵说道,“莫要说驴打滚滚过去,某且问你,那长矛有一丈半长,你一个驴打滚能滚多远?他们四排长矛,两排朝向前方,后两排便是矛头朝下斜,你以为他们没有防备?再者,即便你能一个驴打滚滚过去,杀入阵内,别人呢?” 那牙兵还想抗辩,可听到最后一点,便老实地把嘴巴闭上了,赖驴打滚,尤其是要在长矛的无规则刺击下,还要滚出一丈多远,这样的招式可不是一两天就能练出来的。这四十个牙兵中,有把握滚过去的,能有几个人,两个?三个?总之超不过一掌之数。滚过去之后,干掉一个可破坏不了这长矛阵,后排的长矛还在往前刺呢。 当然,要破这个刺猬阵,也不是没办法,用更长的长矛对着戳就可以,用弓弩远距离攻击也可以。显然这两天现在是无法实现了。而最简单的,有可能实施的,却是攻击其侧翼,却让王延兴说得不能用! 真他娘的憋屈…… 一众牙兵不再说话,陆子昂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他让几个十将把人看好,自己走过来,抱拳跟王彦章拱了拱手:“此间事了,陆某回泉郡去了!告辞!” 说罢,也不待王彦章分说,转身便走。走回到牙兵当中后,嚷嚷了几声,一众牙兵闹哄哄地从校场后门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便是泉郡的精锐之兵……”王彦章摇着头,起身,指着一窝蜂般走掉的牙兵,失望地对王延兴说道,“若是有事,何以堪用!继之!大兄在临行是与我说道,只要是相差不远,便许多练些可用之兵……现在看来,你要以此法,多多地练兵,才能堪用啊!” 老爹也是明白人啊!王延兴看着摔门而去的牙兵,叹息道:“只是,当下,却还得依靠他们……” 王彦章点了点头:“叔父得随这群丘八一同回泉郡,某怕陆子昂弹压不住!编练新兵之事,你只管去做吧!”说罢,招呼了随扈,追着散步的步子也往外而去了。 王延兴连忙送到门外,而那群牙兵见王彦章亲自过来了,还是有些畏惧,重新排好了队伍,往码头而去。也亏了王彦章亲自过来,要不然,还真不知道这些家伙会在这里如何骚扰、捣乱呢! 将开始说要犒赏牙兵的酒菜分给众军户后,交代了几句,让他们继续操练,不得懈怠。之后,王延兴便把罗大牛和秦一秋两人叫上,一起往校场北苑而去。 竟然是要去校场北苑……罗大牛和秦一秋心里都有点忐忑了。这北苑虽然新建不多久,面积也不算很大,可围墙却建得异常地高,而且,还将后面一座土坡围了进去。当然,衙内想要在哪里建点什么,从没人质疑过,可这北苑,却是如此之神秘,除了王延兴、刘伴兴、孟咸和申定平以及胡老二带着的高矮两人组之外,一共只有十几个人进去了,而进去的人,就再也没见他们出来过。再后来,院内不时传来打雷的轰隆隆的声音,就让外人更加忍不住地要猜测,这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第60章 北苑雷声 来到北苑门前,守门的是两个军户,见到王延兴过来了,连忙开了门,放他们进去。 进入之后,里面的布置跟校场完全不一样了:除了两侧各有一排房屋之外,院子中间,建了不少矮墙,矮墙之外,却又是许多坑坑洼洼的坑!这地都不平,如何能练兵?可既然取名叫校场北苑,不练兵,又来干什么呢? 罗大牛跟秦一秋都是第一次进这里,肚子里装满了疑问不好问,只能跟着王延兴他们穿过矮墙,来到一片空地前。看到这边地上,竟然一排摆了四根木桩子。而申定平带着几个年岁大一点的奴婢,站在边上候着,想来,这里就是目的地了。 只是,这些木头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呢?看着都是一头粗一头稍微细一些,跟撞锤大小,还箍了六七个铁箍。好奇心极重的罗大牛见王延兴没拦着他,便忍不出跑了过去,细细地看了看,看到原来这些铁箍也不是完全一样的,最前面的铁箍上面,就做了一边一个抓角,将木头微微地撑起来,而插脚上又有孔,两个手腕粗的铁钉,穿过孔,钉在土里面。而这根粗木头,还有一个最大的怪异之处,却是中间竟然被掏空了,拳头大小的内壁被刨得光光的。 这是什么玩意?罗大牛也不多猜,直接就问:“衙内,这就是何物啊?” 王延兴也不说破了,神神秘秘地说道:“一会,你就知道了!”对申定平说:“开始吧!” 早就做好了准备的申定平,让边上的小奴婢去一旁的陶罐内取出一包用薄绸子着的东西。那小奴婢到了树洞口,将那一包东西,从树洞口塞了进去。塞进去之后,用一根跟洞口大小一般粗细的木头往里捅了捅;然后,另一个奴婢,也从另外一个陶罐中取了一包用纸包着的东西,也塞了进去。 两人弄好这根木头桩子之后,又开始照样往旁边的那根木头里面塞东西,而另外又有一个小奴婢站了过来。这个奴婢手里,拿的却是根细长的锥子。原来那木头柱子的背上还有一个芦苇杆粗细的孔。只见他用锥子从那个孔穿进去之后,戳了几下,将小锥子掏了出来,又掏出一个小纸包,小心地将一些粉末从孔里面到了进去,倒满了之后,那边在树洞里塞东西的奴婢,开始摆弄第三个树洞了。 就这般,将四根木桩都搞了一遍之后,三名奴婢回身朝王延兴一拜,然后退回到一边。 “准备好了?”王延兴确认地朝申定平问道。 “准备好了,应该比此前试射的效果更好!现在开始试射吗?”申定平点头道。 “嗯!开始吧!”王延兴点了点头,一脸兴奋又不掩的紧张之色。却不忘记对身后的两人吩咐道:“都捂好耳朵了!” 捂耳朵做什么?罗大牛跟秦一秋一愣之后,见其他人早就开始动手往耳朵里塞绸布缎子,突然明白了,这就是北苑要打雷了!连忙也各自捂住耳朵。 见王延兴点了头,一个奴婢,先往耳朵里塞了揉成团的绸布,然后举过一个火把,朝那木桩子的尾部的粉末点去……火把才挨着那些粉末,就见木桩忽然往后一挫,前端开口处,猛地喷出一个巨大的火球,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轰…… 这火光、声音来得一点征兆都没有,吓得罗大牛三魂丢了两魂一般,半响才回过神来。 而那点火的奴婢,却像没事人一样,点完这根点那根,一会,将四根木柱子全点了,轰……轰……轰…… 接连又是三声轰鸣声传来,只觉得,地皮都被震动了,两脚直发软,差点就坐地上了。 “衙内,这声音,好大啊……”罗大牛厚着脸皮笑着说道,“难怪他们都说北苑总是打雷呢!若是跟牙兵对阵时,这冷不丁来一下,保管吓得那群牙兵尿了裤子不成!哈哈……” “你这模样的都没吓得尿裤子,能吓得那些牙兵尿裤子?”王延兴将手里的卷宗收拢成一束,在罗大牛脑袋上一敲,“某可没打算用声音来吓唬谁!你要瞧瞧前面!”说着,手里的书卷指向木头指向的前方。 罗大牛这才发现,所有的人,都在往那里看,其中居然还包括跟自己一起进来的那个秦一秋。这打雷的奥妙会出在那里?罗大牛也看了过去,原来,大家早就注意到前面立了不少木桩,上面扎了草人,草人身上绑着一些甲页……这东西叫靶柱,在训练军户时,就要对着这玩意连刺杀。只是,在校场,这靶柱立得整整齐齐的。在这里,却是稀稀拉拉的,从三十来步,到五十步之间,乱七八糟地插着,有的还折断了,倒在了地上。他不解地摸了摸头:“这几个靶柱怎么倒了?” 王延兴白了他一眼,目光从所有人身上扫过:“随某一起去看看!”说罢,便往那边走去。 三十来步的距离,走路过去,也就是几分钟的事,到了靶柱群中,王延兴一面拿起一个歪立的靶柱,一边吩咐道:“要注意做好记录!距离炮口的距离和中弹数量最重要!中弹的部位也要做好记录!” 后面跟着的拿着笔和纸的小奴婢,连忙应声道:“喏!” 其余的人,则跟在王延兴,见王延兴选中了目标,便一起在那个草人身上找什么,一起看了又看……罗大牛没想明白,一个草人身上有什么好看的,众人却是反反复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把那个靶柱上面绑着的甲页拆了下来……真是!难道那声音还能在这铁甲页上响出窟窿来? 咦?还真有窟窿?!就在罗大牛准备呲之以鼻的时候,他斜视的目光发现,从那靶柱上拆下来的甲页上,还当真有一个圆窟窿…… “这……这……这是什么法术!”罗大牛惊诧道,“这声音太响了也能把铁甲给响出窟窿?” “响你个头!”王延兴又在他头上狠狠地敲了一记,“要你好好读书!你就吊儿郎当!还法术!你看这里谁是神仙啊!” 罗大牛恍然大悟道:“是哦!吕道长不在啊!”随即,他又改口说道,“那肯定是衙内您了……” 啪……脑袋上又挨了一记抽。王延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那发火巨响的事物,名曰树炮!装填手依次装入发射药和弹丸,然后点火:这窟窿,便是发射出来的弹丸打出来的!”说罢,把那块甲页狠狠地拍在罗大牛手里,“好好看看!” 接过甲页,罗大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接过甲页,瞅着那个空洞洞的圆孔,仔细看起来,他摸了摸,突然,就像有了发现一样,惊讶地叫道:“衙内!这弹丸是用什么做的呀!连铁甲都能打穿!” 还以为他当真能看出来了点什么呢,王延兴白了他一眼:“铁丸!”铸铁丸自然不算是一种很好的弹丸,可目前也没有条件在弹丸上动太多脑筋。况且,只要速度够快,动能够高,便是用水也能把铁甲打穿,更不用说铁丸了。再说了,经过碰撞后,铸铁丸还会破碎成数块小碎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还能起到扩大杀伤的作用。当然,之所以用铁丸做弹丸的最主要的原因,那就是,铁场能自己造。 罗大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仿佛他真的懂了似的。对他根脚知之甚深的王延兴,自然知道这货是习惯性装模作样,也不去点破,而继续往下说道:“今日,之所以要将你们两个:罗大牛和秦一秋都叫来,是因为树炮的开发,到了这个程度,可以开始初步地交给军士去试用。某想听听你们的意见,这树炮应该如何用!” 见王延兴的视线不时在自己的脸上扫过,罗大牛连忙把头埋得低低的。他心想,这玩意怎么用?见了敌人冲上来,然后就点火轰他娘的啊!不过,他也知道,这话一说出来,脑袋上又得挨一下,还是不说为好! 罗大牛这怂样,自然也落在了周围众人的眼中,而就在刚才,他一进院子,就只顾着看稀奇玩意,连树炮对着的靶柱都没留意,就更是无能至极。然而,作为最早坚定地跟着王衙内的班底,在王衙内心中的地位却是无人能及。至少,王延兴是绝对不会拿着书卷敲哪个下属的脑袋的。 不管怎么说,既然罗大牛不敢说,秦一秋也不再藏拙,他上前一步,拱手道:“禀阿郎!此树炮能一次发射出多枚弹丸,在五十步范围内,击破铁甲,威力巨大!四门树炮,可当上百强弩的齐射!若是以之突袭,定可收奇效!不过,奴以为,此树炮装填时间较久,而且,弹丸梳密不一,若是对付骑兵,恐怕难以奏效;便是面向步兵,也最好只在临敌冲锋时爆发,施放后,便收至阵后,不宜单独成军……” “不错!”王延兴点了点头,“不良帅所言极是!此树炮是某军火器开发计划的第一步!能初步体现出火器威力巨大的特点。但是,射程短、精度差、装填时间长的缺点,也很明显。所以,某要你们,集思广益,综合考虑,倘若是遇到了敌人,该如何运用!然后,将这种运用的方式,体现在日常训练中!” “喏!”众人齐声应道。 “罗大牛!”话锋突然一转,王延兴将罗大牛的名字单独点了出来。 “属下在!”罗大牛低着头应道。 “长矛阵列作战的方式,将是某部长期的作战方式,在训练新兵和操练老兵的过程中,不得懈怠!” “但是,逐步地,要挑选一部分忠诚可靠的军士,进入到北苑来,学习这树炮的操作!具体的学习的方式,由申定平负责……学成之后,一部分配合长矛阵列作战,一部分,参与不良帅的突袭行动!” “嗯,你们都去忙吧!”王延兴挥挥手,将陪同在身旁的小奴婢打发去做事,又让申定平回头把试射结果统计出来之后,拿过来,然后再对秦一秋和罗大牛说道:“你们二人留下!” 众人依令散开,靶场中央,只剩下王延兴面对着罗大牛和秦一秋。三人中,王延兴年龄最小,身材也最小,可虎头虎脑的罗大牛跟高大壮实的秦一秋,站在王延兴对面,却对这个身形小小的主人不敢有丝毫的不敬,站得规规矩矩地,竖着耳朵,等王延兴说话。王延兴却不着急,等人都散开了,才缓缓地说道:“某受家父之委派,前来小溪场以来,一直没有可以依靠的力量,因此,多次受制于人。现在,总算好了一点,某得了你们二人之助力,分别训练了一支可以正面应对牙兵的军户和可以夜装奇袭的不良人。某心里记着你们的功劳!” “这是属下的本分!不敢贪功!”秦一秋连忙拜道,罗大牛也连声说:“衙内!要不是你!某等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就算是为你去死!大牛也不皱一下眉头!” 对他们急切的表功,王延兴不置可否,而是继续说道:“但是!成绩只属于过去,面向未来,某需要更多军户和不良人!这就出现了一个问题。”语气顿了顿,暂停片刻,继续说道,“某需要一个人继续训练不良人,而需要另一个人带领不良人出发去扫荡小溪场周围的贼盗!同时,某也需要一个人继续训练新的军户,而一个人率领训练合格的军户成为一支常备之军……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那么,大牛!你想继续训练军户,还是领军?” “大牛脑子笨,大牛还是继续训练军户吧!”罗大牛挠了挠头,很快就做出了绝顶:装傻。 “那你呢?一秋?” “某愿领众不良人,扫荡周围贼盗!”秦一秋也说出来自己的决定! 第61章 年节将近 安排好秦一秋和罗大牛之后,王延兴便马不停蹄地又朝互助农场奔去。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新年时节,王延兴得在泉郡过才行。不过,在回泉郡之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忙:摆在第一位的,自然是聚集在小溪场,依附于王延兴的这七八百号人的生计问题。 王延兴要过年,这些人,也要过年啊!还好,徐武不愧是管理过铜锣寨的四当家,互助农场在他的安排下,进行的井井有条。采购回来的粮食、布匹、盐巴等等生活物资都已经分发到位。王延兴抽空跑了几家,看到他们备下的米、粮、肉、茶、盐的数量都与汇报上来的相当,知道,这过程中,应该是没有人贪墨。很是称赞了徐武几句。 看着这些安顿下来的流民,一个个感恩戴德的样子,少不得要轻飘飘地飘一会了。 享受完这份得意,拉着徐武进了他的住处:当年,徐氏这一支被廖若彦杀得相当干净,连亲信一点的奴仆都没几个能幸免。也就一个老仆一直跟着徐武在外服侍,才逃过一劫。后来经过那么多波折,徐武身边服侍的人,依旧还是那个老仆一个。也许,当年这个老仆还能照顾徐武周全,可现在,却是不行了。见王延兴来了,连忙起身要去沏茶,却忘了茶叶放哪里了。也没生火,开水肯定也是没有的。说他在服侍徐武,还不如说徐武在给他养老…… 几个人站在房中,看他忙碌,只觉得冷冷清清,没有一个正常人家的那种烟火气,王延兴叹了一口气道:“某让申哥儿去给你买几个奴婢在身边服侍吧!” “谢阿郎关心了!陈伯跟随奴已有二十年,早已习惯了!实在是不需其他人。”徐武拱手谢道,说到一半,语义萧索,大概又是想起了往事,不过,很快他也自觉这么说不合适,又道,“阿郎自己不也不习惯别人服侍嘛!” 这话,却是王延兴自己先说出来的。采儿去忙茶场的事情后,便没有人给王延兴整理卧室……这一两天还不觉得,多过了几天,才发现,虽然不待见这驴脾气的小丫头,可真要离了她,还真有点不适应。可忽然又一天,王延兴回到卧室,突然发现,咦,卧室怎么又被整理整齐啦!心道,难道是采儿小丫头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帮自己整理卧室了?才发现,原来是越娘在打扫。王延兴本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可不知怎么回事,一见面,越娘便红了脸,一脸羞意地低着头。这女子,半年来除了带崽外,没太多事情做,安安心心地养着,精神也好,身段也好,突然再羞红了脸,可不跟个诱人的水蜜桃一般,恨不得马上就咬两口吗?这一来,弄得王延兴也紧张了,连忙说道,自己不习惯别人服侍……虽然,事情没有更进一步发展,可王延兴的囧样,却被朱彤这个大嘴巴给说出去了,尤其是不习惯别人服侍一语,铁场诸人,人人都知道了。王延兴自嘲地笑了笑。将此话揭过,开始说正事:“快过年了,暂时也不会有流民过来了,不过,不单是战乱会造成丁口逃荒,单纯的粮食缺口,也一样会!某听说,每年春天,会出现一波春荒,你可知,是否有此规律?” 徐武点了点头:“却是如此!开春不多久,就会出现,每年都有,快到入夏,便没有了!” “若是有流民过来,某想,将互助农场的规模再扩大一倍!徐郎以为可行否?” 再扩大一倍?那意味着再多一倍的人口、再多一倍的田地。互助农场的垦荒速度,能适应吗?徐武默默地判断着,思索了片刻,他点了点头说:“应该可行!”可又补充道,“只是,逃春荒的人,大多不远,青壮的比例只怕不如这些北方的流民多啊!” 从长江以北走到福建,那可是几千里的路程,老弱病残走过来的困难极大。因此,互助农场中收到的北方流民中,大多是青壮。都是合格的劳力。得益于此,下半年垦荒的速度极快。 可若是逃春荒的,因为距离更近,老幼保存得更多,其中青壮的比例自然就低了。自然而然的,可用的劳力也会较少。 “嗯……所以,某在想,现在将满员的十户拆一拆,每个十户只保留五户或者六户人口,算是把架子先搭起来,等流民来了,只需要往里加人。” 王延兴说说简单,而徐武,则要考虑具体该如何实行,他细细的盘算了一下,点头道:“这……可以,只是,还需衙内派一些十户长……” “十户长不由某等派遣,而是有这个十户的人自己推举,推举完成后,由你来批准或者否决!最后,把名单交上来,在某这里备查!当然,推举出来的十户长,同样可以额外获得一份口粮!嗯,当然,对干得好的十户长,也可以提出来,日后,可以给他们升官,成为百户长,或者其他的职务……”王延兴继续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相比之下,这些倒是好办,没有犹豫,徐武便点了点头:“过完年之后,奴便着手安排!” “嗯!实施之前把计划做具体一点,要做一个进度表……具体,写字画图的事,可以让秀儿去做,某教过她这些!”王延兴又补充道,“另外,还有一件事,需要提前跟你打个招呼。” “阿郎请说。” “现在,人越来越多,事情也越来越杂。像罗二、章大炉,还在铁做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一起管二十来号人,守着一个巴掌大的地炉,抠几百斤铁,而现在,铁场的人员已经增加到了八十多号人,能产的铁量,从之前的几百斤,增加到了几万斤,事情多了多少,却还是他们两个人管着所有的琐碎事。看着他们两个人都累出白头发了,某于心不忍啊!所以,某准备从现在开始到过完年,某会做一次人事的调整。将身边事务较多的人身上的事情进行细分,增加一两个副手……但是,你这边,暂时不会有变化,还是只有秀儿他们几个人帮你……”说到这里,王延兴忽然呵呵一笑:“事情越来越多,而人手却不给你增派,不会有怨言吧!” “这是阿郎对奴的信任!奴定然尽心尽力,以报阿郎之恩!” 哎,又是为了报恩……王延兴微微一叹。报恩这东西,可以成为最初的原因,却难以成为持久的原因。他相信,确实有的人,会以涌泉报滴水之恩,但恩将仇报的,又何曾是少数?他摇了摇头:“不!不叫报恩!昨日之事,让你与某走在了同一条路上,你无需总想着恩不恩的!但是,你要认识到,某等今日之付出,所为者,乃是明日之回报。某也是一般……” “喏!奴定然不会辜负阿郎的期待!”徐武改口道。 又和徐武说了些其他的事情,便从徐武处出来,往下一处而去。 王延兴手里的产业,除了屯田练兵之外,最核心的是铁场,其次又有为铁场服务的石灰场和炭窑;此外,新建了茶场,和水泥场…… 石灰场和炭场产量都是为内部消耗所供,王延兴都参考矿场的标准,将两处都包给了山民,由老曾头检验合格后,按斤给钱。临到过年了,王延兴让老曾头将两个工头叫过来,总结过去的这几个月的情况,布置明年的计划。 两个人陪着笑,小心翼翼地过来,手里,还拿着打猎扒下来的几张貂皮过来当孝敬。 知道这两人在这两项营生上赚了不少钱,也不去点破:“这段时间,你们供应的石灰和木炭品质还行!马上就要到明年了,那这两处产业,便还是交给你们运作,有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但凡是衙内所需,某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那人连忙誓誓旦旦地说道。 “嗯!明年,铁场的产量还要扩大!到明年年末之事,可能还要翻一倍……你们能供上吗?” “要翻一倍?”两人一听,眼角就露出了笑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道,“能供上!能供上!” 既然如此,便立了契书,将二人打发走。 接下来,便是水泥场,水泥工艺难于掌握,效率还很低,也就是生产一点供拦溪筑坝之用,却是吕奇在弄……因为,王延兴设计了一台水力旋转破碎机,用来粉碎原料,设计了一台水力搅拌机,用来搅拌成品…… 因为大量铁构件的使用,让这两台机床的生产,有一大堆的小毛病,有如难产一般,小半年过去了,还是只能转一会,停几天,再转一会,再停几天…… 吕奇,已经陷入疯魔状态了,现在,每天的早课都需要王延兴来叫了。这次过年,他应该就要跟这两台机床过了…… 看过吕奇之后,再去找采儿。尽管早就没有茶叶可以做了,可这个女王还是没打算放过他手下的奴隶们……她剪了四季常绿的樟树叶过来,给她的奴隶们练熟练度……亏她想得出来! 茶场是和杜家合营的,可是,因为采儿女王的强势,杜子原主动退出了生产一线,只参与采购和销售,当然,账目流水他也是要关注的。 在刺史府的示范作用下,这一季秋茶的销售很顺利,除开各项开支,杜家入账两百贯:当初入股的本金已经回来了!再加上从茶农中收购茶叶,在转卖给茶场的价格差,也被杜家得了,杜家今年可以过一个大大的肥年了! 老太太特意让杜子腾送来两石山货和一对金镯子。只是,这个杜子腾却是没能领会老太太的心意,把东西丢下就走了。似乎王延兴赚了他家大便宜似的。 王延兴也不以为意,将山货收了,把镯子给采儿。 这小丫头笑意盈盈地看着镯子:“知道来感谢本小娘子了!” “那是!当然了!”王延兴无奈地赔笑道。 “哼!若不是某发话了,越娘那个笨婆娘,怎敢往你屋里跑!滋味怎么样啊!”采儿得意地说道! 原来那日之事,竟然是采儿安排的…… 第62章 矛盾初现 端着茶碗的手一哆嗦,一碗茶,差点就翻到了地上。唉……算了大人不计女人过,跟这小丫头没话可讲。 王延兴白了采儿一眼,跳转了个话题:“郁香茗茶,过年就要重新开张了,你过去住几天?还是你家原来的院子……” 这个话题,却让采儿神色一黯:“不必了!在这里挺好……” “也行吧!过去的事,不要总是想着!”王延兴犹豫了片刻,小心地说道,“这次,某想回去请刺史收你做义女,做某的妹妹!可好?” “哼……谁稀罕!”采儿撇撇嘴,不屑地说道。 “你知道的,祖母最喜欢你了!如何?” “哼……谁让你总欺负某!”采儿不满道。 “那便这样说定了!”王延兴大口喝完手里茶,大笑着起身离开。 从茶场出来,还有一处要去,那却是铁场…… 半年之前,罗二和章大炉肯定无法想象,每个月能炼的铁,会是数以万斤。他们更加无法想象,两人的关系,会发展成今天这个样子…… 罗二和章大炉闹翻了! 其实,这才是让王延兴不得不考虑人事调整的直接原因。事事人心,日日变啊!王延兴也没想到,会这样…… 两个人,犹如犯错的小学生一般,端坐着,低着头,似乎在地上找蚂蚁…… “说说吧!怎么回事!”王延兴拿着笔头,在纸面上细碎地敲打着,他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 两人都不说话。 王延兴只好点名了:“罗二!你先说!” 罗二抬眼看恨恨地了一眼章大炉,再朝王延兴拱手道:“奴不该跟章大炉置气,惹衙内生气了……请衙内责罚!” “就这样?那你心里不怪章大炉了?”王延兴冷冷地说道。 “衙内!奴也无意跟章大炉置气!可是!他总是对某的安排说三道四!今天说这炉铁没弄好,明天说,那批铸件没保温到位……到底是他在管熔炼还是奴在管熔炼啊!”被王延兴冷眼看着,罗二忽然眼睛一红,委屈地说道。 “罗二,一直以来,你管熔炼这一块,效果卓着,某等都看在眼里!”王延兴连忙摆摆手,让他控制一下情绪,“章大炉,你也说说吧!” 章大炉也拱手道:“衙内!某本也无意置气,某只是觉得,若是能在安排上,再优化一些,产量和效率将再高一些!而且,他有的安排,就是不合理!高金宝技术那么好,他却偏偏让人家去搬型砂!这样做,不对!” “高金宝,哼……此人好不好,都与你有和干系?他是某熔炼厂的人,不是你加工厂的!再说了,此人奸猾之极!心中必定怀有二心!偏偏能是你总信以为真!”罗二愤怒地说道。 其实,入秋以后,罗二和章大炉之间的关系就开始变得不睦来,王延兴也有所耳闻,只是,一直以来,他们都能将矛盾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没有失控过,王延兴也就没有去干涉。却不想,这次还是因为这个高金宝,让他们的矛盾公开化了。具体的细节,王延兴也通过刘伴兴和申定平,当然,也有自己亲耳听来的消息,了解到了。这人是最初的杂工之一,王延兴逐步将这些杂工从纯粹的重体力劳动中释放出来,并有意识地培养和选拔一些技术骨干的时候,这个高金宝便脱颖而出,是熔炼厂最早能掌握高炉火候的杂工,王延兴还赞过他几句。这是王延兴自己能掌握的信息。可是,为何罗二会将他从技术岗位上调离,而让他去转运铸件?有人说,这是因为罗二感觉到了危机,便寻了个由头,把他弄去干体力活,还有人说,是因为高金宝不听罗二的话,罗二才把他调走的……这些道听途说的东西,就只能靠分析来判断真伪了。 不过,以王延兴对罗二的了解,罗二大概也是不太愿意熔炼厂有一个人的技术,比他还要高吧…… 王延兴叹了一口气,把视线转向章大炉:“某知你心性,可以体谅你初衷,但是,高金宝,毕竟是熔炼厂的人。你却是要惜才,也得是把人调到加工厂再去惜。这是一条原则。明白了吗?” 章大炉点了点头。这道理这么简单,他有如何不清楚?只是……唉……他默默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王延兴也知道章大炉的心意,也叹了一口气:“你也看到了,某收留的流民有多苦,而你也看到了,就在泉郡,又有多少民众,食不果腹?为何,某无视就在泉郡缺衣少食的丁口,而要收留流民?不是不愿,而是不能啊!”地方各家各族,视丁口如禁脔。哪怕这些民众饿死了,也不可能让王延兴将他们收到互助农场的!这中的难处,章大炉也是知道的。 章大炉不说话,王延兴也没必要去逼他表态,不过,经过这件事情之后,他应该是不会再干预罗二的事了。 随后,王延兴再给罗二递过去一杯茶,罗二连忙接过来端着,可王延兴又递过去一杯,罗二赶紧又接过来,两只手,一手端了一杯。可王延兴又端一杯茶,往罗二跟前送去…… “衙内……奴端不下了……”罗二两手端着茶,轻轻地上下舞动道。 王延兴这才收回手里的茶,对罗二说道:“每个人手里能抓的东西是有限的,你如果两只手都抓满了东西,某想再给你别的东西的时候,你也会没有手来接……还记得某之前就跟你说过的吗?某要你把一些事情该放下去,便放下去……你听明白了吗?” 罗二听话后,疑惑地看着王延兴,思索了好一会,才终于明白了,惭愧地说道:“嗯……奴……明白了……” “至于你说,那高金宝心怀二念,某也相信你的判断。不过,对大多数人来说,你不能要求他有多忠心……”王延兴深深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像你们两人这样秉性忠诚的人,是很难遇到的。而某要用的人,很多!需要做的事,很多!某不可以因为你们忠诚,便让你们受无限多的累。所以!即便明知那人可能心怀二念,你们也要将他们用起来!” 看着罗二一脸受教地听着,王延兴也拿不准,这家伙到底认可了自己的说法没有,只好换个说法再次强调道:“每个人,心中所求都有不同,求义者,让他得义,求利者,让他得利,做到了这一点,他们就不会背叛。就比如着高金宝,他所求的,可能是更高的收入,那只要他的技术水平能不断提高,某便可以给他更高的收入……”在铁场,王延兴给他们定了一十四个级别的收入等级,最低级的一级,还是杂工,分三等,除了食宿之外,每月只发给一百钱至三百钱的工钱。而之上的技工,也分三等,却可以拿到五百到八百每月的工钱。当然,技工不是随便能升的,必须是要掌握熔炼、铸造等工序中某一个工序的技术,才能行。高金宝便是因为能掌握高炉火候,被提到了技工一级;依照王延兴的规定,如果他不犯错,明年可以升技工二级,后年可以升技工三级,干五年,然后通过再往上,便可以称为大匠。大匠也是分为三个级别,每月可得一千至五千钱的工钱。当然,这种考核,就要涉及理论知识了和计算能力了。罗二和章大炉的大匠身份是王延兴直接给的,可高金宝,以他的状况,要通过大匠这一关,需要补的课还多很,其中一些理论知识,譬如金相……在这个世界上,还只存在于王延兴的大脑中。至于更上面的等级,收入自然更高,可也更难达到。也就是说,在王延兴编制的这个体系之中,有足够宽广的空间给高金宝们去钻营。“所以,某再说一次,罗二,把一些事务分解下去!等到明年的时候,铁场的规模还要扩大!你们要腾出手来,为新的事务做好准备。” “衙内!奴只是不放心这高金宝的人品、秉性……既然,衙内这么说,奴这就让他再作技工……”罗二道。 “嗯!”王延兴点了点头,“你要对你的下属放宽心一些!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你信任他们,给他们好的待遇,他们才有可能信任你……你不相信他,苛待他,他也就不会信任你,甚至还会背叛你……” 话还没说完,突然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便看到胡老二带着秦一秋进来,秦一秋看了一眼罗二和章大炉,再朝王延兴躬身道:“启禀阿郎!!熔炼厂有一杂工,名唤高金宝,私拿了高炉炉温对照图谱,打伤了一名军户,从前门逃走了,奴已派不良人跟踪追捕……” “啊……”罗二惊慌地一叹,这炉温对照图谱正是铁场用来判断炉温的依据,可谓是铁场最重要的技术资料了。高金宝偷了这东西跑了,心里想的什么还不清楚吗!“此贼尔敢!”他还想说,早就知道高金宝心怀不轨的话,可王延兴刚刚所说的话,余音未散,竟然就落字成真,他无力辩驳,只能颓然地趴伏在坐榻上,“奴有罪!请衙内治奴之罪!” 王延兴也是有些错愕,还真没想到,那个高金宝当真偷了东西跑路!然而,熔炼厂所用的技术资料可不止炉温对照表一份,还有配方表、熔炼过程处置规范等等好几份资料,只是那炉温对照表就贴在高炉外面,若是丢了,一目了然。高金宝既然起了偷窃之心,那别的资料很可能也被一起盗走了,只是不招眼,怕是还没发现吧,他朝罗二摇了摇手:“事已至此,先不谈你的责任……一秋,追捕工作现在是如何开展的?人手可够?” “回禀阿郎!奴派了两组人去往追捕,只是,天色渐黑,只怕是追不上;阿郎,奴可否问问罗厂长,这高金宝可有家室?他若是逃,可有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听到这话,罗二才回了神:“高金宝家有父母和一个小妹,住在离这里大概十余里的地……我知道地方,我带你去!” 听到罗二要亲自去,秦一秋连忙也说道:“阿郎!奴就跟罗厂长去高金宝家附近蹲守,看他是否回家!” “也好!某怀疑,高金宝所盗的资料,或许不止一份,罗二,你叫人清点一下,丢了哪几份资料。另外,伴兴,速往南安县,找南安尉,就说铁场有重要物件为杂工高金宝所盗,绘图样,发海捕文书!去过南安后,再去泉郡,要刺史以同样的理由,将海捕文书发往各县!” 第63章 歧路亡羊 冬日的福建,虽不似北方那般白雪皑皑,却也有几分寒意,尤其是凌晨时分,路边的草叶子上面,还挂上了白花花的一层薄霜。衬在绿色叶片之上,还有几分好看呢! 突然,从路边的林子里,哗啦哗啦地一阵响动,不多会,突然,跳出一个人来。咦!这不是高金宝吗?常年守在高炉前面,一脸的炭灰,怕是每天都洗上十遍也洗不白;可这黑脸膛上,一双眼睛,却是出奇的晶亮;瘦削的脸面,也因为这双眼睛,而变得生气起来,只是,偶尔透出来的几分狡黠,让你在对待他的时候,心里留上几个心眼…… 他几个跨步从路旁的高草上跳出来,拍打了几下沾在衣裤上的水滴,再又使劲搓了搓手,让自己稍微暖和一点。嘴里还不住地嘟囔着:“他娘的!让你整老子!丢了秘方,看你怎么跟衙内交代!哈哈……” 原来,这高金宝到不是有意要盗资料,而是想以此来报复罗二。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份资料所能引起的判断,已经让坐实了偷盗的罪名。 他心里得意地笑着走在回家的路上,前面,便是红杉岭,过了红杉岭,便是村口,那就算是到家门口了!想这半年赚到的工钱,过一个好年是不成问题啦!等过完年,再回铁场看罗二的好戏。一路走得开心,浑然不觉,他若是当真过了红杉岭,等这他的,除了他的父母兄弟,还有一组不良人。 快活地上了岭,将铁场那个罗二抛之脑后,想想愉快的事,时间过得也是飞快,突然,一个急匆匆的身影,从岭下跑了上来,定睛一眼,原来是三叔,便打趣地招呼道:“叔父!怎么跑得这般快呀!婶娘在后面追呢?” 可三叔一见高金宝,举起手来就要打:“你个兔崽子!是不是在铁场拿了什么图、什么谱?” 高金宝一个闪身,躲开,奇怪地说道:“是呀,叔父如何得知的?” “那你还敢回家!你这小畜生!闯了大祸了!那个什么罗厂长,带着人过来拿你来了!你赶紧逃命去吧!”听高金宝确认的话语,高三叔登时就急的直跳脚! 听到罗二竟然恶人先告状,高金宝也火了:“什么!那个姓罗的还敢来村里?他是吃了豹子胆了!看某不将他肚里的屎揍出来!” “站住!跟那罗什么来的,可是不良人……金宝啊!你快走吧!让他们拿了,哪里会有你的好果子吃啊!”高三叔苦口婆心地劝道,“他们还发了海捕文书,说你偷了铁场的重要资料……泉郡你都不能待了!” “什么?”高金宝现在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喃喃道,“某不是要偷的,过了年,我就再还回去的……” “哎!官府什么时候会跟你讲道理了!”高三叔叹道,“快逃吧!越远越好!” “不是的……不是的!叔父!他们肯定是搞错了!某要去找衙内说,某这就去铁场找衙内!” “儿啊!那么多人,拿着刀,在家里翻,说是找你偷走的东西……哪里还有你说理的地方!你快跑吧!你父亲,就你这一个儿子啊!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就在此时,岭下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似乎有人在往这边来。 “不好!是那些不良人来了!”高三叔凝神一听,“某是偷偷地从后门跑出来的,只怕是让他们发现了!金宝!你快跑吧!” 果然,那嘈杂的声音隐约地在往岭上而来,而一个念头不可遏制地占据了高金宝全部的意识:他们会给自己辩解的机会吗?会吗?会吗?会吗……突然,一阵恐惧蓦然升起,像触了电一般,猛地从路旁的草丛跨了过去,没头没脑地往岭上逃去…… 目送高金宝很快消失在草木繁密的林间,高三叔痛苦地转过脸来,一步一挨地朝岭下走去…… “站住!”罗二气喘吁吁地跑在最前面,他看到从岭上下来的高三叔,怒不可遏地抽出随身的配刀,指着高三叔,“你这老狗!竟然从后门走脱了来报信!说!高金宝在哪里!” “老小儿不知道啊……老小儿是想来找某那侄儿,可是,没见着人啊……” “没见着人!某看你是存心戏弄于某!”罗二气急败坏地刀架在高三叔的肩上,“再要诓骗某!便试试,某这刀是不是可以将你颗脑袋切下来!” 高三还想争辩,却看到罗二身后的秦一秋走上前来,冷冷地说道:“处心积虑地从村里跑出来,想做什么,难道某等不知道?现在,如果你没有见到高金宝,那么,你现在应该是朝岭上走,或者是在前面的岔路口等……为何是往下而来?分明是让你那侄儿逃跑,却下来堵某等的去路,好为你那侄儿争取时间!好算计!” 心中所想竟然被看穿了……高三身体一颤,双脚一软,坐倒在地上…… 的秦一秋趁机猛地一喝:“还不从实招来!你将高金宝藏在何处去了!” “老小儿是当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啊……”高三心知已无可狡辩,挤着眼泪道,“只是让他跑得远远的……某也不知道,他会跑去哪里啊……” “那他是从哪里走掉的?速速带某等去查看!”秦一秋一把将高三揪起来,让他走前面! 罗二又将刀伸了过来:“快走!” 无奈,只得带着一众人,来到高金宝逃走的那处路边。 秦一秋仔细看了看草丛中踩踏的痕迹,确实像是一个年轻人仓皇时所为,便向罗二拱手道:“不若罗厂长带着此人回去见衙内,某再带一组不良人,追索过去,看能不能追上那高金宝!” “哎!便依不良帅之策吧!”罗二无奈的叹了口气。追捕之事,自己犯的错已经太多了:在去往高金宝家的路上,秦一秋就说,不要打草惊蛇,就在村外的道路上设伏;罗二不听,觉得高金宝肯定已经套到了村里;到了村里,秦一秋建议跟高金宝家人好言相慰,罗二不听,一言不合就抽刀子;就在刚才,还是秦一秋识破了高三的鬼话……现在看来,若是一开始便按照秦一秋的话来作,高金宝或许已经在擒了吧。罗二实在是无脸再跟上去了。再者,接下来,要走的可都是没路的野地。这草,深一脚浅一脚,哪里是罗二能走的?他就算是跟上去,也只能是累赘。即是如此,他也不再坚持,带着两个人,压着高三往铁场而去。 罗二动身了,秦一秋也挥了挥手,沿着高金宝踩出来的草茎痕迹,往前摸索。 从哪些草的倒伏的程度可以看得出来,高金宝走过时间,还不算太长:“抓紧点!”他吩咐道。 身后的几个不良人听言,赶紧跟了上去。一般地来说,像他们这样的专门进行过野地行走训练的人,在没路的草地里走,要走得快一些。可他们要追的高金宝,却也是自小就在山里野的,走野地的速度,并不比他们慢。现在就只能看,谁的体力更好,能坚持更久了…… 一个时辰过了,前面的踩踏痕迹依旧很清晰,说明,没有追错方向;可弄出这些痕迹的人,却始终都没出现!这高金宝跑了这么久了,竟然不要休息? 没办法,只能咬牙跟上去……又走了半个时辰,踩过草茎,一条官道,竟然突然出现在眼前……官道的另一侧没有出现野草被踩踏的痕迹,高金宝应该是走官道了。可官道路面结实得很,没有留下哪怕一点点可以用来追索的痕迹…… “怎么办?”一众人把视线一起投向秦一秋,秦一秋也是一阵头疼,他带出来的不良人,绝大多数都是北方来的流民,对这里的地形地势,都陌生得很,根本就没人知道这条路连接的是哪两个地方…… 只好兵分两路,分头去追。秦一秋领了五个人往西,追了又有一个时辰,结果又看到一个岔路口,在路口,有一处将军箭,上面写着,直行,是前往汀郡,左传去泉郡,右转,则是去往沙县方向。这接下来,该如何追?只希望走东边的那几个人能有所发现了!他叹了口气,朝几个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不良人招了招手:“回吧!” 而往东边追去的人,遇到的选择更多。他们追出去不多远,就看到路边上分出两条小路来,看不出是通往哪里的,几人蹲在地上,分辨了许久,觉得,这两条小路有些时候没人走过了,便继续沿着官道往前走,结果,也遇到了岔道:一条往清源和莆田,一条往福郡候官…… 两组人无功而返地回到铁场时,已经深夜了。秦一秋,让属下先去休息,自己去见王延兴。到了王延兴房里,罗二正低着头站在那里,面壁思过……对高三的审讯早已经结束。知道,高金宝并不是蓄意偷盗资料,而只是为了报复罗二。而搜检熔炼场的所以资料,发现高金宝确是也只拿了一份炉温对照图表,跟高三的描述很符合。 王延兴没有为难高三,打发他回去了,让他见到高金宝之后,拿了图表回铁场,可以免除他的罪责!高三没想到,这个衙内居然真的这么讲道理,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一头磕在坐案脚上。当场发下重誓,要把高金宝找回来。 高三走了,王延兴半天没有理睬罗二……若不是这个罗二,这事情,能落到这地步?罗二也自知做错了,心甘情愿地罚站认罪。也不知道秦一秋能不能将高金宝追回来。 等到深夜,却是无功而返。秦一秋单膝半跪在地:“属下无能,没能将高金宝带回来……” 听完秦一秋的汇报,王延兴意兴阑珊地点了点头:“起来吧!你也尽力了……去歇息吧!”待他离开,王延兴才对罗二说道,“总是需要经验和教训才能成熟,罗二!马上就要过年了,这次,某不罚你!你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写清楚,自己在那些地方犯了什么样的错,都写清楚,交给某。不要再有下次!你也去休息吧!” 将两人打发走,王延兴双手交叉着枕在脑后。唉,没想到,马上就要过年了,竟然出了这样一摊子事。 唉……这高金宝脑子里面装着的,可是有不少自己从后世带来的知识,也不知道会被他带到何处去。 第64章 染指百越 大顺元年……唐昭宗李晔在定这年号的时候,大概满怀着希望,期待这一年能一切顺顺利利的。然而,事与愿违,这一年,对李唐来说,实在是大大的不顺啊! 征讨李克用的天子六军,被毫无悬念地击败了!而且,败得异常彻底。出发前,那个伏在大唐天子面前说,要先为天子平灭外患,再根除内忧的宰相张浚,几乎是只身逃回了长安。他出征的时候,人马多达五万,回来的时候,已经十不存一…… 在此之前,或许还有人觉得,大唐还有一线中兴的可能。此役之后,所有人都知道,天子,已经没有可能翻盘了。 得胜的李克用没有乘胜兵逼长安城下,而是离着一点距离,给唐昭宗写了一封威胁的信,大概意思就是,老子祖孙三代都在给你们李家卖命,你竟然倒转过来要揍老子!哼!没想到终究还是老子力气更大!现在,老子赢了,你必须满足条件若干,若是有半个不字!哼!你就看着办吧! 消息传出,全国震惊!但是,也只是震惊而已。各镇、各郡都在一致批评李克用的同时,却没有谁,打起旗帜要去长安勤王。或许,大家都在等,等着皇帝的应对。 泉郡离着长安,有万里之遥,就算是要勤王,也轮不到这里。不过,该做的姿态还是要做的,新年前的最后一次会议上,面对着郡县的各级官吏,王潮黑着脸,训斥了李克用目无君王的可耻行径!散了大会,回到书房后,王氏兄弟召开了自己的小会。 值此天子输掉了底裤之际,想来,此时各镇军阀,大概,都在召开各种会议吧。会议的议题,大抵,不出这两条之外:扩张还是自保…… 相比之下,泉郡,是其中比较幸运的,福建因为独特的地理条件,三面环山,不易受外面势力影响;而境内福、建、汀、泉、漳五郡,除了福郡在陈岩治下的九龙军还稍微有点战力之外,其余三郡,都不过是能勉强守住郡县所在的城池罢了,其守备军队的战斗力统统都是在五以下的渣渣。若是泉郡狠下心来行扩张之策,只需把福郡平了,其余三郡必定望风而降! 问题是,应该以什么样的借口出兵呢?总不能把中央管不了了,所以,我要吞并你的条目摆到台面上来吧!古国人最讲究名不正则言不顺,尤其是像王潮这种最爱脸面的人来说,二话不说就开抢的事情,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大兄!是时候了!”王审知最先开口说话,对他来说,实力就是最大的理由。行扩张之事,还讲那么多仁义道德?何益? “哎……”王潮唏嘘了一声,却是难以决断。说到底,他终究是受着传统儒家教育长大的人,忠君便是第一要素。现在,要他无视君王而擅动兵刀,不是在将他心中的信仰踏在脚下吗? 王审知劝道:“大兄还是念着陈岩的恩吗?他不过是顺水人情罢了!” “三弟所言也是有道理的!大兄!李克用、朱温、王建、孙儒、杨行密诸人在中原的争斗已经不少时日了,各自扩张地盘,均已成气候……这天下,早已面目全非了!”王审邽也劝道。 “大兄!大哥儿执掌铁场以来,所产之铁甲、刀具、劲弩都十分犀利。泉郡之军,或许暂时无法与中原劲旅相抗衡,可在福建五郡中,应该是首屈一指了!”王彦章也含蓄地劝道。 听完自家兄弟的话语后,王潮却将视线向徐寅看去。 这些道理,徐寅自然也是知道的,不过,他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把视线转向王延兴:“继之以为如何?” 王延兴回到泉郡才两天,就被王潮抓来旁听议政,作为一个前世的伪军迷,他对热兵器还多少有点了解,即便有所延伸,也是走的瑞士雇佣兵、西班牙长矛兵这样的西方路线。而古国自己的冷兵器的战斗反倒知之不多,不便讲太多细节性的东西。不过,如果只是闲扯,倒是可以叨几句:“行攻伐之事,以粮草、军备为最先,其次,则是动员、集结军队;当下,泉郡粮草军备均有相当储备,不妨先让军士分批次动起来……” “哼,便如你在小溪场那般,让一众军士漫山乱跑不成?”王潮不满地问道。 “回禀大人,孩儿新练之兵,越野能力有限,须得多操练;可现有精锐牙兵却不需进行这样的操练……”王延兴连忙俯身解释道。他每天将军户拉出来早晚五公里越野跑、不定时拉练,一方面却是要磨练部队的越野能力,另一方面,却是也要震慑四周对铁场财富虎视眈眈的宵小。铜锣寨虽灭,可南安县内,小股匪盗依旧很多。在这些人眼中,互助农庄里放养的牛、羊可都是可以下手的对象!不过,王延兴建议王潮将一部分部队动员起来的目的,却不是这些零散的匪盗,而是分布在汉家子居住地周边,不服管教的百越蛮夷…… “不过是未经教化的蛮夷,不识耕种,即便是都迁下山来,怕是只能增添负担啊!”王审知还以为王延兴是想将那些少数民族从山里赶出来。 “回禀叔父,侄儿所说的是清源、莆田、南安三县的百越蛮,此三县,均有百越聚族而居,以南安为例,最大的连寨,绵延十数里……他们不仅人多势众,而且还时常侵扰山下汉家子。行攻伐之事之前,莫不如,先将这些扰乱汉家村落的百越村寨清理一遍?”王延兴俯首道。 这些事情,王审知自然知道。王氏入主泉郡也有好几年了,百越蛮族冲击汉家子的事情,确实也出了好几起。然而,汉民入闽,始自秦汉,至东晋后,才初具规模;有今日之气象,大半倒是本朝之功;而百越蛮族,却是世代所居。归根究底地来说,其实还是汉家子侵占了百越诸族的生存空间。只是,百越势弱,即便偶尔能冲击一下汉民所居之地,也多在官府力量影响微弱的山区,对王氏在泉郡的利益所能造成的影响其实也相当有限,王氏兄弟自然不会把这事当什么紧要的事情来处理,却没想到,王延兴竟然把目光放在这山坳坳里:“这些蛮族不服管教,由来已久,倒是不能把所有的罪责都怪到他们的头上。” “叔父所言极是!所以,对他们要区别对待!”王延兴侃侃而谈,说来,百越蛮族并不是某一个民族的称呼,而是汉民把凡是住山里,与自己不同的,一股脑,全成为百越蛮族,就像后世很多汉人也搞不懂苗、壮、侗、瑶的区别,一言以少数民族统称一样。山里的这些人,互相间的相差也是极大。许多村寨其实跟汉民是有不少交集的,并不隔绝与汉人的相处;而完全不鸟汉人,并且有能力袭击汉人的村寨,其实,少之又少。然而,受制于山里生产条件的限制,无论是跟汉民和睦相处的还是互相仇视的,其实都需要依赖汉人提供盐巴、铁器,某些村寨,甚至还十分缺粮,“以盐、铁、粮为资,让一部分百越之民,为泉郡之民;对于不服管教的,便可以兵刀相逼,解除其对山下汉家子的威胁!”当然,还有些话不好说出来,被打下来的蛮族山民,也是要被掳掠下山为奴为俾的,还有,这样一来,便有人力来再搞几个互助农场,再多编练几个都的长矛兵…… 大家都是聪明人,王延兴说出来的,听得明白,没说出来的,也听得明白!只是,管着泉郡总后勤的王审邽却不得不多问一句了:“那盐、铁、粮从何而来?”话一出口,便觉得失言,铁就不用说了,铁场的铁明年还要扩产,足够多的铁器,而粮,泉郡并不缺粮;至于盐巴,泉郡东面就是大海,海边上煮盐的小窝棚,没有一万也有一千,自然也是有来路的。 大家都没在这个问题上多问,一起朝王潮看去,王潮嘟嘟嘟地用指关节敲打着桌面,稍许:“需多少兵马?” “以南安为例,百越诸族大多和善,唯有连寨不服管教,大约有寨民一千许,孩儿请大人许孩儿以铁场新练的军户前往破之!”王延兴连忙说道。这些自然不是空口说白话,而是在铁场的时候,便讨论过可行性的。对此,秦一秋专门派了一组人钉在连寨附近。 “那清源和莆田呢?” 清源和莆田距离小溪场可有点距离,难道王延兴还想把手伸到那边去不成?几人齐齐把视线转向王延兴,看他准备如何打算。 第65章 一年之计 对着众人齐视的目光,王延兴淡淡地一笑:“邹都头所属之兵,配备了较多量的重弩,应该可以一用!” “重弩……”在场的几个人,除了徐寅,都已经见识过那滑轮钢臂弩的威力。这玩意,以重弩射重箭,五十步之内,便是穿了铁甲,也是个对穿的下场。至于这边村寨普遍使用的木质寨墙、寨门,在这种搭配面前,并不比一张纸强多少。简直就是便携式床弩了!当然,这玩意的缺点也很明显,一根弦,射过十支箭,便要换掉,射过五十支箭,弩臂两端的小轮子也要换掉,同时,弩臂还容易松动,每次换弦的时候,还要检查是不是松动了;还有,每隔一段时间还要调教精度,要不然,就会射不准。当然,就算调教过了,准度也只能保持五十到八十步,超过这个距离,精度便急剧下降,到一百步开外时,大抵,就只能射中城门大小的目标了。但是,精度归精度,哪怕是一百步以外,若是被蒙中了,对无甲的目标,依旧是可以有效杀伤的!比如,百越诸族时常光着上身的勇士们…… 然而,无论它缺点有多大,可威力在那里摆着,谁也无法视而不见。尤其是在实战中使用过这种弩的邹磐带的兵,人人争着要。却不是想要就能要得到的。受限于铁场对钢的含碳量控制不准,高弹性模量的低碳钢出得并不多,合格的钢臂弩的产量自然也很有限,到现在一共就出了一百二十多具,一半被王延兴截了,另外一半,全部给了邹磐。 有了这个做背书,重弩远攻,近了,用陌刀、横刀横劈竖砍,再披上镶铁甲防身。哪家村寨能抵挡? 王审知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表示反对,可王延兴的提议,确实很吸引人。光明正大地劫一批奴婢,然后还能在泉郡的汉家子面前提一提声望,更重要的是,这种低烈度的冲击,正好给部队热身:他们自从攻占泉郡后,便刀枪入库,许久不曾上阵了,武功荒废了这么长时间,也是要一段时间来恢复的。看其他几人还在思索中,王审知开口了:“有此武功,想来,平定不服管束之百越村寨事小,如何善后才是重点!邹磐这莽汉子,怕是做不来细致活。大兄,要不,小弟便随邹磐走一趟?” 这可是白捡功劳的好事,自己这三弟看得倒是明白。王潮玩味地看了看自己的弟弟,再朝王审邽和王彦章脸上看去,见他们一脸平静,便点了点头:“三弟既然愿意为某分忧,自然是最好不过了!清源和莆田的百越蛮族之事,便交付与你了!除邹磐外,你再选一都牙兵,确保万无一失!二弟!分化百越村寨的事情就麻烦你布置了,是在泉郡运过去还是就地筹措盐铁粮秣,相机行事!”对两个弟弟说完之后,脸色一变,对王延兴淡淡地说道,“既然大哥儿你那么有把握,南安县之事,就交由你去处理!出了差池!拿你是问!” “愚弟孩儿定不辱使命!”王审邽、王审知和王延兴连忙起身来齐声答道。 见几人对此事都这般热心,王潮心里暗叹了一声。这兵刀一动,只怕就难以收手了。大家心里都很明白,口子一开,就会越开越大:剿完百越之后,还可以剿匪,剿完残匪之后,还可以越境剿匪,越境剿匪完了,就该要剿到人家城池里去了…… 征伐之事议过,还有许多民政要讨论。王延兴听了一阵,便觉得,这许多事,综合起来,其实就是两个字:钱、粮……王延兴不缺钱粮,那是因为他的摊子不过是铁场那边几百号人,而他的收入,却有铁器和茶叶作为支撑。可王潮呢?单是要负担的军士,多达五千多。这些人都是跟着他从固始南下的,有乡邻的情义在,有照顾之义;同时,这也是王潮能在泉郡站稳脚的基础,不仅不能将他们弃之不顾,还要多加笼络。可这么多张嘴要吃饭,而绝大部分收入的来源,无非就是夏秋的两次税。 可这税却不是刺史府能直接掌握的,收税的人手,大都是来自于泉郡各姓家族。田亩鱼鳞册也好,丁口实际数量也好,都把持在出身大家族的吏员手中。税多税少,都要在他们手中滤过一道,才能到王审邽手中。到手了,就算完?入库的钱粮依旧会面临各种合理或者不合理的损耗,从府库发出去的时候,依旧是要经这些人的手……其中的又有多少钱粮要落入这些人的口袋,就不得而知了。 难道是,王潮特倒霉,找了个这么刁民辈出的地方当刺史?非也!大唐天下,各郡各县,都是这样!在古国,自古以来,官府的力量是不进入到乡镇、村寨一级的基层管理的。最底层的民众实际上都掌握在地方宗族手中。理所当然的,地方宗族的力量大了,官府能获得的利益,便小的。 自汉朝以后,官府治理地方的过程中,大半的精力,便要花在如何跟地方豪族扳手腕上。越到王朝后期,土地兼并现象越发严重,地方宗族的势力就越大,官府的力量就越弱。当官府的力量无法压制矛盾时,爆发出来的毁灭的力量,会像汹涌的岩浆一样,将这些宗族势力一股脑儿烧毁。在余烬上建立的新的王朝,才能比较有效地获得来自基层的力量,勃发出强烈的生机。而随着时间的推演,宗族势力,又会膨胀,然后再次毁灭……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所以,在唐末,要当一郡刺史,最好本身就是地方豪祖之一,那就可以借助家族的力量,跟地方势力斗智斗勇;或者,像王潮这样,带着一群不讲道理的丘八过来,一脸只要没拿到“合理”的收入,就要砸场子的架势,也能不至于太吃亏!最惨的,便是那些寒门出身的官吏,只带着一方印鉴上任,便完全落入这些人的手掌之中了。只需他们掌握的吏员笔杆子划来划去的,即便是每年都是大丰收,也能做成连年府库亏空来…… 哎……想想就觉得当真可恶!可恨!可笑啊! 智慧的古国人,早就从这一轮一轮的兴衰中,看出了些端倪,有人说,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有人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讲的,都是这种现象。历代君王权臣,都想解决这个痼疾。可惜,没有一个能成功的。王延兴手里倒是有一副猛药。只是,一想想可能的后果,便还是算了。 他也不多说话,默默地听着。 将议定的事情,分派安排后,散了会,王潮让王延兴替自己送各位叔父和老师出府。回来之后,王潮把他单独留下来了,换了茶水,让他坐下陪自己对饮,缓缓地说道:“长史对你称赞有加!尤其是,实事求是四字!” 王延兴也端起杯子小口地喝一口,再小心问道:“那大人以为呢?” “哼……不以为然!” “是……”王延兴连忙小心地应道。 “不过,既然长史以为你可以成事,那么,某便不再阻拦你!小溪场那一片,某便随你折腾……” “谢大人!”王延兴喜出望外,连忙起身拜道。 王潮瞪了他一眼:“轻浮!听他们说,你每做一件事情之前,必定先立一个尽可能完善的章程,那你现在说说看,某许你在小溪场尽你所想之后,你的计划如何?” “启禀大人,孩儿的计划有三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扩大基本盘,增加丁口数量,希望明年能增加到五百户,两千口。这样,才有差不多够用的人力;” “嗯!此乃正理!多增些丁口,乃是固本之道!”王潮点了点头。虽然找奴隶贩子买丁口和派兵劫的法子都有点剑走偏锋,可总的方向大致是对了,也算是进步吧。 “第二个方面,是扩建工场,孩儿计划再建一个炼铁场,将铸铁器的产量再扩大至少一倍,主要是要看矿石能不能供得上,另外,再建一个石灰场,一个木炭场,一个琉璃场……” “琉璃场?”王潮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一再地提高产铁量,现在勉强能接受了,石灰、木炭都是炼铁所需,也可以理解,可琉璃,却是玩物,花力气去建一个玩物场?王潮皱了皱眉头,心里不满了。 王延兴却没领会到王潮的不满,还在那里神色张扬地说着:“对!琉璃!此物制成器皿,得利还在茶叶之上!” 又是利……一听到儿子钻进钱眼里出不来就觉得一股子无名火冒了上来:“够了!某不想听了……”王潮强忍着火器,呼吸几口,手里拳头攥紧了又松开,“你自管去弄吧!” 不知道老爹为何突然又怒了,不过,还好,没有骂出来。王延兴连滚带爬地告退。出了院子,怕王潮会又揍出来将他揪回去,把想骂没骂出来的话补上,赶紧跑奶奶那里避难去了。 还好,王潮没追上来…… 马上就过年了!府里的许多人,都跑去大街上看驱傩了。这是唐代除夕的主要活动之一,两个人假扮傩翁、傩母,再有一群小孩带着面具,跟在旁边,再后面,便是驱傩的主体:看热闹的人群了。大家一起唱着驱傩的歌,一起把鬼怪赶走…… 这玩意对王延兴吸引力不大,便没去凑这个热闹。一齐回了泉郡的刘伴兴便找了许多竹子来,拉着王延兴一起往门外烧起的大火堆里丢。 噼噼啪啪……在汹汹大火中,竹节被烧得爆裂开来,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溅起绚烂的火花。 新的一年,马上就要来了! 第66章 海贸世家 新年一过,便是大顺二年了。只是这年号虽为大顺,对大唐天子来说,却是大大地不顺。首当其冲的,便是潼关外的李克用的逼宫信,该如何回复? 没有实力做后盾,即便是贵为天子,又能如何。 只能是妥协了…… 大唐天子,最后的遮羞布,就这样被赤果果地野蛮地撕扯了下来,接下来,会产生什么恶性连锁反应? 因为远离中枢,大唐天子的诏书上内容还不得而知,总之既不会是什么好话,一时半会也不会跟泉郡有什么直接关联。 既然跟自己没什么直接关系,王延兴也没花太多的精力去关心。他也有不少事情要应付,毕竟顶着个刺史的嫡长子帽子,各种场面文章怎么也少不了,免不了要代表父亲向各家各族表示亲近。作为回报,各大家族也得表示出对王氏家族继续执掌泉郡的支持,连郡学里的死对头,章家的章仔钧见面的时候,都客客气气的。 应付完这些人,回到自己的屋内,见孟咸已在他房子里等他了。 孟咸出身泉郡孟家,不是什么大家族,却也并不穷困,只是因为父亲早逝而家道早衰,跟族里关系淡漠,每年也就是祭祖的时候回去一趟。 一过完年,便没在孟家多待,到刺史府住了下来。助王延兴谋划接下来的计划。 王延兴自然高兴,这半年以来,孟咸可帮自己处理了不少事呢!招呼刘伴兴给他安排住处,不过也有些疑惑地问道:“长求怎么没去参加诗会,见见学友啊!” 年末、年初、泉郡城中大小诗会,青年才俊的聚会总是少不了的,作为刺史府嫡子,王延兴自然也收到过不少请柬。不过,王延兴的诗文水平,属于小学没毕业的级别,就不要去制造笑料了。 孟咸却不同,他在郡学中也是有数的才子,人家邀请他,大抵是诚心的。怎么也没去赴约? 收了邀请而不赴约,多少有点伤人脸面,王延兴是无所谓,反正在世人眼中,他就是个不务正业的怪胎。孟咸这样做,就差不多是自逐出泉郡士林的圈子了。 孟咸淡然一笑:“空谈诗文何益民生……还是跟这衙内做点事情踏实!” 也好!这新的一年里,小溪场要下一盘大棋!正需要孟咸一起参详。 首先,铁场产量爆发有了眉目!经过小半年艰辛的探矿,找到的五处矿苗中,经过试挖,有两处确认有矿!其中有一处矿石的品味比现在这处还要好:当然,这个好也是相对的,以后世的标准,这一处矿,依旧只能算贫矿,只是贫得不那么严重罢了。 不过,在领了奖赏后,寻矿队并有就此歇业,而是再次出发了。这次,他们寻找的范围更大了。 同时,经过半年的使用,在经过三次重建改造后,这小高炉重建水平,越发高了。除了优化操作的便利等小改进外,能支持的连续熔炼时间也提高到了十天,停火之后,再检查炉膛内壁,看上去,就算再烧十天都没事的样子。在它旁边,二号炉也建造完毕。暂时是作为一号炉的备份。如果一号因故不能用,二号炉便可马上投入生产。 当然,如果原料拱的上,也可以一二号炉一起生产,那生铁的月产量达到六十吨、一百吨都有可能。 只是,这么多铁,就真的没地方卖了。泉郡的铁器销售已经趋于饱和,周边郡县的销量虽然一直在稳步增加,增量也有限,大概的估计,今年每月能卖出去的铁,不会超过二十万斤,也就是十吨多一点。这近百吨的产能暂时只能是产能…… 得想个什么法子,让铁器的销量猛增一把呢? 其次,便是如何吸纳更多的人口。人力资源永远都是最重要的资源。泉郡,人丁有限,小溪场就更加。怎么才能多吸纳一点人口过来,也得想办法。 接下来,便是军力的培养和战斗力的养成。 在新的一年里,这个作战力量的规模最好是能再扩大一些。另外,还要逐步测试和训练火器分队。打百越的寨子应该是用不上,不过,福郡总是要打的,王延兴想在这九龙军上拿个头彩。 再下来,就是其他赚钱的工坊了,茶场在采儿女王的操练下,准备大干一场,采儿女王早就放出话来了,大顺二年,茶场的产茶量要超过一万斤!净利润,要超过一千贯!反正,茶场已经交给她了,王延兴只管等着收钱就好了。当然了,比照当年郁香茗茶的营收数据,区区千贯,并不是大多的问题。 另外,就是策划中的琉璃场了……古人说的琉璃,就是后世的玻璃,在后世,玻璃制品价格便宜量又多,一个玻璃杯,三五块钱。一大块平板玻璃,也不过几十块……可这个年代,却是价比水晶!王延兴准备做些玻璃瓶来装茶叶:其实茶叶的保存应该避光,透光的玻璃瓶,不是好容器。但是,用这玻璃瓶来托茶叶价,却是足足地够了! 王延兴将这些计划,一一地跟孟咸讨论,突然,孟咸沉默了,他想了半响,突然说道:“孟咸有一个想法!” “长求请讲!”王延兴连忙点头道。 “衙内可知,孟家以何为生?”孟咸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王延兴一愣,他只知道孟家对孟咸不太好,在孟家,与孟咸交好的,只有一个堂兄,名叫孟通的,曾经提到过几次。此外,其他事,便很少提及。至于孟家做什么营生,孟咸没提,王延兴也没打听,还当真不太清楚:“不知……” “孟家,自本朝初年起,便世代为海客,已经有两百多年了!”孟咸低声道。 “海客?”王延兴一愣,顾名思义地猜起这个职业的性质来,“是在海上跑船,贩运商货吗?” “正是!”孟咸点头道。 原来孟家是干海上贸易的,王延兴来了兴趣,“哦!却不知道是做内贸呢,还是做外贸?福建这位置,似乎也不太适合做外贸呀……” 孟咸却没有听过王延兴突然冒出两新词来:“何为内贸?何为外贸?” “内贸,就是把大唐境内的贸易!将福建的产出卖出去,将外地的产出买进来;而外贸,则指跟胡商、外域做生意……” “衙内竟然还知此事?”孟咸吃惊道,“孟家,内贸,外贸都做!只是,泉郡出产不多,大项只有茶叶,而地方又不富裕,所需之物,不过少量的布帛、瓷器,所以,是以外贸为主,外域、胡商的生意都会做。只是,这些年却是越做越难了!” 正如王延兴所猜测的一般,西方来的胡商主要是在闽城进货,只是闽城本地的产出并不多,胡商所需的丝绸和瓷器大多要从北方运来。孟家干的,便是从浙江的越郡,也就是后世的杭郡、绍兴和宁波一带,运丝织品和瓷器到闽城,卖给胡商的生意。 而从胡商那里换来的香料、珠宝,又是中原所需,这些货物,再卖到越郡,再赚一笔。 这丝织品、瓷器、珠宝香料,都是精贵之物。海贸得利十分丰厚,即便是不时会遭遇风暴,损失些船只人手,可两百年下来,依旧是积累了不少财富。 然而,黄巢过境闽城之时,将闽城城内胡商杀了个八九不离十,此后,胡商便视闽城为危途,多年不愿来闽城。买家少了,这生意自然就难做了。 而雪上加霜的是,北边的海贸线路也受阻了。 五年前,福郡海外的海潭山出了个张武定的海盗,开始在航线上劫船。 这常年跑海的人,劫船不是很正常吗?孟家的船队遇到了落单的商船,同样会围上去发点财。对这个张武定,起初,还是没太在意。可谁也没想到,这人却得了福郡城内都将的暗助,区区四五年,便发展壮大到,可以阻断整个航道了。 从去年起,所有的海客,只要想从海潭山过,就必须交一大笔保护费。不交?那就将你连人带船一并劫了!想再把船要回去?也行!赎金交来! 如此一来,这海贸,就更加没法做了…… 王延兴点了点,做贸易,最关键的莫过于商路通畅了,商路断了,这生意,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那孟家应该还有其他产业吧!”王延兴转念一想,既然孟家赚了两百年的钱了,应该攒了一份不小的家底了吧。即是如此,应该有底气渡过眼前的难关。 “哪个家族不出几个败家子?哪个家族没有内耗?”孟咸苦笑着,说起孟家的往事来。孟家家祖,以在船上帮工出身,到自己搞到第一条船开始发家,到现在,所经历的起起落落,哪是三言两语能讲清的? 现在孟家的最近一次复兴,始于孟咸的曾祖。可孟家在海贸上累积的财富,大半都在船上了。 要知道,海船很贵的!一条百石船,其价便以百贯计,越大,价格便越贵。五百石的大船,造价便要超过一千贯。至于那些八百石、千石的船,更是要超过两千贯往上走了。孟家现在一共有百石以上的海船四十五艘,其中,超过五百石的船,也有二十艘之多。还要平衡折损和消耗,单是维持这样规模的船队,也要以千贯为单位来计价。 孟家的家业确实不小,却大多在船上了。 而且,树大分叉,人大分家,每代人,差不多都要上演一出分家的悲喜剧。孟咸的曾祖有两个儿子,孟咸的祖父是其次子,当孟咸的曾祖死后,他的两个儿子依旧能齐心经营,将孟家继续发展壮大。可当家主位传到孟咸的父辈的时候,孟家终于还是分裂了。 在分家中,分得最大利益的是继任族长的长房的长子,也就是孟咸的堂伯,名叫孟有财。而二房的财产则是孟咸的另外一个堂伯继承,叫孟有义。而此时孟咸还小,他的父亲却早早地死在了海上,所以这次分家的时候,便没有分到家产。 前年,孟有义也死在了海上,继承这一支的是他的嫡子,叫孟通。就是孟咸偶尔会提几声的那个堂哥。 孟通接收的二房的财富,主要还是船。百石船有二十艘,五百石船的大船也有十二艘。当海路通畅时,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可海路蔽塞是,就成巨大的负担。单是船上所配的水手,每天就要消耗大量钱粮养着:一艘五百石的大船,要配二十来号水手,百石船,也要十来号人。这三十几条船便有差不多五百号人需要养活。每人每天就算是吃一斤粮,也要五石啊。 听到这里,王延兴眼前一亮:“长求是说,让你堂兄过来拉铁器去沿海的郡县卖?”往北的海路虽然受那个张武定的控制,没法扩展,可南下没问题啊!沿着海岸线,一路往南,漳郡、潮郡、循郡、闽城……一直到交郡,都可以成为泉郡铁器广阔的倾销市场。 那么,无法释放产能就有发挥的余地。想想吧!这可都是钱啊! 那此前,为什么少有人会将铁器作为海贸商品,一来,这天下产铁的地方多,犯不着千里迢迢地贩运,但更关键的是,贩运铁器的差价太小,无利可图。可小溪场产的铁,卖出去,毛利可以达到百分之百,自然就有得赚头啦! 谁想,孟咸却摇了摇头:“某能说服堂兄来投效衙内!衙内何不以此为班底,建立一支水师?这铁器嘛,不妨交给孟有财去卖……” “啊……”王延兴眨了眨眼睛,没想明白。 孟咸轻笑道:“衙内还不知道孟家年前的事吧!某那堂伯孟有财,明知海路不靖,却以生计为由,迫使堂兄出海,凭白损失只好几艘船不说,便是他本人,也险些生死海上,衙内,觉得孟有财这般做,想干什么?堂兄早已生出自立之心,只是,在这世道之下,想自立却没那么容易!若是能得衙内收留,堂兄定然感激不尽!” “收!当然收!”王延兴大喜过望地说道,作为一个后世来客,他对大海的理解,比这个时代的人,深刻得多。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机会,岂有推脱之理?“只是……为何让孟有财去卖铁器?” 孟咸却不愿意大声说来,而是凑过去,在王延兴的耳旁,窃窃私语了许久。 第67章 请君入瓮 “什么?重建泉郡水师,清剿泉郡近海海盗?”王潮惊疑地看着王延兴,没想到,王延兴会毫无征兆地提出这样一个请求。对于一个沿海的郡来说,如果有一支水师,好处不言而喻。 事实上,泉郡曾经便有过一支水师,始建于本朝初年,只是久无战事,便逐渐萎缩,到早些年,便只剩下一个空架子了,黄巢过境泉郡时,泉郡各路官兵被一勺烩,其中就包含最后仅剩的几百水兵。 这么些年过去了,那处旧址依旧还在城外江心岛上立着,因为荒废的年份还不算太久,水寨也还没完全衰败。 王潮入主泉郡后,也曾有计划将这处水师恢复起来,只是,水师所需的费用可远大于马步军,却不是一个郡的力量所能支撑的,王潮不喜地说道,“你可知,建水师所需多少钱粮?还有船只!船夫……如何操办?” “孟家的二房,孟通有意投效。现在有五百石的大船十艘,一百石的海船也有十六艘,船夫人手五百二十人……稍加调教,便可成军!”王延兴俯身道,孟咸那日又回了一趟孟家,与孟通深谈了一次,孟通愿意以二房举家投靠王延兴。这才来找王潮说新建水师的事,“至于钱粮,却是还是要出在铁场之上……”说罢,将铁场月产量最大可以扩大到二十万斤,铸成铁器,交由孟有财沿海售卖的计划跟王潮说了。 孟家二房?王潮对孟家也是有所了解的,毕竟,论丁口数量,孟家在泉郡也算是能排的上号的大家族,孟有财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可是,这孟家却是海客,虽然也在岸上有些产业房屋,却都在城外乡下,被泉郡的各大家族视为异类,对泉郡城内,影响也是极小…… 王潮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你分他孟有财的家产,还想让他帮你赚钱?他如何会答应?”话说到一半,沉吟片刻,忽然眼睛望过来,“既然孟家长房、二房不和,而二房又有意投效王家,何必要将那长房留下?” 王延兴一愣,现在这事还只是三五人私底下商议,没有别人知晓,乘这个时机,让孟通做内应,找个由头一举将孟家吃了,还真的是个选择。而且,孟家不像其他以农业为根基的家族,那些家族大多通过联姻、合伙等方式和其他家族纠缠在一起,动一家,就要牵扯到九家、十家来。可孟家在地方却没什么底蕴,动了也不会太多后患…… 只是,吃相似乎太难看了点:“还是不要吧……”王延兴摇摇头,“孟家此时深陷困境,帮王家卖铁器,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孟有财此人,精于算计,会答应的!”当然,就算他不为铁器之利所动,也有别的办法让他就范。 见王延兴没有被贪欲冲昏头,王潮点了点头:“脑子还没糊涂!那你去办吧!”说完,见王延兴似乎还有话要说,便道,“还需要什么东西,你直接一起说罢!” “泉郡城外江心岛上的水寨……” “那处水寨本就是水师的旧址,你要重建水师,自然是归你支配!” “孩儿的意思是,将整个江心岛,都划给水师用!” 那座小岛不过两千步长,四百步宽,四面都是芦苇篷子,不能走人,也无法耕种,除了中间的高地,周围一圈在夏讯时节还会被淹,也就是下游处临水建了水寨,否则根本无人会去搭理,也就是自己这个儿子能看得上:“那处岛也一并由你支配……回头你找章之源说一下!” “喏!”王延兴兴奋地谢道。 正准备转身离开,王潮却又叫住了他:“既然要重建水师,军职、将领也得明确,将你在小溪场练的兵一并包括进来罢!以扬波军为新建军名,分马步营和水营,以你为指挥使,那孟通携五百众投效,以其为都尉,领水营……其余的,秦一秋、杨三、李继业、罗大牛,暂且升为校尉罢!孟咸可为录事参军,申定平可为都虞候……徐武、王延路二人却不宜入军职,你以为如何?”王延兴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向王潮详细汇报小溪场的事情,自然也会提到属下诸人的安排。却没想到王潮竟然都记在心里了。而且,主要几个人都安排了一遍。 倒是王延兴这个家伙,使唤了别人那么久,竟然没想过如何给属下的人安排官职,还好有王潮提醒,他连忙心悦诚服地拜道:“孩儿思虑不周,多谢大人指点!” “罢了、罢了……遇事多想想周全!”王潮不耐地挥了挥手,把王延兴往外赶:王延兴做事还算可靠,在中人之上,可就是走的路子太不周正了,让人想想就生嫌,还是赶走耳目清净。 王延兴连忙躬身告退,比起以前每次见面都要挨骂来,现在只是给张黑脸看,已经很不错啦!知足常乐嘛! 乐呵呵地回了院子,便跟孟咸说了跟王潮见面的结果。 孟咸却没想到,自己竟然得了官身,连忙俯身相谢。虽然不是追逐名利之人,可能得官府正式的任命,依旧是打心底的激动啊!激动过后,干起活来,也是格外地有奔头啊! 第二日,便又回了孟家,先跟孟通说他的任命。作为一营的主官,都尉可是个不小的官。孟通也是满心欢喜,遂下定了投效的决心。只是,孟咸却让他暂时还不能宣之于众。 “这是为何?”孟通不解道。 “某要请一人入瓮,你现在说了,就不灵了!”孟咸浅笑着,跟孟通解释了一番。 孟通听完一脸肯定道:“是该让这老狗吃点苦头!那某便先不吱声!” 得了孟通的首肯,孟咸才从孟通房里出来,去找孟家家主,也就是他的堂伯孟有财。说小溪场铁做有大量的铁器可以对外售卖,不知伯父是否有意参与。 孟有财听了孟咸的话,竟然第一时间将过往的旧事翻了出来,眼皮一眨,眼中竟然就泛起一层水花,长叹一声道,“小七啊!你父母过世之后,某这个做伯父的,确实也是没有尽到应有的职责,伯父在这里向你赔罪了!”然后,话题又是一转,“某那兄弟,地下有知,当是能欣慰了……” 这家伙还真是不要脸……进行家产分割之时,孟咸作为二房的次子的唯一继承人,是有权力得到一份的。就是在此人和孟有义的操作下,让孟咸,仅仅能得每月三百文的月钱。若是当时孟咸完全不懂事便算了,可那时孟咸已经有十二岁了,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清楚的。他心里的怨,累积发酵了这么多年,岂是几句话,几滴眼泪能化解的? 孟咸脸上微微一笑:“侄儿终究是孟家出来的,心里,自然想着孟家……小溪场铁场的铁料,在泉郡卖得可是极好,想来伯父也有耳闻。某想,既然在泉郡卖得好,到了其他郡县,应该也是有销路的,便回来问问伯父,当然,伯父不愿意做,也无妨,泉郡海贸四家并称,其他家应该有愿意尝试的……” 孟有财两手搓了搓,朗声道:“当然!既然是能帮上贤侄的忙,做伯父的,一定要去做!只是,伯父耳闻,小溪场铁料的产量,已经被泉郡城内的那几家铁匠铺子分完了?孟家只怕拿不了多少货啊……” “城内的那几家铁匠铺子能拿几斤铁?每月不过销了万把斤,这点铁料,算什么?孟家若是想做,却没必要担心货源,要一万斤,便有一万斤,要两万斤,便有两万斤……就看伯父,您有多大的胃口……” “哦?”孟有财怀疑地看了看孟咸,泉郡小溪场产铁量猛增的消息,他自然也听说过,产量什么的也有耳闻,据说,是月产铁器两万斤。这个量可不小了。若是以往来看,这么多铁,泉郡应该用不了,可偏偏那小溪场产的铁器质量好,价格还低,不单是泉郡各县的愿意去买,便是汀郡、漳郡和福郡的人,也愿意跑着远路来进货。 只是,孟家却不是泉郡有影响的家族,想尽了办法,也只能拿到三五百斤货,对于海贸来说,这点量,只够塞牙缝的…… 泉郡城里有泉郡城里的规矩,他自知能力有限,便也没有进一步地去努力。猛地听到孟咸的这个消息,如何肯轻信?可孟咸一脸淡定,也不像是作伪……这便迟疑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终究还是要看了才知道。伯父可以往小溪场一观,便可知侄儿有没有说谎了!”孟咸笑道。 “某可以去看看?” “若是伯父要大量地售卖小溪场的铁器,那自然是可以去看……当然,伯父若是不愿意,侄儿再去他家问问也不迟嘛!”孟咸笑道。 听言,孟有财哈哈大笑道:“哈哈……某岂会不愿?只是,某从未拜见过王衙内,不知何时去比较合适?” “这才刚过完年,铁场还没开始熔炼,待过了上元,伯父随时可以去!”孟咸回道。 孟有财眼珠子转了转,点头道:“那某便要叨扰了!” 不用说,这老狐狸打的自然是要去一探虚实的主意,对马上就能拿多少铁货并不抱很大的希望。 然而,他却不知道,王延兴和孟咸,却在小溪场,给他准备了一份大大的惊喜。 第68章 晴天霹雳 新年刚过,孟咸就替孟有财约了上元过后来铁场与王延兴会面,说是要到上元铁场才会复工。实际上,铁场初八就开工了。等到孟有财来到小溪场的时候,这一轮的熔炼,其实已经接近尾声。 孟有财却不知道孟咸的安排,还有别的意图在内。只是按照约定的时间,坐船逆西溪而上,一路荒无人烟的景色,到了铁场附近,画风突然一边。 这一大片方方正正的高大楼宇,真的是铁场?他一路走,一路看,眼前所见气象,心里颇是不平。跟在他身后的,是三个后生,离他最近的那位矮壮的年轻人是他的长子,叫孟逸;其后的两个长随,一个是长得有些清秀小哥,叫孟三,另一个则是身材结实的汉子,一脸的不善的模样,应该充当的是保镖的角色。 得到通报之后,王延兴放下手中的事情,带上孟咸和刘伴兴亲自出了铁场大门相迎。 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孟有财惊叹王延兴竟然这般年少之时,王延兴也在打量孟有财:见他天生的一副生意人的模样:长得不高,微微有些富态,大圆脸上,满满的都是客气,一双眼睛温温地看过来,似乎视线所达之处,便是全世界的中心,让人凭白地添了几分愉悦。那几个后生就没这么好的修养了,尤其是那保镖,一身短打装饰,眼睛到处打量,没有丝毫顾忌。 寒暄了片刻,便领着几个人进了由手执长枪把守的铁场的大门。进了大门,一转弯,是一个展示厅,里面逐样摆着铁场所售的铁货的样品以及对应的价格。价格分两个等级,第一个等级是零售价。在铁场大门外面,便有一处铁货铺子,那里可以提供零售,那里的价格便如这里一般。这个价格比泉郡售卖的产自小溪场的铁货的价格低一些,却不是特别明显。第二个等级的,叫做批发价,一次购买超过千斤的,或者单品采购超过百件的,都可以有这个价格,这个价格,却是零售价的六成……这便是给泉郡那些家族供货的价格了。 孟有财心里盘算着,只要能每月以批发价拿到三五千斤铁器卖到漳郡或者循郡,所得之利,便是不错了,只是,不知道这王延兴,愿不愿意给这个价,还有,这铁场,能出多少货。 看完样品之后,王延兴突然站定,对孟有财道:“孟老是否有一个疑问,便是,某这铁场到底能产多少铁料?” “不敢,不敢……”孟有财没有心事被点破的尴尬,微笑着拱手答话。 “无妨!”王延兴笑道,“孟老何不与某一同去熔炼场看看?只是,那熔炼场东西杂乱拥挤,人多了,却有些施展不开,劳烦几位在此稍坐,长求替某陪陪你的几位族兄!” 孟有财一听,明白那熔炼场涉及机密,自然不是随便谁都能进去看,便对孟逸三人道:“你们在这里候着,要听七哥儿的安排,不得多事!某随王衙内看看就来!” 王延兴笑了笑,带着孟有财直奔熔炼场而去,才一进门,一股热浪袭来,眼前,巨大的房屋内,满是一片火光和铁水的炽红,分明是大冬天的,里面干活的杂工们,一个个都光着膀子,汗流浃背……这……孟有财心头一惊,这铁,还可以这般炼? “孟老,这边请!”王延兴见怪不怪,在前面引路,避开高炉近侧,让孟有财只能远远地看着,“那边火气太重,某等还是不要太靠近了罢!” 孟有财却已经看直了眼,所见的场景,实在是太超乎他的想象了。不说别的,只看那杂工,用一个长柄的瓢,像舀水一样,舀起一瓢的铁水,然后很随意地就往一旁的泥范浇过去,就好像是在浇菜一般,一下、两下、三下……再舀一瓢……如此重复! 见孟有财脸上的震惊,王延兴轻快地说道:“若是某愿意,这铁场每日铁器的产量,便可有万斤……” 一天就能产铁万斤?孟有财惊疑地在心里默默一盘算,若是以这个浇法,即便没有万斤,打个对折,五千斤,应该是有了。这才相信,孟咸当初非但没有说假话,而是说得太保守了。 若是孟家能将这么大量的铁器外卖出去,所得利润,便是足够养家了:“衙内高才……这般制法,确是非常人所能及也!”孟有财叹道。心中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让这王衙内同意让孟家来售卖铁器。 王延兴淡淡地一笑:“这般制法,确是能大量制造铁器,可制造这般大量的铁器,却还要提防小人贼盗觊觎啊……”说罢,引着孟有财,往铁场后面走去。 孟有财有心多看几眼,却不好开口说,只得跟这王延兴的步伐走:“如今世道大乱,贼盗多如牛毛,却是有些防不慎防啊!” “孟老所言甚是,所以,某又制了一样杀敌的利器,今日真在演练,孟老是否有意与某一起观看?”王延兴道。 孟有财忙点头道:“老朽岂不是又能大开眼界了?” 一边说话,一边,走到了校场北苑。接下来自然是要进行树炮的表演了。 孟有财却不知道所谓的利器是何物,傻乎乎地跟着王延兴进入试射场后,场中并排摆好了四门已经装填好的树炮,而树炮炮口正对着的二、三十步远的地方立了一排木板子,木板子后面,有立了挂了甲衣的靶柱。 孟有财惊疑道:“这些是何物?” 王延兴却不直接回答:“一会孟老看过就知道了……”他回头问了问申定平准备情况后,又对孟有财客气地说道:“马上就要便开始演练了,演练之时,动静有点大,孟老留意了!演练过后,还请孟老多多指点!” “岂敢岂敢!那边有劳诸位郎君了!”孟有财也不知道这个动静有点大是什么意思,愣了一下,连忙又朝那边准备的军士拱了拱手,一直是那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王延兴轻轻地笑了笑,心里暗道,等会点上了,倒要看你如何和气生财……便朝一旁领头的申定平点了点头。 申定平喏了一声,朝站在树炮旁的兵丁高喊道:“开炮!” 兵丁们得令之后,依次将那四门树炮引线点燃,炮口冒出距离的火光,随之传来轰……轰……轰……轰巨大的四声。几人站本来就近,声响来得突然,再加上耀眼刺目的火光,尼玛!孟有财是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几乎就要腿脚发软,往前栽倒,勉强站稳了,耳洞里面却还在嗡嗡地响,心里一阵惊恐……脸上终于色变了:这他娘是动静有一点大? 那些兵丁却没有没往这边看上半眼,做着早已操练过多次的动作,快速摆开树炮炮身旁的扣子,将那些放过的树炮取下来,又装上另外的四门已经装填完毕的树炮。轰轰轰轰……又是一轮炮击。 还好,放过这一轮之后,那些兵丁没有再往上装新的树炮。可那白烟却从炮位飘了过来,一股子呛鼻子的气味,让人忍不住想咳嗽。施放完两轮炮之后,那些兵丁完全不管这边,直径在炮位上收拾树炮,周围其他观察演练的人,也都在往前面看,没有人在意自己的窘态。 心神稍微平复,一旁王延兴才体贴地问道:“孟老,可否随某一起前往观看炮击的结果?” 孟有财内心纠结片刻,理了理复杂的心情,艰难地将视线从那些远去的军士身上移开,拱手道:“有劳衙内……” 带着孟有财径直走到靶区:挨过两轮轰击的靶区,已经是一地的狼藉,所有的靶子,都被打得支离破碎,连靶子面前立着的木板墙,也被打得尽是大大小小的洞,木屑飞了一地。 孟有财看了看这场地的布置:炮口离靶区二、三十来步,靶区前方树有木板,靶区中放置密集的靶子。似乎有点熟悉,再一想,啊!海上抢帮夺船之前,若是船上备有弓、弩不正是这个距离开始放的吗?放过两轮箭后,船之间的距离便更近了,用钩锁拉住,就开始跳帮夺船……这正是水战中最常见的情形。娘的,这什么鬼演练,分明就是演戏给自己看:若是在船上装了这利器,一旦又水战,便是无敌!看看那些被打成筛子的木板,都明明白白地说着一个道理,在这利器之下,无论你是在甲板上还是躲在舱中,都只能像那木板后的草人一般,浑身是洞…… 要变天了……孟有财心里猛地一个冷战,一张老脸,笑了几十年了,今日,终于僵住了。 所谓海客,其实与海盗原本就是一体两面的一群人。大海之上,看到别的船,往往都是打得过就抢,打不过就跑。他们被打劫和打劫就像家常便饭一般。可无论是打劫还是被打劫,拼的还是水手人手是否够多,是否够凶悍。可在这鬼玩意面前,轰的一声之后,便是壮得像头牛,定然也是活不成了。 该演示的,也演示完了,该说的却还没说。默默地跟这王延兴进到屋内,见屋里已经坐了好几个人。见王延兴进来,众人同时起立相迎。 王延兴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大家都坐下,今日,某像大家介绍一位朋友,孟家的家主孟老!大家欢迎!” 屋内几人立即同时响起掌声。 王延兴再转向惊魂未定的孟有财:“某也给孟老介绍一下这几位……这位是扬波军都虞候,申定平!”他先指着申定平说道,“孟老也看到了,那场演练便由他指挥!” 然后,又介绍下一位:“这位就不用介绍了……您的侄儿,孟都尉!”王延兴拉着一个人站在了孟有财面前,正是孟通。 孟有财心里一阵巨汗,他算计孟通的事,天知地知,人不知,可这两个当事人,却是都知道的,孟通怎么变成孟都尉了?他心头巨震:“这是何意?” “孟老您不知道?孟都尉帅五百众和二十余艘大小船只助某重建泉郡水师……哎呀!孟通!这样的大事你难道没有和令伯父商量?”王延兴装作无知地埋怨孟通道。 孟通却朝王延兴拱了拱手道:“启禀指挥使!孟家早已分家,某这一支的去留,倒是无需知会他家!” “哦!既是孟家家务,某倒是不便多说……”王延兴不管孟有财脸上颜色如何变化,忽然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正色起来,“孟老!某可是看在孟咸和孟通都在为某效力的份上,才属意由你孟家销售小溪场之铁器。如今看来,您与孟都尉之间似乎有些事情没有谈妥!这售卖铁器之事……” 孟有财一听,心中一片拔凉拔凉的,心知,这定然是孟通、孟咸这两个小兔崽子设计陷害自己。然而,事已至此,就像是两只脚都踩进了流沙中一般,眼睁睁地看着要往下沉,而不敢挣扎,因为越挣扎,只会死得越快,脑中念头急转,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既然通儿以二房全部,都拿了出来为衙内效力,某这个做辈的,怎可为人后?衙内!孟有财愿举全族上下八百余口,为衙内效命!望衙内接纳……” 这孟有财还真是有决断之人!心头只怕正在滴血,竟然也能摆出一副要投效的姿态来?不过,孟通的投效王延兴敢受,这孟有财嘛……还是算了。这种老狐狸,算计精着呢,想让他上一会当已是不易,怎么能将他放进屋子里来?他哎呀一声,将孟有财扶起来:“孟老!你这是做什么!好像是王某人要侵吞你孟家似的!” “不敢!不敢!”孟有财急忙又把腰弯了下去,“小老儿是诚心投附……” 这老东西,比猴还精!王延兴心里暗骂道。不过手头人手不够,即便当真将孟家吞了过来,也没办法实际去控制,他是不会要这孟家长房的,佯怒道:“某是看在孟通、孟咸兄弟的面上,真心想让孟家能得了这售卖铁器的好事!若是孟老你一再这般,那某便只能让孟咸去找林家或者黄家来了!只是,这火器之事,却是机密!切不可泄露出一个字出去!” “小老儿不敢……小老儿不敢!”孟有财见状,才长松了一口气,猜测王延兴大概是吞了孟家二房之后,然后再以售卖铁器之利来堵自己的嘴,心里恨恨的,却又无法拒绝,只好借势说道,“小老儿不知衙内胸怀,请衙内责罚……” “孟老!某素闻孟老智绝一时,怎么会不明白王某心中的苦衷?”王延兴深叹了一口气说道,他坐下,沉思片刻,才又说道,“这样吧!孟老,某新建水师,正是缺人之时,孟老在孟家部曲中遴选八十名青壮给王某,也算是孟老为王某出力不小,如何?” 有了那火器,还要青壮做什么?转眼一想,是了,火器再厉害,却还是要人才能把船只开动起来,只是,一个好水手培养也不容易,八十名青壮水手,那也不少了。顾不得可惜,另一番算计却又上了心头,连忙道:“衙内有命,小老儿敢不从命!某这就回族中遴选健儿!” “不着急!不着急!”王延兴笑笑说道,“还没跟孟老谈定这铁器如何售卖呢!” 第69章 杜二投军 这边王延兴才应付孟有财没几天,那边,罗大牛也遇到了来铁场找自己的客人。那位客人,不是别人,正是龙寿村,杜家老二,杜子腾。等杜子腾说完事由,罗大牛弹地一下站了起来,诧异地问道:“什么?你要投军?”罗大牛瞪圆了眼睛看着杜子腾,“你杜家那么大的产业,你不去照看,过来投军,昏了头吧!” “某就是来投军的!大牛!你与某相识多年,这个忙,你可得帮某!”杜二囔囔地说道。 “你娘和杜三知道吗?” “知道啊!放心,这事家慈和三哥儿都是同意了的,他们可开心了!某还拉了二十号部曲过来,一并投军!”杜子腾得意地说道。 罗大牛一脸不信地看着杜子腾,以自己对杜家老太太的了解,能勉强同意儿子出来投军就不错了,还开心……吹牛呢!不过,既然能拉来二十号部曲一起投军,这么大动静,应该不是私自跑来的。 既然他是诚心要投军,罗大牛也欢迎。接受新兵是他的权责,一直以来,收的都是不认识的人,这次,来了个老熟人,心里也有点小开心,便开始给杜子腾介绍起王延兴的军制来:“既然你非要投军,那某便给你入籍了……刚入籍的时候,是新兵,需要训练合格了,便升为列兵……新兵的时候管食宿和发衣服,每月另有六十文的补贴!升为列兵后,每月除了食宿和衣服之外,还能有两百文的饷金……” 还没说完呢,杜二便一脸不可置信地打断他的话:“莫非,你要某像他们一般在校场中操练?”一边说,一边朝校场看去。那边现在就有新兵在走队列,一个傻大个走错了步子,教官一鞭子就抽了下去。而那大个子挨了打,不敢抱怨不说,还连忙换了正确的步伐,连忙跟上队列前进的速度。这杜家二公子要是也被这么一抽,脸可往哪搁啊! 敢情这货早就知道这边的规矩了,却不愿挨这鞭子。这趟过来,是来找罗大牛开后门来了。 罗大牛却没往那方面想一脸茫然道:“那是自然,若要投军,必须是先为新兵,操练三个月满了,可以参加考核,合格了,才可升为列兵,若一年之内不能通过考核,便不能升级的!” “某带了二十名部曲来投,不可以直接升为十将?”杜二嫌弃地说道,“孟家的那个什么人,不都可以直接当都尉了吗?” 罗大牛一愣,哈哈大笑道:“人家一次带来了五百号人,还有二十几条船,这些家当,要重新置办,得要多少万贯才能办得来?再说了,扬波军的水营,便以他为起始,自然是可以当都尉……” “某又没说也想当都尉……某这不也拉了二十号人来投吗?当个十将总是可以的吧!”杜二在龙寿村,那可是响当当的二号人物!委身来此当十将,已经是相当地放下身段了。怎么可能当新兵?十将是最低标准了吧! “哈哈……杜二!你别逗了!拉了二十号人就能当十将?那徐武收的流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岂不是也要当都尉了?衙内要的是可战之兵,不是凑人数!”罗大牛哈哈大笑道,“你呀!还是回龙寿村吧!” 杜二被这话一说,脸上刷就红了。想当初,他对自己的武艺相当地有信心,自以为在泉郡这小地方,自己的武艺,即便不是最好的,也该是最好的之列。可那一夜,见识了邹磐一刀将铜锣寨三当家片成两半的场景,才知道自己小瞧了天下英雄。再后面,铜锣寨被一举轻取,给他的触动更大,便生了要下山投军的念头。 可是,杜子原却回来说,若是要投军,便需和那些山民、流民一般在校场被当猴耍,便只得熄了这心思。 这两天,又听说,一个叫孟通的,领了一群人投了王延兴,然后被封了做都尉,心思又热络了起来,当下,便撺掇了二十来号部曲,下山来投,却不想,这点小心思,竟然被一点情面不留地戳穿了,他红着脸愣了半天,才又开口愤愤地说话道:“罗大牛!某三弟便在隔壁当茶场的副场长,你让某在这里挨鞭子!某这脸面何存!” 罗大牛这才确认,杜二是认真的,他收起了嘲笑的表情,无奈地说道:“你是当真要来投军啊……只是,这里的十将都是通过战技考核,在军官学习班通过文化考核才能上任的,别说某不能随便任命十将,便是任命了,也没人服你啊!” “那你找你们家衙内说说啊!某家当初也是与你们衙内行了方便的!”杜二又求道。 罗大牛撇撇嘴,还有脸说行方便的事呢!当初最不肯与衙内方便的,便是你这个杜二!不过,事情早就过去了,衙内都不追究了,罗大牛自然也不多说什么。可要帮忙去找王衙内说项的事,却是不成了,因为,王延兴要忙水师的事,带着孟咸和孟通去泉郡了…… “啊……那现在这边谁能做主啊!”杜二失望地说道。 “你若是愿意当新兵,某就可以做主,不愿意的话……要不,某去找申哥儿说说吧……”罗大牛也是个愿意帮忙的性格,虽然明知这样做不合规矩,还是忍不住带着他去找申定平。 在扬波军中,申定平官居都虞候,和孟咸一个级别,自然不低,而更关键的是,他身上总露出一丝神秘,别看他平素露面不多,可只要露面的地方,都是王延兴很重视的,而罗大牛搞不太明白的地方,比如军官学习班、童子学校什么的,当然,最难以捉摸的,还是掌管着时常打雷的北苑……当王延兴不在小溪场时,他便是四个校尉的头…… 罗大牛领着杜二一路往申定平理事的屋子走去,刚走到门口,就见秀儿从屋内出来。秀儿见罗大牛领着个人过来,开口便问:“罗校尉,你们是来找都虞候的吗?” “正是……”别看这小丫头没有任何职务,可人家是衙内的亲传弟子,最喜欢找衙内打小报告,偏偏衙内还最是相信小丫头的话。罗大牛可不敢小瞧了她,连忙陪笑道,“不知道,都虞候有时间吗?” “都虞候不在屋内,有什么事,先跟奴说吧!”秀儿手里拿着一卷纸,大大咧咧地说道。 这小女孩也能管事?这罗大牛还得看她脸色?杜二看着、听着直发愣。不过,他还真是猜对了。王秀儿似乎天生就精力充沛得爆棚,除了完成王延兴交代的事情之外,还在帮申定平打下手,也不怕事多,只管往自己身上揽。可偏偏王延兴放纵她,申定平信任她,几个月下来,便这样了…… 罗大牛深知其中的玄机,连忙将杜二领了二十号人来投,想当十将的事跟秀儿说。 秀儿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但是,她也知道衙内跟杜家有些关系,杜家的杜子原还在茶场当副场长,确实也不好太驳了面子,便走了过来,到了杜二面前:“杜郎君!某家阿郎对有才之人过来,一向都是十分欣喜的!只是,奴家却不太清楚,郎君擅长的是什么?” “小娘子!某最是擅长行伍!”杜二忙朗声说道。 “哦?有何战例为证?” “这……”杜二哪里当真上过战场?铜锣寨夜袭的那一夜,倒是参加了,可那些山贼被一轮弩箭就射跑了,之后更是被邹磐那杀神给吓破了胆,杜二,也就是拿着刀在后面抓抓俘虏,哪里轮到他亲自砍杀? “那就是没有战功咯?” “这倒是没有……”杜二只得承认,“不过,某自小便在父兄的操练之下,熟悉刀枪,武艺精良!” “那一起去校场,见识一下郎君的武功如何吧!”秀儿皱了皱。 去就去!杜二毫不心虚地跟秀儿往校场而去,罗大牛也是一脸看戏的戏谑模样,跟了过来。 到了校场,王秀儿也不认识其他人,便直接找到李继业。李继业正在搞例行操练,见秀儿过来,抱拳相见:“不知小娘子有何吩咐!” “李校尉,这位杜郎君擅长行伍,想和某家的军士切磋一下,哪位军士有空,可以和他对练一下?”王秀儿自然不会把杜二像投军当十将的这节直接就说了,便先隐着,看看对练的结果再说。 李继业听了王秀儿话里似乎有话,再看了看杜二那骄傲的雄鸡模样,心里便有了计较,回话道:“小娘子,武艺高强的几个都出去巡逻去了,在校场操练的,都是些不成器的,若是败了,失了都指挥使的颜面,还要请小娘子莫要责怪啊!”说罢,他一面吩咐人取了对练用的长矛过来,又看似随意地在一旁正在操练的队列中点了一个军汉过来,“你过来陪这位郎君对练几招!” 杜二那缺心眼的,还以为李继业派过来的当真是不成器的,还连声说:“不妨事,不妨事!某下手有分寸……”说着,接过一名列兵递过来的长矛。 这长矛一入手,杜二心里就暗道奇怪,这长矛怎么这么沉,舞动了几下,感觉一点不顺手。可见对面的那军汉拿着的也是一样的长矛,便也不多说废话:“那来吧!” 罗大牛本想提醒一句,那跟他对练的那军汉可不过是什么不成器的废柴!别看他中等偏瘦的模样,不显身材,可人家手上武艺扎实着呢,只是让他认字比要他命还难,才没当上十将。可见杜二一副托大的模样,便故意不吱声。 那军汉见李继业点了点头,提起长矛便刺。这一次说来简单,无非就是直取中路的直刺,杜二也不废话,举矛相格,砰,两矛相碰,那军汉的长矛毫无影响地继续朝杜二刺来,而杜二的长矛却被一把荡开。杜二心里暗道一声不好!急忙往后挪,一边挪,一边以矛为鞭,朝去势已达极致的对方抽去。谁想,对方根本不管自己这招是实是需,把长矛一压,又是一个直刺而来。 也不知道这军户直刺的力量怎的如此之大,两矛再次相格的结果,依旧是杜二狼狈后退,倚靠身体的灵活,堪堪地躲开对方的矛尖。 杜二一退再退,勉强稳住身形,可对方的长矛却如跗骨之蛆,又窜了出来,直奔杜二当胸而去。步伐以乱的杜二只能再次后退…… 即便瞎子都看出来,杜二不是这军汉的对手! “好了!”胜负已分,无需再多纠缠,秀儿叫那军汉收了长矛,再对杜子腾说道,“郎君身形矫健,武艺功底确实不错,不过,对这长矛似乎有些不太适应啊!” 杜二懆得一脸猪肝色,却不愿意承认自己竟然输在一个最普通的列兵手里,小声地分辨道:“其实,某最擅长的,是横刀……” 见这杜二还不死心,秀儿蹙着眉头问李继业道:“哦?李校尉,不知道军中何种职务是要用横刀的?” “军中诸人,都不用横刀,只是不良人所用大刀与横刀有些许相似……”李继业回答道。 “那要不,再去找不良人试试?”秀儿瞅着杜二问道。 “那就去试试吧……”杜二竟然当真点头道。 即使如此,便找到秦一秋。 校场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大家的日常操练、走队列,相距本就不远。这边对练的动静,自然也落在秦一秋的眼里。列兵之中,有死活不认字的笨蛋,不良人中,也有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物。准备好了对练器材:一人一幅藤盾,一把没开锋的大刀,开练。 可是杜二练的横刀以刺击为主,可他手里的大刀,却主要以劈砍为攻击手段;横刀轻巧,以手臂的力量舞动起来,招式十分丰富,而这大刀却近乎钝器,没开锋,跟一根粗铁条一般,要以腰腹的力量来发动…… 也就是杜二的武功底子确实还不错,哪怕是家伙不趁手,打不到别人,躲总是能躲开。就算没躲开,将藤盾一举,挡住还是能做到的。可被人家满地里追着砍,面子丢道姥姥家去了。 秀儿让那军汉收了手,准备跟杜二再谈谈,却见杜二丢了刀盾,用手捂着脸,蹲在了地上。被打坏了?秀儿连忙跑过去:“杜郎君!可是伤到哪里了?快去叫医者!” “没有……没事……”杜二突然痛苦大叫道,“某没事,某只是……”突然痛苦地伏在地上,“某竟然是这般无用……哇……”莫名其妙,竟然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喊,“某竟然是这般无用啊……哇……” 这人怎么这样!秀儿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厌恶来,一个大男人,打不过就打不过!哭像什么样?冷眼看着,这家伙能哭到什么时候。 秀儿可以漠视那二货,罗大牛却不能这么做,他连忙跑过来,用脚踹在那家伙背上:“哎!号丧呢!瞧你这熊样,还想当十将?连自己都保不住!还怎么上阵?快点给老子站起来!” 杜二被这一阵吼,急忙又爬了起来,忙不迭在脸上擦了几下,沾了泥巴的手,活着泪水,将脸抹成了花…… “哎!”罗大牛叹了口气,杜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活宝!可是,自己跟杜子腾相识已久,多少有点情分在,便对他说,“你也看到了,哪怕是最普通的列兵和不良人,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你若是要投军,这一关,无论何如都是少不了的!” 杜子腾老实地点了点头,表示已经愿意接受人生中最黑暗的决定。 “可是,某与你相识多年,也知道你脸皮薄,这样吧,某便单独和你一起操练,以三月为期,实在是不习惯这等战法,那某也无能为力了!”罗大牛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让王延兴不满,可如果不这样做,自己内心又不安,便只能这样处理了。 这个安排既能投军,又可以避免挨鞭子,只是要从最底层的新兵做起,可总还是能接受了。杜二忙不迭地点头:“喏!” 这声喏是很响亮,就只不知道,他接下来,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第70章 后院惊雷 话说杜二离了龙寿村,下了山来到铁场想投军,原本,他是想找王延兴开后门的,谁知,王延兴却回了泉郡,处理新建的扬波军的相关事宜去了。阎王没见到,却被一帮小鬼戏弄,颜面丢尽不说,最终还是以新兵身份投了军。好在,罗大牛念着旧情,给他了保留了最后一点面子,让他免了操练时候的鞭子。 谁想,这二货竟然又得意忘形了,每天在操练场上拉仇恨还不自知。时不时就有人找他“切磋”武艺,将他戳得跟狗一样的,他傻乎乎的笑。 哎……果然还是二b青年欢乐多啊! 先不管他了,视线转向泉郡。 那日王潮许了王延兴组建水师的请求,还特意新建了一军,名曰扬波军。好让他以扬波军这个名号,将小溪场练的军户和即将组建的水营整合在一起。 除此之外,原本江心的水寨,连同现在驻守在水寨中的几十号老军组成的泉郡水师,也一起交到王延兴手中。 王潮还建了水师?不是说太贵建不了吗? 再多问一句,才知道,原来王潮了解到,有江河的地方,就有渔民捕鱼,便可以找他们收鱼税!便寻了会水的老兵,再从原泉郡水师的残骸上,搭了个水师的台子。 只是,晋江本就小,渔民也不多,收来的鱼税,还不够养兵的,便将其中的精壮又抽走了,剩下些老弱病残,守着军寨,任其自生自灭…… 这便是王潮能给王延兴的泉郡水师…… 翻了翻刺史府吏员递过来的薄薄的几页纸,看了一眼上面列着的泉郡水师的船只、人员、水寨等各方面的记录,上面的条目,掰着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王延兴没有兴趣细读,道了声谢,收了夹腋下。 然后,便去求见老爹。说是又一样水战利器要向老爹介绍一下!当然,如果使用得当,陆战也是可行的:这战械自然就是树炮。 王潮倒是听过王延兴此前提到过要搞一种新的战械,也听说过小溪场无缘无故打雷的事,心想,大概就是这玩意,便答应了,不过,把时间安排在午后申时。 申时便申时,反正也需要时间准备。尤其是要选个合适的地方: 场地不能太小了,要展示射程,那至少也要三四十步远;要保密,也就不能拿到外面去找地方放;还要尽量少地惊吓到别人,便是不能是寻常有人常去的地方…… 还好,刘伴兴对刺史府周围熟,找到了一个大的荒废的园子,便在府衙后面。泉郡最为繁盛之时,比现在可要热闹多了,那时,还嫌刺史府小,不够用;现在,却是空了许多院落来,尤其是这种大而不当的院子,挂了一把锁之后,便再也无人理会。时间一久,草木繁盛起来,便成了鼠兔的乐园。高墙之下,竹木生了一从又一从,倒是成了现成的最好的靶子……, 场地选好了,便是布置炮组。这次带了两组炮手过来,每组炮手五个人,分别以王颀昌和王忠毅为炮长,炮长的职责除了要协调安排另外四人外,还要负责观瞄。只是这树炮有效射程不过三五十步,精度也属于糊你一脸级别,再加之炮身也是用地钉固定,钉子一打下去,炮口的指向就定死了。观瞄神马,象征意义大于实用。 只是考虑到以后,这一步却不能省:炮长选好炮位后,便用随身携带的定位板放下,瞄准,另外四人便以两人为组,以定位板为准,将地钉压到地里去。 地钉装好之后,再两两合力将树炮挂上地钉后,炮长再按需在炮尾塞入楔子,调节炮口上下角度。然后,就可以准备点火放炮了。 树炮毕竟是木头的,每次施放完毕后,不可避免地会损伤炮膛。焦痕、裂纹都在所难免。也许,一次施放的损伤不会损伤得太严重,清理一下炮膛,可以再装填个两三次,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王延兴还是打算按一次性用品来用。 现在用的树炮,都是在校场北苑装填好,然后用木塞堵住,再涂上蜡密封。临到要施放前,才将木塞扯出来,就可以轰了。 这样一来,当第一门火炮施放完毕后,两个炮手将树炮从炮位上摘下来,另外两人将新的树炮再次挂上地钉,极快的速度便可以再次射击。为了保持火力的延续性,一个炮组五个人,除了炮长之外,每人都需要背负一门树炮。王延兴称其为一个基数。炮长虽然不需要背负树炮,却要携带定位板、两套地钉和火源以及火把等物,对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来说,负担也不小了。 若有必要,一个炮组可以同时展开成两个炮位,施放两门树炮。就如现在的布置一般,四门树炮被一字排开,定在这边的墙角下,朝向被当做靶标的院子另一侧高墙之下的竹木丛。 到了申时时分,演示开始了。 就如在校场北苑演练过多次一般,两个炮组顺利地完成了八门树炮的射击。一阵轰击,轰鸣与火光过后,硝烟呛鼻,许久都不能散去。而那片竹木从,更是被打成了一地狼藉,枝断茎折,惨不忍睹。走过去细看,竹木从后的高墙之内,还被嵌上了一颗又一颗的铁弹丸,已经完全没墙面,要用刀子才能扣出来了。 这是怎么样的一种利器? 观看这次演示的王潮几兄弟和徐寅几个人,完全没预料到这般爆裂的破坏力。耳朵几乎被震聋就不说了,心中的震撼才是更是无法抑制的激动。 以至于在轰鸣声远去后,院中突兀地寂静,观看演示的几个人,竟在同一时刻失声,不知道该如何评说。直到王忠毅和王颀昌收拾完现场后,不合时宜地喊道:“树炮两轮齐射施放完毕,请指示!”才将几人的魂拉回来。 回过神来的王潮首先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此火器有多少人见过?” 这自然是极其需要注意的事情,虽然技术扩散不可避免,能延缓这种步伐总是对王氏更有利一点,王延兴把所有见过这个炮的人员都说了,只是,因为王审知在,这个叔父对自己的态度实在是耐人寻味,一些细节却没有细说:在铁场,王延兴是有一个保密等级来划分的,最高秘密等级的是那些人知道火药配方,其次是那些人知道如何制作树炮和知道如何施放的人,至于现场观看演示的几人,其实只是见过模样,反倒是可以列入保密等级最低之列了。可即便这样,其中包含的颠覆性的信息依旧必须重视。 听到王延兴有意识地控制消息的扩散,王潮没有再多问。 第二个关键的问题是王审邽问的:“此火器的消耗如何?” 这个问题实际意义更大,因为制约现在树炮应用的最大的问题,其实还是火药的来源,而其中最受限制的,是硝石!古国不是的硝石丰产国,产出的有限的硝石也主要用于制革、中药和炼丹,此前王延兴通过刺史府采购的一千斤硝石就将泉郡几乎所有的硝石扫了个净底,可偏偏在黑火药配方中,硝酸钾的重量比要超过四分之三。此前每次施放装药量都在一斤左右,前前后后无数次的测试下来,那一千斤硝石,已经消耗了几乎一半了。王延兴没打算把底全部交代出去,但是大致的消耗还是要说一下:“回禀叔父,消耗最大的,就是这火药,施放一炮需要一斤多火药,而配置火药最是需要硝石、硫磺和木炭。这木炭倒是好找,硫磺和硝石虽也是平常之物,可市面上能买到的量确实很少!其余的,就是这树炮,那倒是简单,无非一截好些的木头,干了水分,再掏个洞就是,最多费些人工!” 比起这威力来说,这点消耗还真说不上多大,只是这事关机密,以后准备硝石和硫磺却最好是要在暗地里进行了。王审邽点了点头,作为泉郡的总后勤官,他对这块最上心。 “这火器施放起来,似乎需要多加操练啊!”王审知问到了第三个关键问题,这树炮的战场应用却是不方便。 “确实是有些不方便!”王延兴大大方方地承认道,这并不需要回避,军中大威力的战械,无论是床弩还是攻城锤还是霹雳炮……便没有一样用起来是方便的,要发挥这些战械的威力,自然是需要操练和保护,“确如叔父所言,此战械若是用于马步军作战,却是限制颇多,不过,侄儿是想让扬波军水营先用起来!” “水营?”王审知一听,明白了,这树炮的威力虽大,可只要是能远远地避开,或者又土石相遮蔽,都能防御,可在海上,两船相遇之时,却是避无可避了,果然是用对了地方。只是嘴上却说道,“水营组建伊始,拿了又有何用?征缴百越蛮夷的战事马上就要展开,马上就可以派上用场!” “唉……那群丘八,只有横刀皮甲之时,便会对某等直视瞪眼,若是再将此等利器交给他们使用,怕是不知道何时就要翻了天!”王彦章忽然出声道,“什么时候,牙兵能有这些军户这般的纪律严明了,才能考虑给牙兵用!” 一提到军纪,王审知闭了嘴,大唐境内,谁家军纪能好了?相比之下,泉郡兵的军纪,不算差了!即便是这样,也完全可以想象,若是牙兵们有了火器,怕只能将他们端上神龛供着了。一旦那天不顺心了,只怕就要端着树炮指过来了。想想,就觉得后背心发凉…… 指望牙兵能达到这些军户的模样,除非是将牙兵尽数换个遍才行……一念及此,王审知明白了,自己的大哥让王延兴在小溪场练兵,存的,只怕就是这心思了!他心中叹了一口气,言不由衷地附和道:“还是大哥儿练兵有方啊!” “你们这两个做叔父的,也说这些好听的?这样子做得再漂亮,若无战果,也是无用!”王潮沉着脸看了一眼王彦章和王审知,再朝王延兴看去,“既是以平靖海防为名设立水师,那么,你便去将泉郡一带的海盗清理干净!莆田外海有一处湄洲岛,上面盘踞着大盗林瞎子,某许你半年时间,将林瞎子平灭!若是不成,那这水师也无需存在了!” 啊……这就要实战了啊! 第71章 初入水寨 话说王延兴把树炮在刺史府才秀了一把,王潮就让他去把一处海盗给灭了。可怜他手头的兵一个个才练了几个月,就要拉出去实战了?未免也太着急了? 可细究一下,就不是这么回事了!福建一带的海盗极多,有名有姓排的上号的,称十八盗。最厉害的,是张武定,其次,叫大嘴鲨,再次,的再次、也许,才能轮到林瞎子。这么说吧,论人手、论船只大小多寡,林瞎子的实力,跟孟家可能差不多。而现在泉郡水师,多少也要相当于是半个孟家,再加上有火器加强,即便是现在就拉出去,也能把林瞎子灭了。更不用说,还有半年的期限。 这是送分题啊!王延兴大喜过望,再拜躬身道:“孩儿谢过大人!” 半年打个林瞎子,那还不简单?王延兴乐不滋地领着人离了刺史府,奔水寨而来。去和已经到达此地的孟咸和孟通汇合。 心情好,便觉得这一路航线也处处顺心,从泉郡港登船,波澜不惊,江心岛水寨便摇摇在望了。 扶着船板,远远地,便可看到水寨寨墙自陆地往江中延伸,将一片水域包了进来,将水寨与陆地上的营地连接在了一起。水域之中,码头的位置,是两条长长的石砌的栈桥,自水寨前坪一直延伸到水中,将一片水域怀抱在中间。 孟家过来的船只,此刻,便都系缆在这栈桥上,泊在水寨之中。 这种石砌栈桥需要用大条石砌成,中间再夯土,比起木质栈桥可经用多了。可工程量也是大的吓人。对国力强盛时的大唐来说,这点成本不过是毛毛雨。若是让现在的泉郡来建,怕是十年、八年都不得完工。 来不及过多地感慨大唐往日的强盛,船只已经靠岸,见了岸上前来迎接的诸人,王延兴便先把这次演示的结论跟大家说。 孟咸听了,却沉思了片刻:“刺史的意思,或许是希望指挥使能把张武定灭了……” “啊……”王延兴一愣,是了,王潮怎么可能会出那么简单的题,原来是自己没领会到。 连忙谢过孟咸,却又犯嘀咕:林瞎子占的湄洲岛正在泉郡的海岸线之外,可张武定所侵占的海潭山,却是福郡的地界了。虽说大家对海疆的归属没有那么敏感,可毕竟是越境了啊!转念再一想,跟中原的诸多军阀明目张胆地侵郡占县比,这越界灭海盗,可就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管他呢!福郡坐视张武定扰乱海境,泉郡帮他平定了,他还有什么好bb的,“即是如此,那,某等可不要让刺史失望了!” “喏!”众人异口同声,响亮地答应道! 见属下一个个精神头十足,王延兴也是干劲倍增,只是,过来迎接他的人中,有一人却是张生面孔站在队列的末尾。他便是“泉郡水师”的守备都头张逢喜吗? 王延兴大步走过去:“可是张都头?” 那人闻言,出列一步,躬身答道:“张逢喜见过指挥使!”果然是他。只是,他身板虽然大,精神却一般,一幅老农的模样,耷拉着眉目,没什么精神气。 想想,也是难为他了,他虽然顶着个守备都头的官衔,手下也有一百多号人,可这百十号人中,浑身上下一个零件没少的,不会超过二十个人。别的都是伤残。四肢俱全,能说能听的,可以做点事情的,什么少个指头、瘸条腿,独眼、独耳的都包括在内,也不过五十来人。这七十号人,便是他可用的兵。至于,另外的四十来号人,除了生活还能自理外,便是看门守院都够呛,只能吃现成的,得靠他养活! “某临出发前,刺史特意交待:张都头在水寨劳苦功高!要某替老兄弟们,向你道一声谢!”王延兴躬身便是一拜。 “不敢当!不敢当啊!”张逢喜连忙扶起王延兴,“刺史领着大伙一路南下,才寻了这处落脚的地。要不是跟着刺史,某等早就尸骨无存了!” 这张逢喜还真是个好人,替王潮背着那么重的负担,还念着王潮的好。接管这处水寨以后,还真把这里当家了。码头这一带的平地,都被他领着一帮残废,重新修葺,硬是从荒废了多年的旧址中,清理了一片营地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王潮在泉郡状况越来越好,而他,却还是守着个破寨子,给一帮伤残老兵养老。老实人,就是吃亏啊! 才被扶起来,还是抑制不住地感慨,王延兴躬身又拜道:“张都头任劳任怨,不畏艰难,延兴实是佩服!都头为泉郡,为刺史所做之事,刺史与某,定然铭记于心!” “衙内啊!万万使不得啊!折煞老小儿呀!”张逢喜急忙又把王延兴扶起来,“要说仁义,这天下谁能比得过刺史啊!若非刺史,张逢喜早就一把老骨头,丢在路边喂了狗啊!”说完,他怕王延兴还要拜,紧紧抓住王延兴的手,“衙内啊!老兄弟们谁不记着刺史的好?为了刺史,刀山火海都不怕,打扫打扫水寨算什么?况且,刺史不是让某等可以收了鱼税自持吗?” 嗨!怎么说到鱼税了?不提鱼税还好,一提又是一桩苦事。晋江才多大点水面,才多少渔民?而这帮收税的,便只要见江上有船捕鱼就去收,前后两条船包抄,逮住一条收一条。 收得……跟江匪一个德性。而且,这群人中,不是这个独眼,就是那个满脸刀疤,凶神恶煞的模样比江匪吓人多了。 至于税率是多少呢?也是粗暴得很:一半!卖得了钱,便分一半的铜钱,没卖到钱,便分一半渔获! 鱼税收成这样,也是无语了。王延兴一阵苦笑:“嗯……今后,扬波军的给养、粮饷都交给某来筹措,这鱼税嘛,先停一段时间吧。” 张逢喜愣了愣,不明白为何要停,不过,既然人家是指挥使,他也不去质疑为何这般处置,拱手一拜:“属下这就去将江上干活的兄弟撤下来!只是,那他们可就都闲下来了……” “鱼税不是取消,而是要改个收法!某等,先要立个章程。”王延兴笑道,然后又指着前面残破的水寨,“此刻,某等的第一要务,却是要尽快将修缮这水寨!让扬波军有一个家啊!弟兄们都先过来帮忙……量力而行!” 即使如此,张逢喜也不再多说,拱手领命道:“喏!” 此刻,先期抵达的孟氏族人,已经带着奴婢拿着工具在清理路面,和检查里面破损度较小的营房了。 只是抵达的真正的人数,却不是所说的五百族人。实际上,这二房之中的诸多孟家人,也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直系和一些旁支,除了海船,都还有些家产,此次从孟家分离出来,这些家产只能变卖,然后再在泉郡城内,择地安置:这些人的家眷、弟子自然不会跟来这里刨草根。此外,还有一些,以仆从、奴婢身份要侍奉主家的,也一并留在了泉郡城。 来这里的孟氏族人,都是一门生计全在船上,离了孟氏原本的安家之所,便无处可去,只能一起来水寨安家。现在,暂时在船上挤着,等这片营房清理好了,要从中分出一些屋舍来,安置他们。 而船上的水手船夫,却又大部分并非孟氏子弟,而是孟家征召的蛋人。 所谓蛋人,也就是后世的疍民。追根溯源,寻找这些人之所不得不临水而居的原因,与居住山里的百越诸族差不多:被外迁而来的汉民占据了原本的生存空间,而不得不住在临水的窝棚或者船上,如果不出来谋生路的话,便只能海捞取贝、虾之类的海产养活。 这些人,熟识水性,是天生的水手,而且大多生性卑谦,是最听话的属下,再加上能吃苦耐劳,干着船上最重的力气活,却拿着船上最少的工钱。这么物美价廉的人,自然大家都愿意要,事实上,泉郡这几家海客,都有大量招揽这些人,成为船上的水手。 只是,在组织上,却存在一个隐患。那就是各家都不直接管理每一个蛋人,而是他们的头领,也就是所谓的蛋头,来间接管理……这种方法,孟家用起来省事,王延兴却不能沿用。 只是,想要撇开蛋头,却得问问,蛋头们肯不肯哦! 第72章 血色抉择 南国的冬天来得晚,去得却早,还是二月天,一抹绿色便开始出现在树梢枝头。春意,竟然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悄然降临。 修整过的营房间,石砌的过道上,一从一从的小草,倔强地从石缝中钻了出来,似乎是在宣布,自己是春天最早的响应者。 经过一个月的施工,作为扬波军驻地的江心岛水寨,已经基本清理完毕,兵营、仓库、办公区域以及随军家属的宿舍等区域,都可以先后投入了使用。 以扬波军指挥使所在的院落为核心,左侧是水营都尉和水营正兵的住所。 水营都尉自然就是孟通,跟他住一起的,除了他的亲卫,还有一名通讯官,却是从童子班一名小奴婢,叫王忠友:王延兴的军令和行文都是用横排简体字、大白话外加阿拉伯数字组成。孟通,却是认不得这些符号,只能依赖王忠友来上下传递军令。当然,以孟通千字文都念不全的水平,写成横排繁体文言文,他只会更加看不懂。 而水营正兵,却是由原来船上,负责操船的水手改编而来。包括掌舵的、操帆的、了望认航向的、管账理仓库的以及煮饭做菜的等等。这些人大多是孟家的底层族人。改编后,按级别领取饷金,金额从两百文到五百文不等,以后,便不再和孟家关联。 而另一侧,是由从小溪场不良人和阵列长矛兵混编而成的水营陆战队的营地。只是因为建设需要劳动力较多,除了留下了五个什守家外,有四百多人,都被调了过来搭把手。等营地建设彻底完成后,会再其中选拔两三百能坐海船的兵士,组成正式的水营陆战队,算是随船的战力。 左后方是守备都的营地,属于张逢喜的地盘;正后方,是仓库。仓库后面的大路,通向军属的宿舍区:里面现在住的,都是正兵们的家属,也许,以后也会有陆战队的家属会过来暂住。 作为一个原本可以容纳五千人的大营地,有足够的空间,容纳更多的人。 其中,便划了一片屋舍,暂时给蛋人们住着。 在孟家的船队上,一共有三百多名蛋人,他们在船上,除了要干苦力外,还要防备打劫以及准备打劫。 只是,此刻,他们的身份却有些尴尬了:操船他们不会,苦力,用不了那么多。战斗?有比他们更专业的陆战队。 学者还能干干杂活,修缮营地,可营地建设已经只剩下最后的清理工作了,等这些清理工作在处理完毕了,那他们何去何从? 孟通把几个蛋头叫过来,让王忠友跟他们说了扬波军对如何处置他们的决定:加入水营陆战队的新兵训练或者申请成为勤杂员……也就是改编后的苦力,或者回家。 同时,也将这份通知宣读给了全体蛋人,希望他们做出自己的选择。 很显然,如果让蛋人们自己来作这个选择,那么所有的蛋人一定会优先申请成为勤杂人员,因为勤杂人员可以每月拿到一百文的饷金。某些艰苦职位的,还可以多拿五十文。 只是,勤杂的名额有限,总数一百。 此外,加入新兵训练也不错啊!每个月可以拿六十文的饷金呢!假若通过了新兵的考核,成为了战兵,那至少可以拿一百五十文一月。 这么高的收入,放在以前,那是想都不敢想啊!此前给孟家当水手,只是有口饭罢了,想要更多收入,便只能打劫别人的船,然后分分脏,能得百十文钱,就算是笔大买卖了。 然而,是去是留,蛋人们却自己做不了主,只能听着公告,空流口水。还得听蛋头的。 至于蛋头们,他们则有另一个选择:他们可以选择留下或者带着他们的蛋人离开或者独自离开。 如果他们选择留下,他们可以进入军官学习班学习。学习内容也摆出来了,那就是经过三个月的学习后,能认识六百常用字,并会书写其中的三百个字,会三位数以内的四则运算。考核内容也很透明:能读写简单的军令,出错不超过两成;在一个时辰内,做二十道数学题,允许算错不超过六个。达到这个标准,便可在水营陆战队担任十将;十将的饷金可是每月五百钱,另外还有春夏秋冬四套衣服;如果作战英勇,则可以继续晋升…… 如果他们选择独自离开,而把蛋人留下,那么按照他手下的蛋人的人数,给予蛋头每一人一千钱的一次性补偿。 当然,他也可以带着他的蛋人离开,领取蛋人每人一百钱,蛋头每人一千钱的遣散费。 铜钱,布帛都已经运过来了,一箩筐一箩筐地装着,便锁在仓库里。只等蛋头们的决定了。 明天,就是最后的时限。 “某今日,便与你们说清楚、说明白,扬波军是一支军队,兵士作战,用汗水换来的饷金、用命换来的军功都会交到兵士自己的手中……你们自己选择吧!”王延兴那日的话,还回响在众蛋人的耳中。蛋人们充满了渴望,希望自己能留下来。可蛋头们,却面临一场抉择。 入夜了,收工回到住处,蛋头们,又碰到了一起,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有的人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年轻点的四名蛋头已经明确表示要参加军官培训班。不过,他们每个人手上的蛋人都只有十来个,加在一起,也不过五十多个人。有两名上了年纪的蛋头则是准备拿一笔钱回家。他们手中的蛋人,也不算多。剩下的六名蛋头,还没有明说自己的打算。不过,目光,都聚集在蛋人最多的蛋头脸上:手上蛋人最多的蛋头叫吴大,他有五十二个蛋人;第二多的叫洪得利,他有四十六名蛋人。 吴大不说话,洪得利,也不说话。场面冷了下来。 许久,终于还是洪得利先开口了:“钱、钱、钱!都他娘的掉钱眼里去了!王延兴想要某等手里的人!你们想清楚了没有!若是某等手中无人,便是任人宰割的白肉!如何能将人交出去?” 他这话,确实直指本质,可是,当孟家都无以为继的时候,依靠孟家的船过生活的蛋头,又能有多好日子过?大家都不是瞎子,能看出来王延兴有诚意,给出的选择,也不那么糟糕。说句难听的,手上的蛋人,还不都是各自评手段弄来的?一千钱一个交出去,就不能再去弄一批过来? 见没人响应,他转向吴大。吴大已经四十二了,在一众蛋人中,身材显得额外高大,一张马脸,被太阳晒得显出一层的黑色。洪得利嚷嚷道:“吴老大!你倒是给各说法!” “唉!若某是再年轻五岁,某便投了这军官培训班!”吴大皱着眉头道,“可现在,老大一把年纪了,再去学写字,算术,如何能学得会!” “那吴老大也是准备与某一般?”洪得利脸上露出了笑意,大家都知道王延兴想要蛋人,也知道王延兴势大,所以,都有些怕王延兴得不到蛋人后,会翻脸不认人。如果只有洪得利一个人准备带人跑路,王延兴翻脸了,那洪得利几乎是死定了。可再加上一个吴大,就不同了。至少可以拼个鱼死网破。 谁知吴大听了洪得利的话之后,却又摇头道:“若是带着人改投他家,谁家能容得下某等?再说了,谁家能有指挥使这般手笔!某属下的这些人,可都是某的乡邻,某也愿他们能过几天好日子啊……” 吴大这话,顿时引起了一阵共鸣,蛋人也有家!也有对家的依恋,许多人,少小便离了家在外漂泊,还不是被苦怕了,才推举了领头人出来寻活计?吴大也是这般过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忘了自己的初衷。 吴大没忘,却不代表洪得利认同,他冷笑一声道:“那吴老大是准备卖了人头,回家享福了!” 洪得利的质问,却没有得到吴大的立即响应。五十二千钱,用三两个箩筐都要装不下,确实是不少了,可要说拿着这钱就可以享福了,那却是想多了。吴大踌躇地看了看众人的表情,保持沉默…… 吴大不开口,洪得利也不敢逼他。能当上蛋头的,都不会是什么憨厚的老实人。哪个手上没几条人命?跟何况,他还有这里最多的蛋人。洪得利转向其他没有做决定的四个人,让他们表态! 最终,只有两个人表示,他们也想带着人走,可是,要洪得利领头的,另外两人,还在等,想来,他们是跟定了吴大。 这个结果不是洪得利最想要的,不过,三个蛋头手下的蛋人一共有九十多个了,只要抱成团,也就不怕王延兴下黑手了。 第二天,一早,众蛋人在蛋头的带领下,陆陆续续地来到了码头前坪。宽敞的平地前,王延兴带着十几个人过来了,见十二名蛋头都在,便走了过去:“想来诸位都想清楚了吧!愿意留下的,某欢迎!接下来,便可以去校场领衣服,进行编组训练了;要走的,某也不反对,还会奉上一点点盘缠!”说罢,王延兴让孟通过来主持。 孟通也不废话,直接逐一问那些蛋头的决定,那些已经决定可以把蛋人留下的蛋头先做出了决定,他们属下的蛋人们,登时就兴高采烈地跟着前来带队的列兵往校场走去。而蛋头们,愿意走的,便领着往仓库走去,愿意留的,则直接站在了王延兴的后面。 接下来,该轮到吴大了。现场气氛,突然,就压抑了下来。大家都知道,吴大直到昨夜里,还没做好决定。 可到了今天,他必须说出他的打算了。他朝前走了两步,忽然,他又回过头来,对自己的蛋人问道:“你们跟某最长的,有十多年了,平日里,某待你们如何?” 众蛋人一听,心情立即复杂了起来,站在前面的几个蛋人回话道:“吴老大待某等都很好!无论吴老大去哪里,某等都跟这老大!” “那,某要是带你们走,你们会不会怨某?”吴大又问道。 那几名蛋人相互对视,心道,不怨是不可能的,可是,不怨能如何,怨又能如何?几人犹豫了一下,都摇头道:“不怨!” “唉……”吴大叹了一口气,准备回转过身来,对孟通说自己的决定,却见自己所属的蛋人群中,挤出一人。单单瘦瘦的身板,矮小的个头,还有,和所有人一样,都被晒得泛黑的脸庞。他叫吴小。 吴小几步小跑到吴大面前,突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老大!吴小知道,平日你对吴小是最照顾的,若不是老大,吴小可能早就在海里喂了王八!可是,老大!你能不能让吴小留下来!吴小的老娘实在要活不下去了……老大……”突然,吴小往前一扑,抱住了吴大的脚,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吴大身体猛地一僵,机械地低头看了看吴小,又机械地看了看手下的蛋人,见人群中,竟然有好几个,也开始在抹眼泪了。回头往孟通看去,孟通却是一脸僵硬地看过来…… 许久,吴大才会过神来,他缓缓地弯下腰,扶起吴小:“你会留下的!别哭!站起来!站直了!要像一个男人!” 吴小用破旧的袖子,在脸上使劲将眼泪擦去,不甘地站直了起来…… 见吴小止住了哭泣,吴大用力地在吴小肩膀上拍了拍,转身朝孟通走去。走到了跟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都尉!某一个人走!” 说罢!也不理会孟通满脸的错愕,转身便离去…… 现场诸人,还以为他会求孟通留下吴小一人,谁想,他竟然会将他手下全部的蛋人都留下……那些蛋人见状,竟然感激得不少当场哭了起来。 吴大却听不得这哭声:“哭什么!都是些婆娘!”他愤愤地骂道,他骂完之后,那些蛋人竟然也都不再哭泣……他便不再多看蛋人一眼,提脚又要准备走。 “吴老大!请留步!”就在此时,王延兴却出声叫道。 “指挥使唤某何事?”吴大头也不回地答道。 “吴老大为何不一起留下来?你看!他们都舍不得你!”王延兴指指那一脸依恋的蛋人们,“等你培训完毕,还是有机会可以率领他们,当然,跟之前或许会有些不同!” 吴大无奈地苦笑道:“指挥使好意!某自小就坐不住,哪能学得会那么多字?”说罢,继续往前走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王延兴摊手劝道,“再难,总也难不过今日的决定吧!” 这几个字,一入吴大的耳朵,就好像是被踩了一脚刹车一样,再也提不起脚来。不错,指挥使说得对,再难,又能难过今日的这般揪心? 他回过头来,半跪一拜:“谢指挥使指点,吴大,定当好好地认字!誓要通过这考核!” 王延兴哈哈一笑,快步走过去,拉起吴大来:“你要努力学认字!某也要努力谋划大家的未来!某等一同努力!如何?” 吴大何曾被人这么期许过?只觉得心胸猛地燃起了一团火焰一般,朗声道:“喏!吴大定然不负指挥使期待!” 拉着吴大站到自己身后来,示意孟通继续。 那两个一直在等吴大做决定的蛋头,见状也将自己手下的蛋人交了出来,自己站到了王延兴身后。 该轮到洪得利了。 突然冒出来的这出把戏,让他觉得很被动……他脸上一阵阴测测,凶厉的目光扫过自己手下的蛋人,见一个个不敢接他的眼神,才冷哼了一声,迈步向前,才走了几步,突然,一个蛋人,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了出来……学吴小一般,朝他跪去。 不等那蛋人开口,他一脚就踹了过去:“老子养你们这么多年!现在想跑了是吧!想都别想!”说罢,也不理会那倒在地上的蛋人,继续往孟通走去。 就在此时,异变突起,那被揣到在地上的蛋人突然爬了起来,同时从袖子里面掏出一把短刀,对着洪得利的后心,一刀就扎了下去…… 啊……洪得利察觉背后有异,急忙躲闪,可那蛋人出手又快又突然,还是在背后下手,洪得利哪能完全躲闪,还是让那蛋人一刀扎在肩膀,一声惨叫还没落音,整个人,扑着往前倒去。而那蛋人又追上去,一手压住扑倒在地洪得利,一手快速地抽出了刀子,然后猛地又扎一刀,这次,却是正中后心,惊呼声,就像被扭断脖子的鸭子一样,戛然而止,那蛋人却还嫌不够……又一刀……又扎一刀…… 这情节变化实在是太快了,简直让人无法接受,众人失声喝道:“住手!”又叫道,“快抓住他!” 几个人急忙扑过去,抓住那蛋人的臂膀,夺了短刀。可就在这一会功夫,他起码又在洪得利后背扎五、六刀。洪得利已经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刺眼的血红,流了一地。而那蛋人,手上、身上、脸上,到处都是通红的血渍。被人抓住后,他也不挣扎,反而哈哈大笑道:“让你不给老子生路!哈哈……老子够本了……哈哈……” 第73章 梦游地府 忙碌了一天,总算是将蛋人的问题处理完了,只是末尾的暴力杀戮,让过程显得并不完美。可收获却比预期的目标更好,全部三百多名蛋人和十二名中的九名蛋头都,都加入到了扬波军中。 入夜后,又去新兵营看了看以新身份加入扬波军的蛋人们。见他们一个个都兴高采烈地,在教头的指派下整理内务。见王延兴过来,都停下手上的事,一双双眼睛,感激地看过来。大多数蛋人拙于语言,不会表达,却无妨他们发自内心,真情的流露。 看到他们能开心地接受这种身份的转变,王延兴将心里的一点点遗憾都抛诸脑后。 嗨……天地本就缺陷良多,哪能事事完美?该死之人,总是有他咎由自取的因素,不说他活该,却也不值得同情! 不再多想,视察回来后,做了一个时辰的晚课,才熄灯睡下。 “王延兴!你给老子出来!”正睡得熟呢,突然,一个嗓音突兀地在窗外干嚎道。 无缘无故被吵醒,王延兴心中不快地答道:“谁啊!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吗?” 那人却不答话,还是重重地嚷嚷着:“王延兴!你给老子出来!”只是这嗓音怎么这么奇怪,好像嘴里含了什么东西一般,含混不清, 王延兴迷迷糊糊地醒来,抬眼看了看窗外,一片漆黑……这到底是谁啊!这么没素质!巡夜的军士呢?怎么让人在营中乱喊乱叫?他正准备要叫睡在外间的刘伴兴起来看看,不过,这么大声刘伴兴都没醒,大概是睡熟了,不忍吵醒他。便自己接着窗口透进来的微微星光,起了床,出门一看究竟。 只是……奇怪了,怎么自己不用走门,直接就从墙里穿过来了?王延兴心中突然大惊,这……这是几个意思。 然而,他还没想明白,一个身影突然窜到了面前,一把抓住自己的胳膊。 谁啊!定睛一看,见鬼了,怎么会是洪得利?他不是死了吗?后背被扎得稀烂,当场就死了。接下来,尸体也被拖走埋了……难道自己又爬出来了? 再一看,这洪得利满脸狰狞,脸色一片乌青,眼球暴突,口鼻处大股的黑褐色的泥浆一样的血污,还在不断地涌出,往下滴,可一离开他身体,那浆液就消失在了空气,并不会滴落到地上。 更诡异的是,他还能开口说话,嘴巴每开合一下,便涌出大股的血泡:“王延兴!还某性命来!还某性命来!” 还真是见鬼了?这洪得利竟然跑回来找自己索命来了?王延兴只当是在作噩梦,心道,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梦里就出这不干净的东西。甩动胳膊,想把洪得利甩开。 谁知,这洪得利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竟然一把拖住王延兴,就往外走,走了十几步,面前又出现两个人影。 这两人也是奇怪,一模一样的装饰,一模一样地皮毛撒发,一模一样地手持一柄长幡,却偏偏一人穿一身净黑的长衫,而另一人却是纯白,这他娘的是黑白无常? 洪得利见了这两人,就把王延兴往前一甩:“就是此人!害得某身死此地!鬼差!某是枉死啊!某还没活够啊!” “还当真让你喊出来了?”那白无常看了一眼王延兴,冷冷地说道,“你是不是枉死,某不管,某只管你是不是死了。你最后一个要求,某已经满足你了,你有冤,找阎王去诉吧!” “某还要活!某不去见阎王……”洪得利一听,大叫大嚷道。 “你尸身已经坏成那般模样了,还怎么活?让你活了,不得吓死更多人?”黑无常懒得听他叫喊,打断他的话语,“某劝你好好跟某走,省的某动手!” 那洪得利拿会乖乖听话?他跳起来反驳道:“某是枉死的!某要活!”说罢,转身往埋他尸体的方向跑去。 “哼!”那白无常又是冷冷一哼,手中长幡往前一卷,那洪得利就好像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拉住了一般,一边往前跑,身体却在不断地倒退。 “啊……”洪得利还要拼命挣扎,可那股无形的力量根本无视他的反抗,几个呼吸间,便将他拉了回来。身体也在不断地缩小、缩小,最终变成了一粒尘埃一般,被吸在了长幡之上。那个已经变得十分微弱,却始终挣扎的声音才终于戛然而止。 白无常这才将长幡竖直,搭在肩上,自言自语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在招魂幡里跟恶鬼同处!”说完,视线转向王延兴,“此间没你事了,你回去吧!” 王延兴目视这一切,心中大惊,听到此话,连忙躬身一揖:“谢过二位官人将此獠带走!延兴这就回去睡觉了!” “慢着!”王延兴刚要转身,那黑无常却出声道,“竟然这么轻轻松松,魂魄就被喊了出来,某看你也离死不远了,你也跟某走吧!省得某再跑一趟!” “呃……这位官人说得好像确实有道理哦。只是,不是说,阎王让谁三更死,便是在三更死吗?延兴此刻还没死,就跟二位官人走了,岂不是违背了阎王的意旨了?”王延兴微微笑道。 “哈哈……”那黑无常勾了这么多魂魄了,却还是第一次遇到跟自己讲道理的,不由得大笑了起来,“这你却是多心了,某看你这模样,也就是这两日的寿期,等某将你带到判官跟前,你的死期也就到了……嘿嘿……” 王延兴却不恼,依旧一副好话好说的模样:“哦?若某不止三五日的寿呢?那岂不又要劳二位再将某送回来?” “上了黄泉路,哪里回头去?便是少活了几日,你下辈子再投生为人的时候,多活几日便是了!”黑无常不以为然地说道。看来,这抓错魂魄的事,他们没少干啊。 怎么办?遇上黑心警察了。若是反抗,只怕那招魂幡上又多一个尘埃罢了。王延兴本就缺乏急智,一时间,想不出应对之策,只好长叹一口气:“也罢,那某就随你们走吧……若是早死了几日,可要记得让判官将给某续在下辈子上!” “嘿嘿,好说好说!”那黑无常一阵怪笑,黑漆漆的鬼瓜子,往王延兴肩膀一搭,王延兴便完全失去了知觉,两眼一抹黑地被他带着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的知觉才突然回复,睁眼一看,发现所在之处,却是一处四周昏暗的官衙。 而自己正站在大堂中央,而上首一位身穿大红官袍的官员。正指着一旁的两无常跳脚大骂:“又将生魂拘了回来!你们不想干了,也不要连累某啊!” “好啦!又不是第一次了,看看他还有多少阳寿吧!”那黑无常却毫无做错事的自觉,无所谓地说道。 “某已经跟你说了,他不是将死之人,生死簿还没到某这里来!你们!你们!你们气死某了!” “你不是派人去馆阁取了吗?看一下咯!”黑无常耸耸肩,无赖地说道,“反正某已经将他带来了,你看着办吧。” “你!”那红袍官员,指着这黑无常,气得鼻子冒烟,却无可奈何,“滚!” 那两无常对官员话语中的怒气,恍如未知,转身便走。将王延兴留下,跟那红袍官员大眼瞪小眼。 到是王延兴先反应过来,他躬身一揖:“延兴见过这位官家!这差吏,倒是和某属下的牙兵一般,不听差遣啊!” “哼……”那红袍官员余怒未消,不欲与王延兴多说。 “牙兵刁钻,某倒是有些办法可以制得,这阴差……” “你那些阳间的法子如何用在阴间?唉……若非这阳间死的人数突然这般多,某又何须这般依赖这些家伙!”红袍官员,长叹一气道。 “哦……这天下大乱才起,若某所料不差,只怕还要乱上几十年!”从唐末到之后的五代十国,乱战一直不断,接下来要死的人,只怕会更多。 “啊……”那红袍官员一愣,“你竟然也能窥得天机?你是何人?” “某虽不过是黄口小儿,却也知晓一二……”王延兴忽而又一叹,“若是能给某二十年,倒是能将这天下颓势扭转一二,现在,某身处此处,却是无计可施了。” “哼!你道这天下大势,是你家的坐榻一般,想怎么移就怎么移?便是某等,也不过是能撬动一丝一毫罢了,你有何本事?”那红袍官员不屑道。 就在此时,一名书吏,匆匆地跑来,手里拿着一本书,双手奉给那红袍官员。大概就是所谓生死簿了。 红袍官员接过书本,看了一眼王延兴,微微一叹:“事已至此,你也不要再有什么怨言,某且看你阳寿还有几何,等你来世若再投胎为人,便给你续上!” 他不待王延兴的反应,便逐页翻开,翻了几页,突然,好像是看到了看到了什么不能见的东西一般,猛地一下,将书页合紧,两眼惊恐地看向王延兴:“你……你……你……”连说三个你字,没有了下文。 “不知,某有何不妥?” “岂止是不妥啊!”红袍官员又是一声叹,“唉……你若是回了阳间,若是能有利这天下大势,崔某先谢过了。” “这么说,某可以回去了?” “还不知道,你先在一旁候着吧!” 忽然,衙外一阵骚动,不一会,却是五名金甲武官直接闯了进来,见了王延兴,为首的武官,无视正堂上的红袍官员,径直问道:“你便是王延兴?” 王延兴连忙躬身一揖:“某便是!” “跟某等走罢!”说罢,伸手往王延兴一探,王延兴根本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又失去了五识。 等到再恢复知觉,环境却又一变,却是在蓝天之下,白云之上,而那五名金甲武官将自己往前面的一个道士一推:“此人,便是你所要之人?” 王延兴顺着方向看去,咦……这身材,这不是吕奇吗?再看一眼,似乎又不是。 再要细看一眼,谁知吕奇一巴掌就拍在自己额头上。 吕奇的力气之大,哪是王延兴能抵抗的,身形一趔趄,往后连连倒退。退了三四步,就觉得脚下一空,竟然就从云层之上跌落了下来。 “啊……大可……不要推某……大可……大可……” 第74章 敕令玉符 “快醒醒!大哥儿!怎么啦?奴便你边上啊!快醒醒!”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王延兴回头四处张望,可是,他刚从白云之端仰身跌落,四周一片空空荡荡,除了呼呼的风声,哪里有人? 回头一看,苍茫的大地就下面不远,山林、大地、矗立的树梢,急速地迎面而来。啊!这只需顷刻就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啊……”一声惨叫,王延兴猛地一阵挣扎,两眼一睁,醒了。 抬眼看去,屋内,点上了油灯,刘伴兴,坐在一旁,焦急地看着自己,而窗外,还是一片蒙蒙的晨光。天色竟然还没全亮。 “大哥儿,是不是做噩梦了?奴看着天色马上就要亮了,大哥儿还没起床做早课,便进来看看,然后就听到你在叫吕道长的名字……”刘伴兴过来,扶着王延兴的后背,让他慢慢地坐起来,“若是不舒服,早课就不要做了吧!” 原来是场梦啊……未免太真实了点,尤其是最后从半空中掉落下来的感觉,比他娘的蹦极还要刺激一百倍啊!再不醒来,只怕就要尿床上了吧! “早课不能断,大可交待过的,断一天就相当于少练一个月呢!”王延兴让刘伴兴扶自己盘坐在床上,深深地吸了一气,将杂念排除,开始了修炼。 现在因为是要两篇一起练,两个周天下来,时间比之前要长了不少。 今天开始修炼的时间又有点晚了,等到修炼完成,已经是大亮了。 练完收功,想起今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办,赶紧从榻上起来。 才一起身,一个什么东西从身上掉落,摔在地面上,一声脆响,叮…… 弯腰建起来,竟然是个翠绿的玉简?约莫二指宽,一指厚,五寸来长,握在手中,温婉柔和,说不出的舒服;拿到眼前,细细看来,几个面都是匀称的碧绿,唯有两个大面各写了几个字,似乎是小篆,却是一个字都不认识。 咦?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个东西了。 他几步走出来,见到孟咸正好也过来了,正在向刘伴兴细问:“你可记得,具体的时辰……”而刘伴兴却在那里摇头。 “长求来了!”王延兴打着招呼出了里间,“昨夜做了个噩梦,搞得起晚了,让长求久等!” “指挥使无恙便好!”孟咸拱了拱手道,“只是,这吕奇总也不肯将疗治失魂之症的方法,合盘托出,却让指挥使总是受此惊扰!” “莫要怪他,他也是师门有规定!”王延兴摇了摇头道,说罢,将手中的玉简递给刘伴兴,“这东西是你的?” 刘伴兴接过玉简看了看,还回去,摇了摇头道:“大哥儿真是说笑了,此等贵重的玉石,哪是奴能有的……不过,大哥儿,这似乎也不是你的玉呀!” 王延兴点了点头,自己身上带的什么玉,自己还不清楚?这玩意,也是第一次见到。 说罢又把玉简递给孟咸:“长求,你来看看,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孟咸接玉简,疑惑地看第一面上面正是小篆,只是,他却只认识上首的两字:“敕令……”后面的几个字,他也不认识了,背面的几个字,倒是认识,“紫薇亲临?”他疑惑地念道。 “这都是什么意思?”王延兴疑惑地问道。 “某也不知道啊!”孟咸摇头道,“也许吕奇知道罢!” 是了,经孟咸一提醒,确实看着就有点想道士画的符,这敕令二字,倒是让他想起来后世在香港鬼片中,中经常出现的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的台词。莫非这是吕奇的? 也不对呀!吕奇此刻正在小溪场搞机械设计呢,都一个月不见了,若是他给自己的符,不可能今天才突然出现。难道,还是跟那个梦有关? “这边也待了一个多月了,事情差不多了;想来,铁场那边事情也攒了许多了,要不,某等先回铁场吧,这边,就让孟通和张逢喜先盯着。”王延兴道。 “也好。”孟咸点了点头,“此间大局已定,未完成的这些事,也可以当做对孟、张二人的考察;小溪场那边,秦一秋收集了不少连寨的消息,确实也需要指挥使回去决断了。” 即使如此,便叫来了孟通和张逢喜几人,将水寨这边接下来需要进行的工作交代一番。然后,乘船逆水而上,第二日,便到了铁场。 道了这边,匆匆看了一眼,这边总体都很顺利。新建的水泥场和琉璃场的基础设施已经建完了,由王延兴画初稿,吕奇做具体的计算而设计出来的炉子和设备,由章大炉安排建设和生产。现在已经造出了一部分,吕奇正在琉璃场守着安装! 吕道士已经变成了吕工程师了……王延兴心里偷偷地乐着,先找到了吕奇,将玉简掏出类给他看。 “碧玉敕令符?”果然是专业人士,还没接过来,只是看了一眼,吕奇就认出来了,“这可是好东西!相传是三茅真君留下来的……”话说到一半,觉得不对:“继之,你怎么会有茅山派的重宝?” “某也不知道,无缘无故就有了,你仔细看看?”说着,王延兴把玉简递到了吕奇手中。 “敕令……护、辅、吉、顺?”吕奇仔细辨认着,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这是假的吧!哪有一简四符的?” 见几个人都是一愣一愣的,便又解释道:这敕令下面的这四个字,并不是四个字,而是四种符箓,分别代表的意思是护、辅、吉、顺。 护是护持的意思,使持符之人,不惧外邪、不受瘟疫;辅是辅助的意思,可以凭此招来道兵相助;吉就是吉祥的意思,身体康泰,福禄寿喜;而顺,则是办事、出行一切顺利。 一般的符箓,都是一纸一符。要么是驱邪、要么治病等等;以玉为符,不过是让符里作用更持久,那也是一简一符。而这符,却是把方方面面,一次性到位,全包干了。 呃……这是万事如意的周全符?王延兴也是吃了一惊。也觉得,这别是谁逗自己玩的吧。下意识里,想到了唐伯虎点秋香里面那个老师吹牛逼的话:我左青龙,右白虎,老牛在腰间,龙头在胸口……然后,咔嚓一刀,就被华太师切了。 见大家也都觉得不可置信,吕奇笑了笑:“要知真假,试试便知道了!” 说罢,他把那玉符放在一旁的铁板上,又从胡老二腰间拔出横刀,挥刀一斩,王延兴作势要阻拦,却是晚了。 叮……横刀已经重重地剁在了玉符之上。 收刀,再拿起玉符一看,玉符还是玉符,依旧表面光洁顺滑,连点白印子都没有,而横刀,明显就崩了一块…… 这怎么可能?玉的硬度,以翡翠为最高,却也经不得硬物磕碰。一刀斩不断是可能的,却一点印子都留不下?也太怪异了吧。 “难道是真的?”吕奇顾不得细看横刀的损伤,再将玉简拿起来,仔细端详,是既看不出有造假的痕迹,又无法理解怎么可能一简四符。将符再反过来,看到背面四个字,如遭雷击一般,猛地一颤,手上一抖,整个人就如石化了一般,矗立不动了。而那玉简竟然就这么从手上掉了下去。 “大可,怎么啦?”王延兴连忙扶住吕奇。 吕奇呆视前方,不搭王延兴的话,却不住地喃喃自语:“紫薇亲临……紫薇亲临……怎么会是紫薇亲临!” “大可!怎么啦?若是这玉来之不详,便将他丢进茅……”一个厕字还没说完,吕奇就一把捂住王延兴的嘴。 “不可说!不可说!”吕奇又弯腰将那玉符捡起来,塞给王延兴,“紫微星乃帝星,主大吉!继之当时刻贴身携带!可保今生无忧!” “……”王延兴还要追问,却见吕奇不住地摇头道:“继之不要再问了,懂的人不会跟你说,跟你说的人不懂,听奇一言罢!” 若是没有经历魂穿一事,王延兴定然要将吕奇大大地说上一通,什么神秘主义的奇谈怪论。可经历过之后,他唯物主义的立场,又站不住脚了。只好将玉揣回怀里。将此事暂且按下。 注意力重新回到日常工作上来。 秦一秋布置在连寨附近的人反馈回来的消息,显示出了一种迹象:连寨的百越族人,有招降的可能! 即使如此,那就两条路同时进行,一方面派人过去说降,同时,也做好突袭的准备。 互助农场这边,春荒招揽流民的事情,也还在进行,与此同时的,春播进行的很顺利。 徐武的组织能力,的确不只限于一个小小互助农庄。 去年秋、冬垦出来的大片的农田,已经被播下了春天的种子。长出的嫩苗,淡淡的浅绿,远看去,像铺在地上的一层薄薄的绒。 还有,采儿女王的新茶,也要上市了。 很显然,女王不读经济学,她只管最大能力地生产茶叶,全然不顾泉郡新茶市场的早已经饱和。 没办法,大部分的货,只能先压一压,同时,找孟家租了两个舱位,分别将新茶运往福郡和漳郡做市场推广…… 新茶虽好,要让大众接受,却需要时间!具体的工作,由郁香茗茶在运作,效果的反馈,还需要一段时间。 而孟家,虽然依旧对王延兴深深地不满,可当铁场当真把两万斤铁交给他之后,他也只能把不满暂且咽回肚子里,不仅十分配合的安排茶叶的舱位,还当真弄了八十名青壮过来给王延兴。 看着孟有财送过来的名册,王延兴和孟咸相视一笑,好戏,又要开锣了! 第75章 偷师之策 “站好了!都他娘的站整齐了!” “左脚!左脚!聋了!是左脚!” “看右边!左右分布清了?不抽不长记性?” “啪……” 新兵入场训练的第一天,总是最热闹的。搞不清楚的状况的新兵们,就像一具具木偶一般,在教官的打骂中,开始了从来没有经历过的队列训练。 看着校场中,被教官呼来喝,还时不时挨上一鞭子的新兵。张水生心里也是一阵惺惺相然。 作为成功通过新兵考核的两百多幸运儿之一,张水生也曾被教官抽过。挨上的那一瞬间,那个火辣辣的疼啊!终身难忘。 还好,现在终于成为了一名战兵,配发了大刀和滕盾,与其他幸运儿一起,和老兵们混编在一起,组成了水营陆战队的一个又一个的什队。 虽然依旧要训练,也会挨骂、挨训甚至挨打,但是守在一旁的却是十将,而不是教官。十将手里也不会那拿着吓人的鞭子。 至于没通过新兵考核的另外一百多倒霉蛋,则跟这批新兵混编成了二十个小队,重新接受训练。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水生总觉得,教官跟这些新兵有仇似的,打起来特别频,而且抽得格外重。 突然,又是一声大喝传来,原来那个被抽了好几鞭子的新兵,又出错了脚。也他娘的太笨了些吧!活该被抽。 “他娘的!老子讲了十遍了!还出错脚!” “抽死你个不长记性的!”骂了几声,教官还是觉得不解气,终于,一鞭子又抽了下去。 张水生顺着一名教官的骂声看过去,幸灾乐祸地看到挨打的那个笨蛋。 “啪……”抽了一鞭,还嫌不够,竟然又是一鞭…… “你他娘的!老子反了!”这些新兵可都不是什么善茬,都是孟家船队上抽出来的狠厉之徒。被抽狠了,也大怒起来,冲出队列,就要来夺教官的鞭子。 那教官见状,扭头就跑。 “拿下!”见状,距离最近的,列队站在场边的一个十将一声令下,一什的战兵一拥而上,一个突袭便将那造反的新兵抓了,按到在地,然后,死命地下手往下招呼…… “警戒!”张水生正在看好戏呢,猛地听到自己的十将的军令,心里一哆嗦,手上却不慢,拔刀提盾,一气呵成…… 动作这般麻利,他娘的,都是被鞭子抽出来的。 再看场边同样列队在侧的其他什队,也都是兵刃在手,目视前方,一色的杀气腾腾。 场中的新兵,见同伴被如此殴打,马上就要哗变,却被这杀气一下镇住,不敢丝毫动弹。 偌大的校场,鸦雀无声,只听到噗噗通通的拳打脚踢声。 “停!”直到那名十将喊停,几个战兵才停了手脚。 “十将,他死了!” “你!你!将他拖出去!”那十将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那两个战兵听令,一人拖一只脚,拽起那倒霉蛋,便往场外走。 较场上,新兵们一个个大气不敢出,生生地看着,那人像被拖麻袋一样,带走。 地上,留下一地血痕,像是用沾了红漆的拖把的印子一般…… 这时,身披铁甲的孟通才迈着步子走入场中:“在军中,军令大如山!敢不听教的,还反抗教官的,便只有一个字!死!” 他威严地扫视一周,一个死字,让众人心里寒如冰霜。 “都给某听好了,收起你们当海盗的习气!给某老老实实地操练!”孟通却继续严厉地训道。 “否则,与其死在战场上,让敌人隔了首级,死无葬身之地,到不如死在这里,也好留具全尸!” 这是非要捡难听的说吗?众新兵听了都是一阵肃然。 末了,还要加一句:“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场中,除了孟家新送过来的八十精壮外,还有一百多人,已经被操过一轮了,下意识地,他们就回答响应。 等孟通训完话,跟在他身后的又走出一名军官,叫孟晓,正是负责新兵训练教官的头。 他的话,却要柔和多了:“你们呐!都尉这样做,也都是为了你们好!早一日通过新兵训练,便早一日拿战兵饷!一个月一百五十钱!一年,便有一千八百钱!你们,什么时候拿过这么多钱?” 大概是听到钱数的原因,众新兵脸上开始变得不那么抗拒了,正如孟晓所言,这些人在孟家干活,除了能吃口饭,哪里还会有积余?一千八百钱,那就是巨款啊! 众人脸色的变化,落在孟晓眼中,他才又对众新兵,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啊!今日的操练如此简单,怎么就不会呢?左右分清楚、看整齐!只要用点心,如何会挨鞭子?你们看看你们边上的,可是每个人都挨打?但凡是做好了,如何会挨打挨骂?” 这话倒也是,这第一日的操练,也就是个站队、看齐、左右脚,各迈一步罢了,怎么就学不会呢? 孟三,此刻也在队列之中。也就是那日,跟在孟有财身后,一起去往铁场的那个青年。 因为深得孟有财的信任,孟家过来的这八十号精壮,便是他和另外的一个叫陈大嘴的头领,领着带过来的。 见了孟通,孟三说,之所以让自己带队过来,是为了约束这些莽汉,配合指挥使练兵。 谁知孟通只是笑笑,不予理会。让他把人带到校场。才一到校场就被拆散,重新编组,八十个人被打散编入二十个什队。每个什队中新编入的孟家人,不过四人。 正因为被分得这么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人被活生生地打死,才无法有效组织反抗。 那后续的行动怎么办?孟三有心想找人商量对策。 可是,孟三被分在第十九什队,而陈大嘴却被分在第二什队,两个什队隔了校场相望,见面都难,更别说商量事情了。 再看身边的孟家新兵,听了孟通和孟晓的这通双簧后,一个个竟然露出向往的眼神来。 想想自己背负的任务,孟三突然觉得,这,似乎是个圈套? 孟晓还在絮絮叨叨地说教,场上的新兵的情绪,也渐渐地稳定了下来。 唉,孟三心中一叹,现在有点明白了,这孟通这厮,为何出身孟家,却这般死心塌地地要为王延兴卖命了。 威逼利诱罢了! 唉……孟三不由得,又是一声长叹! 第一天的操练,便这般以血腥和说教收场。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下马威的效果确实太好,还是新兵们当真认可了孟晓的教育。从第二天开始,虽然还是不是有打骂抽鞭子的现象发生,却不像第一天此起彼伏了。 当然,也有特例,那就是第二什队的教官,杜子腾,对抽鞭子的热衷程度,丝毫不减。 只是,杜子腾这二货怎么跑到水寨当教官来了? 其实杜二武功还是不错的,在罗大牛的倾囊下手下,很快掌握了突刺要领,又开始得意得跟小公鸡一般。通过了新兵考核后,自然是要申请参加十将考试。 可这二货实在是太招人恨了,在对练考试中被人狠狠地戳了一记。偏偏他又吃不得苦,忍不住痛,便落选了。 却正巧是碰上王延兴准备收编了蛋人,缺少教官,便将此轮考核中,表现还好的人,全数调来水寨当教官。其中便包括了这个二货。 杜二抗打能力不行,打起人来,却不手软,到也因为舍得抽鞭子的原因,他到了水寨后,接受的十名蛋人,还当真学得比别的什队是要快一些。 在第一轮新兵考核中,十名蛋人全部通过,三十个什队中,他是独一份! 接下来,便以优秀教官的身份,接手了新编的第二什队的操练。 他的秘诀,依旧是鞭子大法。 转眼,十天过去了,他手下的新兵们的队列走得已经有了几分模样,开始进行刺杀训练。进度,也是要比别人更快。 鞭子声在校场上,也开始渐渐地减少了,可偏偏在这第二什队,依旧时不时就是一下。 “啪……”鞭子一声响,辫梢准确地抽在陈大嘴手上,疼得他胳膊一颤,杜二却尚嫌不够,扯着嗓子就骂道,“他娘的!软脚婆娘也要力气大一点!是刺杀!刺杀!用点力!别他娘的给靶子挠痒痒!” 那陈大嘴可不是什么好鸟,瞪圆了眼,就要上前干架,一旁的另一个水手赶忙把他拉住:校场上的血印子还隐隐可见呢。 见状,杜二却冷哼一声:“不服?”说罢,自己也拿起一支长矛,对准靶子,大喝一声,猛地发力刺去,噗……地一声闷响,长矛的矛头竟然深深地插到了碗口粗的靶子中心的松木上,再一看,竟然被他捅了个对穿…… 见了自己的成果,杜二眼睛扫视一周,轻蔑地说道:“他娘的!某问你们!有谁不服?” 刺杀发力的要领是王延兴、吕奇和刘树新等人一起讨论商量后,订了个雏形,然后在几个月的教学中,逐步地总结出来的。 掌握了其中的要领后,自然可以事半功倍。而这些人才接触刺杀,根本还没到详解发力要领的时候,若是单凭蛮力,哪能那么轻易捅穿这么粗的木柱子? 陈大嘴自知自己做不到,又看了看校场外游走的战兵,眼窝子里面哪怕已经能喷出火来,也只好强忍住。 就这时,叮叮叮的声音传来,是休息时间到了。 杜二解散了队伍,让他们原地休息。 别的队列,也陆续开始原地休息,这些人顿时如蒙大赦,一个个随便找个地方就坐下。 孟三也是一屁股坐下,顺手拽了根草茎,叼在嘴里,黄二水不动声色地靠过来,也扯了片叶子含在嘴里:“三郎,这走队列走了十来天了,接下来,又是开始练刺杀,没个完啊……” “嗯!”孟三夹着嗓子应了声。 见孟三答应得不响亮,黄二水卷起裤脚,盯着左脚上的鞭痕,恨恨地说:“这孙子手毒,昨天挨的鞭子,今天还疼!”黄二水是典型的左右分不清,稍微一分神,就会弄错,他也是还是时不时挨上一鞭子。 “总是有机会让你将他也抽上一顿解恨!”孟三这才正紧接腔,“忍着点,不要坏了大事!” “大事……某等有八十人,他们把守仓库的,四五个人,二十个打一个啊!只要三哥你振臂一呼,夺了他的火器上船就走了;至于用法,抓几个战兵,只管刀子往上招呼,某就不信问不出来,到时候,他王潮能跑到潮郡去抓某等……”黄二水恶狠狠地说道。 还没说完,就被孟三打断了:“住口!若是有这么简单,阿郎早就派人来夺了,也不至于要某等来受这个罪来学……等熬过这阵子,把火器的用法都学到了,才是某等动手的机会!”孟三低声道。 原来,孟有财见了树炮之后,树炮那摧枯拉朽的威力,就像一根针一样,深深地扎到了他的心窝子里面,再也拔不出来了。 而愿意送八十人过来给王延兴,便是想派一些可靠可信之人,混进去,偷学树炮。 记住!是偷学!不是强抢! 孟家的根基在泉郡,现在还要靠卖小溪场的铁货维持船队,孟有财怎么可能会冒跟王家撕破脸的风险去强抢? 只是,孟家的水手、船夫都是些傻大粗,可靠可信的人是有,能做尺度刚刚好的细致活的人,却没有。 无奈之下,只好让孟三过来,领头做这活。而这八十人中,有十二人知道内情。比如,这黄二。 见孟三言辞拒绝,黄二水也不敢多说:出发之前孟有财可是严令过,所有的人,必须依孟三的言语行事。有孟有财的背书,黄二不服,也得服! 安抚完黄二水,孟三又不安地朝陈大嘴看去。 如果有谁让孟三最不放心,那就是这陈大嘴了。 陈大嘴能打能拼,每次打劫或者被打劫的时候,拖刀子砍人从来不含糊,他一个人就能把一船人砍翻。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人,难以驾驭,如果让他自己独立行事,只怕事情还没办好,他就把自己玩死了。 所以,在离开孟家之前,孟有财对陈大嘴格外地一再交代,必须是按孟三说的来行事。 孟有财盘算精明,可哪里能想到他的一切布局,早就落在孟咸的算计中。 那八十个人的名册才一送到王延兴手中,孟咸就认出了其中关键的几个人,再看到,陈大嘴跟孟三的名字,孟有财的盘算在孟咸眼中,已经毫无秘密可言。 在编组的时候,陈大嘴被编在了鞭子抽得最狠的第二什队里,自然不是偶然的。 陈大嘴,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 第76章 急变 怀着惴惴的心情,结束了一天的操练,教官们吹着哨子,高声喊着收队的号子,领着队伍朝宿舍小跑过去:到了宿舍前,报数、解散之后,都跟平时并无两制。 因为放心不下陈大嘴,回到宿舍收了长矛,孟三准备乘开餐前的这会功夫去找陈大嘴再交待两句,无论如何也要先忍住。刚走到门口,却看到罗晓正迎面走过来。 罗晓也是教官,只是,跟拿鞭子的教官不同,他不上校场操练新兵,大多数时候,只在操练间隙跟新兵灌输扬波军好,艰苦训练好的另类教官,称指导员。 孟三连忙两脚一并,立正站直了,右手横在胸前行礼:“第十九什队新兵孟三见过教官!” “稍息!”罗晓也是右手横在胸前回礼,然后对孟三道,“正好!孟三,都尉刚刚传话下来,要请你去一下指挥使那里。” 指挥使?王延兴过来了?孟三心里莫名地一咯噔,直觉里,就觉得不妙,不过他还是连忙答应道:“报告教官,孟三马上就去!” “不是马上,现在跟我一起去!”罗晓却不给他迟疑的机会,不过见他脸色犹豫,又补充道,“去去就回,就问几句话,不耽误你吃饭!” 罗晓说完,转身就走,孟三没有分辨的机会,自然也只能跟着去,不多时,便到了王延兴的房前。房前有两名军士在值守,罗晓上前打了声招呼之后,带着孟三径直进了屋子。 王延兴见孟三过来,连忙将手中的纸和笔放下,满脸热情地说:“三郎过来啦!快坐!” 孟三一愣,自己什么什么时候跟王延兴有这么熟了吗?不由他客气,王延兴一把拉过他的胳膊,到一旁的胡床上坐下。 不待孟三开口,王延兴又接着说了:“那日在铁场一见,便觉得三郎内蕴深厚!却不知道,三郎原来是孟财神身边支柱啊!孟家之人,人人都说孟三郎,天资不凡、智慧果敢,为孟财神臂膀;某却是刚刚回到水寨,才知道三郎来了,真是没想到啊!孟公竟然舍得让三郎来某这水营!孟公对某的支持,真是让某感动啊!这些天吃了些苦吧!” 王延兴说得感慨,孟三却听得心惊肉跳,自己受孟财神倚重不假,可自己却并非孟氏本家弟子,为了避免一些无谓的纠缠,在孟家一向低调行事; 受孟有财器重的事情,在孟家也仅限不多的人所知,这王延兴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 就在此时,心中一颤,啊!坏了!孟咸、孟通对孟家的事了如指掌,如何会不知道自己? 那陈大嘴肯定也是认识的!家主安插在这八十人之中的暗子,只怕,一个个都是黑夜的萤火虫屁股一般吧…… 王延兴是当真觉得孟有财是把自己的精干力量拿过来投效吗?还是,他只是在演戏? 如果是后者,那就可怕了…… 可笑自己和家主还谋划来谋划去,谁知灯下黑,忘了孟咸孟通这对孟家兄弟。 孟三现在脑子转得极快,可也想不明白,孟咸、孟通兄弟对家主的恶意到底有多大! 也不清楚孟有财的派自己来这里谋划的事,王延兴是已经心知肚明了呢,还是只有一个模糊的猜测? 还是,当真如现在表现出来的一般,毫无知觉? 无论如何,偷师的事情,暂时不能去想了,成功机会渺茫不说,能不能平安脱身都有些不一定了。 脑子里一个有一个的念头闪过,快速地闪过,嘴上,却接着王延兴的话,谦虚地说道:“郎君谬赞了,孟三拿了本家的钱,只好为本家驱使,不过是做些粗浅的活计。” “哦?计莫出三郎之口这话,可是孟公亲口夸赞三郎的原话,三郎何必在延兴面前说假话?难道三郎并非孟公派过来助某操练水师,而是来探探某王延兴有几斤几两?”王延兴语气突然一转,“是了,孟三这么大一号人物,竟然跟三两渔民混在一起来投军,一起潜入某这新军之中……你倒是给某说说,孟有财到底是想干什么?” 话说到后面,已然是语气突然变得不善了起来。 孟三心里有了准备,言语上也能应对了,他连忙躬身一拜道:“指挥使误会本家了,本家本意也是看在孟三有些微末才能,想让孟三前来侍奉指挥使身侧,只是,孟三出身寒微,身无寸功,只可从士卒新兵开始……孟氏一族,对指挥使实在是忠心之至,绝无二心啊!” 听到孟三这么说,王延兴才眉头稍微舒展:“即是如此,那便是某错怪孟财神了,只是,三郎,你既然已经在某营中,便不该再多想,某心中自然明白孟氏赤子之心,三郎的才学也能施展!三郎快快请起!” 孟三嘘了一口气,抓了抓手中,汗津津的湿了一片:“孟三明白……” “嗯,明白就好,那某就要问你了:你在营中接受操练也是有一段时间了,那对某营中这操练之法,可都有哪些好处,哪些不足?” 这可又怎么说?孟三也是被鞭子抽过的,对这操练方法咒骂了不知道多少遍了,可是,心中被这么一问,突然意识到,这样的操练只怕本来就是有意为之,其中的优点嘛…… 孟三反应极快,一边恭敬地作揖行礼,一边梳理思路,片刻间已经得出了个一二三来,不敢再有保留,一五一十地说道:“此法自然是大善!得此法操练的士卒,定然纪律森然,令行禁止,可为铁军!得此法操练的士卒,必然行军布阵,章法有序,即便是临敌在即,也能不乱阵脚;而且,此法可当更进一步操练的基础,使今后士卒学习武艺时速度更快……” 几句话,就将队列的种种优点说了个七七八八。 王延兴听了点了点头,孟三也还算是个明眼人,难怪孟有财会看重他,不过话说到这里还没完:“那不足之处呢?” 不足之处当然不少,可是当人面,揭人短的话,孟三可不敢说,犹豫了一下。 王延兴会意:“你尽管说,某能听!说错了也不怪罪与你!” 孟三还是犹豫了一下,不知道王延兴说的这话可不可信,可又怕等久了,王延兴也会发飙,纠结之下,还是先说了一个不痛不痒的缺点:“就是这教官动不动就用鞭子抽,某等有些难以承受……” “哈哈……这个不用担心,队列走好之后,今后的鞭子只会越来越少!”王延兴笑了笑,表示用鞭子抽也是无奈之举,“至于三郎!日后就不要去走那队列了,某这水营陆战队新建,正好缺一位虞候,三郎你来替某在这陆战队中行军令,可好?” “啊……”虞候一职在军中,十分重要,就这样说给就给了? 孟三心中一阵抽搐,却不肯答应,他现在心里想着要尽快见到陈大嘴,告诉他行动暂停的决定,急忙推脱:“孟三才疏学浅,只怕误了指挥使的大事……” 王延兴根本不给他抗拒的机会,脸色一变:“哼!见识才情都是不错,却不肯为某做点小事,某倒向问问孟财神派你过来到底是想干什么了……” 见王延兴又要以权势压人,孟三不敢给孟有财惹祸,急忙再拜道:“郎君明鉴!孟氏一族对指挥使,对刺史均是赤胆忠心,确是孟三无能……” “某只是让你做虞候,你就说误某大事,你心中所想者何事?心怀不轨,某非是心存不屑,还是什么原因?”王延兴拍着桌子喝道。 “孟三绝无歹意,也不敢不屑,只是孟三知道,扬波军中,每一官、一职都需考核认定方成,孟三不敢破例,坏了指挥使的规矩……”孟三也意识到自己急于脱身有点太现形了,只好再拜说道。 “哼……那你先为某将你感受到的这练兵之法写成条文……这事,你也做不来?” “喏……” 孟三无奈地应承了下来,在王延兴安排的案前坐下,自己一条一条地开始写。因为心里存着事情,便三五两句话就写完了,写完不敢直接告辞。规规矩矩地站着,等王延兴看。 王延兴才瞄了一眼,脸色不悦地说道:“你还是要戏弄某不成?写得如此粗劣?” 被王延兴一吓,孟三又躬身拜道:“郎君!能否容孟三回去思索一日?” “不行!就在这里写!” 孟三只能再次坐回去,重新动笔,这次却是不敢马虎了。 见孟三没有再应付了事,王延兴也不再摆出一张臭脸,语气也变回温和的样子。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那条文总算是写得差不多了,孟三转了转微微有点发酸手腕子,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认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小心地递过去:“指挥使!请过目。” 王延兴搓了搓手,很高兴地接过来,笑着调侃了声,“某这就认真看看三郎的大才!”便开始逐字逐句地看来。 孟三写得很慢,那是因为他怕王延兴挑刺,不得不慢慢来; 王延兴看起来也慢,却是因为他对这自上而下,没有标点的繁体文言文的阅读能力实在是不高。 只好硬着头皮,一字一句地读过来,小半个时辰下来,大抵的意思还是明了,只是里面用的典故、辞藻、修饰全当是喂了狗,他是一点都感受不出来。 正在这时,胡老二拿了个食篮过来了说到饭点,见指挥使和孟三没有过去吃饭,便打了两份过来了。 王延兴见状,大喜过望,连忙将手中的文言文放下,“你不说,我还真觉得有些饿了!三郎,不如先吃过再细说……” 已经都到这个时候了,再出去找陈大嘴也是晚了,只好耐着性子坐下。 吃过饭之后,王延兴果然又提出新的问题了:“某早就知道三郎才高八斗,这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十分了得。只是,某这练兵之法,终归是要用于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这条文也是要他们去执行。这之乎者也的,可要让他们犯晕了……不若这样,三郎再将这些条成用白话写出来!” “用白话写……”孟三愣了一下,用白话写的算什么东西?自从盘古开天地以来的文章,就没听说过用白话来写的!你当是给山野村夫代笔家书不成? 正要拒绝,却发现王延兴的脸色又有晴转阴的迹象,一咬牙,“那孟三便试试!” 他将纸张铺好,提笔蘸了蘸墨水,落到纸面之上,顿住了:这实在是没法写!怎么说就怎么写?怎么想着都别扭!也不知道这王衙内是怎么想的…… 王延兴看着孟三不动笔,问道:“三郎?这是何故不动笔?” “指挥使……这标题该如何取?” “标题?很简单呀:泉郡水营新兵操练试行规程。”王延兴随口就回答道。 孟三一听,这虽然也是白话,却也中规中矩,便依言写了个标题。 可是,然后呢…… 孟三举着笔,又是一阵没法往下落。看孟三那便秘的模样,王延兴到是奇怪了:不就是文言文译成白话文吗?初中水平而已,有这么难吗? 他也不想想,他用白话文写作写习惯了的,自然是像吃饭一样理所当然,孟三却是第一次被要求用白话写文章,哪里还能文思泉涌! 王延兴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口述道:“为了快速、有效地将新进兵员,训练成可以进行战斗的合格兵员,特制订如下规程……” 孟三如获大赦,按照王延兴的口述写下来。他的字写得可比王延兴的字好多了,只是,几十个字下来,却是没有一个标点。 王延兴只好再说,“句读也要写上,某等要考虑到受众可能不会断句!” 孟三听着一头的雾水,心里暗想,“能看懂这些文字的,自然是读书人,句读小节,难道还会有问题?”他不敢直接问,只能王延兴说什么,就照着做! 也不再多想,反正王延兴念一句,他就写一句,当写到第三章时,突然,外面爆发出一阵剧烈的骚乱,一阵喊杀声突兀地传来。 紧接着,帐外冲进来几个人,护卫在王延兴周围,再接下来,就有人进来通传:“受训的新兵在几个领头的怂恿下,在冲击仓库!” 孟三一听,哪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手一抖,笔掉在了地上。再看王延兴,竟然没有丝毫的紧张,反而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孟三如坠冰窖,整个人都凉了,现在什么都明白了…… 轰轰的几声巨响传来,外面的喊杀声就像被踩了急刹车一样,戛然而止…… 第77章 暗夜突袭 话说,王延兴将孟三强行留在自己房中,扯东扯西,孟三就觉得不妥。 突兀而至的喊杀声,和突如其来的轰鸣声,让孟三顷刻就明白了,这分明就是个圈套! 此刻,外面依旧平静,应该是大势已定!王延兴抄起案几上的横刀,招呼身边的护卫道:“走,去看看如何了!” 孟三比王延兴更着急想知道外面的情况,连忙跟上众人的步伐,出了房间。 刚出去,迎头又跑来一名战兵:“禀指挥使:叛乱已经平复,为首几人被树炮轰杀,其余的也束手就擒!录事参军和都尉在仓库。请您过去处理后续!” 王延兴点了点头,不多问,让来通讯的战兵先行,自己跟着就过去了。 这一切,看在孟三眼中,却是一副猎物入网了,去收网的姿态…… 没有孟三制约的陈大嘴,已经奋不顾身地跳进了王延兴张开的大网! 依照他每次都冲在最前面的习惯,应该就是被轰杀的人之一吧!他死不足惜,连累孟家才是孟三最不愿意看到的。 孟三已经没有了侥幸的心里,他只想知道,王延兴接下来会如何处置自己这些人。然后,如何攀咬这些人身后的孟家。 仓库就在指挥使衙后面,距离很近,不多时,更具体的细节也被整理了出来:陈大嘴借着吃晚饭的时间串联了二十三个人,约定天黑,营地熄灯之后,一齐冲击仓库。 本来他还担心孟三反对,却发现孟三没有来吃晚饭,便干脆不等孟三,直接发动。 借着外间微弱的月光,陈大嘴出了宿舍,在仓库外会和了人员之后,就直接发动。 开始进行得非常顺利,人员的集合没有受到干扰,仓库的大门也是不费吹飞之力就被撞开,陈大嘴只当马上就要得手。 可进了仓库之后,四壁突然刷地亮起明晃晃的火把,而正前方,四门树炮就摆在地上,一侧的炮手正将火把杵向炮尾,开始点炮,他才知道掉入陷阱了。 他第一反应却是大骂:孟三狗贼……然后,跟他一起抢先冲入仓库的五人,被当场轰成了筛子。倒飞了出去。 跑在后面的人一听到炮响,看到这场景,哪里还敢冲?前面可是还有两门跑还没点呢!转过身就想跑。却发现四周冲出许多全副披挂的战兵,明火持刀,包围了过来,嘴里大喝着:“蹲下!蹲下!双手抱着脑袋!” 完全失去了方寸的造反者,根本就没时间去想,一个个都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就像一地的呆头鸭子一般,任人宰割。 更多的火把被点了起来,把校场前区照得通亮,所有的受训新兵都被叫了起来,在校场集合。集合完毕之后,一群双手抱着脑袋的人被押着走了过来,站在前排。王延兴走上前来,大声说道:“想必大家都听到了刚才的火炮声,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某就来告诉你们!就在刚才,有二十三名新兵,在同为新兵的陈大嘴的挑唆下,妄图夺取火药和树炮。守卫仓库的兵士奋起反抗,将抢先进入仓库的陈大嘴等五人当场轰杀。” 话音刚落,五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也被拖了过来,往阵前一丢。 “为首的五人已经伏诛,但是,还有十九人也参与了冲击仓库的事情,现在,某就想问问你们,对这十九人,要如何处置!” 王延兴说完了,下面的人却没有人出来接腔。 过了一会,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先开口了:“一并杀了,以示惩戒!”一群人循声看去,原来是朱彤。这家伙嗓门一向很大,这次估计是想轻声嘀咕一下,却不想这寂静的夜晚下,所有人都听到了。 见所有人都瞅着自己,这家伙反倒没有之前的畏首畏尾了,仰直了脖子嚷嚷道:“衙内!这些人想造反,就得让他们知道造反的下场,直接砍了是最好!” 一听这话,那十九个人顿时就跪下去了几乎一半,哀嚎道:“指挥使饶命啊!下次再也不敢了……”哀求的话语响成片。 朱彤说的话不动听,可道理就是这样的,造反不成,被杀了,怪谁呢?任凭这些人苦苦哀求,却没有人肯出身求情。 张逢喜一直在一侧旁观,到了这一刻,想到有可能十几个人会马上人头不保,狠不下心来,也忍不住开口:“指挥使!这些人虽然行径恶劣,可终究是被人蛊惑。先下首恶已除,要不,这些人就算了了。” 算了怎么可能!王延兴朝张逢喜瞪了一眼,这家伙果然是个老好人,若是造反都能算了,还有什么事情不能算了?这样放了这些人显然也是不可能的!王延兴,既不说杀,也不说不杀……现场气氛就更加紧张了起来。 就在此时,从那十九人种扑出一人来,跪下朝着王延兴说道:“指挥使!某等自知罪大,不容赦免,但是我身边的众兄弟都是被那陈大嘴蛊惑,一时迷了心窍,却罪不至死;如果指挥使一定要杀,请杀了我杜二狗子;请饶了其他兄弟吧!” 这杜二狗子操着一口北方口语,说得倒是字正腔圆,火光下,人高马大的身板,挺直了胸膛,面目刚毅,倒是确实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真情意!真性情!好汉子!”王延兴却不接他的话,他上前一步,双手向前虚托:“杜壮士请起!杜壮士能牺牲自己之身为弟兄替死,某甚是感动!” 杜二狗子见状站起身来,向前一步,双手伸开,一副任人处置的姿态。站兵们也做好了准备,只待王延兴令下,就上前去。王延兴却又说道,“但是!为兄弟赴死,须是死得有价值,死得有意义!为这叛逆之事,却是不值啊!” 说完这些话,他再转向那剩下的十八个人:“你们既然敢反,就得有会死的觉悟!有人替你们求情,有人愿意替你们去死,那么某也不将你们赶尽杀绝,现在,就让上天来决定,是谁来来承担这个后果!” 说罢,让张逢喜拿来十八根芦苇签子,当着众人的面,将其中的三支折断一截,然后将没有折痕的一头对齐,将另外一头用布包起来,让人拿下去,给十八个人当众抽签。 由不得那些人犹豫,当场就有三个人抽到短签,被凶神恶煞的战兵架了,那三人中还有一人还想挣扎,奈何被反剪了双手,怎么也挣不拖。 “某再给你们一个机会!”王延兴止住准备将三人拖出去行刑的战兵,“将这三人与被诛杀的五人一并吊在旗杆上,若是三日后,他们还有一口气,就饶了他们!” 一众新兵看着那几名战兵们喏了一声,拖着几人出了校场。没一个人敢出来再吱一声。这事到这里,算是差不多了。 解散了众人,让众十将、教官管好自己的人,再安排战兵加强巡逻,吩咐散了。却将孟三和杜二狗子留下来,跟孟咸、孟通和张逢喜几个人一起回到房间内。 王延兴才坐下,孟三不等王延兴开口,走到大帐中央,单膝跪下:“陈大嘴受不得操练的苦累,叛乱谋逆,罪不可赦!请指挥使准许孟氏将陈大嘴家小押来军中,交给指挥使处置!” 孟三这般主动,倒是出乎意料了,“哦,三郎的意思是,此事与孟有财无关?”王延兴笑笑说道,“某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参加叛乱的二十多人,都是孟财神推荐的,他现在想把事情就这么推得一干二净,毫不相干,却也没这么简单!要不,某再将这十几个人重新抓回来,好好地审一审?” 孟三听到一个审字,满头的大汗就往下滴。这十八个人中,有不少可是得了孟有财的当面提点的,只要有一两个松了嘴,顷刻就能将这造反的祸首推到孟家身上。孟家在泉郡,便一天也不要想待了。 就在刚才,他还在纳闷,为何王延兴不下令审问,就直接处置了,原来,是留了个坑在这里啊。 孟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孟三愿意前往质问家主识人不明之罪!” “呵呵,三郎此言正合吾意!三郎替我向孟老说三件事:这第一件事,便是三日后,请孟老过来将那已经伏诛的五人和现在挂在旗杆上的三人带回去,他们终究是孟老送过来的人,某还是还给孟老!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呢,某是相信孟老的,不过,扬波军众弟兄,却是要孟老给一个解释,为什么恰恰是孟老所推荐的人出现了叛逆!这第三件事呢,三郎给孟老再带一句话:孟老想要的,某能给,某想要的,孟老给不了;而孟老能给的,别人也能给!三郎,明白了吗?”王延兴依旧是笑意盈盈地说着,可在孟三听着没一个字都觉得透心地发凉。 他不知道孟有财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可至少孟三是不想再有谋夺火器的心思了。 这就是个圈套啊!从那日带着孟有财去看那火器,这圈套就已经布下了!这一切,必然都是孟咸孟通这两兄弟的策划吧!他们是把一切都算计好了吧!孟三恨啊! 恨没有第一时间就想到孟咸、孟通肯定不怀好意!可现在怎么办呢?最好的办法就是尽早脱身,离这两个家伙离得越远越好吧! 孟三不做分辨,只是应承了一声喏。这种事情,涉及孟氏的存亡,他没办法替孟有财做主张。当下,他唯一能做的是,尽快见到孟有财……而进入小岛的船只都掌握在王延兴手中,他不想再多生枝节。转身就准备离开。 谁知孟三才一转身,王延兴又说了一声:“慢!某知道你一个人回去有的事情也说不清楚,这位杜壮士有勇有义,便跟你一起去,想必,对你会有所帮助!” “……”孟三脑袋里面一轰,这多一个人才是真的要说不清楚了。单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参加了冲击仓库的行动,而唯独自己没有参加这一节,就没办法说,这让孟三如何在孟有财前面自处? 第78章 内奸 一大清早,孟三便带着杜二狗子坐了船,出了水寨,往泉郡方向而去。 还没到泉郡城,便在一处江岸码头上了岸,不远沿着晋江一线河堤错乱地码着一些房屋和窝棚,那便是孟氏一族在泉郡城外的安身之所。 从这片建筑的杂乱也看得出来,孟家在泉郡,人口虽多,确实是难以称为真正的大族。 作为孟氏的本家,孟有财所住的房子倒是一栋有三层高的围龙屋。 入口处,有孟氏的庄客把守。孟三是孟有财身边的人,往日进出都是不用通传的,便直接放他进去了,他称了声谢。却没有要带杜二狗子一起进去的意思:“二狗子,阿郎的楼不经他同意,孟三也不便带你进去,要委屈你在门外稍候了!” 二狗子这种没根底的外姓,在孟氏中地位低得很,孟三不带他进去,他也不能强闯,躬了躬腰:“三郎请便,某在这门外候着便是!” 见二狗子没有扯着王延兴的话来压自己,孟三心中微微一笑:王延兴呀王延兴,你想让二狗子来胡说八道,却是不能让你如愿了! 将二狗子丢下,沿着回廊往里走,待到楼梯口,要上楼的时候,却被一个独眼的汉子拦住了:“孟三?你怎么回来了?” “哦,是铁柱兄弟呀!孟三有事要见阿郎,请铁柱兄弟放我过去。”孟三拱了拱手,心里却是有些疑惑:这独眼龙他是孟有财的三弟孟有福的人。而平素在这楼梯口把守的,可都是孟有财自己的人。 “哦……阿郎不在,今日三郎君主事,你要有事非要见三郎君,就跟我去见三郎君!”独眼龙打拱回答道。 见孟有福?孟三不觉得孟有福有能力处理当下的情况。只是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变故。让孟有财把日常事务委托给了孟有福。 孟三不愿意去见孟有福,说道:“铁柱兄弟,孟三有要事要面呈阿郎,待孟三见过阿郎之后,再去拜见三叔公!” 那独眼龙却没有给他这个面子:“今日三郎君管事,你要肯说,就跟某走,不肯说,你就回去。” 孟三还要再说,却见那独眼中狠厉的颜色,大有再多说一个字就要动手赶人的架势,有些后悔没有把二狗子带上来了: 二狗子的身手其实尚在陈大嘴之上,只是不如陈大嘴能拼命,所以,在一众外姓打手中并不是那么突出。而现在这种场面,倒是可以先让二狗子将他拿了。 可现在却是秀才遇到兵,什么解释都是无用。想想先跟孟有福说,然后一起去见孟有财也是可以的,只好再拱手道:“那便有劳铁柱兄弟了!” 跟着独眼龙进了孟有福的屋子,孟有福却不在房内,想出去问个究竟,那独眼龙却守住门口不让他出,只是说:“你在里面等着……三郎君有了空,就会来见你!” 孟三无奈,只得干等着,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外面噔噔噔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是孟有福火急火燎地进来了,刚一进门,劈头盖脑地就问:“到底怎么回事!陈大嘴他们是如何失手的,还有,为什么把二狗子放在外面,不让他进?”说话间,才看到二狗子竟然也跟着进来了。 这却是问了孟三一个措手不及。他准备汇报的事情,孟有福竟然已经知道了?他怎么就见到二狗子了?他见二狗子是偶遇还是早就知道二狗子会来?如果是后者,那就是说…… 孟三心中急速转过一连串的念头,登时就知道坏了,自己回孟家带二狗子,竟然又在孟咸兄弟的算计中?自己居然又中计了。一种不良的预感,笼罩在心头。自己,这是要被当做叛徒了吗? 难怪连孟有财都没能见到。他应该是一早得到一些消息,去证实去了。 至于孟有福,本来就不是什么睿智之人,如果早些时候传到孟家的消息说孟三是叛徒的话,只怕他立即就会相信。现如今,他已经心中有所成见,自己纵有一百张口,也没办法将这些事情说得清楚明白。 孟三想好的一肚子的话立时没有了起头的句子,即便他再有急智,也不知道该如何分说,只能苦涩地说道:“三叔公!这是个圈套啊!孟氏不能再与这王延兴有任何牵连了!” “圈套?”孟有福默默地念了念这个词语。 如果孟有财在这里,自然会多想一层,很显然,如果王延兴想要对付孟家,那么动一点手脚来离间孟家头号智囊与主家的信任,无论成不成,都值得一试。 若是孟有财,是可能想到这是王延兴的离间计。再去回看事情的经历,就有了可以继续信任孟三的基础;再加之孟有财对孟三十分信任,也知道孟三是十分忠诚之人,即便确实是有些迹象表明孟三有背叛的嫌疑,也不会轻易相信。 只是,孟有福却没那个脑筋。也没有信任孟三的习惯:“那你说说看,什么样的圈套?” 孟三本不想跟孟有福多说,可现在见不到孟有财,也只能先跟孟有福说:“这是孟咸、孟通兄弟设的圈套!他们知道阿郎有意火药,所以,以火药为饵,诱使阿郎出错。当下之际,应当壮士断腕,不再去试图获取火药……” “够了!”孟有福毫不客气地打断孟三的话语,如果是别的话,他还能考虑一下,唯独是放弃获取火药一事,是万万不能的! 那树炮轰击的威力,这就是为海战量身定做的武器。经过孟有财的多次描述之后,孟氏一干主事的人员一致认为,如果能得到这东西,别说是死几个人,就是赔进去一半的家底,也能很快就挣回来! 这也是为什么会派那么多精壮加入王延兴的原因。 这个计划在讨论之初,孟三也是很支持的,毕竟在陆地上也好,在海上,都是谁拳头硬,谁就有道理。 可现在,他却变了。 终究他还是背叛了孟氏啊。他是想为他的新主子保守秘密,才劝自己收手的吧! 孟有福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孟氏,从来没想要过什么火药……虞候请回去告诉衙内,但凡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 虞候?这是在叫自己吗?自己什么时候成为虞候了?是了,昨天在见王延兴时,王延兴是让自己做虞候来着,可自己并未答应啊! 哎……这竟然也是圈套的一部分! 孟三忍不住气急败坏地指着二狗子:“某何时成了虞候?你为何诬陷与我!” 二狗子也是一脸茫然,他哪里知道孟三是不是当了王延兴的虞候?他摊摊手:“某也不知道三郎何时成了虞候啊……某在岛上,不曾听说。” “哼……”孟有福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向二狗子,“现在不是,不过,马上就要是了!就在你们跟这陈大嘴往前冲的时候,王延兴,亲口许了他做虞候的!孟有福先恭喜虞候高升!” “三哥慎言!”就在此时,孟有财恰巧进了房门,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刚从外面回来。他大步进了屋子,对孟有福怒视一眼,然后再宽慰地拍了拍脸色发白的孟三,“此间疑点极多,显然是王延兴的诡计!某相信你!孟三!你将事情的收尾细细说来!” 孟三最担心的就是孟有财会对自己生疑,现在有了孟有财的表态,鼻子一酸就哭出来了,拜倒在地:“孟三从未生出一丝一毫的背叛的心思。只是那孟咸、孟通兄弟,勾结王延兴,把一出戏演的严丝合缝,孟三不查,害了大嘴兄弟的性命啊……” 孟三宣泄了一阵,情绪平稳了许多,这才细细地从头到尾说起,从前面的如何受训练,到前一天下午如何被叫到王延兴的帐里待了几个时辰,以及后面事态是如何变化的。 孟有财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事情的经过大致是理清了,那就是王延兴利用了陈大嘴易怒的脾气和粗陋的行事方式,诱使陈大嘴暴乱。而陈大嘴粗暴的计划过于简陋,要是成功了才怪; 如果孟三知道这样的计划,必定会阻止。很显然,王延兴的插手,让陈大嘴在自杀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直到被树炮轰成筛子。 只是,王延兴切入的时间点,未免,太准确了些! 这只有一种可能:内奸! 第79章 俯首 孟有财内奸二字方出口,孟有福就直直地盯着了孟三。 孟三,有最充分的理由来出卖孟家: 他的才识被王延兴赏识,甚至还可能被提升为为虞候。 考虑到王延兴是王潮的嫡长子,那么有朝一日王延兴继任了泉郡,那今天的虞候也许就成了都虞候甚至长史、判官; 如果王潮再福郡的扩张能够成功,那这个职位还有上升的空间: 如果把自己卖了能换到这个机会,孟有财都会忍不住要试试了,孟三会不动心? 孟有福在听到线报之后,在第一时间就相信了孟三会背叛,并不仅仅是孟有福蠢,而是这种可能性真的很大! 即便是孟有财,理智告诉他,这只不过是孟咸兄弟的诡计,试图离间自己与孟三;孟三定然不是会背叛的人!可心底里,却始终无法将那个念头擦掉:孟三会不会真的背叛了自己…… 至于其他人,比如,这二狗子,背叛孟家,能有什么好处?撑死能当个十将?有什么意义? 不能再想了,越想,便越觉得孟三靠不住了,孟有财用手捏了捏鼻子,止住当前的思绪,转向更直接的现实:“那依三郎之间,当下该如何善后?” “孟三只有一言:壮士断腕!”孟三一把拜到在地,言辞恳切地说。 “住嘴!胡说!”孟有福一脚就把孟三踹倒在地,“你这狗才!之前说不惜半个孟家也要将那火药取来的也是你,现在人都死了几个了,却要说放弃!你这叛徒!” 当初做出派人混入扬波军的决策时,孟三也是赞成的,现在突然变了卦,不是背叛了还是什么?背叛了孟家还有脸来!真是欺人太甚!孟有福气不过,作势还要再踩! 孟有财连忙拉住自己的弟弟,“二哥!某相信三郎绝不是背叛之人!三郎也是被王延兴陷害!” 稳住孟有福,再伸手过去扶起孟三,“只是事已至此,放手却是不可能了!孟氏族下,大小几十条船,人口好几百,还不怕死那几个人……那树炮,某势在必得!”见孟三还要开口,只得又摇了摇手,示意孟三不要再说劝阻的话,“那王延兴让你来,是要你带话过来?” “他野心很大啊……”孟三将王延兴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孟有财兄弟后,还是忍不住又加了一句。 “嗯!”对这个判断,孟氏兄弟的认识也差不多。他们觉得,王延兴想要的无外乎人、船、钱粮,这些孟氏倒是有一些。 “只是!那王延兴竟然已经得了刺史的首肯,编练新水师,难道泉郡还有人敢克扣他的钱粮不成?”孟有福不解道。 “倒是没有人会克扣钱粮,只是那王延兴不善理事,对兵士吃食管理很松懈,每天吃的饭敞开了供应不说,里面粗粮还不到四成,大部分都是精粮;隔一天还会有荤菜。盐巴、酱菜是从没缺过,若是操练之外加派劳役,还会有铜钱发,修整水师营地需要干重活时,每人每天额外还发了五文……这样的开销下来,泉郡府供给的那点钱粮自然是不够的!” 孟三想了想又说,“只是,他改了鱼税的征法,改由按船缴税,应该收了不少钱,可也只够一时只需……” 孟三自然不知道水师的费用,主要还是从小溪场那边过来。至于鱼税,王延兴让张逢喜停止了打劫一半的鱼税收缴方式后,改成了按船只大小,定期收的方式,倒是也收了些钱,不过,肯定是不够用的。 这事,孟氏也有听闻,只是孟氏的渔船大多是海船,此前从没交过,现在,大抵也不太会交。而且,在收税的档位中,海船是属于较高的那一级,便更加不愿意交了。 再说了,不交又能如何?那帮收税的人的船只小,拦不住海船:你就算是要罚税,那也得抓到了才算是不!所以,什么狗屁税改,跟孟氏无关。 孟有福冷冷地哼了一声:“哪有这样用兵的,真是钱多得没地使去,却大把大把地把铜钱往晋江里泼是干什么!” 孟有财瞥了一眼自己的弟弟,没有附和他的说法,继续问孟三:“那你们的操练,当真就只是走来走去?没有什么特别的战阵?” “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横竖的队列,必须走整齐划一!然后就是刺杀!”孟三愣了愣,他上了岛之后,不是操练队列,就是刺杀,除了枯燥,却是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他却不知道泉郡城里,突然冒出了许多匪夷所思的流言。 听孟三这么一说,孟有福又是不爽:“人人都说你们在排练伏魔八卦阵……凭你们要去灭林瞎子,走来走去顶个屁用!反正那王延兴有什么杀招,你是不会说了!哼哼……” 刺史让王延兴编练水师,以消灭林瞎子的消息,在泉郡早就尽人皆知。只是,在王延兴身上,却看不到什么有针对性的处置方法。 孟三不解。对于孟有福这样锲而不舍地诋毁自己,孟三更是无力吐槽,只是唐代的语言的丰富程度还无法跟一千多年以后的天朝相比,他自然一时也想不到有吐槽这样的字眼可以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只好无奈地朝孟有财看过去。 “二哥不得胡说!那些人不知所谓,将火器说成什么八卦雷也好,乾坤雷也好,你怎么也跟着相信了?王延兴这样操练有何意图,某等现在不得而知,以后总会知道的!现下,最重要的是,要多大代价才能平息这次的事情……”孟有财说道,“三郎,你看呢?” 唉……孟三长叹一声,既然主家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也将话尽数敞开:“王延兴最想要的,孟三苦思良久,应该是孟家在沿海各郡县的据点。” “孟家从王延兴手中,得了铁货的源头,对孟家自是有利,而得利最大的,却还是王延兴!” “王延兴空有产铁之能,却无卖铁之道……” “现在,又要卖新茶,还准备要产琉璃。” “王延兴,想要的,是想让孟家为他出售小溪场所产之物,让孟家成为他王家的附庸。” 此言一出,孟有财立即便陷入了沉思。 孟有福还想要反驳,这铁器还愁卖吗?自古以来,就只有铁不够的时候,哪有铁多了卖不出去的。可话还没说出口,便想到小溪场铁场的产铁量,那是以多少万斤算,各类铁器,一船一船地装,这小小泉郡,还当真吃不下这么多。 也是,如果不愁卖,怎么会想办法让自己拖到外郡县去卖? 这一细想,还确实是这么回事。 “你既然已经想到了此节,为何不早早说出来?”孟有福怒道。 “孟三也是听到,王延兴说,他想要的,孟家给不了,孟家能给的,别人也能给的话语,才去思索,他王延兴想要的是什么……”孟三低头叹道,“唉,这才想到,王延兴,想要的,不是孟家的人、钱粮、船只,孟家给布料,而是孟家的东西,他现在能看得上的,是孟家的命根子,是这海贸的商路啊!” “那该如何处置?”孟有财瞪圆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孟三,“孟家想要的,他能给,那又是何意?而他到底想要什么?” “孟家想要的,无非是家族繁衍兴盛……”孟三木然道,“他的意思,无非就是,孟家若想要繁盛,便必须全力支持他。他许诺给孟家一个百年前程;而他想要的,孟家给不了,因为他想要的是这天下……” 现场一片寂静。孟氏兄弟,谁也没想到,这王延兴的野心竟然这么大。 良久,孟有财才喃喃道:“那他要你来,无非,是想让某上岛一次,跟他俯首罢了……某去便是了!” 孟有财如同老了十岁一般,无力地靠着坐墩坐下。 第80章 扬帆 第二日,孟有财跟着孟三和杜二狗子上了江心岛。 见过王延兴之后,便要求,单独面谈。王延兴答应了。 他们谈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出来。 没人知道,他们在里面到底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出来之后,孟有财先是恳切地承认了自己识人不明之罪,并说要将陈大嘴等几人的家属带过来,请王延兴处置。 王延兴才不会去折腾这无辜的人,连带旗杆子上吊着的人,都让他自己带回去,死了的,由他埋了,没死的,便好生看管。 孟有财俯首谢过指挥使宽宏大量,然后,便让人从送自己过来的船上,将送来的东西挑下来: 最前面五挑,是铜钱,都是从钱窖里面搬出来的上好的铜钱; 然后,便是布匹,两挑,多是越绸; 接下来是二十石粮…… 此外,还承诺道,从今日起,每月向扬波军供粮二十石,渔获千斤! 聊表寸心,希望指挥使笑纳…… 王延兴自然是笑纳了,说了一番感谢的话,送孟有财离岛。 “你们这伯父,还真是能忍啊……”送走孟有财,王延兴朝孟通、孟咸摊摊手说道,“他答应了,日后,唯某马首是瞻,孟家船只、人手随某调配;他甚至将孟家在泉郡的地契,全都压在某这里了,你们如何看?” 他还真舍得?孟咸也是没想到,孟有财竟然当真将一身家财都托手奉上了。这可比之前在铁做时说的举族投效了还要举族投效了。王延兴脸皮还是不够厚啊!开始,三人一起设套的时候,却是打算要将孟有财整得只剩一口气才罢手,谁知,孟有财却主动脱光了任你搞,反倒是不好意思下手了。 当真是只老狐狸,孟咸摇了摇头:“某也是没想到,老家伙吃准了指挥使不会下死手,接下来该怎么办,堂兄,你以为呢?”他又把话题交给了孟通。毕竟孟有财对自己虽然不好,却也并不恨他。孟通却不一样,孟有财对孟通可是动过杀心,最终逼得孟通不得不出走孟家的。 孟通却不以为意地说道:“既然他已经俯首,某也不再多说了,只要他坚守他的承诺,不要出尔反尔便是!”说完,他转过头去,那边,孟三和杜二狗子也是刚别过孟有财,正要回营,“这些,只怕都是这孟三出的主意。” “那孟三对孟家还真是够忠心的,小小虞候,打不动他的心呐!”王延兴无奈地笑了笑。 孟通点点头,说道:“孟三受孟财神恩很重,他十岁丧父以后,就靠孟财神的照拂才有饭吃,他母亲做不得事,也是得靠孟有财,长大后,他母亲病重以及再后面葬母,都是孟有财操办的。这种大恩,可不是简单就能被收买!” 孟通此前一直是孟家的核心成员,自然对孟三的了解非常多,知道孟三此人聪慧异常且心志坚决,收买过来的可能性极小。 “他不想当,就能不当吗?”孟咸微微一笑,既然孟有财犯傻,把孟三送入牢笼,那自然是没可能放虎归山的!让孟有财自断一臂也好。 “嗯!”王延兴点了点头,既然已经把屎盆子给孟三扣上去,不妨再扣实了吧!既然他在自己营中,心里还惦记着孟家,那就由不得他不就范! 三人相视一笑,一起回了指挥使衙,忽然又记起一件事来,又和孟咸商量道:“是不是该让杜氏兄弟相认了?” 孟咸点了点头:“同在营中,相隔不过数十步,亲兄弟却不能相认,确实不该。” “即使如此,罗晓,去将杜子腾教官和杜二狗子二人叫来吧!”王延兴对罗晓吩咐道。 一直跟在身后的罗晓,领命正准备出去,才抬了两步,忽然觉得不对劲:“杜子腾和杜二狗子是亲兄弟?” 王延兴笑了笑,挥了挥手,也不解释,让他速去…… 原来,孟有财说的内奸,不是别人,偏偏就是他觉得不可能的杜二狗子。 那日,杜二狗子乘夜色,潜入王延兴的房子,称自己是杜子腾的大哥杜子欣的时候,王延兴也是不相信。 不过,杜子欣细细地讲述了杜家是如何从北方逃难南下,然后又是如何失散的,过程中,王延兴实在是找不到任何不合理之处; 而杜子欣对杜家的情况,描述得也十分清楚,只是不知道,杜家在泉郡的龙寿村安下了家,经过这几年的打拼,已经博了一份基业出来。 杜子欣知道家中都好,也是感慨,在这乱世之中,何处是桃源啊! 当即,王延兴便准备叫杜二过来和大哥相认,谁知杜子欣却道:“且慢!指挥使!现下还不是时候!孟有财欲行不义,阴谋派某等过来偷学火器!某有计可使其计不能得逞……只是,某那二弟,性子却是有些轻挑,若是让他知道某在军中,定然无法保密!” 哈……这句话确实有道理。 杜子腾当了优秀教官后,骄傲得不得了,眼睛都跑到额头上去了,哪里会正眼看人?别说是胡子邋遢,面貌黝黑的大哥,怕是老娘来了,或许也是视而不见了!让他知道了,还真有可能会帮倒忙。 果然做大哥的,对自己的弟弟当真是了解。 有了这句话,王延兴基本上信了杜子欣的话,其实,杜子欣和杜子腾的样貌,本身也确实是颇有几分相似,只是,杜子欣在孟家跑船多年,脸被晒得黑黝黝的,须发都很凌乱,将面庞都遮住了,不太容易看得出来罢了。 这事还真是巧了。 杜子欣却是不知道,孟有财的举动,早就落在了孟咸的算计中。 只是,算计归算计,具体的细节,难免会有些疏忽。现在多了个杜子欣可以做内应,这出戏便唱得万无一失了。 这重重谋划之下,陈大嘴,死得,真不算冤啊…… 现在,算计暂告一个段落,再不让他们兄弟相认,未免有失人情。 还好,到了王延兴面前,杜二没有再用鼻孔看人了,使劲揉了一阵眼睛之后,总算是把自己的大哥认了出来。 唉,少不得又是一番傻哭傻哭的…… 不过,为了避免孟家对杜子欣的报复,他们两兄弟的关系,暂时还只能保密,而且,为了防止杜二露馅,事后两人也不能待在一处。杜二调回了小溪场,继续他的教官生涯,而杜子欣,则领了几个人,在夜幕中下了岛,他另有任务。 少了鞭子抽个不停的杜二教官,也没有了桀骜不驯的陈大嘴,水寨校场上的操练,顿时就失了许多热闹。再想想那夜的轰鸣声和五具血淋淋的尸体,操练,虽然却还在继续,却不再有人还会生出一丝抗拒来。 一个个老老实实的,全变成了木头一般。真是无趣。 这般无趣,持续了阵阵两个月,期间,王延兴又去了一趟小溪场,带来了申定平在北苑训练的炮组。 连同原本就过来的王颀昌和王忠毅,一共总算凑齐了二十四个炮组,每艘船都配了两个炮组。 总算可以一起出海合练了!十余艘船,一齐鼓风起航,迎着徐徐渐起的风潮,向着大海奔去! 第81章 海试 李白在诗中写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想来,他肯定觉得,在大海上航行,一定是一件十分舒心惬意的事情,所以十分可惜,没机会去体验一把。 嗯!还好,他没体验,要不然,这传世名句就该少一句了…… 这船在海上漂,真他娘的不是人干的事啊! 这停在港口看着挺大的木船,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实在是太渺小了,船越小,受波浪的影响就越明显,哪怕是只有一点点小风,也会不停地荡啊荡啊荡啊荡啊荡啊荡啊荡啊荡…… 第一次上船海试的后期组建的炮组中,有超过一半的人,不同程度地出现了晕船。 王延兴坐船往返泉郡和小溪场这么多次了,都没事,想着自己应该没事,谁知道,出了晋江口不多久,就开始脸色发白,胃里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动…… 他努力地想忍住,可这植物神经的动作,却不是那么受意识控制的。 发现异样的诸人连忙过来问:“指挥使!没事吧!” “没……”一个事字没说完,胃里的东西就顺着打开通道一涌而出,“哇……” 然后,就刹不住车了:“哇……哇……哇……” 不多久,肚子里的东西已经倒空了,可那胃还在时不时地收缩一下! 原来,指挥使也不是神啊!看着他吐成这样,众人一脸凄然。 可这有什么办法呢?王延兴所坐的是水营的旗舰,已经是这里面最大的船了,别的船,只会更晃…… 吴大凑过来:“指挥使!要不返航吧!” 王延兴惨兮兮地笑了笑:“没事!吐啊吐啊……多吐吐就习惯了!” 扶着船板,缓缓地站了起来,“这点浪都扛不过去,还当什么水师指挥使……没事!” 话音刚落,“哇……”又是一下。 可任凭胃里如何难受,手却死死地扒住船板,让自己站得尽可能地直一些。 有他这个榜样在,原本也晕得厉害的那些个人,也都纷纷表示不晕了…… 当然,也许只是不敢晕了。 跟王延兴一样,后面过来的二十几个的炮组,都是第一次在海上合练,也是吐得一塌糊涂。还好,他们的第一轮海试的科目,只要能把树炮架到炮位上去就成。 看到这群吐得成软脚虾一样的炮组兵,战兵们表示十分同情。在此之前,他们中有不少,也是这么吐啊吐地过过来的。 只是,战兵中蛋人的比例较大,所以,没有像这次这般壮观和恶心…… 他们的海试科目已经比较多了。除了最基本的攻防训练之外,还需要学开船:如果负责航海的正兵挂了,战兵就要能顶上去!另外,甲板的清洁、帆缆的整理甚至堵漏、舀水,简单的修理都得做! 大船上,炮兵们、吐成狗,战兵们则累成了狗,左近,却还有一艘五十石的船,他们的任务,却是在试帆! 风帆船,以帆的类型来区分的话,可以分为软帆和硬帆。软帆船中,有许多非常经典的船型,比如盖伦大船、风帆战列舰等等。制造使用这种帆船的国家,遍布印度洋、大西洋沿岸;而硬帆,则主要指古国的帆船。棒子和本子,偶尔也出来凑个数。 而这两种不同的帆型,自然各有优缺点。 软帆的最大的优点在于,帆很轻,一艘船上,可以挂很多很多张帆,一艘风帆战列舰,上面的帆的面积或许可以到数千个平方。 而硬帆就不行了,竹编的硬帆,死沉死沉的,受风面积,自然是要少得多。 可硬帆也有硬帆的优点,硬帆最大的优点在于风的利用率高! 而且,无论是顺风还是逆风,都能借到风力。这一点,软帆就望尘莫及了。 此外,硬帆操作也较为简单,所需操作的人手也要少得多; 遇到紧急情况下,需要降帆的时候,只需斩断缆绳,船帆秒降;而软帆收帆要靠水手爬桅杆,遇到紧急情况,只能把桅杆剁了…… 还有,如果出现风帆受损的情况,帆布会出现孔洞快速扩大,直至整张帆失效的现象,而硬帆…… 似乎一直都有点漏风,再烂几个洞,也影响不大。 在考虑扬波军的未来的时候,王延兴虽然有点垂涎造型优美、战力强大的风帆战列舰,可从实际角度出发,重开一棵科技树,慢慢发展软帆是极其不现实的。只能是从改进风帆的角度入手来避免硬帆的短处了。 这艘五十石的小船,便是第一个实验品。 帆体虽然还是竹篾编织而成,可在选材上,只选用老竹的最好的外层薄薄的篾皮,将帆重尽可能地降低。被降低的重量,便用来加宽帆的横宽上。为了操作更加便捷,绕桅杆旋转的帆座下,还使用了深沟推力轴承。 但最大的不同,还在帆体分层上。 在原有的桅杆上,王延兴让人又加长了一节,使用铁箍固定。 伸长的桅杆肯定是无法承受整个帆的重量的,因此,整张帆自上而下,又增加了三个受力点,分别系上了缆绳,挂在桅杆的不同高度。 为了防止加长、加宽的船帆超过桅杆总的受力强度,在桅杆的左右再分别加上一个支柱,支柱上装有滑轮,低于支柱高度的帆,便由支柱来承受。 经过这样一改,这船帆的受风面积大了一半还有多。船速蹭蹭地往上涨! 毫无疑问,这样改的思路,是可以考虑的。 只是,硬帆毕竟还是太重,这样改过的船的重心明显高了不少,当风力稍微大一些的时候,船就有点压不住了,看上跟一辆飙到140的面包车一般,分分钟就要翻的架势,只好分一些压舱石过去。 可这样一来,吃水又深了,吃水一深,船速又不可避免地降了下来: 新玩意,需要改进的方面还很多啊! 五天后,返航回到了水寨,脚踏在实地上,感觉又回到了人间。 可修整一段时间之后,新一轮的海试又开始了。 哎……咬咬牙,怀着一颗悲壮的心,又上了船…… 王延兴的适应能力总算不是最差的,到第四次海试的时候,南风渐起,他总算是适应了海上的摇晃。 不过,二十几个炮组中,有两名炮长和八名炮手每次都这晃来晃去的节奏整得吐黄水,只能一起下船看家了。 回到水寨,下了船,安抚了这几个难过的炮兵,让他们不要灰心。毕竟,陆战也会用得着,马上就要攻打连寨了,少不得要炮组坐镇的!那几个人脸色才好看一点。 谁知,一直等候在栈桥上的罗晓却又爆出来一个最新消息:连寨不战而降了,只等着指挥使过去受降……嗨,这几个可怜的家伙,注定了是没法在第一波露脸了。 海试还在继续,因为必须去小溪场,王延兴便没有继续跟船。不过,一个科目接一个科目地往下走下去,距离实战,也越发近了。 转眼,大顺二年的五月也过了一半,结束了新的一轮海试的舰队,再次回到了江心岛。 孟通的坐船才靠岸,罗晓就跑了过来:指挥使请孟都尉、吴队长参加会议! 孟通和吴大对视一眼,要开始了…… 第82章 前夜 孟通和吴大两个人听到孟晓的通知,会意地笑了笑,摩拳擦掌地往会议室走去。 到了会议室门口,首先就有些奇怪,几乎是永恒的跟屁虫三人组却少了一个人,那个小个子胡茂竟然没在?而只剩胡老二和大个子朱彤守着门口。 没有多想,打了声招呼,进了会议室,看到会议室里,人似乎比往常要多一些: 扬波军在小溪场散兵校尉秦一秋,阵列兵校尉李继业,竟然也来了; 除了他们,水寨守备都头张逢喜,都虞候申定平,这两个不太常参加会议的,也在; 此外,竟然还有一男一女两个百越青年…… 见孟通和吴大过来了,正在说话的王延兴热情地站了起来:“还不认识吧!来!某给你们介绍一下!” 他站起来对那一男一女两个百越人说道,“这位是水营都尉孟通,这位是水营陆战队大队长吴大!” 叫到自己名字时,孟通和吴大分别拱了拱手,算是打个招呼。 介绍完孟通和吴大之后,王延兴又回过头来介绍这一对百越男女:“这二位是连寨的头人,是一对兄妹,哥哥叫童阔,妹妹叫竹篱!” 百越头人?借着王延兴介绍的机会,孟通有多看了那对兄妹一眼,男的不过弱冠,女的也不会超过十六七,不知道这么小,跑到军中做什么。 那对兄妹不知道孟通的心思,也学着汉人的模样,拱了拱手,算是回礼。 “他们也是扬波军百越营的正、副校尉。”王延兴接着说道,“接下来,百越营除了会协助牙兵进行叛乱的村寨的劝服之外,还会参加讨伐海盗的战事!” 听到王延兴介绍他们的官职时,那兄妹分明脸上就是一脸骄傲的模样…… 孟通就忍不住想道:这两小娃儿,以为打仗杀人是好玩吗?分明就是被骗来的! 也不知道孟咸这臭小子又给指挥使出了什么主意!让这两娃儿被卖了,还一脸兴奋。 不过这想法只能在心里转转,嘴上连忙称赞二人年少有为,是少年英雄云云…… 一番客气之后,一边入座。王延兴大致地介绍了一番竹篱和童阔加入的过程。 这明面上说,很冠冕堂皇。不过,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会放着好好的头人不做,来作什么校尉?若是孟家还能待下去,自己会考虑来这里做都尉?这一番解释之后,倒是让孟通的好奇心更强了。他不好当场就问,只好先忍着。 见孟通几乎是把不信二字写到了脸上,王延兴瞪了他一眼,快速地将这个话题带过,开始说正事。 首先是介绍这段时间收集的情报: 大家都知道距离泉郡较近的海盗,有两处,一处在湄洲岛上,海盗头子,叫林瞎子,据说是个凶横的独目海盗,大小喽啰有两三百人,时不时骚扰从泉郡到莆田一带的沿海村落;而浯洲的叫大嘴鲨,也是凶残异常,手下号称有八百人,在整个福建沿海,都算实力非常强劲的!只是那家伙主要瞄准南面,对泉郡这边的影响较小。 可实际上,什么林瞎子就是独目的传言根本就是胡说八道,林瞎子姓林名侠赐,人家喊顺了嘴,叫成了林瞎子;而且也不算凶横,杀的人还不一定比孟家的多; 只是他所抢的对象,大多是富户,被官府剿了几次都没有结果,这才在官府落下个凶横的名头。而真正实力,比泉郡当地的几家海商都有些不如。 具体情况嘛,大船只有八条,还没有五百石以上的船,一百以下的船,倒是有十来艘,大多是抢来的,没有用处,便泊在湄洲岛上。 至于作战人员,就更差,大小喽啰中有两三百,但是敢打敢杀的,应该不超过六十人,其他的,也就能壮个声势。 武器装备就更差,大多是把短刀,甚至是棍棒,能一把横刀在手的都很少…… 真要打起来,跟一帮叫花子差不多。 至于大嘴鲨,到确实是股悍匪,盘踞在浯洲,有将近二十艘大船,其他的能出海的船只,还是有四十艘,能动刀子砍人的,怕是有五六百人。 只是这家伙对还海上打劫兴趣不大,他习惯去陆地上打秋风,从漳郡到闽城间的大片海岸线,都是他的狩猎场。 大概是考虑到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因,他倒是很少袭扰泉郡,扬波军,也暂时没打算跟他动手。 再远一些的大股的海盗,就要到福郡境内了,头领叫张武定,占据着从海潭山到马祖岛一带的海域,实力比大嘴鲨还要强上几分。 可跟他却又是最好打交道。倒不是说这张武定仁善,而是在于这张武定并全靠打劫,同时也跑海贸,可以说是亦商亦盗。 而且,福郡的局面跟泉郡很不相同,泉郡的海客除了有孟、章、黄、林、陈等规模较大的家族外,另外还有许多小户,开着几艘船碰运气单干。各大家族互不统领不说,偶尔还互相拆个台什么的; 而福郡的海贸,被他张武定一人独揽。他对内是商,出了海,便是盗; 不仅如此,还在海潭山上开荒种地,还建了一座不小的寨子,水陆码头、布帛仓库一应俱全。 如果愿意做短线,甚至可以直接在他那里拿货和销货。 当然价格上肯定要吃点亏。可只要你在他那里买卖货物,他就能保你平安。 经过几年的发展,那处寨子,秩序井然,俨然一座转口港。 介绍完大略的情况后,湄洲盗更详细的细节,却已经写在纸上,给与会的几人传阅。 等众人看完之后,王延兴才开口说话:“大家都知道,刺史命某等半年之内平定湄洲岛,已经过了五个月了,一直没有动作。现在,是时候了!诸位,有什么想法吗?” 看秦一秋几人都闭口不言,吴大有点忍不住了:“指挥使!就林瞎子那几艘破船,哪用的着这般阵势?请指挥使给某安排五艘船,某便去将湄洲岛平了!” 王延兴点了点头:“吴队长说得对!就林瞎子哪几艘破船,确实没什么好在意的,所以,某等此次的目标,自然不是他!” “张武定?”吴大也是聪明人,林瞎子、大嘴鲨和张武定三人之间,值得扬波军全力以赴的,也只有张武定了!而且,有炮组在,吴大丝毫不担心此战会有什么意外的。“那某等何时出发?” “今日的会议,便是要说这事。”王延兴笑了笑,神秘地说道。 夜幕下,月亮将冷清的光辉撒在海面上,却被起伏不定的波涛撕裂,碎成一点一点明暗交错的凌光;船只也随着波涛的起伏而上下摇动。 稍远处,寨子里一片漆黑,自从知道刺史府衙内准备攻打这里后,寨子里的老幼便都搬了出去,可一晃五个月过了,那家伙竟然连晋江口都没怎么出…… 听着那些不着调的传言,可这疑神疑鬼的举动,一向内心强大的他,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就是王潮给王延兴水师目标任务的主角:林瞎子。 然而,又有谁知道,这个成名已久的海盗,其实三十岁才出头? 只是经营水寨不易,年少的他,早已沧桑沉积,深深的鱼尾纹和高耸的眉间川字,看着像是四十岁的人一般。 听到身后船板上传来阵阵脚步声,回过头去,见林阿四领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过来。这是典型的北方人的身材。 看他沉稳的步子,就知道来人是谁了,冷冷地说道:“你还来做什么!” 那生硬的语气却没有让来人有什么生气的反应,反倒是客气地拱了拱手,说道:“大当家的!某这次来,自然是要问一问,大当家的考虑得怎么样了?” “战便战!林某不怕!”林瞎子冷冷地答道。 “战?就凭这些饭都吃不饱的老弱病残吗?”来人不客气地说道,“大当家的,有五个月没开张了吧!寨子里的地,可有收成?” “哼!”林瞎子冷哼一声,却没有反驳:因为王潮要攻打湄洲岛的消息一日紧似一日,岛上的青壮要提防官兵突袭,老幼则离了寨子躲了起来,无法离岛去劫掠不说,连垦的那些田地都没人去照料了,这小半年,岛上完全就在吃老本…… 可湄洲岛家小业小,哪经得起这样的消耗? “大当家的!看清楚现实吧!世道变了!还想着守着湄洲岛过小日子?就算泉郡刺史能容得下你,张武定又能容得下你?”那人语气忽然一转,又挑出一条来。 都说福建海盗十八家,泉郡以北的海盗,已在前几年间,陆陆续续被张武定吞并了,现在,张武定隐隐地有南下的迹象。 湄洲岛就在首当其冲的位置。确实,就算王潮不派兵过来,张武定也该要过来了吧…… 对官兵,林瞎子还觉得可以抗争一下,可对张武定,确实全然无力抵挡。湄洲岛,确是没有了自立的基础了。 “唉……”林瞎子喟然一叹,当方真是近捡自己的痛处说啊!他不悦地分辨道,“那某投了张武定又与投你家衙内有何区别……” “哈哈……大当家难道不知,先前投了张武定的那几家,除了几个青壮,其余的,可是尽数被投入了苦力营!若是去了海潭山,湄洲岛上的这些兄弟,怕是八成都是这个下场吧!” 来人哈哈一笑,一脸戏谑地说道,“进了苦力营,活不到过年。大当家没听说过?” 来人一边说,迫近林瞎子眼前,在冷冷的月光下,那人的面貌棱角分明,这不是曾经的杜二狗子吗?他离了水寨之后,竟然是过来湄洲岛当说客了? 许久没听到林瞎子回话,杜子欣将满脸的戏谑一收:“孟家的例子就摆在大当家的眼前,孟家现在的日子,比起之前,可是好过多了!” 孟家分家后,二房被编成了所谓扬波军,孟通还当了都尉,官职可不算小; 而长房则得了每月几万斤的铁货的买卖。每斤铁货只需获利十文,便是不少。可以说,孟家在此次事件中,获益,可不算小! “可王延兴一样只把青壮编入了扬波军中!跟张武定还不是一般做派?”林瞎子冷冷地说道。 “水师,是要上阵打仗的,老弱之辈去了,与送死有何区别!”杜子欣反驳道,“可指挥使另设了家眷安置区,让他们所做的事情,也不过平常之事!竟然跟张武定相比?” 不待林瞎子争辩,杜子欣又补充道:“而且!一旦成为水营战兵,除了他自己食宿都由扬波军负担外,每月所得的饷金,不少于一百五十文,足以供养一家伙食!张武定呢?哪怕是他的黄衫队,也没有这样的优待吧!” 扬波军对待战兵的优渥之处,林瞎子早也已经从别人那里了解到了,对投扬波军,其实还是能接受的。 只是,现在扬波军并不那么缺兵员了,对前来投军的青壮遴选自然就变得严格了许多,湄洲岛上老幼偏多,能通过遴选的,怕是不多啊! 见林瞎子皱着眉头,杜子欣大约地猜到了他的担忧:“大当家在担心扬波军遴选过严?某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让指挥使将湄洲岛诸位兄弟,独立编为一都!如何?” 听言,林瞎子来了兴趣:“什么样的法子?” “战功!只要大当家的立了足够的战功,便机会!” “战功?什么样的战功算够?”林瞎子不解道。 “自然是张武定!”杜子欣笑笑地说道。 “张武定?你家衙内是患了失心疯?”林瞎子吃惊道,“据某所知,王衙内所能依靠的,无非就是半个孟家……即便是整个孟家,也不可能是张武定的对手!你可知黄衫队的厉害?” 若是在以前,杜子欣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可跟这王延兴这段时间以后,他已经对打败张武定不存任何怀疑了,至于悍勇的黄衫队,在树炮喷射的弹丸前面,不过是待宰的猪羊。 他轻蔑地一笑:“张武定?在某家指挥使前进的征途上,不过是只可笑的虫豸!打败他,不存在任何问题。如果大当家愿意配合,只不过是能赢得更轻松一些!” 林瞎子惊讶地看着杜子欣笃信的表情,莫名地觉得有些惧意,他忍住不适问道:“那某该如何做?” 杜子欣将早已经谋划好的计划,向林瞎子一一说出。 可林瞎子听了,却忍不住更大不安来:“若是那张武定不按你家指挥使的做呢?那某不就……” 谁知,杜子欣却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这一切,不过是出于推测,或许行,或许不行。可是,若想要战功,哪有一点险都不冒的?若是张武定不来,接下来该如何做,大当家的,你看着办吧!” 林瞎子死死地盯着杜子欣的脸,看了许久,迟迟地,迟迟地,怎么也下不了决定…… 第83章 第一滴血 在众多航海工具,例如指南针被发明之前,海运航线大多不会离开海岸线太远。 这并不是因为古人们不知道直接从海洋中间直接航线更近、更快捷,而是失去了海岸线的参照,在茫茫的大海上,实在是太容易迷失方向! 若是遇上阴天,白天不见太阳,晚上不见星星的时候,则更是,无论是从哪个方向看去,都是毫无差别的波浪,无论是往哪走,进入眼帘的,尽是一面茫茫…… 这与海客的经验的多寡无关,哪怕是跑了一辈子船的海客,在大海面前,都是渺小而无助的。 哪怕,他是福建海域的霸主,哪怕,他是张武定。 自从在海潭山上扎下根来,像这样亲自出马的机会已经很少了! 看着这片平静,却又从来都没有平静过的海洋,张武定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莫名地竟然生出几分情绪来。可惜少读了几句书,要是那些学子们看到此情此景,怕是能做出一篇好诗来! “大当家!怎么还没看到南边有船过来啊?林瞎子那厮,该不会是骗咱的吧!”一边一个身着黄色短衫的汉子嘟囔着打断了张武定的思绪。 这个人是张武定亲卫黄衫队的头领,姓吴,因为年少时打架,脸上被挂了一刀,留下道长长的刀疤,被叫做刀疤脸。 刀疤脸除了对张武定忠心、敢拼命和脑袋不开窍之外,没什么别的优点。 不过有了这三点,就够了。对自己忠心,才能放心!敢拼命的人,才能更让人放心,不过,不开窍的人,才是最能让人放心的! 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要那么多聪明人做什么?聪明人想法太多了,想法一多,就看不透他们的心思,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不是装着刀子,准备在你身后桶你一刀。 比如,这个突然投靠过来的林瞎子! “不会!”虽然明知道刀疤脸听不懂,张武定还是很耐心地跟他解释道,“那王延兴少年得志,不识天高地厚,免不了要轻狂一点。” “他赚了那么多铜钱,又得了孟家的投效,觉得天下无敌了,自然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要拿人来练练手……” “不过,他的确也是个聪明人。知道某的船队,每到此时,必定要北上,去外域,要到秋后才返回!还知道逼林瞎子来打前阵!聪明人啊!他以为他赢定了,不过,聪明人,往往会被聪明误!” “他不知道,某有你!某有某的黄衫队!他会来的!无论那林瞎子骗了某,还是没有骗某……” 海风吹着衣衫啦啦作响,举手投足见,衣袖勾带随风舞动,虽然没有铜镜在前,但是张武定知道自己现在一定风度翩翩。聪明人不用那么多,只要自己一个就够了! “有船!南边有船!大当家!大当家!南边来船了!”又一个声音扰乱了张武定的的思绪,让造型还没摆到位的他心里不由得有些败兴。 “几艘船?多大?方向如何?继续盯着!”张武定随口下了指令,有人将他的话语大声地传递下去。其实不用他多说,大家都动了起来:跳帮抢船的事情干了也不知多少次了,不用更多的吩咐,大家都开始在作各自的准备了。 有这么强力的属下,赢起来,完全不用费脑子,真是无趣! 只是,这王延兴,到底来海潭山所欲何为?是当真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福建观察使的位置? 福建观察使陈岩,病了……很有可能是肺痨。 这年纪,得了肺痨,离死,也就差不多了。 而陈岩的儿子还小,等陈岩这一死,福建,九成就要变天了。 王潮想这个位置挺久了吧! 王延兴此来,无非就是为了夺取海潭山这个桥头堡而来! 有了这层考虑,张武定才必须亲自带着黄衫队来,他要活捉王延兴!将王潮试图从海上攻击福郡企图彻底粉碎…… 至于,泉郡那个水寨,如果有需要,也可以去趟晋江口,端掉! 思绪间,船队已经调整了方向,向泉郡水师奔去。此时正是东南风渐起的季节,而张武定的船队是南下,风向上吃亏很大。不过张武定不在乎:如果你已经足够强大了,还会在乎外界条件如何吗?当然不会!顶着风便直杀过去…… 等到对方的船只清晰在望时,张武定又让刀疤脸传令下去:“去跟小崽们说!谁能活捉了王延兴,赏万钱!” “赏万钱?!”刀疤脸一听,又惊又喜,生怕自己听错了,又追问了一句,见张武定一脸认真,立即兴奋地大吼道:“活捉王延兴!赏万钱!”张武定御下一向苛严,一年里,难得会有赏千钱的机会,这次竟然要赏万钱,难怪刀疤脸会有疑问。 其余海盗听到刀疤脸的话,登时也都激动地嚎叫起来:“活捉王延兴!赏万钱!” 声音传到其他船只上,那些船上众盗哪还不知道要跟着一起吼叫?一时间,活捉王延兴、赏万钱的声音,像是回声一样,在海面上回荡。 这边,海潭山的海盗们,在重赏之下,一个个嗷嗷直叫。而扬波军的战兵们,却一排排站立船上,一个个都肃然而立,悄无声息,跟立着一排草人一般。 因为桅杆上装了了望斗,扬波军的船其实比海盗们更早发现对方,先调整好了航行姿态,才整好以暇地朝海潭山群岛杀来。若是张武定能多想一会,或许会多想一下为何,在这茫茫大海之上,一见面就是这般面对面地相遇? 或许,他会进一步想到,扬波军或许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不堪一击。 然而,现实就是现实,没有那么多如果。在海风的鼓动下,相向而行的两支船队的速度有如快马,不多时,船与船之间的距离,便近的足以看清对方船上的人影了。 海盗们张狂鼓噪,叼着短刀,舞动钩锁,准备抢帮,重赏之下,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嗷嗷直叫。战兵们,却是一个个呆若木鸡,两目空洞,面无表情…… 张武定的船虽然在船阵的后方,可昂立船首,同样可以看到对方船上的一些动静。他很满意自己这一手重赏策略的激励效果,至少,士气上,便是彻底压住对方了! 打仗!靠的就是士气!不是吗?他觉得,接下来的战斗,已经不需要多看了! 看着双方的船只,默契地一对一地准备接舷,张武定已然觉得胜券在握,对于这种一面倒的战斗,他没有太大的兴趣关注,准备转身回舱,让黄衫队的自己把握战斗的节奏好了。 可就在双方都把钩锁往对方船上甩去的时候,异变突生,只见扬波军突然将一些木头柱子往船首和尾舱船舷上装…… 直娘贼!这些官兵准备了床弩!张武定心中大惊!难怪王延兴那么嚣张! 自己一直是按之前孟家的情况来估计泉郡水师的战力,难免有些偏差! 他现在才终于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轻敌了。床弩可是水战利器,尤其是近距离发射,没有任何防具能挡住床弩的巨箭! 不过,床弩一次也不过射出一支箭,装填速度却慢得可怜…… 而接舷抢帮不过是几瞬的功夫,一时间,又能射出几箭?只是又要损失一些健儿了! 自省过后,张武定又自我安慰道。 然而,接下来的情形,却彻底超出了张武定的理解。 刚刚被架到船舷上的木头中的空洞中,骤然爆裂出一朵又一朵巨大的火花,同时腾起一阵浓稠的白烟,然后,正在准备抢帮的海盗们,就像骤然被撞木隔空撞到了一般,被撞倒,往后翻…… 紧接着,轰隆隆的巨响,如惊雷般传来……轰……轰轰……轰…… 时空仿佛暂停了一般,画面就在那一时刻定格……这是……八卦雷?神火……还是什么妖法…… 震耳欲聋爆鸣声,惊得张武定魂魄都要散了……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从泉郡传来的各种谣言或者消息中的词汇一个一个地从脑海中凸显,又控制不住地消散,而那船上的火花,才熄灭一朵,又燃起一朵,那绚烂的红光,最终在甲板上的海盗身上开出一朵朵妖艳赤红的血色的红花。 海风刚刚将的白雾吹散,又一片白雾腾起,那边船上的场景已经看不太真切了,唯一一声又一声的轰鸣声在海面回响,像重锤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抡在张武定的神经之上。 从张武定的视野已经无法再去描绘这幅血腥的水战的图画,而之后的细节,可以在王延兴眼中所见来补足。 被双方钩锁抓住的双方的船只,在巨大的拉力下,快速地靠近,船身相擦,发生渗牙发酸的吱吱声,不待两船相对运动完全停止,扬波军的战兵们开始翻过船舷,登上对方的船只。而海盗船上,已经没有几个能站稳的人了。 海盗们,为了在第一波抢帮的时候爆发最大的战力,能打能杀的都上了甲板。 当两个炮组,八门树炮从前后两个角度,一轮齐射之后,便将几乎整个甲板都笼罩了进去。 事实上,为了保证所有登船的海盗都能吃到炮子,同时,将子弹对船体的损伤尽可能低,这次使用的子弹都是小尺寸的铁珠。黄豆大小的子弹,动能和存速打不穿船板,却不是人类的肉体能阻挡的。 被树炮洗过之后,直接被打死的不算多!可完全躲开的,却是极少,有的中了三五枚,有的,则中了上十颗。任是黄衫队纵横闽海数年未逢敌手,此刻,却在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下,全瘫甲板上了。 最先上船的战兵们,刀起刀落,将还在呻吟的或者还在抽搐的已经丧失了战力海盗补上一刀。 而后面的,则将甲板上的血淋淋的尸体叉起来,往海里丢…… 很快地,船只周围的海水便开始泛红,晕开,直至整片海面都开始变得像洗过红色水彩的水塘一般,一片一片的都是红色…… 船上的呻吟声很快干净了…… 然而,战斗还没结束,扬波军只有十二艘船,而张武定带来十五艘,轮空的三艘船被布置在船队靠后的位置,准备支援哪艘办事不利索的船。谁想,倒是逃过首轮打击…… 娘啊!这是啥玩意啊! 张武定还在瞠目结舌中没反应过来,手下也不等他的命令了,开始掉头准备北逃。 毕竟扬波军打扫战场的也是需要时间的! 然而,他们才跑出去不多远,就看到正北方帆影晃动,心里一阵叫苦:那是林瞎子的船。 认出是林瞎子的船,刀疤脸却是像见到了救星:“大当家的,林瞎子来了,叫他过去给咱挡挡!” “挡……挡……挡……你个狗头!他是来挡某们的!”张武定对林瞎子本来就不信任,只是为了将计就计,不得不让林瞎子一起过来,而且,让他待在北面,这样就算是他是诈降,也不能在第一时间跟王延兴会合,便于自己各个击破。 现在好了,却是正好挡在自己回家的路上了。 “那冲过去?” “你可知道他们船上有没有那种火器?”张武定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刀疤脸,一个蠢字,忍了很久,终于还是没说出来。 “转舵!往岸边走,登陆了,到了开阔地带,应该就不用那么怕那火器了!” 略微平静下来的张武定很快反应过来了,那王延兴之所以要等自己的船贴近再使用那种火器,应该是那东西能打的距离很近,只适合在船上这种没地方躲的场合用,那要是上了岸,应该有应对之法。 原本战场离岸边就不远,再顺风跑,很快一处陆地出现在眼前,直接将船冲上沙滩。从船头借绳索上岸之后,就拼命地往内陆的树丛里跑。几十号人,才都跑进去不一会,王延兴跟林瞎子的船就已经到了。 张武定让刀疤脸点清了人数,在树丛里埋伏好,准备等王延兴他们往内陆追击时,给他们一个突然袭击。 然而,王延兴他们的船到了之后,稍作停留,竟然直接走了,临走前,不忘将张武定的船一起拖走了。 “大当家的,他们跑了唉!没事啦!”刀疤脸登时就开心得跳了出来! 而张武定却是两眼一阵发黑:他们登陆了还有得一拼,最终胜负还难说;现在这样不登陆,才是彻底断了自己的生路啊! 看着扬波军的船队,鼓满帆,往北而去,张武定心如血滴…… “大当家的……那某等,先回海潭山?” “你个蠢货!”终于还是忍不住把蠢字说了出来,“他们!他们就是往海潭山而去啊!” 在火器面前,海潭山,就像是敞开了心扉的少女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啊! 第84章 强袭水寨 晚风吹拂海岸,金霞红透天际,落日之际的港湾,在晚霞的映衬下,多彩得有些绚烂。只是,这绚烂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冲上沙滩的白沫子一样,坚持不了多久。 夕阳下,海潮的起伏,让泊在水寨中的大小船只不住地摇摇晃晃,可就在这美丽的晚霞之下,不知来由的静默,却无可阻挡地笼罩在了港湾中、水寨里,甚至往外延伸,直到到广袤的海面,都显得格外安静。 在这片突兀的寂静中,海潭山水寨此刻,人人都有些莫名的紧张。 “张总管,大当家的怎么还没回来……”水寨寨墙上,一个短打装束的,水寨的一个小头目,有些心绪不宁地问另外一人,那人却是一身儒士打扮,应该就是所谓的张总管了。 张武定虽然讨厌聪明人,不喜他人指手画脚。可一个人总是干不了所有的事,终究还是需要别人帮忙。这个张总管,名叫张武宁,是他的族弟,不算太聪明,却胜在可靠,因此被张武定依为水寨总管。 但凡张武定出海的时候,就由张武宁帮忙看管水寨。 此次也不例外。 只是,从海潭山到跟林瞎子约定的战场,只有六七十里水路,清早,就带着船出去了,现在都要傍晚了,却怎么还没有一点消息传回来? 也许是战局不顺利陷入胶着?还是正在展开追击? 可总要派一艘快船回寨子报个信才对呀!那小快船顺风回来,不用两个时辰便能到,快得很! “也许一起往南面追去了吧!”张武宁有点不太确定地答复道,“就算林瞎子跟泉郡水师并肩子上,也不可能吃得大当家的黄衫队……总之,不用担心便是了!” “那是!黄衫队的厉害可不是那些人能比的!”小头目有些骄傲地肯定道。 一提到黄衫队这几个字,两人立刻就对大当家出征之事不再抱有任何怀疑,再次变得信心满满起来。 “南边有船来了!”忽然一阵吆喝从水寨望楼上传过来。 “是哪家的船?是大当家吗?”张武宁连忙回答道。 “是的!是大当家的大船,还有其他兄弟的船,后面还跟了几艘船,都落了帆,应该是掳过来的!总管,大当家这可又要多了好些条大船啦!”上面的兄弟兴奋地喊着!连船都给夺了过来,此次出征毕竟是收获满满呀! “那就好!开寨门,迎大当家!”确定了这一消息张武宁悬着的心,才算是落回了肚子里,高兴地对傍边的小头目说,“去叫兄弟们到码头,随某一起去迎大当家!” 小头目大声吆喝一声:“好嘞!”跑着去叫人去了。 海潭山水寨是由一处天然的避风海湾改造而来。 进口小,肚里大,口子开口处打了木桩子,修了寨墙、建了寨门。寨门两边还有弩车、拍杆,以防备敌人从水面强袭。 大当家的出征后,寨门就被关紧,弩车、拍杆也预备妥当。主要是防备林瞎子跟王延兴合谋将水寨大船骗出去之后,却来强攻水寨。 现在,既然大当家的返航了,那再这么紧张,也就没意义了。 张武宁让那小头目将在上面防备的人手撤下来,到码头迎接大当家的凯旋。 小头目听言,便连喊带骂,将上面的海盗都赶了下来,去码头前坪列队,只是这队伍歪七扭八的,真心不咋地。 就这样吧……一群粗莽汉子,还能让他们绣出花来不成?张武宁也不强求便让人击鼓。 三通鼓响过之后,击金、编钟也一排排地敲响。两排黄衫队的人便持刀向前几步,准备起舞。 按照张武定的要求,这凯旋归来,可是要演秦王破阵舞的! 只是跳舞却不是那么容易练的,这秦王破阵舞,落在他们手里,便成了四不像,只是一股积年海盗的凶性常年不散,使得这舞在杀伐之气方面还是跟原舞沾了些边。 看到远来的大船穿过寨门,直接朝码头奔过来:张武宁也挥动手臂,让已经准备妥当的群盗们舞动起来。 只是,似乎有点不对啊! 为什么还没看到大当家的出来欣赏呢? 不是应该要看到张武定独立船头的风骚的样子了吗?心里的泛起一阵不详的预感:难道大当家的受伤了? 再看船上,也与平时不同:张武定的坐船,那种千石的大船在整个东南闽海,可以说是最大的船型了,船舷中段是船只最矮的区域,也要比码头高出一截,而船首和尾舱更是高出一个人不止,张武宁看不到船首和尾舱上面的情况,可船中段的那些水手一个个埋头操舟,哪里像往日里,早就趴在船舷上,朝岸上吆喝? 今天怎么了?难道大当家伤势很重? 还是…… 一个想法从脑中闪过:难道大当家的不在船上?那船上的是谁?张武宁一颗心骤然一紧:不好!大当家失手了!船上的是王延兴,他们要夺寨子!他赶忙朝身边正在卖力起舞的群盗喊道:“停下……船上的不是大当家!抄家伙!” 就在这会,那当先的大船已经斜斜地插了过来,离码头也就十来步远了,张武宁的那一声喊,让群盗一时间面面相觑:张武宁这句话太匪夷所思了,让人不敢相信。 群盗他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以然的时候,那船上也想得到了信号一样,从船首和尾舱上同时伸出几根中空的木头柱子来,还没看清楚那东西的详细模样,那些木头柱子中就冒出一阵火光,同时发出巨大的打雷一样的声响:轰……轰……轰轰轰…… 也就是在同时,码头上歪歪扭扭站着的海盗中,有不少发出吃痛的惨叫,身上飙出血花,往地上栽倒。海盗们哪里见过这东西?顿时如作鸟兽散,码头乱成一团。 八卦乾坤雷?一个词从张武宁脑海中冒了出来,很下意识地,他将这冒火的木头柱子跟传言中的王延兴掌握的秘密武器联系在了一起,他还算镇静的,当即大喊道:“快回寨子……快回寨子!” 此次射击的距离,在三十到五十步之间,所以,这次装填的子弹可不在是之前在船上使用的那种小铁沙,而是指头大小的铁珠子。 这种子弹存速较好,威力要大多了,打在人身上,那是皮开肉绽,骨断筋折,甚至可以形成贯穿伤,跟在船上用的,要打成满脸梨花开才能置人于死地的铁砂比起来,效果就要更加直接。 威力大了,子弹量自然就少了,每炮只能装得二三十枚,当先的两艘大船船首和尾舱加起来只能安排下八门炮,这一轮炮击,也就是打出去一两百枚子弹。后续的船还没靠过来,一时也不好开火。 再加之,从树炮口喷出来的子弹,超过三十步,子弹根本就是一顿乱飞,天知道都到哪里去了。这一广场慌乱的人群中,真正中弹,也就是十几二十人罢了,相比起现场三四百人的总数来说,只不过是绝对的少数。 可是这雷声、火光着实吓人,引起的恐慌却是造成了巨大的混乱。 一半是出于本能,一半也是由于张武宁的组织收拢,大队的海盗一窝蜂地朝寨子跑去。 到了寨子里面,心神稍宁的张武宁将队伍收拢,清点人数,才发现那什么八卦乾坤雷也就是个响动,被那什么雷打死的,也就是几号人,另外,还有不到二十人受伤,反倒刚刚的混乱过程中,被绊倒踩踏受伤的,却有二三十号人…… “真他娘的晦气!”张武宁将几个小头目叫过来,将这数字一说,那些小头目纷纷咬牙切齿道:“狗贼王延兴,用了这火器,倒是吓得某等好苦!” 张武宁站在寨墙上,看着码头旁,后续进入水寨的大船,从从容容地靠岸,所载军士不受干扰地下船,知道无论如何,自己已经输了第一仗,忍不住粗着脖子喝道:“若是大当家在,定然不会让他们能如此顺当就上了岸啊!” 那边一人立即接话道:“张总管说得是,某也认为,当乘其立足未稳,将其赶下海去!” 众头目一听,也是这个道理,之前被他娘的火器诈唬得输得太丢脸了,便一齐说道:“某等去冲杀一阵,将狗贼王延兴给一刀砍了!” 张武宁见众头目的意见一致,也不含糊,当下分派了一半人手准备出寨,另外一半守寨接应。 这边寨门准备再次打开的时候,王延兴在船上也在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说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才似乎客气一般对林瞎子说:“林都头,接下来这一阵,你要不要带着兄弟们去立些功劳?” 第85章 血色黄昏 王延兴看似随口的一句话,听在林瞎子耳中,却是脸上一红, 战事打到这一步,他除了半真半假去投张武定,引了张武定出海之事算是有些功劳之外,真正面对面的拼杀,竟是一点力都没出。 后来,跟王延兴会合后,王延兴便兑现了诺言,水师都头的官身也已经给了,粮饷、装备的分发章程也定了,说起来,都跟白给一样。 已经陈兵海潭山寨墙之下,有了火器这个大杀器在手,攻而克之,是必然之举,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等到这个寨子也被攻克了,那么这次讨伐张武定的事就算结束了,那自己还想争取什么,显然就少了军功的支撑。 这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既然决定加入到泉郡军的阵容之中,那就要做在这个阵营里站稳脚跟的准备,那就必须表现出自己的价值。 林瞎子知道王延兴这么一问,也是要给自己一个机会,连忙上前半跪道:“湄洲都定当奋勇杀敌,为指挥使攻克这寨子!” “好!既然林都头愿意为国诛杀海盗,功成之时,奖赏定然不会少!先去取五十套大刀滕盾和十领半身甲给林都头,助林都头一臂之力!”王延兴笑着将林瞎子扶起来,又让人给他兵甲。 这大刀要靠劈砍杀敌,只有开阔的场合才能发挥威力,在海战中使用比矛还不方便些,林瞎子手头自然没有这种长刃兵器,现在要进行陆战了,正好可以派上用场,而在陆战中更加重要的铁甲,湄洲岛此前是一具都没有,一次能得十具,更是喜出望外。 林瞎子谢过王延兴,领了人,拿了大刀,披了铁甲,准备出战,而海潭山的海盗们,也气势汹汹地出了寨门,排了个简单的阵势,朝码头压过来。 林瞎子虽然话语上应承得很,心里其实不愿强攻寨墙。 见群盗出寨,心中大喜,将手下两百号人收拢过来,扯直了嗓子高声喊道:“弟兄们!某等一直以来,缩在小小湄洲岛上,勉强能糊口、维持生计,却被父老乡亲当做海盗、上不得岸!身上背着一个贼字,掉到海里也洗不掉!现在!某等再也不是那人见人恨的贼了,某等今日,也是朝廷水师的一员!某等,今日能用上这锋利的斩马刀、披上这铁甲,都是指挥使的恩!某唯有奋勇杀敌,以报指挥使!” “奋勇杀敌!奋勇杀敌!”湄洲岛这帮人,其实还是一身匪气,即便名义上招了安,也只能说是半官半匪。 可平素里林瞎子对他们掌握比较严,却是肯唯林瞎子马首是瞻,听了林瞎子的话,纷纷躁动了起来。 见众人情绪被调动了起来,林瞎子不失时机地举刀向前高喊:“杀……” “杀……杀……杀……”众人附和着这声杀,也是憋足了劲喊了出来,然后,就跟打了鸡血一般朝海潭山海盗杀去。 如果只是听这声音,还是相当的有气势,可是那画面却不忍直视:没有统一着装、没有统一的兵甲、没有规矩的阵型,就跟一群跑在一起的鸭子一样,你挨我挤地就冲了过去。 相比之下,以黄衫队为核心的海潭山海盗就要整齐不少,每三五个人就有个小头目领着,几个小头目又汇总在另外一个大一点的小头目下,出了寨墙之后,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一条还算清楚的锋线,锋线最前方,还有人拿了小盾,竟然还有点军队的模样。 等到湄洲盗的队伍冲到了不远处,海潭山海盗才也爆发出一声杀,朝这边扑过来。 这种层次的战斗,真心是没什么美感,冲到一起之后,就开始捉对厮杀,这就要看个人的勇武了。 立刻,海潭山海盗的优势便开始显现出来,再加之海潭山海盗的兵器也要优于湄洲盗,除了有大刀和铁甲的几个湄洲盗之外,可更多的湄洲盗只有把小刀或者木柄武器,而海潭山海盗至少都有把短刀,有的还有横刀……这仗怎么打? 接战不过几分钟,湄洲盗就撑不住了,被海潭山海盗压着节节败退,又撑不过几分钟,干脆撒腿就开始往回跑,那速度,比冲锋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分了。 他们想着,只需跑回船上,就安全了,可当他们跑近码头,才发现,刚刚还是温文尔雅的泉郡水师现在突然变成了凶神恶煞,回去的必经之路上,泉郡水师已经摆下了一溜的长矛阵。 锋利的矛头,密密麻麻的像刺猬一样杵着,闪闪地反射着寒光,那些军士,一个个面无表情,口里喊着:“逃兵可耻!后退必杀!杀!杀!杀!” 林瞎子心里那个凉啊……他也没想到,这海潭山的海盗这么强,经历过码头一败之后,竟然像是没受影响一般,还能再战,而自己的湄洲盗,也确实太弱了,两厢交手,不过三五个会合,就一败涂地。 再朝远处的王延兴望去,却看见冷冷的眼光,情知如果自己这群人当真是这般废物,王延兴也不会把自己当人看,一发狠:“他娘的!杀也是死!跑也是死,不如杀回去,一个就够本了!” 冷兵器作战,如果一交锋就溃败,那么战场的战死率其实并不高,大量的杀伤出现在杀溃和杀俘上。 湄洲盗的两百多号人,此时死伤的,其实也不过三、五十人。这剩下的一百七八十人,被逼入绝境后,背水一战,爆发出舍命的冲击力,反冲回海潭山盗的军阵中。 这次,海潭山海盗没能快速地击溃湄洲盗了,战线很快胶着了起来。 战斗的场面也变得更加血腥了起来。 所谓哀兵必胜,说得就是这种绝地反击能爆发出超一般的能力。 然而,这种爆发也是有限度的,当力量相差太悬殊的时候,终究还是会落败的。 当湄洲盗从一百七八减少到一百四五十,再减少到一百来人时,战线终于还是开始崩溃,再次朝码头逃去。 这次,却不再是有生的希望,而是对死的恐惧,让他们不由自主地逃跑。 第一次败退,他们至少还能拿着手里的武器,这次溃退,却是大多数连手中的武器都丢了…… 当他们再次跑到那像刺猬一样的长矛阵前时,发现那个阵竟然让出了一个大豁口,让这些以为必死无疑的人们,再次有了生的希望,榨取出最后的潜能,拼了命地从枪阵中的缺口跑过去。 林瞎子也是以为绝无幸理,在林阿四和另外一个属下的搀扶下,才勉强跑了过来。 尾随而至的海潭山海盗见状,也收住追杀的步子,在离枪阵四五十步远的地方收拢:这样严阵以待的阵势,看着就有些让人生出许多畏惧之心,谁知道又是什么玩意。 海盗们远远地看着像刺猬一样的长矛阵,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泉郡军的那些持矛的军士们,却像没有看到眼前的海盗一样,从从容容,施施然地将缺口堵上,排成几列横排,矛尖直直地对着海盗,像是在示威…… “要不,冲一阵试试?他们往那里一站就被吓住,回了寨子还不得被笑死!”几个头目一聚首,觉得无论如何,总得冲一次,否则,无法回去交代; 再说,看着那单薄的几列长矛,怎么都不像是很有战斗力的样子;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真的打不过,跑回寨子应该也能说自己尽力不是? 几个人一商量,拍拍脑袋便定了决策,聚拢队伍,集中人手,往那长矛阵的快步冲去,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到了三十步的时候,再开始加速,高喊着杀了过来,而那些泉郡军的军士,依旧是那副呆若木鸡的模样,痴呆地像前斜刺着长矛。 距离已经只有二十步了,只需再过几秒,两列人马就将撞击在一起。 然而,咫尺便是天涯,一秒也是永恒! 就在这个瞬间,长矛阵后传来一阵急剧的梆子响,那些长矛兵立即开始左右分开,让出一条一条的通道,已经冲到了面前的海盗们才发现,地上横卧着一排的那种船上装着的火器。 紧接着,便是一轮打雷般的轰鸣声,冲在最前面的一整跳锋线,就像被收割的麦子一样,刷地倒下去一层,响过一轮之后,才隔了两三秒,又是一轮轰鸣声,整个冲锋的阵势,就像拍上礁石的浪花一样,彻底破碎了,将近两百人,被一次性干翻掉超过一半去,剩下的,也都彻底懵了,甚至当长枪兵反冲过来时,连躲都不知道躲,眼睁睁地看着锋利的长矛刺入自己的身体,脑海中最后的意识依旧还是一片迷茫。 原来,泉郡军在派湄洲盗诱敌的时候,就在身后打地钉,将二十门树炮钉在了地上,海潭山海盗追击过来的时候,只注意到那片锋利的矛尖组成的枪阵,根本没看到,在那些长矛兵后面趴在地上树炮。 只是这树炮的射程实在短得有点丢人,之前在船上向人群轰击的时候,距离有将近五十步,那些子弹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造成的杀伤也是相当的有限;这次便等海盗跑到二十步的时候才开炮,那效果自然是不要太好了,等到长矛兵反冲锋过后,之前出寨的那些海盗,已经不剩下一个活口了! 太阳最后的余晖,照射在西天的云团之上,形成了红艳艳的火烧云,散射过来的光芒,映的水寨一片通红。可这些光芒再红,也红不过地上的这片红的刺眼的血腥之地! 第86章 接手 眼睁睁地看着泉郡军将残存的海潭山海盗戳倒,刺死,鲜血很快就将一大片的地都染成红色。 暴戾的血腥,像针一样扎在喘息着的湄洲盗和在寨墙上观注战事的海潭山海盗心里。 这已经不是战斗了,这是赤裸裸的屠杀,个人的勇武,在那妖魅的火器之下,没有丝毫意义。 而那些执行最后杀戮任务的枪兵,更是像是不知道生命是何物的机器,麻木地将长矛一刺一缩,似乎他们扎中的并不是自己同类的身体,而只是一捆捆稻草一样。 不多时,战场上,残存的呻吟都已经停息,枪兵们再次列队,朝寨墙一步一步地走来。他们身后是炮组。跟在枪兵们的步伐后面,踩过血浸湿的泥泞,亦步亦趋地朝寨墙旁走来。 张武宁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知道自己遇上的根不是一个层次上的对手,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跑!赶快跑,在泉郡军还没有攻上寨墙之前,赶紧跑! 海潭山是一个大岛,除了水寨这里有一个大型港口之外,翻过水寨后面的山头,在岛的另外一边,还有一个渔港,只要能找到几艘渔船,就能跑掉! 张武宁的惊恐已经写在了脸上,和他一样,留守寨墙的几个头目同样形同惊弓之鸟,互相一对望,同时说出一个字来:“跑!” 两百多人,尽数从寨墙上撤了下来,乘泉郡军还没有破开寨门,直接从后门跑了。 至于寨中的老幼妇孺,也管不了了,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不能跑得比别人更快。 他们才跑出后寨门,泉郡军就已经撞开了寨门,开始长驱直入。等他们气喘吁吁地爬到水寨后面的山头,再回望水寨,见泉郡军入水银泻地一般,经由寨子里的各条通道穿过,继而又控制住了后寨门。 他娘的,会不会再追过来啊!张武宁不敢多做停留,头也不敢多回去继续逃命去了。 残存的海潭山海盗跑得这么彻底,倒是出乎王延兴的意料,也好,天色渐黑,若是要在黑夜中进行巷战,伤亡数字可又要增加一截了。 至于追击,也先打住,在陌生的环境中,要进行夜间的野外追击,风险只会比黑夜巷战更大…… 放了两队散步出去,在寨外游荡,避免海盗晚上偷袭。 等明天,再考虑如何清剿残匪。 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彻底控制住这个不小的寨子! 控制住出入口后,战兵们开始以什为单位,对寨子进行搜查,排除可能存在的隐患。 重点,自然是张武定的住所和库房。 把守此地的海盗大多已经逃之夭夭,忠于职守的几个,也没有搏杀的勇气,乖乖地当了俘虏,倒是省了一番拼杀。 将俘获的一干人等集中看管后,便开始搜检里面的物资,暂时还没找到传说中巨大的财富。 对于海盗来说,最大的财富就是船,张武定也不例外,他的钱财也是大多用来购置船只了。 只是他辛辛苦苦置办的船队,大半去了北边进行贸易之外,剩下的大船,包括他自己的旗舰,在水战中被扬波军尽数俘虏,小一点的船只,窝在水寨中,自然也是便宜了王延兴; 除了船,其他浮财,大半置办了货物,随船北边贸易去了。在寨中留下的,大都在这库房里了:这铜钱看着成堆的成堆地挺吓多,可清点出来,大概也就是几百贯,倒是那些码放整齐的的绸布可能价值不菲。具体数量,暂时还不着急清点,先封存好;至于更加值钱的珠宝,却没有发现,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什么暗格没有发现。这不是急务,让胡老二带人慢慢搜就是了。 寨子里,除了这巨大的收获,还有更多的是被抛弃的老幼妇孺。这些中,许多是北去的海盗和已经战死的海盗们的家眷中,无力逃跑或者来不及逃跑的。在刀枪的逼迫下,陆陆续续地被从家中赶出来,往寨子后门外赶。都集合在寨子外的空地上,至少还有千人。 这些人手无寸铁,倒是没多大威胁,可要处理,却又有些麻烦: 他们就算不是匪众,那也是匪属,无论如何一个从匪的罪名是逃不了,直接杀了最是省事。 可王延兴下不了这个手。不处理,又不行,毕竟他们的亲人或死于扬波军之手,或败与扬波军!残匪回来了,八成会做内应。留下来,又是个隐患。 王延兴将他们赶出去,而没有派多少人看守,就是希望他们多跑掉些,可是,大概是对家的依恋,这些人竟然就这样傻傻地站着,木然地等候自己未知的命运。 唉……这大概是古国人通性吧! 怎么办呢……王延兴回头看着孟咸,孟咸见王延兴的表情,知道他的意思,他沉吟道:“有一人可为指挥使解决这个问题!” “林瞎子!” 是了,自己这边的人中,唯一有管理过海盗山寨的,便是林瞎子,而且,他也是刚刚投降过来,跟这些人或许还形成共鸣。点了点头让人去请林瞎子过来。 而林瞎子,此刻还没有从激烈挣扎的心神中恢复过来。这几天他所经历的招安、诈降、强攻……就像一幕高潮迭起的惊悚剧一般,将他的神经绷直了,再张紧,一直都处于可以承受的极限。 等到屠杀的那一幕发生过之后,他心里的底线终于被打破了,只要一看到泉郡军手中的矛,就无端端地想到的,都是那矛尖机械地在人肉体中插进去再抽出来,再插进去,再抽出来,还有一股像喷泉一样飚出的鲜血,湿透了整个地面的画面。 林阿四还抱怨说道:“他们分明很轻松就能杀了海潭山的人,为什么要让我们去送死……” 他一巴掌就扇在林阿四的脑袋上:“不许胡说!” 他虽然也恨王延兴让自己的许多属下死在阵前,却也知道,如果不是自己这一来一回的冲杀和败退,海潭山的海盗未必会冲到二十步跟前还没发现枪阵后面的树炮。 如果不是第二轮冲锋将海盗彻底激怒了,那些海盗未必会直接扑上来。作为战斗的指挥者而言,这样算计,实在是没什么太多可批评的。 只是推上去诱敌的是自己,终究还是有怨气的…… 心中一阵叹息后,随着过来叫他军士,一起到了寨墙之上。 王延兴见了他首先便说道:“林都头!你这第一次冲锋,可真是丢脸呐!不过,第二次冲锋却是杀出了血性!很不错!” 说罢,语气顿了顿,“弟兄们的血不会白流的!将战死、受伤的弟兄名单清点一下给某,某给他们安排抚恤。” 王延兴进了寨子之后,林瞎子便在寨外收拢战死弟兄的尸体,清了人数。结果早就列了出来,递给王延兴。 他自己的视线不敢在那张单子上更多地停留:他从湄洲岛带出来的人手共有两百二十三人,除了有二十多个人守船之外,差不多两百人参加了这次战斗,不到半个时辰,便战死了六十七人。 还有二十人倒在战场上,没有立即死去,被从死人堆里刨出来之后,还有气吊着,只是要么身上有窟窿,要么是脑袋上有坑,还有断手断脚的,能不能活下来,只能看他们命硬不硬了; 手脚齐全地的,没有大伤的,只剩下了一百零三人。 王延兴看到湄洲盗伤亡这么惨重,尤其是战死比竟然这么高,心里也是一阵唏嘘。 似乎刚才的话说得有点不近人情,连忙又说道:“湄洲都此次血战,伤亡是太重了些!尤其是第二次冲锋,跟比自己强的对手血战,难免死伤。不过,你们这一仗,为兄弟部队取得全胜奠定了基础!某给你们记了头功!” 好歹王延兴给了他们一个肯定的评价,让心如死灰的林瞎子总算是燃起了一点点希望,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哽咽着说道:“多谢指挥使体恤……” “战死、受伤的兄弟的抚恤标准,杜子欣应该跟你说过,你们既然身为扬波军战兵,享受的自然也是和其余军士一样的待遇,这一点,你可有什么意见?” “但凭指挥使安排!”林瞎子躬身道。在湄洲岛为海盗时,也会有死伤,只是那时候大家各安天命,死了就死了,却没想过有抚恤之说。现在王延兴能按照正规军士的标准给予善后,林瞎子心里顿时安定了不少。 说完这些,王延兴却又话音一转:“这打仗总是会有伤亡!可此次与你们相对拼杀的海盗的伤亡却是要轻得多。林都头!某肯定你们在此战之中的功绩,也感谢弟兄们为某所付出的鲜血!但是,某一样要指出,林都头!你之前在湄洲岛时,可没有把弟兄们操练好啊!” 林瞎子一听,心里一咯噔,这是治自己的罪,还是要杀了自己? 第87章 同路人 面对王延兴的职责,林瞎子他不敢辩驳,扑通一声跪下:“林侠赐对不起死去的弟兄,请指挥使降罪……” 王延兴也不扶他,任他跪着:“这倒也不能全怪你,你之前所经历的水战强度太低,没能意识到操练的重要性。,可是,我们以后的征战所面临战斗强度,或许每次都不会比这次更低!到那时候,林都头!某可不希望,再有这么多弟兄死在阵前!” “林侠赐知道自己无能,没能把弟兄们带好……林侠赐,请指挥使处罚!” 王延兴这才将林瞎子扶起来:“某要给活着的湄洲都的每一个士兵以奖赏;给战死站伤的士兵以抚恤。对你!湄洲都的都头林侠赐,却只能批评!希望你今后的操练,多花心思!这样,才能操练场上流泪流汗,到了战场,少流血!你明白了吗!” “喏!林侠赐明白了!只是,侠赐确实,不知道该如何才能炼出像水师那样的精锐来!” “这你却不必担心!某让杜子欣带些弟兄助你!”王延兴道,“操练的方法与泉郡水师是一致的,弟兄们得吃点苦头!你可不要心疼!” 林瞎子没见过鞭子大法,自然不知道所谓的吃苦头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王延兴能把孟家的蛋人水手练成现在呆若木鸡般的枪兵,想来有特别的秘法,拱手道:“但凭指挥使驱使!” “这事一时半会也出不了结果,可以先放一放,不过,迫在眉睫的一件事,却必须林都头出力了!” 王延兴说罢,指着寨墙外,站着的上千的老幼妇孺,“这些人,大抵都是海盗的家属,按律当诛,可要对这些妇孺下刀子,某却是下不了手;本想逐出寨子,任其自谋生路,却见其无所去处,想来,还是得安置下来……” “这……”这还真是个难题!这王延兴也是!那么多人都杀了,偏偏在这些老幼身上装起仁慈来。 不过这事放在林瞎子自己头上,他也下不了手去杀。他的湄洲岛,之所以武力弱小,很大一个原因,便是岛上老幼太多。基本上两三个青壮,就得负担一个。 而在其他海盗群中,只有头目一级的才会有家眷; 至于海潭山之所以有这么多妇孺,却是这个岛是个大岛,有不少可以耕作的农田,本来就是有居民的,张武定上岛之后,便将村民全部裹挟入了伙,这才成了彻底的海盗窝。 也就是说,寨子外面站着的那些妇孺,最初,本不是海盗家属,而是本本分分的岛民。 “此外,张武定本人还没死,他的残部分为两部分,大部分是北上去外域的船队,这支力量还要半年才会回来,暂时不用担心,另外是在前面水战和这次夺寨中逃走的残匪,随时有反扑的可能,却是不得不防。” “某等必须守住这里,不能让他们再回来以这个据点为依托为祸一方,我希望你能带人在这里驻守!” 王延兴慢慢地说着,一边看这林瞎子的表情变来变去,知道他内心也在挣扎、衡量,也不管他最后到底如何决定,只管继续往下说: “我初步的设想是,之前岛上的地,全部在张武定和几个亲信手中,现在,既然他们不在了,便这些地,某便笑纳了。战死的湄洲都军士的抚恤的土地,便由这里安排。” “还有,等这边安定后,你去将湄洲岛上,愿意过来这边的丁口都迁过来,按户或是按口给他们耕种!从他们接受地开始,前面两年或者三年甚至五年,都可以不收他们的租税,回头,某再让人运些农具过来,获租或卖,交给他们使用,帮助他们生产;” “至于住所,若是寨子里住不下,便组织他们在寨子的周围修建土楼,十户或者二十户一个楼;每屋安排一到两名伤残或者羸弱的战兵过去,作为十户长,统一安排劳作。你觉得如何?” “湄洲岛平地小,耕地少,也不如海潭山开阔,能在这里居住,总比窝在湄洲岛好!而且,湄洲岛的青壮都被拉过来,他们再住在那边,也不安全,你尽量动员他们过来。” “你要在这边立足,除了有战兵之外,还是需要一个能进行生产的民众!你觉得呢?”王延兴体贴地问道。 只是,这是不是太体贴了一点?林瞎子猜不透王延兴的用意,只能不做声,呆呆地听着。 王延兴却继续说道:“至于这些匪众或者匪属,某建议你可以参照对湄洲岛民的安置方式……” 王延兴说得轻巧,可这一系列的工作如果真的展开执行,那就是一大堆的事。看着面前这一千多条人命,林瞎子的心里,复杂得无以复加。 然而,最让他疑惑的是,就在刚刚,还担心是不是要被他杀头,脸皮一翻,就要重用?未免变化太大了些。 还有,他让自己将湄洲岛的家底都搬到了海潭山,又将海潭山的一干民众交由自己处理,难道他就不怕自己成为第二个张武定吗? 他想了想,觉得还不如直接问出来:“指挥使!能告诉侠赐为何如此安排吗?” 王延兴却像早就猜到了林瞎子会有此问一般,正色道。“因为,就凭你在湄洲岛上养活了那么多人;在湄洲岛上,超过一半的人有婆娘和小孩,而你却没有!” “在海潭山,张武定有六个女人,有各式心腹,近百人,而照顾你起居的,只有一个堂侄林阿四……” “林都头,某相信你心中,有一颗为众生谋福祉的心。这一点上,你与某,其实是同路人!” 这番话说出来,平平淡淡,在林瞎子心中,却似翻起了千尺巨浪,王延兴所说的,正是他心中所想的啊!他也知道自己一路走来的艰辛。 也知道,倘若也像其他海盗头子那样打家劫舍不顾下面人死活的话,会活得很自在。 可是,自打从他父亲手中接过寨子之后,就把湄洲岛的寨子的每一个人都当做自己的家人一般,只希望他们能过好一些。 这些年过的,确实是不容易。没人能理解他,所有的人,给他的评语,都觉得他不是一个合格首领,将湄洲岛越带越穷。 现在,听了王延兴的话,心里却豁然开朗,原来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竟然是这个尚未弱冠的王延兴…… 第88章 大收成 一番话说出了林瞎子的心声,活了这么多年,辛苦了这么多年,竟然真的有人能理解自己。 他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蹭地单膝半跪:“侠赐定不辱使命!” 见状,王延兴也是满心欣慰,连忙将他扶起:“接下来的事太多,怕是要让林都头要受累了!” 就在这时,刘伴兴兴匆匆地跑了过来:“找到啦!找到啦!大哥儿!张武定房里的暗室找到了……” “哦?有什么发现?”王延兴一听,心情立即调换到开心模式,对林瞎子说,“走,一起去看看!” 到了张武定房里,看到原本放床榻的地方已经被腾空了,靠近墙根的地面被破开了一个大洞,沿着洞口有一道斜着向下是一个地洞,洞口狭小,仅能容单人通过。 顺着地洞的台阶,下到底,竟然是一个一丈见方的地下室,现在灯火通明,几个战兵正在辛苦地搬着箱子。 正在里面守着的刘伴兴见王延兴来了,让那些干活的战兵站到一旁,自己动手打开其中第一个箱子。 那盖子刚一掀开,里面是黄灿灿地反射着火把的光芒,竟然是整箱的金梃子。 拿了一根在手里掂了掂,大概是十两的样子。金铜的比价大概是一两金子能换六七千钱,那这一箱金子,得值多少钱? 发财了,王延兴心里一阵窃喜,没想到那张武定的财富还真不少啊! 看到王延兴脸上惊喜的神色,刘伴兴补充道:“这一根是十两,一共三箱,每箱四十根,一共是一千二百两。” 刘伴兴指着地上三个箱子说道,“这批金子,应该是张武定在福郡的鼓山船厂订了千石船的船款!” “哦?” “指挥使请看,这是鼓山船厂跟张武定的契书:张武定在去年向鼓山船厂订购了千石船,五艘,每艘作价两千四百贯或足金两千两,订船之时,他先付了二成的定金,也是用金子付的,这是当时的收条,下个月,便是到了付第二期款的时候,这次要付六成,也就是一千二百两……” 刘伴兴一边说,一边拿出了应该也是刚刚搜出来的文书,一一说明。 “这张武定还真是有些眼光嘛!知道这海上,就要靠大船,也舍得投入!有了这契书,这船,咱们要了?” 王延兴有点喜出望外了。这整个福建沿海,或者说整个东南沿海,最大的船,也就是这千石的船了,而这千石船,也只有福郡闽江畔的鼓山船厂能造。 这次一次性造五艘,张武定也是下了血本了。既然如此,那就却之不恭了。 一旁的孟咸听了,却摇了摇头:“这船咱们自然是要了,但是,不能拿着契书去找鼓山船厂,而是要等鼓山船厂来找某等!” “这又是为何?”王延兴知道在这些谋略上,孟咸比自己要想得细致,自然是乐得听他来布局。 “这契书是鼓山船厂与张武定签的,某等拿着去找鼓山船厂,他们便知道某等需要这船,他们便可坐地起价,可以喊两千六百贯甚至三千贯,某等要还价,势必非常辛苦!” “但是,如果某等不要这船,张武定失了海潭山这根本之地,肯定一时半会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继续购买。” “也就是说,现在,除了指挥使,在这福建一带,这千石巨轮却不是谁都愿意买的,也不是谁都能买的起的……” 孟咸说到这里,朝王延兴一笑。 王延兴立即会意地点了点头,船越大,自然越有利于远航,可越大,造船的难度和成本也越高!不说别的,但是这龙骨、桅杆,所需的木料,便需要从深山中运出的大料。 孟家最大船也不过六百石,更多的是三四百石的船。不是他们不知道大船的好,而是这千石大船实在是不划算:一艘千石船,价格将近有五艘五百石船那么贵,可运力,却只能与三艘三百石的船相当。 有这个钱,何不多买点五百石的船呢?万一遇上风浪,沉一艘五百石的船还好,损失一艘千石船,连船带货物,那就是亏太大了! 当然,今时今日,他们养家糊口尚且不易,更别说采购新船了。 孟家买不起,泉郡的海商,一样没哪家能买得起的。 而现在造船的期限已经过半,想来那船的主要结构已经差不多了,所需的物料该买的也都买了。这些费用,可不是二成定金能支付的。 鼓山船厂为了这笔定单肯定也得投入大量的资金,他们应该在掰着指头数日子,好从张武定这里拿到六成的二期船款了吧…… 这孟咸还真是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王延兴搓了搓手,一艘船要是能少话一百贯,五艘船就是五百贯:不少钱嘞!只是,具体如何操作,还要问孟咸。 “这就要落在林都头身上了!”孟咸见林瞎子跟在王延兴身后一脸恭谨服从的样子,知道王延兴已经彻底说服了这个前湄洲岛的海盗头子,便如此如此,吩咐了一番,几人听着,那是深以为然啊! 将这些契书收好,等着鼓山船上的人过来,一庄收获,算是大半到手; 接下来整理的,是一大堆的地契。海潭山岛屿面积很大,岛上虽然也有不少山,可地势平坦的部分更多,很早之前就有人在岛上垦荒重地。 张武定上岛之后,首先就将这些地全部霸下来,然后还到大陆上掳掠更多的青壮,建了一个苦力营,进行持续的开荒,现在已经开了有五千多亩的水旱地,和上万亩的桑林。 除了就在寨子周围的这一片田地,还有七八处村寨,散布岛上,为张武定耕种; 除了这些类似奴隶庄园的田庄之外,在山下背阴处,还有一处大型的养蚕场; 此外,尤其令人意外的是,他竟然还在岛的一侧建了盐场。 张武定的心还真大!在这个时代,盐,才是最暴利的行业! 一斗的官盐的价格,要到两三百文甚至更高,而制盐的成本,不过几十文罢了。 这么巨大的利差,吸引了无数的亡命之徒参与到制造和贩卖私盐的行列,张武定竟然也在此列。 不过,张武定辛辛苦苦置办的这些基业,现在都改姓王了。 想想就觉得激动,若不是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王延兴真想马上就去那边看看。 第89章 明天 夜,是那么黑……远处的陆地,只是就像一只怪兽张开的巨嘴一般,黑不见底,似乎可以吞噬一切。 第一次觉得,从海潭山到陆地的距离是这么遥远,这渔船的速度是那么慢,这永远都停不下来的海风是如此的招人厌。 张武宁带着两百多残匪逃到渔村后,连抢带夺,将渔村里面的八艘渔船全都抢了。 这几艘小船,自然是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坐下。 张武宁将碍事的人赶开,领着健壮,夺了最大的一艘,抢先往大陆方向逃去,也不管之后的几艘船能装下多少人。 渔船本来速度就慢,爬了这么多人之后,就更慢了。如果泉郡水师有心来拦截,也不用什么火炮连射,直接用大船碾压过去,这些人就都要喂了王八。 王延兴的自顾不暇给了这些残匪一条生路。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从黄昏到现在,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张武宁就像过了十年一样。 借着月色和星光,他们摸黑上了岸,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走…… 漫长的夜晚,让空虚的海盗们煎熬了整整一个晚上,天色刚刚蒙蒙亮,逃的一条小命的海盗中,已经萌生出离散的味道: 张武定生死不知,老窝被端了,船也被抢了,作为一个海盗的立身之本已经没有了。 去投其他家的海盗,或许是最后的出路吧! 几个头目围在张武宁身边,有些争吵不宁,争吵的内容有直接散伙的,有谈论该去投哪一家的,却没有一个提反攻海潭山的。 张武宁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最后,饥肠辘辘的肠胃让他们决定,先去附近一个常落脚的村子弄点吃的。 海潭山上有不少耕地,产出的粮食是够吃了,可总还是要从陆地上获得其他补给,比如铁货等。 只不过,跟其他海盗不同,他们主要是通过张武定和范晖的关系,直接从福郡采购。 但是为了以防万一那天范晖翻脸,他们也还是在海岸一带有许多落脚的村子,同时也是采购物品的来源。 他们要去的,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百十号人,踩着不平的野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快到地头,刚一入村口,却突然从屋内冲出一群黄衫短打的人,两方人一见,呵,竟然是熟人…… “刀疤子……你怎么在这里?大当家呢?”张武宁先叫了出来。 “张总管?你不好好地守着寨子,到这里来做什么?”刀疤脸也是奇怪,不过毕竟张武宁的地位比他要高,他不敢追问,先回答了张武宁的话,“大当家的在屋里,你要见他?我去给你说!” “那快快去通报,唉……某是无脸再见大当家啊!”张武宁苦着脸说道。 “进来吧!”刀疤脸还没进去通报,屋里的张武定却已经听出张武宁的声音,直接叫他进去。 张武宁一进房子,又悲又俱,一个匍匐就拜倒在地上,痛哭道:“武宁罪该万死啊……愧对大当家的托付,没有守好寨子……” “起来说话吧!”自从扬波军将张武定的船拖走的那一刻起,张武定就想到他们目标肯定是自己的老窝,现在看到张武宁这样子,只不过是对心中的推测的确认罢了。 他用无悲无喜的语气,慢慢地说道,“某不怪你!只怪某太大意了!” 张武宁却不敢真的爬起来,他仰起头,看着自己的堂兄,见他脸上阴郁得能挤出水来。 知道他心里对王延兴的恨,只怕比自己想的还要深重得多!他不敢出声,沉默着听张武定继续往下说。 “某还没有输呢!武行他们的船队返回之时,某定然要将那王延兴碎尸万段!”那字眼一个一个地被咬碎了掉出来,恶毒的语气让张武宁浑身打着寒颤,从张武定牙齿缝里都是能将人冻成冰的阴寒之气…… 原来张武定弃船登陆之后,也是辗转才到了这里。到达的时间并不比张武宁他们早多少。他们本想从这里弄船回寨子,毕竟这里是离寨子最近的村落,谁想,寨子在昨日傍晚便已经失手了。 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只在朝夕之间,便成了别人的战利品,其中的苦涩,如何能化解? 嗓音中夹杂的阴狠,仿佛发自十八层幽暗的地狱一般:“王延兴!某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张武宁不敢再多说哪怕一个字,虽然他知道,在想出办法对付那种火器之前,想赢回这一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却不敢说一个字…… 同样是清晨,在海潭山水寨,却是灿烂的阳光,洒在波涛粼粼的海面,暖人的海风,吹得人心神荡漾。新的一日,对驻守此地的战兵来说,有点舒心惬意,不过,也有点紧张:就在寨墙外,还待了近千人的匪属呢!万一他们脑子抽了风,想攻寨墙呢?不得不防啊! 不过,事实证明,这战兵的担忧是多余的。被赶出寨子的海潭山老弱,捱了一夜之后,发现官兵竟然没有向自己举起刀兵…… 待到天明,几个胆子大一些的,终于按捺不住,过来祈求能回寨子里的家中。 负责看守的战兵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便去问吴大,吴大笑了笑,将这个问题推给了林瞎子。 对这些丁口的处置方案,是林瞎子参考王延兴安置湄洲岛民的方案,思索了半夜才订出来的,早上得了王延兴许可,也是准备要来跟这些人宣布: 首先,要对在场的人进行甄别!保证里面没有隐藏残盗!不过,搜检了一圈,竟然一个健康的青壮的男丁都没有。 这步,就免了…… 然后,这些人被宣布为匪属!有罪!所以,必须在战兵的看管下干活、自省。 他们将被安排在寨外修建土屋,建好之后,他们就必须从寨子里搬出来,住到这些土屋中,作为他们的新家。 然后,每户家庭依照自身能力,在林瞎子这里认租一片土地,或许五亩或者八亩,在为期十年的时间内,每年上缴定额的产出:每亩谷子八斗,这大概是三成到一半的产量; 十年之后,便可洗脱身上的罪孽,还可以拥有租种的土地的地契。 这比湄洲岛的安置民低了一个档次,但是在这些一直被牛马使,却没有半粒米的积余的人来说,无异于天上掉下了巨大的馅饼。 这……真的是处罚吗? “指挥使慈悲……”不知道是那个愚民先喊了一句,立即引起了几个人的响应,一边跪倒,一边也喊道:“指挥使慈悲……” 更多不明就里的人,还没搞明白,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过,逆来顺受的性格,让他们不再有自己的思维,见别人跪倒高呼,也陆陆续续地跟着跪拜着喊着…… 有气没力地喊了一阵,无端地,有人却哭了起来……这人一哭,竟然又有更多地人也跟着哭出声来,现场,又哭成一片…… 真他娘的烦躁! 第90章 海阔天空 好不容易整好的队列,被突然爆发的哭喊搅得稀烂,负责登记户口的林阿生忍不住就一阵破口大骂。 领着几十个湄洲都的战兵,将一众老幼或踢或拽,让他们各自找到自己的家人,重新站成五列。 只是,湄洲都的战兵中,识字的却没几个,只能麻烦吴大安排了几人过来执笔…… 登记刚开了个头,结果,又出岔子。 一个老婆子,一个不留神就扑倒在登记的战兵前面:“小将军……老身还有个小儿子,跑到山里去了,他没干过坏事的,求求你,让他也回来好吗?” 那战兵一愣,又是个没法做主的事,只好再把林瞎子找来。 林瞎子一听那老婆子的话,心道,这逃在山里的残匪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海潭山东西宽有三十里,南北长更是有七八十里,躲几个人,实在是太容易了,若是不能将他们都清理下来,迟早是隐患,便说:“只要你能找出三个保人来,保证他不再去做那作奸犯科的事,便同样可以租种田地……” 说罢,又大声地朝人群说道,“家里有跑到山上去了的,都让他下山来吧!只要有人作保,便可同等处理!若是日后再与海盗勾结,严惩不贷!” 话一落音,马上就有人从队列中挤出来,要到山上去寻人…… 现场秩序又是一阵大乱…… 真他娘的烦躁!林阿四愤愤地骂道! 不过看到林瞎子没有生气,没有说自己办事不利;那边那个战兵的头子,就是叫吴大的,也没有说什么,才嘟嘟囔囔地嚷了几声,任凭那些人往山里跑。 只是山有那么大,也不知道那些残匪都躲哪里了,大概一时半会是难得找到了。 不过,也不着急,张武定在海潭山,陆续开垦了大片的水、旱地,足有五六千亩,还有山上的缓坡上,大片的桑林,面积还更大。 按照唐代的生产力,一个成年男丁能有效利用的土地,最多不会超过十亩,妇女的力气小一些,能利用的土地自然更小。 张武定是用苦力营,不计死活,勉强经营下这么大片的田地。换了王延兴接手,却不能这么干,能是多招回来些人,就多一点劳动力…… 而且,水寨之外的那几处村寨,也是要重新处理。 有此为例,也多个参考。 只是离这寨子最近的一片田地的分配,却是存了点私心,打算截流下来,将来分配给湄洲岛过来的家口。 经过此次变乱,湄洲岛还存一百零七户,五百多人,其中有男丁两百有余,已经是包含了湄洲都的一百二十六人; 唉,也算是给他们一个交代吧! 这边,林瞎子在忙得乱糟糟的,那边,王延兴却还在巡视自己的收获,盘算着,该如何规划。 这可是分大基业!比自己在小溪场折腾将近一年的地盘来得还打,丁口数还多啊! 单只是这五千亩的水旱地的规模,一下子就要超过泉郡大多数家族的田亩数了! 嘿嘿,这地里的庄稼,托了张武定的福,长势极好,接下来,这夏粮收起来,不要太爽啊! 至于,这万亩桑林,听着数字很大。看了之后,才知道,在唐代的时候,种桑养蚕业发展得比较缓慢,蚕房集中养蚕的规模还比较小,大多是采野蚕: 就是圈一大片地,种上桑树,然后就每隔一段时间,到桑树上找蚕蛹…… 至于山阴处的蚕场,倒是一处蚕房。然而,养蚕的技术含量,可不在炼铁之下,一帮苦力如何干得好?产量还不如采野蚕呢。 王延兴对这丝织品的兴趣也不大,接收过来之后,全部交给林瞎子处置。 可是,湄洲岛上却没有桑林,林瞎子也不知道这蚕该怎么养。 他接到王延兴的指令后,想着那些轻飘飘的、白白、黄黄的蚕茧,感觉是一堆烫手铁疙瘩一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当领导的就是这点好,不感兴趣的事情,可以找个属下扛啊。 王延兴感兴趣的,是张武定建的那处盐场。 盐场所能产出的利润,就不是那半吊子蚕场能比了。 天明后,前往接收盐场的战兵,在接收盐场的过程中,发现还有黄衫队在此把守,冲进去的时候,还遇到了抵抗。 可见张武定对此地也是极为重视。 而在盐场干活的,正是苦力营。 只是,战兵出现得突然,守备的海盗还不知道水寨已经易主,突然遭袭,尚未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便被摧枯拉朽的击败,除了两个逃跑的,二十余名海盗被当场诛杀十二人,俘获六人。 等王延兴来到盐场时,战场已经打扫干净。苦力营的盐奴也被排好秩序,等待自己的新的命运。 可王延兴一到盐场,第一眼就被惊到了。这张武定动作和规划,还真是让人意外的大手笔: 他竟然在滩涂上建了拦海堤,可以在退潮的时候截流海水。 截流的海水被用人力提高,送入另外一片占地极广的储水池。 从这个储水池的面积之大和池水很浅这两点来看……莫非,张武定是打算晒盐?将这个储水池应该是作蒸发池用? 看到这里,王延兴有点在想了,这张武定该不会也是穿越过来的吧?居然还知道晒盐? 要知道,现在古国最大的盐的来源其实是井盐,海水煮盐虽然也到处都有,却不是主流; 原因很简单,海水中盐的含量很低了,只有百分之三点几。 而盐井里抽出来的卤水的含盐量能到百分之十以上,有的还能更高。 相比之下,虽然海水取之不尽,可煮盐要费的柴草却是要多了几倍。 先将海水晒干一些,然后再去煮,便成了聪明的古国人们的应对之策。 这种应对之策发展到极致,便是直接将海水晒干,即所谓晒盐。 然而,原理简单的晒盐,在实际操作中,却没有那么轻松。 盐在水里的溶解度是三十多,也就是说,要含盐量达到百分之三十多,盐才会开始析出,这意味着,要晒掉百分之九十的水份才行。 像张武定这样的设置,显然是晒不出盐的。 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中,一直到明代,成熟的晒盐工艺才被发明出来,在此之前,大都是先将海水晒干一些,然后再煮。 张武定便是这么干的。 海水在经过大略地蒸发之后,便收集起来,倒入陶罐中煮,一直到煮干为止。 只是,海水中的含镁盐较多,味道发苦,这样将海水完全煎干的方法制出来的盐,口感其实很差。 海水煮盐不是制盐的主流的另一个原因,便在于此。 一边走,一边看,心里不断地盘算着,一圈走下来,王延兴心里暗暗地得意起来。 完整晒盐工艺确实很复杂,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不过,将这煮盐的工艺改进改进,却是不难! 哈哈……这又是一大财源地啊! 想到此处,王延兴心情一片大好! 抬眼望去,远远的海面一片苍茫,水天相接处,那一条分割天与地的天际线,遥遥地不可触及…… 这海阔无垠,天高奥远之境,恰如他此刻心中胸怀吧…… 第91章 求援 在马背上颠了一天,再回到水寨,在张武定库房的铜钱和布匹总算也是清点出来了,共计钱一千余贯,各式绢、布三千余匹,折算成钱,也就是一千五百贯左右。其余,还有在盐场和蚕场库房里搜检出来的,盐、生丝等诸多财物……生丝拿在王延兴手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能是运回泉郡给老爹了,可这四十多石盐,却是可以用得上。他大笔一挥,按照半钱半布的方式,先将抚恤发下去之后,还有钱八百贯和将近两千匹绸、布。 王延兴在小溪场又是折腾了那多产业,挣得是多,用出去的也是哗哗如流水,到现在,手头的余钱还不足千贯!现在,这一仗打下来,船也有了,人也有了,土地、财货都有了…… 难怪这劫匪强盗屡禁不绝啊!这财富来得确实快啊。 翻了翻这笔意外之财的清单,就听到林瞎子前来求见。 林瞎子进了房门,小心地将今日的事情大概的过程汇报了一下,见王延兴没有异议,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不由得一阵心虚,连忙又补充道:“属下擅做主张,将水寨左近的田地先留下来,准备到时候分给湄洲岛民……” 王延兴笑了笑,说道:“湄洲岛民是主动投效,某自然要给予更好的待遇……”说到一半,语气一缓。“凡事,最重要的,莫过于不违本心。你觉得是正确的,便可以去实施;海潭山事务繁多,需要你临机处置的还很多,你得多多地费心了!” “喏!”林瞎子不知道这“不违本心”的话意指何事,也猜不透他将海潭山上的事务权力都交自己的信心自何而来。只是,能为这些岛民做点事,也确实林瞎子心中之所想,便毫不含糊地答应了。 至于下一步的计划,林瞎子也经过一番思索,拿出了一个条陈,汇报完今天的事务后,便交给王延兴,请他审查。王延兴细细地看了看,这文本比孟咸做的,可就要差了许多,却还能算得上步骤清晰,主次分明。便让孟咸安排人抄了一份后,将他的原稿还给他,让他一步一步地实施。 林瞎子拿着手稿,出了房间,正面看到急匆匆跑过来的杜子欣:杜子欣负责着周围情报的收集工作,他这般跑过来,怕是有急事。连忙让出门洞,示意他先行。 杜子欣也不客气,朝林瞎子拱了拱手算是谢过,步伐丝毫不减地快步跨过门槛。 原本王延兴想着张武定可能会在第一时间反扑,船队和战兵的主力都还保持这备战的状态。见杜子欣进来,便直接问道:“情况如何?有残匪的确切的消息吗?闽江口有动静吗?福郡如何?”。 “启禀指挥使:已经确认,昨日在水寨内主事的海盗头目是张武宁,败退后,他领着残匪,在东面渔村夺了八艘小船渡海去往大陆……后来,在福郡城外,发现了残匪的踪迹!总人数,有三百人上下,估计是跟张武定汇合而成。看动向,是往福郡而去!某让不良人继续盯着!福郡一切如常,大概还不知道这边的情况!”杜子欣逐条回答道。 “辛苦了!子欣!”王延兴点头道。这个杜子欣的能力确实不错,尤其是需要进行综合考虑的时候,想得很周全,说动林瞎子去诈降,从而调动张武定过来水战,虽是出于孟咸的谋划,却也要他去做这个说客,“此战,你立了首功!回了泉郡,某给你庆功!在抽个时间回去看看令堂!” 杜子欣却不居功,他躬身拜道:“指挥使对杜家有再造之恩,杜子欣唯有竭尽全力为指挥使驱驰!” 同样是杜家子弟,这老大杜子欣比起老二杜子腾,可要强了十倍、百倍去了。王延兴连忙扶起杜子欣:“杜家于某同样有相助之处!令堂目光远大,睿智不让须眉,让某收益良多,某是十分钦佩!杜家、王家,可为常年之好!” 杜子欣才站起来,听到王延兴这么一说,又是躬身谢道:“谢指挥使!” 海潭山岛上,王延兴分军、政两条线,快速地清理、整合着岛上的资源。 而这些家当的原主人,张武定,此时却是乘着夜色降临之前,悄悄地潜入到了福郡城内。 不出所料,此时的福郡城,气氛非常凝重。 城内的观察使府内。府中的那位老人的一举一动,时刻都在牵动着这座城市许多人的心跳。 前两天,又换了一名医者过去给陈岩看病,却丝毫不见起色。 他的生命真的要开始倒计时了吗?在这最后的时刻到来之前,城中的各方的势力,似乎都默契起来,选择了蛰伏着。 平静,很诡异地,这些天福郡城诸坊市之间,都是吓人的安宁。 可谁都知道,在这平整的水平面之下,早已暗流汹涌,各方势力,随时准备张开他们的血盆大口,择人而噬。 范晖是那众多暗流中,最大的一个之一。作为都将,他直接掌控这福郡城的城防,作为妻弟,他可用随意出入观察使府邸。他是对陈岩的身体状况知道得最清楚的几个人之一。 他刚从陈岩那里回来,知道陈岩现在一时半刻还死不了。对于陈岩刚刚作出的决定十分不满,可又反驳不了,心里郁郁的: 陈岩真是病糊涂了!竟然想要让王潮过来接福建观察使的官?! 陈岩的心思范晖也知道,整个福建,王潮的军力是最强的,强到全福建都无人能制的程度。只是,王潮和陈岩之间,似乎有一种无言的默契,陈岩不试图控制王潮,而王潮也不进犯福郡,形成了当下的和平。 可陈岩死了呢?只怕那王潮就要撕下脸皮打过来了吧。 打……多半是打不过他。可是,福建这么大地盘,这么大个官,就这么让出去,范晖无论如何也不干啊!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可到底该怎么办呢? 闷闷地,范晖寒着脸,进了房间,才一坐下,家里的总管吴管家凑过来,在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声:“张武定来了,在书房候着,阿郎要不要去看看?” “这个时候,他来作什么?真会凑热闹!”范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他是官,张武定是匪,自然是不能见得太多了,而且,这张武定每次来都没好事,“不见,叫他回去,就说某今天没空!” “喏!”吴管家得了主家的话,就准备离去,不过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那厮,似乎……似乎是有大事……”吴管家小心地说道,“小的瞧着他,跟平时不太一样……” 范晖疑惑地看了管家两眼,“那某就去见见?” 到了书房,范晖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这个时候来添什么乱!还嫌事不够多!” “哼……某只是来告诉范将军一件事:王潮的嫡长子,王延兴,带着他新练的兵,已经来了……” “啊……他在哪里?为什么没人告诉某!”范晖大惊失色道。 “你的那些细作除了吃饭,还能做什么?他,现在在我的寨子里!”张武定看似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可内心如何,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既然你已经将其擒住,那还不快送过来?你想要什么?”范晖对张武定的那群海盗的战斗力还是很有信心的,自从跟他打交道以来,无论是劫船还是上岸,都是手到擒来,从没失手过。 只可惜,海盗终究是海盗,跟张武定的勾结只能暗地里进行,要不然,便让张武定带人也进了福郡城,那直接可用的人手,便要再翻一倍了,那把握就大了。 “只要要让范将军失望了,某一时不察,被他偷袭得手,现在,寨子丢了……”张武定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丢了……你!你!你……你把你老窝丢了你还这样无所谓?你患了失心疯吧!” “失心疯,某倒不曾患,某船队的主力现在去外域了,只需船只返回,灭了他王延兴的那几条破船,易如反掌;” “只是,将军却要多留意留意了,从海潭山到闽江口,可只有一百里地,到这福郡城下,也不过二百来里……” “说不定,今天晚上,泉郡军的先锋就要进福郡了……” “某只是来给将军提个醒,希望将军防备着点……” 张武定说得随便,可在范晖耳中,不啻惊雷。他一直都在防备泉郡的突袭,但是,所有的防备工作都在万安、长乐这一线,毕竟只有这一线有足够宽敞的道路,可供大部队行进。现在被突然点醒,原来还可以走海路。 他脸色一阵泛白:“他有多少人?” “大概也就是千来号人,某也是受了湄洲岛的林瞎子的哄骗,被他们两相夹击,才失了手,否则,哼……”说到这里,脸上才终于显露出狠厉之色来。 “那,那你何不现在就去夺回寨子?”范晖一听,突然想到,这张武定丢了寨子,肯定也会想抢回来,只要他把寨子抢回来了,不就没事了吗! 不过,转念一想,“好吧,你的那些船,至少还要半年才会回来啊……某不是说你!已经占据那么大的一处岛屿,还总想着挣钱挣钱!现在你看!就算是争了再多的钱,又有何用!”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张武定在心里反驳道,却不能说出声来,而是叹了口气道:“某也这样想,只是,某现在一无兵,二无船,如何去夺?除非郎君能借些兵、船给某,等将那王延兴赶走,再归还于郎君!”张武定这才露出狐狸尾巴,把自己真实的意图说出来。 可范晖哪里有兵借给他?福郡可战之兵也就五千不到,这还是陈岩当年以抵抗黄巢为名练的; 虽然,交给了范晖统领,可只要陈岩一日不死,便只有拿到陈岩的钧令,范晖才能差遣得动。 当然,也有一部分心腹,对范晖死心塌地,可人数不过一千多。陈岩此时已经无法视事,找他拿钧令,那是不可能的,那能调动的,便只有一千多人。 用自己这一千去攻王延兴的一千?中间还可能会遇到水战,范晖可不觉得自己有赢面:“不行,某手头也没有兵……” 还有半句话还没说出来:就算有,也不可能为你去打江山,那也得放在福郡,等陈岩死了争观察使的! “那万一王延兴现在偷袭福郡城?” “某现在就让人关上福郡城门!谅他王延兴也查不出翅膀飞进来!”范晖狠狠地说道。想来,王延兴也不会傻到用一千人来强攻五千人防守的城池吧! 张武定心里呸了一声,这个软蛋无能的范晖,还做福建观察使的美梦,就这点眼光,人家都把兵囤到家门口了,竟然只能想出个关城门当乌龟的窝囊主意。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心里鄙夷,嘴上却说:“将军英明,这确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不过张某还有一个计策,可以保将军不仅能击败王延兴,更能夺下泉郡!到时候,将军做了福建观察使,可比现在陈岩做得要名副其实得多了!” “哦?怎么可能?你说来听听!”范晖一听,还有这好事,心里立刻就有些好奇起来。 “义胜军节度使、董昌,据有两浙之地,兵多将广,实力在为江南东西两道之首,更加之为人豪爽,最是能急人所急,在浙东一带,人称圣贤,当今天子也经常发诏书奖励,将军不如派人向他借些兵将!” “董昌?某倒是听说了,只是,他如何肯来?又有谁愿意为某去跑这一趟!”范晖一听,觉得果然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想让董昌发兵,自然不是去带带高帽子就行的,得付出代价才行;而且,自己手下也没有那个门客有这才智和勇气可以去当说客。 “这倒也是,不过,若他能替将军取了泉郡,便将长溪县相谢,或许他会答应!”张武定又献一策道,“长溪离福郡本就太远了些,那里的章氏、刘氏对将军也是不恭谨,将他割与董昌,也不算什么损失;而若是能因此而取得泉郡,那所得可就要远大于所失了!将军意下……” “妙啊!某怎么就没想到呢!小小长溪县,某还不看在眼里,若是能换来泉郡,那确实是大利!”范晖一听,眼睛都要放光了,只是,突然又是一黯,“只是,何人能替某跑这一趟呢?” “如将军不弃,张武定愿意为将军效犬马之劳!只是,需要将军手书一封,某才好见机行事!”张武定说道。 这可太好了,这张武定提的这个主意,可把当前面临的所有的问题都一次性解决了,可真是太好了!范晖心里得意得都要喊出来了,对张武定的这个要求自然是满口答应了。 至于海潭山的王延兴嘛,那就让你得意一时,等收拾了你老子,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范晖一边写着信,一边暗暗地想着。 第92章 治平之道 跟踪残匪的不良人还在不断地传回信息,与福郡城的动向的信息一起,定期汇总过来。 得出的结论,却是有些啼笑皆非:张武定和陈岩,似乎都不打算再将海潭山夺回去了。 就这么算了? 还真是大度! 更加深入的情报逐步反馈回来,才知道,原来陈岩已经重病,甚至到了不能视事的程度。 只是,福郡城内主事的人,有意识地将病情遮盖住,不将消息外传,让外人以为陈岩的病不过一点小恙,偶感风寒。 但是,没有不漏风的墙,消息终于还是流了出来。 福郡城中的军政要务,此刻都把持在都将范晖手中。 原来,范晖不是当真无视海潭山,而是想把兵力都收在福郡,等陈岩死了,好夺权啊! 至于张武定领着残匪,却是坐船北上了。 张武定经营闽海至越郡的航线多年,势力范围早就形成了一个网络。 据点可不只是海潭山一处。东南都会越郡、海贸重镇明郡都置办了庄园,货栈等,往北,杭郡、苏郡、常郡、润郡甚至扬郡都有他的销货的据点。 丢了老窝,却又无法一举夺回,跑到北面去积攒力量,倒是个应有之策。 只是,不知道,他准备用什么方法来对抗这树炮之威? 也罢,既然你张武定往北面退,那这闽海至越郡的航线,某便笑纳了。 终于可以直航越郡了,想来,孟家肯定很开心吧! 得了消息的孟有财,喜极而泣,当即组织船队,在扬波军的护送下,开启了中断了多年的越郡之行。 这次,王延兴没有跟随扬波军的主力行动了,他留在海潭山岛上琢磨他的新的发财大计:扩建盐场。 就如在小溪场建铁场一般,先是丈量土地,再做规划图。只是工程督造将由林瞎子担当。 他将林瞎子叫到盐场来,一手拿着规划图,一手指着海滩:“这条线,便滩涂上的那条的拦海堤。而这条线,则是岸边的石塘…… 原本,这将是建盐场最难的部分,倒是让张武定帮某等弄好了。” 林瞎子对照这图样,在海滩和海岸上找到了那道拦海堤和石塘:在泥汤里建堤和在海岸边建石塘的工程确实不易。不过,对张武定来说,却是不难。因为,这家伙凡事遇到难事,便用人命填。死的人多了,总能办成。这两处工程下面,怕是步步都是冤魂。 “这石塘前,便是汲取海水的地方!”王延兴指着石塘边的一个小平台,“这是你要办的第一桩,那就是要将这个平台再扩建到五丈长,两丈宽,某要在此处摆放翻车!” 放翻车?林瞎子一愣,指挥使是打算用翻车将石塘里的海水,提到上面的池子里面去?翻车漏水很严重,通常能提半丈高就不错了,从石塘到那池子,起码有五、六丈高…… 见林瞎子一脸不相信,王延兴哈哈一笑:“自然不是一趟翻车就将水提这么高。是分级的!” 果然,在石塘到最上面的池子间,又建了三处平台……这层与层之间,依然有些太高了。 林瞎子有心要提醒一把,又怕王延兴不喜,便忍着不说。反正照他的图样做便是。 “水被提到最高处的池子后,将在这边,向阳的坡地上,崛出阶梯型的蒸发池,池底必须夯实了,不得漏水!” 这个好懂,自是,不知道,这蒸发池又是干什么用的? 在林瞎子看来,所谓煮海盐,无非就是舀点海水上岸,然后生火煮,将水煎干了,自然就是盐了。 张武定弄这么大工程已经十分靡费,为何自家指挥使要建的工程更大? 他无意劝阻,躬身道:“挖池、夯底之事简单,只是需要些时日,某回头便去征发些丁口过来……” 可才听到征发二字,王延兴就连忙摇头道:“不要征发,某不喜欢发徭役,某会将此次收缴的财货留一部分在岛上,给你你雇有余力的民夫来作。” 林瞎子听言一愣,自打盘古开天地以来,官府要兴办什么工程,哪有花钱雇人的?还不都是一纸告示,直接征发?这种征发对老百姓的生产生活的破坏极大,自然是没人喜欢,可从来没有人干公开说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却不曾想,这位竟然是花钱雇人…… 他往一旁的孟咸脸上看去,见他也是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想来,在别处,他也是这么安排的。 这一点,倒是很合林瞎子的心意,连声答应道:“喏! “然后,便是在这边……这坡下,建煮盐棚……”说着,又单独拿出一份图样来。 林瞎子看了看,看到标注的尺寸非常细致,还有要求,长不得超过多少,短不得少于多少的要求。里面的其余布置,都是一样尺寸非常细致: 不就建个棚子?非得这般仔细?这却又有些不必了吧。 看到林瞎子的表情,王延兴也能大概地猜到他的心思,便道:“具体的施工安排,某让忠毅几人助你!”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几名炮长,“他们几人,知道测量,懂计算。” 这是助某还是监视某?林瞎子按住心中的不满,低头应承道:“喏!” 王延兴在机关混那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水平,远在一般人之上,林瞎子这点神色的变化,哪能不看在眼里,笑道:“海潭山一岛,零碎细务,多如牛毛,再过两月,你只会觉得某留给你的人太少了!” 心思被点破,林瞎子一阵惶恐,连声说:“属下不敢……” 敢也好,不敢也好,王延兴都得回泉郡了。 有吴大、杜子欣在海潭山上呆着,林瞎子的心思如何,并不是决定性的。 大胜而归的扬波军,成了泉郡城中的军民百姓口中的英雄!而指挥此战的王延兴,更是被说成一时无二的少年豪杰! 而王延兴的老爹,刺史王潮,则被盛赞教子有方,治军有方,越发是个好刺史了! 大顺这个年号对李唐皇帝来说,名不副实,可对泉郡刺史王潮来说,却是恰如其分: 去年,儿子突然变得争气了,这是最大的一宗幸事; 继而,只能下鹌鹑蛋的小溪场铁做,开始下起了金蛋,而且还是鹅蛋尺寸; 今年,则是更进一步,小溪场那个山窝窝,小角落,凑然变得异常兴旺起来,聚集的丁口,竟然超过了五百户,计两千余口,这,足以单独设一个县了; 而更大的好事,还是后头,在各县进行的清剿百越诸寨的行动进展得异常顺利,南安县先后有十五座大型的百越寨不战而降,其中还包括了最大的连寨。没想到,他们竟然谱述丁口、田亩,自愿按夏秋两季纳税。 莆田和清源没这么简单,不过,在牙兵的强攻之下,诸寨没有丝毫抵抗能力。夺取的田亩、俘获的奴婢相当于又增加了一个县: 而最关键的是,增加的这些丁口、赋税是直接受刺史府管辖,而不受地方家族势力的侵占! 预计,今年刺史府夏粮的收入,比去年,要翻一倍还不止! 而最近的这次扬波军首战,更是剪除泉郡近遭海盗匪患,而且,夺取的海潭山岛,其丁口、田亩,又堪比一个县! 只是,现在距离夏粮的收获还有段时间,可给牙兵的抚恤和奖赏却不能等…… 还好,王延兴运回来的铜钱和布帛救了急。要不然,让这群不讲道理的丘八闹起事来,所有的一切收获,都要化作乌有了。一念及此,王潮心里便有些不舒服。 庆功会过后,他把王延兴单独留了下来:“坐吧!” “谢大人!”王延兴连忙恭恭敬敬地道谢,然后跪坐下。 “没有外人,不用这些虚礼了!”王潮不满地说道,把垫在屁股下的腿挪出来,用手在腿上锤打着: 把脚曲折的坐法肯定是不舒服的,就算是习惯了,坐的时间久了,还是会酸胀。 王延兴连忙起身过去,帮老爹在大腿上按捏,王潮愣了一下,倒是没有拒绝。 而王延兴,虽然心里并非那个王延兴,可血脉的联系,却是天生的。他以为自己只是出于便宜老爹的感激才会为他按摩,可当手当真按在老爹腿上,手上反馈回来的,却是松弛的皮肉的时候,心里蓦然一动, 不曾想,一张威严的黑脸之下,他的身体,竟然已经老了…… “大人……你瘦了……”莫名地,鼻子一酸,王延兴眼窝子一热,差点没掉出眼泪来。 “哼……”王潮不满地哼了一声,开口似乎想要说什么,可说出来的,却是长长地一声叹,“唉……” 见老爹不甚高兴,王延兴连忙也闭嘴,只是用心地帮他在大腿、小腿上按揉…… 按了一会,王潮却先摇了摇手:“好了!就这样罢!此等小节,自会有人来作!你也不小了,多放些心思在正事上!” “喏!”王延兴连忙坐回自己的坐垫,老老实实地听训。 王潮似乎也才想起自己留下王延兴要说的事,不满地说道:“军士战死沙场,足量的抚恤是必要的,可泉郡家小业小,每个人都给十贯,哪来那么多钱?” 前面攻打百越诸寨的行动虽然进展顺利,可毕竟还是有些死伤,死一人,便是十贯钱,伤一人,则需十亩地。若是以泉郡此前的收入来承担,那是断然不可能的事。 “是孩儿考虑不周了……”王延兴连忙低头认错。扬波军的开支却是由小溪场支付,有几个来钱的工场作为支撑,手头的用度自然是要宽松很多。只是,王延兴却没想过,扬波军的抚恤制度订那么高,牙兵也就只能跟着来的问题。 “你二叔过得很辛苦!” “孩儿这就让延路将小溪场的盈余拿回泉郡来!”自从有孟家帮忙卖铁之后,铁场的收入蹭地一下就长了一截,虽然王延兴花起钱来,也如流水一般,可这几个月下来,小溪场手头的浮财还是越积越多,不算太少了。 有这笔钱,王潮办起事来,也能轻松些吧! “不!”王潮却拒绝道,“上下多少人都在盯着刺史府的钱!小溪场的盈余便留下小溪场!延路在小溪场做得很好!某让你二叔列个条目,找延路借罢!” 是了,小溪场在王延兴的运作下,被彻底地变成了王家的私产;而刺史府的钱,却只能是公产。 钱在小溪场,那王潮想怎么用都可以,可钱到了刺史府,就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了! 泉郡城中,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刺史府,想着让王潮去小溪场拿钱来泉郡花,却不想,老谋深算的王潮,却用一个字解决了问题:借! “大人英明!孩儿受教!”王延兴心悦诚服地答道。 王潮瞪了他一眼,才缓缓地说道:“不患寡而患不均!治平之道,以稳为胜!敛财,终究小道!唉……” 这自然是有道理的!王延兴连忙点头称是。不过,这天下的现状,却是又寡又不均。 王潮这治平的思路,当真适用吗?王延兴不敢跟老爹探讨,怕挨骂,只能憋在心里。 只是,有一事,却不得不说,也不知道,一会说了出来,会不会又是一顿好骂啊…… 第93章 又见紫微 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王延兴忐忑地说道:“大人,还有一事……” “说吧!”王潮心情复杂地答道。 “此次在海潭山俘虏了大小船只近百艘,其中,大船二十一艘,小船七十五艘……” 这二十一艘大船主要是指海战中被俘虏的海船,最大的是张武定的坐船,是艘千石船,别的,八百石、七百石、六百石不等。 另外还包含有林瞎子的几艘。 而小船,则多是三四百石和以下的海船,大多是一、二百石上下。这样的船用来打仗的话,因为船舷较低,会很吃亏。改成战船不好用,闲置又太浪费,所以,王延兴想将这些船利用起来。 原来是处理船只啊,王潮还以为又是什么出格的呢,这有何难?卖了就是,便随口答道:“这些船你自己处理便是!” “孩儿想将这些船,以租代售的方式,卖给泉郡的渔民,然后,组织他们到海里去捕鱼!” “去海里捕鱼?”王潮一听,差点就跳起来了,这是继铁匠、商贾之后,又要背个渔民的身份是吗? 一声骂几乎就要出口,不过,还是忍住了,“此事,又有何益?” “海里捕鱼的渔获远大于河里捕鱼,增加的渔获,可以用于军中荤食,多出来的,还可以供给市场,满足市民的需求。”王延兴答道。 王潮略一思索:军中伙食,除了五谷杂粮之外,配菜大都是酱菜。极少有荤食的。 不是说军士更喜欢吃酱菜,而是肉食太贵了!人人都吃肉,哪家军镇也承受不起!谁能有王延兴这般会挣钱? 如果给军队供给鱼肉,那对提高军队士气和战斗力,肯定是有帮助的! 只是……沿海郡县这么多,为什么别人没有这么做:“此法若是可行?沿海各镇,可不见别人有下海捕鱼之说!” “原因有二,其一,海船昂贵,捕鱼收获低微,为捕鱼而造海船,无法养家!” “其二,鱼离水后易死、死了之后,又容易腐烂发臭,因此,每次捕鱼不能捕太多了!” 孟家那些下海捕鱼的,也是用了海贸淘汰下来的老船。否则,他们也是无法用海船捕鱼的。 而王延兴一次缴获了几十艘海船,第一个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嗯,那如何让鱼离水后不死呢?”王潮问道。 “孩儿也无法让鱼离水后不死,不过,可以让鱼死后不臭……”王延兴尴尬地一笑。 “何法?” “盐……将先期捕捞上来的鱼都剖了,腌上盐,然后晾着……”王延兴忐忑地回答道。 “胡闹!哪来那么多盐?” “孩儿正在改造海潭山的盐场,改造完后,预计,每年能产海盐千石……”王延兴连忙补充道。 王潮盯着这不争气的儿子一阵看,既然能产千石盐,直接把盐卖了不好吗? 一斗盐就算得利一百钱,一千石盐,那也能得一千贯。 一千贯啊,刺史府府库中的积累盈余也不过几千贯罢了! 不过想想他卖铁、卖茶叶得来的钱,足够堆成山了,却被他一转手,就用了个八八九九,一年两千贯入账,还真不算是很大的数字。 想到这些,他心中暗叹了一口气,依旧不满的语气说道:“那就依你吧……不过,用盐不得超过海潭山盐场的产量!” “喏!”王延兴开心地答道。 也不知道是因为有感于儿子的孝心,还是觉得儿子的思想觉悟有所提高,王潮就算心里有些不满,表达出来的时候,都还算平和,总算是没有在激烈的批评声中结束。 重生以来,这算是第一次,不是被骂出来的吧! 想着,就有点高兴。 兴奋地回了住处,却见孟咸和刘伴兴守着案几,认真地看着什么。 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案几上,竟然是一堆竹简? 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人在竹简?南北朝之后,竹简便开始绝迹了。 王延兴来这里这么久了,就没见过竹简…… 这是掘了哪里的遗迹不成?一下子掏出来这么竹简来? 他走过去,随便拿起一卷…… 咦,怎么这么沉?入手之后,却是出奇的重,就好像是一大坨石头一般。 难道不是竹子做的?仔细看看,暗黄色的竹简上,竹节、纹理清晰可见,分明就是竹子。 也不知道被人阅读过多少遍了,每根竹简都被摸得光亮顺滑。 可偏偏竹简上的字,却个个清晰入目,没有被无数次的刮擦蹭去些许。 只是,上面书写的文字,却都是小篆,王延兴是一个都不认识。 陈旧的竹简,再搭配上小篆……王延兴呵呵一笑,朝孟咸问道:“这是哪来的古董呀?不会是在郡学里掘出来的前朝遗物吧。” 孟咸却没配合着笑,而是指了指刘伴兴:“还是你来说罢!” 刘伴兴一脸懵懂:“就在刚才不多久,奴正在屋内整理大哥儿的文稿,就看到外面一个道士,单手托着这些竹简,对奴说,要送给大哥儿把玩……” 单手托着?把玩? 这一卷竹简便有七八斤,这么一桌子的竹简怎么用单手托得起?就是用箩筐装挑着走还差不多。 至于把玩,那就算了,这看着就是古韵盎然,八九成是古物,也不知道王潮喜不喜欢收藏。 “那他没说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东西?” “是紫微金格目三十六卷和天隐子八卷。”刘伴兴脱口而出道, “他还说,知道指挥使不喜欢诵读这些枯燥的东西,便不用每天都拿着看,有时间的时候,拿一两卷,在手中把玩便可……” 什么?这竹简上面,也有紫微二字?王延兴一愣。这是巧合吗? 不过,更让王延兴惊异的,却是刘伴兴却还在说的后半句, “虽然只是把玩片刻,效果,比呆坐着修炼什么内丹道,筑基篇,要好得多!” 这……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孟咸出声道:“指挥使!不知你有没有留意,指挥使这几个月,再没犯过失魂之症!” 是了,那块玉符! 听了吕奇的话后,王延兴当真便将那玉贴身携带着。这几个月,还当真没有再无缘无故地犯困过。 难道当真是件不得了的宝贝? 这玉符后面写着的四个字中,也有紫微二字。 “那……那个道士是不是长得和吕大可有些像?”王延兴突然想起那个梦里的道士的模样,连忙追问道。 “是有些像,不过,奴觉得,这天下道士,不都差不多吗?”刘伴兴不知道王延兴此问何以,细想一会,发现似乎不记得那个道士长什么样了,有似乎确实有点像吕奇,他迷惑地挠了挠头回答道。 “长求怎么看?”王延兴把目光转向孟咸。 “咸读了一卷,上面的文字便是寻常的道经,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孟咸摇头道,“也许,只能拿去问吕奇了。” 其了怪了…… 作为新时代的学霸,王延兴一脑子的唯物主义的调调,最不喜欢的便是神秘主义。可在唐代重生,他自己本身,却成了最大的不唯物。 现在,诸多神神秘秘的东西,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实在是无法再装作没看见了…… “收起来吧!等下次去小溪场的时候,问问大可……”他意兴阑珊地说道。 第94章 煮硝棚 看着一众小奴婢们,一次又一次地小心地将粪堆上的白霜霜的一层砂土刮起来,收到簸箕里。然后再倒去后面的车中。 不多时,一辆大车便装满了这种被叫做硝土的东西。 在一旁看守的工头便嚷嚷着叫来杂工,牵来牛,把车套上,把硝土拉到另外一侧的棚子里。 到了地头,整车的硝土被一起卸在一个装了水的大池子里,一起倒进去的,还有整车的草木灰。 硝土和草木灰倒进池子后,那一池水顿时就变得浑浊不清,可还嫌不足,用三头牛,分别挂着耙子,在里面拖来拖去,将水搅得成令人作呕的泥汤。 充分搅拌之后,又开始静置,等到重新回到泥是泥,水是水的状态后,上层比较澄清的水被放出来,经过过滤后,置于一个加热的蒸发槽中,蒸发掉绝大部分水。 最后这点水再被收集到大锅里面煮,煮到水快干的时候,在停火,让锅的余热将水分蒸干,此时锅底结出一层黄黄的盐霜…… 这层盐霜,名叫土硝! 在另一个时空,龙虾兵横行海上的时候,他们使用的黑火药中的硝,便是用差不多的方法提取出来的。 因为事涉机密,在这里干活的杂工、奴婢都被严令只得在自己所在区域干活。 至于这最后结出来的盐霜,更是只有少数人能看到。 当然,土硝的纯度有限,不好直接用来配置火药,需要进一步提纯。 经过提纯之后,得到白色的晶体,便是可以用来配置火药的硝石了。 张秦氏,也就是秦一秋的婆姨,便是这硝石场的管事!从拌土堆硝到收集硝土,再到最终制备出可用的硝石,由她负责。 在她的主持下,硝石场每日硝石的平均产量都在二十斤上下:这比王延兴拍脑袋猜测的目标高了几乎一半! 作为继采儿、秀儿之后的小溪场第三位女官。凭借这个成绩,张秦氏获得了王延兴的认可!而他的丈夫,也就是秦一秋,竟然也十分支持。 好吧!既然小溪场已经有了两位成功的女官,再多一位,又有何不可呢? 在唐代,对女子主事,并非有多难以接受。 这日,她一如往常在堆硝场查看,看到一个杂工匆匆地跑来通报:“秀儿小娘子过来了……” “嗯!某这就去!”她的视线严厉地在那几个正在用铁锹将人畜粪便和砂土拌匀的杂工身上扫了两眼,没有发现异常,才快步地朝堆硝场办公楼走去。 到了接待室,秀儿已经在那里等了一会了。她连忙上前朝秀儿施礼:“见过小娘子……” 自从水师组建后,王延兴在小溪场待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小溪场便交给申定平和王延路二人分别掌管。 王延路主管财务,每天的事情多得要死,申定平则负责行政管理,可偏偏王他整天都泡在北苑,每日里神龙见不见尾,这日常事务倒尽数交给了这个叫秀儿的小丫头。 可以说,这小丫头倒成了偌大一个小溪场的实际上的最高行政长官。 在这里,谁见了秀儿,不是客客气气的? 不过,对张秦氏,却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在内,他丈夫秦一秋和她自己能得任现在的职务,都是秀儿的举荐。心中不由得,存了一份感恩的心思。 只是秀儿却没觉得自己施恩了,虽然年纪比张秦氏还小呢,可分明还满是稚气的脸上,却独有一份威严。 她职业性地热情地将张秦氏扶起:“张场长请勿多礼……”然后也不多废话,指着身后跟着的二十来个劳工说道,“阿郎在海潭山收了一处盐场。不过,那里的盐工煮盐技术太差了,便命某来此培训他们如何识别盐水浓度和精盐提纯的秘法。” 张秦氏眨巴着眼睛,她掌管硝石场以来,煮硝和提纯的方法都是王延兴告诉秀儿,然后,再由秀儿转授。却没想到,这种方法竟然还可以用来煮盐。 盐,可是个好东西啊…… 她又施了一礼,回话道:“乙号煮硝棚的炉子和锅都是建好后还没用过,奴前面还去看过,摆设都是齐全的,只是没有引水和备木炭……奴这就去安排。” “嗯!某随你一起去吧!这些准备工作让他们参加一起进行罢!”秀儿挥了挥手,转过去对身后的二十多个大男人咋咋呼呼地喝道: “都给某听仔细了!一会一起去煮盐的地方。接下来你们看到的东西,都是阿郎命某传授给你们的秘法!都给某认真点听着每一个步骤,不许乱走,不许乱看!否则,不良人的黑房子里,有你们的位置!” 那二十多个人早就在张武定的棍棒鞭子的教导下,学会了令行禁止,一个个都跟木偶一般,机械地点头……然后一起朝乙号煮硝棚走去。 现在正在进行生产的煮硝棚是甲号,一天出二十斤硝石,一个月也才六百斤,拿来配火药,只能配出九百斤。 而一个炮组一个基数就要用掉差不多十斤火药,九百斤火药,只够扬波军二十个炮组不到三轮的施放…… 这,肯定不够烧的,因此,当甲号煮硝棚投产之后,便开始建第二条生产线,便是张秦氏说的乙号煮硝棚。 只是,这硝石的产量并不决定于煮硝棚有多少,而是堆硝区能产多少硝土。 推硝区能产的硝土的量,又和能收集到的人畜拉的粪便的量直接相关。 现在小溪场的盘子就这么大,只有这么多人口,这么多牲畜,能出的硝土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所以,尽管第二条生产线已经建好了,却没有投入使用。现在倒是可以用来培训煮盐的操作了。 在秀儿的指挥下,灶、锅、木炭都准备停当外,又准备了木桶、水和海盐。准备工作一做好,便将一干闲杂人等全部赶走,只留下张秦氏和一干盐工。 她让几个盐工,将木桶打扫干净,再用秤,称了一百斤水,到在桶里。然后,再称了四十斤从海潭山收上来的海盐,分一个三十斤一堆和十个一斤一堆地摆在傍边。 眼看着,就要动手演示了,秀儿小丫头却把手往后面一背,开始训话:“你们都是阿郎从海盗的苦力营中救下来的!若不是阿郎,你们此刻还在干着比牛还要累的活!吃着比狗还要最差的东西,不知道哪天,就会像一条野狗一样死去,然后被丢在野地里,尸骨无存!你们过的苦日子,你们还记得吗!” 从海潭山到小溪场,对一众盐工来说,就像做梦一般。就如小丫头所说的,在海潭山苦力营待着的每一天,都是朝不保夕。干的活计苦不说,吃的那简直就不是人吃的东西,还懂不懂就棍棒、皮鞭招呼,那是连畜生都不如啊! 而自从被王延兴救了,缓了一个月,被打得麻木的脑子才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是个人。 身上的,心里的伤口,才慢慢地开始愈合!现在却被这般旧事重提,血淋淋的伤口刚刚结痂,就被重新撕开,不堪回首的痛苦,这个时候,突然清晰的表露出来…… 一阵悲伤的气氛,突然笼罩在了这一撮人身上。还有几个,听着听着就蹲在了地上,开始痛哭。 秀儿只是想提醒一下这些盐工,学了本事之后不要忘本,却没想到这些人竟然会反应这么大,不喜地叫道:“都是些汉子,一个个哭哭啼啼,像什么样?不许哭了!” 一个盐工擦了一把眼泪,哽咽着说道:“回禀小娘子!奴婢也不想哭,可一想起往事,就忍不住……奴婢绝对不会忘记阿郎对某等的解救之恩!” 这个盐工竟然还能把话讲这么通顺?在盐场干过的苦力,大都是被打怕了的,一个个都畏畏缩缩,问他们话,半天憋不出个屁来,却不想,这里还有个正常的。 秀儿朝他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被张武定抓到海潭山之前,家住何方?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那盐工还不知道自己的话语让秀儿对自己产生了兴趣,只是老老实实地回话道:“奴婢名叫常涛涛,家……早就没有了,海盗把村子里的老人、小孩都杀了,村子烧了,然后把青年一点的都抓来干苦力……”说着说着,又泣不成声了。 “唉!都是苦命人……”其实秀儿自己又何尝不是家破人亡后,被人拐卖? 也是遇到了王延兴,凄惨的人生才起死回生,略一伤神,马上又激昂起来,“可是!你们现在被阿郎救了!阿郎给你们吃的是什么?米、面、酱菜还有肉!阿郎给你们穿什么?整整齐齐的衣服!阿郎给你住的什么地方?干干净净的房子!是阿郎给了你们一切!阿郎的产业,就是你们的家!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阿郎心善,哪怕是一个奴婢,也不让他吃亏!看到刚刚那些杂工了吗?他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阿郎除了供给他们吃穿之外,每月还有一百文的工钱!到明年,如果他还在这里做杂工,那一个月可用拿到一百一十文的工钱;” “而你们,只要将这煮盐的秘法学会,便可成为技工!你们知道,阿郎给每个技工一个月多少工钱吗?” 秀儿的目光在二十个人脸上扫过,然后才慢慢地说:“只要能学会了这秘法,通过了考试,每月可得到三百文的工钱!以后,熟练了,还可以增加,四百、五百都有可能!” 一众盐工不可置信地看着秀儿,他们僵化的大脑无法理解,主人养部曲、奴婢,不就是要干活吗?吃得这么好,穿得这么好了,便是作为奴婢、部曲的最大的福分…… 为什么还要发工钱? “你们若是不信,问秦家娘子吧!” 张秦氏却似乎还嫌秀儿给的消息不够震撼,她站到前面,朗声说:“就在去年这个时候,某也如你们一般,生死难料。可是,某遇上了阿郎!后来,阿郎让某为此处场长,除了吃穿用度之外,还每月给某一千钱作为工钱!而某,不过是一女子!” 一千钱?一众盐工瞪圆了眼睛,一时间,都屏住了呼吸,现场突然变得悄无声息…… 一千钱……这么多可该怎么花啊!这些连铜钱都摸得很少的汉子,是真正的赤贫…… 脑子里,完全想象不出一千钱到底是多少钱,反正,很多就是了。 过了好一会,才终于有盐工从巨大的震撼中醒过来,那个叫常涛涛的盐工激动地问道:“奴婢……奴婢也能拿那么多工钱吗?” 第95章 精盐 见这帮盐工的积极性被调动了起来,秀儿才开始言归正传:“某这便将这秘法给你们讲来。” “你们都用心听,专心看!就看你们是不是够听话!阿郎吩咐的事情,有没有尽心尽力了!”秀儿严肃地回答道。 常涛涛急忙表示道:“奴婢听话!奴婢一定听阿郎的吩咐!用最大力气来干活!奴婢听话!” “那便开始了!”秀儿招呼一众盐工,都走到木桶旁,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木条出来,放在木桶里。那个木条的一端包了铁,一入水,包铁的那一头就拖着整个木条,就沉到了桶底。“都看清楚了吧?这个木条,现在是完全沉没在水里!” “看清楚了!”一众盐工点了点头,这很明显,木头上包了铁,当然会沉。 秀儿将木条捞出来,将指着常涛涛,让他走过来,“你先过来将这些盐倒入水中!” 常涛涛连忙小跑着过去,将水桶旁那一堆三十斤的盐倒进装了水桶中。 紧接着,便开始用一个竹编的耙子在水里搅拌……搅拌。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海盐溶解在水中,这也很平常,盐掉在水里,当然会溶! 秀儿却又将那根木条丢在了水中,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那根木条,竟然浮起来了!直直地立在水中,露出一点点木头梢来…… 水中溶解了大量的盐,导致其密度变大,相应的,盐水的浮力也会变大。在净水中浮不起来的包铁木条,在盐水中能浮起,这有什么奇怪的? 若是在二十一世纪的天朝,哪怕是名小学生,也可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可这让这些盐工如何理解? 其实秀儿也没完全想通,她更多地是通过生吞活剥的强记来转授。 看着盐工们迷茫的眼神,她也无法去详尽地解释,而是教授道:“你们都看清楚了,记清楚了!现在,是一百斤水里溶进去了三十斤盐,也就相当于是十斤水力有三斤盐,或者说一斤水里,溶了三两盐……当水里的盐有这么多的时候,这个浮标,就会浮起来!” 原来是这样…… 盐工们跳过浮力变化的原理,也如秀儿一般,直接将这个结论记住。 看到一众盐工都点头记牢了,秀儿让常涛涛继续往里面加盐,一次加一斤,同时,又让另外的盐工轮流搅拌…… 可和之前不同的事,一众盐工明显发现,这后面加的盐,明显没有前面的加的盐溶解得那么快了……把那十个一斤一堆的盐加进去九堆后,无论如何搅拌,总也有不少盐沉在水地,不再溶化。 “好了!你们现在看清楚了吗?盐在水里并不是想溶多少都会溶掉,而是,溶到一定程度后,便不再溶化了!” 一众盐工齐齐地点头:他们煮了好几年的盐了,还真没想到过,一百斤水里,只能溶三十多斤盐的事…… 停止搅拌,又等待了片刻,桶里的盐水渐渐地平静下来,秀儿再次把浮标丢进了盐水之中,这次,浮标上浮起得更多。 “看清楚了吗?当浮标上的木柄露出这么长的时候,说明盐水已经饱了!吃不进更多盐了!”秀儿再次大声教育道。 只是……真的是盐水吃饱了吗?不是叫饱和了吗? 好吧,意思差不多就行吧!说吃饱了,或许更利于盐工理解吧。 看一众盐工认真而又机械地点头,秀儿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王延兴给她演示的时候,是在脚盆里,里面只用了十斤水和四斤盐。见这秘法在一百斤的水的木桶里也是一样一样的,暗自松了一口气。 溶解的过程讲完了,就要是讲煮盐的过程了。 铁锅架好,木炭点燃,再将饱和的盐溶液舀了十来斤到锅中。随着风箱呼呼地被拉动,盐水在铁锅中开始冒起热气来。 火很旺,很快盐水就煮开了,一名盐工拿着一个小木耙子,在沸腾的盐水中,耙来耙去,搅动盐水让蒸发来得更剧烈些。 随着时间的流逝,锅里的水线以微不可查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往下降,锅中,也开始析出细碎的盐晶来。 水干到大约一半的时候,秀儿拿来一个漏勺,在锅中捞起一勺盐,滤干水,摊凉一下之后,让每个盐工用手捏了一点点,放入口中尝尝…… 咦……怎么不苦了…… 盐工们在海潭山上煮了那么多年的盐,或多或少都偷吃过煮出来的盐的味道。 除了盐的咸味之外,还有就是苦!可这煮出来的盐,竟然不苦?这又是为何? 难道,这是别处的盐? 似乎看懂了众盐工心里的疑惑,秀儿将还剩在那里没有溶解的海盐给众盐工尝了一遍…… 还是那熟悉的味道:苦咸苦咸的…… 还真是海潭山的盐…… 这又是为何? 海水中的盐,主要是氯化钠,也就是咸味的来源。可除了氯化钠之外,还有像氯化镁、氯化钙、氯化钾等等的其他的盐分,而导致海水味道发苦的,主要是氯化镁。 常温下,氯化钠在水中的溶解度是三十六左右,随温度上升,变化也不大,而氯化镁是五十多,温度提高后,会进一步提高; 每千克海水中,钠的含量有十克多一点,而镁的含量,只有一克多一点。 因此,当海水蒸发掉百分之九十后,氯化钠的溶解度达到饱和,开始析出时,而氯化镁还远远没有达到饱和。 接下来,再把海盐的饱和溶液煮干一半的时候,将已经析出的氯化钠舀出来,这时,盐上便只沾附了很少量很少量的镁盐,苦味便淡得尝不出来了。 如果继续将水煮干,氯化钠持续析出,再及时地将盐捞出来,这些盐都不会太苦。 只是当水量还剩下最后一点点的时候,沾附在盐上的卤水的浓度越来越高,苦味也就更加明显,这个时候,就算是还有盐析出,也不能再要了。 只是,这个道理说来简单,要让这些盐工理解,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不容易也没关系,只要记住一边煮盐,一边捞盐就行了! 秀儿将一众不动脑筋的盐工鄙视了一番,不满地吩咐道。 其实,她自己也没完全弄明白。 先不管这些了,将煮好的盐,用竹编的筐装好,滤干水分。 在这个年代的人们看来,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盐了。 可在另一个时空的二十一世纪,这种盐只是最初等级的粗海盐,除了人造海水的时候需要之外,连卖到化工厂去的工业盐的纯度都要比它好。 如果用净水再洗一次,可以将盐粒表面沾附的其他盐的含量进一步降低,盐中的苦味进一步降低到完全可以被咸味盖住的程度。 在这个时代,这便是精致好盐了! 至于后世的那种精制盐,那就不要想了,这不是这个年代能奢望的东西。 守着一帮盐工将四十斤海盐提纯后,得到将近三十多斤粗盐,然后进而得到三十来斤精盐,秀儿也没有兴趣在这煮硝棚里多待了。 临时任命了常涛涛作为盐头,然后让张秦氏留意监督之后,公布了这二十名盐工接下来的任务: 将从海潭山缴获的四十石盐分批加水化开,然后重新煮过,一半煮成粗盐,一半煮成精盐。 她的吩咐,在小溪场便是圣旨,没人说半个不字。他说完之后,下面只有一阵点头声。 既然如此,她便将这一干人等丢下,自顾自地用干荷叶包了一包烘干的精盐,向王延兴汇报去了。 她找到王延兴的时候,看到王延兴却正拉着吕奇读竹简。 竹简?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眨了眨眼睛,吕道长爱不释手地捧着的,却是便是竹简啊! 这到底是什么竹简,能让吕道长看得这么全神贯注啊! 第96章 道竹真经 话说王延兴用箩筐将一堆竹简挑给吕奇,让他看看这都是些啥玩意。 哪知道吕奇一拿起竹简,就放不下手了,一卷一卷地看,就像在海上漂了大半年的糙汉子,终于搞见到了婆娘一般,两只眼睛都是吓人的光彩。 “大可,可别是魔障了……”王延兴连忙过去将他手上的竹简夺下来,“大可!大可!你这是干什么?” “唉……”手中竹简被拿走,吕奇也不恼,反倒是意犹未尽地轻轻的叹息一声,半晌才回过神来,“道竹真经啊!继之!这可是道竹真经!” “家师有一部五千文的道德经,也是写于道竹上的真经,某自学道以来,十多年了,只见过两次……” 见吕奇这模样,王延兴却比他更懵,他决定,还是从更基本的开始问:“什么叫道竹?真经?” “道竹啊……自盘古开天地以来,清浊各归其途,便有最早的万物生灵。这些万物生灵也沾得一丝天地鸿蒙之气,大多极为长寿。” 王延兴一愣:“那道竹就是那个时候的竹子不成?” 吕奇却摇了摇头:“盘古开天地至今,都过了多少万年了,便是一般的神仙也活不了那么久,那个时候的生灵早就死绝啦!” “不过,却有些生灵,却得了元始天尊的青睐,被移居于天尊道院,便在道院之中繁衍生息了下来……这无数代下来,反倒是得了道气熏陶,也得了一丝道义。”吕奇一脸向往地说道。 王延兴却是一脸不信,佛、道两家,谁不把自家的历史底蕴说得厚实一点? 佛家说这宇宙是缘分开的,道家却说是盘古开的……可惜,这宇宙只能开一次,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家的功劳。 他心里忍住笑:“其中,就有这道竹?” “这正是道竹的来由。” 王延兴又心存调侃地问道:“那道竹真经,便是元始天尊在这道竹制成的竹简上,写的经文?” “谬矣!”吕奇摇头道,“些许小事,怎么会劳动到天尊?” “每有道童修建道院中的花木、树竹,便会有些枝叶流落到凡间……” “各家修道之人,收集到了这些道竹,便制成竹简,将自家的经文写在上面,才是道竹真经!” “手握道竹,口诵经文,时刻得道气熏染,便不是修道之人,也能延年益寿啊!” “啊……道竹真经还有这般用处?”王延兴一愣,“各家修道之人?道家还分很多家?” “这是自然!某学的金丹道,正是玄门正宗,可得正果!这紫微金格目是三茅真人传下的符箓派的经文,也是玄门正道,只是,他们却偏废了许多功夫来画符度人,让这修炼之道徒增难事!” 吕奇侃侃而谈。不过,听着这语气,怎么有点像是在背书?大概是吕洞宾教的吧。 话说到一半,吕奇话音又是一转:“此外,还有许多专学以朱砂、铅汞之属炼仙丹的外丹,专门以仙丹之说骗取钱财,便是旁门左道,继之日后见了,千万不要被其蒙蔽!” 这一点,吕奇的担心确是多余了,对什么仙丹之说,王延兴一向是嗤之以鼻的。哪个现代人会去吃铅丸、水银和砒霜? 就在此时,一直在一旁听着的孟咸突然出声道:“那就说,这真经并不重要,倒是这道竹,才是关键?” 听言,吕奇脸上一阵大囧,在他心里,自然是竹简上记载的经文更重要。可对经文写在纸上和写在竹简上又有何区别?这道竹真经,之所以贵重,确实是在这道竹上。 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确是如此!” 哦……王延兴也明白了,难怪那个道士说,时不时把玩便可。 原来这道竹真经中,最重要的是不是其他,而是其中的道义。 即使如此,王延兴两手抓了几卷,抱着堆到吕奇怀中:“既然是好东西,那这几卷,就送与大可了!反正不是你平素研读的经文,你也不需看上面的字句,时不时把玩片刻就好!” 啊!就这么分了啊!这未免也对这道家圣物太不尊重了吧!吕奇一脸尴尬。 “不想要吗?” “当然想要!” “那就拿着!”王延兴哈哈一笑,将竹简放在吕奇怀中。 然后又递给孟咸两卷,孟咸却摇头不接。 王延兴知道孟咸对佛道两家的态度都是这般,也不勉强。 便一卷给刘伴兴,另一卷给了前来送盐的秀儿。 唉,这道门重宝,竟然就这般,被当大白菜送掉了? 王延兴正在分着道竹,门外突然撞进来两人,抬眼一看,原来是采儿拽着胡茂进来了。 到了王延兴跟前,采儿将胡猫儿一把带过来:“这贼猫儿坏某的大事!你给某把他狠狠地罚他!” 王延兴一愣,这又从何说起?还是春茶刚刚上市的时候,大批新茶被积压在仓库。采儿女王不找自己的问题,却逼着王延兴想办法卖茶。 胡茂主动请缨,去福郡开拓市场,还是有些成绩的,怎么,就坏了采儿女王的大事了? “慢慢说,别着急!” “哼!他去福郡都半年了,还是没卖出去几两茶!现在,夏茶又积在那里了!都是他!卖茶不力!”采儿气鼓鼓地说道。 “来来来……先一人拿一卷道竹,消消气!”王延兴哈哈一笑,又送出去两卷。 福郡的茶叶销量自然不能跟泉郡比。泉郡有刺史府背书,原有的茶商不敢打压新茶的销售。 新茶在泉郡才能不受制约地推销。 可在福郡,那些卖沫子茶的,生怕新茶抢了自己的生意,哪能不想尽了办法打压? 也就是黄起东借着当年郁香茗茶的老关系,在福郡找了一个叫燕弗的茶商,售卖了一些过去。 能立足便是成功的第一步,后面的只能慢慢来了。 王延兴柔声道:“福郡又不是泉郡!局面一时打不开,不能怪猫儿!猫儿还是很尽心的!” “某就知道,你定然要为他说话!某不管!反正你必须想办法,将这些新茶都卖出去!”采儿却不听王延兴的解释。 “这样吧……”王延兴笑了笑,“福郡局面不好打开,某等便再走远一些,去越郡、杭郡……某让孟家安排几艘船,先去越郡试试。采儿,你看这样可好?” “哼!某不管!反正,你要给某把茶叶给某卖出去!”采儿冷着俏脸说道。 “好!好!好!一定给你卖出去!”王延兴一头汗水道,说罢,又对胡茂说道:“琉璃场制了一些六花浅纹琉璃碟,你也一并带过去,试试有没有人愿意买这些玩意。” 听到王延兴给了个方略,胡茂心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奴定当全力以赴!” 而且,越郡可不比福郡,福郡本身就产茶,产茶的地方卖茶,本就不易。越郡却是江南东西两道最大消费场,机会可要大多了。 胡茂领命,才准备要走。 门外,忽然开始闹嚷嚷地吵了起来。 一听,却是个女声在那里叫道:“某就是要见指挥使!某就是要见指挥使!指挥使!你听到了吗……” 第97章 你真好 刚刚把一个女人的事摆平,外面却又来一个女的? 只是,这声音,却不似采儿那般霸道,而是像黄鹂鸟一样,空明灵动,又像风铃一般脆生生地动听。 分明是焦急而又有几分恼怒的情绪,变成呼叫声,却像唱歌一样悦耳。 这么有特色的声音,王延兴哪还能不知道,是百越连寨的小头人竹篱来了。真不知道这小女孩又要提出什么要求。 王延兴揉了揉太阳穴,做好心理准备,然后让胡老二出去放她进来。 果然,小丫头一进来,就嗔怒道:“指挥使你偏心!” “怎么偏心了?”王延兴奇怪地问道。对百越连寨,可是给足了优惠。难道,下面有人克扣了? “不偏心!那为什么不让某带人上阵冲杀?”竹篱叉着腰质问道。不过,被这小家碧玉般玲珑剔透的女子质问,到是不难受。 而王延兴却是更加没听明白了,自从百越都加入到扬波军中以来,才打了海潭山一仗,可打海潭山用不着百越都啊,他疑惑地问道:“什么时候没有让你们上阵了。” “就是去剿灭海盗的时候,为什么不让百越都上阵。”竹篱见王延兴装糊涂,着急了,跳着脚说道,“指挥使瞧不起百越都的勇士!不让百越都上阵!” 这竹篱的意思是,打海潭山的时候也派百越都上阵?可海潭山之战,需要坐船作战,而竹篱口中的百越勇士,有超过一半,在晋江坐船就晕船,若是坐海船,那八成要吐出苦胆水来。那还怎么打仗? 再说了,所谓的百越勇士,一共才三十几号人,钻林子搞偷袭或许在行,列阵对战,还是不要去送死了罢……他一阵苦笑:“百越勇士不习水战,不熟阵列……” “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 没试过?这是什么理由?两军相向,岂有明知不行还要冒险去试的道理,脸色一黯: “试过?湄洲都一阵厮杀过后,亡八十,伤二十,便是不熟阵列的结果。百越都一共才多少人?那些人,你一个个都认识,能叫出名字,若是他们也死伤过半!你会如何想?” “啊……”竹篱一脸错愕,看她那表情,竟然是没想过打仗是要死人的吗? 惊讶之后,又变成了委屈,“奴不曾想过……奴就是听他们说,指挥使没有让他们上阵,所以,就没有得到军功……奴……” 原来是这样,海潭山一战,王延兴收获甚丰,参战的立功的部队,自然就有褒奖。 作战无功的部队,就不要有这个念想了。 至于百越都这样的后备的后备,就更加没他们什么事了。没想到,竟然有人会心生妒忌,还撺掇竹篱过来抱怨。 不满之色更重了几分:“身为百越都副都尉,不考虑军士生死,却想着没有军功,你是想用军士的鲜血来换取到手的奖赏吗?” 竹篱哪里能想到这一层,小女孩家家的,被这话一击,眼睛一红,就要滴出眼泪来:“奴不是这个意思……奴是想……” 还真是爱哭!王延兴冷冷地说道:“是想为你族人多争取些好处是吗?” “不是……奴只是想请指挥使能公平……” “那,某何时、何事不公平了?没有让你的族人上阵送死吗?” 小女孩何曾受过这样的越来越重的话,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呜……奴不是这个意思,奴没有这么想过……哇……” 哭一哭也好!王延兴冷眼看着她哭得如雨后海棠一般,却没打算去劝。 没穿越之前,身为组长秘书的王延兴,什么样的声色犬马、美艳柔媚没见过?对大小美女早就自带抗体,可不会因为她哭几声就怜香惜玉。 他这般冷漠,旁人更加不好开口。 就在此时,胡老二又过来通报,说童阔求见。王延兴点了点头,让人领了童阔进来。 童阔进了屋,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妹妹就这么孤独地坐在地上哭,先是愣了愣,没想到,自己妹妹这么惹人怜爱的女孩子,竟然独自哭泣无人安慰,这周围的男子的心肠,都是铁打的不成? 不过,自己妹妹过来闹事的原因,又顾不得心疼,连忙跑到妹妹身边,半跪作揖请罪道:“舍妹受人蛊惑,冲撞了指挥使!还请指挥使责罚!” 王延兴倒是无意当真降罪,便说:“都尉!某无意责备你妹妹,而是不满百越都的副都尉处理事情的方法方式!” 谁知竹篱哭了半天没人劝的,也动了怒,一听王延兴还在说自己的不是,小宇宙爆发了,扯着嗓子反驳道:“某都说了,某不是这么想的!” 这……这是要进入吵架模式了吗?王延兴三十几年的人生阅历告诉他,这女人是不打算讲道理了。 王延兴不能顺着她暴发的方向接她的话,便错开这个议题问道:“那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族人缺粮、缺衣、缺盐巴……而奴却没办法供给他们更多……呜呜……”王延兴没有跟她硬碰硬,小丫头便失了破釜沉舟的气势,呜呜一声,竟然又哭了起来。 缺衣缺粮缺盐巴?不可能啊!“都尉……还是你来说吧!到底怎么回事!”王延兴对连寨的生活现状也有所了解,被改编为合作农庄后,最基本的粮食和衣物的供给应该是实现了全覆盖,怎么会什么都缺呢? 他疑惑地朝童阔问道。 唐阔面上尴尬,欲言又止,纠结一番,最后却说道:“舍妹胡说的……不缺的……” “竹篱!你哥哥说不缺,你又说缺……到底是缺还是不缺?” 竹篱不可置信地看着哥哥好一阵,表情怪异地问道: “哥!阿妹胡说什么了?那么多人都缺!某亲眼看到的!阿哥!你难道不知道吗?” 童阔却支支吾吾地不说是或是不是,看来,确实是有隐情。 王延兴便追问道:“有人克扣了农场发的粮食、衣服和盐巴?” 童阔连忙答道:“没有啊……没有的!” 竹篱听王延兴这么一说,也追问自己的哥哥:“到底有没有人扣啊!是不是他们没有发那么多!是不是他们算漏了人数啊!阿哥!你快说啊!” 面对王延兴,唐阔还能硬着头皮说不缺,可面对妹妹的质问,他却无力抵抗,他低下头,叹了一口气说道:“指挥使……某的两个叔叔和几个族兄……” 原来,连寨投诚后,按照王延兴的示意,保留了比较高程度的自治,其十户长、百户长都是由他的头人安排的。农庄只检查其生产开展情况。前期发放的物资,便是由其十户长转发。 作为连寨的头人,也就是唐阔,在指派十户长和百户长的时候,任命了他的两个叔叔做百户长,而七个堂兄弟都做了十户长…… 当了官的兄弟们,拿了物资后,便动了刮层皮的想法,这样一来,到了最终住户手中,便会缺了。 在连寨,头人的话便是圣旨,头人说了给多少,就是给多少,不够吃,不够穿,也只会想办法找别的途径去争取。便有人看上征战的奖赏了。 竹篱不谙世事,不知道这事的前因后果,抱着为族人争取好处的心思,结果把自家的盖子给揭了。 唐阔知道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想掩盖已经是不可能了,便干脆将诸多细节,一股脑全说了。说完,还不忘一脸幽怨地看看自己的妹妹。 原来是这样,有点意思,革命革到自己头上来了! 王延兴冷笑一声,让唐阔、竹篱兄妹自己先好好想想,好好商量商量该怎么办,同时让人去将徐武叫来。 徐武正在一处筑坝的工地上查看进度,打马跑一趟,也要一个时辰。既然他一时半会到不了,便先听听这对相顾而望的兄妹自己怎么说。 果然,沉默了许久之后,童阔脸上的幽怨落在竹篱眼中,却变成了愤怒:“你说过的!是要为了族人好!为了大家都能吃饱!” “阿妹!二位叔父和几位堂兄弟都是阿妹和阿哥的亲人……”童阔无奈地劝道。 “寨子里的族人就不是了吗?是不是你让他们拿的?是不是你拿了更多!你说!” “阿哥怎么会拿!阿哥也劝他们了……” “那他们为什么不听?他们拿了自己的本分,还要抢别的族人的食物、衣服!太过分了!你不会割掉他们的耳朵、斩掉他们的手指头吗?” “……”童阔被妹妹的重话噎得胸口堵得慌,可又不好接话,只好又辩解道, “寨子里比之前已经好很多了……至少都有吃的了……至少,也不会再因为没吃的而把孩子丢到山里去……” “可是有人拿了自己那份之外,还在拿别人的!这就是不对!不对!不对!”竹篱才不听童阔的辩解。这个正义感爆棚的少女,跳脚大叫道,非要将侵占他人财物的罪过清查彻底。 “好!好!好!阿妹!你别哭了,你说怎么办嘛!”童阔只得服软道。 可竹篱哪有解决的方案?蹬着眼睛看过来,那该怎么办?不过小姑娘只迷茫一瞬间,下一刻她就想出了办法:“他们拿了多少,必须再拿出来!还有,谁拿了,就剁掉一个手指头!” “那怎么行……”童阔大惊道,那些人可都是他嫡亲的叔叔和堂兄弟,怎么可能去剁他们的手指头? 至于将侵占的财物,相当一部分被那几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家伙换了酒肉入肚了,哪里还追得回来? “为什么不行!”竹篱理直气壮地问道。 童阔苦笑道:“两位叔父可都是阿爸的亲兄弟!那几位阿哥都是和阿妹一起长大的,要剁他们的手指头,阿妹你下得了手吗?” “那让他们把拿走的粮食和衣服还回来总可以吧!” 都已经入了五谷轮回之所了,还怎么还回来?童阔只得说道:“都已经被他们挥霍一空……如何还得回来?” “那不管!你想办法!”最后,竹篱祭出了杀手锏,将这个问题推回给了童阔。 童阔无助地向王延兴看去。 王延兴敲了敲桌面,示意竹篱先冷静下来: “先不着急下结论,是不是要剁手指头,先弄清楚,有多少人参与了侵占行为、程度如何,造成的不良影响有多大……你们以为呢?” 对、对、对!是要先把事情再弄清楚一点,竹篱点了点头,称赞这个办法好! 童阔也点了点头。只是童阔点得却有点无可奈何,他对寨子里的事情了解得还是比较清楚的,知道那些当官的族人,多多少少都克扣了。 不过,有的下手知道分寸,留下的吃食勉强还是够一家人吃。 自己的那几个亲戚,确实是克扣得有些厉害的。缺衣少食的,应该出自他们带的十户。 不过,具体克扣了多少,他也不知道底细,也许,只有把他们都抓过来问才知道了吧。 王延兴却没有立即派人去拿人,而是等徐武到达。 一路上,徐武应该也在想这个问题,一进来,见过王延兴之后,便说道: “此案的关键在于,那些十户长、百户长的任职不受村民和农庄的监督!所以!应该撤换涉事的十户长和百户长,新的十户长由农户推举,百户长由指挥使任命!” 他略一停顿,瞟了一眼脸色难看的童阔,继续说道,“既然连寨已经加入到了合作农庄的体系,而童阔和竹篱都也已经是扬波军的都尉,连寨不再需要头人了吧!” 听言,竹篱没觉得如何,童阔脸色却是大变…… 他现在是有两个身份不假,可如果没有连寨头人的身份,扬波军都尉的身份能保得住吗?下意识里,他手攥紧了拳头…… 王延兴当然也不喜欢合作农庄和农户之间还隔着一个头人,不过,这个童阔本身人不坏,只是任人唯亲罢了。 竹篱,则更是个正义感爆棚的小姑娘,倒是值得信任。 他接过徐武的话头:“连寨毕竟是连寨,头人还是需要的。只不过,人终归是不能一心二用。” “这样罢,童阔你便好好地在军中,专心担任都尉一职,百越都战力不彰,童阔都尉,任重而道远!” “竹篱!你在连寨,专心做头人!凭着你为族人谋利心愿,将寨子里乌烟瘴气的东西清扫干净!你们觉得如何?” 这…… 这简直是太坏了!王延兴这是摆明了欺负人啊!竹篱心思单纯,根本看不透王延兴的险恶用心。 童阔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却想不出合适的应对之策。 没办法,两兄妹都经历的事情不多,连个简单的“拖”字诀都想不到,硬生生地被逼着当场就答应了…… 王延兴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大家一心都是要为寒民谋利,走的道路自然也就是一致的,某欢迎之至!可如果谁,是抱着牟一己私利而来……某却容不得他!” 说罢,面向童阔道,“你的叔叔、兄弟的罪过尚未查清楚之前,某也不给他们下结语,但无论如何,他们是不合适再担任现在的职务了。就如徐郎所言,连寨二十四名十户长,都以乡民推举的方式产生。至于两个百户长嘛……就辛苦竹篱先兼任一下,日后,便在那二十四名十户长中选拔!你们以为如何?” 童阔听着,怎么都觉得不是个味,可又无从辩驳。 竹篱却开心地赞同道:“这法子好!难怪你能做指挥使!阿哥就想不出这样的法子来……” 纵使王延兴脸皮已经厚如城墙了,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感觉脸上有些发热。 不过下一瞬间,便平复了惊讶的心情说道:“竹篱刚才说道,连寨中,寨民缺衣少食没盐巴,便先调查清楚,缺少到什么程度了……” “粮食和衣服随后徐武安排按量补充,盐巴嘛,这次攻取海潭山倒是缴获了些盐巴,经过精炼后,比之前你们吃过的海盐,不会发苦……你先领一石,带回寨子吧!” 这打一棒子给个枣的手法,这么老套的手法,在徐武、孟咸诸人听来,只觉得理所当然,可让竹篱听了,却莫名地一阵感动,眼圈一红,泪珠子又掉了下来:“你真好……” 第98章 炮车 竹篱怀揣着梦想,昂首挺胸地走在回连寨的路上。一路同行的,除了她的哥哥童阔和挑着精盐的挑夫之外,还有徐武和两个小队的散兵。 作为扬波军的重点防区,连寨周围十里之内,还有正在进行巡逻的散兵,和野外拉练训练的阵列兵及炮组,总人数,不少于一百。 跟竹篱无知无觉的晶莹剔透的一颗透明的心不同,童阔本能地能猜得到,如果自己的那些亲戚不识好歹,徐武十有八九会让散兵的刀子去跟他们理论。 而如果自己带头抗拒,就该轮到那些树炮过来发言了…… 作为百越都的都尉,他有幸见识过树炮的威力,那根本就是肉体所能承受的! 如果那玩意对这自己来一下…… 没来由地突然觉得背上一凉,打了个寒颤。 唉,随妹妹去折腾吧! 一边前行,童阔心里已经放弃了抵抗。 在同一时刻,另一条道路上,四个年轻的小伙子,也在低头赶路。 从小溪场码头到铁场后院的路并不远,可王颀昌、王忠毅、王忠信、王忠琪四人却得走快一点了。 他们刚从海潭山轮换回来。一路上,先要坐一天的海船,然后再到水寨改乘平地的内河船,逆水而上,又是将近两天,才到达小溪场码头。 已经是临近傍晚的时分了,刚才,船即将靠岸的时候,悠扬的钟声,当当当地在铁场上空传荡开,一共响了六下,这是铁场工人早晚班交班的信号。 茶场和琉璃场,则没有夜班,他们是以这个点作为收工的信号。 收工后,再过半个时辰,就该到了食堂开餐的时间了。 铁场周围一共有大大小小八个食堂,这些食堂开放时间一般都是一个时辰。 刚开餐的那一会,饭菜最热乎,去用餐的人自然就越多。不过也有人会故意晚一点去,可以避开人最多的时间。 在铁场后院,原本也有食堂,主要供应给住在后院的王延兴和跟在他边上的一班人,以及童子班的学员。 只是,过年之后,王延兴有相当一部分时间不在铁场居住,围着他转的那些个人,自然也跟着走了,采儿搬去了茶场、王延路和申定平又大部分时间泡在北苑,便只剩下了童子班的学员和越娘母子。 再后来,童子班的学员被陆续派到不同的地方进行实践,那个食堂便没有再办下去的理由,干脆就停掉了。 现在,除了越娘母子有王延兴特批许可在后院自行开伙之外,包括王延兴自己在内的所有的后院住客,若是回了后院,都是凭食签在校场食堂用餐了。 食签的事也是秀儿在管,她从王延路那里领出来之后,便放在越娘那里。需要用餐的人员,每到开餐前半个时辰内到她那里领取,过了点。就不再发放…… 秀儿说了,没有时间观念的人,活该饿肚子! 他们不想饿肚子,所以,得走快一点,赶在越娘将食签锁回去之前,赶到后院。 紧赶慢赶,总算是及时赶到,到了后院,见还有两个同学,王忠诚和王忠礼也在领食签,此外,采儿和胡老二竟然也都在排队领食签…… 胡老二也在?那是不是说,阿郎也回来了?又可以见到阿郎啦?想想心里就有些小激动。 只是采儿这个女人不是个好人!总是出口闭口王延兴王延兴地叫,让人听了很反感! 摄于采儿的母老虎作风太强势了,连阿郎都让着她,几个小伙伴也只好敢怒不敢言。 前面两个同学各自领了食签后,便站到队伍的后面,和王忠毅几人闲聊,这过去的这几个月的事情。 前面,轮到采儿时,这臭女人,领了食签还不走,还要跟越娘闲扯这个那个的,真是耽误时间! 不知道,某等还在等吗? 只是,采儿没有耽误到别人的自觉,小朋友们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等着。 还好轮到胡老二的时候,胡老二没有那么多废话,只是说要领四支食签: 不用说,其中两支是胡老二和大个朱彤的,另外两支,应该就是阿郎和孟参军的了。 胡老二之后,便轮到了王忠毅四人。不等他们开口,越娘便先打招呼了:“忠毅、忠信、忠琪还有颀昌,你都回来啦!几个月不见,又长高啦!”说着,给每人递过去一支食签,回过头,又对王颀昌说道,“刚才你姐姐过来,还问,有没有看到你呢!” “阿姐也回来啦?”王颀昌听到姐姐,又是一喜,“她回来多久啦?” “她呀……”越娘心道,你姐都在这里当总管了,虽然不是每天都会回来吃饭,睡觉还是在这里,天天都能见到,只是,既然秀儿都没有跟王颀昌说这些细节,越娘就不合适说了,她浅浅地笑了笑,柔和地回答道,“她可忙了,不过倒是时不时回来……一会吃饭的时候,可能会见到哦!” “谢谢越娘!”王颀昌接过食签,躬身谢道。 王忠毅他们也都接过食签,一一道谢。 后院住过三个女的,一个是采儿、一个是秀儿,还有一个是越娘。采儿凶巴巴的,让人望而生畏;秀儿则精明能干,一脸的与你仅有公干的表情; 唯有这个越娘,和蔼可亲,跟谁都柔柔地,很讨人喜欢。 后来,采儿后面摇身一变,成为了茶场女王;秀儿深得王延兴信任,成为了小溪场行政总管…… 只有越娘,一年前是这个样子,一年后,还是这个模样。唯一的变化,便是她的小儿子长大了不少,刚到铁场时,那小不点才几个月大小,看着看着就长到了一岁多。 可是,正因为这样,越娘身上慢慢地就堆起了一重又一重的异样的色彩。 小溪场可不养闲人,连十三、四岁的小奴婢都要参加实践,更不用说那些干活的杂工、技工了。 可偏偏,在后院就有这么一个少妇,什么事情都不用做。 不单如此,每天还有一个鸡蛋和一壶羊奶,指名是供给给她的儿子。 为什么?为什么指挥使要这么优待这个女人和她的儿子? 而且,那个女人长得真的很漂亮哦!丰润的身段,像一个熟透了的桃子一般,白皙中透着红润,面貌平和,举止讲究,一看就出身不错。 是个正常的男人,就该找这样的女人做婆姨……难道不是吗? 指挥使难道不是男人吗? 还有,还有,这个女人可是指挥使用牛车拉回来的哦! 若是说指挥使跟这个女人一点关系都没有,谁信? 你信吗? 这样的段子在小溪场的各场各坊间流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越娘有时候也需要出去采买些东西,也会时不时出现在众人的眼前,许多人都见到过,这么一个水灵灵的女子,出现在这山脚水边。 她若不是属于指挥使的,那还有天理吗? 只是没人把这话去找王延兴求证罢了。 王忠毅等人自然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可说出来,也没人信。 很显然,大家的推理更符合大家的逻辑啊! 这个念头只在王忠毅脑中闪了一下,就被压了下去,这可是指挥使的私事!他忙将这些念头都甩到脑后,拿了食签和小伙伴们一边说着闲话一起先到了教室。 除了他们六个,还有王忠仁和王忠智也回来了: 奴婢的名字都是主家给的,主家有心,就会取一个好听点的名,主家随意,也就随便取了,什么狗子、驴儿都是主家的权利。 王延兴也是属于懒,但是不坏的那一类,所以,给买的二十四名奴婢取的名字都是王忠后面加一个字,仁义礼智信忠孝恭悌什么的,挨个排。 而这次回来的八个奴婢,除了名字相似之外,还有一个共同点,都是第一批炮组的炮长。随船出征过海潭山。 只是王忠仁四人在攻占海滩上之后,又随船进行了海岸警戒、巡逻和后面的护航的任务。 福郡的威胁解除后,他们便先行随船返回了泉郡水寨; 而王忠毅四人随王延兴驻守在海潭山上进行防御。王延兴返回泉郡水寨后,依旧让王忠毅等四人率炮组驻守海潭山。 此外,林瞎子在进行阶梯晒盐场施工时,看不懂王延兴留下的施工图样,对丈量之法也一无所知,也需要他们来协助。一直到今日才回到小溪场。 而王忠仁四人回到泉郡水寨之后又分成了两组,王忠诚和王忠礼留在了水寨训练从战兵中选拔出来的新人炮组,而王忠仁和王忠智则早一步回到了小溪场,进行两种新造出来的炮车的越野测试。 炮车? 几人听到这个名字,齐齐地看了过来,这又是何物? 第99章 野望 几个小奴婢,才到校舍,就被一个大消息砸晕了。 见第一次听到此时的六人还不知道此事,王忠诚下意识地有点小得意。 “就是把树炮装在了一种两个轮子的车上……你就想一下,把马车的车厢去掉,然后在中间装个横梁,再把树炮装上去就可以了!”一边说,一边拿了食签,在沙盘上画了个图样。 “阿郎真是妙计!这样,瞄准起来可就方便多啦!” “可能,还有别的不同哦!装在炮车上的树炮都用炮衣包严实了,某等还看不到真容,不过,看那尺寸和重量,应该不是树炮!”王忠礼补充道。 又压低了声音,神秘地说,“可能是两种新炮!” “新炮?”小伙伴不解了,这树炮用起来已经很不错了啊,无论是在船上还是在陆地上,威力那个大啊!所向披靡啊!为啥还要造新炮呢? “嗯!那种轻一点的炮,用一匹驮马可以拉着跑,那种重一点的炮,就算是用两匹马拉,也不能跑野地,一旦卡在坑里,想弄出来,可就不容易了!” “这么重?得有几百斤了吧!” “啧啧……阿郎把某等叫回来,是不是就是为这新炮之事啊!” “有可能……” 几个小家伙们,正交头接耳说得痛快呢,教室门口突然冒出个脑袋来,进门就大声叫道:“马上就要开饭了!还这里瞎说什么呢!”众人回头一看,正是秀儿。 别人怕了秀儿,这些个小男孩却不怕,回头看了一眼,哦了一声,继续说自己的。只有王颀昌连忙跑了出去:“阿姐!阿姐!颀昌在这里呢!” 见自己弟弟跑了出来,秀儿才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来:“某刚才还去越娘那里问你回来没有,她还说没有……你是刚刚才到的吗?” “是啊!阿姐!颀昌可想你了!”王颀昌讨好地对姐姐说道,“因为作战英勇,阿郎还奖赏了颀昌呢!” 听到弟弟得了奖赏,秀儿越发高兴了:“真的啊!颀昌真不错!” 秀儿刚说完,却不想,教室里突然冒出一阵吃吃的偷笑。 “你们笑什么!”秀儿脸色一变,对着发笑的几个男生质问道。 “某就笑笑……嘿嘿……听到了好笑的事,不让笑啊!”王忠智做了个鬼脸,回话道。 秀儿恼了:“某姐弟相逢,说几句话,你们有什么好笑的!不许笑!” 见秀儿生气了,王忠智干笑两声,不再抢白。 王忠毅原本没笑的,却接话道:“嘴巴长在某等身上,笑几声还要你批准不成!哈哈……某就笑了!如何?” “你!”秀儿的怒气登时又加码了,准备放狠话,却被王颀昌拉住了。 王颀昌满脸通红地说道:“是弟弟不争气……不怪他们笑话……” 原来,那日水战之时,一轮树炮下去,骁勇善战的海盗黄衫队被轰成了筛子,死状十分惨烈。没见过血腥的少年炮长们,自己也被吓到了。 一个个脸色发白,手脚发冷,虚汗直冒。 但是反应最强烈的炮长中,有一个却是王颀昌,他吐了,吐得非常严重…… 后面在海潭山寨前伏击海盗那一次,少年们的表现便镇静多了,可王颀昌又吐了…… 本来,初次上战场,大家都有些犯怯,事后,便很有默契地互相都不再去提那糗事,可一听王颀昌到姐姐面前表功,立即就把其他小伙伴逗乐了。 这又能怪谁呢!秀儿看了一眼不争气的弟弟,再朝那些淘气的男孩瞪眼看去:“阿郎可是要去吃饭了!你们现在再不去,可就别想挨着阿郎坐了!” 几个小孩一听,马上将当下的这点小恩怨抛到一边,飞似得朝后面食堂跑去。 王颀昌也想跟过去,却被秀儿一把拉住,在他脑门子上敲了一记爆栗:“不用着急,阿郎吃过饭之后,会过来找你们说事的!” “真的啊!”王颀昌立即就停住了脚步,“是不是新炮的事啊?” “阿郎没宣布的事不要乱猜!”秀儿又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爆栗,柔声地说道:“这是纪律!有些东西说别人听的时候,好像出了风头,可让阿郎知道了,心里的感觉就差了……你出一百次风头,也抵不了阿郎的一次批评!记住了吗?” “哦!”王颀昌知道这是阿姐为自己好,老老实实地答应着。 “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有点露怯没关系的!阿郎说了,第一次见了别人死状悲惨而觉得害怕,是作为人的本能,是说明这个心中存在一份对他人的怜悯之心!完全没反应的,才有问题呢!”秀儿又说道。 “嗯!”能经常待在阿郎身边就是好!王颀昌羡慕地看着自己的姐姐,点头道。 王颀昌也是不善于掩饰情感的,那表情一看就知道什么意思,秀儿见了却没有笑话他,而是称赞道:“好好干!以后,做阿郎身前的大将军!好不好?” “颀昌哪能做得了大将军……”王颀昌刚要谦虚,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做阿郎身前的大将军?若是自己当了大将军,那阿郎将是什么了? 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嘴,“阿姐,这话可不能说的啊!” 秀儿笑了笑,没有接话,又瞅着自己弟弟好好看了一会,便岔开话题:“走吧,跟阿姐一起吃饭去吧!” 从教舍到食堂,走路要走将近十分钟,还没走到呢,就听到里面在山呼万胜。 果然,前来用餐的军士见到王延兴之后,都很激动,王延兴做了一个简短的鼓励性的讲话,跟他们简单地通报了海潭山之战的胜利,和将在胜利的基础上走向下一次的胜利的信心。 最后,就是今日加餐,每人可发一大块肉。这万胜的呼声,便是在加餐决定后爆发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一点点小小的物资供给,就能带来很大的满足。 人,就是这么简单! 只是,军士们的热情太强烈了,一双双眼睛都盯着王延兴看,本想秀一把与民同餐的,这还怎么吃? 只能匆匆意思一下,让原本想挨着王延兴入座的王忠毅等人的愿望泡了汤。 不过用餐结束不多久,秀儿就过来通知他们待在教舍里不要到处跑!一会,阿郎就回来见他们! 真的!几人将欢呼了一声,将心里一点点小小的失望的心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激动、兴奋…… 他们不知道秀儿玩的小花招,乖乖的坐在教舍里等,等着,等着,心里又觉得有些忐忑,感觉到有些不安。 再等等,却没见到王延兴驾到,不由得又有些焦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秀儿又急匆匆地跑过来,朝教舍里喊道:“人都在吧!阿郎马上就到了!” 几人一听,精神大振,一个个端端正正地坐到座位上,大气不出地看着教舍的大门。 果然,没多久,教舍的大门就被推开了,王延兴领着孟咸带胡老二和两个侍卫进了教舍。 “起立!敬礼!”王忠毅大声叫道,几人齐崭崭地站了起来,手臂横于胸前,肃立行礼。 王延兴也将手臂横于胸前回礼后,朗声道:“礼毕!稍息!都坐下吧!” 几人依令坐下,王延兴也拖过来一把凳子,坐下,招呼孟咸和胡老二也不要站着:“这里算是某等的家啊!回到了家里,随便一点!” 孟咸和胡老二笑了笑,也各自拖把凳子坐下。 大家都落座后,几个小孩的进展情绪稍微缓解了一点,王延兴才又说道,“这半年以来,你们都辛苦了!” “为阿郎,不惜肝脑涂地!”几个小孩立即齐声答道!经过去年申定平的洗脑后,这词都是说惯了的,不经大脑思索,就会自然蹦出来。 王延兴本来还想先扯几句闲话,被这话给生生地憋了回去。 只好闲话少说,直奔主题:“你们几个,是某选出来的第一批炮长!不单是平时学习、训练是上优,参与实战也表现不俗!很不错!” 几个小孩笔直地坐着,两只眼睛炽烈地盯着王延兴,听到王延兴的表扬,一个个脸上都是光彩熠熠。 “你们现在小小年纪,就立下了功劳,长大了功勋只会更大!到时候,你们都想要什么呀?”王延兴和蔼地问道。 小伙伴们,你看我,我看你,竟然是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先来!忠信!你说说你的想法!”王延兴顺着右手的方向,第一个是王忠信。 “忠信……忠信没想过……” “那等你长大了,最想让阿郎给什么呢?” 王忠信挠了挠头,想了想,红着脸说道:“那等忠信长大了,阿郎给忠信找个好看的婆姨好不?” “好!没问题!到时候,要是忠信看中哪家小娘子了,就告诉阿郎,只要她没有许配人家,阿郎就去提亲!可好?”王延兴笑呵呵地点头道。 “忠智呢?忠智想要什么?” 轮到王忠智了,王忠智也是一脸茫然,想了想,喃喃地说道:“忠智可不可也请阿郎帮忙找个婆姨啊……” “哈哈!没问题!就像忠智一般,阿郎给你操办。”王延兴愉快地应道,“不单是婆姨!到时候你们若是娶妻生子了,房子、庭院每样都会有!” “谢阿郎!”忠智连忙躬身拜谢道。 问完王忠智,接着问王忠礼,王忠礼却眼圈一红:“忠礼还有一个兄长,在路上和兄长走散了,阿郎能不能帮忠礼找到兄长……” 这……即便是太平年间,人走散都不见得能找得回,更何况是这乱世? 王延兴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认真地答复:“哦?你可知你们是何时走散的,在何地?你那兄长,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忠礼不记得了……”王忠礼沮丧地回答道。 他们这几个连自己身生之地都记得模模糊糊的,哪里知道自己跟亲人走散的地名? 而且,他们打都本来就是被奴隶贩子故意冲散后,被抓或被拐到这里来的,中间经历了多久,经历哪些地方哪里还记得清。 在小溪场又有过了差不多一年,竟是连兄长的姓名和长相都模糊了,哪里还能给出有效的信息? 王延兴摸了摸他的头:“不要气馁!也许,他也到了泉郡呢!得空的时候,你好好回忆一下,想起什么的时候,就跟阿郎说!只要有一点点机会,阿郎就帮你找!好吗?另外,休沐假时,到泉郡各地走走,没准就能碰上呢?” “嗯!”王忠礼点了点头。 下一个轮到王忠琪了。王忠琪却从座位上走了出来,双膝跪在王延兴面前:“阿郎!忠琪不敢讲!” “有什么想法,大胆地讲,只要阿郎能做到的事情!你站起来说!阿郎不喜欢别人跪在地上!”王延兴愣了一下,说道。 “阿郎……”王忠琪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鼓气勇气说道,“忠琪本姓陆,忠琪想,若是忠琪能为阿郎立下大功劳之后,以后忠琪若是有了儿子,能让忠琪的一个儿子还姓陆,可以吗?” 王延兴一惊,没想到这个王忠琪心里竟然藏着的是这样的一个愿望,他脸色平和:“你先站起来!阿郎喜欢和顶天立地的男儿说话,不喜欢和跪在地上的人说!” 王忠琪一听,果断地站起身来:“忠琪知错了!” “忠琪!有道是说,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你能不忘本,阿郎赞赏你!你的要求,阿郎同意了!不单是如此,只要你能立下足够的功勋,不单是你的儿子能还姓陆,便是你自己,也可以改回你的本名本姓!” 王忠琪却坚决地说道:“阿郎对忠琪恩重如山,若不是阿郎,忠琪生死未知。忠琪的命是阿郎所救,名字是阿郎所赐,忠琪不敢有其他奢望。” “你的要求,阿郎答应了!”王延兴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该轮到王颀昌了,“小颀昌,你的愿望是什么?”王延兴笑着问道。 王颀昌被点了名,才发现轮到自己了,可自己的愿望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忽然,脑子里转出一个想法,张嘴就答道:“颀昌要做阿郎的大将军!”说完又觉得失言,连忙闭嘴。 这话,可就有点犯忌讳了…… 王延兴却不以为意,摸着他的脑袋:“你是想带兵打仗吧!可要先练好胆量哦!” “阿郎……奴不怕的……下次,一定不会怕了!”王颀昌不好意思地答道。 “好!阿郎相信你!”王延兴拍了拍他肩膀。 紧接着的是王忠毅了。 前面的同学在回答的时候,王忠毅也在思索。 王忠信和王忠智说想要婆姨的时候,王忠毅发现自己也很想要一个婆姨…… 最好是越娘那个样子的……也不知道王忠信和王忠智是不是也是这般想的。 不过,作为一个男子,怎可两眼盯着个婆娘呢!他否决这个想法; 王忠礼想要找自己的家人,他却没这个欲望,他不是跟家人走散的,而是被家人卖掉的。亲情,在他看来,早就荡然无存了。既然如此,回不回本姓,也就无所谓了。 至于当大将军……指挥麾下千兵万马,自己心中确实也这么希望过,可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茫然地看了看周围,视线转到王延兴身上的时候,他突然明白了,他心底的愿望,其实是想成为像王延兴这样的人。 想做什么,就可以去做什么,可以安排谁去做这个,可以让谁去做那个…… 这便是自己所愿的吗? 王忠毅有些迷惑,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这种心愿。 “那你也是想当大将军吗?”王延兴笑着问道。 “不……某想,某想当阿郎这样的人……”王忠毅终于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哦?比如说呢?”王延兴内心一阵惊讶,不过还是很有耐心地问道,“是像学某的哪个方面吗?” “阿郎能告诉某等如何去做,可以安排布置很多工场,可以让大家吃饱饭,穿暖和……忠毅都想学……”王忠毅低着头小声地说道。 这个……某这些可都是通过穿越带过来的,所以,要学的话,大概得先穿越一次才行,你确定,想学?王延兴在心里微微地笑道。 当然,话不能这么说,他还是要鼓励地说道:“这些技巧,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学会的,只要你愿意学,某都一点一点地教给你!慢慢来!” 王忠毅点了点头…… 不过,他总觉得,他说出来的,并不是当真是他心里所想的全部。 只是,王延兴已经开始问下一个小孩了。 第100章 头人竹篱 夏日的夜空,星汉灿烂,冷冷的清辉,播撒在山岭间,白日里苍翠的树林,此刻,看起来,却是一片深色的乌蓝。 寨子外的大路,但是隐隐地反射着清冷的月光,而看上去更像是一条灰白的带子。 在树林子里绕动着,朝着远方伸展过去,直到转过山头,才消失不见了踪影。 突然,就在大路消失的尽头,无端端地出现了一个火把,橘红色的火光,在昏暗底色中,调皮地跳动,显得格外的刺眼。 紧接着,又一个火把跳了出来,接下来,第三个、第四个火把一个接一个地从山后出现。 不多时,变成了,一长列蜿蜒曲折的火蛇,缠绕在树林之间。 “铛……铛……铛……” 异象方起,连寨寨墙上便敲起了急促的钟声。随着钟声响起,连寨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号声,不多时,寨子里也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往寨墙上汇集而去。 不多时,野外的火蛇即将抵达寨墙之下,而此刻,寨墙上,已经站了一排寨民,一个个都手里拿着各色武器,情形紧张。 不过,待到来人走近了,看到火光之下的人的面貌。 “是头人!是头人回来了!”几个寨民突然大声呼叫道,“快开寨门!迎接头人回寨!”立即就有寨民招呼着,把寨门打开了。 原来,来人正是竹篱一行。 从小溪场到连寨有好几十里山地,一路走来,要大半天。他们下午才从小溪场出发,自然是要入夜才能到了。 进了寨子,竹篱却没有回到家的喜悦,问前来迎接的寨民:“你们的百户长呢?” 那寨民还没开口回话,竹篱的两个叔叔就一前一后过来了,先到的那个大叫着:“童阔!竹篱!你们怎么回来了?外面有什么好的,还是在寨里住着舒服!” “就是!放着好好的头人不做,去当什么都尉!”另一个叔叔也附和道。 说完才看到竹篱和童阔身边站着的徐武,两人相视一眼,连忙齐步走上前来,拱手道:“原来是徐判官!怎么劳你亲自过来了?” 看到竹篱后面的挑夫和更后面长长的火把队伍,又拱手道,“这后面的诸位军士,是来送衣粮的吗?快快有请!” “住嘴!”竹篱一见这两老头就生气,听到他们的话,火气更大了,“你们说!你们到底截留了多少粮食、衣服还有盐巴!” “竹篱!你说什么呢!”一个老头一惊,哪里会想到,竹篱会突然提这茬。 现在全寨的青壮几乎都被叫了出来,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截留了物资,那可是会犯众怒的。 “某在问你们!指挥使发下来给各位族人的粮食、衣服和盐巴,你们私下里,收了多少!”竹篱见他还要装糊涂,又高声叫到。 “胡说什么?徐判官送来的衣粮可都是按人头发了的!”另一个见状,也过来叫道,“竹篱!你们也赶了夜路,快进屋吧!” “你!”竹篱才不相信他的话,她一把抓住身边一个寨民,“你每天有多少粮食,多少盐巴?还有,布帛发过吗?” 那两个老头完全没想到竹篱竟然会这么问,连忙使眼色想阻止那个寨民。 可那个寨民却没理会到,脱口而出就说道:“每十天发六升米,没有盐巴和布啊……” 这个寨民一开口,立即就引起一阵惊呼声,很显然,并不是每个人拿到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那你呢!”竹篱丢开这个寨民,又抓住另外一个问道。 那个寨民更吃惊了,以为他每十天只能拿到五升米,一样是没有盐巴和布料…… 又问了一个,却是有七升米,一两盐巴,不过,布料还是没有。 然后,她再问徐武:“那么,徐判官,他们每个人,应该得多少粮、多少盐巴、多少布料?” 徐武上前一步,朗声说道:“指挥使有令,连寨寨民,每丁每十日供给粮一斗、盐巴二两,每一季得布帛一丈五尺!由百户长代发!” “啊……”全场寨民,一阵惊呼,完全没想到,上头发下来这么多东西…… 竟然,让这两个百户长贪了一半多去了。 莫名的怒火,开始在每个人心头酝酿,现场的气氛,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竹篱得理不饶人,上前逼问道。 “竹篱!某是你叔叔啊!你是这样对叔叔说话的吗?” “那你们又是如何对待寨里的族人的?”竹篱以更加强硬的语气反问过去。 两人环首一望,见众寨民看来的眼神,满满的都是不善。 怎么会这样?两个人脸色大变。他们两个人自然不会贪这么多,他们贪过一遍之后,十户长又刮一道,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全部的罪责都都被扣在他们两个人头上,让他们是有口难辩啊! 若是在连寨内部,被发现了,其实也无所谓,在寨子里,头人说的话,就是天!完全可以将全部的反对意见压下去。可偏偏有徐武这个外人在。 怎么办?竹篱脑子出问题了,不能指望了,他们连忙朝童阔看去:“童阔!你也要看着叔叔被人这般对待吗!” 虽说竹篱、童阔都被视为头人,可毕竟竹篱是个女子,她的头人的位置本就名不副实,只不过寨子里的人都喜欢她,给她的名誉称谓罢了。在连寨中,童阔才是名至实归的头人啊! 谁知道童阔冷冷地答道:“某已经不是头人了,连寨的头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阿妹,竹篱……你们,还是问她吧!” 这童阔的脑袋也被灌了黄汤吗?两人心中大惊,面露凶恶,慢慢地往后退去:他们是打算要跑? “抓住他们!”竹篱哪肯让他们就这么走了?大喝道。可她的两个叔叔在寨子里积威已久,而她又从来没培养过自己的嫡系,一众寨民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当真上去抓人。 不过,这却不是多大的问题,徐武朝后使了个眼神,身后跟着的两个小队的散兵立即一拥而上,狼虎一般,像擒小鸡似的,将两个老头子抓了。 又捏开嘴巴,先塞了一大团麻布进去,防止他乱讲话,再使大力将其反剪着手臂,压低了头颅,押到竹篱前面:“请头人发落!” 那些寨民竟然也任由这些散兵将这两人抓了,没有一个上前阻挡的。 那两人本就上了年纪,没有人出来帮他们,就算有心反抗,又哪里是这些军汉的对手? 现在,嘴巴里塞了东西,身体被压住,连呼吸都觉得急促,更是连一丁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一句话也骂不出声。 只是竹篱质问两个叔叔的时候,一身正气凛然,大有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慷慨; 当两个叔叔当真被逮住了,一副惨兮兮的模样送到面前的时候,心,一下又软了。 之前动不动就要砍手指头的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这……”这如何发落啊…… 竹篱气鼓鼓地从小溪场跑到这里来,全凭一股锐气。 现在锐气已消,她就没了主意。 徐武不动声色地站了过来:“不若先关押起来,查明到底侵占了多少,再行裁定不迟……” 是哦!之前就是这么说的来着,她连忙吩咐道:“先将这两人押下去,查清楚了,再说!” 那几个散兵听言,将那两小老头半推半搡地就往队伍后面走去。 他们走了,那接下来呢?所有人都把视线聚集在今夜的英雄头人身上,可他们的英雄却有点不在状态了,接下来,接下来该怎么办? “今夜不妨就先散了,明日慢慢再查不迟!”徐武再次建议道。 竹篱立即不假思索地说道:“今晚就这样了,你们都散了吧!明天,再查!” “明日还有盐巴可以发!”徐武又补充道。 “明日,还有盐巴,指挥使知道寨里缺盐,便让某先带了一石盐过来,明天就发给你们!可不许再贪了!”竹篱连忙又说道。 有盐巴?在连寨,盐巴的重要性可还在粮食和布料之上。 粮食连寨也有产出,只是不够吃;布料,连寨虽不产丝绸,却有种苎麻,也是可以用来织布的; 唯有这盐巴,只能从汉人手里换。 一听到明日就有盐巴可以拿,一众寨民的心,只用了零点五秒,便投向了那个从来没见过的指挥使。 人心啊……童阔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满肚子都是悔意。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 人群渐渐地散去,各自回家去了,而徐武,却没有跟着往寨子里面走,而是,让一个小队的人上了寨墙,控制好寨门。自己带着另一个小队,连同竹篱兄妹和两个人犯就在寨门口。 这时,童阔才发现,寨外,不知何时竟然又出现了一大群军士。列着队,一队一队地穿过寨门,进寨而来…… 喔……喔……喔……一阵公鸡打鸣声遥遥传来,将竹篱吵醒,才发觉,已经是天已经大亮,拉开帐篷的帘子,走了出来,看到自己的哥哥默默地看着寨子。 “阿哥……怎么啦?” “阿妹!连寨,以后就交给你了!” 竹篱被这没头没脑的话说得更加迷糊了:“阿哥,你怎么啦?” 童阔指了指列着队在寨子里行走的军士:“指挥使怕你没有主意,让徐判官过来帮你想办法;又怕你没人使唤,便安排了这么多军士过来……呵呵……” “这有什么不好吗?”竹篱瞪圆了大眼睛,疑惑地问道。 “当然没什么不好的!”童阔苦笑道,“指挥使想得这么周全,还能有什么不好呢?” 竹篱一头雾水的时候,王忠毅他们,也是一阵阵的迷惑。 就如王忠诚和王忠礼所说的,王延兴将他们叫回来,确实是因为新造了两种大炮。一种是用两层熟铁皮,卷制而成,制型和现有的树炮,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炮身更长,口径更大。而最大的不同,却是它不再是用地钉打在地上进行固定,而是用炮耳挂在两轮炮车上。 比起有些小巧的炮身,这炮车未免有些太大了:单只看两个轮子,就有六尺高。 两轮间距也足有六七尺宽,中间两用一根车桥连接。在车桥的中间,才安放了炮身的安装座,用两个支撑板,将炮耳叉起来。 在炮的尾部,用一根粗实的木杆做成的螺纹杆支撑,在螺纹杆的底部,有一个绞盘,转动绞盘可以控制炮尾的升降。 在炮身的一侧,挂了重锤和角度表,表示现在炮口指向的角度,在角度表一旁,又有一块小铁板,上面画了一个表格,写了密密麻麻的许多数字,这东西,叫射表。 射表的作用是标注了装药量、装弹量和炮口角度与射程的关系。比如,一份标准发射药,发射一份标准实心弹……也就是一个实心圆铁球,炮口角度五度,射程可以达到四百步;保持其他的因素不变,换成散弹弹,射程就会变成一百五十步了。 当然,因为散弹的着弹点实在是太散了,就算有子弹能飞出更远,也因为其不可控性,只能视为无效了。 “只是……”王忠礼率先提出了疑问,“一次只能打一个铁球出去,便只能打中一个人,是不是,太少了点……” 王延兴笑而不语,申定平则指挥几个试炮的奴婢将炮瞄准了一处靶标群,轰地一炮之后,只见那一群靶子被从头到尾,拉了一条直线,直线范围内,打断了好几根靶柱…… 明白了,两军对阵,互相间都是排得密密麻麻的战阵,就算不瞄准,随便对着阵中乱轰一炮,也是十几人或者几十人要死于非命了。 还有,在海上,若是船被这炮弹打中了,只怕当场就要打得对穿了。 这样的炮一共做了六门,一次排开,哪怕此刻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却完全可以想象,一旦上了战场,将有多骇人的威力。 而一旁的那两门更加粗壮的重炮,又该有多大的力量呢? 几人都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第101章 近海捕捞 八名小奴婢,见了轻炮的威力后,便惊得合不拢嘴了,再看一旁停着的两门重炮。就开始想象,这样的大家伙,该有多厉害。 这两门都是青铜所铸,长达七尺多,炮口也要更大,足足能塞进去一个大人的拳头。 更重要的是,它装的火药有轻炮的两倍那么多! 在射表上显示,它竟然能把一枚实心弹,打到一千五百步远的地方! 这……这也太惊人了吧! 不过,惊人的战力对应的,却是其笨重的体质。 为了支撑起这玩意,炮车比轻炮更粗、更重,两轮间距也更宽。 炮加炮车,一起的重量,高达两千多斤! 这么重的炮,两匹驮马拉着也只能走平路。 想要在野地里走,不知道四匹马够不够。 介绍完两种炮的特点,王延兴把他们都叫拢过来:“某这里有八门炮、需要你们先用起来:就像你们是第一批树炮的炮长一样。你们,愿不愿意为某做这件事?” “定不负阿郎期待!”八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很好!”王延兴赞许地点了点头,“那你们各自去选一门炮吧!” “自己选?”八人同时愣住了。 “对呀!你们自己商量一下,选好之后,就跟某来说!”王延兴肯定地说道。 几个人相互看了看,王忠毅突然朝一门重炮跑了过去:“某要这门!” 另外七人见状,也是跃跃欲试地想跑去占一门,可都觉得似乎不太合适,犹豫着,没有马上上前。 这时王忠仁站了出来:“某也想要一门重炮,你们若不上前,某可要选了!” 几人见王忠仁站了出来,便干脆都放弃了:“那你选重炮吧!” 余下六人一人选了一门轻炮,站在炮车旁,等候王延兴的下一步指令。 “好了,既然大家都选好了,那一会申虞候便安排教官教你们如何使用这些火炮。” “学会了,每个人打上几炮之后,某再给你们分配炮手,你们再教那些炮手……这与之前树炮的流程都一样的,都明白吧!” “明白!” “明白就好!”王延兴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道: “某虽然让他们造出了这两种炮来,只是,将来到了战场上,到底哪种炮更好用,就取决于你们的学、教和摸索!你们所作的事情,对某,对扬波军,都十分重要!” 听到自己接下来的事情重要性这么高,几人又是一阵激动,齐声高呼道:“定不负阿郎期待!” 终究还是自己培养的人,忠诚度高啊!王延兴心里,欣慰之余,却又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叹,却是为了孟三叹的。 哪怕被孟有福猜忌得不要不要的,在扬波军中,又被许以高位。可这孟三始终初心不改,心里一直想着念着的,都是孟家。 不正是因为孟有财对他的培养吗? 王延兴心中想什么,别人不一定猜得到,可孟咸却是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他轻笑着,又向王延兴建言,该如此如此。 这不,当王延兴决定要用缴获的小一点的渔船,来组织渔民下海捕鱼的时候,便安排了让孟三去找孟家,说要孟家牵头,建一个近海捕捞公社的组织,带领渔民们下海捕鱼! “什么?近海捕捞公社?”孟有福一愣,连连摇头道,“这捕鱼哪成?活计又大,收成却少!你还是快回去劝劝指挥使,让他不要废这事了!” 孟有财也是不解,只是有俯首投诚在先,受了好处在后,当真安排孟家做事的时候,却不方便太反对:“不知指挥使此举是何意?若是军中需要渔获,只管吩咐一声,孟氏安排人手去做便是了!” 见孟家兄弟没有想透王延兴的想法,孟三才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依孟三愚见,指挥使此举,却不单是为了获利,而是为了招揽人心。” “捕鱼累,收入却少,孟氏与指挥使都不会心动,可晋江两岸的数百户渔民,势必会很动心……指挥使,应该是冲这些渔民去的!” 这似乎有点道理,不过,真是这样吗? 也不知道这是那王延兴的本意还是孟咸的主意。 这两个人凑到一块,琢磨人心的本事,当真是不要再找人学了! 大致地猜到王延兴的想法,应该不是刻意针对孟家。孟有财决定这一次,便从了王延兴,拿起条陈来,仔细看孟家要做的事。 按照上面说的,孟家的事简单,也不简单。 王延兴给了孟家一个选择,一个选择是教会只会在内河捕鱼的渔民如何在海里捕鱼!只要做到这一点,一年内捕鱼所获利润,孟家可得两成。 另一个选择,则是将整个孟家的捕鱼船只全数加入近海捕捞公社,按照投入的船只和人手分配所得;当然,海水捕捞之法,也是需要教给其他渔民。 作为交换,孟家可以每月按每斗五十文的价钱从海潭山购买三十石海盐。 两成利润?这捕鱼之事能有多少利?不亏就不错了,孟有财毫不犹豫就把第一种方案否决了; 至于第二种方案,孟家的渔民在孟家没有地位,没有发言权,自己一言可以决定;而每月三十石海盐转手卖掉,能获利不下于三十贯,倒是更为有利…… 贩卖私盐自然是违法的,不过,现在这年头,还有谁在乎唐律上的文字吗? 至于,捕鱼之法,除了孟家,别家也有,哪里能值每月三十贯? “便按第二种方案吧!”孟有财指了指条陈,对孟有福和孟三征询道。 孟有福无所谓,不置可否; 孟三却是有点犹豫,想了一会,他还是点了点头:“那本家可要派一个可靠的人去看着……” 孟有财点了点头,孟家能下海捕鱼的海船,也有十多条,论船只多寡,所占比例,还在两成以上,按照这个条陈,可以派一个人参与公社的管理。 只是派谁去呢?能不能通过捕鱼获利不是他所关心的,不能恶了与王延兴关系,才是最重要的。 他看了一眼孟三…… 说来,孟三才是这个最合适的人选,可偏偏王延兴当真任命他在扬波军中做了水寨守备都的虞候。 别人是唯恐没官做,而孟三却是想推都推不掉。 唉,这官身,就是一个圈套,将孟家的头号智囊软禁在了水寨之中啊! 孟有福见状不满地干咳了一声,“老七也跑了不少趟船了,捕鱼的手法也知道一些,不如,就让他去?” “七哥儿?”孟三一听是他,心里就犯怵。 孟有福嘴里说的老七,是他的大儿子孟义穹。这货的水平比他爹还差一大截不说,脾气还很差,经常打骂下人…… 让这样的人去跟王延兴打交道,不会被吃得渣渣都不剩吗? 孟有财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犹豫了片刻,也是不太满意这个人选:“七哥儿还小,最好是再历练些,方能独挡一面……” “他也不小了!”孟有福怒视了一眼孟三,又有些怨气地看着孟有财, “之前让他执掌一条船的时候,便说他太小了,现在又说需要历练!大兄,你总得给他机会才行啊!” 孟三在心里想着,那是你儿子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啊!却不好直说,闭上嘴巴,等孟有财做决定。 孟有财叹了一口气:“那便让七哥儿去吧!只是!不挣钱没事,可不要恶了跟指挥使的关系!切记!” “省的!省的!”孟有福为儿子讨来了差事,便觉得高兴,忙不迭地答应,又说,“不是还有孟三可以帮忙看着嘛!无妨!” 无妨?真的无妨吗?陈大嘴的例子就例子就在不久前,若是王延兴真要设计害人,孟三又能如何?他只觉得心里发苦,却又无能为力。 只希望王延兴是真心要捕鱼,而不是设计害孟家吧。 更希望这个孟义穹不要犯浑,不要无事生非…… 第102章 鸿门宴 话说王延兴在小溪场磨磨蹭蹭,这里看一下,那里看一下,足足待了一个月才又回到泉郡。 去向王潮汇报后,再去后院给老太太请安问好一番,再回到自己院子,却看到刘伴兴拿了封帖子,小跑着过来: “大哥儿!章大郎刚刚送来张帖子,说是泉郡城中的青年才俊,得知大哥儿得胜归来,要在望江楼给大哥儿庆功!” “章大郎能安什么好心!不去!”王延兴连帖子都懒得看,直接就拒绝掉。 事实上,每到过年过节,泉郡城中的所谓青年才俊都会照例给自己发发帖子邀请王延兴去参加诗会什么的,王延兴都是一把回绝,他回得干净利落,别人也觉得理所当然。 “这次,可能有点不同……”刘伴兴小心地举着帖子,“可能当真有事!” “哦?”王延兴疑惑一声,接过帖子,看到上面写着,忽闻继之凯旋,同学诸人振奋不已等等,然后又跟着一首诗:从字面意思上来看,也是夸赞的意思,只是,王延兴诗才缺缺,也不知道里面的典故是明褒暗贬还是明褒实褒。 再往下才写道,受到鼓舞的同学,在望江楼摆下酒席,合请凯旋的王延兴,希望他能大驾光临。 凯旋了凯了一个月了,还请个屁的酒?无非就是个借口。 王延兴撇了撇嘴,继续往下看,下面跟着一长串的名字。 大致一看,认识其中几个,确实是郡学里的同学,可更多的,却并非熟人,甚至干脆就不认识。 莫非,这一仗打出了王霸之气,让那些陌生人都心生投效之心?一个想法才闪过,马上就又被否定了,且不说别人,单单是是列在最前面的三个名字,就不是什么好鸟。 泉郡城中,能称世家的,不过林、陈、黄、徐、章几家,而那列在最前的三人正是林逸、陈施可和黄成三人。他们便是泉郡城中那五家中三家的嫡子、滴孙,年岁不大,可都是各家推上台面的新人。 相比之下,章仔钧的名字还只能排到第四了。毫无疑问,这些人的分量,足以代表身后的家族而来。 再加上后面的一串名字,泉郡的大小家族势力,大致就全了!这规格,怎么看,都觉得应该是招待自己老爹规格呀…… 可即便是王潮,也绝对不想接受这样的邀请: 从两晋起,古国的地方便被大大小小的家族把持,在泉郡也不例外。 现在,郡中诸多细务都掌握在这帮人手中。各级官吏,也大多出自这些家族。无论是赋税、治安还是文治教化的各方各面,事实上,都是经他们的手在运作; 若是这几家联手抵制王潮,那刺史府的钧令,怕是连泉郡城的大门都出不了。 当然,王潮也不是没有反制的手段,那就是从固始带来的强悍的武力。 当下,刺史府与世家,便处于这样关系:刺史府需要各世家维系统治,却又不满权柄被世家分割;而各世家需要一支维护泉郡安全的武力,来获取更多利益,却又忌惮刺史府的暴力。 如此之下,王潮必须对这些世家以礼相待,而诸世家对王潮,却是若即若离。如果有一天诸家一起宴请王潮,不用多说,那肯定是一场鸿门宴。 只是,各世家给王潮摆鸿门宴是为了争夺权力,给王延兴玩着一出,又是为什么?王延兴手下最主要的资源无非就是一个铁做一个水师,难道他们想在这两项上搞什么名堂?这似乎又不太可能。 虽然一时没想明白,可王延兴也不是吓大的,在泉郡城里,有固始兵镇着,还怕他们玩什么幺蛾子不成? 他挥了挥手中的帖子,对刘伴兴说:“去告诉来送帖子的人,就说王某人乐意奉陪!” 打发走送帖子的人,王延兴便找来孟咸分析分析! 等孟咸看过帖子上面的名字后,王延兴便问道:“长求!你觉得,这些人,有何企图?” 孟咸微笑着将帖子还给王延兴,却没有正面回答王延兴的问题:“指挥使对这些家族,似乎没有太多好感?” “哦?某有这么明显吗?”王延兴一愣,他对这些所谓的世家豪强确实没有什么好感,可是迫于现实,也没有流露出不喜来,听孟咸这么一说,连忙追问道。 “哈哈……”孟咸哈哈地笑了一声道,“地方世家联手相请,若是他人收到此贴,莫不欣喜!而指挥使却是一脸警惕,指挥使以为呢?” “嘿嘿,这倒是!某有一个心愿,那便是大辟天下寒士!某要实现这心愿,可就容不得天下有这么多世家哦!”王延兴心事被说破也不恼,反而更加直白地说道。 孟咸听了却是一惊,他出身的孟家,在地方也有一定的影响,勉强算得上是地方豪强。 可他在孟家,却是受尽了白眼,他对所谓的世家豪强,自然也是没什么好感。只是:“他人不喜世家便罢,可指挥使出身琅琊王氏,在这天下世家之中,却是名列前茅,为何也有此想法?” 王延兴一听,哂笑道:“长求就莫要取笑某了,某从固始一路走到泉郡,可没在这琅琊二字上得到微末帮助。若非几个庄客舍命相救,两年前,某就要被当牲畜一般剁了,被人分食了……” 说到这里,他话语突然一沉,“那日,某与徐夫子对答,说到天下之害,以军阀为首,然而,在某心中,天下这第一害,实则是各地的世家豪强!” 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只怕王延兴在泉郡,一刻也呆住不住了,也就是对自己的第一智囊,才敢这么说。 而孟咸听完这话,也是面沉如水,他盯着王延兴的脸色看了片刻,才深深地一揖:“咸定将竭尽全力,助指挥使实现这个愿望!” 王延兴连忙将孟咸扶起,“某得长求相助,此念必将实现!不过现在,长求还是想帮某想一想,望江楼这鸿门宴,该如何应付!” “此事不难!泉郡城中世家一共是五家,可为何来请指挥使的,只有四家?那只是因为这四家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在海贸上花了大心思!”孟咸接话道。泉郡城中的海客,自然不只孟家,规模与孟家相当的,便还有林、陈、章和黄家,只是这些家族除了海贸,还有诸多田产,不像孟家,除了海贸,其余产业少得可怜。 除了这几家,另外还有诸多小家族,分开的规模虽然不能跟这四家相比,若是能抱成团,还要超过这四家。 而现在,海贸惨淡,这些家族自然也会遭受不同程度的打击,只是,没有像孟家这般急迫罢了。“若是有什么事情能让海贸起死回生,想必,这些家族一定不会放过!” “什么事情?莫非,他们也想下海捕鱼不成?”王延兴答道。 “他们如何肯去捞鱼?自越郡至福建的商路,才是这些人看中的!”孟咸笑道。 这下,王延兴总算是明白了,因为张武定的存在,自越郡往南的商路,被分作两段,一段是从越郡到海潭山,另一段则以海潭山为起点。 无论是自越郡南下的瓷器、丝绸还是其他中原的产物,都由张武定的船队运到海潭山,然后南方的各家找他采买;北上的其他货物,则全部只能运到海潭山,全部卖给他,再由张武定的船队运往越郡、扬郡等地;作为总批发商商和总采购商,张武定自然是赚了利润大饼中最大的一块。 现在,王延兴占了海潭山,那么王延兴会不会学张武定一般,尝试去占这最大的一块利润呢? 想到这里,林、陈和黄家之所以要摆这么一出鸿门宴的目的,也就呼之欲出了:逼王延兴放弃越郡至福建的商路霸权。 “这些人多虑啦!某本就没打算要当第二个张武定!”王延兴要发展商贸,自然就不会在东南最大的商路上实施这样的霸王条款。 “可谁又会信?”孟咸笑着说,“天下豪强,哪个不是一心为己?若是让孟家或是哪一家占了海潭山,会不效仿张武定?” “这却是!”王延兴点了点头,不过,既然一开始就不打算有,自然也无所谓放弃,摊摊手:“即是如此,那便如了那些家族的愿便是了……” 孟咸却又摇了摇头:“即便是要如了他们的愿,也不能白给!” “那又该如何?”王延兴一边问,脑子里也飞速地转了起来。 两人一合计,一个主意,又慢慢地成型了…… 第103章 望江楼 三日后,泉郡城中,有泉郡第一酒楼之称的望江楼中,人声鼎沸,此刻,正是生意红火之时。 即便是上了二楼,进到雅间之中,借着门窗的隔离,也没办法将那喧嚣完全挡住。 不时地有大声呼喝的声音传了进来。只是,屋内诸人却没有一个人在意这恼人的噪音,反倒是觉得,就此时房中的略显冷清的氛围来说,倒是正需要一点热闹…… 不用多说,这包间中摆下的酒宴,便是所谓的庆功宴。 按说,都是年轻人,正是爱热闹的时候,更别说,还都是郡学的才子,这样规格的酒宴,哪有不诗性大发的? 酒宴开始不多久,便有人要吟诗了。这个水平的诗句自然佳句不多,可只要能应景,大家都会捧一捧,赞上一个好字! 可偏偏王延兴对诗词歌赋,那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当要轮到他的时候,他摊了摊说,理所当然地说道:不会! 他是真不会,可你不会也不要这么直白啊!众人脸上一阵错乱,这算什么?这酒宴早就约好的,你就算是真不会,也不知道提前做做功课,请人代做几首? 众人的目光在王延兴的脸上扫来扫去,可王延兴偏偏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将这些惊讶、不解甚至是错愕的目光统统过滤掉,权当他们不存在…… 被王延兴脸皮的厚度打败的众人,只得把视线聚焦在了林逸身上,作为此次酒宴的组织者,林逸不自觉地脸上直抽,他也没想到王延兴脸皮会有这么厚,无奈地挥了挥手:“继之一时没想好,你们继续吧……” 听林逸解了围,王延兴朝他作了个揖:“多谢留美替某解围!某对这诗词之事,本就是拙劣,再加上整日忙于军务,更又生疏了几分啊!实在是不得不藏拙!” “继之过谦了!”林逸回了个揖,然后说道,“同学诸人,能为朝廷效力的,也就是继之一人尔!”说罢,他再端起酒盏起身,“来,为继之凯旋归来,同学尽饮此杯!” 众人一听,也纷纷起身,举杯齐道:“为继之凯旋贺!” 这已经是酒宴开始之后的第三轮齐饮了,也就是所谓的酒过三巡,就该说到正事上来了,果不其然,林逸将酒盏放下之后,便往战事上说:“继之能立下如此功劳,某等真是艳羡不已啊!得继之之功,福建再无张武定之害,只是,接下来,继之将如何安排呀!” 如何安排?某种的这桃子刚成熟,你们就想着来摘桃啦?王延兴心中冷笑着,不急不慢地说道:“那张武定虽然仓皇逃离福郡,可残余势力依旧强大,要肃清余毒,却是需要些时日啊!” 话音刚落,又一人接口说道:“大概要多久?某等身上穿这布帛,手中端的酒盏,许多可都是从明郡海运而来,若是拖延时日过久,却是不利啊!” 王延兴循声看去,说话的是黄成,话语不冷不热的,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哈哈……黄家公子多虑了,某已命城外孟家派遣船只,前往明郡贩运丝绸、瓷器等物前来泉郡,黄家需要多少布帛、瓷器,尽管列个数字来,某令其一定保证!”王延兴打了个哈哈说道。 黄成碰了个软钉子,哼了一声,不再接话。 果然,接下来陈施可却接口说道:“某等几家所需物件倒是不多,只是这泉郡城内数万丁口,所靡费之物却是不少,这孟家的船队,怕是有些不够吧!” 王延兴听了心里直笑,泉郡某非就不产布帛瓷器了?只是不如越郡、明郡所产的布帛和瓷器精美罢了。 平常百姓谁会去买这贵了许多的越瓷?即便是富如林、陈、黄、徐几家,也不会买太多越瓷。 他们整船整船的拖来,无非是倒手卖给闽城的番商,赚取差价。 他笑眯眯地瞅着陈施可:“陈公子!大可放心!某将张武定的船队夺了一半过来,加上孟家原有的船只,满足泉郡之需,是无论如何都够了!还是,你是欺某不知道海客?” 被王延兴这么一瞅,陈施可只觉得好像被一条毒蛇盯上了一般,一时语塞,也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 “有指挥使相助,自然是够了,只是,孟家的胃口未免太好了些吧!”黄成接话道。 “这却不是孟家胃口大小如何,而是,某在组建泉郡水师之初,孟家便是倾家族之力助某,要不然,某何以驱逐张武定?黄家公子,你以为呢?” 黄成一听,登时就驳道:“那孟氏小族尔!他们能出多少,某等加倍……”话还没说完,却看到林逸的眼色不善,连忙闭上嘴巴。 林逸见黄成还知道闭嘴,才将狠厉的目光收回,对王延兴说:“继之!误会了!孟家相助指挥使之事,某等自然也是知晓的。某等均以为孟氏有功!只是,某等为泉郡考虑,为刺史着想,也是要尽些许绵薄之力的!” 看这几人唱着双簧,王延兴装作看不懂,只是微微地点点头:“这倒是!为助某驱逐张武定,孟氏提供了五百石以上的大船八艘,三百石海船四艘,精壮之士超过五百……接下来,要彻底肃清张武定,则需要更多船只与兵士:留美以为,微薄之力,该是如何?” 听到王延兴差不多是明码标价地说出来,林逸只觉得无比地怪异。古国人都讲究含蓄,哪怕是索要利益的时候,也大多是转弯抹角,不会直明开口地要多少多少。 林逸等人确实是受了家族的安排前来接触王延兴,也知道肯定是要付出一些代价,也没有很明确地表明这个代价的额度是多大。 现在这种情况,他们只能将王延兴的要求带回家去,由家中的长辈决定。 他点了点头:“孟氏一族,大船不到二十,精壮丁口也不超千数,能为指挥使如此付出,却是不遗余力了……林氏、黄氏、陈氏以及泉郡城中的诸家定然全力支持指挥使,肃清张贼余孽!”说罢,他又再次起身举杯,“预祝指挥使肃清余孽,旗开得胜!” 众人都不是傻子,也都听懂了林逸的题外之音,对他们来说,付出多少代价可以商量,但一定要能获得直航明郡、越郡的权力! 有了王延兴这句话,这个目标算是实现了,至于具体付出多少代价,却不是他们所能决定的。 任务完成了,包间内的气氛,又重新轻松了起来。 吟诗作赋,再次成为了主要节奏,一个个,举杯而起,饮酒为歌,好不快活!只是,这乐趣,王延兴却是享受不到了,他时不时拿起酒盏在嘴边砸吧砸吧,证明自己好歹也在筵席之中。 只是,他意欲低调,有人却不肯放过他,章仔钧端了碗酒走到他面前,满嘴酒气地说道:“王指挥使!此次宴饮,只为你贺;同学诸人,人人都有诗作,偏偏是你没有,无论如何也要留下几句。” 只为某贺?王延兴听着这词就不爽,不多章仔钧在今天的筵席中的戏份也不多,王延兴也懒得跟他多扯:“章大郎!你喝醉了!” 章仔钧却不依不饶:“某没醉!某知道你能写的字不多,你不需写出来,只管吟便是……” 这话,说得可就太重了,林逸听了都直皱眉头,只要王延兴答应了共享航线的事,别的,便不愿多生事端。 他知道章、王二人素来不合,可不希望章仔钧在这个场合胡来,他不悦地起身来,拉住章仔钧,准备劝说一二。 谁知王延兴却哈哈一笑:“哈哈!知某者,真乃章大郎也!既然如此,某便吟上三五句,还请章大郎帮某誊写!” 知道这次宴请之中,诗词是少不了的一环,王延兴自然也作了些准备,当然,凭他自己的本事,别说三天,哪怕是三十天,他也作不出一首好诗来; 他也没让孟咸代做。凭着后世宋元明清后上千年的历史长河中,难道还想不出几首诗词来? 他略一沉吟,一首长短句,朗声而出: 何处望神郡? 满眼风光望江楼! 千古兴亡多少事? 悠悠。 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 坐断东南战未休。 天下英雄谁敌手? 曹刘。 生子当如孙仲谋! 随着王延兴话音一落,包间中随即陷入了一阵死寂。众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评说了 ……这……这……这……这是王延兴做的? 好吧!以王草包的素养,是决计做不出此等诗句,人人都知道王草包有一个智囊,叫孟咸。莫非是他代做的? 抛开谁是真正的作者不提,你看着诗句中前半部那深重的底蕴、后半部磅礴而来的气势,这是要压死人的节奏啊! 还有,生子当如孙仲谋一句,是什么意思?王延兴这是要自比孙权? 看着众人眼珠子都快要瞪得掉出来一半的模样,王延兴冷冷地一笑:“某识字不多,就劳烦章大郎替某书写一二了!” 言罢,再向林逸作了个揖,然后丢下满地的眼珠子,扬长而去! 正主走人了,这筵席也就没有了持续的必要,再者,林、陈、黄三人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思也不在此处了,偏偏章仔钧还在纠结道:“这长短句,不合格调,还自比吴主,分明就是狂妄至极!” 他话才一出口,便招来众人一致的冷眼,适才还对王延兴多有诘责的黄成竟然冷哼了一声:“那你倒是也作出这么三五句来!” 说罢,也不管被噎得半死的章仔钧,朝余下诸人作了个揖,竟然也转身而去。, 第104章 燕雀鸿鹄 酷夏一天一天地迫近,暑气一日盛过一日,临水而建的暮云轩,便成了一处避暑的上佳之选。 只是,这暮云轩在林家也是要紧的地方,寻常人,想去感受一下那清风凉意,却是想都不要想。 别人求之不得,而坐在里面议事的,那几个老头,对这些许凉风,却似乎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对他们来说,这点小凉快,不过再平常不过的居家条件。 茶碗里的茶,依旧是郁香茗茶的茶…… 这茶喝顺了,也没有再觉得更多的新意,一切,也不过是习惯罢了! 他们要议的事,却少有重复的,大多提一两次便完结了。 只是,自去年下半年以来,王延兴这个名字却是多次地出现在议题之中。 讨论之中,也是出现的重复的词语,大多是没想到,竟然,出乎意料之类的,偶尔,也会咬着压根在他名字前面加上小畜生这样的定语。 总之,这个名字,不太讨这里的这几个人的喜欢。 可是,不喜欢又能如何?几家联手起来,从王潮手里夺了每月几千斤铁器的售卖权,结果一转身,他便给了孟家每月三万斤的铁器的货源; 弄个新茶出来,还得茶铺的收成生生地少了三四成! 原本,几家联手,能死死卡着刺史府的收入,结果小溪场再加上百越诸寨上所获的官田亩的总数,让王家一跃而成泉郡最大的地主之一,都要超过大多数家族的田亩数了。 关键是,这些新得之地,都是按照百户、千户这样的模式进行管理,诸家一点好处都占不到; 可以预见的,刺史府的收入,今年要翻倍还不止了!刺史府有了钱,还如何钳制? 现在,这小崽子竟然又将北边的航线交给孟家来运作。 当然,诸家也可以无视王延兴的这个决定,自行派船队前往越郡,可问题是,他会不会学那张武定的做派? 若是船被劫了,即便是他做的,他却说是张武定的余孽干的,到哪里去打官司? 徐若虚云淡风轻地喝着茶,徐家的产业都在陆上,这海贸上的事,跟他关系不大。 至于四家到底是决定放血取得王延兴的许可、还是无视王延兴直航越郡、还是到王潮那里逼宫,迫使王延兴放行。自己都可以泰然处之。 “徐翁!你说说吧!”徐若虚不想掺和,林有心却不放过他,直接点名说道。 徐若虚微微地颔首,五家一直是同气连枝,共同进退,当另外四家遇到困难了,在道义上,他自然要伸出援手,只是,道义是相对的,利益才是永恒的,徐家出力可以,三家给予足够的补偿就行。 所以,徐若虚一定要等到林有心开口才行:“徐家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只是,若是不能让王延兴真心实意地同意,谁能保证,你们的船出了泉郡,就一定能回得来?” 这不是废话吗!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王延兴一直都游离在刺史府系统之外,他的钱是他自己挣的,他的人马是他自己拉起来的,甚至他的兵甲器械、米粮损耗,都非常独立。 这几家人,想对付王延兴,完全是老鼠啃王八,无从下手。 至于到王潮面前打官司,他大可尽数推到张武定的余孽身上:扬波军是泉郡的扬波军,几家在泉郡以外的海域遭不遭劫,干扬波军屁事? 所以,如果王延兴不诚心,逼他一句空口白牙的承诺,毫无含义! 可若是当真像孟家那般放血,在场的哪一家又甘愿?辛辛苦苦跑一年的船,能得的之利,也不过是添置一两艘船。为此,却要先付出一半船的代价,那跑船还有什么意义?! 不过话又说回来,孟家又何尝是甘愿的?只不过孟有财当真不是平常人,那种破家的境况,竟然还能泰然处之,还能与王延兴合作! 这缩头乌龟神功,当真是练得登峰造极! 孟有财的忍让倒是换来了王延兴的诚意:有小溪场提供货源,再有扬波军提供护航,当日的损失,何愁挣不回来? 大家都是聪明人,可聪明人,往往就容易想得太多。当抉择的两方都差不多的时候,就纠结……犹豫……纠结了。 见众人失望的表情,徐若虚又开口说道:“依某之见,某等需要航路,心情急迫;也许那王延兴,想着某等的身家财货更甚于某等……既是如此,何不按兵不动?” 按兵不动?余下三人互视片刻,心道,真是个笨主意。 可如今之际,谁有更好的主意吗? 又扯了半晌,不欢而散。送走四家家主,林有心回到暮云轩,一直躲在暗格中的林逸成才出来相见。 “你以为应当如何?”林有心喝了一大口茶水后,问林逸成。他对这个儿子十分看重,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听听他的想法。 “启禀大人,孩儿以为,王延兴不会冒充海盗袭击泉郡的船队!”林逸成很笃定地回答道,“孩儿觉得,王延兴之所以提那样的要求,目的并不是当真想讹诈某等的身家,而是,吓唬某等,不敢派船出海……” “也就是说,某等按兵不动,才正是符合了王延兴的意愿?”林有心疑惑道。这可能吗? 林有心很愿意相信自己儿子的判断,可是,真的是这样?万一不是呢? 倘若不是,船队被劫了,谁来负责? 林有心面色沉沉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话没有说出口,不过,意思,父子俩都很明白。 林逸成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作为一个年轻人,他有冒险的勇气;可他的父亲没有! 然而,林家的情况与黄家和陈家又有所不同,林家的钱财的最大的来源,其实还是茶叶,尤其是将泉郡的茶叶贩往北面。 张武定占了海潭山之后,断了林家往越郡的海路,却没有断林家的生路。 他虽然不允许林家的船北上,却允许林家将茶叶都卖到海潭山。虽然价格不如越郡的高,可总还是有些赚头。 现在,张武定跑了,这条路子,又走不通了…… 现在这个时节,春茶已经脱手了,夏茶还在制,目前还没有茶饼子要往外运。 可若是等到夏茶大批上市的时候,还搞不定,那几万斤茶可就得囤在仓库里了…… 只是这南风天,水汽重,随便长点霉,那就是几十贯、几百贯的铜钱往水力扔了…… 都怪这王延兴!若他不去打张武定,不就都没这些事了! 其实,不单是这林家人怨王延兴多事,王延兴手下的人,也是有人很不理解王延兴的做法。 比如,林瞎子。 他不理解扬波军中那么多青壮,为什么整天都是操练,为什么不可以用来干活! 一座盐场,张武定煮盐煮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改? 改就改吧,为什么非得按照图样来改? 关键是,那图样,上划着横竖的线条和歪歪扭扭的字,林瞎子竟然还看不懂! 征召了一群奴婢来干活,供了吃喝,还要给工钱?这得多花多少铜钱啊! 晒盐场大致完工,竟然又运来一大堆东西,有的东西林瞎子知道是干什么的, 比如翻车,这是用来提水的; 比如大铁锅,这是用来煮盐的; 可为什么还要运砖过来?难道海潭山上没泥巴可以烧砖吗? 还运木炭过来?海潭山上没树? 一起还运来了二十几头牛,海潭山上确实缺牛,可随牛一起的,竟然还有一船的干草……海潭山没有草吗? 除了这认识却不知道用途的东西,另外,还运来了能伸缩的长木箱子,名曰风箱,却是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还有五大袋子的种子,名曰苜蓿籽,也不知道是什么用途; 还有十几筐灰黑色的灰,名叫水泥,更加不解这是什么东西了。 唉……吃人家的粮,便替人办事吧! 林瞎子藏着一肚子的疑问,却依旧按照王延兴的要求安排人将苜蓿籽撒播各处光照较好的空地斜坡上,又将各器具放到对应的位置,还有,那水泥要防潮,也一一留心。 又过了几天,王延兴竟然就派了专门的工匠来,要了水泥,在将要摆翻车的地方建了平台和棚子,又在将要煮盐的地方建了厂棚,这些工匠叫泥工; 泥工们的事还没完呢,又来了几个工匠,一问,这几个工匠竟然是专职用运来的那些砖砌灶的: 真的有必要分这么清楚吗? 看那些工匠,任凭这些工匠在几名炮长的调度下,忙这忙那……林瞎子竟然插不进话去。 这些炮长说起来,也能算是个官,终究都是些十五六岁的小孩。小孩懂什么? 可偏偏林瞎子看不懂那些图样,便如当真是瞎子一般。只能任由别人摆布。 恰如往常一般,去盐场工地上看过,一切都很顺利,便回了水寨。 刚进门,林阿四就跑过来:“校尉!刚刚杜队长那边送来个人,说是鼓山船厂的,要找大当家的……” 第105章 讨价还价 “找大当家的?”林瞎子愣了一下,大当家?海潭山哪里还有大当家? 不过,马上回过神来,海潭山的这个行政系统又没对外人公示过,他们怎么知道海潭山现在是何人当家?“让他们来吧!对了,过去请一下杜队长,就说,鼓山船厂的事,要请他一起参详!” 林阿四应声跑了出去,不一会,两个战兵领着一个矮胖胖的中年男子进来了,一起来的还有杜子欣。 见了林瞎子,杜子欣就先拱了拱手:“见过林校尉!” 林瞎子也回礼,道了声客气。 然后杜子欣又指着那个男子介绍道:“某在巡视时,发现了一艘不明船只,船上之人,自称是福郡鼓山船厂的何总管,有要事要找海潭山大当家商议……” 说罢,又对那名男子说道,“林校尉便是这海潭山上的行政长官,你要是有要事,还不快快说出来?” 林校尉?那个何总管见了眼前这人,再听了这称呼,一颗心脏猛地一跳,这哪是什么林校尉,这分明就是湄洲岛的海盗头子林瞎子啊! 不是说张武定被官兵灭了的吗,怎么变成林瞎子的天下了? 林瞎子见了这何总管,也是一愣,他与何总管可不是第一次见面了,福建这一带,需要买船的,谁人不知闽地最大的船厂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何文利何总管? 只是,林瞎子本小,不太能如何总管的法眼,所以,两人间尽管相识,却不太熟悉。 他见何总管惊讶的表情,大度地笑了笑,说道:“何总管别来无恙?林某人,现在身为扬波军指挥使麾下,湄洲都校尉,受指挥使指派,看守这海潭山……何总管若是来海潭山有要务相商,却是可以先与某说说,若是某再处理不了,某自然会上报指挥使定夺!” 何总管连忙歉意地躬身行礼道:“林大当家……不,林校尉,某家东主得知贵指挥使驱逐大盗张武定,特来祝贺一二……鼓山船厂与海潭山,一水相乘,可谓比邻而居,日后,还要请林大当家的多多照拂!” 祝贺?林瞎子在何总管身上看了又看,见他一没带贺礼,二没贺表,哪里是祝贺?嘴上说说漂亮话罢了。 便也接话说道:“好说!好说!若是用得着,尽管招呼一声……只是,贵船厂却是在福郡城外,想来,某等要是过去了,观察使可能会不太高兴吧!” “呵呵……”何文利陪着干笑了两声,连忙又躬身一揖,“眼前倒是真有一件事情,想向林校尉打听一下……” “何总管请说!” “就是,林校尉驱逐张武定之后,是否见到过一张船契?”何文利小心地说道,“就是弊厂一时不查,不曾想,那张武定竟然冒用他人的名字,在弊厂订了五艘船……” “哦!”林瞎子心里一惊,当初孟咸说,鼓山船厂的人肯定会来想让扬波军接手那五艘船,他还不相信,现在看,孟咸肯定是猜对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说,“即是一时不慎,便算了,想来,你们也有你们的苦衷……这通匪的罪名,某也可以不再去提,只是,你们日后要多加小心……” “对!对!林校尉说的是!某东主知道他竟然就是张武定时,却是狠狠地骂了小可……”何文利连忙自我批评一番, 紧接着,他语气一转,“虽然船契是和张武定签的,不过,那船,可当真是五艘好船!” “千石船当然是好船,不过,与某又有何干?”林瞎子故作不知道。 “林校尉自然知道,水战之中,船越大,越有利……” “哈哈!这是自然,只是,你那千石船,一艘要两千多贯,未免也太贵了些!”林瞎子摇头道, “就以贵厂的船价来说吧!五百石的船,不过五百来贯,八百石的船,也不过千贯!莫非,四艘五百石的船围攻之下,还干不过一艘千石船?” 林瞎子是这么说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事实上,若是常规战法,也确实如此。 千石船自然是要比五百石的船更加高大,可船舷高度,并不会因为船的载重翻番,也跟着翻倍。 再扣除吃水深度的影响!两船在海面上相遇之时,船舷高度,相差也许会有两、三尺,却并不能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在海战中,若是当真一艘千石船,被四艘五百石的船四面围了,一艘千石船还能赢? 战力提高有限,可船价,却要翻了几番。千石船的性价比,其实很低。 “话虽然这么说,可千石船帆大劲足,哪那么容易被围……” “那为何张武定的千石坐船,如今成了某家扬波军水营的旗舰?”林瞎子冷笑道,“船大,纵然给水战争得一两分赢面,又能如何?决定胜负的,并不是船啊!” “那若是运货,这千石船一次便可以抵得三艘五百石的船!”所谓千石船,自然是装不了千石货物的,一部分舱室空间要用来装船员所需的粮食、淡水等。 五百石的船,自然也装不了五百石的货。 不过,船越大,可用来装货的空间比率就越大,因此,一艘千石船才能装三艘五百石船的货。 “可是,买你一艘千石船,某可以买的五百石的船,却不止三艘!” “若是遇到风浪,千石船自然是更加安全!” “诚然如此,只是,若是五百石的船抵御不了的大风浪,千石船只怕也好不了多少吧!” 确实,船只越大,抵御风浪的能力自然也会越强,可这种增强,并不会随着船只的载重增加而线性地提高。 五百石、八百石、一千石的船只的抗风浪能力的区别并不是那么明显。 福船的船型本来就比较耐风浪,平常能遇到的大一点的风浪,五百石的船就足够能经受了; 若是遇到台风,五百石的船,自然是无法抵御,可一千石的船同样无能为力…… 事实上,别说是一千石的船,便是一千吨船,在台风面前,也是跟小纸片一般,任由蹂躏! 这……这……何总管被几句话,噎得眼珠子瞪圆老大,这大船的优势那么明显,怎么到了他眼中,就视而不见了呢? 难道当真是个瞎子不成,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来:“千石船,总还是有它的优势之处的……” “不错!可就是太贵了!”林瞎子摇着头,可惜地说道。 “太贵了……原来林校尉是嫌千石船贵……眼下,倒是有个机会,可以买到比平常价格低得多的千石船!”何总管连忙说道。 “何总管的意思是,张武定订的那五艘船?” “弊厂只认船契,张武定既然失了船契,便与那无艘船无关了!” “那价格能低到多少?” “林校尉觉得多少比较合适呢?” “三艘五百石的船的价格吧,一千五百贯一艘千石船的话,某觉得很合适……” “一千五百贯?”何文利心猛地一跳,这林瞎子是真瞎了不成?怎么能乱喊价呢,“这如何能行!弊厂的千石船,从来都是作价二千四百贯的……” 作为闽地唯一的能造八百石以上大船的船厂,鼓山船厂天然地就拥有了这等大船的定价权,哪怕是强势有如张武定,也只能捏着鼻子认。 可现在,局面却对鼓山船厂非常不利。五艘千石船已经工程过了一大半,所需的木料、辅材绝大部分已经采购到位,为此,船厂付出的材料、人工等等的费用,已经超过了八千贯。 此等巨资,任你是哪家船厂,也都不是小数字了。 只盼着张武定能按期将六成二期船款付过来,可偏偏就在此时,张武定老窝丢了。 也许,几年之后,张武定能东山再起,可鼓山船厂,不可能等几年之后了,他必须尽快给这五艘即将完工的千石船找一个买家。 可现在,海贸不兴,各家都只嫌自家的船太多了,还有谁会买船?正如孟咸所预计的一般,他们跑遍了福建沿海各郡县的海贸大家,唯一有可能接受这五艘船的,只有一家: 夺了海潭山的扬波军。 “那你便去找那可以用两千四百贯买你家船的人去吧!”林瞎子冷笑道。他对千石船没什么好感,对促成这桩交易的兴致有限得很,还起价来,一点心里压力都没有。 “不若这样……弊厂可以让价两成,以一千九百贯一艘,售与林校尉?”何文利连忙把自己的理想的价位说了出来。 算盘打得真好,这所谓的让价两成,不就是张武定已经付掉了的那两成预付款?也就是说,哪怕到了此时,鼓山船厂还是想原价卖。 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好事?一般,造船厂的每造一艘船,所得之利,在两、三成上下,也就是说,五百石船售价五百贯,造价也就四百贯不到。 这千石大船的利润却是不知,就算是按两成算,那么每艘的造价可能也就是一千九百贯的样子,再去掉张武定预付的四百八十贯每艘的预付款,扬波军只要为每艘付一千五百贯,就足以拉平鼓山船厂的收支。 他固然不理解为何王延兴对大船如此向往,可既然有机会帮王延兴低价买下来,还是要尽力,便继续谈价:“一千九百贯嘛……张武定可是已经替某付了两成预付款!那某还需为每艘支付一千四百二十贯咯。” “那怎么可以?弊厂与张武定的船契自然是作废了……” “当真?”林瞎子哂笑道。鼓山船厂当然不能无视船契的存在。固然,张武定没法交后续的款项,船自然不用继续给他了。他没有船契,已经交了的预付款,自然也不可能还。 可若是鼓山船厂将船卖给了别的客户后,有人拿着张武定的船契来索要两成船款,那要不要还? 何文利身负重任而来,却遇上了林瞎子,当真是一片好心怎么跟一个瞎子说得清楚? 心中哀叹一声道:“最低最低,林校尉还需为每艘船付船资一千七百贯,不过,张武定与弊厂所订之船契,须得交还弊厂,然后弊厂再与林校尉另立船契……大当家的,弊厂要养活那么多的人,所需费用极高啊!” 按照原来的船契,张武定还需分两次支付八成船款,也就是每艘一千九百二十贯,这也就是说,还价到这一步,相当于是少了两百二十贯一艘。五艘下来,便少了一千一百贯,这已经不错了。 “哼……一千六百!张武定的船契给你,多一文,某也不会出!”林瞎子却不理会何文利脸上的哀色,一口价咬定了。 何文利一愣,一千六?刚刚好压底价上?若是按照这个价格来,那船厂,能挣的利润,还有多少?五百贯?三百贯?相对于上万贯的总价来说,基本上就是白干了! 何文利在林瞎子脸上看不到一点点妥协的意思。他放弃了再次抬价的想法,叹了一口气:“一千六便一千六罢……林校尉!你好生厉害!” “此外,某还有几个条件!”好不容易,何文利总算答应下来了,可林瞎子却又提出一组要求…… 第106章 拒之门外 何文利一路昏昏沉沉地回到鼓山船厂,他甚至都不知道是怎么出的林瞎子房的门, 也许是跟那林瞎子争辩,太过消耗心里,他对重订船契之后的许多事情,竟然都映像模糊,只记得一个大概…… 以至于,他都要怀疑,是不是真的到过海潭山,真的见过林瞎子,真的把那五艘船卖了出去…… 不过,怀里的两份契书和身旁跟着的这名叫做杜子欣的汉子和他带着的那一群军士,时刻都在提醒自己,这就是事实! 自己这趟海潭山之行,终究还是把那五艘船卖掉了…… 虽然那个价格之低,让人深感无力; 附加条款之多,让人心力憔悴…… 这份新定的契书,扬波军以接手未完工船只的名义,购买这五艘大船; 既然是接手未完工的名义,自然就要先检查完工程度,按照完工的程度逐步支付船款…… 这一点何文利答应得很有底气,五艘船的船壳都已经大体造完了, 现在正在进行的,是上层建筑的建造了,按照这个进度,鼓山船厂可以拿到一半的船款; 有了这笔钱,鼓山船厂当前的困境,就算过去了。 可接下来,扬波军却要求在其中的两艘船上对船上的风帆进行改造: 几扇主帆被加大了几乎一倍;而且,被分成了上下两层; 与之对应的,桅杆也进行了改造:主桅杆两侧都要再加装辅助桅杆,用来悬挂主帆的下层。 桅杆顶端,只挂风帆的上半截。 很显然,若是这种方法行得通,这船的速度,必然要提高一大截! 就算行不通,还用原来的帆也是没问题的…… 说到这,何文利才知道,扬波军从一开始就瞄上了这五艘船,要不然,这样的方案怎么可能说拿出来就能出来? 亏了林瞎子把一场戏演得跟真的一样。 此外,扬波军还要在船厂派监理,监督船厂建造质量! 而且,施工的最后的步骤,悬挂风帆和布置缆绳,也需要有扬波军的参与…… 这种条件,在以往是完全不可想象的,结果,何文利尽数答应了下来。 到如今,他只能不住地默念:卖掉了就好……卖掉了就好……来安慰自己。 何文利卖得心不甘情不愿,其实,林瞎子也是买得很不乐意…… 何文利说林瞎子在演戏,倒是错怪他了,林瞎子是真心不想花这么多钱买这千石船。 就算有演戏的成分,那也是本色出演,与演技无关! 不过,船只的真正的买家,王延兴,却是很乐意! 只要是在自己的承受范围之内,能提高船只战力一成,或者半成,就是十足十的必要; 征战之事,很多时候,打的就是钱啊! 所以,他再次来到海潭山岛上后,首先就是夸赞林瞎子的精于谈判,然后,又看了经过施工改造后的盐场,对林瞎子的组织能力再一次进行了夸赞! 嗯!真是一员能吏,达到了可与徐武一较高下的水平! 这话说得,让林瞎子老脸发烫,他在海潭山岛上做了无数细碎繁杂的事情,才让海潭山的生产恢复起来。 这些费尽了心力的事情没被王延兴重视,这两件自己几乎没出力的事,反倒是得了表彰……唉…… 其实,自古至今,当官从政就这样,是不是扎扎实实做事,是最能考验一个官员的能力的,却偏偏最难做出突出的政绩; 光鲜亮丽的政绩工程,特别能表现功绩,却往往不需花费太多的心力。 是为名、争利还是为民争利? 历来都是摆在各级官僚面前最大的考题! 王延兴暂时还没意识到自己的疏忽,他现在的注意力都被正在进行煮盐的生产所吸引: 海水被用牛拉动的绞盘驱动,分级,用翻车的方式自拦海堤石塘提至储水池。 储水池的水经过三级阶梯晒盐田后,浓缩成卤水,形成接近饱和的海盐溶液。 接下来,就开始煮盐。煮盐用的木炭是从泉郡运过来的:海潭山上有山有树,也可以用来制炭煮盐,可若是不加限制地砍伐起来,这岛,只怕很快就要秃了! 使用保温炉和风箱后,煮盐的效率比此前烧杂草的敞口灶,高了不知道多少倍去了,出盐的速度,自然也不是当日张武定的奴隶煮盐场能相提并论了。 试煮的第二天,就有两石盐从盐场运回了水寨。 看到这盐的量和盐的纯度,林瞎子看直了眼,真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又坏掉了。 忍不住用手指头尝了尝,竟然真的是上好的精盐…… 指挥使,是当真有点石为金的仙法? “仙法?”王延兴哈哈笑道,“这叫物理!吕奇道长现在对这物理颇有心得了,什么时候,请他给你们讲讲吧!” 物理?哦!听了王延兴的解释后,林瞎子这才想明白前因后果:原来是吕道长传下来的道法…… 为什么所有人都会把这些技术的源头归结到吕奇身上?分明,他才是学生啊! 跟这些人,真是无法沟通……王延兴放弃进一步解说的打算: 人家都已经把一切归结与神秘主义,分说更多,不过是描的更黑罢了! 且不说王延兴在海潭山岛上收获如何,视线再转回泉郡,林家大宅,一人带着两名随从匆匆而来,到了门前,让一名随从上前敲门。 侧门开了,那名随从连忙递帖子过去:“劳驾请通传一声:苏家家主苏文合,求见林翁!” 那门房从侧门凑出半个脑袋,看到门外的确是苏家的家主苏文合,便出来拱了拱手道:“原来是苏翁,请稍待,某这就去通报。” 说罢,又将侧门原样关好,当真便让苏文合站在大街上吃灰等着。 苏文合自知苏家家小业小,不得不傍林家这颗大树,像这种在街头等待召见的事,实在是太平常不过了,便也不说什么。 可他的随从就看不过去了:“阿郎!苏家和林家好歹也是亲家,就这般让您在外面候着?太过分了!” “不得胡说!”苏文合出声止住随从的抱怨之声,心里却是一声苦笑,自家的嫡子,娶了林家的庶女,在自家,觉得林家是亲家,林家却又这般认为吗? 等了许久,侧门又开了,出来的却是林家的一名管事,见了苏文合,打着拱说道:“苏翁!实在是不好意思,家主不在府内。不知有何要事,不如先和某知会一声,待家主回来了,某再告诉他?” “呵呵,林翁即是不在,那就不打搅了!”苏文合一听,拱了拱手,转身就想走。 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是城外孟家邀某几个小户人家去吃个便饭,某便想来问问林翁……去得还是去不得啊。” “哈哈……苏、孟二家,正是门当户对,即是孟家有邀,那有什么去不得啊!”那主事的,哈哈一笑,算是替自家主人做了答复。 门当户对?听到这个词作为回答,苏文合脸上一阵抽搐,勉强拱了拱手,道了声:“多谢……”转身便离了林府。 孟家是什么?不过出身草莽的商贾寒门;竟然跟苏家门当户对了?苏文合只觉得心中一阵好痛: 自己热脸贴过去,结果人家一个巴掌扇了过来,这一耳光,挨得活该啊! 可堂堂林家管事,才不会在乎小小苏家会有何想法。见苏文合离开,也不挽留,径自回了府,不忘吩咐门房将门重新关好。 他却全然不知,这个草率的决定,让林家,付出的是,将是多么惨痛的代价。 第107章 联合航运 望江楼,名为望江,可位处泉郡城内,哪里能看得到江? 打开窗户,外面,分明就是街头、坊间的屋舍,还有,便是来来往往的行人。 至于望神郡而满眼风光,那更是异想天开了,这砖墙青瓦是景致呢,还是那卷起裤脚赶路的小民是景致? 尽管那诗句既不应景,也不符实,可望江楼的东家,偏偏就是将那日王草包剽窃辛弃疾的大作,堂而皇之地裱装了起来,挂在大堂最显眼的位置: 何处望神郡?满眼风光望江楼! 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 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 苏文合一字一句地看着这首长短句,回味再三,当真是浑厚承重,气势磅礴,当世无二啊! 只是,用的曲却似乎是南乡子? 苏家是书香门第之家,苏文合自己也通晓诗文,对长短句也有所研究。却是第一次见人用南乡子的曲来填词。 就以这一点来看,这长短句似乎确实是新作的。 莫非当真是那王衙内的诗作? 苏文合暗暗地摇了摇头:达到这种水平的长短句,断然不可能是新手所为。 正思索着,耳边突然想起一声:“苏翁!没想到你当真来了!”抬头看去,原来是此次宴请的发起人孟有财。 “财神有邀,苏某敢不前来?”苏文合连忙拱手答应,视线却一时没能从那长短句上收回。 孟有财顺着苏文合的视线,见他还在看那首词,便道:“世人都说,此诗乃指挥使剽窃之作,某读书太少,却是无从分辨;苏翁世代书香文墨,可从这长短句中,看出点什么?” “王衙内大才,岂是某等小民所能知晓?”苏文合连忙说道,“若此诗乃他人所做,那何不让出此言之人,将那原作者找出来?想来,能写出这望江楼怀古之人,断非无名之辈!” 苏文合竟然会这么说?孟有财明显愣了一下,这泉郡城中,九成九的人,都是认定了王延兴写不出这诗句来。 其实孟有财也觉得,这诗应该是在哪里抄来的,只是,孟家为王延兴所制,只能睁眼说瞎话,以找不到原作者为由,为王延兴辩护。 却没想到,苏文合竟然也会这么说。莫非…… “苏翁所言极是!”孟有财面露喜色地拱手道,“指挥使若是听到苏翁此言,定当大喜啊!快里面请!” “惭愧!惭愧……”苏文合一脸尴尬地随着孟有财,进了雅阁。 雅阁内,已经到了十四五人,都是这泉郡城内的小家族的当家之人。 大家身份差不多,互相间也都是认识之人。只是,见到苏文合,也都是面露惊疑之色: 这苏家,可并非一般的小家族啊!时间倒回去五十年,这苏家可还是泉郡诸家之首呢! 只是这苏文合的爹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偏偏又是家中独子,他从十来岁起,开始败家大业,直到十几年前,死在了女人肚皮上为止。 在败家的道路上,一直走得兢兢业业,一丝不苟,终于,将偌大一个苏家,败得零零散散,稀稀落落。 也就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才勉强撑着架子,没有轰然倒塌。 苏文合接手苏家后,励精图治,将家中余财归集,大举投入海贸,紧跟几家步伐。才看到了家族复兴的希望。 然而,才红火了几年,就遇上了黄巢起义。 那一点点复兴的苗头,眼看着,又要熄灭了。 可无论祖上如何阔过,在今日林家人看来,苏家已经不配与自己相提并论了;可在其他众多小家族看来,苏家还是在大家族之列的。 他竟然也来了? 苏文合知道众人的心思,不苟言笑地朝众人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寻了个位置坐下,不再出声。 他一落座,马上就有奴婢过来,给他沏好茶端过来。 闻着茶香,知道是小溪场的春茶,便干脆闭了耳目,不管众人闲语,专心喝起茶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屋内一阵骚动,他才回过神来,见门口进来两名弱冠青年。 不用说,前面那位身穿绯服,头戴进贤帽的面貌方正的男子,应该就是此时泉郡城内风头正盛的王延兴了。 以不到弱冠的年级,穿上绯服的,全泉郡,也就他独一份。 王延兴进了雅阁,朝众人拱手致意,众人连忙也起身回礼。 让大家都坐下后,王延兴才出言说道:“某此来,首先是要带给大家一个好消息,那就是,此前一直威胁泉郡诸家的巨盗,福郡张武定,已被某击败了;从此以后,大家,便可直航越郡。” 这个好消息,倒是都已经知道了。诸人没有吱声,默默地等着他的后文。 “海路一通,某便请孟家,组织了一些船队试航此航线,才知道张武定,北逃后,阴魂不散,盘踞在翁山和明郡一带。” “某扬波军上下,却是容不得张武定行凶!所以,每次孟家船队北航,某都会派出船只护航!以保万无一失!” “对此事,孟老却比延兴想得更周全,他道,泉郡城中,像孟家一样也需要扬波军护航的,还不在少数……所以,孟老这才将诸位请来。”说着,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将孟有财请到前面来。 孟有财还没说话,大家的心思就活络了。这是要把航线开放给自己的节奏啊! 带着永恒的微笑,孟有财拱着手出场了:“有生意嘛!大家一起做!出了泉郡,都是乡邻,自然是要互相照顾!” 当然,这话也就听听,孟家会照顾乡邻才怪了,泉郡各家,还海面上遇见了,第一件事,便是评估一下,能不能把你吃下来。吃得下,那就动刀子抢!在座的哪家,没被孟家劫过? 不过,王延兴亲自在这里背书,他只能如此说罢了。 “所以,某便向指挥使建言,请诸位也一起去越郡!还望大家一定要来!”孟有财假装看不到各家的一脸不信的表情,诚意之至地说道。 看到这些人一脸不信的表情,王延兴知道这孟有财口碑不咋的,让他讲多了只怕会坏事。 便接过他的话说道:“直航越郡,孟家走在前头,不过,孟老不愿好处独占,便想请大家一起来,组建一个联合航运的合作社。” “由孟家牵头,先期投入四十艘百石以上船只,共计一万两千石运力……”王延兴一边说让人将一沓文稿发给在座的各人,“诸家若是愿意参与,便也是以运力计算,一起加入进来。按照各家在合作社中所占的运力的比重,各家在合作社中,便有相应的发言权。” “然后,各家依照自己的发言权,来选出数名执事,再由这些执事来协调安排合作社中的船只的运输计划。” “运输计划制订好之后,告诉某,某便安排船只护航!” “这文稿中,便是合作社的运作章程,大家可以看过之后,再决定,是不是要加入到合作社中来,假如要加入,投入多少运力,也一并写清楚了。” 屋内,一共有二十多人,一听这话,立刻闭上惊愕的嘴,低头看手中的章程条款。 不多时,便有人先看完了。不过,先看完的人,却选择了沉默。 这种组织形式,此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如何能轻易地做决定呢? 更关键的是,在座的,都是一众小家族。此合作社一旦成了,众多小家族自然是收益的,可没加入进来的那林、黄、陈、章家呢? 这几家,每一家都比没分家之前的孟家更强啊!他们定然会作梗。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某苏家,愿以全部十七艘船,共计七千石运力,加入到合作社中,万望指挥使不弃!” 众人循声看去,见第一个做出决定的,竟然是苏文合? 苏家不是和林家是亲家吗? 似乎感受到了众人眼神中的怀疑,苏文合淡淡地说道:“某等小族,总是要寻一棵大树托庇:将这章程白纸黑字地写出来的扬波军,总比,只有一声哼哼的可信。” 这话自然不错,可说得这么直白,却不像是苏文合的风格啊!他这是,被驴踢了脑袋,傻掉了?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时候,又一个声音冒了出来: “姚家也愿举家相投!恳请指挥使接纳!” 这句话,将众人的心神拉了回来,此前,那几家大的,将众人叫到望江楼,不就是想逼王延兴放开海路吗? 现在,海路就摆在这里了,大家还犹豫什么呢? 第108章 死期将至 当泉郡联合航运合作社的帖子发到林宅时,林有心正端着一杯新茶在品。 看着颜色、闻着气味和往日里喝的小溪场产的新笋似乎一样,可喝一口,含在嘴里,味道就明显寡淡得多。 吞入腹中,再砸吧砸吧,也是没什么回味。 不由得大失所望。 这茶自然不是小溪场产的,而是林家命人仿制的绿茶。只是,无人指点,不得要领,仿出来的茶叶,徒有其型,却没有个中真意。 唉……林有心暗叹了一口气,准备打发下人继续去试制。 却看到管事的拿了一张帖子过来,似乎很要紧的样子,便接过来一看。 “啪……”才看到一半,林有心手上一抖,杯子便掉落到了地上。 上好的一个越窑青瓷茶盏,一声脆响,碎成了瓷片,和着茶水,溅落了一地。 与之一起破碎的,还有林有心那颗饱受打击的心。 这帖子上,写着的,竟然是: 今闻林家有大批茶货欲运往越郡,敝社特向林家自荐,可承运该批茶货! 然后,后面有些着什么 敝社自有运力高达多少万石,足以承运各家业务,价格低廉,运粮大的,更有优惠,又有扬波军武力护航云云,安全可靠之类…… 林有心已经无意再看了! 林家也有自己的船队啊! 林家也有船啊! 林家的船足够运自家的茶饼子啊…… 啊…… 林有心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却没人听得到。 公元891年,也就是,唐昭宗改元大顺的二个年头,在大顺元年的大不顺之后,国家的动乱再次加剧, 这一年才到下半年,几大军阀,李克用、朱温、杨行密、孙儒、王建……你打我,我打你,已经大了十几仗了。 战火波及范围,不仅包含了整个中原的传统的富庶之地,同样波及到了江南的新兴的郡县,以及号称天府之国的成都平原,还有山河表里的河东河西…… 而国家四战之时,福建却得以偏安一隅,这也算是闽地百姓的福气。 然而,当国家秩序彻底崩坏的时候,终究是没有那个地方能完全避免,大顺二年进入到下半年的时候,兵灾终于无可避免的落在了闽东南的大地上。 六月,泉郡刺史王潮,命长子王延兴帅泉郡水师,以剿匪为名,先取福郡水师前哨据点:海潭山水寨,并将其据为前进基地; 九月,福建观察使陈岩病逝,其妻弟,护军都将范晖掌握了福郡兵权,自称留后; 十月,王潮尽起泉郡之兵攻打福郡。福建的战国时代终于来临! 如果以记史的笔法来描述,那么,发生在大顺二年的这次事件,也许就这样三言两语就能说过去了,可历史的本身,却是由许许多多的细节组成了,就像骨架上的血肉肌肤,想让历史还原出其本来的精彩,就必须将许多情景描述出来: 时间定格在大顺二年九月,地点:福郡城内。 城门在关闭了两天之后,终于再次被打开:城门官告诉不明真相的群众,这是因为,在昏迷两日之后,观察使陈使君的病情终于有了好转,或许不久即可视事。 而据观察使府上的人传出的内部消息,透露出更多的细节,比如使君用餐时,明显要比往日精神好得多;用餐过后,还在院子里走了一会…… 这消息传来,城中的升斗小民自然是长吁了一口气,福郡城少了谁都没关系,唯一不可或缺的,就是这位观察使。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敬爱的观察使,已经走入到了生命最后的时刻。 陈岩从院子走了一会,回到房里,知道陈旭昂已经来了,便将他叫过来:“王潮,还没来吗?” 原来,陈岩病倒之后,便命陈旭昂起草了文书,召王潮过来主事,谁知道,这都几个月过去了王潮竟然还没来,心中很是有几分不高兴,“他看不上某这观察使的位置?” “使君万勿动怒!”陈旭昂说道,“范都将认为使君身体还好,不宜发这样的文书,便将文书扣了……” “范晖?”陈岩轻蔑地念了念这个名字,“他若是有点能力,某也不至于要请一个外人前来,唉!无德无能而妄图高位,取死之道矣!” 对于陈岩这番话,陈旭昂也是深有同感,只是,他却不能这么直接,低着头不便吭声。 陈岩看在眼里,知道陈旭昂的心思,可除了心里苦闷却也没有什么办法。 陈旭昂是陈岩发小,字同光,也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却一身的书生气,不愿意领兵。 这原本也是小事,只要陈岩有兵,自然就不虞陈旭昂没人使唤。然而,陈岩一病倒,不能视事,陈岩属下的将领,也无人再愿意听陈旭昂的安排,陈旭昂也顷刻间变成了手无寸铁的状态。 这个年头,有兵,就有一切,没有兵,哪怕只是将文书送出福郡城,也变成不可能的事。 “将陈彤叫来!”陈岩挥动虚弱的胳膊,无力地捶了捶大腿,沉思片刻,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定,对身边人吩咐道,那人应声去了,再回转过来对陈旭昂说,“某命陈彤护送你前往泉郡,请王刺史,无论如何尽快赶来福建!” “这……”陈旭昂愣了一下,陈彤是福郡军牙兵统领,跟陈旭昂一样,和陈岩也是同村的好友。 陈岩任福建观察使之后,便以其为牙兵统领,领陈岩帐前牙兵,担负观察使府护卫,虽然只有数百人,却是福郡军中最精锐的部分。 陈岩重病,其下一众将领不敢有太过明显的异动,就有此人的功劳,他岂能轻动?陈旭昂连忙摇头,“使君,万万不可!陈彤不能动,范晖有司马昭之心,不以陈彤压制,怕是……” “他有司马昭之心,却无司马昭之胆,也无司马昭之能……某只要还有一口气,他便不敢稍动……”陈岩沉声道,可终究是旧病之人,只说了几句话,便觉得气短,停下来不住喘气。 “只是……”陈旭昂自然是相信陈岩的判断,可知道归知道,始终还是不放心一个病怏怏的陈岩,独自面对心怀异念的范晖,“旭昂愿领三五小卒,独往泉郡召王潮前来,陈彤,不能出福郡啊!” “同光听某一言!福郡城防由范晖把守,别说带三五小卒,便是三五十兵士,也不好出这福郡城!唯有陈彤可以;某命不久矣,尔等需速去速回,有某在一日,这福郡城变不了天,某不知道还有几日……”一口气说完这些话,陈岩已然耗费了莫大的心力,话语气息也是越发虚弱。 话说道这份上了,陈旭昂是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陷入沉默之时,陈彤过来了,陈岩将自己的吩咐跟陈彤简单地又说了一次,陈彤也是十分不解,不过见陈旭昂苦着脸没有出声,知道他已经劝过了,便不再多说,朗声领命:“喏!” 还是武人更有决断,陈岩点了点头,让陈旭昂再次书写一份公文,用了印,然后将官印与文书一起递过去,坚定地说道:“速去速回!” 从福郡到泉郡直线距离不算太远,也就一百五十公里上下。这个距离,如果在中原平原,不计马力狂奔,一天就能赶到。 可是在福建这样山水交错之地,却是不可能的,一路上驰道顺着山势蜿蜒曲折,路程要比直线距离翻倍还不止,再加上一路上要渡过几条大小河流,也许三五天都不一定能赶到泉郡。 一路打马小跑,到了建阳溪渡口,才收住脚步,宽阔的江面,一片白茫茫的,遥遥的对岸,在视界的最远处,凝缩成了一条细长的线条,随行的二十多名军士们得了陈彤的分派,一部分头寻找渡船,一部则喂养照顾马匹。 陈旭昂无事,手持马鞭,呆呆地看着脚下这条大河,回首再朝福郡城方向望去,高大的城墙已经被近处的丘陵所阻隔,再也看不到了。 果然如陈岩所料,他们出城的时候,便遭到了范晖的人的阻拦,为首的兵丁嚷嚷道,没有范都将的手令,谁也不能出城。陈彤一顿鞭子便抽了下去:“这福郡城现在还姓的是陈!轮不到姓范的!”然后将手中的牙牌掏出来晃了晃,“某奉使君之命,出城公干,谁敢拦阻!” 众兵丁你看我,我看你,不敢再次上前,任由其出了城门。 等他们跑远了,才想起来赶快去找范晖报信,谁想,此时范晖已经被陈岩叫去了。 报信之人将信送到,回了城门,而得到这个消息的吴以用,第一反应就是,他们该不会是去泉郡了吧?得立即将他们追回来! 可是吴以用又不能直接派兵……立即打发人去观察使府通知范晖。 不多时,前去报信的人回来了,却没进得了观察使府,只得了个一定转达的回音,就被赶了回来。 显然,陈岩都安排好了,防着这一手。 这可如何是好?吴以用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一时想不到如何才能将消息送进去。 而此刻,观察使府中,陈岩半靠在榻上,有气无力地问着福郡的税赋如何,民风如何…… 久病之人,说话慢,反应也慢,一个提问回答能搞得一刻钟,可范晖在这个姐夫面前不敢有丝毫不耐,小心翼翼地回答陈岩的问题。 到了将近天黑时分,陈岩却是再也熬不住了,昏昏沉沉地,难以为继,外面却纷纷闹闹地吵了起来,其中还夹杂着妇人的哭啼。不多时,吵闹声已经到了门口,却听到是范陈氏,也就是范晖的姐姐在哭闹,叫喊着自己年迈的老父亲急病,要让范晖赶紧回府…… 门外把守的军士早就得了陈岩的严令,不肯让路,却又不能当真去撕扯撒泼的妇人。 如果陈彤在,或许还能用强,可现在群龙无首,只能任由其闯了进去。 范晖见了姐姐,面露怀疑,他在进观察使府之前,还跟自己老爸打招呼了,身体还好好的,这才多少光景,怎么可能急病? 可自己姐姐的哭闹声音不似作假,再看在自己姐姐身边的,竟然是吴以用,难道老爹当真出事了? 顾不得陈岩可能的责备,起身去扶住姐姐:“阿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大人当真生病了?” 范陈氏这才停住哭闹,看向疑惑的范晖与半昏的陈岩时,眼光狠厉,哪有一点悲凉的神色,她手指直指着范晖说道:“大人无事,你却死期将至!” 第109章 妇人之心 陡然听到一声,自己死期将至,一瓢冷水,将范晖浇得浑身一颤。 “阿姐!这是何意?” 范陈氏却冷冷一笑,手指转向榻上的陈岩,“他已经让陈旭昂和陈彤去泉郡叫王潮了!你说你是不是死期将至!” “啊……使君!这是为何!”范晖大惊失色,惶惶地朝陈岩问道。 陈岩还没回答,范陈氏倒是接过了话头:“你还问他做什么!这么明显的事情!还不赶紧去将那两人追回来!” 陈岩勉强地睁开眼睛,他倒是没想到,这妇人竟然如此有决断。可是,从上午开始便耗费了他太多的心力,脑子也开始有些反应不过来了,见范晖听了妇人的话,转身就要离开,他陡然睁开双目,用尽全力喝道:“你哪也不许去!” 然后,这声喝,却终于耗尽了陈岩最后的能量,话音刚落,眼神中的神色迅速地黯淡下来,本就无力的身体,软软地朝后,倒向身后的床榻…… “使君……使君……”身旁侍奉的人连忙围过去,试图将这位老人再次扶正,然而,伸手探去,已经没有了气息。 一代人杰,时任福建观察使,陈岩,竟然就这样逝去。 一时房中人人悲自心中来,抽泣声响成一片,屋外守卫的兵士也被这种悲伤感染,纷纷垂首默哀。 “哭什么哭!”就在此时,死了丈夫的范陈氏却没有丝毫悲伤的感觉,她厉声喝道,“使君已经死了,你们哭能把他哭活来吗?况且,使君死了,还有少君!来人啊!把延晦抱过来!范晖!你还不去叫些人手过来侍卫使君遗体!?” 陈延晦是陈岩与范陈氏所生的儿子。陈岩本有三子,长子战死,二儿子早夭,现在就只剩下他。 在唐末,军镇使臣往往父子相替,陈岩死后由陈延晦接任倒是说得通,可问题是,陈延晦现在才五岁,就算是继任,也不可能理事,大权不都让着范陈氏和范晖掌握了? 房中诸人面面相觑,却无人出声。 陈岩身后事,竟然就这样定了下来。 观察使府中没有出现反对声音,福郡城内也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权力的交接竟然异常的顺利。 紧接着,便是安排军士前去追赶陈旭昂和陈彤。 然而,他们上午便出了福郡城,此时早过了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加之,此时天色已黑,江上也没有渡船,无论如何,是追不上了。 “追不上就追不上吧,王潮要来,怎么都会来,你快去安排军士守好城池就是了!”范陈氏听了回报,不以为然地对范晖说道。 范陈氏对军事知之甚少,不明白打仗并不是一个拼一个的买卖,范晖却是略知一二,一脸愁容地说道:“阿姐有所不知,那泉郡兵十分厉害,福郡兵怕不是对手啊!” “那就去多招募一些啊!你平素里存的那些钱帛,此时不用,还要留着给王潮不成?”范陈氏反问道。 “新慕之兵不堪用啊!” 范陈氏一听,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去把王潮请来当观察使吧!” 就在这时,一直都很安静的吴以用却出声了:“都将还记得张武定否?都将曾命其向越郡董昌借兵……” “对啊!某怎么将此事给忘了。阿姐,某曾以割让长溪县为条件,请义胜军节度使董昌派兵助某对付泉郡……”范晖喜出望外地说道。 “这倒是个办法,不过,长溪县是福郡的县,怎么能割给他?要割也要割其他郡的,要不,干脆把建郡割过去吧!反正福建五郡也是,四郡也是。”范陈氏想了想,将这个计策又完善了一下。 吴以用一听,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这妇人心思是怎么长的?福建一共就福、建、汀、泉、漳五郡,让你随口就割去一郡?待要开口,却见她脸色不愈,连忙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吴以用觉得荒唐的主意,却得到了范晖的响应:“阿姐想得果然周全,这长溪虽然小,却也能供给赋税,那建郡虽大,却没什么用,割去更好!最好,还能跟他结个亲就好!若是董昌有女儿的话,不妨为延晦求个亲?” 受了启发之后,范晖思路顿时打开了,联姻其实也是不错的主意啊!这招,他玩了好几次了,已经玩出心得了。 “哼!知道就好!速速让人去办吧!”范陈氏满意地说道。 范晖点了点头,准备安排,却见吴以用欲言又止:“你还想说什么?” “观察使继任,案例需奏请朝廷……”吴以用不敢去质疑那对奇葩兄妹的大事,只好说其他事情,“大郎君年纪尚幼,是不是……” 虽说现在各藩镇都是自己立使臣,可这样请一个孩童继任一地观察使的事情终究还是有些过了。 范陈氏一听,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撇了撇嘴:“那就让范晖当吧!反正都一样!” 什么叫反正都一样?吴以用心里直打鼓:若是让陈延晦继任,哪怕他只不过是个傀儡,虽然向朝廷奏请的时候不太好看,可在福建境内是有大义名分; 可若是让范晖来当,就成了妥妥的篡权。 吴以用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事说得明白一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点破; 范晖自己也想到了此处,可站到前台亲任高位的诱惑让他无视了这种风险。 他犹豫了一下,竟然也坦然接受了。 不过,范晖也知道此事必须谨慎从事,暂时将陈岩病逝的消息封锁住。又派了人手,分别前往越郡和长安。 而陈旭昂与陈彤此时还在路上狂奔,等人马俱疲地到达泉郡已经是离开福郡后的第三天了,随从和马匹由人领去休息后,他们两人顾不得累则准备去见王潮。 听到福郡有使者携观察使公文来泉郡,王潮连忙在正厅接待。 分主宾落座后,陈旭昂将手书亲自递给王潮。 可见了手书上面的内容,王潮却是一惊:陈岩想将福建交给自己?自己和陈岩,可非亲非故,他有这般好心? 自古权力的交替都不会那么简单。就算这封手书的确是陈岩的本意,王潮也不可能凭一纸文字就兴冲冲地跑过去。 更何况,还不知道这是不是范晖的将计就计,试图以此诱杀自己的诡计呢! 王潮有自己的思量,陈旭昂也在打量陪同的泉郡官员。 他们在福郡便听说了王潮入主泉郡之后,用他的几个兄弟担任上佐官;又任用当地家族担任曹参军。将王家与泉郡地方的关系处置得极是和谐。 可看到这居刺史之下第一佐官的位置所立之人,竟然认识:居然是徐寅? 陈旭昂当然认识徐寅,泉郡第一才子徐寅徐昭梦!那绝对是福建才子界的一面旗帜; 只是都说此人一心科举,不意白身入什,却不是何时改了主意。 陈旭昂一边打量王潮这边的人事,一面见王潮看完了手中的文书,感慨了一声,却是要将手书退还给陈旭昂,拱手对陈旭昂说道:“使君品德高雅,实为某等楷模。只是使君之托,潮,愧不敢当!” 这不过是例行客套,陈旭昂自然不会当真,他连忙也站起来还礼,不去接送出去的手书:“王刺史治理泉郡有方,人民安居乐业,乃是天下郡县的典范,旭昂受使君之托,请刺史前往福郡主事,万望不要推辞!” 相比陈旭昂的委婉含蓄,陈彤却是直接得多了:“还请刺史不要推辞,刺史能去福郡,乃是福郡之福,若是让福郡落入那范晖之手,则是福郡之灾!” 他顿了顿,拱手道,“现在使君身体虚弱,还请王刺史尽快前往福郡,迟则生变!” 他却不知道,陈岩在他们出发的那一天傍晚便去世了,只是消息还没传到这里来。 王潮听言,也不再一味推辞,将手中的绢书递给下首的徐寅。 徐寅着玄冕、青衫,举止一丝不苟,双目严肃有神,快速地看过绢书之后,略一思索,开口说道:“寅以为,极是陈使君有召,刺史都当入福郡,拜见陈使君;只是,泉郡亦有诸多事务须刺史处置,刺史当以司马轻车简从先入福郡,尔后,刺史再亲至不迟!” 唐代郡的佐官并没有明确的职务分配,所以,无论是别驾、长史还是司马,都不能从其官职来判断其具体司职。不过在王潮治下的泉郡,任职司马的是王彦章,主管的是军事。而所谓的轻车简从,那至少定然最精锐的亲卫牙兵。 有这些人马,进了福郡城,控制住一个城门,再加上刺史亲自率领的一两千人的牙兵,那就不管这书信是真还是假,都能变成真的。 徐寅的提议不偏不倚,同时考虑到了稳妥和迅捷,陈旭昂偏过头去看陈彤。 陈彤点了点头:“郎君所言极是,还请刺史尽快命司马预备此时!” “彦章愿为刺史前驱,星夜赶往福郡!”坐在第三个座位的王彦章也起身道。 嗯,事情商议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当然,实施起来,不可避免的会存在一定的风险。 可做什么事情没有风险呢?这重事情无疑是越早越好! 陈岩的病情极重,大多数时候都不能视事,多拖一天,就更增添一天的风险! 王潮点了点头,准备依徐寅的建议,派王彦章先行前往福郡。 就在此时,门外牙兵急匆匆来报:“扬波军王指挥使求见!海潭山急报!” 第110章 暗度陈仓 海潭山急报?几个字眼一出现,大堂上气氛突然一冷。 泉郡刺史长子以剿匪为名,突袭海潭山水寨,并以此为据点前窥福郡一事,在场众人都是知道的,只是,出于各自的小心思,都有意回避了这一点。 现在这几个字一出现,谁还不知道,必然是关于福郡的?陈旭昂与陈彤相视一眼,心中难以抑制的一个猜测泛上心头:刚刚还在说,迟则生变,难道福郡就真的有变? 王潮也与自己的下属交换了眼神:以往王延兴安排了专门的消息传递的人手,先交到刘忠那里,再转过来,这次竟然自己跑过来送消息,只怕不是一般的事。 王潮挥了挥手:“让他进来!” 果然,王延兴气喘吁吁地过来,先给父亲、老师和叔父行礼后,便火急火燎地说道:“海潭山急报!” “何事?”既然是福郡有事,那就不妨让陈旭昂和陈彤也听听,他们刚刚从福郡过来,有什么突发事件,或许他们更能清楚前因后果; 当然,如果他们本就带着欺骗而来,也可以当面对质,便让王延兴直说,“直接说来!” “福建观察使陈岩使君,于两日前病逝。”王延兴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来路,不过既然王潮让他说,他便直说了。 消息一出众人一阵震惊,刚刚还在说要尽快,迟则生变,谁想,不用迟了,变故早就生了。 王潮玩味地看了一眼陈旭昂和陈彤:二陈离开福郡的时间和陈岩死的是同一天。 那么,是陈岩死之前,二陈奉陈岩的命令来的泉郡呢,还是陈岩死后,奉范晖的命令来的? 然而,更重大的消息,还在后面。 不等众人反应稍定,王延兴继续爆料:“都将范晖对外秘而不宣,对内自称留后! 海潭山水营校尉杜子欣,在闽江出海口,截住其派往长安的信使,并查获其奏请朝廷任命自己为福建观察使的奏疏一份! 据使者交代,范晖另派有使者前往越郡,以割让建郡为条件,请董昌派兵助他平定福建五郡,并希望为陈使君独子陈延晦向董昌女儿提亲……” “贼子尔敢!”王延兴还没说完,陈彤已经拍案而起,“这范晖狼子野心,竟然敢染指高位!陈彤愿为刺史前驱,请刺史发兵福郡,诛杀此獠!” 既然陈岩有子,陈岩属下一系,自然更倾向于陈延晦继任; 所以,当陈岩要召王潮过来的时候,大家都有些抵触,只是不像范晖那样直接去扣文书就是了; 可现在,范晖自称留后,陈延晦就没有了指望。 陈彤这个时候急着表态,也就正常了。 陈旭昂也是愤然起身走到大堂中央,朝王潮拜下:“刺史或许有所不知,贼子范晖本是使君妻弟,使君待其极厚。不想此獠,不思报恩,使君尸骨未寒而篡权多位!可恨!可杀!请刺史发兵征讨此贼!旭昂不才,愿为刺史前驱!” 王潮连忙也起身,虚扶道:“二位快快请起!范晖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某定然出动兵马,将其拿下,到使君位前问罪,少不得要二位多多相助。” 接下来,话锋一转,“兵马调动之事还需时日,二位郎君请先去驿馆歇息,待某等商量过后,再向二位请教可好?” 陈彤听了却连忙又说道:“陈彤在福郡,也有几名心腹之人,陈彤愿回去,联络诸人,为王刺史内应!” 他话才说完,陈旭昂却拱手道:“某等,便在驿馆静候刺史指派,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说罢,拉了陈彤告辞。 出了泉郡刺史府,陈彤一把拉住陈旭昂:“刚才在大堂之上,是何意?” “唉,某等方离开福郡,使君便离了人世,某等如何自证清白?” 陈彤一愣,知道了陈旭昂所说何意,也不再说话,一起到驿馆待着。 而刺史府内,目送二陈离开,王潮才举起刚刚才拿到手中的文书:“陈旭昂和和陈彤可信吗?” “陈使君既然不假天年,那么此二人可不可信,都不妨碍刺史直取福郡!”徐寅答话道:“至于这文书吗,刺史说他是真的,自然就是真的!” 王潮点了点头,朝在场的众人道:“那某便以此文书所述为名,兵发福郡,征讨范晖,以为如何?” “某等谨遵刺史军令!”几人齐声答道。 当即,王潮下令道:以王彦章为都统,王审知为副,领五千人马为先锋,经由莆田,取万安、长乐,渡闽江,进取福郡! 而王潮坐镇泉郡,进行将驻守在南安、清源等县的军力,进行动员、集结,再发后军。 同时,也着王审邽组织南安、莆田等县抽调民夫,整修驰道,以为大军出征和军粮运输之用! 一番布置妥当后,习惯性地,王潮追问一句:“你等,以为如何?” 王延兴报了信之后,并未离去。陈岩一死,攻打福郡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他也想掺和一下。 只是,听完王潮的安排后,却似乎和扬波军没关系。他连忙出列,躬身道:“大人,孩儿有个想法……” 王潮盯了他一眼,不满地说道:“你说罢!不过,军情紧急,却不容你胡说!” “孩儿是想,为何不走海路?从泉郡登船后,一日可达海潭山,第二日,便可走闽江口,直达福郡城外……” 见众人似乎没有想明白一般,王延兴又解释道:“扬波军有大小船只四十余艘,再加上联合航运合作社的可用运力不下五万石,只需一趟,便可将前锋军和军需辎重运抵福郡城外。” “况且,范晖派人前往越郡,试图以割让建郡来换取董昌来援,某等最好是能在董昌反应过来,便将福郡取了……走海路,是最佳路线啊!” 走海路?王潮兄弟才一听到这个词,便觉得不行。可听王延兴说到只需两日,便可将五千兵马,连同辎重军需都运抵福郡城下时,均是怦然心动。 王彦章当即站了出来,朝王潮拱手道:“大兄!兵贵神速!大哥儿此计妙极!” 徐寅也点了点头:“还可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刺史可令莆田即刻开始征召民夫修整驰道,摆出一副要在莆田出兵的之势,诱使范晖将军力布置在万安、长乐之间;等福郡兵力空虚后,再突袭福郡,定然可建奇功!” 王潮一生谨慎,心中对走海路其实颇有些抵触。只是,考虑董昌军有可能会南下,却是不得不冒险试一试这海路,以期尽快攻下福郡了。 “那便依你们之策,王延兴听令,着你速去准备船只,做好准备,以备大军!” “喏!”王延兴兴奋地接了将令。 “审邽,请你速速行文前往莆田,着其即日起征发民夫,修整驰道:”略一停顿,“要从泉郡至万安之间的驰道,同时开始修建,声势要大一些!” “喏!”王审邽会意地点了点头。 “彦章!审知!你们二人速去整顿人马战械,十五日后,兵发福郡!” “喏!”王彦章和王审知齐声应道。 为了能赶在董昌援兵南下之前攻下福郡,王潮也是拼了。 只是,他却不知道,其实早在三个月之前,就是王延兴刚刚攻下海潭山岛之后,便已经有人携了范晖的书信前往越郡。 那人便是张武定! 第111章 老道献宝 转眼,又是夏去秋来,北风渐起。此刻中原大地,已经开始露出树挂黄叶、雁南飞的秋天的景象,可在南方,却是暑气刚消。 此刻的越郡,也就是后世的绍兴,却正是热闹的时节。 自中和三年,董昌自称杭郡都押司以来,逐步掌握了两浙的大权,直至升任义胜军节度使。他的大本营,便设在越郡! 得益于此,越郡的富庶也开始超越周边郡县,成为两浙最富庶之地。 不说别的,单是坊市间的铺面也要较别处要热闹几分。 只是,这两年,董昌,却是没能还像最开始那般,轻徭薄赋与民为善,行事也开始荒唐了起来。 最近还听说,他竟然命人在各县给自己立生祠…… 越郡因董昌而兴,只怕,也要因董昌而败了。 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的川流不息城市,不知道还能兴旺多久啊! “唉……”悠悠一声叹之后,那叹息之人缓缓转过身来,三十五六岁的模样,穿着一身儒衫,脸型方正而不失儒雅,眉目有神却难掩忧色,这,正是海潭山的前大当家张武定。 他失了海潭山水寨之后,先是试图去找范晖搬救兵。 可范晖却不是那能依靠的人。随后,拿了范晖的书信,前往越郡找董昌。 谁知道董昌已经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英雄与侠义的化身了。他早就没有事事躬亲的勤政了,大小事情,全都交给了吴瑶、李瑜二人。 区区一个福郡都将的什么狗屁书信,根本就没能递到董昌案前。 而他张武定,甚至连李瑜、吴瑶二人家的大门都没进得去。 他到了越郡已经两月有余,竟是日日闷在这院落里,事情毫无进展!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刀疤吴应声去开门,张武宁进来。 “大当家!吴瑶那厮着实可恶!他竟然还出口辱及大当家……”张武宁见了张武定,痛苦地回报这次去求见吴瑶的让人悲伤的经历。 “不必说了,此獠不是能成事之人!”张武定打断了堂弟的诉说。 虽然知道事情难为,他最后还是花了几张金叶子买通吴府上的人,想办法让张武宁去见了一次吴瑶。 吴瑶对出兵去福建占地盘这种事没有丝毫兴趣,却不介意要价五千两黄金,做说客,说服董昌派了台郡和温郡的兵去灭了泉郡。 这话传回张武定耳中,张武定就基本上确定吴瑶路子走不通了。且不论他能不能说服成功,但是这价格就很没诚意。 这可是五千两黄金!不要说是丢了老窝的张武定,哪怕是全盛时候的他,也一时半会拿不出这么多现钱来。 张武定能出的价,是黄金百两,而且还要董昌出兵之后才给;平心而论,这其实也就不少了。 可相比吴瑶狮子大开口的价位来说,差距也太大了点,去讨价还价的张武宁被骂出来也是可以料想的。 听到张武定没有责怪自己办事不利,张武宁才松了一口气,转而又说道:“另外,那个朱思远又来了,大当家要不要见一面?” “哼,这个游方术士,无非就是想找某讹些钱罢了,见之何益?给百十文,打发走了!”张武定不耐地说道。 他们说的朱思远是董昌供养的众多食客中的一员。 在张武定初到越郡,没有找到合适的门路的时候,这家伙找上门来,说可以想办法让董昌召见他。 试了几次,才发现,这家伙是方士出身,凭一些鬼神之说,和所谓的金丹长生术,偶尔能在董昌面前露个脸。而且是很偶尔,才能露个脸。 知道了朱思远的底细,张武定自然不会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谁知道这朱思远反倒是隔三差五过来打打秋风,这次讨个茶吃,下次要吃个酒什么的。 次数多了,张武定便起了厌恶之心,不再相见。哪知道这朱思远不识相不说,还毫无廉耻地要了百十文,又拿百十文,拿上瘾了。 隔两三天就来说要拜会张大当家,言下之意,自然就是要讨点小钱花花。 张武定回了话,张武宁也应声准备出去打发朱思远,才走两步,他又站住,犹豫了一会,鼓了鼓勇气,说道:“大当家的,那王延兴兴许是从那个吕奇道士那里得了方子才弄出的火器,这朱思远也是道士,是不是也有什么方子……” 张武定才一听到王延兴三个字,眼睛就气得鼓了起来,行将爆发,好不容易忍住听完张武宁的说完,心中也是闪过这种可能性: 王延兴所用的树炮在张武定心中已经成了一根深入骨髓的刺,无时不刻都在想着,怎么才能破解这个会喷火和子弹的邪法。 却一直不得要领。现在想来,自己也是被气晕了,怎么到现在才想起,那王延兴极有可能就从那吕奇道士身上得来的法子。 道士的法子,自然是用道士去破最好,而这手头不就有一个自称无忧子的朱思远吗?的确是不妨拿来问问。 张武定怒气消去,点了点头:“去叫他进来!” 不多时,房门被再次推开,一个穿着一身整齐道袍的干瘦老头,手执佛尘,踱着方正步子进来。正是朱思远。若不是早已知道此人底细,初次看到他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的模样,还会当真认为这家伙是得道高人。 朱思远见了张武定,先行行礼:“贫道稽首!张郎安好!” 张武定忍不住多瞅了他两眼,这家伙,还真把自己当道士了? 只是,有事要问他,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道长坐吧!又不是第一次了!”说罢,挥挥手,让张武宁去准备煎茶。 “贫道谢过了!此次贫道来见张郎,却是有一样好处,要与张郎共享!”朱思远在榻上坐下,神神秘秘地说道。 “哦?若是那无忧散,某便不用了,道长自便。”张武定回答道。 朱思远自命无忧子,就是他自称能炼制一种叫做的无忧散神仙药,能让服用的人,飘飘欲仙,忘记所有的忧愁。 当然,他的说法也就能骗骗无知百姓,所谓神仙药,其实就是魏晋时盛行的五石散,这东西有短时致幻的效果,可以说是古代的毒品。 而且,这东西的毒性也是不小,吃多了,是会死人的。 朱思远讪讪地一笑,厚着脸皮继续说道:“贫道此次所献之物,却的确不是简单的凡物。张郎请看!” 说着,拿出一个竹筒,从里面倒出一些黑不溜秋,干枯萎缩的树叶子来,“此物名曰炒青,乃贫道最新所得仙茶,无需烘焙,无需碾压,无需放盐、无需加奶,只需开开之水,冲泡三弹指的时间,便可得香味远超过往茶叶的茶汤!” 张武定耐着性子听他吹嘘完,掩饰不住地不屑道:“如此好茶,张某怕是消受不起!道长还是细细地收藏起来,回宝观慢慢吃吧!” 拿几片树叶子来冒充好茶?你欺张某人不识得茶不成?要知道,福建外运的货物中,茶叶占了大头,张武定也会拿来吃,品过的茶叶,几十种都有了,什么好茶没吃过?哪会被朱思远几句话唬住? 不过,朱思远这次还真不完全是在吹牛,他手中的茶叶正是胡茂带到越郡来的炒青。 而且,为了做好前期市场的推广工作,胡茂带过来的,都是最好的原叶所制。冲泡出来的茶香,的确是不凡。 他心里有底气,说话也硬气:“张郎不妨取来几个茶碗,烧一壶开水,让贫道一露身手便知!贫道若是再有半句虚言,张郎大可让那刀疤客,将贫道首级剁了!” 见这江湖骗子这么誓誓旦旦,张武定招了招手,让张武宁直接去将水烧开端来。 不一会,也就是将烧开的开水冲下去,几个呼吸之后,揭开盖着的盖子,浓郁的茶香果真扑鼻而来。 茶碗中,黑漆漆的树叶子变回了保留着原本茶叶绿色的茶叶,舒展着,一片一片地躺在白瓷茶碗中,较之常见的茶汤,分明清晰,生生地多了几分雅致。 这茶,单凭这看相,就令人耳目一新啊! 朱思远故作享受地吸了吸茶香:“此香,较之那陈年老茶,如何?” “确是不凡!”张武定没有因为这茶是老骗子拿来的就否定,不过,茶,终究只是茶而已,有茶无茶,又如何? 老骗子真本事没有,察言观色的能力确是一流,早就把张武定的心思揣摩出来了:“茶固然只是茶,可此茶新出不多久,若是能善加利用,何愁大把的铜钱,滚滚而来啊!” 说到这里,老骗子终于露出本来面貌了,他知道张武定是做买卖的,有钱赚,定然会趋之若鹜。如果将这个茶在越郡,不,还有杭郡、湖郡甚至更远的扬郡出售,凭这茶的香气、卖相,不要比平常的茶要卖个更好的价钱? 而且,老骗子买这个茶的时候,发现卖家出售的价格比之前的旧茶卖得还便宜,便猜测,做这个茶的人,肯定是怕这茶不好销,所以卖这么低价。如果自己跟那人说,愿意将他家的茶全部包下来,那人定然只会欣喜若狂。 得了茶叶后,再以自己的不烂之舌,去那些富贵人家说道说道,这茶叶便是卖个十倍的价也不成问题啊!那这钱,赚得,可就花花的了! 只是老骗子现在要啥没啥,想把茶叶独吞下来,哪来的本钱? 立即,他就想到了张武定。 张武定现在还不知道这茶是王延兴所制,海潭山之役前,炒青在福郡都没人买,怎么可能会卖到海潭山去? 不过,出于一个商人的直觉,却可以判断这个应该确实是个可以赚大钱的生意,直接问道:“道长这次,倒是没有哄某!只是,这茶叶是何郡何县所制?” 老骗子自然不能就这般轻易地说出,捏着胡子说道:“出处嘛,嘿嘿,贫道可是费了千辛万苦才得到的消息啊!这赚钱的买卖,确是不太容易找寻啊!” “自然是少不了道长好处。”张武定哼了一声,“某这里还有些金子,道长如不介意……” 朱思远斜着眼睛看了看张武定拿出来的金梃子,估摸着,得有三四两。若是平时,他只怕要流口水了,可今天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突然表情肃穆严词拒绝:“张郎把贫道看成什么人了!不!贫道可不能再收张郎的钱财了!” 平日里,这老骗子连百十文钱都贪,今天会对着三四两的金子不动心? 第112章 伏火方 “哈哈……”看到朱思远一脸义正辞严地拒绝,眼光却又忍不住地往金子上扫来扫去的模样,张武定哈哈一笑:“买个消息,这个价格可公道得很了!” 既然张武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了,老骗子也不再遮遮掩掩了:“不行!贫道这个消息,能换来的,可是取之不尽的铜钱,张郎,可莫要小看某人了!” “那你想要什么?”张武定戏谑地看着他说道。 “某要得一成利!”老骗子把自己心里的理想答案说了出来。 “一成利?道长可知某等在海上跑上一趟,所得之利,刨去各种花销,和死伤抚恤,也就是三成、四成,道长一个消息就要一成,未免太高了些吧!” 在海上跑船的风险高,老骗子还确实有所耳闻,可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厉害,海客跑一次的利润高,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高,或许是因为自己空口白牙要得太高了,也许仅仅是被张武定的气势吓到了,立即就改口:“那,半成总是要的!” “况且,某也不是直接将这消息告诉张郎便完事,某还要将这茶叶带到各家各户出售!”朱思远连忙又补充道。 若是按照张武定的本意,他早就恨不得直接将这贪得无厌的老骗子打走。 不过想着还要问别的事,便将心里的不满暂且按住:“这,这倒不是不行……” “道长,某还真是有些好奇了,道长除了惦记着铜钱,就不能专心多炼些丹吗?还是,道长除了那无忧散,就不能炼点有用的丹?” 老骗子脸皮可是当真厚实,哪怕张武定把话说得这么重了,他还能呵呵地笑着回答:“张郎说笑了,贫道所会的丹方岂止一二?只是那无忧散是上古秘方,得一足以,其余丹方,相比之下就不足挂齿了……” “哦?某倒是想要请教了,有一种丹方,可以突然发出大火,是何丹方啊!”张武定问道。 “突然发出大火?哪有这样的方子?况且,发出大火的丹药何人敢吃?张郎肯定是在说笑了!”朱思远摇头道,一口就否认了有这种离奇的丹方的存在。 “道长再想想呢?某可是看人炼出来过的!”张武定满脸淡定的表情,可在老骗子眼中,却分明就是大写的三个字:你不行。 老骗子转了转眼珠子,心想,难道还当真有发大火的丹方,什么丹会着火,哪有这样的丹。 突然,他笑了:“哈哈,张郎可是被宵小欺骗啦!那不是丹方,而是伏火!” “何为伏火?” “炼丹所需之中,铅、汞、硫、硝、砒霜之属皆有毒!入丹前,须以伏火方煅烧之,以消其毒,是以伏火!”老骗子能炼出五石散来,说明他在炼丹方面倒也不是一无所知。 “所谓伏火方,有药王古方,乃是硫磺、硝石各二钱,以皂角引火,焰熄之后,拌木炭炒;也有今方,却是硫、硝各二两,马兜铃三钱半,引燃用以伏火!伏火之时,若是操作不当,却是会发出猛火,甚至连屋顶都能烧掉,不过,那是技艺不精之人才会犯的错误,却来哄骗张郎!” 老骗子一边说,一边得意地捏着胡子,善意提醒,张武定你上当了!却又哪里知道,张武定听到连房顶都能烧掉的时候,后面的话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心中一个声音已经在撕心裂肺地呐喊:就是这个!就是这个! 所有人都当这是技艺不精的错误,而他王延兴却用来伤人! 哼!你王延兴能做得,某张武定就不能了? “张郎?张郎!”老骗子看到张武定突然眼睛突然呆滞,被吓到了,连忙惊呼,“是不是那人骗去了大量的钱财?有多少?现在赶紧着人追赶,可还来得及?” 他倒是念念不忘着钱的事,不过也被他一打扰,张武定回过神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老骗子:“那是如何样的不小心,才会烧到屋子?” 这种东西,都是每个道士自己的心得,平素连提都不会提起,生怕被人偷学了去。 可今天,老骗子有点吓到了,口不择言地说道:“若是用药王法,须是焰消之后方可加入木炭,而今法,则不能用太干的马兜铃……” “那可否请道长为某演示一番?某不要伏丹药,某只求火大!越大越好!”张武定像猛兽一样看着老骗子。 老骗子不敢拒绝,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跟着老骗子一起进了丹房,说是丹房,其实也就是老骗子借住道观的一间偏房,柴草用具胡乱堆着,没有丝毫整齐可言,唯独是炼丹要用的材料是分类用黄纸包好,还算清楚。 只见他撮了一撮硫磺碾碎了,倒进一个锅里,又撮了一撮硝石碾碎,拌好,临到要放马兜铃的时候,犹豫了:“张郎,若是用干的马兜铃,可是当真会烧起来!” “自然是要用干枯的马兜铃!越干越好!”摆着脚趾头都能想到,如果马兜铃有水,这伏火自然是烧不旺,然后又补了一句,“这间破屋子就算是烧掉了,自有张某给你赔!” 老骗子狠了狠心,抓了一撮切碎的马兜铃,拌了进去,在锅里拌匀了,然后再点燃了一张黄纸,丢进去。 “呲……”果不其然,噌地腾起一股火焰来,转瞬,又熄了下去,只余一阵白蒙蒙的烟雾,和满鼻子的呛人的气味。 果然就是这个东西! 张武定转过头,看向张武宁,张武定点了点头,看着火焰腾起的速度极快,已经能猜到,王延兴定然是借着火焰之力,将弹丸打出来伤人。 “可否让着火焰燃得更猛些?”张武定又催问。 “这……”老骗子再次犹豫了,“可倒是可以,只是,火焰过于猛烈,那丹药毒虽被消,药性也全无啊!” “不要管什么药性,只管火大!火猛!那药放多一些!不要撮那么一点点!” “也罢!”老骗子狠了狠心,“贫道也曾试过,将药王法与今法糅合,以硝石、硫磺和木炭各三钱用以伏火,火焰最为猛烈,请张郎为贫道压阵!” 说罢,他便按照硫、硝、炭各抓了一把,拌好,放在锅内。将一张黄纸点燃,用两根木条夹着,丢了进去。 嘭……地一声巨响,随之一股猛烈得多的火焰伴着浓浓的白烟突然从锅中腾起,足有几尺高,同时还爆发出强烈的气流,将埋在地里的锅都震得跳了起来…… 巨大的轰鸣声,和突如其来的闪光,屋外的人都被惊动,围了过来。 正当屋外的人纷纷猜测里面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听到的,却是屋里传来一阵疯狂的大笑声…… 第113章 鼓山船厂 建阳溪,也就是后世所称的闽江,自武夷山脉奔涌而出后,一路穿山越岭,奔流而下。 过梅溪后,水流急速放缓,遇到曲折江岸,便沉积出一个一个的大大小小的山间平地。 其中,最大的一处,便是福郡。 这片难得的平地,也是福建最富庶的几处精华之一。供应福郡城的赋税,大半,也是来自此处。 这四面都是山的地形,在军事上,也是易守难攻之地,只要派精兵守住隘口,再有一部分力量内线机动力量,便能形成有效的防守。 然而,范晖却没这个打算,自打自称留后以来,便将全部兵力都缩回了福郡城。 摆出一个乌龟阵来。将四面的要塞之地,全都拱手让出。 出福郡城往东行,二十余里,有一列山脉,名为鼓山,山高而险,且南临建阳溪,可谓福郡城东门户。 全福建最大的船厂鼓山船厂也就在山下临江之处。 因为有可以停靠大量大船的码头和栈桥,扬波军选择的第一处需要夺取的要地,便在这里。 谁知,这等重要的地方,也是没有一兵一卒的守备。 泉郡军先锋所搭乘的大小船,直接靠过去后,没有遇到一丝一毫的抵抗。 最先靠岸的是扬波军的主力大船,才一靠岸,一队队整装的水营战兵如狼似虎地冲了下来,吓得船厂的工匠奴婢一阵四散逃亡。 首先登陆这第一批士兵上岸后,也不去追赶逃跑的人群,只管控制住码头。 紧接着,后续的运兵船,陆续靠岸,第二批士兵开始登陆,然后往船厂内部推进。 将码头一线到船厂内部纵深的一大片区域都控制起来。 接下来,惊人的一幕出现了,当第三批士兵登陆时,画风突然一边,这后续的士兵,竟然有不少,跟蔫了似的,或是扶着东西,或者扶着人,三三两两地下船。 一个个脸色苍白的样子,看上去……似乎是晕船了? 唉,出现这种情况,让王延兴也是一脸懵逼。 牙兵大多来自北方,晕船的事,肯定会有。为此,也准备了许多解晕的措施,甚至还摘了无数没成熟的酸橘子来备用。 临到到登船了,便都先先试过,哪些是晕船的,哪些是不晕船的。 却是没想到,先锋军五千人马中,竟然有三千人都是晕船的货。 足以一次运输五千人的船队,只好装着两千来人出发了。 结果,这两千人中,又有不下五百人,没扛住两天的航程,到了鼓山船厂时,许多成了软脚蟹。 还好,早就探知了范晖在福郡城内当乌龟,否则,这登陆战,还真不好说输赢。 先锋军的正副统领中,王审知,也是晕得不行,便由他领着剩下的三千人,继续走陆路; 王彦章的情况则要好得多。到了地头,便和王延兴一起随第二批兵士上了岸,准备在船厂一旁的空地上安营。 只是,船厂的一干人等,早就跑进去了场外的土楼之中。一个个两手抄了家伙。关紧大门,从楼上的窗口注视着外面的情况。 见外面的军士条理清晰,进退有据,只怕不是这些工匠奴婢能对付的。船厂的几个为头的,都不敢轻举妄动,第一时间赶到了船厂东家那里,问该怎么办。 船厂东家姓林,单名一个茗字,不住地搓着手,他哪知道该怎么办啊! 几人,你望我,我望你,全成了斗鸡。 这时,总管何文利犹豫了一下,小心地说道:“从最先上岸的那批人身上的装束来看,似乎是海潭山,林瞎子的人…… 他迟疑地说道,“林瞎子说,他现在是泉郡扬波军的属下了,某非,外面来的,是泉郡兵?” “泉郡兵?”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说道,“那赶紧派人去福郡,找留后,让他发兵来救啊!” “慢!”何文利连忙叫道,“福郡兵比起张武定的黄衫队如何?黄衫队都被泉郡兵打败了,现在去找福郡兵过来,有用吗?” “那该如何?” 何文利沉吟道:“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福郡城是姓陈还是姓范还是姓王,与某等有多大关系呢?” 众人一听此言,明白了,大兵攻来,赶紧示好才是正题啊! 只是,谁出去跟那些军汉说呢?一干人等,齐齐地把视线瞅向了何文利。 “那某便走一趟……若是这些军汉不听何某分说,某一家老小,还请东家代为照料。” 林茗赶紧说:“何总管!你便是某的再生父母!你的家小便是某的家小,某定然不会亏待他们!你就放心地去吧!” 正在此时,听到土楼外面有人喊话:“屋内的人都听清楚了,某等只为讨伐逆贼范晖而来!你等不必惊慌!” 听到土楼里有响动,却没有回应,那喊话之人又开始高声叫道:“某家都统说了,王刺史兴义兵,只为讨伐范逆而来!屋内,可有主事之人?” 何文利一脸视死如归地站到窗户外,朝外答话道:“某乃此船厂总管,何文利,你们有什么要求,只管说来听听!” 那军汉等来了个答话的,便对答道:“某家都统,要借这鼓山船厂的空地做临时的驻兵之所,为期三天,可否?” “只是在这里驻扎三天?”何文利一愣,“那三天后,你们去哪里呀?” 那军汉一听,哈哈一笑:“三日之内,某等自然要前往福郡,讨伐范晖。” “如此,那贵军请便就是……” “那就叨扰了!”那军汉得了应允,便朝这边拱了拱手,转身去了扎营之地。 见那军汉走远了,何文利还站在土楼之上,远远地看着江边,源源不断的船队还在陆续地驶来。 不过,这后面的船只上面卸下来的却是物资和辎重了。 何文利的这番对答,众人都听在耳中,大家已经是做好了在土楼里待三天的准备。谁知,何文利突然却对林茗躬身道:“东家,最好是去见见那都统?” “他三日后便走了,随他自行离开不好吗?”林茗不情愿地说道。 “船厂遍地的都是上好的木料,正是攻城所需……若是泉郡兵将这些木料都搬去了。”说着,何文利,指着船厂的那几处船坞的方向,“某见有一队军汉,朝正在建造的千石船去了,那边,堆积的可都是大料啊!” “啊……”一身冷汗,登时就冒了出来,林茗惊慌地说道,“若是失了那些大料,这千石船可就要造不出来了……”可林茗才站到窗口,看了一眼外面忙碌着扎营的兵丁,就赶紧躲了回来,“某还是不去了,要不,何总管,还是劳驾你去一趟?” 何文利叹了一声:“那还是某去吧……” “某若是遭遇不测,还请东家多照看些某的家小!” 说罢,也不等林茗的回应,径直下了楼,让人开了大门,朝船坞而去。 只是,他也不想想,他又如何能阻止得了那群刀兵在手的军汉? 第114章 张武宁放炮 古国的古代的造船技术,有一个兴衰起落的过程,兴的起点,始于隋唐;一路发展,到了宋朝,算是达到顶峰。 元代就开始吃老本了,吃到明代,开始闭关锁国后,造大船的技术,逐渐开始失传了。传统造船术,开始一日不如一日。 等到清朝的时候,还剩下的,就只有一点残渣了。 可以说,清末沿海的造船水平,便是比这鼓山船厂还要差得多。 当然了,这鼓山船厂,本身水平也很高,可以代表此刻唐代福建造船业的最高水平。 其中集大成者,便是眼前这几艘千石大船。 站在船前,仰望这向城墙一般高大的船舷,一群人都是发出阵阵惊叹之声。 不过,见过后世数以万吨的巨轮的王延兴来说,这五六十吨的木船,实在是引不起太多的感慨。 王延兴更感兴趣的是,这鼓山船厂的这生产组织能力:船厂布局清晰明了、物料堆放整齐有序。 一排五艘千石船,一溜都是在抽干了水的干船坞中建造,看上去,进度大体一致。 除了这些造大船的船坞,一旁还有一列船台,正在造着小一些的船只。 同时开工建造的船只,十艘都不止! 能达到这规模,鼓山船厂,有能人啊! 就在此时,何文利过来了,被一侧的护卫一把抓住,揪了过来。一问,才知道是船厂总管。 见胡老二像抓小鸡似的将那何总管拖了过来,王延兴连忙作揖道歉:“原来是何总管,敝人扬波军指挥使王延兴!这些军汉不知礼,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不敢当……”他就是王延兴?何文利顾不得心里的惊慌,连忙躬身道,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朝这个最大的主顾看去,一看不由大惊,这指挥使竟然这般年轻? 不由得一阵感慨,“指挥使当真是少年英雄啊!何文利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延兴不请自来,才是罪过!”王延兴谦虚地一笑,“鼓山船厂在何总管的治理下,生产安排清楚,建造布局也是井井有条,物料堆放整齐有序,何总管大才啊!” 这次,轮到何文利谦虚了:“不敢当!”谦虚过后,何文利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连忙又壮起胆子道,“这船坞一旁的这些木料,便都是为指挥使的这五艘千石船所备;若是指挥使攻打福郡城,需要木料,还请不要动用这些木料,敝场仓库另有木材可供大军支用……” 王延兴一愣,很快就明白了这何总管是误会了,哈哈一笑:“某就是过来看看这些船……怎么会去动这些木料?至于贵厂仓库的木料,也不会动!” “待这五艘船造好之后,某还要再造五艘千石船,此外,五百石、八百石等稍小一些的船只则需要更多!某还担心贵厂备的木料不够用,怎么会去动你家仓库中的材料?”王延兴指着船台道。 而何文利听到这话,却是愣住了:还要造啊!现在这五艘,你是捡了张武定的便宜,难道,下一步准备劫了福郡城? 王延兴自然不会去劫福郡,他有他的生财之道。他现在手头的财源除了最初的铁器之外,又多了茶叶和盐两个大项。此外,互助农场、海潭山以及大量渔获的收入,也开始体现出应有的价值。他确实是有了资金可以采办更多大船了。 不过,相比之下,老骗子朱思远,才是真正的生财有道。 得了伏火方的张武定,心情大好,不再多话,拨了一笔资金和十几个属下给朱思远。 而另辟蹊径的朱思远,走的却是直销的路子,凭借自己道貌岸然的模样,专挑富贵人家去推销。 愣是将这只是味道香一些,茶汤不一同寻常的茶叶说成仙药一般。 进价五百钱一斤的茶叶被他卖了六贯的价,而且还只收金子,一两黄金一斤茶,不要铜钱。 卖茶叶卖到这份上,也是空前绝后了。 只是,张武定现在对赚钱兴致缺缺,一门心思都在火药上。 他命张武宁将手上所有的事情都放下,全力仿造王延兴当日用的那种火器。 可是,近距离见过树炮模样的海盗都死了,剩下的,包括张武定自己在内,都是在较远的距离上见过,只知道大致上一根掏空了的粗木头。 没有可靠的尺寸,便凭印象。取了一截一尺多粗细,三尺多长的杉木柱子,在中间位置,掏了一个大约直径五寸深两尺的洞。算是炮身。 至于火药,则是按照朱思远的方子,硝石、硫磺、木炭各取同等重量,然后用木头杵子拌匀了,准备试用。 两方都准备停当后,张武宁便从黄衫队中叫来了可靠的人手,到张武定在越郡城外的一处院子,开始试炮。 先是将炮身拿了出来,粗大的木头,几个海盗轮流抱在手中,试了试,都觉得太沉了,觉得得两个一起抬着才行。 听了这些人的一轮,刀疤脸一脸不屑地将两个海盗推开:“滚开!都是些吃了饭只会拉屎的怂货!” 说罢,一把端起树炮,“来,装药!” 装药的是张武定的另外一个堂弟,叫张武来,他被张武定安排掌管火药的配置。 这可不是个简单的差使,关键是硝太少了,他将越郡的药铺都走了个遍,也才弄来五十几斤硝。 硫磺好弄一些,买了两百多斤。 至于木炭,那倒是多了,论车卖,一车就有上千斤。 只是,这一斤硝配一斤硫再陪一斤木炭的秘方是定死了的,再多的硫与木炭也是白搭。 所以,一共才配了一百五十斤的火药。 听到刀疤子说要装药,张武来便用瓷碗舀了一碗火药灌到炮里面。 一碗火药倒进去,才铺了浅浅的一层底,似乎有点少,便又舀了一碗,准备再灌。 想了想这火药难得,便又倒了半碗回袋子里。 火药倒进去之后,再扯开另外一个袋子,那里面装的都是些碎瓷片、小石子之类的东西。铁太贵了,便用这些玩意充当子弹。 这东西不值钱,便舀了两大碗,都倒了进去。 用碗底在木头上磕了磕,将沾在内壁的火药都磕下去之后,便算是装好了药了。 张武来说,装好药了,刀疤脸一把拦腰抱起那树炮。 这玩意真他娘的沉,也不知道泉郡的那帮狗头是怎么端的? 不去细想,他扎了马步,抱结实了,咋咋呼呼地让炮口前面的人都闪开了:“都给老子走远点,被打成筛子可别怪某没讲……” 说罢,便让人点了火:轰…… 只见那树洞孔冒出一阵红光,一团白烟随之飘出,一阵呛鼻子的气味,瞬间弥漫了整个院子。满院子的都被呛得一阵咳嗽! 不说别的,这声势还是出来了。 不待白烟彻底散去,一群人止住咳嗽,就跑去看那试验的效果。 张武定检验火器威力,用的是扎的草人,在草人身上盖了牛皮,权当是护甲,然后置在离炮口二十步远的地方。 有了吃泉郡军炮子的经验,他们想当然地觉得,这些草人怕是要被打散了架。 可走过去一看,直娘贼,这炮根本就打偏了,两大碗石子,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二十多个草人,只有一侧的两个挨到了石子,将那草人打歪了一点。 而且,也就是打歪了一点,那草人竟是一点没伤着。 而那牛皮还是牛皮,草人也还是草人…… “直娘贼!”张武宁作为这次炮击试验的总指挥,是看过泉郡军是如何在水寨码头和寨墙前用树炮将人打成血葫芦的。 尤其是水寨码头的那次炮击,距离足有五十步远,比这里可远多了。 按说,越远这炮子的力气就该越小,可那次中了炮子的,可没这么轻巧啊,“怎么这火器打出来的石子没啥力气啊!” “谁他娘的说没力气!”所有人都去看草人了,没人关注,那放炮的刀疤子,在火炮轰鸣的那瞬间,被沉重的后坐力冲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半晌没缓过气来,挨着那木头的手、胳膊和腰腹部,被挫得肉都要掉了似的。 这么大的力,他娘的竟然说没力!要不是他现在身上还是软的,非要揍他不可! 众人循声看去,见刀疤子烂泥一样地瘫坐在地上不说,那截木头也被甩出去了老远:这又不像是没力气的样子…… 众人是一脸茫然,这到底是有力气呢?还是没力气呢?被打中的没事,放炮的被震倒了。 若不是见识了泉郡军的手里火器的威力,众海盗却是要将这一什家伙统统丢火力烧了:什么鬼东西,唬别人,伤自己啊! 唉……也是难为这些人了。 按照历史的本来发展之路,火药到了宋代才开始逐步走上军事舞台,历经数百年的变化,才成为实用的武器。 他们想试一次就成功,怎么可能? 张武宁看了看那个被打歪的草人,又看了看发黑的炮身,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自己子弹,就力气这么小呢? 张武来悄悄地靠过来:“六哥,是不是要多放点药?” 这个倒是一种可能……张武宁点了点头,会问张武来:“你放了多少?” “就是那个碗,舀了一碗半……”张武来指了指一旁装火药的袋子和倒扣在上面的碗。 “嗯!应该是!那就再多放一点!”张武宁附和道。 “那,多,多放多少?”张武来对多和少却是没有概念,只好继续问道。 “放两碗半吧!”可张武宁又何尝知道?他用拍脑袋的方式决定了第二次施放的装药量。 就这样,一群人在大无畏的火药试验的寻死之路上,又迈出了结实的一步! 第115章 生死之路 一帮不知无畏的海盗,在对火药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拍着脑袋,就将装药量增加了三分之二。 装好火药,再依旧灌上碎瓷片加石子当子弹,准备再次施放。 这次刀疤子没力气逞能了去抓炮了,他推开了要扶他的两个海盗,勉强着走到张武宁身侧:“这他娘的石子打出去没力,撞回来的力气倒是不小了,得多叫两人抓牢了才行!” 张武宁从善如流地采纳了刀疤子的意见,让那两个打算去扶刀疤子的海盗去抓牢重新装过药的树炮。 那两人见海盗里力气最大的刀疤子都被震个仰八叉,心里首先就有些怕,可畏于张武宁的命令,只得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合力将那树炮抬起来。 却不敢像刀疤子那样抱结实了。 点火! 轰…… 一声巨响之后,一道红光闪过,同时白烟冒起,那刺鼻的硝烟呛得人鼻子直要咳嗽,然而,下一瞬间,传来的,却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啊……” 然后,又是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嗵…… 将那惨叫声硬生生地截断。 众人顾不上去看远处立着的草人了,循声看去,却看到一起抬着树炮的两人,站前面的那人,像傻了一样,呆呆地立在那里。 而站后面的那人却被树炮巨大的冲击力撞飞了。 几十来斤的木头,在两碗半的火药的推动下,像一个攻城锤一样,将这个倒霉鬼胸口生生地撞得塌了下去…… 在没有正确的指导之下,仅仅凭借着一点模糊的印象和大无畏的无知,再外加一点拍脑袋的决策,来进行火药试验,他们获得的第一个成果,便是一条鲜活的人命! 作为这个时空为了火药试验献出生命的第一人,却没有人去记住他的名字,他的尸体被草草地埋葬了事。 已经没有人敢再碰那截要命的木头,张武定的第一次火器试验,就这样结束了。 听完张武宁的回报,张武定盯着张武宁看了半响才十分疑惑地问道:“你说什么?那火器倒弹回来把人撞死了?” 张武定不懂什么叫作用力与反作用力,他所见的知识体系中,没有牛顿力学定律的存在,他眼睛所看到的这个世界,也没有可以参照的对象。 不过,从一众人瑟瑟发抖的表现看来,这事,是真的。 他环顾了众人一圈,丝毫没有被属下的悲戚感染,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既然姓王的小儿能打出炮子,而不伤自己,某,自然也可以!” 一提到王延兴,张武宁倒是想到一个细节了:那日,在寨墙前的炮击,那些炮都是在地上,根本就没有人抬,难道说,王延兴是打了桩子在地上,然后将炮栓在桩子上? 不过,从湄洲岛列队进攻到第二次被杀退,所费的时间并不长,他应该没有时间打桩子,也没时间去栓…… 张武宁不敢直面张武定的目光,不过他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包括后面的猜测。 张武定听了,皱紧了眉头,思索片刻,他如炬般的视线再次射向张武宁:“你觉得时间不够,未必就真的不够……” “木桩不行可以用铁桩,用绳子栓不行,可以在火器上做挂耳……” “他若是没死几个人,如何能想到这一切!死几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听明白了吗!” 听着张武定一字一字地将话说完,张武宁心里已经是一片森森寒意: 他不知道王延兴是不是当真死了很多人之后才造出的那骇人的火器,可至少张武定是准备用人命来填了。 他知道自己这位堂兄心坚如铁,再劝下去,不过是讨一顿骂,忙应了一声是,准备再去掏木头,继续往下试。 两眼一抹黑,他没有任何方向。 只知道,张武定要的,是泉郡那种能在五十步远能打死人的火器; 然而,他却不知道,要做到这一点,他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 他的火药中含硝量太低的,要让黑火药充分燃烧,硝的比重要在百分之七十五以上,有的黑火药的含硝量甚至高达78%; 不要使用石头、瓷片之类的低密度硬物做子弹,这样东西在空气中动能衰竭会很快,铁或者铅才是合格的子弹材料; 火药装填之后要压实,装完子弹之后,同样要压实,才能提高爆燃的威力……等等, 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火药一次不能装太多了。 而且,火药对炮身有很强的烧蚀作用,像杉木这样的一般木头,使用一次、两次就不能再用了,即便是像荔枝木、铁力木之类的硬木,重复使用的次数也有限,否则,会极容易炸膛……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不知道,只能用人命去填…… 张武定的火器研制之路,一时还找不到头绪,王延兴的征讨福郡之路,却总算明朗了起来。 经过三日修整,牙兵们总算是基本上恢复了。 不过,在他们完全复原到可以骚扰船厂之前,王彦章下令拔营。往福郡方向挺进了十余里,离福郡城五里外再次扎下营盘。 而扬波军则继续沿着闽江逆江而上,占领了福郡港,便以港口为营,与牙兵的大营相距不过三里,遥遥呼应。 只是,这几天过去,泉郡军又是行军又是扎营的,这范晖竟然没有一点反应。甚至是派一两队斥候骚扰的小动作都没搞。 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看着战兵们扎稳了营盘,安排好巡防,王延兴便带了一组散兵到王彦章大帐,听候他的安排。 而在牙兵大帐中,王彦章也是想不通范晖这是唱的哪一出,竟然让自己这般轻轻松松地在这福郡城外落了脚。 他一面分派斥候探子,探查周围的动向,又分出小股的牙兵,去附近的村落征调民夫,以备攻城。 正准备去福郡城外查看一番,真巧,见王延兴也过来了,打着哈哈说道:“这范晖还真是好客啊!竟是任由某等施为。若是不能取了这福郡城,倒是有些对不起他的这番盛情了。”又大手一挥,“走,随某一起去看看这福郡城,修的得怎么样!” 说罢,一起出了营帐,带着一组斥候,打马往福郡城小跑过去。 在福建,福郡城算是一等一的大城,可若是跟中原相比,就相形见绌了。无论是河南道还是河北道,抑或是淮南道的郡城,都要比这里更加高大。 再加之南方雨水重,对城池的侵蚀也要更加严重,城池也显得更加单薄了。 站在远处,绕着这爬满了青苔的两丈来高的城墙看了许久,怎么看都不像是很有难度的样子。 只是城墙之上,巡逻的兵丁似乎一丝不苟,见到泉郡兵的动向,便在上面敲锣示警。可示警了半天,也没见城内派兵出来驱赶。 泉郡兵分明人数更少,却不敢派兵出城,真不知道范晖在里面搞什么鬼。若是连这点胆气都没有,还打什么仗? 看过城池,回到大营,王彦章一脸轻松,“大哥儿,某看这范晖是吓破了胆,某等是等等你二叔呢,还是直接把城池拿下来好了!” 王彦章所带的牙兵,不过两千多人,加上扬波军的战兵,也三千不到。 城内福郡军,却是有不下五千。纵然牙兵的战力远强于福郡军,还是不要太托大了吧。 王延兴连忙拱手道:“侄儿担心范晖有心示弱,想优势某等轻敌。不若先做攻城准备,等等二叔过来,合兵一处,也更有把握一些。” 王彦章一听,哈哈一笑:“大哥儿能有这份稳重,大兄也可放心了。” 他怕王延兴不懂,又解释道:“蚁附攻城,最是不能有丝毫差池。若是某全力攻城,而范晖分一支偏师来袭某侧翼,某即便是拿下了城头,也终将因为得不到后援而不得不退下来。” 说罢,又将城池攻、守必须注意的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王彦章之前一问,是要考验自己,而后面的话,更是要将自己的军事经验倾囊相授啊! 王延兴连忙拜谢。 拜谢过后,他脑中灵光一闪,脑海中突然出现一物。似乎,可以用来攻城。 第116章 霹雳雷 话说王延兴向王彦章提出,有一事物可以破福郡城,王彦章还以为是那在刺史府展示过的树炮。 可当第二日王延兴拿了图样过来,一看,却又是别的火器。 “此物,当真可行?”王彦章疑惑地问道。 王延兴嘿嘿一笑:“应该可以,不过,小侄还需试制、测试一番,然后才好大批制造……” 既然王延兴这般肯定,王彦章也不再反对,只是让人守好阵营,谨防范晖偷营。 又日日征发民夫去福郡城外堆土,修建漫道。 等到漫道一成,便是有没有王延兴的新鲜玩意,都能一举攻入城中。 当然,相比之下,王彦章和王延兴都希望范晖能从乌龟壳里出来,跟泉郡军野战。 奈何范晖又是个修炼的乌龟神功的高手,任凭城外漫道一尺一尺地往城头推进,除了不停地射箭放弩之外,就是不出兵。 王延兴准备摆弄新的火器,还没出型。张武定却是已经造出了一样新火器。 张武宁拿过来献宝的时候,给那玩意取名:霹雳雷! 原来,张武宁在一次试射的时候,火药装多了,树炮就像一颗大爆竹一样,轰地炸了膛。当场就死了三个人。 受此启发,他干脆寻来了厚壁的陶罐,再装上锋利的碎瓷片,再填上火药,制成了这个世界上,第一颗手榴弹。 点燃后,爆炸威力极大,足以在五步之内,将皮甲击穿,十步之内,也可以伤人,二十步之内,若是运气不好,挨到了飞出来的碎瓷片,也是可以爆一个满脸桃花开的…… 而且,如果继续装更多的火药,威力还能更大! 只是,这小号的陶罐装满火药和瓷片后,就有七八斤重了。便是刀疤子来扔,也只能扔出十几步远:这个距离,可还在那些瓷片的杀伤范围之内呢! 若是,用更大号的陶罐,威力是更大了,可扔出去之后,这是杀敌呢?还是自杀呢? “这霹雳雷,有何用?”张武定一脸怒气地问道。 “若是用来守城,当是不错!”张武宁连忙回答道。 不过,张武宁话才一出口,马上就后悔了,若是海潭山水寨不失,还勉强可以用得上,现在,你让张武定去守哪座城? 果然张武定怒色又要升级。 张武宁赶紧又说道:“喷火弩也是有些许进展!此前,那火炮的炮口做得太大了些。现在做到三寸大小后,射出的石子,已经可以在十步之外击破皮甲了!” 这还差不多!张武定脸色才稍微舒缓一些。让张武宁带着家伙,回去继续试。 张武宁刚走,张承嗣走了进来:张承嗣是张武宁的族叔。张武定的商业网络中,在越郡的总管便是他。 张武宁去专心打炮了,便由张承嗣在张武定近前侍奉。 跟侄子张武定相比,他倒是个真正的商人,更注重和气生财;这兵器嘛,能自卫就够了,何苦非要你死我活?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侄儿的脾气,从不出言劝过,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 他进了屋内,向张武定说道:“朱思远求见,阿郎要不要见见他?” 他来干什么?张武定心中不悦,他总觉得,这火药力气小的原因,肯定是出在这配方上。 只可惜王延兴遇到的吕奇道行更高,所以拿到的配方力气更大。 而这骗子道士给的配方,却是这般空有个响动。 便又找了几个会炼丹的道士,花钱买了他们的伏火方,配了火药一试,竟是连朱思远的配方还不如。 唉,这世外高人,哪是想找就能见得到的?张武定也只能熄了去寻访别家道士的心。 心中哪怕是有诸多不满,还是让张承嗣放朱思远进来。 不一会,朱思远便踱着方步进了屋子。可一进房间,便觉得里面忽然一阵凉飕飕的。 也是怪了,这张武定去哪里,哪里便要阴沉几分。 朱思远不敢多想,连忙施礼道:“张郎安好!贫道稽首!” “朱道长请坐吧……”张武定懒得回礼,朝一旁的坐榻指了指,“道长此来何事啊?” “特为道谢而来!”朱思远连忙又颔首道。 自从揽上了新茶生意,朱思远便开始财运亨通:五百钱一斤的茶叶,卖六贯,那是十一倍的利啊! 更想不到的是,还当真有人买!这段时间,竟让他卖了两百多斤出去。 就算是后面的这八百斤茶叶都烂在仓库里,他也是净赚七百贯! 得此厚利,老道士一身上下,都换了新装。风度比起之前又上了一个台阶。 只怕,他下次去哪家推销茶叶,就该卖八贯一斤了。 只是,面对张武定冷冷的笑容,朱思远连忙把外放的气场收起来,变回小老头的模样,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多亏了张郎的本金,贫道才能赚得一点小利。” 一面将布包展开,里面竟然包着一排的金梃子,“这是说好的,张郎您的本金和九成五的利……” 张武定接过金子,掂了掂,大约是五、六十两的模样。知道这老道士断然不可能将九成五的利拿出来。不过也没打算细究了。 将金子放在一旁:“道长有心了!”不过,这道士,会有这么好心主动送金子过来?张武定又道,“道长可是还有其他事情?” “呵呵……”朱思远知道自己的小心思逃不过张武定的眼睛,便也直言道,“张郎可知,董使君因功得授陇西郡王之事?” 此等大事,张武定当然知道。 要知道,爵位体系中,最高等的王爵,除了太平天国出了个奇葩天王,会把王爵当大白菜甩卖之外,历朝历代对待封王,都是很谨慎的。 一些朝代,比如,宋代就不封异姓王,唯有童贯取巧破了个例。 唐代倒是不禁绝异姓王,可终究不会封得太多。 而越郡的这位董昌,便在先后加封为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后,进一步得封王爵:陇西郡王。 朝廷天使宣过旨意之后,新晋郡王董昌,便开始在越郡大肆庆贺起来。一时间,举越郡上下,皆是喜气洋洋,比过节还要热闹三分! 只是这喜气充盈了整个越郡,却越不过张武定门前的这道门槛。 “这全越郡城都在闹这事,一刻不得消停,某想不知道也难啊!”张武定冷笑道。 “这到也是,张郎!至此普天同庆之际,张郎何不去向大王献上礼单奉献,张郎不是一直想觐见而没有机会吗?” “哼,某却是没那个福分啊……”张武定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个年代,最讲究身份门第,他的身份终究是商人或者干脆就是贼人,连进王瑶的家门都被狮子大开口,更何况是堂堂节度使?好吧,现在已经贵为郡王了。 “机会就在眼前啊!”朱思远眯着眼睛,笑笑地说道。 “什么机会?” “董大王一生征战无数,最爱者会是什么呢?” “是什么?”张武定懒得去猜,直接问道,话一说出口,就想到了,喝道,“你是说喷火弩?不可!断然不可!” “不是!不是喷火弩!”老骗子连忙分辨道,“喷火弩是张郎心血之作,贫道如何会像他人泄露半点?贫道所说者,是……” 第117章 陇西郡王 朱思远前来鼓动张武定去向董昌献宝,才说喷火弩三个字,便让张武定勃然大怒。 连忙分辨之后,张武定眼前一亮:这老骗子本事没有,钻营的心思还真不少…… 便点了点头:“那就劳烦道长安排了!” 老骗子颔首道:“此乃贫道之荣幸……不过,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老骗子立即换上了一副满脸忧色的表情,沉重地说道:“那吴瑶与贫道有些不睦,贫道担心,只怕他会从中作梗啊!” 张武定一听,知道这家伙肯定又有什么幺蛾子要闹,不耐地说道:“那又该如何?” “贫道知道,有一人,正能克制吴瑶,乃屯田郎中李瑜是也!此事若要成功,少不得此人助力!”老骗子说道。 火器之事,事关生死,自然是机密之事,王延兴在泉郡,可把这等杀器捂得死死的,等到稍微露出一点消息,都是语焉不详,可这朱思远是恨不得闹得人人都知道似的! 不过,再想想,若是那吴瑶使坏,只怕自己跟这老骗子连出现在董昌面前都不可能,确实是需要一个同等重量级的人来引荐一下。 老骗子找上李瑜,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 当初,张武定试图走老骗子线路去接近董昌的时候,这家伙可没说跟李瑜关系好而跟吴瑶有龌蹉啊!亏得自己还在那吴瑶身上花了那么多钱和精力。 一想到这里,双眼冷冷地横向老骗子:“当初,可是你对某说道,掌组长吴瑶是董使君跟前第一红人,若是能有他的引荐,大事可成的!” 老骗子脸色一呆,立即又变回来,满脸笑道:“这不是嘛,吴瑶确实是第一红人,若是能有他的引荐,自然是更好,现在不是得不到嘛,张郎,不如退而求其次嘛!李瑜也是可以考虑的人选……” “哼,不要再来讹某万两黄金就好!”张武定也不再追究,挥了挥手,打发老骗子滚蛋。 朱思远却笑嘻嘻地离开,当真去找了李瑜商议。 五日后,陇西郡王府邸之中,一桌筵席刚刚摆好。 董昌端坐主位,其下,分列两侧分别坐着的吴瑶、蒋瑰、李瑜、钱镠几人都是早年就跟随他打天下的人,深得他的信任。 虽然身居高位,可董昌却不忘旧情。对这些功臣都委以重任不说,时不时还会叫到一起吃个饭,也很少在他们面前摆架子。 只是,现在钱镠出镇杭郡,蒋瑰也去了婺郡任刺史,难得回一次越郡,像这样聚齐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 “此次若不是某得晋郡王,你们二人也不知道又要拖到何时,才能回来与某相见一次!”董昌指着钱镠和蒋瑰笑骂道,“若不是此二郡实在是太重要了,某真是恨不得就将你们叫回来,与某长相伴!” 杭郡的重要不用多说,婺郡,即后世的金华,是两浙西面的门户,虽然不及杭郡富庶,战略地位却是同等重要,为此,董昌才将手下最信得过的两员大将分别镇守这两个郡。 只是,董昌有义,他的兄弟们,却不像他想的那样同心啊! 吴瑶和李瑜两人早就把当年一起奋斗的情义丢到爪哇国去了,现在,两人在越郡争权夺利之事愈演愈烈,堪称生死对头。 而外放的钱镠和蒋瑰都有自立之心,只是蒋瑰力有所不及,而钱镠没有合适的借口,唯有董昌,自我感觉良好,依旧将他们当自己兄弟看。 钱镠跟蒋瑰双双起身拱手回道:“某等,无事不刻都在想念大王的恩情,唯有鞠躬尽瘁,为大王分忧!” 董昌摆摆手:“某就跟你二人这么一说,不要这样紧张,某等兄弟一场,何来此般生分?来,喝酒!” 四人双双举起酒盏,齐齐地将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此时李瑜站起来,举起酒盏,走到中间:“此次为贺大王新晋之喜,可谓普天同庆啊!来,为大王贺!” 余下几人,自是立即响应,同举酒盏,齐声道:“为大王贺!”又干了一杯。 李瑜敬过酒,却不回自己的坐榻上去,而继续说道:“除了这一杯酒,某这里还有一样事物,是非等闲,堪称军国重器,要献给大王……” “哦?昆石又有何新奇之物呀,快拿出来给某瞧瞧!”董昌一听,有这样的宝贝?立即被吊起了胃口,问道。 李瑜说道:“却不在某身上,还要请大王移步后花园草坪之上观看!” 董昌还没表态,吴瑶却先跳了出来,说道:“你这李瑜,好不扫兴!某等与大王正喝得兴起,偏偏这时候要来献宝!大王,愚以为,这田舍翁无非是在哪个商人那里刮了些海珠来糊弄大王了!” “哈哈……海珠也不错啊!只要是兄弟拿来的,某断无不受之礼,走,去看看!”董昌哈哈一笑,将酒盏一放,起身边走。 一行人来到后花园,见李瑜已经命人用车推了一个大箱子,在花园的一角,与董昌所在位置隔着远远的池塘和假山。 “这是为何?”董昌指着远处的木箱子问道,“放于远处,某如何能看得清楚?” “大王稍安勿躁,看看便知!”李瑜笑笑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已经见过张武定演练过,自然心中有底。 董昌听言,也先不再言语,静静地观看。其他三人虽然心中也是疑惑,却也只得暂且忍住。 只见那边几人将箱子打开,取出十数张完好的牛皮,请董昌验看后,裹在粗木头来,再用木桩子穿着,挤挤挨挨地立在一起。 布置完毕后,又再见一人摆出一个罐子,再用火把往上面的一根绳子点上,丢在木桩子的中间,然后那人快步跑到假山之后。 就在董昌即将失去耐心之时,突然红光一闪,紧接着,轰地一声巨响,挤挤挨挨的十来根用木桩子钉在地上的木头,像受到大力推挤一般,纷纷倒地。 原来朱思远说服张武定拿到董昌这里来献宝的,是霹雳雷!而且是加强版的霹雳雷。 不单是个头更大,充火药更多,里面的碎瓷片也换成了铁片。 威力自然也是高了一个层次。 而观赏的诸人,最初的惊吓之后,是集体的错愕,这是何物? 何以能以一声巨响,将这十数根木桩一齐推到? 几人都是上战场厮杀过的军汉出身,登时就想到了此物若是用于战场,定然是威力巨大的杀器,难怪李瑜说军国重器。 此时,那施放火器之人,已经拿了两个木桩子过来,李瑜瞟了一眼,见每根木头上的牛皮都被扎了不少铁片,知道效果还不错,他一脸得意地对董昌说道:“大王请看!” 董昌走近一举木桩,将牛皮揭起来,一看,那些不规则的铁片在那一炸之力下,竟然像锋利的钢刀一般,刺穿了牛皮,深深地扎入之后的木头,他用力扯了扯,竟然扯不动! 这倘若是炸在人身上,每一个铁片都堪比强弓利箭的杀伤啊! 所有人,都被这东西震倒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种安静在巨响之后,尤为显得一片寂静。 “好你个李瑜!藏着这东西,现在才拿出来!”还是钱镠先出声,他佯怒道,“若是有了此物,当日巢贼犯境之时,某还需要使什么诈呀!便让其来攻城便是了!” “哼,只怕他又是贪了谁人之功劳来大王这里献宝!”吴瑶却没声好气地接话道。他自是最不希望李瑜出风头的人了。 “某却不需要贪谁人之功,某只不过是像大王引荐制出此物之二人。”说罢,大叫一声,“朱思远、张武定,还不来拜见大王!” 两人连忙快步走过来,在董昌面前跪下就拜:在唐代极少用跪拜礼,跪拜是极其郑重的情况下才会用到,平民拜见王爷,自然是可以用此礼节; 老骗子跪得也是毫无压力,对他来说,只要能达到目的,不要说跪了,就是去舔董昌脚丫子的事都能干得出来。 可张武定就不同了,他除了跪过先人之外,还从没对别人下过跪。 可事到如此,不能不低头…… 董昌见原来是这两人做出来的这等利器,心中欣喜,连忙将两人扶了起来,其中朱思远他还认识,便说道:“原来是朱道长和这位壮士之功!能献出此等神器,孤王自有重赏!” “你二人还不快谢恩!”李瑜喝道,那两人连忙又磕头又谢恩,差不多了,李瑜才又说,“恭喜大王,得此神器,天下霸业何愁啊!” “昆石所言极是,大王,杭郡、苏郡直面杨行密之威胁,镠请大王将这二人置于武胜军之,打造此霹雳雷……”钱镠心思转得最快,他立即就想到要将这两人拉入麾下。 他所驻守之地,防御对象是江淮杨行密,正是需要利器防守。 “不妥不妥,武胜军有八都军,何惧只有,婺郡西面钟传咄咄逼人之势不减,才是最需要此霹雳雷……”蒋瑰连忙也出声,这等好处,不争的是傻子。 李瑜摆摆手:“二位不用争!某倒是觉得,此等利器,最佳的处所,自然是大王所在之地!不知大王以为如何。” 董昌不置可否地嗯一声,他见吴、李、蒋、钱四人叫在一起,真心是珍视这段过往的交情,难得聚在一起叙旧,可这四人心里想着的,却总是脱不在一个利字。 心中一叹,脸色一黯,已经没有了刚刚的喜悦。 吴瑶对李瑜视如仇寇,见李瑜得意,心里那个嫉妒恨,想着对董昌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说,才能起到贬损的效果。 现在看到董昌脸色变化,顿时找到了言辞:“尔等俗人,真是尽会扫大王的兴!尤其是李瑜!某等于大王难得一见,却拿此等凶器过来败兴!还不快快撤下!” 董昌看了一眼吴瑶,也不知道是不是当真看穿了吴瑶的用意,只是意兴索然地说道:“哎……尔等都不需再争辩,此时既然是李瑜所提,便继续由李瑜首尾,便在军作监下再设一坊,做这个事物吧……今天本王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第118章 霹雳监丞 咣当……一声脆响,上好的青色瓷碗应声而碎,溅落一地的碎片,这样一个瓷碗,若是放在后世嘉实多的拍卖会上,动辄就是百万美元的标价,可在现在,却不过是一地的碎渣渣。 制造这场灾难的张武定,丝毫没有因为这个瓷碗的粉身碎骨而有些许平静,他阴鸷的目光,几乎能将人杀死,可房子里的人,没有谁敢出声劝阻半句。 做尽了小人,却一无所获,让对此次觐见充满期待的张武定失望到了极点。 董昌随口说的重赏,自然不会落在张武定头上来,最后说的新置一坊,也不过是起了个引子,之后将如何后续,谁又知道? 倒是在那李瑜身上,又花费了数百贯的铜钱。对根本已失的张武定来说,有坐吃山空的危机了。 还好,船队还在,越郡至外域的航线,大半都还掌握在自己手里,自扬郡至越郡的航路,都还能跑得通,暂时没有资金枯竭之忧。 可一日不能夺回海潭山,商路上,便断了最根本的一环,如何能如意? 将船队集结了,孤注一掷,强夺海潭山? 且不说能不能成,即便是成了,过两日,那王延兴再来偷袭,还是守不住。 守不住,那夺了也是无用,除非是能将泉郡占了,才能彻底断绝王延兴的这一威胁。 可是凭借手头的这些一千来人手,怎么可能攻得下据有城池之险的泉郡?是欺负王延兴做不出霹雳雷吗? 就在这郁郁集结之时,突然张承嗣进来通报,“武胜军都团练使,钱镠求见!” “钱镠?他来做什么?”张武定一愣,抓念一想到他之前的所作所为,转瞬就明白了,必然是要招揽自己。 只是,钱镠的地盘在杭郡,还要面对来自北方的威胁,断然不可能会帮自己去打泉郡。 不过,他终究是一镇团练使,由不得张武定怠慢,“快快有请!” 张武定亲自迎了出去,却看到钱镠身畔只有一个人。不过那人长不仅十分壮实,目光也如电,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进了正厅,张武定不敢托大,空了主坐,请钱镠落座。 “这如何使得!”钱镠却不坐,拉着张武定一起并排坐好,“某可不是在作喧宾夺主的恶客!” 张武定也不推辞,并排坐下。他才一坐好,钱镠又继续说道:“婆留此来,是为向张监丞道贺来了!” “监丞?”张武定倒是一头雾水了。 “大王已经许了李瑜的请求,设立霹雳监,你便是这新任的监丞啦!某正是为向监丞道喜而来!”钱镠哈哈大笑道。 这么快?董昌让自己当这个霹雳监的监丞?既然消息来自钱镠,想来是不会有差,可张武定还是不太敢相信:“钱使君可莫要取笑某。” “哈哈!告身随后就会送到,是不是某在说笑,过会就知,只是……”钱镠顿了顿,接着说道,“某这威胜军,却也新设了一营,名曰霹雳营,正好缺一个都尉,某倒是觉得,更适合张郎一些!不知张郎以为如何?” 这是赤裸裸的收买吗?张武定心中一惊。一个营,满编人数通常在一千人上下,若是只看这数字来说,这都尉说不上是多大的官。可是,这个年代,所谓的编制都是不固定的。 比如,钱镠发家所依靠的军队,叫八都军,就是八个都组成的一支精锐。通常,一个都的编制在一两百人,可这八都军中的每一都的人数,都要超过三千了。 如果钱镠存心要将这只部队当做精锐来建设,那一个营,便可成为一支左右战局的力量。那么这个都尉,可就是大官了! 当然,张武定现在手下也有上千人,可这装备不全的水手、船夫,跟这正规军相比,可就差太远了。 钱镠这是下了血本啊!张武定还从没想到过,自己能有这样的机会。 不觉着,血压蹭蹭地往上涨,几乎是下一瞬间,就要答应了。 然而,最初的激动过后,他却还是冷却了下来:钱镠的势力范围在杭郡,今后,如果发生战事,自然都是陆战;而他的目标,却在海上…… 张武定起身走到钱镠前,深深地拜服道:“使君厚爱,武定无以为报……然而,武定不过一介海客,实难担当如此重任!” “原来张郎是舍不得这船上的家当!这却不妨事!张郎大可让族中兄弟掌控便是。他若是每年不将那收益交上来,不用张郎动手,钱某定当让他知道好歹!”钱镠哈哈大笑道。一边说话,一边将张武定扶起来。 钱镠也是泼皮出身,现在当了一镇主官,可很多时候说起话来,江湖匪气不改当初。 张武定听了心里又是一阵暖热,不过,随后还是摇了摇头:“武定所忧者却不是钱财二字,而是,某生来便是海客,几十年来,也靠海而生,若是让某离了海,某怕就活不长了……” “哦……还有此事?”钱镠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由,一时间,面露难色,竟也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了。 张武定却彻底冷静了下来,他又继续说道:“使君屈尊来找武定,不能为使君效命,武定万死!” “无妨!”钱镠大度地摇手道,“既然张郎心有大志,某岂可强求?张郎只需记住一句话,在杭郡,永远有张郎一席之地!”。 听到钱镠这么说,张武定忍不住地一声惨笑:“不瞒使君,某不愿前往杭郡,实在是身上背负着恨呐!” “那泉郡刺史之子王延兴,与海盗勾结,偷袭某水寨、船队。某之损失,万金不止啊!命丧其手下之弟兄,不下五百人……” “某一日不将那王延兴碎尸万段,某一日不能安眠!” “原来如此!原来张郎身负如此深仇大恨!钱镠错怪张郎了!”钱镠也站了起来,诚意十足地长揖道,“张郎若是有意,某倒是可以派些兵马过来助你!” 张武定听言,再次拜谢道:“如此,便多谢使君了。只是那王延兴擅长使用火器,某需想出应对之策后,才能南下!” 又是火器?莫非那王延兴手中的火器,比这霹雳雷还要厉害不成? 钱镠有心想问个明白,不过,既然知道这是张武定心痛之处,不便去揭疮疤,便忍住不提。 几人又说了几句,既然招揽不成,钱镠也不多再耽误,起身离开。 不多时,李瑜当真派人过来了,还当真是霹雳监监丞的告身。 张武定连声道谢,满怀感激,脸上总算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然而,马上,他又笑不出来了。因为,那人除了哪来这监丞的告身和另外还有一叠空白的属官告身之外,却是没有其他东西了。 这霹雳监可是新设之物,无论是地、房屋、人手都需要一大堆的资源。 这,这,竟然是没有给一个铜板的东西?! “这,是不是漏了什么了?”张武定疑惑地问道。 那人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一共八张告身,可全在这里了,你只管点数便是!” “这,只有告身也不足用啊!”张武定耐住性子继续问道。 那人却答道:“哼,有告身,就是官身,只管有的是人愿意拿大把的铜钱来换,如何是不够啊!” 张武定脸色一下就垮了,“直娘贼!”张武定在心里暗骂道,哪有设立官署却一不给人,二不给物的? 转念一想,只怕是全让那李瑜贪了。难怪那家伙在这上面这么起劲!可偏偏此人还不能得罪了。 瞬间,心里又是一阵冰凉冰凉的,阴着脸,让张承嗣拿了些铜钱,送给来人。 自己将他送出房子,然后又让张承嗣将他送出府去。 看着他们走去的背影,张武定站在院中,又看着手里的告身,张武定心里的那个恨啊! 他娘的,这李瑜跟那吴瑶根本就是一路货色啊! 他狠狠地将手里的布片甩在地上,重重地跺在上面,揉了一遍又一遍…… 张武定啊张武定,你是昏了头了,竟然把复仇的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 “大当家!大当家!不可啊!”见状,周围的人连忙围上来,稳住情绪激动的张武定,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心坚如铁的张武定,竟然也有失控的一天。 就在这时,张承嗣竟然又领了一人进来了,众人齐齐地望过去,竟然是那老骗子朱思远! 朱思远前脚刚踏进来,察觉氛围不对,后脚就想往后缩,已经晚了,被张武定看到了。张武定厉声喝道:“朱思远!你站住!过来!” 老骗子提心吊胆地走了几步,心里满是纳闷,这张武定得了官,应该是好事,干嘛这气氛? 再看地上那些,那被踩揉成了团的布,这不是告身吗?张武定是嫌官职太小了? 他连忙堆满笑脸,迎上前去:“张郎!张郎啊!息怒!息怒!做官总是要有个过程嘛!先做小一点的监丞,以张郎的本事,用心经营,哪怕是牧守一方,也是手到擒来的事嘛!” “牧守一方,你倒是敢想!朱思远!你还要欺某到什么时候!”张武定青筋暴涨,半边身子都快压到朱思远身上了。 他心中怒气值已然爆表,就差直接动手开揍了。 “张郎!张郎!某可是一片好心为你引荐……”老骗子完全没搞明白状态,心中满满的是一个大大的冤字。 “好心!那某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张武定指着地上的告身问道。 “这是告身啊!这是董大王给张郎封的官职啊!” “好!既然命我新建一监,为何只有告身,却无地址、屋舍、人员?”张武定怒道。 “这有何难啊?只要有了官身敕命,没有屋舍、地址,可以去圈啊!至于打杂的人手,城外村寨,要多少没有?”老骗子莫名其妙地回答道。 这下,该张武定发愣了,还能这样?打家劫舍的勾当,张武定干得多了,抢人占地的事干了也不知道多少。 却还从来没想到过,这官府干起这事来,竟然也是这么利索,而且还能理直气壮,天经地义? 这比明火执仗,可直接多了…… 第119章 双喜临门 话说张武定,刚刚得了官身,却没理会到为官的真谛,大怒当场。 被老道朱思远一语点醒后,又呆立当场。 看着张武定的表情,老骗子连忙又补充道,“你要去圈人家的地,可要先打探清楚了,那人有没有后台,有没有靠山……” “哈哈哈哈……” 话说到这份上了,张武定哪还不明白?这分明就是拿着个官身,便可将那百姓当猪羊,食货,肆意去收割掠夺啊! 自己当了半辈子贼了,自以为罪孽深重,没想到,跟官府一比,自己竟然还心存善念了。 真是莫大的讽刺! 不由得狂笑了起来,“难怪那小厮说有官身就够了,如此,那便谢过朱道长了!” 就在此时,院外,突然又撞进来一人,一看,原来是张武宁。 “怎么这般冒冒失失的?”张武定正在将沾满了灰尘的告身捡起来,心情一片大好,也没有太多地苛责,“出了什么事?” “找到原因了!找到原因了!大当家!喷火弩!”张武宁一脸兴奋地说道,看了一下周围人多,便又道,“还请大当家进屋说话!” 找到原因了?喷火弩?张武定一听,心里又是大喜。连忙快步走到屋内。 原来,李瑜为了要演示霹雳雷的时候效果更好一点,不同意在陶罐里塞瓷片,而要求塞铁片! 结果一试,发现铁片的效果比瓷片的效果要好了许多! 张武宁便存了一份心思,是不是将喷火弩里的石子、瓷片都换成铁子,效果也会好一些呢? 一试,果然如此! 用三寸口径的树炮,装填铁丸当子弹后,竟然当真将三十步外的皮甲打穿了! 而且,他还发现,铁子越大,力就越大; 炮口越小,就能打得更准! 如果将炮口做得一寸大小,然后只放一粒铁子,竟然能在一百步以外,打到墙里面去! 子弹嵌在里面,扣都扣不出来。 就这样,张武宁同志在做出了这个世界第一枚手榴弹之外,又做出了这个世界的第一杆步枪。 当然,这种木头做的枪管,发射寿命也就在一发、两发之间,实用价值约等于零。 可方向却是对了。 还真是双喜临门啊!得了官身,又得了火器。 瞬间,感觉,这天空都蓝了许多。 张武定开心地拍了拍张武宁的肩膀:“某就你这个兄弟是最值得信赖了!” 说着,从手中的一叠布片中,翻了一张出来,上面写着霹雳监副监丞,递给张武宁: “董大王给某封了个官,叫霹雳监监丞,你便做这副监丞,助某一臂之力!” 某也要做官了吗?张武宁听了脑袋里一阵嗡嗡地想,激动地接过告身,拜道在地:“武宁诀不辜负大兄的期待,为了大兄的大业,武宁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哈哈……说这些做什么?”张武定将张武宁一把拉了起来,“好好干!迟早,某要打回去,将王延兴这小畜生的皮给揭下来!” 屋内,两兄弟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一起幻想着,那美好的未来。 屋外,则是秋意渐浓,北风也一日盛过一日。 福郡此刻,也是沐浴在清爽的秋风之中,只是,有泉郡兵堵在外面,四门紧闭,城内的人们,也没有那个心思去欣赏秋景。 而城外,江边王彦章和王延兴并排而立,远眺东去的闽江。他们却也不是来欣赏江景的,而是,在找一处合适的地方,测试王延兴那日想出来的新式火器…… 不多时,他们挑了江边的一处顺风的高地,便对着江心,竖起一个架子,然后,将一根绑了个竹片当尾巴的竹竿子往上一摆。 摆好了,再用火把往竹竿的下端点过去。 只听到刺啦一阵响,从竹竿的尾端喷出一股烈焰,那竹竿子竟然腾空而起,飞快地往江心而去! 陪同他们一起的众人,见了这竹竿子竟然也能飞的盛况,一声赞正要说出口,却见那火箭却莫名其妙地偏了个方向,转了朝江岸这边飞来……这是什么情况? 一声疑问还没问出声,那火箭竟然又转回到原先的角度,朝江心扎去…… 又飞了老远,才终于一个转身,往水面扎了下去。 可这玩意也是怪了,明明已经落在水里,却还在使劲地喷火,在水面上打着转。 “此物,名叫火箭……”王延兴开心地说道,“足够某等从城外范晖发射,攻击城内!只消将范晖的粮草烧了,看他还如何当乌龟!” 再看那火箭落水的位置,距离此地,怕是两里地不止。确实是足够打到城里里了。就是准头有点差…… 不过,如果目标是范晖的粮仓的话,准头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王彦章见了,却面上露出一丝忧色来,沉思了片刻,才点了点头:“此法甚好!最好是北风强势的夜间,借风力夜袭,效果定然极佳!不知道继之造出来多少?” “现在已经造了一百五十多支,还可以造五六十支,等全部完工之后,应该有两百多支可以使用!”王延兴兴奋地说道。 随着小溪场人口、牲畜的日益增多,煮硝棚的产硝量也在稳步提高。满足日常消耗之外,也有了较大量的库存,为了确保能一举将范晖的粮仓烧掉,王延兴足足调了三千斤火药过来,制作这火箭。 也就是新炮还在摸索过程中,要不然,用重炮直接对着城门轰,哪用得了三千斤火药?二三十炮就能将城门轰塌了!可比这满天漫无目的地飞火箭省事多了。 王彦章也不知道两百支火箭是算多还不够,毕竟,这火箭是第一次派上用场,谁也不知道,这玩意实战效果如何。 不过,只要一半的火箭落进了粮仓,而又有一半的火箭点着了点什么,那就意味着,同时出现了五十个着火点。 这么多火点同时开始烧,怕是连神仙都救不过来吧。 他点了点头道:“万事俱备,只等北风了……就看哪天晚上北风强劲一点,烧他娘的!” 王延兴在等北风,张武定也在等; 王延兴等着北风好杀人放火,张武定则在等他的船队从外域返航。 南下复仇的准备工作一日比一日充分。 有了官身的张武定,再加上本来就有数百血勇狠厉之徒作为帮凶,在越郡城外,又圈了一片大片地方。 又派船只在沿海的村寨抓了大批青壮过来,或充为劳力,打造树炮;或编入行伍,成为新的海盗。将手中的可战之兵扩充到了八百多人。 至于硝石。 张武定可不会堆硝法。他的硝石来路只有四处去买。 两浙不产硝石,最近的硝石矿在江城。张武定便派了人过去,有多少,买多少回来。这几个月以来,攒了两千多斤硝石,倒是够用一段时间了。 当然,最好是董昌能发兵南下,去打个头阵。那就理想了。 只是,董昌早已经不理政事,整日生活在幻想中,在王宫里享用着美酒。 此刻,吴瑶便正在向他汇报着,“大王,在明郡有乡人,为感大王之恩,为大王建祠一座,其内,以香木为像,内充金玉丝绸以为五脏,外着官袍,左右美女相侍奉,如同神邸啊!” 这种荒诞的事情,也就董昌会信,他不但信了,还偏着头听完,点头道:“乡民无非是求本王庇佑,本王自然会择其心诚者佑之。” “他们能得大王之庇佑,真是福气啊!乡民们的供奉的醇酒、祭祀日夜不绝啊!”吴瑶立即接着说道。 “哦!”一提到供奉中有酒,董昌又好像想起什么了一般,恍然道:“难怪这些日子,本王未饮酒之时,也有些醺醺的感觉,莫非是某感应到了?” 没饮酒也有醉意,那分明是喝太多了,酒意还没消呢! 可怜董昌,一世英雄,竟然已经被消磨至此。 董昌是没指望了……张武定恨恨地想着。 难道当真去问钱镠借兵? 主意还没想好,就听到张承嗣过来通报,说有一个叫吴以用的求见。 一听这个名字,张武定心头一惊,吴以用?范晖的管家?他怎么来了? 第120章 副使黄碣 张武定正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向钱镠借兵,却突然听说,吴以用来了。 范晖人不行,他手下的这个吴管家却有些见识。 张武定跟范晖联手的许多勾当,便少不了这吴管家的补遗。 急忙将来人请进来,一见面,却是大惊失色。来人确实是吴以用。 只是,每次在范晖府内见到的吴以用,都是一副微胖的身子,走着四平八稳的步子,和蔼可亲的样子。 而眼前这个吴以用,却明显瘦了一大圈,面目憔悴,须发都有些杂乱…… 若是在大街上偶然相遇,怕是要认不出来了:“吴先生,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话还没说完,突然又想到一种可能:“难道是福郡已经被那王延兴夺了去了?” 福建因为山水阻隔,消息蔽塞,里面发生点什么事情,要过上个把月才能传出消息来。 前些天有消息传过来,说是福建观察使陈岩重病不能视事,便让都将范晖继任了观察使。 考虑到消息的滞后性上,这事,只怕是一个月以前的事了。 难道,范晖才当上了观察使,没两天就被王潮给掀翻了?人死鸟朝天了,只是让这个吴管家逃出生天? 重重猜疑在脑海中转过,不过,究竟实情如何,还是要问这个从福郡而来的吴管家。 吴管家叹了一口气说道:“吴某自福郡出发之时,泉郡还没有什么异动……不过,某到越郡已经一月有余了,此刻福郡发生了什么,某也不得而知啊!” 张武定一愣,再一看吴管家这身衣服破旧的模样:“先生既然到了越郡,为何不早些来找某?先生受苦了……”他连忙让张承嗣去准备一些衣物,准备给吴管家更换,又不解道, “先生不在福郡助范晖掌控形势,怎么来越郡了?” “大当家的是明眼人,自然知道老朽此来,不过是要向那董昌求援罢了!只是!” 吴管家一脸落寞地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卷帛书,递给张武定, “留后求援的书信在此,大当家的,可否帮吴某参谋一二?” 张武定接过帛书,打开一看,将那些客套话撇开,将关键之处摘出来,心里顿时一怒: “这范晖为何如此愚蠢?若是董昌白得了建郡,又占了泉郡,取他的福郡还不易如反掌?吴先生为何不劝劝他?” “唉,留后应当不意如此,此计乃是范氏所定……”吴管家无奈地说道。 沉思片刻,他又说道:“吴某从福郡出发之后,王延兴小儿已经将江口封锁,搜查过往船只,只怕此刻已经是兵临城下,福郡现下如何,某也不清楚……” 原来,吴以用侥幸逃脱了杜子欣的搜捕,走陆路到了越郡。 可是,连张武定都见不到董昌,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空揣着一份帛书,寻不到门径。只能是在越郡空耗时间。 就在他失了信心,准备回福郡的时候,听到了市井议论,提到了张武定和霹雳雷的名字,才得了一丝线索,过来找张武定。 张武定盯着吴管家看了又看,在心里权衡一二,决定还是将越郡的现状告诉吴管家:“吴先生!只怕某等要所托非人了,今日之董昌已非早日之董昌!” 张武定将这段时间的见闻一一说出,言语中,满是唏嘘之意。 “如此说来,若要请董昌出兵,须得请那李瑜进言,而若要李瑜进言,所需的花费,只怕不是小数啊!”吴管家听了之后,又是一叹。 范晖许诺的那诸多好处都是向着董昌而去,可没有他李瑜什么事,如果不喂饱了李瑜,这一纸帛书,怕是连到递到董昌书案的机会都没有。 然而,为了躲避王延兴的搜查,吴管家轻装简从,身上所带的财物,也就是个路费盘缠罢了,哪里有东西去行贿? 吴管家看看张武定,没奈何地说道,“这该如何是好?” “范晖鼠辈,吴先生跟了他,只不过是埋没自己的前程!福郡之事,便叫给张某吧!某识得一道士,名唤朱思远,可以接近李瑜,或许可以一试!”张武定说道。 话说,张武定与吴管家商量停当,准备派人去请朱思远,张承嗣却又来通报,却又有人上门求见。 这才得了官身几个时辰?就这般门庭若市了? “不见!”张武定对张承嗣说道,“你倒是不知道个轻重缓急?先打发走!” 张承嗣犹豫了一下,“阿郎,某看那人,似乎是越郡节度副使黄碣!” “黄碣?他来作什么?”张武定听言一愣。 对黄碣此人,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在董昌起事之初,此人出力甚大。才能高居节度副使这样的要职。 从名义上来说,除了董昌,他就是越郡的第二人。只是,名义上的事情,往往与实际相去很远。 黄碣做事喜欢直来直往,对董昌的一些做法,也经常直言职责,自然就不太董昌喜欢。 这两年,虽然依旧是副使的高位,却早就没有什么权柄在手。 在王府之中,他的话语权,怕是跟朱思远一个等级。 而若是论手中实际掌握的资源,还远不如自己。这样一个人,来找自己,做什么? 几个念头在心中转过,再看向吴管家,见他眼中迷惑,解释了几句。两两商量了几句,决定还是见上一见。 张武定出了院门,亲自将黄碣迎进屋中,必要的礼数之后,张武定先切入正题:“不知黄副使亲临寒舍,可有何指教?” 黄碣蜡黄的脸上,表情缺缺,皱着眉头说道:“某听闻监丞试制霹雳雷一事颇有成效,特来向监丞求教!” 原来是这事,张武定早就统一好了对外的描述口径:“托大王之福,某已经制造一批,送入王府备用,大王命感恩都使用此物!” “嗯!”黄碣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然后,却忽然转了个话题,“某听闻张监丞自福郡而来,对闽地局势,有何看法?” “闽地……”张武定自福郡而来,对福建的情况的了解,可以说,全越郡不会有第二个能比的上的。 只是,该如何说起呢?对这样一个说不上有多熟悉的人,该说多少呢? 才说了两个字,张武定就停住话语,不往下说。 “呵呵……”黄碣自知自己的问得有些突兀了,便将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先说了出来: “某听说,福建现下是两雄之争,陈岩以福建观察使之位据有福郡,却不能实际控制福建;泉郡刺史王潮,虽暂且只有一郡之地,手下的兵马却雄踞福建之首。不知某说得是否正确?” “黄副使所言极是!福建局面却是如此!”张武定点了点头,这样的信息属于大路消息,往来商客,都是知道的。 “然而,陈岩重病,不久于人世。某敢言,陈岩离世之时,福建乱変之始!”黄碣断言道。 张武定点了点头,心知这黄碣也是看得明白,只是,他手里的资源太少,全然不知,陈岩不是即将离世,而是已经去世多日。而王潮的大兵,只怕已经逼近了福郡。 他不打算现在就把这些消息托出,准备继续听听黄碣的观点。 “福建之乱,有可能者二也!其一,王潮主动造反,兵逼福郡,以图观察使之位;其二,陈岩继承者不能容忍王潮,派兵平灭泉郡。” “不过,泉郡兵势要强于福郡,若是某所料不差,当是王潮起兵。不知监丞以为如何?”黄碣说道。 你的所料确是不差,福郡、泉郡,两者实力差摆在那里,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来。 事实上,范晖那个乌龟不但不会试图去攻击泉郡,而是把全部兵力收缩在福郡,同时还把建郡拱手送上,以求董昌施救。 张武定心里转动这诸多的念头,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如不出意外,副使所料不会有差!” “若是王潮起兵攻打福郡,以福郡有城所依之势,势必不可能一鼓而下!此刻,便是某等越郡的机会了!”黄碣笑道。 话说到这里,张武定才恍然大悟道,拱手道:“副使所言极是,大王若是能有所准备,只待陈岩一死,便发兵南下,定能能福建五郡八十余万丁口纳入麾下!” “不错!”黄碣点了点头,“只是,大王自据有两浙之地后,便有些顿足不前。明知眼前是个好机会,却未必愿意去取。这便需要某等多像大王进言……” “张监丞,你可否愿意与某一起联名上书大王,请求大王早作准备?” 张武定抚掌称赞:“如此大善!”转瞬,却又献策道,“只是张某不过一个小小监丞,却是不能助力太多,李郎中和掌组长吴瑶正是大王信赖之人,何不与他们二位一起进言?” 谁想,黄碣情绪就突然激动起来:“休要再提此二獠的名字!真是污了某的耳朵!坏大王事者,必是此二獠!” 黄碣竟然反应这么大,张武定都被吓了一跳。 不过,想想也是,李瑜吴瑶二人的职位都在黄碣之下,他们想要拥有权力,那就是必须把黄碣踩在脚底下。 想想这两个人的德行,也不知道是用了多少阴狠的手段,黄碣肯定是对他们恨之入骨的。 张武定连忙点头称是,不再提吴瑶李瑜两人的事。 只是,董昌对李瑜和吴瑶言听计从,要见董昌,如何可能绕开这两人? 听到这个疑问,黄碣脸色突然变得狠厉起来:“某自有办法……不过,只有一次机会!” 第121章 飞火焚城 战场上,瞬息万变,很多时候,只在一弹指之间,便会局面大变。吴管家离开福郡,已经一月有余,对福郡的情况一无所知,他的话,不能作为福郡占据分析的依据。 而海路被王延兴所控制,要派探子去往福郡打探消息,一来一回,半个月是至少的。 就最近的探子回报的消息道:王潮派往攻打福郡的主将是他的从弟,叫王彦章。 王彦章在离福郡城五里外扎营,准备攻城器械。又驱赶民夫在城外堆土修建漫道。 只是,这王彦章所领的兵马似乎不多,驱赶过来修建漫道的民夫数量也有限。再加上福郡城上不住射出的冷箭,漫道的修建速度很慢。 就目前这个速度,也许要两、三个月才能建得好了。 此外,便是王潮的儿子王延兴,又领了一支偏师,在福郡港扎营,守着王彦章的后路,和通过水路补充供给。 而福郡城四门紧闭,城内的范晖,则一直死守不出。竟是摆出一副要将这乌龟壳守到老的架势。 若是,按照这说法,这福郡之战,还有得打。 既是处于相持状态!让他们多消耗一点也好! 张武定心里,这才稍微放松了些。 一面命探子加紧打探,一面去找朱思远,想通过他走李瑜的路子,劝说董昌派兵南下。 然而,平静得有如死水的战局,一旦变化来临,竟然会变化得那么突然。 谁也没想到,这凉爽的秋风,居然还会成为死神催命的诏命…… 日日都在盯着风向的王氏叔侄,终于等到了一个北方强劲的夜晚。 到下半夜,半副月儿,还郎朗地挂在天空,天际,有如止水般宁静;福郡城中已经早已熟睡。平静的街道上,除了巡街的兵士之外,别无动静。 突然,一朵流星般的火光,从北城之外,腾空而起,借着风势,朝福郡城中呲呲地飞来。一朵之后,紧接着,是两朵、三朵…… 不多时,满天都要亮了一般,似乎满天的火雨越过城墙的上方的天空,朝着福郡城内砸落下来…… 随着一朵朵刺目的亮光的落地,那妖艳的火红开始在地面上,一处、一处地绽开死神之花。 “走水啦……”尖厉的嚎叫声惊破了整个福郡城。 当当当的敲锣声,在不同的坊间响起,来不及将衣服穿齐的民壮被叫起来打水,灭火。 可借着风势的火箭,根本就是一顿乱串,覆盖的面积,将整个福郡北城的大块都囊括了进去。 确如王彦章所料的那般,因为准头不够,也就是两三成的火箭落进了粮仓之中。 但正因如此,更多的火箭窜入了民居、坊间…… 着地之后,四下乱串的火药,将柴草、窗纸、茅屋等等一切能点着的都点上了。 王延兴还嫌不够,还在火箭头部有和着蜂蜜的猛火油囊,点燃后,一路低着着火的油点子,漫天飞。 但凡沾上的,连水都泼不灭。 以砖木结构为主的古国古建筑,最怕的就是火!此刻,火势却还没达到最猛烈的顶点。 两百支火箭,还在陆陆续续地往城内飞,不断地有火箭洒着火油点子落地。 当一个片砖木结构的城区中,出现了成百上千个起火点的时候,便根本来不及灭。 借着风势,大火无休无止地在城中蔓延开来; 而大火之下,风似乎也更加强劲了几分。 终于,彻底失去了控制。 福郡城中,哭喊声,哀嚎声,响彻天空…… 巨大的哭喊声,红艳艳的火光,在五里之外的王彦章大营,都清晰可闻。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火?”始作俑者王延兴,而那透过城墙传来的哭泣哀嚎声,不知有多少是无辜的老幼妇孺啊!心中莫名地有说不出的苦涩:这种波及平民的无差别攻击,当真不是王延兴之所愿啊! 不知什么时候,王彦章满身披挂地站了过来,看到王延兴复杂的脸色,读懂了他的心思。 他沉声说道:“慈不掌兵!征战之事,便是一地血腥……战火波及之处,哪里有安身之所?尽早攻下了这福郡城,便可让这一城百姓,早日平安。” 稍待片刻,才又道:“为将者,若不能心坚、血冷,只会害了自己。继之,以为如何?” “叔父的意思是,乘乱攻城?”王延兴惊疑地问道。 王彦章点了点头:“时机只在一瞬间!某已经下令全营集合,准备攻城!继之你要不要一起?” “延兴即可就去将扬波军召集过来……”王延兴重重地点了点头道,说罢,赶紧回去调集人手。 而城内,火还在疯狂地烧。观察使府也在城北,正是被火箭波及的区域。 第一支火箭从窗户射进屋里,滴落的火油,一瞬间就在屋内造成了不下十个火点。 而无规则翻滚的火箭体和到处乱扫的长长的围焰,让周围都近不了人。 这火势刚起,范晖没时间去分辨,这会自己喷火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只管召集人手过来灭火。 紧接着,又是一支落在另一间屋子的瓦上,也是滴落的火油,引燃了屋顶的掾子。而那放火的火箭,又蹭着屋顶,穿入了院子,在里面疯狂地撞来撞去。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怪异到底东西,谁敢上前? 然后,又是一支…… 不过几个瞬间,只觉得这观察使府,到处都是火头。 这火是没法灭了,赶紧把人都救出去。 可出了府门,才发现,这整个北城,都着起来了。四处都是惶恐的救火声、呼叫声……还有,哀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火终于将所有能点着的地方都点着了,火势不再扩张了。无数人,惶惶地挤着站在大街上,麻木地看着自家的屋舍,被烈焰吞没。 却听到城外传来泉郡兵齐声的一阵接一阵的呼喊: “范晖失德!天火焚之!范晖失德!天火焚之……” 听到城外的呼声,福郡城中犹如按了静音键一般,陷入了死寂:难道这真是上天降下来惩罚范晖的天火?如若不是,又该是何物? 范晖惊得满脸苍白,一时间,连自己都相信了。但下一刻立即明白,这是攻心之术。 立即大声呼喝道:“此乃王氏妖言惑众之语!”可向边上的人看去,却一个个都有如痴呆状,分明就是信了! 他赶紧命亲信之人散开弹压可能出现的动乱。 一波人刚安排出去,紧接着,又有喊声遥遥地,一波接一波地传来: “范晖还不就擒!更待何时!” “取范晖首级赏千金!活捉范晖赏万金……” 这些声音,其实并不响亮,可在范晖耳中,却如此清晰!他抬眼看向周围的人,竟然感觉着,这些人似乎都在跃跃欲试一般!好歹毒啊! 范晖的手止不住地抖了起来,可是,他却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只能加派人手弹压。 就在此时,突然轰地一声巨响从南面传来,然后,就是喊杀声,越发清晰地传来…… 范晖完了。 只是这消息一时半会还传不到越郡。 在越郡,义胜军节度使副使,黄碣,还正在准备实施他的南征大计…… 第122章 越郡两害 蹬蹬蹬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无端端地搅了董昌的一场好觉。 正要发脾气,却见那内侍一脸惊慌地跑过来:“大王,节度副使黄碣重病,似乎是要不久人世了,他想再见大王最后一面!” 董昌一听,黄碣要死了?他那么精壮的一条汉子,怎么可能会死? 虽然不喜欢黄碣在耳边喋喋不休地念个不停,可在董昌心里,其实一直都记着他的好。要不然,也不会一直都让他当这节度副使的职位。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酒意顷刻便全都消了:“什么?他现在何处?某这就去见他!” 那名内侍连忙答话道:“他的家人抬着他,就在王宫外面候着……” “快!快让他进来,某要见见他!”董昌连忙让人给自己换好衣服,往外间正厅走去。 内侍连忙在外面带路,不多时,便到了地头。 见昔日那精壮的汉子,竟然当真被人抬着,摆在了大堂正中。一脸蜡黄、两眼深陷,头发稀稀疏疏……竟然真是一幅油尽灯枯的模样。 “啊呀!某的黄家兄弟啊!你这可是怎么啦?”董昌心中大痛,甩开扶着自己的内侍,大腹便便地跑了过去,扶着担架就痛哭道。 又指着一旁黄碣的家人怒道,“你们这些下人,是如何服侍主家的?竟然让黄家兄弟落到如此下场……” 这时,“频死”的黄碣突然争开了眼睛,一把抓住董昌的胳膊,中气十足地说道:“大王!奴无时不刻地在想着大王啊,若是不能见到大王,黄碣死不瞑目啊……”若当真是快死了,怎么还能如此健朗的声音? 再看他的眼睛,眼中的神色清明,目光如电,这哪里是重病之人? 而抓住董昌胳膊的手,力气大得跟铁钳子似的,哪里是将死之相? 这黄碣竟然是通过装死来见一面董昌。难怪他说,只有一次机会。 董昌被此变化一惊,错愕之后,又哈哈大笑起来:“哈哈!黄家兄弟,原来你是在和某玩啊!某还真当你重病了呢!” 黄碣连忙爬起来,跪倒在地:“黄碣胆敢欺骗大王,罪该万死,请恕奴死罪” 董昌却不以为意,摆摆手:“自家兄弟,开个玩笑算什么。既然来了,便陪本王喝几杯,本王得重重罚你多喝几杯!” 说着,吩咐内侍预备酒宴。 这董昌日日就泡在酒坛子里,酒宴是时刻都准备着。这边指令才下,马上就准备停当,请大王和副使入席。 黄碣只得暂且将肚里的话藏在心里,随董昌去喝酒。 酒过三巡,黄碣正准备说正事,便听到外面李瑜和吴瑶求见。 听到这两人过来,董昌哈哈一笑:“哈哈……某正愁跟黄家兄弟喝闷酒难得开怀呢,李瑜和吴瑶倒来了!快让他们过来吧!” 一听到这两人也来了,黄碣脸色就难看起来了:“大王!你不能再这么喝酒了……” “那你要某做什么?”董昌却不喜欢黄碣的劝,“内外诸多事宜,不都有你们处置吗?越郡大小事务和顺,某不喝酒,干什么?” “越郡有大王治理,自然是天下乐土。和越郡相邻的,福建五郡,此刻正是要出内乱之际,大王何不派一支大军南下,为越郡又辟一片乐土?” “福建?太远了……某管不了了……”董昌却摇头道,“某得尔等兄弟、又有越郡,足以!” “大王!如今天下大乱,这局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啊!大王……” 黄碣还要再劝,一旁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住口!”循声看去,竟然是李瑜。 “天下战乱不断,民怨沸腾,都是你们这些武夫,为邀功,拼命唆使主君去扩兵,去打仗!打来打去,又有何益?”李瑜义正辞严地说完一番道理,又不忘拍一记马屁: “这天下军镇,若都如大王一般,息刀兵,与民共乐,天下早就太平了!” 李瑜快步走来,到了黄碣面前,还要继续训斥,却又听到外间一个声音传来: “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更何况当下四境不宁?幸好老夫来得及时,否则,大王又要被这李瑜误导了!” 不用说,凡是李瑜之言,必定反对的,这越郡找不出第二人了。 待那人走进屋内,果然,就是吴瑶。 “你们啊……”董昌摇头道,“一见面就吵,就不能让本王安身片刻?” 见董昌不悦,李瑜吴瑶立即一起拱手道歉:“奴莽撞了,请大王责罚。” “责罚就不必了,一起喝酒!喝酒……”董昌轻轻指了指刚摆好的酒席。 一旁的内侍连忙又为李瑜、吴瑶二人备好碗筷杯盏。 “罚你们一人多饮三杯,看你们下次还见面就吵!” “谢大王赐酒……”李、吴二人相视一怒,不再出声,各自来到自己座位上,端起酒盏便喝。 见这两人安静了,董昌才又对黄碣道:“某也知道副使在越郡闲得不舒服,也想活动活动。这样吧,你替某领了义胜军那群小崽子去把福建平了吧……” “不可!”从来都是你赞成,我就无条件发对的李瑜、吴瑶两人,这次竟然同时出声道。 “为何?”董昌愣道。他却是没想到,李、吴二人竟然还有意见一致的时候。 黄碣却一声冷笑,他当然知道这李、吴二人之所以会联手,无非就是不想让自己得了兵权罢了。 可恶的是,他们二人深得大王信任,却丝毫不为大王考虑。 若是让自己得了兵权,第一时间,便要将此二人斩与刀下。不,一刀太便宜了,须是行车裂之刑,才能赎得了他们犯下的罪过。 “义胜军是大王守备越郡的精锐,岂可轻动!黄碣竟然唆使大王将大兵外调,他居心叵测!”吴瑶首先想到了第一条反对理由。 董昌却摇头道:“黄副使才没说要调义胜军出越郡,这是本王自己的主意。” “军队一动,兵甲钱粮,耗费糜多!分明是与大王治下越郡方略相逆!黄碣动摇大王治政之根本……”李瑜又说道。 “唉,莫说是黄副使闲太久了不舒服,本王长时间不骑马,不上阵,也会觉得浑身都失了气力……是该动动了……”董昌也不听。 “万万不可!”李瑜吴瑶又齐声反对道…… 平时,只需这样劝一劝,董昌就会回心转意,今日怎么又有了主见。两人相视一眼。 李瑜普通一下,扑倒在地上,哭泣道:“大王啊!兵刀一起,便是流血千里、白骨累累啊。为越郡、为百姓,李瑜在此恳求大王,莫要大兴兵事了啊!” 说罢,头往地上重重地一磕,嗵,再抬起头来,额头上竟然磕出血来了,吧嗒吧嗒地往地上滴落。 可他还要劝道:“大王啊……兵刀乃大凶,不可妄动啊!” 见李瑜竟然为了劝自己,不惜把头都磕破了,董昌连忙改口道:“哎呀!不去就是了!你这是何必呢?” 一旁的吴瑶,趁机,连忙又说道:“大王即便是要南征,也要与某等商议一个具体的条陈来啊!若是听这黄碣随随便便地一句话便南征,胜负难料啊!” 听到这话,董昌只得息了南征的心。 黄碣却站了起来,指着李瑜、吴瑶二人:“你们二人,便是这般利用大王的信任,对大王百般蒙蔽!你们心中就无愧吗?” 谁知,李瑜、吴瑶二人却是站起来,齐齐指着黄碣:“你竟然在大王面前装死,才是最大蒙蔽!黄碣!你才是最该万死!” “某一门心思,只为大王想,为大王滤。却不会像你们,只会为自己争权夺利!世人都说,越郡有两害,一害黄蜂尾上针、一害千里无人生,便是你们黄、吴二人!”黄碣怒道。 “好啦!”董昌突然大喝一声,“你们都口口声声为了某!却日日里寻着某的耳朵,不停地吵啊吵……某不要再听你们多话,你们都给某出去!” 第123章 各怀鬼胎 话说,黄碣靠着装死的伎俩,见了董昌,以为能说服董昌重新振作,南下攻伐福建。 差点儿,他就成功了。 可惜啊,有李瑜、吴瑶这两人不遗余力地拖后腿,黄碣这番努力,又打了水漂。 然而,试图说动董昌,让他派兵南下的,却不止是黄碣,还有一个张武定。 张武定让人去叫朱思远过来。朱思远知道,他现在的一切都如浮萍般,毫无根基可言,全部都依托于张武定和李瑜两人。 听到张武定有召,没有迟疑就过来了。 可是听完张武定的意图,竟然是要跟泉郡开战,心里的小九九便盘算开了: 跟胡茂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之后,他现在已经知道炒青的来源就是泉郡,而且,种种迹象表明,那个茶铺十有八九是官办的。 而泉郡的官府最大的头是谁?那便是张武定的死对头王延兴的老爹。 当然,这些细节,他是不会跟张武定说的,就算张武定以后迟早会知道,那,能多迟一天也好。 只是,如果董昌派兵去打福建,尤其争锋相对地直指泉郡,那这茶叶生意,只怕就没得做了。 这可不行!这可是老骗子的钱袋子,命根子啊…… 张武定察觉到了朱思远的迟疑,不悦道:“怎么!不愿意?” 简单几个字,听得老骗子背上一阵凉飕飕的,将茶叶什么的都赶紧放一边,连忙说:“不敢!愿意!张郎的事情,就是贫道的事!贫道,即可便去求见李瑜,向他说明利害关系……” 张武定听这他中气不足的语气,以他对老骗子的了解,很快就想到了老骗子的心思,冷冷地哼了一声:“哼,若是日后,某能夺泉郡,泉郡那茶铺便给你,如何?” 老骗子被张武定道破心事,连忙换上一脸兴奋道:“如此,贫道便多谢张郎了!贫道,这就去了!” 朱思远出了张武定的院子,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本就对张武定有些犯怵,再往后,听说了一些张武定测试火器的一些细节后,便更加心生畏惧。 这种惧怕是沉重的,让他每次见到张武定都提心吊胆。 然而,钱财对他的诱惑的力量,却是浸透到了他骨髓的最深处,若是用一个字眼来形容,那便是致命的。 他才一出了院子,就把张武定威胁的话语搁置起来,左右寻思道。谁知道张武定能不能将那泉郡打下来? 就算是当真打得下来,想要占据泉郡的话,找他要吃要喝的人多了去了,茶铺,那么大的一块肥肉,能给自己?他信吗? 一边嘀咕,感觉身后似乎有人跟着,脚步却不得不往李瑜府上迈去: 得想个什么法呢? 朱思远有些头疼…… 最好,李瑜不在就好了…… 不过他一向都是心想事不成的,这种好事就不要想了…… 到了李瑜府上,见是李瑜跟前新晋的红人,门房不敢怠慢,连忙将他迎了进去,却告诉他,李瑜当真不在,说是王府上出了紧急要务,他急忙赶了过去。 有紧急要务?不会李瑜也是想打福建吧?一种骗子特有的直觉告诉他,李瑜被董昌找去议事,怕是跟福建有关。 他想了想,准备在李瑜府上等等看…… 老骗子就是老骗子,业务水平就是不一般。他到李瑜府的时候,李瑜确实,正是在王宫,与吴瑶联手,一起坏黄碣的好事。 他等到李瑜回府时,额头上的伤还没好,犹在不住地往外渗血,沿着脸面,往下流。面貌那个惨啊,看看都瘆得慌。 他听到朱思远来了,也不等医者过来,去见朱思远。 朱思远见了李瑜这幅模样,赶紧在身上又翻又找,掏出个小瓷瓶子来。从中倒出些许粉末,要往李瑜伤口上擦。 李瑜却没有阻止,只是问:“这又是何物?可不要留下疤了!” 朱思远少不得又要故弄玄虚一番……老骗子在功力尚未大成之前,少不得要四处挨打。被打多了,治疗跌打损伤,创口出血的经验自然也是极为丰富的。这久经考验的方子,还是有几分效果的。 果然,药粉才敷上,血便完全止住了,伤口火烧般的疼痛也消了,只觉得有一丝丝的凉意。 “还是道长手法独特!”李瑜赞了一声后,又说起此前在王宫发生的一切,说完,少不得又补充一句,“这黄碣居然还不死心!看某下次怎么收拾你!” 朱思远无意搀和李瑜、吴瑶和黄碣的恩怨,对其中透露出来的对征伐福建的信息确是很关心:“还是郎中高瞻远瞩,伐什么福建?那是个陷阱!千万不能去的!” “哦?陷阱?何以见得?”李瑜意外地反问道。 “郎中可知张武定的霹雳雷,是从何处学到的吗?”朱思远故作神秘地小声说道,“便是那泉郡刺史之子,王延兴,得了药王的真传,配出来的火药,比某等小道,威力大了百倍不止!” “也就是王延兴还只是个肉身凡胎,无法将那火药的威力全部发挥出来,不过,举手间,灭杀千儿八百的青壮男丁,是不在话下!” “张武定的那个霹雳雷,也就是偷学了些许皮毛而已!” “只求那王延兴不来越郡就好,怎么还主动去招惹他?” 朱思远一阵胡吹法螺,李瑜竟然信了:“这么说,若是当真出兵,是必败无疑了?” “必败无疑!”朱思远肯定地说道。 “即是如此,那某今晚便再如王宫,历陈道理,劝说大王不要出兵福建!”李瑜若有所思地说道。 “郎中英明!”听到李瑜这般打算,朱思远心里乐开了花,他也希望董昌不要出兵。大家一起开开心心赚钱多好?打什么仗嘛!至于张武定?他能知道自己跟李瑜是怎么说的? 谁想,李瑜接下来却说道:“但凡某竭力反对之事,吴瑶定然竭力支持。某越是强烈,他便越是反对!那某便可以顺势让他吴瑶领兵去福建!让他吃上这一场败仗!且看他如何收场!” 啊……李瑜这心里是到底是怎么想的?吴瑶吃了败仗,纵然要承担严重的后果,可受损失的,却是越郡,是董昌啊! 老骗子骗人,多少还有点底线,这李瑜害人,已经是没有下限了啊! 董昌啊董昌!你有这么两个好兄弟,想不被他们玩死,怕是难了! 朱思远不露声色地出了李瑜府,去向张武定汇报:“张郎大喜!” “哼……何喜之有?” “某已说动李瑜,让他设下计策,好说服大王出兵!”朱思远眉飞色舞地说道。 “哦?”张武定一听,心中当真是喜悦,“张武定若是能重新夺回水寨,道长当居首功!” “张郎客气了!贫道,还需张郎多多照拂呢!” “哈哈!区区小事,自是无妨!”张武定哈哈大笑道,笑完,他又追问道,“李瑜可说是派谁为将,兵马出自何处?” “这……某对这些军国大事确实知道得太少了……”朱思远自然知道,接下来主持南征的,十有八九是吴瑶。 不过,吴瑶这个人,坑人很在行,办事绝对不行,张武定听到这个名字,九成会跳脚大骂。还是装不知道得好。 张武定也没细想,他也没指望朱思远能将所有细节都弄清楚,便放朱思远离开。 朱思远带了微笑,踱着方步出了张武定的门,可才出了街口,见这次后面没有再跟着人,便撒开脚丫子往西门快步而去。 若是有人看到了,定然要心中多出几重疑惑了:这朱道长的新居不是在东面吗?怎么反倒是往西去了? 第124章 狼窝虎穴 唐末之时,两浙最繁荣之所,是越郡无疑,其次,杭郡与明郡,则不相上下。 杭郡之所以富庶,主要是其物产;而明郡之所以繁荣,却得益于其海贸。 在二十一世,明郡,作为一个行政区划,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城市叫宁波,是古国十分重要的港口,在古国的海贸上,占据着重要的地位。 可在唐朝,明郡在古国海贸上的地位,比二十一世的宁波还要重要得多。 尤其是对日贸易,更是大多数出海的船只,都是以明郡出发地和目的地。 这些远行的海船,大多是七月前,从明郡出发,只需顺着洋流的方向,往东航行,不出十天,便可到达日本最南端的五岛列岛; 八月份以后,从日本出发,顺着东北季风,同样只需几天便可抵达明郡。 只是此时明郡的市场容量毕竟有限,真正的货物集散地,其实还是在越郡。 出了越郡西门,往外不过五百来步,便是镜湖。 沿镜湖一线排开,泊满了,都是顺着上虞江而来的海船。 此刻,的港口,正是忙碌之事。 无数苦力,踩着摇摇晃晃的竹木架板,晃晃悠悠地将南北货物从船上卸下,又一步一挑地将越郡特产的丝织、越瓷、佳酿等货物装上去。 一石一挑的重量,让这些力士们,早已对肩上的重量麻木了,他们就像工蚁一样,一队一队地,稳步前行。 却不知怎的,一个老道士突然出现在了码头边,见他急匆匆的模样,似乎是着急赶路。 又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见他走了几十步,便寻个高处,往码头旁的那些船只挨个挨个地看过去。 终于看到一艘船,船体大小与周围的船差不多,可桅杆比周围的船高出一截来,眉角间的焦急,才终于散了几分。 随即,他便提着道袍,往那艘船小跑去。 快跑近了,去看到那船夫正在准备撤架板,连忙高声呼叫道:“胡郎!胡郎!稍等片刻!” 那船上的船夫似乎也是听到了岸上的叫喊,一边停了解缆的动作,一边让人进舱去通报。 不多时,从舱内出来一位清瘦的小哥,认准了来人的模样,又招呼船夫将架板搭上,迎接那道士上船。 不错!这道士,正是老骗子朱思远,而这船,也正是扬波军正在测试的改装船,船上的主事,不是别人,正是被叫做贼猫儿的胡茂。 胡茂明面上的身份,自然是福建茶厂过来的主事,负责过来铺货的。 另一重身份,却是王延兴在越郡的眼线,负责对北方情报的收集。眼下的重点是董昌和张武定。 只是无论是卖茶还是收集情报都十分艰难。 起初,他以为有孟家在越郡的销货的点可以依靠。 可到了越郡才发现,人家跟孟家只是简单的生意往来,利益牵扯并不深。 再加上前几年的生疏,关系网几乎要全部重建。 还好,有这个找上门来的老道士,将茶叶一股脑儿包了圆。采儿那里,总算是可以交差了。 可这情报…… 唉,先将眼前收集的这些大路消息汇总一下,再由指挥使定夺下一步的行动了。 却正好,听到船员报告,说是朱思远来了,这老道又来做什么?不是才交割了一批茶叶吗?难道又卖完了?想想觉得不可能。这老道卖茶的价格太骇人了,销量不可能上得去。 难道有别的事?胡茂挥手对船员道:“让他上来吧!”。 说罢,胡茂自己也出了舱,到甲板上迎接朱思远上船。 接了老道上船,胡猫儿客客气气地一揖道:“朱道长知道胡某今日南归,还亲自来送行,真是折煞胡某了!” “呼……呼……”老骗子扶着船舷喘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急促呼吸。 又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朝岸上看去,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便逐渐恢复到往日那高深的姿态,“胡郎有所不知啊!贫道今日并非为送行而来,而是想随胡郎往南方一游” “一游?去福建?”胡猫儿都没细想,便知道这道士又在胡说了,他现在这模样,两手空空,连身换洗衣服都没有,哪里是要远行的架势? 再说了,这次的茶叶才交割完没几天,他的茶叶不卖了? 按照胡茂对这道士卖茶叶的套路,他是宁可不卖,也不愿意卖便宜了,只怕上次的茶都还没卖完。 他手里的这些茶叶,便只是按自己出手的价格算,便是价值千贯,这财迷道士,能舍得? 胡猫儿笑笑道,“朱道长说笑了,就道长现在这行头也不像是要出远门的模样啊!” “出家人,身无外物,出门修行,还带什么行头?”老骗子丝毫没有谎言没戳穿的尴尬,捏着胡子,气定神闲地说道。 “哦?”跟他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对这家伙,胡猫儿也是颇有些了解了,知道这家伙脸皮厚如城墙,不把他的脸皮彻底撕下来,他是不会说实话的。 只是,他为何如此匆匆忙忙就要搭自己的船去福建呢? 看他那慌慌张张的样子,难道是惹了什么惹不起的人,急着要逃命? 可是,他这样的一号人,跟癞皮狗一般惹人厌,却又滑不溜秋的,很少招人恨,会惹得谁动了杀心呢? 可这岸上,似乎有没有立即有人追来,心里一琢磨,大概地猜出了些眉目,便笑着说道,“若是胡某所料不差,朱道长,怕是得罪了张武定吧!不知道张武定是给了朱道长几日的期限呀?” 此言一出,朱思远立即瞪圆了双眼,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小年轻单单瘦瘦的,竟然只凭这些简单的场景,便能猜透自己的来由。 既然被如此说破,他也不再装了:“胡郎真乃神人也!贵东家有胡郎相助,还有何事不能成呀!贫道却是得罪了那张武定,只是,却是为了胡郎和胡郎的东家啊!还要请郎君万万要收留贫道啊!” “这话说得就蹊跷了,敝东家还指望要和张大当家搞好关系,以图后报!朱道长要是恶了张大当家的,某可要让人将朱道长拿了,给张大当家的送去了!”胡猫儿笑着说道。 他身后的船夫名为船夫,实际上都是从扬波军中选出的健儿,听了胡猫儿的话,便不动声色地朝前靠了靠,将老骗子围在了中间。 老骗子虽然不太相信胡猫儿会当真将自己绑了送给张武定去,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呀! 他当即有些慌了:“贫道说的都是真的!是真的!胡郎可知董昌已经下令,着温郡和台郡两地兵将由吴瑶统领,前往攻打福建的事?” “还有这事?”胡茂惊道。不过,他对这老道的话,本就只信三成,更不用说,这事关重大,绝对不可轻信。 见胡茂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朱思远连忙又道:“某这才从李瑜府上出来,自然知道一些胡郎暂且还不清楚的消息……” 说着,他有压低了声音道:“董昌本有意派副使黄碣南征,结果被李瑜和吴瑶搅黄了!” “可越郡最为善战者何人?不就是黄碣、董真几人吗?若是这几人领兵南征,你家东家,可就要危险了。” “可李瑜却想着法儿要坑吴瑶一把,便设计,让吴瑶领兵南征……想来胡郎来越郡时间也不短,知道吴瑶此人志大才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若是领兵出征,便是赢面,也要输了回来!” “只是,这事,某却恶了张武定……张武定是非要某去说服李瑜,让他再去见董昌,好让董昌派黄碣或者董真去打仗……” “某又不是李瑜他阿爹,这事,如何能办得成?没办法,某只好来投胡郎了!” 说罢,朱思远一揖到底,摆出一副某已经全盘托出的架势来。 只是,他这话,其实也是半真半假,李瑜还没去见董昌呢,吴瑶为帅之事八字才写了一撇。 不过,他对张武定的猜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胡猫儿微微点了点头,这话所说之事,与他了解到的一些消息能互相印证上,这老道士说得,至少不全是假话。 他转口便回答道,“是不是,那张武定也会随军征战?还有他造出了那唬人的霹雳雷还是喷火弩?” 朱思远倒是没想到胡茂竟然也知道霹雳雷和喷火弩的名号。以为胡茂的消息也很灵通,便又将自己在张武定试制火药和霹雳雷的院子里见到的东西,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 “那霹雳雷只是个唬人的玩意,没啥大用!可那喷火弩,却的的确确的厉害火器啊!” “胡郎可知那火弩一发火,顷刻之间,那铁珠子,便像下雨一般打过来,所中之人,当即便成了血葫芦,顷刻便不能活了……” 见他描述得夸张的模样,胡茂心里好笑,张武定若不是他自己的人,先被指挥使的树炮喷成了筛子,如何会想办法来照猫画虎? 朱思远一面描绘着自己所见到的各种辛秘,一边打量着胡茂。 却全然不知道,胡茂在心里想着的是:这老道既是李瑜座上宾,又时常出入张武定的住所,想来他了解的东西,应该是不少。 只是,他这话里面,夹杂的沙子太多了,不如把他带回去,慢慢问? 一面暗暗点头,一面胡茂儿装作很为难的样子:“即是如此,那胡某即便是要被东家责罚,也要携道长一程了!” 听到胡茂终于松了口,朱思远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下,长揖道:“贫道谢过胡郎援手。” 只是,朱思远高兴得,还早了点。 有一句话,叫做,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其实,给他用,刚刚好。 第125章 远航 从越郡到福郡,海路距离在七百公里以上,即便是后世的装了gps的机帆船,以十五到二十节的速度,日夜皆程,也要一天一夜以上才能到达。 而这个时空的帆船,跑到十节都要看老天的脸色。 再加上,只能白日行船,还必须沿海岸航线,航程比直线距离翻了好几倍,这所费的时间,就要翻了几番了。 大多数船只所费时间在十天甚至半个月以上。如果要在中途要上下货,再停上一两天,所费时间就更长了。 当然了,这个年代,可以用来贸易的货物也不像后世那般极大丰富,对船运速度的要求也没那么高,就算是再多个十天八天的,都不是那么大的问题。 只是,如果日后想开发南海的话,这速度就太慢了。 要是想进一步远航欧洲、甚至探索新大陆的话,那就要更加大幅度提高航海的技术水平。 改帆是一方面,胡茂所搭乘的这艘船,便是一艘改过船帆的三百石海船。 将指南针提前用于航海,以及普及观星术,尽量能拉直航线,则是第二个方向; 其三,则是尝试夜航。 目标,则是从越郡到福郡的航行时间,能控制在两到三天之内。 就目前的测试结果看来,效果还可以。 来回跑了三趟,借着时下强劲的北风,从越郡跑到福郡,两天不到就可以跑到了。 只是要逆风北上,却要三天才行。 朱思远还是第一次坐海船出海,对航海方面了解得很少,完全不知道从越郡开出来的船只,只有这艘船这种在远离海岸线的海域上航行。 也不知道,跑这条航线的,只有这艘船,是晚上也在航行的。 他只知道这艘船到了第三天上午,便被告知已经到了福郡外海。 这个速度,比起走陆路,那却是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看着四下的无边无际的波光粼粼,朱思远按捺住心中的不安,捏着他的胡子,对胡茂说道:“坐船的速度,较之快马,也毫不逊色啊!” 胡茂笑了笑,说道:“道长可知,此船为何如此之快?” “哦?”朱思远一愣,难道不是所有船都这么快吗?“莫非是因为胡郎属下之船夫格外精壮?” “哈哈……”胡茂哈哈大笑道,“谬也!船行海上,所依靠着,风力罢了!跟船夫精壮与否,关系却不大!” “那是为何?”朱思远疑惑道。 胡茂指了指头顶的桅杆:“因为某家的帆更大!能兜住更多的风!” “那为何别人家的船只不也做出这么大的帆呢?” “并非他们不想,而是不能!”胡茂神秘地一笑,“此乃某家秘密,道长可要为某保守一二!” 朱思远连忙点头道:“那是自然。” “此外,某家的船,走的路程也要更快捷一些。”胡茂又道。 “这还有不同?”朱思远又愣了一下,不都是在海上漂吗?这又有什么不同? “那是因为他家的船,只能沿着海岸线航行,如果看不到海岸,便不知道船到了何处。这海岸曲折绵延,那船只所行之路线,自然也是长了数倍!道长在某这艘船上,可看得到何处是海岸?”胡茂故作神秘道。 朱思远四下张望,果然是四面都是一片苍茫,哪里知道哪个方向是北,哪个方位是福郡?心中顿时就明白了自己刚刚心里的不安源自何处了。 不过,这老骗子终究是见惯了世面,想起刚刚胡茂告诉自己,现在已经在福郡外海,那么他是怎么知道的呢?故作安定,笑道:“呵呵,那定然是胡郎有秘法可以得知!” 胡茂见朱思远表情安定,哈哈一笑,继续说道:“说是秘法,也无不妥,此法确为某家指挥使所创。这也是某家机密,道长还要为某等保守一二呀!!” 这竟然也是机密?朱思远心中一惊,转念也就明白了:越郡若是派船队南下攻打福建,定然是沿海岸而下,那么,这福建的水师完全可以守株待兔; 可福建水师却能远离海岸而动,越郡的船队可就没这个便利了。 两军相争,锱铢必争,单这一点,可就占了极大的赢面了。 他连忙拱手作揖道:“贫道定然将此机密烂在心中,若有一字一句的泄露,定叫天诛地灭……” 见朱思远如此郑重其事,胡茂却哈哈大笑:“哈哈……道长不必如此,此法密在一时罢了!三五年之后,这东南各镇水师,必定是都要学了去的,道长只需在某家与董昌相争之时,不说去他们听便可!” 这话又让朱思远给惊到了,他是万万没想到,这胡茂竟然能有如此气度,能将这等问题看得透彻。 只是这却是高估了胡茂,这话是王延兴的原话,胡茂不过转述罢了。 在胡茂心里,其实也是觉得这种秘密,最好是一直保守下去,就算做不到长久,那能多保守一天也是好的。 正在说话间,突然有船夫大声在报告,说在西南方向看到有哨船。 朱思远踮起脚尖往西南方向看去,却依旧只是水天相接的一条白线,哪有什么船? 胡茂竖起手指头指了指主桅杆的顶上。朱思远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看到这艘船的主桅杆上,竟然还有一个小小的了望斗,有一个船夫就站在那个斗上…… 这却又是第一次见到。 胡茂吩咐了一身靠过去,那些船夫便又是一阵忙碌,船身便缓缓地转了一个角度,往前急驶而去。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一艘不大的船只出现在实现之中,便是胡茂他们所说的哨船了。 见到哨船之后,却没有直接靠过去,而是隔着老远,用手里的旗子打着暗语,便又调整了方向,继续行驶。 又航线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才终于看到远远地,水天相接处,一线陆地露出了痕迹。随后,一个宽阔的河口子出现在视线中。 从河口子开进去,逆流而上,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河流突然转了个弯,河湾处,突然冒出来,十七八艘巨大的船只! 那高大的船帮高如城墙,高耸的桅杆直直地,似乎要插到云里去了一般,竟然比这艘船要大了两三倍还不止! 将船停在这里做什么?不言而喻,必然是在等越郡兵南下了! 朱思远对军阵对战知之甚少,可也能想象,倘若越郡兵乘坐的都跟自己搭乘的船只大小 相若,那这些大船也不需如何费力气了,知晓直直地撞过去,便可碾压一切了。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深深地觉得自己这趟南下是来对了。 可这艘船在这里却并未停留,而是,继续逆流上行。直到看到一处港口,才缓缓地靠了过去。 临到靠岸,胡茂走了过来,笑着说道:“某家指挥使,想请道长上岸去坐坐。” “坐坐?”一听到这两个字,朱思远心头无端地冒出一阵不好的预感,该不会…… 第126章 越郡虚实 听到胡茂要自己去坐坐,朱思远心里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只是,自己已经到了福建,出了这船舱,一船的人,都是胡茂的属下,朱思远能说不去吗? 他也是圆滑之人,将心事藏住,一脸向往地说道:“此前多次听张武定说到贵指挥使,便觉得到底是何人,能让张武定这般念念不忘,若是能见上一面,也不虚此行了!” “哈哈……朱道长好会说啊!延兴听了这话,都有些飘飘然了。”忽然爽朗的一声从舱外传来。话音未落,几个年轻人已经从舱门进了船舱。 粗粗一看,见这几人气势不一般,朱思远连忙上前稽首行礼道:“贫道朱思远稽首!见过各位郎君!” 借着行礼的时间,才有多瞄了几眼。 见是居中的一名身形高大的弱冠青年虚抬双手道:“朱道长远来辛苦!快快请起!” 待朱思远缓缓起身,那青年却又拱手道,“某便是此扬波军指挥使,王延兴,还要请道长指点一二!” 原来此人便是将张武定打败的王延兴!想不到,竟然这般年轻。想来是有高人相助吧! 朱思远连忙再次稽首:“贫道朱思远见过王指挥使……不曾想,指挥使竟是这般少年英雄!指点二字,贫道断不敢当。” 王延兴微微一笑,又将右手边的孟咸和左手边的秦一秋介绍给朱思远,一边请朱思远重新坐下,一边询问道:“某听胡校尉说,通晓越郡形势的朱道长路过福郡。而延兴越郡之形势正是颇有许多不明白的,还要请朱道长不吝为延兴说明一二!” 同样是上位者,同样是有求于人,这说话的风格跟在此前在各地所遇到的,可就完全不一样。 朱思远连忙躬身回礼道:“指挥使有问,贫道岂敢有丝毫保留?” 反正是说他人之事,朱思远也不做保留,将越郡时局一一道来。 这老骗子本就口才极佳,而越郡的局面本也是戏剧得很,这一番说下来,竟是比那传奇、演义来得还要精彩。 他说了半个时辰,才说完。 而王延兴竟然也是听得认认真真,堪比郡学里的好学之学生,不插话打断不说,甚至还拿了笔在纸上构画,竟然是在作记录一般。 而他身周诸人,但凡是有座的,都是一模一样的人手一个纸板,一根笔,竟然都在写写画画。 他们对自己竟然这么重视?朱思远这虚荣心登时就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是小心揣度别人的心思,却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看重! 等到众人划写结束,王延兴右手边孟咸才开口说话:“如此说来,越郡此时看似富强且得朝廷封敕,风光无二,实则内患极重……董昌这陇西郡王,似乎也没几年好当了嘛!” 朱思远装作聆听的样子,偏头看向孟咸,见他看着单单瘦瘦的,也就是弱冠年纪,能坐王延兴右手第一个位置,应当是这军中极重要的人物。 只是,此人面相却有些暗弱,不太像是多寿之人。 他将自己的心思压住,连忙附和道:“这位郎君所言极是,董昌此人,为人粗鄙,尤其是听信吴瑶、李瑜等人的谗言,确实不是能坐稳高位的人!” 听到朱思远这么贬损董昌,王延兴却是摇了摇头:“也不能这么说,几年前,董昌还是很不错的!只是,人却是会变的。” 话到此处,他顿了一顿,朝身周诸人看了一眼,沉声说道,“如果某等不能时刻警醒,今日之董昌,便是某等明日的模样!” 听王延兴说得认真,身周诸人立即拱手齐声答道:“喏!”这声音竟是齐展展的,跟刀切似的。 朱思远不意突然来这么一出,吓了一跳,却见舱中诸人均是习以为常,心里不禁冒出一阵冷汗,暗道:此人治下之严厉,竟到了此等的程度!不日,当是一方枭雄啊! 不待朱思远多想,王延兴又说道:“不过,某倒是觉得,这李瑜、吴瑶二人像蛀虫一般将董昌蛀空了,终将有一日,是要好了他人,害了他们自己啊!” “指挥使觉得,杨行密会趁机南下?”这次发言的却是王延兴左手边的秦一秋。 秦一秋年纪要长一些,可也就是三十多岁的年纪。常年带兵,自有一股威严,气势竟是不弱于居中的王延兴。 不过,看他在朝王延兴说话时,眼目中全然都是顺从……朱思远对自己的观人之能还是很有信心的……却是不知道这王延兴是以何手段将其收服。 “杨行密嘛……”王延兴拖了拖语气,王延兴对五代的历史知之不详,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但是,他却记得,现在杨行密所据之地,以后是南唐,南唐国主却是姓李:既然他的地盘后来被姓李的人占了去了,那这个杨行密应该也就是个领盒饭的主; 再加上,杨行密现在还在跟孙儒拉锯战,又要直面中原最大军阀朱温的威胁。他南下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而在刚刚提到的几人之中,倒是有一个人的姓名是王延兴所熟悉的,那便是钱镠。 此人后来当了吴越国的国王,留下了钱王射潮的典故;而西湖边上的雷峰塔,也是他的后人所建; 吴越国的地盘,跟现在董昌的地盘大致相当,有了这些线索,掰掰脚趾头都能猜到,钱镠不久必定会反。 “杨行密不会南下,不过在董昌军中,却有一人,执掌义胜军的钱镠!某料定此人必定会反!” 朱思远听着王延兴字字句句地说着,心里也是暗暗点头。 他见过钱镠,以他的观人之术看来,这钱镠定然不是久居人下之人。只是这王延兴又没去过越郡,如何能这般料定。 朱思远还没开口,又有一人发言道:“那是否可以借此机会反过去夺了温郡、台郡甚至是明郡?” “时机尚未成熟……既然指挥使料定钱镠会反,咸以为,等钱镠动手之后,便是机会!”这次开口的,却又是王延兴右手边的孟咸。 朱思远在心里也是点了点头,看来还是渔翁好啊,人人都想当渔翁。 这种观点跟王延兴的心思也是一致的,他点了点头,又把话题引向朱思远,“朱道长,以你之见,那张武定会不会随军南下?” “这……”朱思远倒是也想过这个问题,下意识里,他觉得,张武定肯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可是,这人心隔肚皮,万一他没有来,自己不就说错了吗? “但讲无妨!道长你也看到了,在这里,谁都可以畅所欲言,不分尊卑!”王延兴似乎看到了朱思远的心思,笑道。 “那贫道便略说一二。以贫道之见,那张武定定然是会全力南下。” “他在越郡,以营造为名,私下征召了数百兵士,再加上他原有的属下,人数当在千人以上,再加之其从某处骗得伏火方,造出了喷火弩,可以在五十步之外洞穿牛皮。” “贫道猜他定会跟在温郡和台郡兵的后面,等你们相持之时,再杀出,做那渔翁!” 王延兴点了点头,不觉间,皱了皱眉头:“五十步外洞穿牛皮,还真让他做出来了,朱道长,这伏火方既是你有所,可否将那配方与某一看?”。 朱思远早就准备好了,将写好的方子双手呈上:“贫道之方,主要是直接用干燥之木炭代替马兜铃,所生火焰,较之药王的原方,要大上许多!” “哦?朱道长有心了!”王延兴接过方子,见上面写着硫磺三钱、火硝三钱、木炭三钱,心中便有底了。 自打火药被用于军事起,提高火药威力的事情,便被摆上了日程,但直到近代化学兴起之后,人们才知道,以往的火药配方最大的问题是硝石的比例太低了。 在古国,直到戚继光的时候,才将硝石的比重提高到一半左右。 没有正确的指导,这是要开多大的脑洞才能让那做测试的人,将硝石的含量从三分之一提高到四分之三? 看过方子,将那字条再退回给朱思远,继续问道,“那朱道长可知那张武定每所用的炮口有多大,炮管有多长,一次装多少火药,而又装多少铁砂吗?” 朱思远不知道王延兴将方子退给自己是什么意思,不好多问,只能按照自己所见的比划了一下张武定所造的树炮的炮口大小、炮身长度。 至于装药,他是这么说的:“先用一个碗,从装火药的坛子里,舀了两碗火药装进去弩身之中,然后再舀一碗铁子装进去……” 这描述,倒是很形象。王延兴笑了笑。装药这么随意,竟然没有一把火将那作坊烧了,这张武定运气还真不错啊! “多谢朱道长将这些信息告知。”王延兴拱了拱手道谢后,又继续说道,“胡茂说,他与道长有约,助道长离开越郡,而道长则将张武定之虚实相告,当下,算是扯平了。只是不知道道长接下来,又将去往何处呀?” “出家之人,四海为家,似那浮萍一般,漂到哪里算哪里了吧!”朱思远在心里盘算着王延兴的意图,含含糊糊地回答道。 王延兴说的时候,却很直白:“某倒是有个想法:道长何不继续往南边去一点,将那茶叶的生意,做到闽城去?” “闽城?还去卖茶叶啊!”朱思远一听,下意识里,就不愿意了。 朱思远是洛阳人,出家之后,也大多在中原一带行骗……错了,出家人应该叫修行。 只是自从黄巢起义之后,中原便一天比一天乱,他也便随着逃难的人群,往南走,到了扬郡的时候,正是高骈信任道士吕方的时候,他也跟这过了几年好日子。 随后,高骈挂了,道士在扬郡便成了过街老鼠,他便再次难逃,到了江南。 江南以越郡为最富,自然也是他梦中的淘金地。他的目标是搞定董昌。 只是,那个时候的董昌还没糊涂到家,当神仙的事,还没摆上日程,他的努力失败了。 而且,还因为在试图争宠的过程中,得罪了董昌的两个宠臣之一的吴瑶,他在越郡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现在,不得不再次逃到了福建,在印象中,这已经远离中原的偏离蛮夷之地了,若不是情急所迫,他也是不愿的。 如何愿意去那更南面的闽城?那可是瘴疠之气杀人于无形的地方啊!他连忙摇头道,“非贫道不愿也,实是不能啊!贫道今年已经五十了……” 不待朱思远把苦水吐完,孟咸冷笑道:“朱道长!你可知,为了将你从越郡救出,指挥使损失有多大?” “多大?”朱思远一愣。 “且不说别的,单是,胡茂辛辛苦苦开辟的商路,却是断了;每月指挥使经由此商路,进项不下五千贯,朱道长该如何补偿呀?” “这……贫道,贫道身上还有些珠玉金银,可以弥补一二……”朱思远一听,这是要敲竹杠的前奏啊!但是,人已经落在人家手里,也就由不得自己的,他肉痛地准备解开衣裳,去取藏在夹衣中的细软。 “不必了!就算朱道长身上披的是金丝玉衣,又能价值万贯?更何况,若是孟某所料不差,道长身上的金叶子、玉佩,全加起来,也不过七、八百贯吧。而这条商路若是断上一年,某家指挥使的损失,可就是六万贯。即便是将道长拆皮煎骨,似乎也榨不出这么多钱来呀!”孟咸一双眼睛在朱思远身上上下打量,似乎在估计这身肉大概有重一般,看得朱思远身上直发毛。 “那!那该如何?” “道长莫要惊慌,长求只是与你开个玩笑罢了!两广之地随是蛮夷,可那闽城却是繁华,尤其是番商云集,热闹之处,不下扬郡啊!”王延兴摇了摇手,不让孟咸继续吓唬朱思远。 “而且,道长此去,并非孤身独人,胡茂会与你一同南下!你去了闽城,也非完全没有依靠,某将安排人手在闽城照顾道长起居;” “你在闽城辛苦所得,也不是要交于某,而是道长自己所有……” “想来,道长在越郡与胡茂打交道的时候也有所感受:你从某家买进茶叶,每斤茶叶不过五百钱而已,卖出,却是一两黄金,某可嫉妒过?可曾涨过一文的价?” 朱思远一听,这倒也是,换了别人,断然没有将这样的好处装作没看见的,尤其是张武定和李瑜二人,将自己坑蒙拐骗得来的好处,勒索了差不多一半去了,还一副理所当然的脸面朝着自己。 不得不说,这王延兴,还真是个异类!只是:“这……实在是指挥使高看了,只是,指挥使属下人才济济,却为何要用老道?” 王延兴却哈哈一笑,说出一番道理,让老道目瞪口呆来…… 第127章 敌踪突现 福郡一夜间,便易手他人,王彦章和王延兴各自带领兵士,平息局面,控制火势。 到了天明,福郡局面已经完全在泉郡兵的控制之下,王延兴便将扬波军战兵从福郡城内撤了出来,在福郡港口驻扎。 而水营主力,则集结在闽江内的河湾处,随时可以出击。 城内的王彦章一面火速传递消息回泉郡,请王潮过来主政,一面,以观察使留后的名义,命令福郡各县当即投降。 途径万安、长乐的王审知部,接受了两次投降仪式后,也到达了福郡。 然而,福郡易主的消息还在前往越郡的路上,越郡兵终于出发了。 果然,如李瑜所预料的一般,吴瑶被董昌要求统领全局。 不过,吴瑶领帅印,却没打算亲自出征;而是选择在越郡坐镇。 领兵出征的,是吴瑶举荐的前军总管,前杭郡刺史李藐。 待到李藐带了几个亲信,来到全军集结的温郡城外时,发现全军已经准备出发了。 只是,这队伍,未免也太乱了些? 无论是温郡还是台郡,都没有水师,为了南下,临时征召起来大批的商船、渔船,大船、小船,百十来条,在海面上绵延出好几里地,看上去,浩浩荡荡,实则是散乱不堪。 这般行军,如何快得起来?李藐向属下的两名都尉提出自己的要求,希望能让军队整饬一些。结果,那两名都尉一口便拒绝了,理由是:“没有钱粮,也没有船只,只能这么凑合!” 李藐那个气啊!谁知,那两名都尉似乎比自己还要生气几分。大有一言不和就抽刀子的架势。 “一群胡闹的丘八!”憋屈的李藐坐在舱中,面沉如水,心里愤怒难平,没有丝毫成为一军主帅的兴奋。 这不是他想要的! 说来,他在董昌军中的资历并不比吴瑶、李瑜、蒋瑰和钱镠等人略差,可问题是董昌这人偏信得很厉害,文的除了吴瑶、李瑜,他人一概不理;武的,除了蒋瑰、钱镠统统不信! 连黄碣这样的能人都必须夹着尾巴做人,更何况是李藐?虽然他也曾任杭郡刺史这样的高位,哪里能阻挡钱镠在杭郡独揽大权? 钱镠之心,堪比司马昭,是个活人都看出来了,可偏偏董昌竟然不以为然。李藐偷偷地收集了一些钱镠联络地方势力,培植亲信的证据交给董昌。谁知,董昌竟然原样转给了钱镠…… 在杭郡呆不住了,便只能回越郡。 李藐回越郡后,却发现自己又面临另一个难题:越郡的政局已经被李瑜和吴瑶二人把持。要在越郡待下去,就必须在两人之间选一方。 是投靠李瑜呢?还是吴瑶?唉!这两人可都不是什么东西!投靠他们,能有什么好结局? 思来想去,竟是后悔当时出了杭郡城,就该直接往北,投了杨行密! 现在,事已至此,多想,已是无用啊! 终究还是考虑到李瑜跟钱镠交好,他得罪了钱镠,自然也不会讨李瑜的喜欢。也只能去求吴瑶,求吴瑶给自己安排一个位置。 谁曾想,这吴瑶竟然让自己带兵征讨福建。 这算是什么差事?有多少赢面吗?两成?一成?看这台郡和温郡的这些叫花子一样的兵,李藐就有一种从舱里爬出去跳海的冲动! 一个个,满脸菜色,瘦弱不堪不说,更是兵甲器具要啥没啥! 别说强弓硬弩大陌刀这样的高级货,便是横刀这样的常规装备,也都只是什长和以上的将校有些装备! 至于甲具就更别说的了。 大多数兵士,全身上下装备的铁,也就是一个半尺长的矛头。 这还不算,号称五千的大军,实额,不知道有没有三千。就这之中,经常操练的兵丁极少。也不知道有多少是临时从地头现抓的! 都这样了,那三千来人头还分属来自台郡的都尉徐武长和来自温郡的都尉吴怡军二人统领。 这两人可没有要跟李藐同心协力的心思。整日里,跟看贼似的,防着李藐,不让李藐染指军中的具体事务。 生怕李藐寻什么由头分了他们的权。 李藐痛苦地看了看舱里、舱外的几名护卫,这即是下属也是亲属的老军,就是他在这军中唯一能指派的力量了。 无奈之下,他也认命了,整日窝在船舱中,不问世事。 从船只的征兆和兵士的集结,都是吴怡军和徐武长在安排,包括出征的日子,也是他们定下来的。 他浑浑噩噩地跟这船队出发,也不知道过了几日,突然感觉船速突然减缓了许多。 紧接着,舱外传来一阵喧哗,接着听到有人在大大咧咧地问道:“总管还在里面睡吗?”听声音,应该是吴怡军。 接着又听到舱外的老军答道:“总管身子一直不太舒服,此刻还在休息,请二位都尉在此稍候,某去问二位通报!” “军务紧急,还通报什么!”那吴怡军竟然是连稍等片刻的功夫都不等,直接推开那舱门外的护卫,径直推开舱门走了进来。 看那吴怡军和徐武长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似乎也没有行礼的打算。李藐没有心思去追究这人的无礼之处,直接说道:“有何军务,二位直说便是。” 听到李藐的话,那吴怡军打了个拱,说道:“哨船来报,外面来了许多大船,不知是敌是友,请总管定夺!” 李藐心里暗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某知道了,二位都尉自行处理便是……” 那吴怡军一听,作势要发作,而那徐武长却上前一步,有些紧张地说道:“总管,这个,情况,可能当真有些怪异,总管还是出舱看看吧……” “有什么好奇怪的!”李藐见那徐武长的模样,心想,怕是当真遇到什么状况了,一甩袖子,出了舱门。 船队一直都是沿着海岸航行,船舷的一侧,不远处,便是绵延曲折的海岸线,而船舷一侧,则是无边无际的茫茫大海!徐武长走上前,举起手,指向东面的海面,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遥遥的远处,出现了排成一列的十余艘船只。 因为船只离得很远,遥遥地,只能看到一些小小的影子。李藐本就不懂水师,也不认识那些船只的好坏。 不过,在这种地方出现的成编制的船队,是福建水师无疑了! “即是敌船,为何不将其逐走?”李藐疑惑地问道。 “你可知那些是什么船?”吴怡军反问道。 “吴都尉若是不愿意说,那也罢了,某识不得这些船只!”李藐倒也不强装,不知道,便直说不知道。 吴怡军被李藐这么一说,反而不继续说了,哼了一声,就站那里。 徐武长连忙说道:“此乃福建特产的福船,以桅杆多寡论船只大小,平素跑海的,多见的都是一桅,二桅,三桅。一般说来,三桅的便是大船。而那些船只,便都是三桅的,看上去,那至少也是五百石的船啊!” 听了徐武长这一说,李藐再看去,那些船只果然都是三桅的甚至是四桅的船只;再看自己的船队,发现,除了少数是二桅的之外,竟然绝大多数,都是一桅的小船。可这又该如何呢?他对水师一事知之甚少,见徐武长愿意回答,也不耻下问道:“这船大、船小又该如何?” “这水战之事,最重要者,便是要船大啊!大船上面可以装弩炮!拍杆!小船却不行!即便是不装这些战械;大船用料必须厚实!而小船则相对轻薄,只消他们压过来,某等的这些小船,便会倾覆……”徐武长焦急地说道。 被徐武长这么一点明,李藐立即就明白了,对方与自己,便好比大人与小孩一般,别说要将其逐走,只怕只要他们冲入自己的船队中,便是狼入羊群之势啊! “即使如此,他们为何不冲过来?”李藐疑惑道。 “某与吴都尉亦是如此疑惑,这才请总管一起商量……”徐武长连忙说道,不过眼神闪烁,明显不是实情。 找自己商量?这有什么好商量的?李藐听了徐武长言不由衷的话,横着眼睛像吴怡军看去:“疑惑?想来吴都尉却是已有对策!” “不错!他们船大,而量少,若是现在就攻过来,某等船虽小,却也不知全然无法,再者,某等即便无船可挡,却可以四散而逃!想来,他无非是在集结更多的船只,好将某等一网打尽罢了!”吴怡军不屑地说道。 “即是如此,那又该如何应对?”李藐一听,心里大惊。在陆战上,若是马队遇到自己一口气吃不下的步兵战阵时,不也采用先远远地掉着,等到有了机会,在一冲而上的战术吗! 遇到这种情况,步兵能采取的应对之法,唯有保持阵型,不让对方有机可趁。可这水战,又该如何呢? 可这法子,在海上却没法用。 说到这里,那吴怡军却有不愿意继续说了,冷冷地说道:“到底是某是总管,还是你是总管?你是总管,就该由你想该如何应对之事!” “哼!这话,却要与你义父说去!”李藐冷笑道。吴怡军说来也是有些治军之能的,只是为人做事却不太讨喜; 尤其是认了吴瑶做义父后,更是有些得意忘形。他得知董昌准备征伐福建之后,便以为自己的机会到了。 可问题是,一军的统帅断然是轮不到他吴怡军头上。 他便将这怨气转嫁在李藐头上。可李藐又何曾想要做这不讨好的总管? “总管!吴都尉!不要再吵了,现在当真是情急之时!”徐武长连忙站出来劝道,“如今之际,最好的方略,莫过于就在此地登岸!” 李藐又不懂了,这怎么算是最好的方略了?“此话怎讲?” “敌船虽大,却少,上面的兵士自然不如某等人多势众;在海上,某等不敌他的大船,所以,某等需换一处对某等有利的战场!”徐武长说道。 原来是这样,李藐点了点头:“此法甚好!二位都尉尽管去做便是了!” “那辎重、粮草又该如何?”吴怡军插话道。 哈哈……李藐突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 到了这个时候,李藐终于是明白,这两人来找自己,所为何事了! 第128章 血染海滩 见了泉郡水营的大船突然出现在侧,徐武长提议提前登陆。 虽说这是被迫如此,可事后若是追究起来,却是个不战而逃的罪啊! 此外,人马能上得了岸,那船却爬不上来。这船,只能是弃了。 船丢了,辎重呢?没有码头,这满船的辎重粮草怎么搬到岸上去? 丢弃辎重,一样是个重罪,这些罪过,就得要由某这个总管来担了吧! 李藐心里觉得无比的可笑,想再嘲讽几句,却有想不出该说什么,也就慷然道:“全军携带三日之粮,就在此登陆!登陆之后,该如何进军,二位都尉看着办就行了!日后,大王若是追究其罪责来,全由某一力承担便是!” 见李藐这么配合就把这话说出来了,吴怡军与徐武长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也不在多待,吩咐下去,船队船只开始纷纷转舵朝岸边驶去。 就在此时,就像是为了验证吴怡军的猜测一般,东南方向的海面上,又出现了另外的一支船队,竟然与之前的出现的船队规模大致差不多,福建水师的意图,当真是呼之欲出,的确是存了一网打尽的念头啊。 由此想来,弃船登陆,已是必有之举了!只是日后,回到越郡,会不会被吴瑶当成替罪羊,现在也顾不上了。 正在转向的那些船只们,自然也是看到了海面上的变化,备有桨撸的船开始下撸了!通过摇撸的方式给船加速,当然,人力是有限的,摇撸肯定难以持久。不过,只要赶在敌方船只逼近之前上了岸,难道还怕他们会把船开到岸上去? 更多的船,却是没有备撸的,此刻,便只能祈求老天给点东风,让自己能逃快一点!至于装运辎重的船只,吃水重那就更慢了,福建水师只需鼓足了风帆追赶,这些船铁定是难道覆灭了。 原本就乱糟糟的船队,此刻更糟了,虽然速度快的快,慢的慢,船上那些人的心情,却是一致的:早点逃到岸上去! 有话是说,兵败如山倒,说的是军队被打败后,溃散不可收拾的情形。现在的越郡军,虽然还说不上败了,可没有组织的撤退,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演变成了溃退。 船上的兵士,见远处的敌船等不及汇合一处,开始朝这边赶来,让兵士们心中的恐慌气氛日益凝重,本就单薄的军纪,已经彻底败坏。 众人将一切可以用来划水的东西,都伸入水中,拼了命地划。总算岸就在前面了。 在福郡外的海岸线曲折多变,这一带的海岸,便是以滩涂居多。这可不是什么合适的登陆场: 浅浅的泥塘,不足以行船,若是在这里弃船,便只能涉水淌过足有百十来步的泥巴路,然后才能到岸上! 吴怡军有心让船队再往前面走走,看有没有合适一点的沙滩。可奈何整个船队早就乱了,什么号令都不管用,只能任凭身后正在加速冲过来的福建大船驱赶,一窝蜂地往滩涂上冲。 滩涂的底是软泥,冲上去倒是不用担心撞伤船底,可借着速度冲上来的船,要想再退回到水力,就难了! 事已至此,也只能义无反顾了! 吴怡军的坐船是越郡军船队里面比较大的,船上不单是有包括自己在内的三十几号人和装备,还有一些吃食。 船只还没靠岸的时候,他便先命人将各自的装束携带妥当,用麻绳将裤脚扎紧,再各自带了些吃食。做好上岸的准备。 等到船只借着风势和惯性冲上滩涂之后,他便率先下了船,浅一脚深一脚地朝岸边趟过去。他得先行登上海岸,到了岸上再收拢散乱的兵士后,才有一机会可以自保的。 只是这滩涂上面的泥塘极深,一脚下去,便要末膝,然后把脚拔出来,又要费老鼻子劲。再一脚下去,就到大腿处了,短短百余步,却跟赶了十里地似的! 上了岸,感觉浑身都是汗!再回头看陆续在滩涂上上岸的兵士,和被抛弃的船只,乱七八糟的。 而远处的敌船,见已无可趁之机,也不继续逼近岸边,而只是用钩锁将缓慢的辎重船拉住,成为囊中的第一笔收入。 辎重……顾不上了! 吴怡军上了岸,大量了一下这篇海滩的地形:这是一个面朝海的大缓坡,长有三五里,宽则有四五百步宽,从海面到坡顶,也有两三人高,倒是个整军的好地方。 而缓坡之上,应该是一些绵延的丘陵、树林,这地形,在闽海一带,倒是十分常见。 他喘了两口气,对身边的人吩咐道:“你们,两个,去把温郡镇军的旗打起来,将陆续上岸的兵士召集起来,你们,去寻一下徐武长都尉上岸没有……另外,你们几个,去看一下四周是什么情况!” 他将几个亲信打发出去之后,稍作歇息,便继续往岸上走去,走了十几步,却看到最先上到岸上,前去打探四周情况的老军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脸上还一脸的惊恐。 “都尉……都尉……大事不好!”那老兵见后面慢慢聚拢的兵丁抬头看过来,压低了嗓门说道。 “说!”一种不祥的预感用上心头,一股阴谋的味道涌上心头,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情况,让正在收拢兵士的人继续,然后再对那前往打探情况的老兵说,“随我去看看!” 他顾不得腿脚上的劳累,快步走上海塘,站在高处往内陆看去,心,刷地凉透了! 就在海塘那侧的丘陵之后,一队队甲胄分明的福建马步兵正在整整齐齐地列阵而来,离这里,也就三四百步远了。 大略地估计了一下人数,应该不少于两千。 再看着那寒光闪闪的上身铁甲便可知,这断然不是偶然的相遇,而是一个早就挖好的大大的坑。而自己,却无比配合地填了进来。 吴怡军回头看了一下海塘下正在快慢不一,散乱的越郡兵,再看看已经全部展开,走着得不急不缓的福建军,知道此战之结果已经无可逆转。 走!必须马上就得走!趁现在福郡军还没有形成合围,趁其他越郡兵还没有发现这些福建军,赶紧脱离这片注将被血洗的海滩! 他也是当机立断之人,他像自己最亲信的二十几号人招了招手,那些人都会意,朝他聚拢过来。人到得差不多了,便径直往北快步疾走而去! 海滩之上,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的兵丁们,茫然地看着那些人北去,此刻,他们还不知道为何有人私自行动,只想找个干净点的地方将身上的泥沙清一下。 李藐此时也上岸了,他满脸不忿地看着乱糟糟的登陆秩序,想要发作,却又找不到对象。好在,看到吴怡军和徐武长的将旗先后都竖了起来,兵丁开始自发地朝军旗的位置聚集,便松了一口气。 他指了指徐武长的将旗,在老军的搀扶下,朝徐武长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便看到军中有人在发出骚动,他抬眼看去,正好看到吴怡军领了二三十个人往北疾走,已经离大队挺远了。 心中不住大骂:“这贼武夫!又是要干什么!乱我军心!” 可他手里没兵,也只有先跟徐武长汇合才能有所动作了。 他快走两步,便看到正在大声训斥兵丁的徐武长。徐武长也看到了在几个老军拥簇之下的李藐。 他踹了一下一个没站到位的倒霉蛋,朝李藐迎过来,行了个礼:“总管!你也上来了!” 李藐拱了拱手,算是回礼:“徐都尉辛苦!吴都尉往北去了,是去打探军情了吗?” “吴都尉不是也在收拢散步吗?他刚刚让人通知某在这边,他便在那边……”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坡顶传来惊恐的呼叫声:“福建军!福郡军来啦……啊……” 随着那声惊呼的戛然而止,海滩上如同被按了静音键一般,瞬时陷入一片死寂! 周围的兵丁齐刷刷地朝将旗所在之处往来,而李藐与徐武长则是心头一寒,两人都是一颗心登时掉入谷底。 看着周围有些慌乱的眼神,李藐高声喊道:“慌什么!” 说罢,从身边老军腰畔抽出横刀,高举向前一指:“冲上去!杀他娘的!” 狭路相逢勇者胜,骤然接敌最怕的就是临敌退缩。现在这个局面,什么整军再战都是狗屁,一举冲过去,胜了才有希望,退搜一步,全军就只有被赶到海里一条路! 见全军统帅下令了,刚刚登陆的或者登陆已经开始集结的越郡兵下意识地便举起手中的兵刃,仰面攻去。 徐武长也不知道那坡上的敌人到底有多少,他再朝李藐拱了拱手:“那末将便带上二郎们先冲一阵!为总管赢得头功!” 说罢,也拿起兵丁递过来的歩槊,高喊一声:“儿郎们!与某一起冲!” 然而,当泉郡军黑压压的阵线逐渐在越郡军前展现出来的时候,手中仅有寸铁的越郡兵丁的豪情就像烈日下的雪花一样,瞬间就融化了。 最初的锋线被斩瓜切菜般削平后,绝大多数越郡兵士选择了转身逃跑…… 虽然,他们身边早已没有了退路,可被畏惧所震慑的人类的本能,让他们选择了逃跑! 此战,从一开始便已经决定了胜负,更多的挣扎,已无意义! 当福建军“活捉李藐!投降不杀!”的嚷嚷声从身后远远地传来时,吴怡军已经带着人跑了很远。 他的决定无疑是正确的,泉郡军的兵力有限,断然不可能为了这三十几号人而分兵,等到他们像逮鹌鹑一样,一群一群地将投降的越郡兵收拢押解之后,就更加来不及派人来追了。 吴怡军一屁股坐倒在地,背靠着一颗大树,大口地喘着粗气。但是,他不敢停留太久,等到急促的呼吸稍微平复,便再次挣扎着起身,继续往北逃窜。 他们身上携带的吃食并不多,不过有兵刃在手,弄点吃得还是不难。 身上的衣服也早就挂成一条一条的碎布,好在这南方的秋日,不算寒冷。 一路过郡闯县,好不容易到了温郡地面,已经是十多天之后的事了。 安定下来,各方面的消息拼凑起来,福郡战局的概况,终于明了起来: 就在他们登船前几天,福郡突然天降大火,将福郡北城,几乎是烧成了白地;趁乱,泉郡兵攻城。 当夜,福郡就已经落入了泉郡之手。 从这一点来看,其实,无论他们有没有中伏,他们的这次南征,还没出发,就已经败了。 至于温郡、台郡联军的一举一动,自然早就在泉郡兵的眼中,那处失魂落魄的海滩,只怕也是他们早就选好了,只等船队到了此地,然后,早已经准备好的水陆两军,联手将兵丁往坑里赶! 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消息,听了也不过是回顾一下当日的场景,还有,意料之外的,却是李藐竟然会降了泉郡…… 而被俘后,宁死不降的徐武长居然能被礼送回越郡? 第129章 弩炮无声 吴怡军被他听到的消息惊到了,却不知道,当越郡兵溃不可挡的之时,其实是徐武长挟持了李藐,投了降。 徐武长和李藐一降,兵丁们就更没斗志了,争先恐后地将手里的兵刃丢了一地,缩着脑袋,蹲在地上,任人宰割了。 作为投降的主将和副将,李藐和徐武长被带到了王彦章的跟前。 徐武长挟持主将投降的做法,不齿人前。得知了期间细节的王彦章对徐武长,肯定是没有什么好感觉。 可在这个年代,这却又是平常不过的事。 王彦章自动将此节滤过,见到二人过来,连忙快步走过去,将二人身上绑着的绳子亲手解开,对身边的人佯怒道:“是谁居然对二位将军如此无礼!二位将军受惊了!” 见这主将这么客气,徐武长知道小命应该是保住了,心里安定不少,他见将旗上写着的字是一个王字,连忙躬身道:“多谢王将军!徐某,惭愧!” 受同等待遇的李藐却不以为意,这等把戏,还打动不了他的心。 他活动活动手腕,冷冷地说:“败军之将!何劳将军费神,速速将某等杀了,将这首级取了,好去报功罢!” “哈哈!有胆!那便成全你了!”王彦章哈哈一笑,一挥手,“来人啊!将此人带下去!” 立刻,上来两名兵士,就要去抓李藐,李藐双手一摆,打开两人的手,大声喝道:“无须多劳!某自己走去便是!” 说罢,大踏步地向前走去,竟然丝毫不将生死放在心上! 看着李藐一言不合,就被带出去砍头,徐武长原本稍微安定的心里,又是一阵惴惴的,他可不想死! 他连忙说道:“李藐此人,在越郡便不分尊卑,不敬尊上,到了现在,居然还嘴硬!确实是死有余辜!” “哈哈,徐将军多虑了!既然他降了某,某是不会杀他的!只是,死罪可免,活罪却难逃……”王彦章爽朗地大笑着。 又拉着徐武长的手说道,“不过,徐将军却不用担心!徐将军于某泉郡,却是有功之人。若非将军做出表率,此地,必将血流成河啊!” 王彦章说得诚恳,徐武长听着却是心虚,这投敌之事,无论如何都不算光彩,更别说是挟持主将投降了。 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惭愧、惭愧……” 徐武长、李藐二人被分别送往大营后,投降的越郡兵也陆陆续续地被抓获,在刀枪的逼迫下,排成列队往未知的前方行进。 不多时,战况的细节便被送到了船上,王延兴拿了战报给孟咸看,笑道:“却是没想到,会赢得这么轻松!这徐武长还当真是帮了大忙了!” “如此不忠不义之人,指挥使准备如何处置?”孟咸快速地浏览了一遍,问道。 王延兴愣了一下,这很难处置吗?原本就议定此战的俘虏,都用于海潭山的工程建设,对这个徐武长,自然不会有什么优待,他答道:“那还能怎么样?海潭山正缺劳力,多他一个不多嘛!” 孟咸对王延兴的回答一点都不意外,王延兴用人不拘一格,对操守品行看得不是很重,却很在意量才适用。 徐武长挟持主将的技能,自然无法为他获得加分,能得到的待遇,也就跟一般兵士无异,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某倒是有一个想法,却要比用他去做苦力作用大些!” 被孟咸这么一说,王延兴也动起了脑筋,片刻,他也笑着说道:“长求的意思是,把他送回越郡去?让他将失败的理由推到张武定身上!” “对!不单是将他送回去,还要让他携带重礼,和示弱的书信!”孟咸说道。 王延兴点了点头,这个计策不错!王延兴虽然不惧张武定仓促拉起来的千来号人,可也不希望在北面始终留个隐患。 若是这次没能将张武定击毙,那也能借董昌的手将他除了:“那便有劳长求准备一封肉麻一点的求交好的文书!” 孟咸笑了笑,也不推辞,现在扬波军中,能识字、书写的人虽然不少,可都是跟王延兴学的简写字体,从上到下,无论是文案还是告示,尽用些粗鄙的口语白话。像这种正式的书表,除了他孟咸,还当真是没有别人了。 这种公文性质的文字,对孟咸而言,也没多大难度,没费多久功夫,一封辞藻华丽,情深意切的书表,就写成了。 写完之后,再递给王延兴检查,可怜的王延兴,文言文水平依旧是后世高中水平,大意虽然是看明白了,可字里行间的文笔和用典,却是一处也体会不出来。 他看过之后,赞了一声好文笔,便与自己写给王彦章的回复一起用竹筒封好,再叫人给王彦章送去。 这事才一了解,又有消息传来:张武定的船队已在五十里之外。 哈哈,张武定这做渔翁的,可是来晚了些……王延兴和孟咸相视一笑,下令迎敌。 得益于在桅杆上面的了望斗,扬波军的船只能在更远处便发现敌船。 而对方则对正在进行包抄占领上风向的扬波军一无所知。 直到扬波军的船队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他们才大惊失色:原本应该在南面的福建水师为何会在他们的北面出现? 多想已经无益,唯有一战了!更何况,他们并非全然处于劣势!张武定同样准备好了喷火弩! 为了避免临时装填时的手忙脚乱,他在起航出发前,就将火药、弹丸全都装好了,发射的时候,只要点火就行! 终究是在海上劫船劫习惯了的悍匪,张武定脸上全无惧色,冷着脸吩咐道:“怕什么!横转阵型,准备迎战!” 将为兵胆,张武定沉得住气,下面的小兵也没有出现大规模的恐慌,在各个小头目的呵斥声下,大小海盗们,一一按照他的指令,转动帆和舵,顶风迎了上去。 看着越来越近的扬波军的船只,刀疤脸凑到张武定跟前,讨好地说:“大当家,要不先来一弩?” 张武定横了他一眼,自己这方先放弩,不就等于告诉王延兴自己这边也有喷火弩了吗?再说了,这喷火弩的射程也就是五十步上下,现在双方的船只最近的也有两百步以上,放了也是白费火药:“等等,先做好放弩的准备!让他们靠近一点,给他们一个惊喜!” 刀疤脸舔了舔嘴唇,嘿嘿地笑了笑,越是紧张的气氛,就让他越是兴奋,嗜血的冲动,让他对即将到来的血战不是慌张,而是有些渴望! 他紧紧地盯着对方的船只。有些东西,他不太明白,比如,为什么他们的船要靠那么近?再又比如,为什么,他们船甲板上似乎看不到几个人? 可不明白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从来都不是靠这些吃饭的! 对于在大海上相向而行的船队,两百步的距离,其实已经很近了!在强劲的东北季风的吹动下,两百步的距离,也就是几句闲话的功夫。 刀疤脸将手里的刀又抓紧了些。 就在他觉得距离还挺远的时候,对面的船上的喷火弩先发作了,一个黑点,在弩口喷出的火舌后飞出,朝自己这个方向飞了过来。 为什么会有一个黑点?这是弹丸吗?这么远,怎么还能看得到? 刀疤脸还没搞明白这是为什么,那个黑点就已经飞近了,这下看得更清了,这分明是两个拳头大的铁球用一根铁链子栓在一起…… 这,他们一弩只打两个弹丸吗?自己这边的喷火弩,一发射,可就是几十枚的铁珠子呀! 还用铁链子拴起来?这又是为什么呢? 刀疤脸不懂,他只看到铁球在船只前面十多丈的空处飞过,什么都没挨着,就砸在另一侧的海水中,通得一声,溅起一蓬水花。 他刚想嘲讽两句,却看到对面的船上的弩竟然又放了,而且是一弩接一弩,一艘船接一艘船,十数个红艳艳的火光之后,轰轰轰……的巨响才随之传来, 紧随其后的,都是这种栓在一起的铁球,打着转儿飞来。 这次,有两枚却是正正地朝这艘船上飞来。突然,船身一颤,这看上去飞得很慢的铁球,竟然力道是出奇地大,挨到哪里,哪里就弹起一蓬木屑,扫在人身上,便是一团血肉模糊。 从甲板上一路扫过去,竟然直接拉出一路的碎屑来,最后,终于力气耗尽,磕在船尾部的一块船板上。 刀疤脸瞪圆的了眼睛,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一切,可被那铁球扫中的倒霉蛋的哭声明明白白地传来:这就是事实! 再朝前面的几艘船看去,还有一艘船倒霉也中弹了,那艘船运气更差,一根桅杆被打断了,正在缓缓地倒下。 张武定也被这威力巨大的铁球惊到了,可终究他枭雄的本质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用力地锤着船舷,高声嘶叫道:“还击!快还击!” 听到首领的命令,立即就有海盗点起火把,去点早就已经架设妥当的喷火弩,然而,意料之中的喷火声竟然没有发生…… 这……这是为何? 张武定瞬间就慌张了:“快点火!快换个弩!” 那些水手手忙脚乱地又换了个喷火弩,再点火。 却依旧是什么都没发生…… 第130章 诱饵 张武定哪里知道,在海上使用火炮的第一要素,不是别的,而是防潮! 这个年代的硝石,大多是硝酸钠和硝酸钾的混合物,这两种硝酸盐都有不同程度的吸潮能力,尤其是硝酸钠更容易吸湿。 他还在越郡就将火药装进了树炮里,放在甲板上,一路十几天,都这般露天放置,若是还能点着,那才是见了鬼了。 为了保证火药的干燥,王延兴装火药,全部都是小口坛;坛口用软木塞住后,再浇上蜡进行密封。 不单是如此,坛子的内壁,还有生石灰做干燥剂。 张武定哪里知道这些? 手忙脚乱间又点了三四弩,居然都没响! 是有人在这弩上做了手脚?张武定脑海中刷出一种可能,背上冒出一层冷汗:这是王延兴的诡计! 他想起了第一次与王延兴的遭遇战,那一战,便是安排了林瞎子这步棋。若不是当时当机立断,只怕那是就要被打成肉酱了。 这一仗,王延兴竟然安排人给自己的火药动手脚…… 不行!无论如何,这仗,不能打了! “快!快!分散回越郡!”张武定当机立断,朝刀疤脸叫道,“快去通知各船!分散!回越郡!” 湄洲岛海战之后,张武定就反省过很多次,就具体到海战本身来说,他觉得当时自己最大的失误之处,便是用钩锁将自己的船与对方的船钩在了一起,导致战局失利之后,无法顺利脱身。 这次,他便干脆乘双方还没靠近到足够近的距离,损失还不算太大的时候,直接跑路…… 看着一轮炮击之后,张武定竟然直接开溜,王延兴最初的错愕之后,也是无可奈何。 扬波军的船只的航速优势有限,火炮的射程和精度也只是比张武定的喷火弩强一些罢了,如果张武定决定了撒丫子跑路,还当真是拿他没办法。 “这个张武定,这次倒是学乖了……”王延兴对一旁观战的孟咸笑着说道。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只是不知为何,他竟然在他的喷火弩一弩不发,就甘心逃跑……”孟咸点了点头,暗示,这也许是张武定的诱敌之计。 王延兴摇了摇头,诱敌之计也好,分进合计也好,都要在一定的技术条件下才能实施的,就现在的航海技术而言,无论是王延兴还是张武定,显然都还不可能在海上将对方甩开到足够远的距离,然后实施那样的战术动作: “不管他!跑得快的船不管,将跑得慢的船截下来,这次战斗的目的也就算达到了!只是要注意,船只不要太分散了,要保持足够的优势!” 接下来的战斗便失去了悬念,张武定一心逃跑,王延兴也有意不追,除了被打断桅杆的那艘之外,还有三艘被卡住了去路,当了俘虏,另外的船,却是都一哄而散。 一阵落荒而逃之后,总算是到了翁山,心绪稍定的张武定不再前往越郡,而在这里将船队收拢。聚齐十三艘之后,便再也没有更多的船来汇合,时间又过了半个月,现在还没回的船,怕是不会再回了。 “张武宁!”张武定咬着牙,恨恨地吐出三个字来,却是一直在越郡掌管火药事务的堂弟的名字。 他在翁山将十三艘船上的火药都重新检查了一遍,竟然发现这些火药中,十之七八都像被掺了水一般,潮得很。 平素一沾火星就会爆燃的火药,竟然要用明火都点不燃。这,定然是有人动了手脚。 而经手火药的所有人中,若说谁最有机会,那便是张武宁无疑了。愤恨之下,他派人去越郡,准备将张武宁带来,好好地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然而,第三日,当前往越郡的人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张承嗣火急火燎的模样:“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 “慌什么!”张武定心中一直因为战败而郁结才稍微纾解,就看到张承嗣竟然不在越郡待着,而跑到翁山来,顿时又是大怒。 “董昌听了徐武长的诬陷,将战败的罪责都推在大当家身上,现在越郡正在搜捕您……”张承嗣长话短说道。 “什么?”张武定一听,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不由主地往后快要栽倒,踉跄了几步,才终于站定,“那张武宁呢?” “董昌抓不到当家的,便将霹雳坊内所有人全都抓了去,大半工匠都是生死不知,武宁,武宁也被打得不成人形,还是托了义胜军顾全武将军的帮忙,才把人弄出来了,现在,人还在船上。”张承嗣暂停了一下,再继续说道,“顾将军也来了!” 顾全武?顾全武是钱镠手下的头号人物,堪称智勇双全。此前,张武定向董昌献霹雳雷之后,钱镠去张武定的住所,试图招揽张武定,陪在他身边的,便是顾全武,那次,张武定拒绝了。 这次,又来了,算什么?落井下石吗?张武定恨恨地想着。只是,经受过再次打击的他,却没有前面那样的硬气了。他将不满咽回肚子里:“去请他来吧!” 张承嗣转身回去,请了顾全武,再回来见张武定,跟在顾全武后面的,还有两个人搀着一个被裹的厚厚的张武宁。 顾全武走上前来,先躬身一揖:“全武见过张监丞!” 见顾全武礼数周全,张武定也不好一直冷着脸,只得还礼道:“这句监丞,就不必了,某已是董昌所弃之人……顾将军,某还要多谢顾将军伸义手,救了某这个不成器的堂弟!” “大王为小人所蒙蔽,实非张郎之过。令弟更是忠诚不二,吴瑶使人在令弟身上施以重刑,也未能问出霹雳雷的秘方。钱使君也是感于令弟的忠义,才令某等相助,以贵兄弟能相聚!”说话间,顾全武身后两人搀着包得跟粽子一般的张武宁半走半拖地送过去。 张武定身后连忙也走上两人,接过人来,送到张武定面前。张武定这才看清楚,平素还算精神的张武宁,此刻一脸血污,眼皮无力地搭拉着,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而难能可贵的是,他竟然能受刑之后也不曾泄露火药的秘方,不可谓不忠心。难道,不是他往火药里加的水? 张武定挥了挥手,让人将张武宁先带去内舱。自己则请顾全武进舱说话。 顾全武进了舱中,也没饶弯子,直接便说道:“张郎此败,可知为何而败?” 听到顾全武这话,张武定心里自然不舒服,不过他也没有争辩,而是说:“技不如人,张某倒是没觉得输的冤枉!” “非也!此战之败,并非败在福建,而是败在越郡!”顾全武环顾舱内,只有张武定和张承嗣两人,便继续说道,“而最大的败因,不是其他,而是大王!” 张武定一听,心中大惊:钱镠想干什么?这么直白地指摘董昌,难道他想造反干掉董昌不成?他张武定对董昌本就没有几分忠心,董昌的死活并不放在心上,可钱镠是董昌手下的头号大将,说出这样的话来,就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他佯怒道:“顾将军何处此大逆不道之言!张某虽受不白之冤,却没有觉得大王有何不当之处!” 顾全武冷笑一声:“他董昌不辩是非黑白,不明忠奸道理,全然听凭李瑜、吴瑶此等小人摆布,整日醉生梦死,不问民生,更是擅立生祠,假托圣贤……此等种种,还不足为不当否?” 这些事实,张武定也是眼见耳闻,单凭这些种种,便足以确认董昌昏聩无疑。 只是,张武定却不能这么简单地接受顾全武的说法,他继续分辨道:“这,大王只是受李、吴二人蒙蔽,大王纵有不是,亦错在此二人身上!” “哈哈……”顾全武哈哈大笑道,“那若是,董昌以为朝廷封他做陇西郡王不公,自己讨要越王呢?” 自己讨要越王?张武定一听也愣住了,大唐皇帝确实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荣光,可还轮不到被人讨要王爵的程度吧!董昌这是要自立为靶子,招天下人围攻? 若是此例一开,各地军镇只怕就要群起效仿,这大唐的分崩离析,也就是在顷刻之间的事情了。天子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的呀! 董昌这是傻了还是疯了?竟然会提这样的要求! 张武定却是不知道,董昌自己本意是没想过要讨要越王的,可是,南征福建战败,李瑜便开始以此为由攻击吴瑶。 吴瑶为了转移视线,便让人向董昌进言: 全天下各郡各镇都没有按时向长安输送赋税了,唯有越郡一直勤勤恳恳。然而,朝廷竟然只封大王为郡王,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大唐皇帝应该封大王为越王才对! 董昌听了,也觉得,似乎有点道理。然后,便开始讨论如何向大唐皇帝所要越王的事。 而追究南征战败责任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当然,这事现在还没有定论。李瑜、吴瑶之流虽然逢迎之态,钱镠、黄碣等人却是竭力反对的。 可无论成与不成,董昌都不该有这念头啊! 张武定脸色僵在那里半天才回过神来:“这却是不妥,顾将军应当好好劝说大王才是……” “劝说若是有用,某也不来张郎此处了!”顾全武叹道。 “那又该如何?” 顾全武振振有词地说道:“唯有兵谏一途,或可使大王回心转意!” “兵谏?”兵谏跟造反有很大区别吗?原来钱镠只是要个反了董昌的理由啊! 这与张某何干?张武定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却还是说道,“兵谏实非进谏上佳之道,况且,张某也是力不从心啊!张某所有的,无非是几百私兵,几艘破船而已,只怕是没见到大王,就要被踩踏而亡了!” “张郎过谦了,张郎现在手下的兵士、船只虽然不错,却有一件利器!”顾全武说道。 “顾将军若是说霹雳雷,那恐怕要让将军失望了,张某所制的所有霹雳雷,全数给了忠勇都,某手中,却是一枚也不剩!”张武定摊手说道。 顾全武却摇了摇头:“张郎自福建而来,不曾听说,天火攻城的事?” “天火攻城?”张武定一愣,他是真不知道这事。 那夜,火烧福郡来得太突然,也来得太猛烈,而且,确实有不少人看到火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再加之泉郡军刻意的误导下,范晖失德,天火攻城的传奇已经传得整个福建人人皆知了。 只是,福建之外的人,对这种离奇的传闻,大多嗤之以鼻,只有少数高层,才掌握着事情的真相。 而愚民只道是天火,但凡见过火器的人,都能很自然地想到,这只怕又是另外一种火器了。 而越郡,掌握火器的,便只有张武定! 听完张承嗣简要的介绍,张武定心里已是一片透亮,只怕抓了张武宁所要火药秘方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董昌、吴瑶,而是眼前的这位顾全武和他身后的钱镠!只是,就算是知道这天火可能是火器,可要做出来,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天火,当真是个奇袭的利器,只是,此等利器,张某却没有啊!”张武定无可奈何地说道。当然,就算他有,他也不可能拿出来给钱镠。 顾全武却不以为然:“若某所知不错,那霹雳雷,也不是一开始便有的!张郎此刻虽然没有,不代表他日没有!” 这却是说到张武定心里去了,既然知道有这么个东西,想要做出来,还真不是不可能,无非就是多费些钱粮,再填上若干条人命罢了。 心中的想法自然不能对顾全武说,他依旧摇了摇手:“这却不是那么容易……” “这天下之事,何事容易?”说到这里,顾全武突然压低声音说道,“钱使君有交待:他日,钱使君若是能取得越郡,定然助张郎取福建!” 第131章 计定翁山 这话,可就更加说到张武定心坎里去了!相比中原主战场动辄几万的战役兵力投入,这东南占据投入的兵力都是三五千而已。 为了对抗江淮霸主杨行密,驻兵杭郡的钱镠手下兵力也在五万以上,比董昌自己的威胜军还要多两万,若是钱镠能据有两浙,那他手下的兵力的总和,可能就会超过十万。 而且,这十万兵丁,可不是温郡、台郡那种徒有其名的破落子,至少过半,是甲具俱全的能战之兵。 在这样的数量级下,哪怕只需动用十分之一的兵力,就足以碾压小小王延兴了。 这么美好的前景,若说张武定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这再美好的承诺,若不能兑现,那也是无用。 张武定死死地盯着顾全武的脸,希望从上面能得到一些更肯定或者可以据以否定的线索。 然而,他看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他沉目细想,许久才说道:“此事,某也需些时日多想想!”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顾全武拱手道:“全武静候张郎佳音!全武告退!” 送走顾全武,张承嗣再回转来到舱中:“大当家……若是能得钱镠的助力,大当家想要据有福建,便容易多了!” 张武定横着眼睛看了张承嗣一眼:“若是钱镠有能力得了福建,会给某?” “顾全武不是说,只要大当家助他夺了越郡……”张承嗣不解,还要继续说,却被张武定打断了。 “空口白话,偏偏是你信了!”张武定冷冷地说道。 只是,话是这么说,可那个承诺的诱惑之大,却是让人哪怕知道那极可能是假的,也情愿去相信。 张承嗣是如此,张武定何尝又不是?张武定心里叹了一口气,语气一转,“先进去看看武宁如何了!” 进了内舱,张武宁正斜斜地靠在塌上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如何了?”张武定对着那正在开药的医者问道。 那医者连忙放下手中的笔,起身答复:“回禀大当家,筋骨皮肉都伤得不轻,还好,没有累及脏腑,细心调养,应无大碍!” “那就好!你下去吧!”张武定打发走医者,让一旁服侍的人等一并赶走,对张武宁难得地宽慰道,“你受苦了!” 这话,说来轻飘飘的,可张武定对属下一向严酷,这淡淡的一句,怕是这么多年来,破天荒的第一句。 张武宁眼泪瞬间就掉了出来,哽咽地道:“武宁没有守好霹雳坊,让大当家的心血白费,武宁罪该万死……” 可张武定却听不得这哭啼啼的话,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好了!丢了就丢了,丢了一个,再造一个便是……某另有事情想问你!你回忆一下,霹雳坊中的火药在装到喷火弩中之前,可有别人动过手脚?” “动手脚?”张武宁一愣,“武宁不知大当家这是何意。” “火药里被人掺了水,潮了,某在临敌施放之时,点不响!”张武定不悦道。 “全部都点不响?” “没有逐一尝试,不过,回到翁山之后,看弩中火药,十之七八是潮的!霹雳坊中,定然有王延兴小儿安插的奸细!” “啊……”张武宁一听心中更是大惊,他是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能在自己眼皮子地下往火药里灌水,“现在那些匠人尽数被人关在越郡,那该如何找到是何人做了此事!” 张武定一听,意识到,现在这事已经死无对证了,再有不快,也只能先放下:“算了,此事便是某与你等二人知晓,不可告诉他人……” 张武定无可奈可地说道,“另外,钱镠让顾全武过来招揽某,许诺日后助某攻取福建,你以为如何?” 张武宁一听,立即大声说道:“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为何?” “钱镠以拥兵自重而据有杭郡,岂会容他人拥有私兵?”张武宁一语道破天机,“若是大当家的帅某等而去,钱镠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将某等驱散!便如……便如……” 张武宁话说到一半,忽然打住不往下说。 “便如什么?”张武定不耐地追问道。 张武宁只得小声地答道:“便如那林瞎子……” “够了!”张武定最听不得别人在他耳边提到王延兴和他相关的人,这林瞎子便是其中之一。 林瞎子在投王延兴之后,虽然一直独立主持海潭山的事务,可谓得了重任,却没有了一兵一卒的兵权。 这种“重任”,自然不是张武定想要的。 但经这一提醒,心里已经不再抱有幻想,算是绝了投钱镠的心。只是,现下之际,又该以哪里为根据地呢? 在张武定的经营网络中,赚钱的商路则是自越郡与外域之间的中日贸易、越郡与福郡以及越郡与扬郡的海内贸易三条主要干线。 对应的,便有海潭山、越郡和扬郡三个重要节点。其次,则在杭郡、苏郡、湖郡这几个重要的分销城市也有落脚点。 至于翁山的这个点,则只是个补给点,没有多少人驻守,仅供临时停靠而已。 现在,已经失去了海潭山和越郡这两个最重要的节点。如果不接受钱镠的招揽,那么杭郡也不能待……接下来能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地方了: 难道不成要在翁山再建一个水寨?可是,在岛上建水寨的缺陷实在是太明显了,张武定实在不想再遭遇一次海潭山水寨的失败了。 张武定皱着眉头,不开口,别人也不敢多说,一时间,舱里陷入了寂静…… 看着这几人不说话,张武定心中一阵悲哀,他视线在舱里几人脸上扫过,阴着脸说:“那接下来该如何,你们可有主意?” 张承嗣看了看粽子一般的张武宁,看到张武宁也朝自己看过来,连忙低下头,避开张武宁的目光,张武宁在张承嗣处没有获得支持,却还是鼓起勇气说道:“钱镠容不得大当家,却有一人能容得下!” “宣郡观察使,杨行密!”张武宁说道,“此刻,孙儒将其堵在宣郡老家,正愁无力解围,若有大当家相助,定能除去孙儒!” 杨行密?杨行密……杨行密!张武定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陷入了思索之中。 此刻的淮南正陷入空前的乱战之中,在唐末残暴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孙儒的攻略之下,一度据有淮南大片城池的杨行密,一败再败。 连有“扬一益二”之称的大唐第一繁华郡城,扬郡,也未能幸免,在被孙儒占去折腾成空城之后,又放了一把火,几乎烧成了白地。 至于扬郡城原本的居民,则更惨!青壮被强征入伍,老弱则被制成肉干充当军粮。 面对如此暴戾的恶魔一般的人物,杨行密无法正面相扛,只好退守宣郡。 然而,虽然孙儒此刻气势汹汹,不可一世,可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孙儒这般做法,断然不可能持久,只要不能速胜,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能速胜吗?此前或许有,但是如果杨行密有了火器呢? “说细致一点!某该如何相助他?”张武定微微地点了点头! “大当家只需以一人携片纸入宣郡即可!将霹雳雷的制法告知杨行密,便是杨行密的再生父母!”张武宁说道。 “那于某又何益?” “董昌欲自立为越王,再有吴瑶和李瑜鼓吹,此事,看着荒诞,只怕已成定局!此时若成,钱镠必反!钱镠若出兵越郡,则杭郡、苏郡空虚。而杨行密意在淮南,大当家可请杨行密助大当家夺取苏郡!”张武宁说道。 有张武宁点明,张武定便也想到了。 孙儒败后,杨行密的目光自然更多地是在淮南之地,江南的几个郡,也会更加在意润郡、常郡等靠近淮南之地的郡县,至于此刻由钱镠占据的苏郡,自然不会是他的首要目标。 当然,想要让杨行密攻下来,再送给自己,却是白日做梦,只求他能借些兵士给自己驱使,便是机会…… 只是,如此乱世,兵士便是安身立命的基础,谁愿借? “你是想让某找杨行密借兵?只怕是难!”张武定摇了摇头。 “大当家只需请杨行密答应在钱镠兵发越郡之时,出兵攻打苏郡……”张武宁一字一句地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张武定则一字一句地听着,听着,眼前亮了…… 第132章 新晋刺史 府衙虽然经过了修整,可过火的痕迹终究没那么容易清理干净,门廊上的漆画,朱红的木梁,都变成了焦黑的颜色,庭院树木竹从、旮旯角落里,到处都是黑漆漆的烟熏的印迹。便是从这些印迹上便能看出来,那日的火势之大。 离天火袭城,已经过去了十多天了,可走到北城,看到的,依旧是大片的房屋的断壁残垣! 好在王潮也不是那多讲究的人,将府衙中几间还算完整的房子用石灰刷白了,便搬了进来,充作官署。 一起随他从泉郡赶过来的,除了王审邽、徐寅、王贵等几名心腹官员之外,还有陈旭昂和陈彤两名原福郡的官员。 待王潮坐定,王审知和王延兴一左一右随在王彦章身后进来,一起抱拳一拜,王彦章朗声道:“某等奉使君之命,平定范晖之乱!赖将士们上下齐心,扬波军火攻犀利,一举击破福郡城。现如今,范晖伏法,福郡城安定,某特率副都统王审知和扬波军指挥使王延兴向使君缴还钧令!”说罢,躬身再拜。 王潮收了印符,点了点头答道:“范晖此人,倒行逆施!天人共愤。终于招致天火而死,咎由自取,死不足惜!”他先简短地几句话,宣示了自己的正义性,同时,把福郡遭火焚烧的罪过也尽数推到他头上。 “只可惜,福郡城中数万百姓,也要受其连累,横遭此劫难,吾心痛惜!”说罢,对徐寅和陈旭昂说道,“请长史和陈郎随后与某一起,巡视受难之百姓,并从府库中,支取粮食,赈济一二!” 徐寅和陈旭昂一起出列,齐声道:“喏!使君仁心!” 待两人回归本座后,王潮又继续说道:“先锋军将士,作战勇敢,二哥,还请你与二位都统一起合集战功,论功行赏!” “喏!”王审邽、王彦复和王审知一起领命。 “至于扬波军……也有功劳,延兴你酌情安排吧!”最后,对扬波军,王潮还是要认可其功绩的,只是扬波军的人事体系一直游离在泉郡刺史府的体系之外,诸如饷金、奖赏与各都牙兵不同,王潮也无意干涉;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一把火烧下来,将北城一片都烧成了废墟,其中便包括福建观察使的府库、九龙军在北城的粮仓和众多名宅。 虽然府库和粮仓都是防火的重中之重,可那日火势实在是太猛烈了,遍地都是可燃之物的粮仓,沦为一片火海,直到烧成一片白地才熄的火。火灭之后,整仓的粮食,不是被烧成灰烬,也被烤成了木炭。那是一粒粮都别想刨出来; 观察使的府库的情况要好一点。不过,在高温烘烤之下,存在库中的诸多丝绸制品,大半成了次品,损失同样惨重。 若不是在四城其他区域还有粮仓,府库中的,金银铜铁倒不惧火烧,那占了福郡之后的开销都要泉郡运来。 王潮对这火器,是又爱又恨;对扬波军,也是一般啊!随王延兴去折腾吧! 听到王潮这般安排,王延兴觉得理所当然。倒是让王彦章有点为侄儿鸣不平了,他上前一步:“使君!征讨范晖,扬波军出力甚大!” “使君不给奖赏,便是最大的奖赏!”王潮尚未说话,徐寅却是插了一句嘴,“继之一把火,将北城一片烧成白地,终究是瞒不过有心人,使君不宜在此时给予奖励;另外,扬波军的奖惩制度也有出入,由继之自行安排更为妥当!” 王彦章一听,明白了徐寅背后的话,也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言。而是将清点府库和其他粮仓的清单献上给王潮: 陈岩治理福郡颇有章法,这几年来,府库充盈,除了价值近万贯的金银铜钱之外,库中的还有各式麻布、毛料、皮革等,也可以折合上千贯来;至于另外三城的粮仓存粮也不少,粗略清点,精粮不少于八千石,粗粮、杂粮不少于五万石: 若不是有火器之利,突然破城,而是按照常规打法,进行长期围困,这些粮食足以支撑一年。 这么一想,似乎,还是用火烧开比较好…… 听到还有这么多钱粮在手,王潮和王审邽不觉间松了口气:“那福郡各家态度如何?陈使君幼子现在何处?” “安民告示已经发到了各个坊市,各家都很安定……陈使君幼子陈延侮,属下已经命人小心照料。”王彦章对话道,说罢,招了招手,便有人将陈延侮“请”了过来。 可怜的孩子,才五岁人,就遭遇这等变故。一脸茫然地被推了过来,看到堂上坐着的黑脸大汉,本能地想往后躲,可回头看到身后的也并非亲人,前后左右虽然都有人拥簇,却无所依靠,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唉,将一个小孩强行拉到政治的漩涡之中,是有多不人道啊。可这里却没人同情他。要怪,只怪他生错了人家。 王潮试图好言宽慰几句,可这话对一个大哭的小孩,哪里有一点作用?他不耐地挥了挥手,让人将他原样带走。 待哭声远去,王潮才叹了一口气说道:“范晖此獠,为一己私欲,害己、害人,还连累到了陈使君幼子!真是罪无可赦!某不能看着陈公子这般无助,某准备将小女玲珑许配给他为妻,你们以为如何?” 这……王玲珑是黄氏所生,才五个月大。这么点大,竟然就许配给了一个五岁的小男孩? 不过,对此,不仅没人出言反对,反而是一齐称赞道:“使君仁心!” 这世界,就是如此,王延兴心中有异想,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接下来,又说到几个别的问题,都是如何处理福郡城内的几家的关系的:和泉郡一样,福郡城内同样也是几大家族把持事务,想要在福郡立足,同样要搞好跟这些家族的关系…… 只是在泉郡城内,王延兴就无视世家的嘴脸,更何况是福郡城?反正跟自己无关,他也乐得人云亦云。 将应对几家的对策轮了一遍之后,突然,无缘无故地,几人同时噤声。再一细看,原来,王潮正盯着王延兴看,而王延兴,却盯着自己的脚尖在看…… 王延兴蓦然感觉到会场的冷寂,抬头一看,发现王潮的视线,正紧紧地盯着自己。另外几人,居然也一脸好奇地朝自己看过来。 他心头一惊,不会又要挨骂吧……连忙朝父亲躬身道:“大人……” “哼……”王潮冷冷地一哼,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满,只是没有当场爆发,“某既然要来福郡主事,泉郡的大小事务便需要你掌管……你看你!哪里有一点点替天子牧守一方的样子!” 替天子牧守一方?这是要任命自己做泉郡刺史吗? 王延兴脑子里面嗡地一声,全然没想到过王潮会有这样的安排。 以王延兴后世的思维本能地觉得,长期掌管泉郡后勤的王审邽显然才是最合适的泉郡刺史的人选;其次,南安县令王贵,也是不错的备选项;就算不用这两人,也有比自己更合适的刺史人选,毕竟,自己没有处理过地方民政。 然而,看周围几人都是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他们大概早就猜到了这种可能: “大人……孩儿年纪尚幼……”王延兴今年才十八,尚不及弱冠,属于嘴上没毛的年纪,这个年级去当市长,称为尚幼,那是一点不过分。 “年纪尚幼?一把火把福郡烧出一片白地来,谁还会把你当小孩!”王潮微微地有些怒气了。 一盆凉水浇头上,上头的激动瞬间就冻成并渣渣,王延兴哪还敢谦虚,连忙躬身拜道:“孩儿……孩儿定当竭尽全力,治理好泉郡,不负大人所望!” 听到儿子这番表态,王潮面色才稍稍缓和,挥了挥手:“就按照刚才商议的,下去安排吧!王延兴留下!” “喏!”其他人一齐拱手告退,留下王延兴还傻乎乎地站在堂下,躬身道:“父亲大人……” “坐吧!”王潮指了指一旁的坐垫,自己也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坐姿重新坐下,身后,刘忠连忙过去将案几搬动了个位置,让他可以很方便地靠在上面…… 王延兴却不敢随意,小心地端坐一侧,聆听老爹的教诲。 对王延兴的小谨慎,王潮视如不见:“两件事!你自己考虑清楚!第一!各城的各大家族终究是某等绕不过的障碍,如何与他们相处,你须得考虑清楚!其二,你祖母想抱曾孙了,不过,就算是他不想抱,也有一大把的人想把女儿、侄女或者是族女塞到王家来!” 说着,从袖兜里掏出一束丝绢,丢给王延兴,“你自己看看,觉得哪家更合适一点。” 王延兴不可思议地接过丝绢,看到里面从上到下,列了十多个女子的名字和他们在他们身后的家族中的地位:这是要给自己选老婆的节奏了啊。 就在刚才,王延兴还在同情陈延侮年纪轻轻就被迫娶妻,没想到,回过头,这事就轮到自己头上了。 不过王潮也没要王延兴现在就做出决定:“拿回去跟孟咸他们商量商量,最后告诉某你的想法……” 他语气略微一顿,“不过,某觉得,你不妨再等等,福郡这边的这几家,肯定也会有人过来找某说事……也多几个选择。毕竟,某就你这么一个嫡子!” 这倒是……王延兴点了点头,感激地朝老爹拜了一拜:“多谢大人为孩儿安排一切……” 王潮却有些不太领情地看着他,迟疑了许久,才说道:“能打下福郡城,你居首功。若不是依你之策,走海路,行火攻,断后路,某要攻下福郡,大抵只能行围攻之策,那所需消耗的钱粮必然巨大,而如今,反倒是颇有收成……” “你这般凡事以钱粮为重,某不能说你错了……儿啊!为父以为,这是并非正道!” 王潮心中最大的担忧竟是如此?王延兴不由得又为这位父亲的忧心而感动。可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不待王延兴回答,王潮又缓缓地说道:“既是仙人授你这些经营之术,可以说是仙人选中了某王家,选中了你王延兴;却也可能只是一种考验!就在去年年末,泉郡有人传言,你得了异人传授《太平要术》,才能在小溪场炼出那么多铁来……你可知,太平要术是什么书?” 太平要术?一听这四个字,王延兴不觉得后背一凉…… 第133章 团结力量 王潮还没说完,王延兴就一脸惊异的神色了:太平要术!他当然知道啊!传说张角就是学了这书上的东西才能发动黄巾之乱。 可张角是什么人?跟黄巢一个级别的造反派头子啊!这是影射自己的张角?造这个谣的人,心很黑啊! “造谣之人,虽然已被尽数诛杀,可幕后指使之人,却不好去动……一切,你好自为之吧!”王潮意兴阑珊地说道,言外,竟是要赶人了。 王延兴这才知道,在暗中,老爹,又为自己挡了一灾,感激庆幸之余,又有些后怕,开始反思,自己这般强行将后世的技术搬过来,是不是太粗暴了。 肚子里揣着事,出了福郡城,回到军中,一路上,都有点悔意。 正准备进营帐,却看到朱大个在那里喜滋滋地数钱…… 朱大个没有家人,在军中又不缺衣食,平素便没有攒钱的习惯,饷金发到手,三天两天就挥霍干净。 此刻可不是发饷金的时间,他竟然有钱可以数,真是怪了。 他停了脚步,笑着朝朱大个问道:“大个子!难得见你身有浮财啊!哪来的呀!” 朱彤一见是王延兴在问自己,连忙将手里的铜钱往地上一丢,手臂横在胸前行礼道:“见过指挥使……”说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是跟他们几个傻子打赌赢来的!” 原来,几个不当值侍卫知道指挥使被找去见王潮后,便私底下觉得肯定是去领赏了,便开始猜测,王潮会给指挥使多少奖赏。 有的人说,这次打下福郡,赚了几万贯的钱粮,刺史肯定会赏给指挥使五千贯以上,有的却说,那至少要赏万贯才能当得了指挥使的功劳…… 言外之意,颇有想分润一两贯到自己口袋的意思。朱彤却说,指挥使肯定不会有奖赏,而是会当泉郡刺史;至于诸军士,各居值守,只有作战有功的军士才会有奖赏! 两相争执之后,便开始打赌,赌注嘛……如果朱彤赢了,每人给他一百钱,如果朱彤输了,那么等奖赏发下来,他的那份奖励就要拿出来分掉! 结果嘛,自然是朱彤大杀四方,赢了一堆的铜钱…… 吹嘘完后,得意的傻大个还不忘抓了一把铜钱,兴奋地说道:“指挥使!大个也能赢钱哦!” 连傻大个都能想到自己会当泉郡刺史?自己是有多后知后觉啊……王延兴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随机,他又回过神来,自己都没想到,傻大个怎么可能想得到? 肯定是有人事先猜到了,才笑着对朱彤说道:“好个朱彤!对某还说虚言!快快从实说来,是谁告诉你,某会接任泉郡刺史之职的?” 傻大个一愣,没想到牛皮被戳破了,不过指挥使是什么人,怎么会上自己的当呢!他也不觉得不好意思,摸了摸脑袋,憨憨地说道:“是孟参军听到侍卫们在瞎猜,就让某去跟他们打赌,嘿嘿,没想到,当真让某赢了呢!” 原来是孟咸……好吧,早就应该想到是这小子,却非要让傻大个来指明,自己还真是傻啊…… 王延兴自嘲地想着,进了营房,迎面看到孟咸、秦一秋、李继业、孟通、杜子欣、吴大几个人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见自己进来,一起上前躬身道贺:“恭贺指挥使荣登泉郡刺史之位!” “好啦!有什么好贺的,那么多人都在等着看某笑话呢!”王延兴瞪了他们一眼,双手虚抬,让他们免礼,“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某最是不擅长民政……” “若指挥使不善民政,那这天下,就没人能当亲民官了吧!”孟咸笑道, “指挥使以一铁做数十丁起家,不过年余,已有丁口不下五千,带甲之士近千,所入钱粮比起泉郡、福郡两郡之和还要多……如果这样的人不能当泉郡刺史,那何人可以当啊!” 自己有这么厉害了吗?听孟咸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有几分道理,若是单以敛财和爆兵的能力来说,自己还当真要甩开这个时代的所谓能吏好几条街。 便是整个大唐最厉害的亲民官中挑出前三名合在一起,怕也比不过自己。 只是,在这个时代要当刺史,所需的能力,却不只是能敛财和能爆兵就行的…… 想想一郡的事务有多纷繁复杂,就觉得头大啊!前世,他在蕲春来的副翼下行事,这个时空,一直有王潮罩着,都只需埋头做自己的事便可以了,现在,却要直面一郡的细务…… 难怪老爹一直都说,敛财是小道了,从这个角度来想一想,还当真如此! 王延兴把自己的忧虑和跟前的几人大致地说了说,几人都是赤忱之人,听了王延兴的话,也都是陷入了思索之中。 只是,这几人中,除了孟咸,都是一众军汉,对这么复杂的问题,大抵上跟睁眼瞎差不多,提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建议,只能是陪同王延兴一起忧心罢了。 孟咸却是笑了笑:“使君没有跟你说另外的事吗?” “另外的事?”王延兴一愣,“你是说这个?”说罢,将王潮给自己的丝绢给了孟咸。 接过丝绢,打开看到上面的名字,孟咸笑着摇了摇手中的丝绢道:“指挥使的童子班的学生,才办了一年,学了些本事的,也都是些孩童。今年要开第二期、明年第三期,可这些童子要成为治理一方的才俊,还要些时日!” “眼下,要治理泉郡地方,也只能从这上面想办法啦!” 这是要依靠泉郡的几大家族的力量来治理泉郡吗?不用说,王潮肯定是这个意思,可为何孟咸也这么想呢? 王延兴有些失望地看着孟咸:“长求,你又不是不知道,某不善与这几家打交道!” “指挥使!天下寒士是民,天下的士族也是民!既然都是天下之民,何必要厚此薄彼呢!”孟咸说道。 若是不听前言后语,让别人听了单独这话,肯定会觉得,孟咸是在劝王延兴不要只爱士族,也要关照一下寒士。 唯有孟、王二人心中才明白,孟咸的意思。是要王延兴不要这般彻底地将自己置于天下士族的对立面。 “他们早就衣食无忧,何必某来关心。”王延兴摊手道。 这些家族,掌握地方基层的权力,消耗了社会资源的最大部分,而他们的所作所为,只为他们的家族考虑。这样的世家,堪称国家的蛀虫。王延兴能有好评价就怪了。 “那杜家、孟家和苏家呢?”孟咸对王延兴的想法,自然是心知肚明,在这一点上,他却有另外的想法,“这泉郡除了那五家号称世家外,还有诸多家族,有几家能做到衣食无忧呢?” 是了,是了!王延兴心中豁然开朗。他脑海中想起了天朝太祖的一句话: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第134章 十年之约 既然已经继任泉郡刺史,而越郡兵一时也不会南下,王延兴在福郡也不再久待。辞别了王潮,王延兴率部回了泉郡。 回到刺史府后,先去后院拜见祖母,又见过几位姨娘:福郡的观察使府还是一片废墟,这些女眷自然只能先在泉郡住着。 要等过几个月,到过年的时候,观察使府整修完毕后,王延兴再送他们去福郡,与王潮汇合。 老太太无所谓住在哪里。儿子对她孝顺,孙儿现在也有出息了。福郡、泉郡都好。 那几个姨娘,对王延兴却是有些惧怕,尤其是章氏。 王延兴假装不知道,随口敷衍几句,又给了几枚金银钱给弟弟和妹妹玩,便出了后院。 从后院出来,经过一个回廊,再左转,便是自己的院子。 踏入院门,又走了几步,看到院子一侧背手站着一个道士。高大的身形,背着一把长剑,浅灰色道袍,一丝不苟。看这背影,怎么有点像是一个大号的吕奇? 这道士有是谁? 王延兴朝那道士拱了拱手:“这位道长,延兴有礼了!不知道长是来找延兴的吗?” 那道士听到王延兴的声音,才缓缓地转过身来,冷冷地问道:“你便是王延兴?” “小子正是王延兴!”王延兴见他转过身来,一边回答,一面想看清楚这道士的面貌,可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看清楚了,一搭眼皮,又不记得模样了。 “那你为何要将一些三教九流的东西,伪称天道?”那道士厉声质问道。 “伪称天道?”王延兴愣了愣,马上想到了,肯定是自己在小溪场传授出去的数理化,他哈哈一笑,“何为天道?这天地建可有哪里天生地造出一段文字,告诉世人,天道是什么吗?” “无非是人们看着时间变化,看着人情冷暖,所悟到的一些道理。” “是以,道家有道家所称的天道,儒家有儒家的天道,释家有释家的天道……难不成,别人跟道长感受不一致,便是伪称?” “一派胡言!”那道士却不为所动,“既然你也知道,这只是你的感悟,却将你的感悟说成天道,这不是伪称是什么?” “哦?那某倒是要问一声,道长,何为天道?” “道可道,非常道,即是天道,岂可为你等凡人可知?” “哈哈……道长自己悟不出这天道为何物,却说别人的是伪的。那小子在小溪场所说只言论那么多,道长可否指正一番,哪条、哪点是错的了?” 那道士一听,为之语结,他一见到王延兴传授出去的东西,便觉得粗鄙不堪,尚未细看,便一股脑儿否决了。现在王延兴要求指出具体哪一点是错的,便开始回忆…… 可王延兴在小溪场传授的知识,都是些数学、物理方面的东西。最终,也都体现在实物上。 让一个道士去证明这些东西是错的,如何可能? 果然,那道士细细想来,竟然找不出一点儿明显的错处来,反倒是越想,越觉得有几分道理。 不由得心中大骇,掐指一推算,愈发觉得这些歪门邪道若是流传开来,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他脸色一寒:“倒是没想到,你这些歪理邪说,竟然能自圆其说……越是这样,贫道越是不能容你了!” 说罢,只见他背上突然迸发出剧烈的黄光,一直背在背上的长剑竟然一声龙吟,从鞘中飞起,窜入半空后,化为一条蛟龙发出耀眼的黄色光芒,张开血盆大口,朝自己咬来。 这道士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呢?一个念头才闪过,那黄色的光芒已经近在咫尺,一个硕大的龙头,已经到了王延兴头顶,巨大的嘴巴,朝王延兴的脑袋一口咬下。 就在这一瞬间,从王延兴体内突然冒出一团绿色的毫光,形成一个蛋型的光晕,将王延兴护在当中。 那蛟龙一口咬在绿色的毫光上,锋利的牙齿,竟然被这光晕生生地抵住。 继而,那光晕又往外一扩,将那蛟龙弹了回去。 “紫薇亲临符?”那道士惊道,“你身上怎么会有此等宝物?” 王延兴还没搞清楚情况,一个声音,突然从院子的另一侧传来:“继之之道,虽文法上与某道家经文不一致,然而,寻求道的方向却是相同的,是以,某特将此符赠予他!” 王延兴回头看去,见院子里面不知何时,竟然又出现了一个黄袍道士。 “原来是茅真人……你将祖传至宝,随手给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就不怕日后见了祖宗,无法交代吗?”灰袍道士指着黄袍道士怒道。 这个被称为茅真人的黄袍道人却不怒不错:“一言不合,便挥剑伤人,吕岩!某看你才是忘了根本!” 原来这灰袍道人就是吕岩,吕奇的师父? 吕岩指着王延兴:“此人所传之歪理邪说,有悖人伦,若是广为世人所学,道家之学说便要毁在他手中了!某自然容不得他。” “某看你,却是连你弟子还不如!”那茅真人摇头道,“道家真谛根基,乃老君五千文。之后的众多经书,不过是后来人所钻研所得之记录……” “这些经文,可有哪一本,能经得起推敲而任能自圆其说的?” “道家之学说,在西汉之出,尚能为国秉政之道,到了东汉之末,却只能为山野愚夫画符驱鬼,为何?” “依某之见,你、某,以及这天下众多道士之所学,才是错了!” 茅真人一字一句地说着,却让吕岩心中不由地触动。他修行这么多年了,道家经书,早就诵读了不知道多少遍,自然知道其中不完备之处。 “那你便准备让他以天道之名,四处招摇撞骗?” “你与某,都早就落入前人窠臼之中,如何还能不带偏见地寻求道的真解?何不,任继之发挥?” “任其发挥?他若是错了,这天下百姓无数,可就都要为他祸害了!” “祸害?不如这般吧,以十年为期,让他在岭南、福建等人口稀少之地,去践行他的道。十年后,若是这些地方政通人和,便可知,他的道可行。” “若是十年之内,他主政之处,民不聊生,危害也不过天下一隅。到时候,吕真人出手也不算迟,如何?” 吕岩思索了片刻,才终于点了点头:“那就这般……” 说完,两个道士才齐齐地看向王延兴:“某等所议之事,你可愿意?” 王延兴无奈地耸耸肩:“你们都决定好了,小子也就不多说了,以十年为期,某定然是要让某辖下之所,人们安居乐业!” “若是延兴做不到,无论是吕道长还是茅道长,尽管来去延兴项上人头吧!” “贫道自然是信得过继之……只是,这位吕道长却是心里有些怀疑。”那茅真人呵呵地笑道,“要不,贫道做个见证,你们二位打个赌,十年之后,若是继之不能治理好地方,百姓流离失所,便吕真人赢,吕真人便来取了继之首级!贫道绝不阻挡。” “可若十年之后,继之治下,人们安居乐业,便算继之赢,吕真人,你便将你背后这柄黄龙剑,送与继之,让他也多个护身之物……” “你们意下如何?” 这茅真人还真是个秒人,竟然这也能打赌?虽然赌的是自己的脑袋,不过,王延兴却有十足的信心能治理自己的地盘,满口就答应了。 轮到吕岩了,谁知吕岩伸手将背上的剑连鞘一起摘了下来,挥指一弹,那剑竟然直接飞到了王延兴怀里:“哼,不就嫌某没有给东西吗,何必如此遮遮掩掩?某这剑便先放在王延兴这里,十年之后,你若是昏聩不堪,某自会找你!” 说罢,吕岩一转身,提脚踩在空中,却像是登上了台阶一般,一步一步地登到了高处,然后,又如闲庭信步一般,往远处走去,几个弹指,便不见了踪迹。 而那茅真人见吕奇走了,朝王延兴拱了拱手:“如此,贫道便不再打扰……” 说话间,人影渐渐地模糊,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道长……道长……”王延兴连忙着急地想追问这茅真人为何要助自己。可哪里还有回应? 就在此时,耳畔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叫声:“大哥儿、大哥儿……道长不是在等你吗?” “道长在等某?”王延兴心里一动,哪个道长在等?这个熟悉的声音又是谁呀?王延兴忍不住偏过头去看…… 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怎么靠着柱子,坐在回廊里了?不是已经回到院子了吗?刚刚又做梦了吗? 而一旁叫着大哥儿的,却正是刘伴兴。 “某这是怎么啦?”王延兴揉了揉太阳穴。 “大哥儿从内院出来之后,说有点累,便在这里稍事歇息。结果,大哥儿你又睡着了。”刘伴兴走过去,去扶着王延兴,“刚刚听到大哥儿在叫道长,是又做梦了吗?” “嗯……应该是把。”原来是一场梦啊,王延兴搭着刘伴兴的手,站了起来。 “啪……”他刚一起身,就听到身后一样东西掉落下来。 回首看去,竟然是一把剑!看剑的样式,竟然就是吕岩背上的那一把。抓住剑柄,噌地一声,将剑拔出来少许,见剑身竟然闪着黄色的寒光。 王延兴心中一颤:这,到底是真是假? 刘伴兴却是一脸惊奇:“刚才还没见这里有剑呢!” 王延兴苦笑道:“这剑啊……是一个道长所赠。” 一提到道长,突然想起,确实还有一个道士需要见。 又是道士……自己跟道士是结了缘吗? 第135章 相邀 当陈岩还没死的时候,泉郡诸家族都猜到,只等陈岩一死,王潮定然会试图攻取福郡。 对比王潮和范晖的势力,大家也早就认定了,王潮定然是胜者。 既然王潮能赢,那么如果在王潮攻打福郡的时候,给予支持,那么等到福郡城改姓王的时候,几家也就能理所当然地分上一杯羹啦! 不过,攻城之事,不是那么容易的,当年王潮攻打泉郡,便花了一年多。虽然现在,王潮的实力比当初要强盛几分,可福郡城比泉郡城也要更大!福郡城中的九龙军比起廖若彦的部队,更是强大许多!几位家主一合计,估摸着这次,也要打上一年左右。 所以,几家除了在大军开拨的时候,送了点小钱,意思意思。准备等战事胶着,泉郡积蓄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再跟王潮好好谈谈投资和回报的问题…… 然而,他们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手握火器的王延兴,前门用火药炸,后门再放火烧,一把火就将范晖的菊花给烧得对穿。 这福郡城,竟然是这般不明不白地就丢了。丢了就丢了吧,还再附送数以万贯计的钱粮。这一下,让泉郡诸家的算盘全落了空。 暮云轩内,五个傻了眼的老头,你看我,我看你,惊讶得眼珠子都瞪了出来,一个个全成了斗鸡一般。然而,最让他们担心的事情,紧接着,便成了事实:王延兴继任泉郡刺史之职! 王延兴在纠结如何跟这些人相处,这几个老头也在头疼,怎么才能和这个另类的刺史沟通。虽说希望能与这个小兔崽子联姻的意愿,各家都已经通过各自的渠道给王潮送过去了,可送出去的消息却是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当然,这些消息并非正式的说媒,王潮也没有义务要给这些消息都一一给出回音。可摆在五个人面前的问题是,下一步该怎么办? 几个人老谋深算,可面对王延兴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都没了方略。 就在此时,下人竟来通报,说王延兴来了…… “他怎么会来?”几人又一次被惊到了,吃惊过后,同时又想到:“他来想干什么?” 来不及分析算计,另外几人一齐起身,向林有心拱手道:“那就请林翁应付一二,某等告辞了!”说罢,准备从后门离开。 谁知,那前来通报的小人却连忙说道:“王刺史说,他知道五位都在,才过来一起拜访的……” 五人一听,心道,这是有备而来啊! 只得一齐出去迎接。 见了面,王延兴却是先躬身作揖道,带着十分诚意地说道:“小子年少无知,今日才来拜见诸位前辈,还望千万不要见怪!” 几人心道,谁敢怪你,连声道:“是敝人礼数不周,没能及时到刺史府道贺!” “延兴年岁尚不及弱冠,学识不过三两小术,忝为刺史,岂敢劳动诸位大驾……”王延兴又是一礼。 只是王延兴礼数越是周全,这几个老头心里就越是不安。这可是有先例可查的: 孟有财第一次去小溪场的时候,也是受到了十分周到的礼遇,不过,一转身,孟家就只剩下了一半。 扪心自问,若是在场的诸家,有哪一家一夜间,被生生地割掉一半去,那家的老头会不会吐血三升而亡? 几人不敢受王延兴的礼,急忙也回拜道:“刺史年少有为,名动福建五郡,老朽佩服之至!” “诸位可折煞小子了,小子对如何治理泉郡经验不足,还要多多请诸位指点呢!”王延兴连忙又说道。 这话若是出自王潮之口,这几人心中定然阵阵窃喜,可王延兴这么说,却让几人心中更加不安了:“不敢、不敢!刺史经世之学远在老朽之上……” “哦?几位,这是准备直接在门口将延兴轰走吗?”王延兴哈哈一笑,“也罢!即使如此,延兴告辞!”说罢,转身就要走。 几个老头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小毛孩弄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惭愧之余,不由得又有些恼怒,只是,若当真让王延兴这般走了,日后王延兴耍出什么花样来,可就有了借口,林有心连忙呼道:“刺史!请留步!还请寒舍内稍坐……” 王延兴回头一笑:“稍坐就算了,三日后,辰时,几位若是有时间,不妨到刺史府一起坐坐,延兴定然扫榻相迎!告辞!” 这……几人互相一对视,心里都是一阵戚戚然:便是此前廖若彦当政之时,也不曾这般毫无头绪啊! 几人也没心思再回暮云轩了,便当街说起来,黄滔开口说道:“林翁!三天之后,去还是不去?” 这有得选吗?林有心无奈地叹道:“即是刺史亲自来邀,某看,还是去吧!” 几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如果说世家,最痛恨什么,那么不讲道理武夫大概就是位列第一的首恶。 因为武夫手握暴力,有足够的力量将一切的规则摧毁! 可若是有什么比武夫更可恶,那就是王延兴这种看似跟你讲道理的武夫了…… 让他们如何敢给王延兴有发难借口! 三天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辰时不到,林有心便来到了刺史府。一到门口,便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奴婢过来帮自己引路。 作为泉郡城中的领袖级人物,刺史府也是熟门熟路,只是,那人却没有领着自己往正堂走…… 林有心连忙叫住那小奴婢:“小哥!不是要去正堂?这是要去哪里?” “回禀林翁话,正堂太小了些,刺史便将会场布置在后面的议事厅中……”那小奴婢连忙低头回话道。 正堂太小了?泉郡刺史府的正堂十分宽敞,足有两丈宽,三丈深,安置二三十个坐垫都不嫌挤,哪来的小?林、陈、黄、徐、章一共才占几个坐? 不对!下一瞬间,林有心明白了,王延兴这时要重演联合航运合作社的把戏啊! 而真正让他如陷冰窖的是,到此刻之前,他竟然没听到一点点风声…… 林家对泉郡的影响十分巨大,除了林家自己的产业外,与其他小家族也是有或深或浅的联系的。其中,苏家、刘家、何家甚至与林家还是姻亲,某非,这几家这次也被瞒着了? 就在此时,看到前面院门口,苏家的苏文合探头探脑地伸出半个脑袋来,往这边张望,见到林有心之后,小跑了过来:“林翁啊!你可来了!” “何事?”林有心心里正念着苏家呢,苏文和就出现,未免有些太巧了吧,他不喜地问道,“你家竟然也过来了?” “林翁你还不知道?”苏文合惊讶地说道,“泉郡城中,大凡有点身家的家族,便都来了。” 这一点,林有心刚刚已经猜到了,不过,苏文合也是才知道消息的吗?在此前王延兴组织联合航运合作社的时候,他苏文合可就已经背着自己,投了王延兴了。 这次,既然他到了这里,难道就没有事先知道一点消息?和上次一样,他还是没有将这些讯息传递给自己! 他见苏文合到了此时,竟然还在这里装惊讶,不觉得心里一痛,若无其事地问道:“可知有何议题?” “还不就是认购股份的事?”苏文合见林有心竟然不知道,脸上愈发惊讶起来,解释道,“刺史说要新成立一个南洋投资合作社,募集二十万贯作为本金,刺史府独出十万贯,余下十万贯的额度,便由各家自愿出资。日后,便按照这个比例分配收益……” 林有心在苏文合脸上看了又看,看到他那一脸的惊奇,似乎当真发自本心一般,便冷冷地问道:“那苏家出了多少?” 听到林有心这一问,他的满脸惊疑,转瞬,变成了惭愧,明白了林有心这是在责怪自己,为什么到了现在才告诉自己这个消息! 只是,苏家有难之时,林家可是没有伸出过哪怕一个小手指头的作为援手。 现在,大家都知道,刺史是要向那五大家族发难了,苏家又有什么义务去螳臂当车?想到此节,他也不再装模作样了,叹了一口气:“此事,到目前为止,除了刺史府的几个人之外,便还只有航运合作社的几名执事知晓……” 林有心不待苏文合说完,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语道:“林家,对你苏家,可一向都不薄啊!” “不薄?”既然林有心把话说道这份上了,苏文合也将最后的窗户纸捅破了,“苏家有一千钱,交给林家后,只能拿回来八百钱……而苏家将八百钱交到刺史手上,却能拿回来一千钱!林家待苏家是不薄,不过,刺史待苏家却是很厚!苏某言至于此,林翁请自便!” 几句话说完,苏文合拱了拱手,转身便走。 林、陈、黄、徐、章五家联手打压其他家族,在泉郡并非秘密;若非如此,他们怎么可能长期霸占第一集团的地位?苏文合说的这话,其实已经是长期累积的怨气的爆发。可在林有心听来,却只有攻心的怒气:“竖子!”他指着苏文合远去的背影,恶狠狠地骂道。 “林翁!”一声熟悉的称呼突然从身后传来,“为这种人,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啊!” 林有心回头看到,原来是黄滔过来了,想来,他也听到了苏文合的话语,便拱了拱手说道:“黄翁!你也听到了,若非某等合力携手,泉郡哪来今日这局面?这苏文合只看着眼前的小利!竟来指着某等!” 黄滔看了看眼前气急败坏的林有心,再看了看前方,苏文合已经头也不会地进了前面的院子,他叹了一口气。 若泉郡刺史是廖若彦那般刮地三尺的货色,诸多小家族自然愿意将家财放在林、黄这样的大家族,以求自保; 可如今,这王延兴偏偏是生财有道,给他一千的本金,他就能赚出一千的利来,虽然事后分成的时候,他要占了一大半去,可就算三成、四成利,也不少了! 那些小家族哪里还不趋之若鹜? 他不接林有心的话,却道:“辰时就要到了,某等还是先进去吧!总要看明白了他玩什么花样,才好知道如何应对!” 林有心无奈地点了点头:“那走罢!” 两人在两个小奴婢的指引下,径直来到府衙后面一处院子,院门口大敞着,门口,各站了一员兵丁,精神抖擞,倒是有几分气势;只是门楣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泉郡议会四个字,就有些不明所以了。 进了院子,见里面是一个高庐半敞式的大厅,高高的穹顶上,装了不知道多少琉璃明瓦,让厅内光线十分明亮……林家也买了不少琉璃明瓦,装上之后,的确能让屋内的光线明亮不少。 可这东西很贵!一片明瓦要价两百二十钱,一次买五十片,便可将那二十的零头抹掉。 这大厅单是这明瓦便得花费好几百贯吧! 不过,这琉璃明瓦便是王延兴开的琉璃场产的,这钱,不过是左手出,右手进罢了! 进了大厅,里面早已经布置妥当,竟然是个戏台子的模样!台子上,空荡荡的,只在中间置了一个木架子,不知有何作用,另外,就是一侧摆了个半人高的小木柜。 而台下,却是一排一排地摆放了许多四足胡床……胡床!竟然是胡床……林有心有种怒极而笑的冲动,叫这么多人过来议事,竟然摆的都是些不入主流的胡床。 而更为人所不齿的是,这些胡床上竟然基本上都坐满了人,不用说,定然是被王延兴叫来充数的诸多小家族的各色人等。 林有心一甩袖子,就准备离开,可见黄滔对他连连摇头:“既然都到了,何不坐下听听?” 唉……既然黄滔如此提议,林有心只好再耐住性子,按照那小奴婢的指引,走到一个位置前坐下。 身边两个位置,一个空着,另一个坐着的却是章之源。看他那一脸寒霜的模样,想来心情和自己应该差不多。 跟他打过招呼,再去寻徐若虚和陈师正,可环视一周,却没看到人。 不是说了,今日都来的吗?怎么这两人没来? 第136章 会议 话说林有心本是一进会场就想甩袖离开,只是,因为黄滔的一句话,才勉强留了下来。便和同样心怀不满的章之源一起,在胡床上坐了下来。 这边才落座,那边,就有小奴婢端了泡好的绿茶前来,放在胡床一侧的扶手上:“林翁!请用茶!” 林有心没有搭理小奴婢的话,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小奴婢端过来的杯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四寸高的杯子通体透亮,难道是水晶杯?再朝其他人胡床上看去,每人扶手上,都是一只这般式样的杯子!把大唐的全部的水晶杯都拿过来,也没这么多吧!再对光一看,杯壁微微地有些绿色。直娘贼!竟然用的又是琉璃! 琉璃杯比起水晶杯自然是要廉价得多,要知道,水晶杯可是要拿一整块的水晶,一点一点打磨而成的!若是这琉璃杯也是这般制法……这王延兴得造多少琉璃,花多少人工? 而那小奴婢的一句话,让林有心手一抖,差点没把杯子摔了。那小奴婢竟然说道:“这个杯子也是刺史送给诸位家主的一点心意,若是不弃,还请林翁笑纳!” 不弃?自然是不能弃!就算这杯子是琉璃做的,可在大唐,还有哪家用琉璃做出过杯子?这一个杯子的价格,不用一百贯,八十贯总是要的吧!而在场这大几十号人,竟然是人手一个大派送……这王延兴,还真是大手笔…… 泉郡五家,合在一起,能有这般财力吗?跟他斗,连一文钱的指望都缺啊!一时间,心如死灰。 黄滔的座位跟林有心隔着一个座位,不过,他的脸上,同样是无法遮掩的错愕。 两人来得本来就有点晚,落座不久,便到了辰时,听到一声惊堂木,啪……顺着声音看去,见一人站了戏台上面的小柜子后面,用嘴对着一个喇叭喊道:“请各位家主稍稍安静……” 咦!这声音、面目都眼熟得很,这是何人?林有心还只觉得眼熟,一旁的章之源却是一口叫出了那人的名字:“徐旭文!这不是老徐家的小七吗……” 老泉郡人都知道,泉郡徐家本有两支,为长房和二房,只是,长房那一支在廖若彦手里遭了难,灭了族,另一支,则是现在徐若虚的那支;而徐旭文,正是徐家长房嫡子。 早有传言,其命丧廖若彦之手。现在,却突然出现在了王延兴摆下的鸿门宴之上。这其中,只怕故事丰富得很啊!认出了徐旭文,两人立即就能想到为何徐若虚不在这里了,心照不宣地不再说话,只管听台上的人,如何继续说道。 “欢迎诸位大驾光临本会议,和刺史共商泉郡日后的发展大计!敝人徐武,忝为此次会议主持。下面,便由某向各位通告,此次会议的每一个议题!”徐武早就弃了徐旭文的本名,对台下突然出现的窃窃私语,装作不知道,对着手上的稿子瞄了一眼,朗声说道,“下面先有请王刺史讲话!” 王延兴听到徐武的话后,从一旁的幕布后面站了出来,走了几步,走到那个话筒开始说话:“各位,自巢贼作乱以来,这大唐天下便烽烟四起,河东河西、中原、淮南淮北的各郡各县,尽数毁于一旦!甚至是天子脚下,长安城,也几度遭遇兵灾,甚至天子也屡遭逆贼逼迫!” 众人没料到王延兴一开口,就先说天下大势,先是愣了一下,不过,随即,也被王延兴的话语调动了起来: 自熹宗以来,大唐天子的权威是日渐衰落了,到了今日,天子发动的两场征讨藩镇的战争,都没达到预定目标。 征伐李克用之战,甚至被李克用反杀一场,最后不得不写下屈辱的妥协的诏书; 紧接着,京城中又出现了杨复恭之乱; 杨复恭未除,李茂贞又露出了狐狸尾巴…… 听闻天子受辱,只要是大唐的子民,便觉得莫名的愤怒…… “就在这天下局面大乱之时,福建能偏安一隅,不受兵刀之乱!不得不说,这是福建五郡的福气,也是陈使君治理福建得力的结果。然而,陈使君不假天年,未能带领某等坚持到大唐中兴……使君临终前,发文召某父亲前往福郡,欲将继续建设、治理福建的责任,托付于某家大人!可偏偏!就有一人,谋图独霸福建!此人就是范晖!” “接下来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范晖篡权、天理不容,天降大火而灭之!”说到这,王延兴话音略微一停顿,目光往台下扫去。 什么天降大火之类的说说,骗骗信男善女还行,但凡是个明眼人,谁都会信?不过,这天火就握在王延兴手里,你若是敢说不信,却敢不敢赌一把,他会不会先将这天火也降到你头上,再问你信不信? 听到台下没有质疑的声音,王延兴才继续往下说:“范晖伏诛后,建郡、汀郡刺史徐归范和钟全慕携带户丁田粮册籍,亲至福郡……唯有漳郡刺史还没有动静……不过没关系,旬日之后,某会带人过去问问他的心思……” 这,当真只是问问吗?确定不会再放一把火什么的?众人心中很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不过,大家也清楚,某一向是爱憎分明的,对待一起为福建谋福利,为天子效力的人,某愿与他一起勠力同心!前面,某得知晋江上渔民生活困难,便动员大家一起来,建了一个捕捞合作社。时间过去了半年了,大家可知这捕捞合作社现在进展如何呀?” 自从孟家开始全力进行技术支持之后,捕捞队的渔获之丰,大大地超出了世人的猜测。泉郡人,现在都知道,要想富,下海去了。 见众人都在微微地点头,王延兴便不再继续吹嘘捕捞合作社的成绩如何,接着说道:“为了解决诸家远航不安全的问题,某与十家一起组建了联合航运合作社,大家又可知此合作社收益如何呢?” 这收益如何?收益好得让人眼红啊! 有扬波军护航、领航,海上航行的时间,缩短了三成,单趟的装货量,则增加了两成;而共同销售、共同进货,又让诸家不致遭受压价之苦,这几个因素加起来,这跑一趟的净利润,比此前跑两趟还要多。 即便王延兴要从中分走一部分:事实上,没有航运合作社之前,这些小家族,也无力对抗海路上的匪盗,要出海,也只能托庇大家族,同样要交大笔的铜钱…… 也就是这几个月,参加合作社的小家族,便由十个增加到了十二个。若不是有利可图,谁会来呢? 听到王延兴那般问,会场诸人,有的沾沾自喜,不用说,那便是得利的各家。 还有目光怨毒的,这却是林有心和章之源之流。 更多的是一脸惋惜,却又怪不得别人:这些人家,既不是渔民,家中,也没有海船。想跟着王刺史的步伐发财,却是没有机会啊! 似乎是知道那些人心中的想法一般,王延兴又说道:“现在,某准备再成立一个合作社,而这个合作社,不再限定什么人可以参加,什么人不可以参加,只要相信某,愿意与某一起为泉郡、为福建、为大唐天子积聚财富的人家,便可参加!这个合作社的名字,便叫做南洋投资合作社!” “这将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型合作社:联合航运合作社走的航线是,自越郡到泉郡的航线;而南洋投资合作社,将是自泉郡、至闽城、过詹郡、雷郡、交郡,一直到占城!海路是越泉线的三倍、四倍长!而货物的量,则可能更多!” 说话间,王延兴突然把手一举,后面立即跑上来几个军士,将先前平放在地上的一块大木板竖起来,卡在台子上的架子上。那块木板上,画着一幅巨大的地图,上面写着大唐南洋四个字,下面,画着的,正是王延兴所说到的那些地名。 这……台下从事贸易的那些家族家,许多都曾往南跑过船,可一般都只会去到闽城。不过,其他地名,虽是听说过的,却不太熟悉:只知道是极南之地,十分穷困,跑到那些地方去做什么? 看到台下人群的不解,王延兴微微一笑:“大家可能都还不太了解那些地方,某此前也有些不太清楚之处,不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有一位常年在南洋游历的长者,愿意给某等讲解那些地方的风土和产出!下面有请” 王延兴话语稍停片刻,“有请朱道长!” 王延兴话音刚落,就见一位须发皆白道士从幕后走上前来,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云淡风轻地几步走上前来,洁白的佛尘在身前画过一道弧线,搭在肩上,微微地躬身一礼:“无量天尊!贫道朱思远,有幸来到贵方宝地,有礼了!” 然后便目中无人地平视前方,姿态甚是超然! 这不是朱思远吗?哈!这哪是什么得道高人,分明就是老骗子一个! 原来,那天要见的道长,不是别人,而是他呀! 他被打发去南方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哪来的常年游历了? 只是,朱思远最初是在高骈手下混日子,后来才去的越郡找董昌,在越郡还没混出名堂来,就被王延兴打发去了闽城分析茶叶市场,别说是泉郡了,就是整个福建也没人知道他的底细。 谁能猜到,这须发皆白的鹤颜老翁,的底细,其实是那般不堪? 然而,无论是他自己还是王延兴,都低估了这个老骗子一露面,所带来的变数…… 第137章 双簧 王延兴却是没想到,朱思远一露面,台下居然一片惊讶! 竟然又是个道士?!台下一众大小家主有些坐不住了:都说王延兴之所以会那么多秘法,都是一个姓吕的道士传下来的结果。 现在还在王延兴所建的小溪场内潜修。甚是厉害! 不过高人轻易不露一面,许多人只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却没见过真人。 现在竟然又来一个道士来帮他? 这……这是道家要兴王家?李唐得国两百八十年,可不就是受道家的庇佑吗? 突如其来的骚动,瞬间波及了整个大厅,不过,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连忙又按捺住心中的疑惑,大厅之内,顷刻又安静了下来。 一动一静的变化,都落在老骗子眼中,久经骗场的他,知道这场面很是有利于自己的表演,心里大大地觉得满意。他微若不查地点点头,不动声色地站在台上。 王延兴没时间细想台下这些人这般反应是为何,心里暗道,不会是有人识破了老骗子的身份吧!不过,看台下众人的脸上,一脸认真,倒像是被老骗子的装模作样唬住了一般。 算了,还是按剧本走吧!他的台词很少,第一句是:“敢问道长:仙乡何处?” “出家之人,苍天为庐、大地为塌,落脚之处,便是安身之所,了无牵挂,云游四海!”老骗子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道长不以远游之苦为意,延兴佩服!不知此次远游南方,走了多长时间啊!” 朱思远却不回答,只伸出四个手指头。 “四个月?”王延兴问道。 老骗子摇了摇头。 “四年?”王延兴愈发惊疑了。 老骗子还是摇头。 “四十年?”王延兴惊呼道! 这么久?台下也是一阵动容。如果他能在南洋游历四十年,那是有足够底气说熟知南洋风土了。 只是,他怎么可能去了四十年?四十天还差不多。 朱思远这次,却是笑而不语:一副高人的做派。 “远行四十年,那道长最远可曾到过何处呢?”王延兴一脸崇敬地问道。 “说来惭愧,贫道本是想走海路前往天竺,去看看老子西行所达之所。谁知,船只遇到风暴,偏离了方向,最后,却是到了渤泥国!” 渤泥国就是后世的印尼,以唐代的地理观看来,就算不如天竺遥远,也是属于遥不可及的级别了。 “那渤泥国,可有何物产十分奇特呢?道长可否为延兴解惑?” 朱思远听闻,略一思索,做回忆状,稍许才说道:“那渤泥国嘛,一年到头都是十分炎热,草木繁盛,比泉郡更甚;若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倒是有一地出产火油!漆黑如墨,沾与竹木之上,便可以明火点着,火如松脂,明亮倒是明亮,就是烟尘甚重!” 这火油,自然就是石油,印尼苏门答腊岛上的油田,在后世都是很有名的重要的油田。而后世这片油田之所以被发现,起因就是,有人发现了有石油的自流井。 只是,朱思远又没当真去过渤泥国,哪能见过火油?不过是王延兴教的说辞罢了! 除了这里的石油,王延兴还告诉他,说到占城的时候,就要说占城稻、说到交郡的时候,要说石炭,说到雷郡的时候,要说甘蔗,说到詹郡的时候,要说棉花…… 而老骗子在说话之前的做出来的回忆的样子,自然不是在回忆子虚乌有的渤泥国之行,而是在小心着,别说错了,要是穿了帮,这高人就要被乱棒打出去了…… 还好,这第一个没有说错,王延兴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这渤泥国也太远了点,道长能不能说一个近一点的地方呀!” “若说近一点,那便是占城了!刺史可知林邑国?”朱思远又是略一思索,“这占城,便是林邑国的国都,距离交郡,约莫两千里,比起渤泥国,算是近的了……” “离交郡还有两千里……这也不太近啊!”王延兴故作惊讶道。 事实上,两千里这个数字,本身就是王延兴按照回忆估计的。 “呵呵,南洋虽大,比起大唐全域来,却是远远地有所不如,刺史可知,大唐疆域,从陇右道最西面的葱岭到河北道东面的安东都护府有多远?” “延兴不知,愿闻其详!” “便是是学那飞鸟,那也是真正的万里之遥啊!”朱思远语重心长地说道,“和大唐比起来,南洋,不过撮尔一隅罢了!” “道长所言极是!”王延兴连忙受教地点头称是,当然,这一万里的距离,也是王延兴根据天朝东西距离五千多公里大概估计的直线距离,若是按路程来算,那两万里都不止了! “不过,占城虽远,其物产也是颇有令人称道之处!” “道长说的可是占城稻?”在泉郡知道占城稻的人可不少,王延兴倒是不用继续装傻了。 “然也!刺史可知,此稻从播种到长成所需时日?不过八九十天耳!比平常的水稻,少了三成!如此,一年便可两熟甚至三熟!而此稻的产量比平常水稻却还要高上几分!偏偏,这般水稻,所需用水还要更少!贫道在林邑国游历多年,从未有闻饥荒,便是此稻之功啊!”朱思远深深地一叹,就仿佛,他当真在占城住过很久一样。 “那若是能将此稻引入泉郡,泉郡岂不成天下富庶之地啊!”王延兴激动地说道。 这些话当然都是说给下面各个家长听的。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听过占城稻,甚至还有人曾经试种过,只是,天底下,哪里有当真这般完美的作物?所谓的占城稻,就是早稻。 实事求是地说,早稻单季的亩产其实是低于晚稻的,而且产出的稻米的品质,也要差一些。只是早稻生长期确实很短,引入泉郡,也是可以做到一年两熟。这才表现出了较大的优势。 然而,越是高产的作物,就越是消耗地力,如果不补充施肥,便是拿了更加高产的玉米去种,也是不可能有很高收成的。所以,要引入占城稻,便必须尽可能地提高土地的肥力…… 引种其实简单,推广绿肥和积肥才是接下来的工作重点。 台上的双簧,还在继续,说完占城稻,便开始说交郡的石炭。石炭就是煤炭。王延兴看中的,是鸿基的优质无烟煤! 对于炼铁、炼钢来说,用鸿基煤炼出来的焦炭,那是极为上乘的燃料!只是,这一点,只对王延兴有吸引力。在旁人眼中,石炭和木炭,难道不一样吗? 在这个年代,森林覆盖率极大,谁会缺柴烧?台下诸人对这一项,倒是没什么兴趣。不过,交郡可不止产煤,而且,还产甘蔗! 甘蔗也是平常之物,不单是交郡产,雷郡、钦郡一带都有出产。这次,连王延兴都表示出了无所谓的表情。 “可贫道却偶尔间,得了个法子,可以将甘蔗榨汁煮糖的产量提高许多,回头,贫道将此法告诉刺史,刺史不妨一试!”朱思远故作神秘道。 在唐代,甘蔗榨汁的法子便广为人知,还有人尝试将甘蔗汁的水煮干浓缩,称为石蜜,就是后世能吃到的片糖。可以取代天然的蜂蜜。 此外,还有人知道用牛奶或者石灰水中和甘蔗汁中的杂质,结成絮状沉淀,从而分离出来。经过多轮分离后,可以制成红砂糖。 泉郡便有人从交郡、雷郡运了石蜜去北方售卖,获利不菲。只是,这石蜜的产量也是不多,而且只能偶尔为之。 却不知道着道士将要告诉王延兴的,是什么样的法子…… 看着台下的人,一脸跃跃欲试地想听一听的架势,老骗子却把后文掐掉了。他是想说也没得说啊。因为这所谓的法子,本来就存在王延兴的头脑之中。只不过,是要借朱思远的嘴巴说出来罢了。 接着,又说到椰子……当然,椰子的妙用坐船去过那边的人大多知道,便没有细说。 接下来,朱思远却突然一脸凝重。 “不过,这诸般物产,贫道印象最为深刻的,却是这一样……此物的重要性,还是在占城稻之上!”说着,朱思远像变戏法一般,手里无端端地出现了一朵白团团的花,台下不少人见过,便已经认出来了:棉花! 王延兴接过老道士手中的棉花:这朵棉花还确确实实是老骗子在詹郡弄过来的。 只不过,无论是台下的听众还是老骗子本人,都不明白,为何王延兴要把棉花的价值说得比占城稻还高。王延兴只好再借朱思远的嘴来说了:“此棉花,可以用来织布!织成的布匹,似丝绸般柔软,却又能像厚锦一般保暖……” “而最重要的是,将棉花纺面纱后,容易运输,不易发霉……” “大唐天下,每郡每县,各处农人都会种粮食,却不是所有村寨都会种桑、养蚕……” 老骗子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东扯西扯,众人却是没听明白,这重点在哪里。 就在此时,王延兴插了一句嘴:“道长!按照您这说法,这大唐日后最大的买卖,就要着落在这棉花上了?” 说到这里,朱思远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这戏唱到这里,众人才恍然大悟,是了!是了!衣、食、住、行四大类,这衣字一项,最是海贸大有可为之处! 大家都不傻,自然知道这王刺史将众人叫过来,看这么一出戏,无非是想告诉众人,这南洋有大大的钱可以赚…… 只是,却不知道,王刺史是打算如何运作,来赚这个钱? 第138章 集资 台下众人各怀心思之时,台上,王延兴也在送客了。 等王延兴陪着朱思远下了台去,徐武再次上台对众人说:“刚才这位朱道长的话,大家都听到了。这南洋之地,确实是有诸多某等可以作为之处……” “而且,不瞒诸位,就在第一与这位道长详谈之后,刺史便派人前往詹郡、雷郡二地调查,这石蜜和棉花的买卖。” “结果,如何,便让前往调查的胡校尉来给大家做个汇报!” 说话间,一名穿着扬波军校尉服侍的军士应声而出,站到台前,横胸一礼,开始大声说道:“某叫胡茂,受刺史之命,前往南洋一探究竟。目前已经对詹郡和雷郡二地完成了探查,现奉命将探查内容,向诸位通报。” “詹郡,所产的棉花,与中原所产的木棉不同,其树高不过五、六尺,杆茎纤细,所产的棉花,纤维较长,可以用来纺纱织布。” 说话间,胡茂从一旁的地面上提起一个袋子,从中拿出几朵棉花和一扎棉线,还有一块剪下来的棉布,展示了一下,然后交给一个小奴婢,让他给下面的一众家主传看。 这些人中,大多没见过棉花和棉线,却有不少见过这棉布。 棉布也分等级,上好的细棉布,一匹的价格在三贯以上,粗棉布,也要八百钱一匹!这价格,可是比丝绸还要贵啊! 只是泉郡之海商,即便是采购棉布到越郡去售卖,也是在闽城进货,却是不知道,这棉布在詹郡价值几何。 “这些东西,都是从詹郡的黎人手上换得的,黎人不用铜钱,不知冶炼,也粗于耕种,许多黎人村寨,便以此和汉人交换他们所需的盐巴、铁器和粮食!” 无论是冶铁和煮盐,都是要综合资源和技术才能以合理的代价来获得的,汉人自夏商周时期,便开始冶炼青铜,到秦汉才逐步掌握钢铁的冶炼,那是上千年的发展,以及庞大的人力资源和自然资源结合的结果。 而其他少数民族就没这个条件了。即便是在泉郡,闽越遗民也需要跟汉人交换,更何况是居于海岛之上的黎人了。 自己无法生产,生活中,又是必须品,交换起来,肯定就很吃亏了。 在闽城买,要两千多钱一匹的棉布,在黎族村寨,会值几斤铁?几斤盐巴? 想来,去那里做交易的汉民,赚得鼻血都流出来了吧! 一边听着,一边就展开了联想:如果,泉郡人组团去换呢?泉郡有的是铁,盐也不少啊! “但是!黎民不善种植,他们所获的棉花,全靠野外采摘,所以,哪怕是整个詹郡,能产出的棉布也不会太多……” 这又有一个重要信息出来了:这所产的为数不多的棉布,只怕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吧! 就比如这位泉郡刺史手中就握着铁器、精制海盐、新茶、琉璃等独门赚钱的门路,会分享给别人吗? 泉郡诸家想去詹郡分一杯羹,用嘴巴跟他们讲道理怕是不会答应,不过,用火器的话,效果可能会好很多吧…… 众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这生意,还得指望扬波军开路了。 “所以,深入黎区,和黎民换去棉布,促进黎民多产棉布,都是某等努力的方向,另一个方面,某等却可以学了这棉花种植、去籽、纺纱和织布的法子,到泉郡来生产!” ……这也可以吗? 胡茂一条一条地将詹郡棉花的事情说完,接下来,开始说雷郡的甘蔗和石蜜。 从雷郡运甘蔗到外地卖,那自然没什么赚头,加工成石蜜就不同了。一升石蜜在雷郡售价十钱,到闽城售价便是二十钱;到了越郡,便需四十钱。 若是朱道长的秘法可以成功,那么,自己制出来的石蜜,所花费用每升只需三文钱,而且产量会提高五成! 雷郡甘蔗产量很大,倒是不必想棉花那样担心没原料;再加上石蜜的利润也不如棉布暴利,制售石蜜的法子,倒是可以比较和平的方式进行。 至于更远的交郡,胡茂坦言明年才会去,便不再多说…… 听老道士胡吹法螺,就跟听故事一般,听完胡茂的这番叙说,台下众人心里,慢慢地有了底。纷纷开始盘算如果投入、产出和利润的关系了。 这时,徐武再次上了台来:“诸位应该对南洋的财富有了一个大概的认识……不过,要获取这笔财富,却是不易啊!第一!便是这航路上的海盗!” 从泉郡出海,主要是两条航线,一条是往北去往越郡,另一条是往南去往闽城。去往越郡的海路被张武定控制了之后,一路上的海盗不是被灭了,就是被他吞并了;当张武定也完蛋了之后,扬波军接手了在这一段海岸的巡逻,暂时是没有了有威胁的海盗; 可往南的海路却是不同,海盗依旧多如牛毛。尤其是珠江口。小岛又多,商船过境时,冷不丁就窜出几艘海盗船来。 要荡平这些海盗,所需的花费,自然少不了的! 其次,便是要对付利益的既得群体。如果他们识相,那好说,如果不识相,也得武夫开路,这自然,也是费用不菲。 另外,现在的货源都太小了,需要投入建设,也是一个大难点。 “然而,易也好,不易也好!刺史都决心为了福建、为了泉郡,将这利益取在手中!”徐武目光扫视四周,然后才缓缓地说道, “十万贯!便是刺史为取这利的第一期的投入!” 十万贯?没有事先得到这个数字的众人,惊掉了下巴。这……这是多少钱? 要知道,在大唐的版图之内,福建可是个穷地方!便是以福建五郡的赋税加一起,也要攒上好几年啊! 王延兴这几年到底发了多大的财,能出得起十万贯了?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计算剿灭海盗和平衡既得利益群体所需的费用,却又需要这么多钱! 待下面的惊疑稍定,徐武便开口继续说道:“若是,有哪个家族,愿意和刺史一起去南洋谋这个利的,便可出资加入到刺史筹建的这个南洋投资合作公社中来,一起出一份力,到时候有收益了,便按比例分成!” 啊……除了事先知道消息的几家,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对比刺史的十万贯,这一众小家族,便是倾家荡产也不过能拿出几千贯啊!那能占多少比重,分多少利?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突然冒了出来:“某杜家,家小业小,愿意出资两千贯,希望刺史能够接纳!”众人循声看去,却一个老婆子…… 原来是龙寿村的杜家!此前,泉郡可没人知道在那山的那边还有个地方叫龙寿村,更不会在乎,龙寿村的那个家族是姓龙还是姓蛇。可现在不同了,大家都知晓了。龙寿村杜家可是最早与刺史王延兴合作的家族。每年都能从小溪场的茶场收益中分到不菲的收益呢! 三个儿子也是极有出息,一个在茶场掌事,两个在扬波军中任职。这一两年,家财暴涨,令人羡慕嫉妒恨。 可就算这样,要他家拿出两千贯,怕也是将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了吧! 徐武却不理会下面的这种猜疑之心,响亮地道了一声欢迎!而在原先挂地图的位置,换上了另一个木板,上面画了十横十列的一百个小格子。 杜老太太一报价,立即就有人取了一个两个格子大小的板子,在上面写上龙寿村杜家的字样,挂了上去, 杜家老太太才说完,苏文合接着起身朗声说道:“某苏家也希望能出资两千贯,万望刺史不要推脱……” 这苏家也是要孤注一掷了吗?作为泉郡众多小家族之一,苏家并不在有钱的之列。 两千贯,怕是要连祖房都卖掉才能凑齐吧…… 不过,有心人很快想到了,他们此前便加入到了由王延兴组织的航运合作社之中,难道,他在这个合作社里,半年就赚了这么多钱? 徐武还是一般,道过欢迎之后,也是挂上了一个两个格子大小的牌子。 紧接着,又一人出声了:“孟家,愿出资五千贯!请刺史接纳!” 孟家……在这半年里,孟家可是泉郡的焦点啊! 一个孟咸,主动跟随王延兴,为其出谋划策,到了今日,在扬波军中得任参军! 另一个孟通,破家而出,倾其所有助王延兴建水营,现在扬波军中任都尉; 但最让人觉得神奇的,还是家主孟有财,那是修炼乌龟神功到了逆天的程度,可是当真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 不过,他的忍让也换来了回报。尽管扬波军有几十艘缴获的百石、两百石的,可以用来运货的海船,却尽数拿去捕鱼,而小溪场所产出的铁器、茶叶、琉璃等物,都由孟家转手出售。 孟家从中获利之巨,不知道羡煞多少人啊…… 只是,要拉平孟通破家的损失,怕是万贯都打不住,那也不是一两年能实现的。这是得是失,还真不好说…… 孟有财方落座,马上,又有人起身来宣告自己家族即将出资的决定了出资的额度。毫无例外的,都是曾经在王延兴那里得了利的。 “肯定是被迫的!”林有心恨恨地对一侧的章之源说道,“某都可以猜得到,如果这些家族不主动出资,王延兴定然会对这些家族苛严相待!” 章之源点了点头,大家都看出来了,这些人明显都是托!演技如此之差,谁若是相信了,那谁就是笨蛋! 就在此时,与林有心仅隔了一个空座位的黄滔突然站起身来:“某黄家,出资一万贯!不知刺史是否同意?” 第139章 变数 黄滔在泉郡,可也是一言九鼎级别的人物,他这么说了,徐武连忙大声接应道:“当然欢迎之至!” 这变化来得有点突然,台下一阵哗然,林有心更是着急了,忍不住就转过身来对黄滔说道:“黄翁何必如此急迫?” “林翁!章翁!”黄滔拱了拱手,“黄某对刺史昔日的许多做法却是有些微词,不过,如今看来,刺史的行为,确实是有利于泉郡,也有利于某等!至于这詹郡棉布之事,想来,二位应当知道某心中为何会有此决断吧!”话说到这,他突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某劝二位老友,不妨也放些家财,这次,某认为刺史会成功!” 林有心跟章之源听言一愣,想起了黄家的往事,不再劝说,只是,黄家出了巨资,林家和章家,该如何自处呢? “要不,某两家,一起出资一万贯?”章之源沉吟了片刻道。 一起出资一万贯,自然就是林家和章家各处五千贯咯…… 五千贯啊!可不是个小数字啊!尤其是要交给王延兴这个小兔崽子!林有心是心头一阵痛! 犹豫了许久,最后,他一咬牙,豁出去了!和章之源一齐起身:“林、章二家,一起出资一万贯!” ……两人刚一出声,会场突然一静,很显然,大家都知道王延兴坑泉郡五家的事。五家对王延兴,应该是痛恨不已才对啊!当然,黄滔出资,情有可原,这林、章二家也尽释前嫌了吗?这不像是他们的性格啊! “这,林翁、章翁……”徐武的话打破这有些尴尬的寂静,“刺史吩咐,只需十万贯便是足够了,现在,已经集齐了九万两千贯……” 既然谋划这样一次演出,准备工作便得先做充足了,王延兴事先找的托,就已经集了五万贯。 再加上黄滔这意外的一万贯,便有了六万贯。 谁也没想到过,这集资的场面堪比后世楼市的火爆,原本没打算现场报数字的众多家族,也开始你两千,我一千地一个接一个地报,就好像这是一千钱,而不是一千贯一般。 就在林有心犹豫的这会,台上那块板子上的格子,竟然差不多要挂满了,数一数,还当真只剩下八个了小空格了…… 给钱还有不要的?林有心一气之下,就准备不出资了,却被章之源拦住,抢先说道:“那林、章二家,便各出四千贯吧!” 这变化来得也太没节操了吧!满会场,又被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这章家又是闹哪出?难不成,是在顾忌章、王二家的联姻?还是想让王延兴因此而多照顾一点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众人无从猜测。 集资结束后,此次会议的重头戏便演完了。接下来,徐武又将这笔钱的使用预算和收益的分配方式一一叙说,并将已经备好的一式两份的契书给到出资的各家家主手上。若是同意契书上的内容,便在契书上签字确认,一份交给刺史府,另一份,则各家家主自己拿好。 林有心此前也听说过王延兴在搞什么合作社的时候,都喜欢弄契书。当时也没当回事。现在,当真有契书发到自己手上,才大略看了一看,一看之下,心中又是一阵惊疑。 若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那便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了。 通篇看上,给人的感觉,像是公文,可大唐天下,无论是哪郡哪县也没有谁会把公文按,一二三四、甲乙丙丁的序号,逐项逐条地列着条款。更加奇怪的是,书写的语句尽是些直来直去的白话口语。还有,句读也是标得清清楚楚。 在身旁,章之源和他一般表情的,心里想得,只怕也是差不多。章之源拿着契书抖了抖:“林翁!这公文,怕是只要读了蒙学,就能看明白了。” 林有心一愣,这不明摆着的吗?语句直白粗陋、句读一目了然,谁的文章若是写成这样,那一县的读书人都要鄙视他!不过:“是又如何?” “据悉,刺史将在郡学之外,另外办一个学校,名为童子学堂……”章之源叹了一口气, “里面不教五经,不学古义,不用毛笔,除了要学算术之外,所学内容与郡学、县学全然不同!”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脸上泛起几分忧色,“这童子学堂专门招收寒门孩童,甚至是买了小奴婢过来读书,不受学费不说,若是考试得了优异,还有铜钱、盐巴奖励……” “唯一的一条,便是在那里读过书后,必须受刺史驱使一段时间!” “他这是要造反!”林有心愤然道。 对林有心的话,章之源自然是同意的,若是平时,造反这个罪名足以身死族灭,现在嘛,还有谁在乎? 他继续说道:“是不是造反,某不知道。不过,林翁,你想过没有,若是日后的公文都是这般样式,那在这童子学堂只需学得三五个月,便可能处置了!” 啊!这话,恍如霹雳一般,直中林有心。泉郡五家能够把持泉郡大部分的事务,所依靠的,便是只有这五家有足够多的读书人,而只有依靠这些读书人,才能处理郡县的各种细务。 若是,刺史府不再需要这些读书人了,这五家即便再有更多财富,对地方上的话语权,也要丧失殆尽了。 这王延兴是要挖五家的根基啊! 这一点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只是,想到了又该如何?章之源摇了摇头,他一时想不到办法。再回过头去找黄滔,一旁,哪里还有黄滔的身影? 抓了个小奴婢来问话,才知道,黄滔连契书的内容都没看,就在后面签了自己的大名,然后拿属于自己的那份走了。 林有心和章之源也不再多停留,匆匆地签上自己的大名,拿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后,急忙追了出去。 可是,一直走到黄家,都没见到黄滔的人。一问,才知道,黄滔竟然没回府。两人一商量,便掉头准备回林府,让黄府家人转告黄滔,回府后,也一起去往议事,同时派人去约陈家和徐家家主过来。 只是,这黄滔?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第140章 詹郡往事 就在林有心好章之源还在细细地读契书的时候,黄滔却一把抓过小奴婢递过来的笔,直接问道:“要签在哪里?” 也不去看契书上的细节,黄滔直接就将自己大名写在了小奴婢手指引之处。 拿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契书,也不跟林有心和章之源打招呼,径直往会场外走去。 看了这么久的吸,他觉得累了,不愿再想更多。正如他跟林有心所说的那样,王延兴所作的一切,或许不合几家的心意,可泉郡却是真的因他而兴旺了许多……一切都由他吧! 自从十五年前,他的心,便已经老去。在詹郡的那件事发生后,也就是一年时间,蓦然老去了…… 迈着步子,头也不回地出了会议厅的大门,继续朝刺史府外走去,却听到后面突然传来一声:“黄翁!请留步!” 黄滔回头一看,却是王延兴! “原来是王刺史!”他拱了拱手,“不知刺史有召,所谓何事?” “自是特来谢过!”王延兴也拱手回礼道,“黄翁能出资合作社,延兴大喜过望!” “便如刺史所言,此举于泉郡有益,与某亦有利!黄某倒是应该谢刺史牵头!” 听着黄滔的话语,王延兴却是有种拿错了剧本的感觉,黄家什么时候对刺史府这般和善了? 不过,在来找黄滔之前,孟咸就有过一番猜测,倒是与黄滔的这番对答相差无几。 王延兴继续说道:“只是,合作社创建伊始,需要许多有能有为之人来参与经营,延兴想请黄翁为合作社执事,还请黄翁千万不要推辞!” “哦?”黄滔似若不信的看了一眼王延兴,五家试图制衡刺史,刺史府又何尝没有防着五家? 王延兴更是刻意针对泉郡五姓,防得滴水不漏,如何肯将合作社执事的位置给自己来作?莫非有诈? 不过,稍一思索,便答道,“刺史有邀,黄某不胜荣幸,本当亲身以投。只是,老朽年已老迈,无法再奔波了。便派犬子黄成过来,供刺史驱使,不知可好?” “若是二郎能来,那是极好……”王延兴一愣,这话竟然又被孟咸猜中了。 这个二郎,便是黄家嫡子黄成,跟王延兴也曾是郡学同学,那日望江楼上,还见过,没想到,黄滔当真将他推了过来。 便继续按商议好的言辞说道,“只是,二郎毕竟年轻,历事不多,若是为执事,可能要先随船跑几年,累积些人望才行……” “嗨……”在海上跑船,从来都风险最大的职业之一!尤其是从春末到初秋的这段时间,风暴随时可能降临,一个不小心,一艘千石大船就可能会被打成木片片…… 随船跑几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这几年之中,就可能会在某次出海之后,便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若不经历这样的生死考验,谁会服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子? 黄滔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刺史直言,黄某感激!然,生死有命!若是有了扬波军的庇护,还不把命丢在外面,那也只能怪他没有这个福分!” 王延兴连忙躬身谢道:“得黄翁如此信任,延兴荣幸!延兴定当竭尽全力,护的二郎周全。此外,听闻黄翁曾经对詹郡也有所了解,对詹郡之事,可否指点一二?” 黄滔一听这个要求,神情负责地看了一眼王延兴,许久,没有发现异常,才点了点头:“好!” “那请黄翁移步书房……”王延兴做出请的姿势,请黄滔先行。 王潮搬去了福郡,王潮之前的书房,便成了王延兴现在的书房,黄滔熟门熟路,也不客气,迈着步子就朝书房走了过去。 还有十来步,就要到了,黄滔突然停步,回过头来,对这王延兴问道:“刺史,你是当真不知,黄家在詹郡所遇之事?” 王延兴一阵纳闷,这不是你黄家的私密吗,某怎么知道:“延兴只听说黄翁曾经在詹郡贩运过棉布,只是后来因为黄家有事才放弃了……只是,具体的什么事,延兴却是不知啊……” “刺史或许是不知,不过,孟咸也不知道?”黄滔不悦地反问道。 王延兴张口就接话道:“长求只道,此乃黄氏辛秘,不愿谈及,黄翁若是不介意,自会告知……”事实上,这对答之词,也是意料之中的。 “辛秘……”黄滔惨然一笑,“整个泉郡,人尽皆知,偏偏是刺史是外地而来,不知道此事啊!” 詹郡棉布暴利的秘密,自然不是王延兴才发现,二十年前,黄滔还不是黄家家主的时候,就知道詹郡这棉布生意利润大! 只是,詹郡棉布的货源,都掌握在詹郡最大的家族,崔家的手上。 而崔家对棉布在闽城、在中原的售价知道得清楚得很,自然不会低价出售,而是掐着利润线卖。 便是到了今日,胡茂和朱思远去詹郡之时,崔家还是这策略。 眼看着崔家将棉布贸易中最大的一块利润独吞,年轻气盛的黄滔如何肯甘心?十六年前,也就是乾符二年,黄滔执掌黄家后,便从林、陈、章三家借来大船,以强龙之态,组织了一支庞大的船队,到了詹郡,要跟崔家谈一谈棉布生意的利益分配问题。 面对黄滔的约见,当时崔家家主避而不见,只出来了个毛头小子过来说话,这个毛头小子,便是今日崔家的家主崔海龙! 崔海龙见了黄滔,一脸委屈的模样,说崔家要从黎民手中换来棉布是如何如何辛苦,如何如何不易……倒出来的苦水,足以将船舱都淹了!黄滔倒也没有要把崔家往死里逼,不过是让他们让出三成的利来。 没想到,黄滔把要求一提,崔海龙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当年,凭借这一笔棉布买卖,黄家可是风光了一把! 到了第二年,棉布贸易季开始时,少年老成的黄滔没有因为前一年的顺利而掉以轻心,亲自带着黄家的船队,再次来到詹郡。这一年,依旧是崔海龙代表崔家处理和黄家的买卖。这一次,进行得同样极为顺利。所获之利,比第一年还要多了一大截! 等到第三年,也就乾符四年,一方面是存了锻炼自己儿子的心思,另一方面,中原的一件大事越演越烈,影响开始波及泉郡,那便是王仙芝、黄巢作乱!也就是后世天朝所说的王仙芝、黄巢起义。 起义先是由王仙芝发起,爆发于乾符二年,就在黄滔前往詹郡逼崔家让利的那一年。起初波及面并不算太广,唐政府也采取了压、拉、诱降等方式,将的范围控制在山东、河南一带。 可到了后来,随着黄巢和庞勋旧部的加入,义军规模就出现了爆发式的增长,到了这一年,更是达到了长江边上,有往江城方向发展的趋势:江城和福建只隔着一座武夷山,谁知道,义军会不会攻破武夷山的天险? 为了以策万全,黄滔便让自己的嫡长子黄有为代自己,率领船队前往詹郡进行棉布贸易。而自己则待在泉郡,以应万全。 然而,黄有为一去就再也没有返回。连同一起前往的八艘大船,就像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显露过踪影…… 第141章 烽火又起 出海远航,本就是条生死路,即便是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二十一世纪,依旧有无数的海难发生,更别说是唐代的航海技术了。 既然选择了这个行业,本是不该怨天尤人。然而,黄有为南下所领的八艘大船,竟然一艘都没有回!这就超出了可以想象的范畴。 出海远航最大的是两重风险,一是风暴,二是海盗。 黄滔安排儿子去詹郡收棉布的时间是秋末、冬初,是风暴最为平静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出现让八艘船全部倾没的大风暴? 而且,此时,大唐在福建、两广的统治还没受到黄巢的正面冲击,海路上可不存在像张武定、大嘴鲨这样的巨盗,一般的海盗在泉郡的主力船队面前,不被反抢就不错了,如何能将八艘船一举全灭? 带着疑问,忍住悲痛的黄滔,顾不得北面的形势如何了,再次来到詹郡,见到了崔海龙。 崔海龙却一口咬定,黄有为的船只,出了詹郡港后,便往北而去,他亲自目送离开的。詹郡港这么多人,可不只一两个人见到了黄家船队的离开! 黄滔不死心,私底下向港口的伙计、船夫打听,多方便的消息印证了泉郡船队的离开,而且,离别之时,主宾之间还相谈甚欢。 可越是这般肯定,黄滔就越是心里生疑。莫非,是这崔海龙动了什么手脚? 黄滔佯装失望离开,船行不多远,便在詹郡不远处重新上岸,带着一干手下,开始进行明察暗访。 最后,突破口竟然出现在崔海龙的五岁的儿子身上。 就在黄滔苦寻线索全无的时候,负责跟踪崔海龙家人的属下,看到了崔海龙儿子腰间别着一块玉,正是黄有为之物! 那名属下用一块糖果,从小孩子嘴中问到,这块玉是崔家的一个管事给他的。问清楚细节之后,黄滔便暗中将这人绑了,连夜出了詹郡城。 就在詹郡城外,一切都被问出来了: 原来黄有为到了詹郡之后,便得到了崔海龙的热情款待。在接下来的贸易中,也给予了诸多让利。临别之前,崔海龙提出,要宴请全体船员。 若是黄滔在,这种要求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可偏偏黄有为一口应承了下来。 筵席很丰盛,酒水很充沛,不过,酒水之中的蒙汗药,也是实打实的足。 一场筵席过后,泉郡过来的船员,包括黄有为在内,尽数成了刀下亡魂,连尸骨也在夜色中被丢进了大海之中,喂了鱼鳖。 至于第二日的港口送行时那个黄有为,不过找人扮演的。 黄有为在这里并没有人熟悉,谁知道是真是假? 若不是黄有为身上携带着的那块玉,这戏,便让崔海龙唱全套了。 故事讲到这里,哪怕经历了无数风雨,早就心冷如冰的黄滔,也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无法再继续讲下去了。 好个崔海龙!竟然能隐忍三年才发,一朝得手,便连本带利,尽数掏了回来。 只可怜黄有为,年仅弱冠,一时不察,便命丧异乡啊! 难怪从来没见过黄成的兄长,却被叫做二郎。 难怪胡茂给崔海龙的评价是不宜合作, 而朱思远也说这个崔海龙貌似圣贤,心如毒蝎啊! 王延兴叹息了一声:“崔海龙此獠,罪不可赦!某定当将此人擒回泉郡,交由黄翁处置!” “那就有劳了!”黄滔拱手谢道。他并不喜欢王延兴,可现在,能为儿子报仇的,也只有此人了。 事实上,当知道真相之后,不用黄滔多说,有涉及海贸的四家,便一齐出人出船,于乾符五年再赴詹郡。要知道,这棉布贸易虽然是黄家牵头,可各家都有参与,黄有为死了,受损失的,可不止是黄家啊! 可即便人证物证具在,崔海龙始终一口咬定黄有为之事,与自己无关;甚至还反咬一口,说是那执事偷了自己儿子的玉佩,去与泉郡外族勾搭成奸! 谁都没想到,这崔海龙竟然能无耻到这般程度。可又能如何?崔海龙不出詹郡城,泉郡诸族,哪怕带来的人数再多,也不能将城池破了,去灭崔家满门啊!况且,泉郡船队劳师远征,补给消耗也是极大。两相耗着,成了骑虎之势。 就在此时,泉郡传来消息,黄巢乱军,竟然当真破开七百里武夷山道,兵锋直逼福郡城。福郡若是城破,泉郡怕也无幸免之理。 泉郡诸家立即派出信使到詹郡报信。可泉郡到詹郡的路程遥远,等到诸家无奈收兵回到泉郡,才知道,黄巢军势极大,入福建后,如入无人之境,福郡、泉郡、漳郡都是稍一接触就被破了城池。 不过黄巢对福建这个穷地方也没有太大的兴趣,劫掠了府库之后,稍微搜刮了些浮财,又搜集了一批粮草后,没做太多停留,就直奔闽城而去了。 闽城是古国南方最繁盛的都市,尤其是番商云集,积聚着堪称无穷的财富。黄巢强攻破城后,便将这些番商和诸多海贸商,当做一只只肥羊,一举杀了个干干净净…… 詹郡之事,对泉郡五家的影响并不是很大,只是死了一家的嫡长子和被坑的感受太难受。 黄巢过境时间也很短,对诸家的影响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可闽城被黄巢破城之后,番商被杀破了胆,之后十年,都鲜有番商再到闽城进货。这却把诸家海上的财路,掘了一大半。 而且,更加恶劣的是,此后,大唐朝廷对沿海失去了控制,从此,海盗之事,一日猖獗过一日,甚至出现了大嘴鲨、张武定这样的巨盗。 这海贸,便愈发难做。直到今天…… 唉……古今兴亡无数事,起起落落,竟都在弹指间。 大到一国,小到一家,各行各业,莫不如此啊! 听完黄滔的一番细述,王延兴兴中也是一阵唏嘘。 正在此时,一个名军士拿着一束帛书,急匆匆地到了书房外,大声道:“报……北方区军情!” 黄滔见状,也不再多停留,告辞离开。 而王延兴打开帛书一看,心头一凉,这又是要打仗的节奏啊! 第142章 孙儒议事 唐末的军阀,大多武夫出身,性格也多残暴不仁。像朱温就待部下苛严,甚至还在兵卒脸上刻字,以防士卒逃走。 不过,跟孙儒比起来,这就微不足道了。孙儒为了彻底消灭于自己争夺江淮控制权的杨行密,将扬郡城中的老弱尽数杀了,充作军粮,再裹挟所有青壮渡江,兵力甚至号称五十万,旌旗绵延数十里不绝,所到之处,都是一片血红的杀戮场。 渡江之后,接连攻破杨行密控制的润郡、常郡等地,兵势直逼杨行密的大本营:宣郡。 面对孙儒的攻势,杨行密一度打算避战,往江城逃。可属下的谋士纷纷劝他:孙儒的残暴,固然让他获得了极强的武力,其实也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不要跟他正面野战,只要能守住城池,消耗掉他的锐气,他就必死无疑了! 杨行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才下定决心死守宣郡。在通往宣郡的关隘处设寨、立堡,一步一步地迟滞孙儒的推进。 一时间,江南之地,处处烽烟,到处都是战场。而孙儒丝毫不考虑打完之后的后果,肆意纵兵劫掠、烧杀…… 什么吴越富庶地、江南四季春,什么烟雨繁华所、什么人间胜景地,在孙儒的兵火之下,一股脑地摧残成了白骨堆…… 从唐末到宋初,江南经历的战事无数,然而,最黑暗的时候,便是此时! 都说仁者无敌,可此刻,却偏偏是这残暴不仁的孙儒,掌握了战场的主动。其手下的蔡郡兵十分善战,杨行密实在是无法跟他硬拼。也只能借这血肉磨盘,一点点消耗孙儒的战争潜力。 这场消耗战,一直持续到了秋后…… 惨烈的拉锯还在进行,不过,胜利的天平,却在往无所不用其极的孙儒大军倾斜。 可以预见的,最终的决战,就将在宣郡城下爆发。此战的胜负,将决定整个淮南道和江南东西两道的走势。 如果杨行密赢,则大家还能过几天安身日子;若是孙儒胜了,怕就要千里赤土了。 大兵即将兵临城下,宣郡城内一片萧瑟。城中世家大族能人之士,只要有地方逃的,早就逃了,剩下的平头百姓,惶惶地在杨行密的组织下,加固城防,准备守城的物资…… 节度使府内,气氛也是十分压抑,即便是杨行密本人,也是没有一点把握,是不是当真将孙儒耗死在这宣郡城下。 此刻,他安然地坐在榻上,面上似乎一片平静,可内心之中是不是当真安然,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就在此时,他的门客戴友规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顾不得行礼,便说道:“阿郎!大喜!有破孙贼之策矣!” 杨行密一惊,也是顾不得形象,跳了起来:“快说!有何良策!” “越郡霹雳坊监丞,名曰张武定,发明了一样事物,名曰霹雳雷,用于守城,最是恰当。不过,董昌听信小人谗言,将张武定定为了叛逆,霹雳坊中的匠人也各自逃散。” “有一匠人逃离越郡后,得知使君守城有用,便依照在那霹雳坊中所学,原样造了一些过来,可以助使君守住宣郡!”戴有规举了举手中的帛书,“此物其实也简单,以陶罐,盛装猛火药和铁片,点燃后导火线后,丢下,导火索燃尽后,猛火药发火,铁片、陶片崩碎,飞出,堪比劲弩!” “哦!还有这等事物?”杨行密接过帛书,看到里面是一幅图样,上面画了这霹雳雷的制法和威力,“他们带来多少这种霹雳雷?” “这,霹雳雷倒是简单之物,只是其中的猛火药难得。他只是带了两车火药过来,便在宣郡城内为使君制作这霹雳雷!”戴有规连忙补充道,“只是,两车猛火药也不过能做得一两百件霹雳雷,使君要是要制备更多,便需多备硝石、硫磺、木炭,交给他配置成猛火药!” “交给他配置?他不打算将配置之法说于某?”杨行密一听,喜色瞬间便少了一半。 “倒不是说不说,而是,这猛火药的配置过程中,必须小心之至,稍有不慎,便会自燃,那这配置之人,就尸骨无存了,因此,暂且,只能由他带来的人配置……” 杨行密略一沉吟:“哦?他可还有别的要求?” “定然是有所图,只是,其说,一切先助使君杀败了孙儒再说!” “哈哈……”杨行密大声笑道,“这匠人还真是个妙人,他便这般有把握,某定然能胜?也罢,某去见见!若是当真有效,某定然重赏!” 戴有规会意,领着杨行密去见那匠人。外人无从知晓杨行密见了匠人之后,到底说了什么话语,但这次见面之后,杨行密军军略却突然大变,将原来步步为营的外围尽数撤回了宣郡,做起了乌龟…… 杨行密这边的变化之突然,也让孙儒有点意外,原本一直艰难推进的前锋的面前,突然就没有了敌人。行军司马刘佶连忙进言:“杨行密这般突然变化,只怕是有诈!” 这话说得,跟没说一样,敌人战略突然变化,瞎子都知道,肯定是有问题。你不能找到问题的所在,那有何益? 他回头瞪了一眼刘佶,派人去将属下的大将过来:“姓杨的,缩头当起了乌龟……你们说说,该如何应对?” 孙儒手下,没几个文士参谋,他信赖的,大抵都是带兵的武夫和先登的猛将,遇到事情需要商量的时候,像刘佶这样的文人的话,在他的耳中,跟个屁差不多。 “管他呢!打他娘的……”刘建锋咧嘴叫道。刘建锋长年在孙儒手下当先锋将,做事直来直去,说话也口无遮拦,很对孙儒的胃口。其余武夫,都是一阵点头,大抵都是这般想法。 “不可、不可!”刘佶连忙摇手道,“杨贼只怕是要行诱某等深入之计,当下,敌情不明,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你知道个屁!”刘建锋牛眼睛一瞪,“啥叫不明?姓杨的躲回他婆姨屋里去了,要某等深入,那某等就去他婆姨房里看看,看有啥不明好了!” 听到刘建锋这般奚落刘佶,另一名大将马殷忙出来打圆场:“刘司马也是持重之言……” 刘建锋与马殷关系一直还比较好,见他也这么说,哼哼道:“这有啥好持重的,一个娘们脱光了,扒开腿,躺那了!你还持重个屁!”这话一出,账里登时就是一阵猥琐的嬉笑。 第143章 尸山血海 少了杨行密这方的阻击,孙儒兵进展十分迅速。抵达宣郡城下之后,杨行密不排兵出来对阵,任凭孙儒将宣郡城团团围住。 孙儒也不客气,他从扬郡一路烧杀掳掠过来,裹挟了几十万丁壮过来,有的是人。 他不选择主攻方向,在四面围墙之外,攻城的队伍同时展开,第一个目标,便是城外的护城河。 在刀剑的逼迫下,一群群根本就没吃饱过的民夫,背着土囊,被驱赶着,盲目地朝宣郡城的护城河跑去,而迎接他们的,是城墙上射下来的如蝗般的箭雨。 看着前面的人中箭倒下,跑在后面的民夫惊恐地转身就逃,可刚一跑出城上弓箭的射程,迎面而来的,却是督战队的横刀…… 惨叫声中,刺目的鲜血不断地泼在褐色的土地上,失去红艳艳的颜色,变成一片暗色。 “每人只需背负三次!三次之后便可去歇了!”督战队人,将两个跑在前面的民夫砍到在地,然后再朝其余民夫大吼着,挥动着横刀,将民夫又一次往城墙跟下赶…… 也许是被当场格杀的血腥吓住了,也许是心存侥幸,乱糟糟的民夫又掉转头,重新往城墙下面的护城河跑去…… 然而,他们之中能跑三个往返而不死的,并不会太多。 就这般,宣郡攻坚战,甫一展开,便尸横片野。 相比之下,王延兴和王彦章兵逼福郡时,才区区三千来人,别说将福郡城整周围住,便是尽数展开,也不足以对一面城墙进行蚁附攻城。 和这种大战相比,福郡一战,不过是偏僻角落里的山民械斗罢了。难怪福郡的得失、易手。丝毫不放在中原诸雄心上。 然而,尽管城墙之下,尸体已经横七竖八,倒了无数,可无论是进攻方的孙儒还是防守方的杨行密,都知道,这只不过是最初的试探。 血腥的试探的结果,便是城下的尸体,越来越多,浓重的尸臭便开始在城池四周弥漫开来,怕是十里之外,闻着也要作呕…… 这一日,孙儒没有再派民夫去填护城河,倒不是说,他突然善心,而是,在死掉数万民夫之后,他在宣郡城的四个方向都填平了一截护城河。 作为攻城来说,这也就够了。 这次,他派出去的民夫,是要去将暴露的尸体清空干净:没有人能踩着腐尸攻城。 而杨行密,看到孙儒这般动作,也能想到孙儒这是在为攻城做最后的准备,他没有攻击这些清理尸体的民夫,他一样无法在尸臭中守城。 就在这可笑而又可悲的默契中,双方都在为接下来更加残酷的攻防蓄势。 杨行密加紧准备更多的秘密武器,准备给孙儒一个惊喜,而孙儒帐中,一场战前会议也在召开。 “怎么打?”帐中,孙儒斜靠着,问下面的一众大将。 “既然四面都可以出兵,便四城一起上呗!”大嘴巴刘建锋首先发言,他大声地嚷嚷道。 这怎么可以?不胡闹吗?“不可!”刘佶急忙出声道,“那些民夫死了没什么可惜的,军中勇士却是不能这般消耗……刘佶以为,应当三面佯攻,一面主攻……” 孙儒不喜欢文士,他下面的将领也是般德行。 只是军中粮草支应必须得个能写会算的,而这刘佶办事也还可靠,孙儒才勉强留了刘佶当这行军司马,多少给他留点面子。 可那些将领却没这个考虑,听到刘佶又要谋划谋划,便纷纷聒噪起来:“行啦!行啦!你以为就你聪明!使君早就想到了!” 一阵躁动,生生地把刘佶想了许久的话给憋回了肚子里。衣袖一甩,退回原位。 孙儒漠视刘佶吃瘪,也不过来维护他,冷眼看着下面的将领各说各的……能成为一方枭雄,自然不会当真是笨蛋,只是,习惯了简单粗暴,便懒得去动脑筋想绣花的活计……可并不意味着,他不会考量。 在兵围宣郡之时,他便故意留下了破绽,没有先派人封堵宣郡城的出兵通道,想着,杨行密也许会乘民夫慌乱的时候,试图出城反击:这样,自己就可以趁机与之阵战,可杨行密未放一兵一卒出城; 他故意四城都派出民夫去填壕沟,除了有迷惑杨行密无法判断主攻方向的同时,也是要多多地消耗杨行密的弓矢;可杨行密却毫无吝啬之意,无差别的抛射从未停歇过…… 这杨行密到底又何凭仗? 接下来,马上就要进行蚁附攻城了,云梯、巢车等等攻城器械打造了无数:人力?他有的是。 木料?谁家房子不用梁柱?拆了都是上好的木料!一路拆过来,木料要多少有多少。 那四面一起无差别攻城?那自然不可能了!他号称五十万的大军中,真正战斗力强悍的,是蔡郡勇士,人数不过五万,其余的,就算不是民夫,也跟民夫差不多,不堪大用! 真正攻城开始后,必然是三面佯攻,一面主攻:就如那个将领嘲笑刘佶的话说的那样,这些确实自己早就想到了,用不着刘佶再叭叭叭叭。 至于最核心的问题:到底由谁,在那里发起真正的强攻,孙儒一时拿捏不准,不过,刘佶一样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既然这样,那就让下面这帮莽汉自己选吧…… 他坐直了身体,冷眼看了一眼下面正在嘻嘻哈哈讨论着的将军们。 诸将感受到孙儒的视线后,下意识提闭嘴了,一起静静地看向孙儒,等待他的指令。 “你们,谁想做先登?”孙儒缓缓地说道,“老规矩,先站稳墙头的首功、重赏!” 几名当贯了先登的武夫立即就跃跃欲试起来,刘建锋舔了舔嘴唇,准备拿下这个先登,他正准备要出列的时候,突然发现马殷竟然拉了自己一下…… 这货干什么?刘建锋一迟疑,便有两人先他一步,站了出去。 这两人跟刘建锋和马殷一样,领的都是蔡郡兵,战力不俗:当然,也只有这些人才有底气,敢抢着要去做先登。帐里那些畏畏缩缩的不太敢说话的,便唯恐这样的任务落在自己头上。 不过,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孙儒点了那两员蔡郡兵将领做主攻,然后随意点了几员将领领兵攻打另外三面城墙:“某不管你们能不能将城墙拿下来,三日之内!必须给某站到城墙上去!否则,军法处置!” “喏!”得令的几人齐声应道,一齐转身出了帅帐,去准备攻城。得令的这几个走了,剩下的也无事可议,孙儒挥了挥手,道了声散了,众人便一齐称了声喏,鱼贯而出。 刚一出了帅帐,刘建锋就小跑几步,拉住马殷:“今天是咋啦?干嘛拉住某!” 马殷头也不回,快步走开几步,跟其他大将分开段距离,才悄声说道:“你就没发现,这宣郡城有点不对劲吗?” “有啥不对的?以往攻城不都这般吗?他杨行密手下能打仗的,不就那几个人嘛?李神福、安仁义,还有那个姓田的……还不都是某的手下败将?”刘建锋不以为然地说道,“这宣郡城内守城的叫什么刘威,他是能多个脑袋呢?还是能多几条胳膊?” “就算不如李神福和安仁义,可定然不是仓促能得手的!”马殷一边说,一边回头朝帅帐看过去。 他或许没有看透宣郡城的虚实,可孙儒心中的不踏实,却是看出来了。他收回视线,再认真地看着刘建锋,“总之,你听某一次,不会有错!” 刘建锋将信将疑地看了看马殷,也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帅帐的方向,却看不出什么异样,犹豫地说道:“那某便信你一次……” 第144章 三日破城 大顺二年的宣郡,注定将被写入史册,而其原因,则是即将登场的霹雳雷! 专门烧制的厚壁小口细长脖颈的陶罐中,装满了火药和铁片,细长的罐口中,用黄土填紧,只留出一截装了火药的芦苇杆。 能把这霹雳雷做到这种程度,不得不说,张武宁在摸索火药的用法时,确实是动了脑筋的。 这一天,距离霹雳雷的正式登场还有两天。天色刚蒙蒙亮,孙儒军中便开始传来阵阵嘈杂,再看同时升起的一团团的与往日不同的烟气,可以判断得出来,他们正要吃早饭了…… 而这么正儿八经地吃早饭,只能说明一件事:真正攻城,便在今日要开始了! 看到对面营地的动静,城墙上也开始敲响了警钟,一队队民夫被驱赶着,将更多的礌石、箭矢、柴禾等被络绎不绝地抬上城头;架在大火上的大铁锅里装满了热油或者金汤……所谓金汤,便是大粪……不多时,便开始冒起阵阵熏人的热气。 而更多的物资,还在往城墙的方向运动。 双方都是征战多年的老兵,这都是按部就班的步骤,没什么太多出奇之处。 接下来的步骤,也没有什么意外之处,就像经过排练一样,孙儒军,像蚂蚁一样,推着楼车、抬着云梯,迈着整齐的步子,往城墙靠了过来。 而城墙上的守军,也开始准备弓箭的抛射攻击。借着上抛的角度和城墙的高度,弓箭的射程能达到三百步以外。 不需更多的提醒,攻城的兵丁,进入到这个距离,便开始小跑起来。 不为别的,只不过是为了缩短暴露在弓箭射程的时间罢了,毕竟斜着穿云而来的弓矢,根本就不是简单的皮甲所能挡住的,运气好。躲过去了谢天谢地,躲不过去,便倒在这城外,成为新的尸体。 不过,也不用跑太快,把体力都浪费在这段路程上了,等到爬云梯的时候,就脚软了…… 而且,优秀的弓手并不好找,一面城墙上,的弓手并不是那么多,而且弓手的体力也是有限的,快速地射出一轮箭后,便要停下休息一会。 急促的箭雨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弓箭的密度就开始明显降低。 况且,城下的蚂蚁们,都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了,早就漠视这一切,麻木地操着兵刃,跟着前面兵卒的步伐,朝城墙小跑过去。 闯过弓箭射击的蚂蚁们,到了城墙跟,便将云梯往上搭。然后,便排着队往上爬,迎接他们的,除了一如既往的弓箭之外,还有更加大个的礌石,热油和烧滚了的金汤。 这第一波攻击,守军准备得最是充分,不过只是试探着冲击了一次,攻城的队伍就狼狈地跑了……而另一处试图冲击城门战斗,也是非常的不顺利,用来遮挡弓箭的棚车被泼了油,点燃之后,也被弃之不顾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冷兵器条件下攻城与守城,拼得是更多的是意志和是否进行了充分的准备。 溃退的孙儒军,被督战队砍了几个脑袋之后,又被重新组织起攻势,被再次驱赶着,往城墙下前进。 被督战队刀片子一威胁,第二轮被派上来的攻城队不得不以更加坚定的决心投入。而守军,则因为第一轮消耗的物资太多,弓手体力消耗过大,而没能在第一时间将对手击退。可当云梯被叉杆推到,或者是被点燃后,第二轮攻势依旧是无功而返…… 事实上,对蚁附攻城,如果不能一鼓而下,接下来,城墙的争夺,大抵都会将成为血肉磨盘。 可孙儒军没打算放弃,接下来便是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的攻势,而守军也适时地进行轮换、补充物资…… 直到天黑,孙儒军才不得不收兵回营…… 当然,这一天的攻击,并不是毫无所得,守军在防守时不可避免的暴露出来的缺点,成了第二日可以利用的突破点…… 果然,到了第二日的攻城时,便有骁勇的蔡郡兵攻上了墙头……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很快,就被紧急调集过来的精锐重新赶了下去。 还有,东门的城门却被攻城锤撞裂了好几条缝。虽然,最后那处攻城锤还是被礌石砸坏了,可还能不能撑过第三日,就很难说了。 果然,到了第三日,孙儒便将东城门当做突破口,除了让另外三个方向的军队不得放松之外,着重派出精锐的蔡郡兵,开始不间断地冲击东城门和附近的城墙。同时,派出弓手,抵进仰射守军。 守军哪里还不知道,这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时?也将精锐调集过来,依靠城墙的高度差,虽然依旧牢牢地将城墙控制在手中,却再也无力阻挡攻城锤对城门的打击。 ……嗵……嗵……嗵……而那扇城门,哪里能受得了这么持续的冲击?终于,咔啦一声,被撞出个大洞。再一撞,啪地一声,一扇城门几乎是整个垮了下来! 原本挡在城门后的守军,见状,知道,再争夺城门已是无意,立即惊慌失措地往城内逃去。胜利者哪会错过这个机会?将攻城锤拉到一旁,从破开的城门口子那里,鱼贯而入,高喊着杀声,冲了进去…… 在远处,孙儒军的观战台上,看着这一切的的孙儒冷冷地笑着,这宣郡城也被攻了下来,杨行密!看你还望哪里逃! 然而,就在此时,只见城门口子处,突然迸发出一团团橘红的火光……然后,又传来一阵阵轰隆隆的雷声,而正挤在城门口的兵丁,竟然像同时遭到了无形的攻城锤的撞击一般,一片一片地被震倒。 似乎是得到了信号一般,那种橘色的火球,像一朵朵美丽的菊花,陆陆续续地在城墙下绽开,然后,宣郡城下,轰隆隆的声音,响成了一片。就在那种火烈的菊花开过的地方,正在攻城的孙儒军,就像割韭菜一样,一茬一茬地倒下…… 然后,便看到打着杨字旗的宣郡兵从东城门口,反杀出来。 先前还争先恐后地望宣郡城杀去的蔡郡兵,虽然还没被这火球波及到,可也被吓懵了,顿时就失了分寸,哪里还有往日的狠厉?丝毫提不起抵抗之心,返身就逃。 只听到雷声,还不知道前面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的后军,此时还在惯性地往前,却被返身逃跑的前军冲击,顿时也是阵脚大乱,整个进攻梯度被搅成了一锅粥。 杨行密怎么可能会放过这种机会?派出大将刘威,帅精兵尽出,驱赶着溃兵,往孙儒的中军而去。 就在刚才,还在为成功破门而庆幸,才一转瞬,竟然又被倒赶了出来?这胜负转换,未免来得也太快了些…… 看着破了胆,失了分寸的溃兵,一窝蜂地朝大营跑过来,只怕不用多久,这恐慌就要冲击中军了,刘佶只觉得手脚有些发冷。他赶紧向孙儒进言:“使君!不行了!得赶紧走!再不走……” “慌什么!”孙儒面露寒色,杀人般的视线将刘佶到嘴的后半句堵了回去。 孙儒盯着战场看了片刻,见宣郡兵只在城墙边才使用这火器,追击的时候,却并不使用,心里顿时明了:这火器只适合守城之用,他回过头去招呼身旁的亲兵,“不过是几样火器,至于吓成这样!随某出去看谁敢再后退一步!” 说罢,领着中军诸将,径直下了观战台,伸手要亲兵将自己的马槊取来,往营外而去。 在东门外攻城的是蔡郡精兵。他相信,只要他过去振臂一呼,定然可以再反杀回去。 就在此时,还没动身出发,就看到一传令兵骑着快马直奔过来,见到孙儒帅旗位置在这边,也不待马停稳了,一个翻身滚了下来:“报……南门外,突遇宣郡军使用了一众威力极大的火器,军士惊恐异常,战阵溃散,溃兵正在往这边而来!” 南门外……这个传来兵应该是马殷派过来的了:总攻开始前,为了牵制守军,孙儒强令另外三门攻城之势也必须尽全力,还派了蔡郡兵过去当督战队。派往南边的,正是马殷。 见孙儒没有接话,跟在孙儒后面的刘佶连忙又问道:“你家都尉还说什么了吗?” 那传令兵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都尉说,三十里外的朱家坡,还有军粮万石,可供支用……” 朱家坡?朱家坡正在孙儒进军宣郡的必经之路上。在杨行密战略改变之前,在这朱家坡也是一处预设的阻击孙儒军的要地。 不过,当孙儒做好攻击准备后,这朱家坡的宣郡兵却不战而退。原本打算在这里好好鏖战一番,而四处搜刮来的军粮便没有用上。 过了朱家坡之后,孙儒便在新的地方劫掠军粮,那些囤在朱家坡的,就被遗忘了…… 没想到,马殷还记得。 不过,孙儒却没打算往朱家坡逃,他冷冷一笑,说了声知道了,打发走传令兵。从亲兵手中,接过马槊,翻身上马,大声嚎叫道:“区区火器,有什么可怕的!你等,可有胆量,随某反杀回去!” 那些人,跟孙儒久了,一个个胆子都大得能包得下天了,一齐大叫道:“杀!杀!杀!” “那就随某一同前去,将杨行密的首级砍了做夜壶!”孙儒大嚎一声,举起马槊,“杀!” 将为兵胆,一军主将举起马槊,迎着溃兵一路冲过去,原本被局势吓到的中军,有了主心骨,跟上众将的势头,往前冲杀过去。 溃散的蔡郡兵看到主将迎面冲来,此刻也回过神来,纷纷返身又往宣郡城杀去。 第145章 枭雄末路 这回马枪杀得是真他娘的漂亮!原本一路追杀过来,杀溃杀得不要太爽的宣郡兵,也早就跑得阵型大乱,散乱的锋线遇上反杀的蔡郡兵,就像汹涌的海浪撞上了礁石一般,猝然破碎。 宣郡兵本就不是蔡郡兵的对手,这下,又像猛虎驱羊一样,以更快的速度,往宣郡城倒跑回去。 然而,这些宣郡兵还没跑到城门口,猛然发现,杨行密的牙兵不知何时,已经排列出了严密的战阵,正正地挡在通向城门的大路上。宣郡兵不敢冲击严阵以待的战阵,只得往两侧逃散。 冲在第一线的孙儒也看到了,他心中一阵冷笑:杨行密啊杨行密,你总算把底牌打出来了,这次,某且要看你如何翻牌! 他马槊一挥:“杀破宣郡城、活捉杨行密!杀!” 身后的兵将听了,跟打了鸡血一般,嗷嗷直叫,跟着一起大喊:“活捉杨行密!杀!杀!杀!” 只是杨行密却没有孙儒这般勇武,他并没有出城站到临敌的第一线,在城外列阵的是他的牙将刘威。对孙儒的嘶嚎,他也没有回骂过去,而是举起了右手:“弓手准备!” 随他号令,位于战阵后部的弓手一齐将箭搭在弦上,拉至半满。若是,平常,下一个命令,就该是放箭了。 然而,这次,他的下一个命令却是:“点火!” 原来,弓手搭上弓的,并不是常见的铁簇箭矢,而是缠绕了浸满油脂的麻绳。弓手身前面布置了许多火盆,只等这声命令,便将箭头伸进火盆中,将麻绳点着。 眼看孙儒大军即将逼近。最近的距离,已经不过五十步了,刘威右手向下一摆:“放……” “嗖、嗖、嗖……嗖……”一阵弓箭离弦之声同时迸发出来,越过前军,往孙儒军飞来…… 怎么是火箭?孙儒一愣,当然,他并不是笨人,下一瞬便猜到了,这火箭只怕是用来引燃那种火器的。这岂不是说,一片图画在脑海中闪过,就在前进的路上,似乎看到地上稀稀拉拉地滚了许多坛子。 是了,那些火器,便是装在这些坛子里的。 然而,他才想明白这一点,尚且来不及发布命令,身后,就开始传来轰轰轰的巨响……回头看去,果然是那种火器,在己方的队伍中炸开,每炸开一次,就要倒下一片军士。连续不断的轰鸣,震得他肝胆俱裂! 就在此前,他在中军的观战台上看到数十件火器,将攻城部队的队伍拦腰炸断,造成了攻城部队的混乱。他还对部队的反应极为不满,现在,身陷其中,才明白,这火器哪是血肉之躯所能抵抗? 就在此时,喊杀声不失时机地在杨行密军中响起。 “杀……” 孙儒完了……倒不是说,他被火药炸死了。 事实上,杨行密用的这一批霹雳雷,只有在城墙上用的是张武定做的正版货,也经过测试,飞出的弹片,足以杀人; 而后面打伏击的那些坛子,是临时在宣郡搜集的陶罐和后来再配的火药。这种日用的陶罐都是腔大壁薄,开口敞开,坛内压力稍稍大一点,就破了,根本无法形成足够高的爆破压力,自然是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 再加之临时搜集的硝石、硫磺都没有经过精选,配比的时候,也是马马虎虎,凑凑合合,威力参差也是不齐。别看炸的时候,倒地的一片一片的,有多吓人,事实上,大多是皮外伤。 再加上孙儒冲在第一线,其实已经冲过了火药罐子的杀伤范围,轰轰轰响完之后,他身上一点伤都没有。 可问题是,军队崩溃了,后备力量也用完了,至于他一路劫掠而来的无数钱粮、和数十万青壮连同中军大营,一并当做厚礼送了杨行密。 他也只能在亲兵的掩护下,一路逃亡,一直跑到朱家坡,才停下脚步,开始收拢溃兵。一连几日,收拢的溃兵,也不过三万多。 三万人,暂时缩在朱家坡,守着一万石粮吃,能吃几天? 马殷拉着刘建锋主动请缨:“使君,这一万石粮怕是不能支应太久,末将愿和刘都尉一起,为使君去再筹些军粮。” 所谓筹,其实就是抢。而且,方圆十里、二十里之内,早就被抢得干干净净,要抢也只能往远地方去了。 凭马殷手里的三千多人,确实抢不来太多粮。刘建锋手下还有两千多。倒是可以作为援应。 孙儒看了一眼马殷,点了点头:“那你便和刘建锋领你们的本部人马去吧!” “喏!”两人一起躬身领命。 正准备要转身离去,马殷却又道:“筹得的粮草,需要统计入账,可否请使君让刘司马同行?” 孙儒懒懒地挥了挥手:“刘佶,你也一起去吧!” 众人这才领命而出。 大军新败,军心不稳,孙儒在朱家坡停留了几日后,便准备继续后撤。 然而,杨行密没有给他更多的机会,就在孙儒在朱家坡收拢溃兵的时候,便集齐重兵,布置在朱家坡的几个出入的口子上。 待到孙儒准备再动的时候,才发现,四面已经被杨行密重重围上…… 摄于蔡郡兵的勇猛,杨行密一时还没有发动总攻; 孙儒,还在朱家坡苟延残喘。不过,作为一方军阀,他已经完了!而他的完蛋,成就了杨行密,也成就了这一新火器的威名:霹雳雷! 然而,世人却不知道,这看着响亮华丽的霹雳雷,跟王延兴投入使用的火器相比,不过是半吊子业余水平。 而若是跟此刻正摆在漳郡城外的青铜火炮相比,那更是连提鞋都够不上。 只是,这两门青铜炮为何摆到漳郡城外,却还要从盘踞浯洲的大嘴鲨说起。 福建沿海,最强的两大海盗,第一强的,无疑是张武定,第二,便是这大嘴鲨。 只是,张武定思维清晰,条例明晰,硬是练出了一支精兵,再又深耕海潭山,势力甚至可以遮断福建至越郡的航线,是名副其实的一霸; 而大嘴鲨却是没那份才干,他手下人手虽众,却没有练出像黄衫队这样的精干力量;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强大船队,自然也无法完全控制浯洲左近的海域; 所以,他更多地,靠登陆打劫过活。本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他很少劫掠泉郡,稍远处的漳郡便遭了灾,更远处的潮郡、循郡也在他的掠食范围之内。 只是,福郡之战后,闽地海域,扬波军名正言顺地将福郡以北至越郡的海域都控制了下来;在各方游说之下,福建附近的多股规模不大的海盗,也都尽数归顺,大股的海盗,更是只剩下了大嘴鲨。 身为往日的同道,林瞎子,决定登岛上去跟大嘴鲨讲讲形势,结果,却吃了一顿奚落:张武定强又如何?林瞎子你会韬光养晦又如何?不要跟哥说这些大道理,你们都完蛋了,唯有哥还能自由自在,说一句是一句!这便是哥的本事! 不服?不服来打啊!谁怕谁! 第146章 讲道理 话说,林瞎子不辞辛劳,大老远从海滩上跑到浯洲岛,去劝降大嘴鲨,结果,被大嘴鲨一句话就瘪了回来。 还真是人傻不怕事啊……林瞎子被气得半死,只得回去跟王延兴说,这大嘴鲨不识时务,还是灭了得了。 王延兴想了想,既然油盐不进,也息了劝降的心,将消灭大嘴鲨的事提上了日程。 只是,大嘴鲨目标太小,特意跑一趟划不来,就准备去漳郡跟漳郡刺史讲道理的时候,顺手做掉。 就在布置作战任务的时候,吴大却提了个建议:“指挥使!据属下所知,大嘴鲨跟章舞相识……何不让章舞去试试?” 章舞?不错,章舞就是那个之前在草市卖越娘给王延兴,后来又拿了王延兴的钱,在长汀招徕流民的奴隶贩子。 现在,他每月都要给王延兴供应大量各色奴婢。这奴婢生意,让他在这一两年,大大地发了一笔。 现在,他见了王延兴,不要多亲热,也就是一时找不到还能跟越娘一般好的奴婢,要不然,又还得送几个过来。 而大嘴鲨跟他的关系,就好像他跟王延兴的关系一般: 大嘴鲨劫掠地方的时候,掳掠了许多人口,便卖给众多奴隶贩子,这一年以来,章舞是他最大的主顾! 王延兴听完吴大这么一说,感情自己还是这大嘴鲨最大的终端用户了?正是哭笑不得啊! 这么一说,似乎还有抢救的可能,就先不要放弃治疗吧。 王延兴把章舞找来,跟他说了自己的意图。章舞二话不说就答应了,第二日,便上了浯洲。 不过,招降的话才说出口,大嘴鲨就一口拒绝:在岛上当老大,不比在人家属下当小弟强? 章舞说不过他,不过,最后还是提了一个建议:“大当家的,王刺史不日就要去漳郡,跟漳郡刺史讲讲道理,要不,大当家的,派一两个心腹,一起去看看?” 去漳郡讲道理?这年头,拳头就是道理,什么讲道理,不就是干架吗?还说得这么遮遮掩掩的。 大嘴鲨眯着眼睛咂摸一会,漳郡城不如泉郡城高大,却是正儿八经的郡城,里面的财富,自然不是沿海的村镇能相提并论的。 大嘴鲨自然也想过要去郡城里逛逛,只是,这城墙却不好破,而那漳郡刺史萧红林更是强势得很,训练一帮郡兵也是颇有战斗力,正要打起来,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却不知道,这王延兴准备如何攻城?嗯,去看看热闹也好,便点头同意了。 当下,他就派了两个小头目,一个叫许田,一个叫蔡福林,随章舞去往漳郡观战。 然而,许田和蔡福林随军到了漳郡城外,却大失所望:扬波军派过来讲道理的人手,不过一千出头,分乘十艘大小船只,逆漳水到达漳郡后,竟然只派了八百人上岸。这点人手,连浯洲岛上的海盗一半还不到,比起漳郡的守军人数,就更加不如了,这道理,可就不太好讲了…… 然而,那漳郡刺史萧红林竟然也没派人出兵阵战,任由这边八百来人,推着十几辆奇怪的车子,停在距离南门五百步远的地方,排出单薄的一个长蛇阵来。 列阵完毕后,便开始隔空开骂。王延兴的人自然是质问萧红林为何不尊留后钧令; 而萧红林却道,他只尊大唐天子任命的福建观察使,却不知道哪来的留后! 这不就是骂王潮是乱臣贼子吗?这摆明了两方不在一个调上,这嘴皮子上的道理,自然是讲不通了。 接下来,王延兴便让那炮组上场讲道理了。 攻打福郡的时候,轻炮倒是已经可以上阵了,可范晖不出城野战,没机会露脸;而重炮,还没玩溜福郡城就被攻下了。 倒是打张武定的时候,轻炮发挥了大作用。 两门重炮,却没机会发言。 这次,要攻城了,轻炮的射程有限,其发射实心铁球弹打到五百步之外,力量已经衰竭得十分厉害,便不献丑了,只在一旁压住阵脚,防备漳郡军的反扑。 讲道理的时候,就交给两门嗓门最大的重炮了。 准备一会,王忠毅和王忠仁都表示已经做好了射击准备。 随着一声令下,轰、轰两声响起,只见炮口冒出一阵火光之后,两个小黑点从炮口飞出,直奔城门楼子而去。在众人的注视下,两个小黑点,一个直接越过门楼,砸到了城内……而另一个小黑点,倒是擦到了门楼的边,擦落一片瓦片,然后也越城而去…… 两炮竟然都打高了。王忠毅和王忠仁登时脸上就有些发白,忙朝王延兴看去,生怕挨骂。王延兴却没有骂他们,只是对两个发愣的炮长吩咐道:“调整瞄准角,继续发射啊!难道你们想两炮就把漳郡城打下来?” 那两个小孩才如梦初醒,连忙重新瞄准,不一会,又是轰……轰的两声,火光之后,还是两个小黑点直奔城门楼子而去。 只是,让人失望的是,两炮依旧没有打中,一枚炮弹打偏了,打在城门旁的城墙上,嗵……地一声,只是将落点处的几片城砖打碎了,索索地掉落下来;而另一炮却打低了,落在城门前的大路上,触地反弹后,跳起来打在城门上,咔啦一声,在城门上打出一个窟窿后,又不知所踪。 这次,王忠毅和王忠仁没有再等王延兴吩咐了,自己主动就开始调节射角,重新装填,发射。 轰……轰……又是两声炮响。 这次,终于是打中门楼了,一枚炮弹从窗户打了进去,然后就听到里面一阵哗啦啦的响,将里面拉出一路狼藉……另一枚,则是打中了门楼的墙,垮地一声,在墙上敲出一个大洞来…… 轰……轰…… 紧接着,又是两轮轰击,又有三枚炮弹打中了门楼,其中一枚直接把一根廊柱打断了,失了支撑,登时就垮了一个角…… 王延兴举起手,示意炮击暂停,对吴大说道:“再去找萧红林讲讲。”问问他,是不是觉得自己之前说的,又增添了几分道理! 吴大领命,骑着马跑了过去,大声招呼城上的人来说话。可城头上的人哪还有人有胆待在上面?他大声叫了几声,竟是连个答话的都没有。 无奈,只得回去复命。 哦?这倒是让王延兴吃了一惊……都说这萧红林骨头很硬,倒是没想到,这家伙也就说话的时候口气硬,才打了几炮,就连答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不过,既然城门处已经不设防了,那就不再玩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把戏了,准备直接把城门炸开,打进城得了! 将令既下,八百余名战兵改变阵型,迈着整齐的步子,继续往漳郡城逼近过去。孟咸却笑了笑,对王延兴说道:“若是某所料不差,不等战兵走到城门下,漳郡城内,定然会开门出降!” 王延兴一愣:“哦?当真?” 话刚落音,就远远地,看到,紧闭的漳郡城城门,当真缓缓地打开了…… 第147章 受降 话说王延兴领着战兵和炮组去漳郡讲道理,重炮吼了十嗓子后,道理果然就讲通了。 见漳郡城门打开,王延兴令准备进攻的部队暂停了脚步。 不一会,便从城门洞子里走出一行人来,为首的,白衣素缟,双手举着一方印玺,两眼尽是不屈的黑瘦男子,正是漳郡刺史萧红林。在他身后,一左一右两列,分别是刺史府的一众属官。 他当真是携众出降了?孟咸正是神人啊!王延兴哈哈一笑,进攻的队列也在军令的指挥之下,分成两列,迎了上去。 正如孟咸所猜中的。其实,当第一枚炮弹,从城楼上飞过的时候,城楼上观战的一众官僚就被吓出了一声冷汗。在此之前,谁见过能打五百步的武器? 当第二轮炮击后,城楼上督战的众人,就站不住了,拉着萧红林要下城楼去避一避。萧红林却不肯,他一脸正气地喝道:“威武不能屈!萧某便站在这里,看他的这飞石能不能打中某之头颅!” 萧红林是大唐朝廷任命的刺史,十年前,不过一车行装,三五家人过来赴任,在这里任官十年,两袖清风,府邸之内,依旧还是那般陈设,家人也依旧还是那么几人,所有的变化,不过头上多了些许白发、面上多了些沧桑皱纹罢了。 所谓无欲则刚,没有那么多私欲,所以无论是面对大嘴鲨也好,面对王延兴也好,他都能不惧生死,毅然直立。 可这城楼上所站之人,却是这漳郡城内大族世家的为首之人。他们家财族人,一身上下的身家,都在这漳郡城内,就不可能这么光棍了。 当第三轮炮击后,城楼上众人,那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黑球,似慢实疾地飞来,尚未反应过来,就一枚将城楼内打成一地狼藉,而另一枚,则在他们身后,敲了一个硕大无比的窟窿。 没有直接打中人,却将这一排人吓得肝胆俱裂,顾不得头上还在刷刷掉落的尘土,架起萧红林就往城楼下跑。 他们才下了城楼,回头一看,接踵而至的炮弹,已将门楼打塌了一角,碎石、砖块掉了一地。 直呼侥幸。 萧红林以文人领兵,凭的就是一股气势,带的兵,战法、技巧其实也是粗糙得很。 当他还昂立城头之时,这些兵丁还能坚守岗位。现在,见主将被拖下去避险了,众兵丁自然也是做鸟兽散了,留下一座不设防的城门,直接丢给了扬波军。 到了城下,萧红林终于从众人手中挣脱出来,指着临阵脱逃的众人,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们!你们!你们竟然敢挟持主将!临阵脱逃!” 说罢,他由对逃下城头的郡兵厉喝道,“快给某上城头去!以备逆贼攻城!” 众人均是一脸愧色,只是,这些郡兵,别说是不如蔡郡兵了,连宣郡兵都远远不如。血勇、胆识、军纪都是彻头彻尾的业余水平,下了城头,之后,却无人有胆敢往城上迈出一步! “你们!你们!”萧红林气得跳起脚来,找来找去,看到行军司马就一旁,便拔了他的佩剑,指着那些兵士,“再若拖拉!看某要行军法了!” 眼看着萧红林当真就要拿剑去砍人,一人站了出来拱手道:“萧刺史!可否听某一言?” 萧红林回头一看,原来是都押牙蔡静禅,蔡家在漳郡的地位,就好比林家在泉郡的地位。 只是王潮任泉郡刺史,手下有几千武夫可供使唤,事实上掌控了泉郡的政治,自然不会任由泉郡的家族放肆,许多官职,是宁可空置,也不轻易授予各家。就比如林有心就没有直接担任官职。 可萧红林几乎是孤身上任,地方政治,几乎尽数被各家瓜分了,这蔡家,便一直都占这都押牙的位置。刺史府一应文书进出,文案事务办理,便多数要经他的手。萧红林一向都很倚重他,听到他站出来说话,只好放下手中的剑:“都押牙请讲。” “某有闻,王潮乃受陈使君之召,才往福郡接任观察使之职,其接任留后,乃是名正言顺……” “那王潮自己说的也算?况且,观察使之职岂可私相授受!未得朝廷认可,某便是不认这个留后!”萧红林正色道。 其实,观察使的任命固然要获得朝廷认可,可在此之前,由上任观察使举荐的人接任留后,也是寻常的做派,倒不是不可接受。 关键是,陈岩死后,范晖已经宣布自己是留后了,然后王潮派兵过去将福郡占了,才当上的留后,这其中的曲折,谁能说得清? 在这个没有王法的时代,整个福建,都接受了王潮的事实占领;不出意外的话,连天子都会以既成事实为准,任命王潮来作这个观察使,却偏偏萧红林这个死脑筋,扣着不放。 蔡静禅知道这个书生是个死脑筋,没法跟他讲道理,只得说道:“萧刺史不认这个留后无妨,只可怜,这满城老小,却要因此而变成齑粉了!” 听到这话,萧红林脸上一黯,他本就不识兵事,原本就对能不能抗住泉郡兵没把握。 只是,让他更没料到,王延兴手中的火器,竟然有那么大的威力……这般局面之下,能守住城池的可能,实在是太小了些。 见萧红林脸色变化,蔡静禅又道:“刺史也看到了,泉郡兵一共十数件那种兵器,此番只用了两件罢了,若是,那些兵器一起发作,却又当如何?” 这些人不知道扬波军中,虽然一字排开了十余门炮,其实,只有中间两门重炮有这种威力,能将十斤重的铁球打到一里之外,还能在墙上敲出一个大窟窿来,两旁的十二门轻炮,主要是打散弹的,偶尔客串一把实心弹,力量也是远远不如!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算只有这两门炮有这个威力,也足够了。 “唉……”萧红林叹了一口气,“那,依都押牙之见,该当如何?” 依了蔡静禅之见,该当如何?自然就是让萧红林白衣出降咯…… 听完孟咸的分析,王延兴点了点头,这萧红林还真是可气之余,又有几分可怜。 空有一肚子的浩然正气,几分办事的才情,却被漳郡诸家当成了工具、挡箭牌。 想通了这些过节,王延兴也领着己方的诸人,迎了上去。 走近了,萧红林将印玺往王延兴方向一举:“还望王刺史,能善待这一城百姓!” “萧刺史这是为何?某是泉郡刺史,某要你的漳郡刺史印玺何用?”王延兴却哂笑道: “萧刺史,还是穿好衣服,随某一起去福郡,面见留后,才是正理!”说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好吧,这终究还是大唐的天下,王延兴此来,也过来质问萧红林为何不去福郡述职的。只是,这王延兴当真会忍住不去霸占城池? 目送萧红林又气又恨,愤愤地拿了印玺随过来的两名战兵离开。王延兴才对刚刚随在萧红林身后的两列属官拱了拱手:“不知列为之中,是以谁为首呀?” 众人一听,视线都投向蔡静禅。蔡静禅见状,也不遮遮掩掩:“老朽忝为漳郡都押牙,不敢称首,只是为刺史和诸家跑跑腿!” “原来是蔡翁!延兴在泉郡就早有耳闻,久仰大名啊!”王延兴拱了拱,“萧刺史不在漳郡视事的这些时日,就要有劳蔡翁主持一下漳郡的事务了!” 蔡静禅一惊,连忙躬身道:“不敢当!不敢当!” “蔡翁不要过谦,某还要回去复命,各位再会了!”说罢,也不多说,转身便要离开。 “王刺史,请留步!”蔡静雅开口道,“刺史兴师动众而来,当真只为萧刺史而来?” 第148章 收服 王延兴领兵将漳郡城敲开之后,却只将刺史萧红林带走,而将一郡大小事务,尽数交给了蔡静雅。这不同寻常的举动,让蔡静雅欣喜之外,更多的,却是不解。这才出言追问何故。 谁想王延兴却不正面回答,他大笑道:“哈哈……蔡翁问得好,那,某还当为何而来呢?” “蔡翁莫要生疑,某即是这么说的,便会这般做!蔡翁有劳了!”说罢,拱拱手,告辞而去。 竟然还有把打下来的城池,拱手送出去的?蔡静雅疑惑地看着远去的王延兴,心中,是大大的不解。 其实,王延兴又何尝不想将漳郡据为己有。可问题是,没有足够的人手,就算将漳郡占了,也会被这些家族架空了,成为下一个萧红林。 与其这样,还不如先集中人手,夯实泉郡…… 漳郡的事,就让老爹伤脑筋去吧! 分了一艘船,护送萧红林往福郡而去,剩下的船队,却是,往浯洲而去。 船临浯洲,远远看过去,浯洲岛上,自然是一片戒备。当然,就这破破烂烂的模样,别说是不如张武宁,便是与此前林瞎子的湄洲岛相比,也要差了许多。偏偏是人口众多,怕是有数千口之多…… 王延兴不打算上岛去搞屠杀,便将让船队在岛外游弋,放了艘小船下来,送许田和蔡福林上岛去见大嘴鲨。 果然,没过多久,两人又坐船回来求见王延兴,说是大嘴鲨愿意归降。不过,也要像漳郡那样,投降之后,岛上一切照旧。 王延兴不置可否,接他们话的是吴大,吴大哈哈大笑道:“大嘴鲨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你们以为,扬波军荡平这小小浯洲要费多大事?” 许、蔡二人脸色大变,他们也是以为那十二门轻炮的威力与重炮一般,能一里之外,命中三炮,便可将城门楼子打塌。 这岛上的村寨大多是木质、茅草为主要材料,即便是最结实的建筑,比起砖混结构的门楼还是大大不如。 那这十几门火炮嘶吼之下,这浯洲岛,可就要成为白地了。在此火器面前,区区几千人,还真不够看的。 两人相视一眼,许田开口问道:“那……那该如何?” “三条:其一!大嘴鲨若是诚意归降,指挥使可以任命其为水师第二营都尉,组建水师二营,不过,人员、船只等,在现有岛民上进行筛选训练;后勤补给、饷金等与一营一致;” “若是不愿意诚意归降,那他可以保有一支船队,以二十艘为上限;可以继续驻扎在浯洲;不过,他必须约束船众,不得再劫掠海上商船、不得再劫掠福建沿海!” “其二,其余丁口尽数由扬波军安置,安置以就地安置和迁移安置两种!” “其三,浯洲岛上现有田亩、屋舍依旧归大嘴鲨,不过,新垦之地、新建之屋舍、产业,将于大嘴鲨无关。”吴大说完,略一停顿,“大嘴鲨若是能接受,他便上船来见过指挥使!若是不能接受,某便上岛去见他!” 早就知道是这结果,许蔡二人苦笑道:“这……小的可做不了这个主,能否容小的回去禀报……” 吴大也不为难这两人,挥了挥手道:“去吧!某等到午时,午时不来,某便上岛!” 看着两人失魂落魄地回了岛。吴大笑着对王延兴道:“指挥使,某觉得,这大嘴鲨只怕是不会降,要不,某现在便去做准备,即刻登岛?” 王延兴赞许地朝吴大点了点头,行兵事者,自然不可能讲究那么多说话算数的道道,所谓兵不厌诈!吴大能想到这一点,还是挺不错的。 不过,对大嘴鲨会不会降一事,他倒是另有判断,他偏过头去,看着孟咸:“长求以为如何?” “做做准备自然是无妨,不过,某以为,大嘴鲨定然会降,”孟咸笑道。 “嗯,说说看!”王延兴点了点头道。 “浯洲,本是无人的荒岛,贞元十九年,朝廷在泉郡设了五处牧马场,浯洲便是一处,浯洲牧马监姓陈名渊率众上岛,才有了人烟。”孟咸微笑着说道,他对泉郡周边的各项掌故,大多有所了解,再有心收集各路消息,综合而来,便对浯洲颇有了解。 “陈渊,在岛上生活了三十二年,也将这满地茅草的浯洲岛,建成了一方乐土,丁口繁茂。只是,这浯洲岛,本就不是养马的善地,饲养马匹,难免事倍功半。” “陈渊在时,尚且能凭借一手养马技术,为朝廷养出不少马匹来,陈渊一死,其后人没有学到他的精髓,这养马场便越办越不成气候了。” “再者,这马种,也是有讲究的,维护不善,这马,便会一代不如一代……到了黄巢过境之时,将浯洲上堪用的马匹,一股脑全给劫走了,这浯洲岛,便断了最大的生计来源。可偏偏还有许多马驹、丁口要养,浯洲,便愈发穷困起来……” “这大嘴鲨本名陈继科,正是陈渊之后,他接手浯洲后,正是浯洲最穷困之时。改了门路,做做没本钱的买卖,也是无奈之举……” “所以,只要有机会,摆脱这贼盗的身份,他应该是不会放弃的!是吗?”王延兴道。 “正是!否则,为何陈继科一直不以真名示人?”孟咸笃定地说道,“只是,此人心性狡黠、油滑,是不是会把身家全部交给阿郎,还是保留一支船队,某却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说话间,果然,看到一艘小船,自浯洲岛而来。还又让孟咸说对了,大嘴鲨陈继科还真的过来投降来了。 “罪民陈继科前来拜见刺史……”大嘴鲨的凶名在闽海一带,虽然广为流传,而陈继科其实不过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除了身上的肌肉格外强壮,显得有些突出之外,面貌身材都没什么特别之处。晒得发黑的肤色和一身短打装束,丢到海边常见的疍民堆里,怕是都难得找得出来。 他上了王延兴的坐船,便让人反缚了双手,见了王延兴,便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罪民自知罪孽深重,请刺史重罚……” “起来吧!”王延兴微微笑道,“你祖上对泉郡、对浯洲都有大功,就算念及你祖上的功德,某也不会重罚你!” “谢刺史!”陈继科一听,连忙自己就站了起来,两手在后面一绞,挣脱了绑在手上的绳子,“某就说,刺史定然会宽恕某的罪的嘛!” 这变化,似乎有点大……既然他得了孟咸油滑的评语,有此表现,王延兴也不惊讶:“某有说宽恕你的罪吗?只不过,有罪轻罚!” 陈继科一愣,倒也没想到王延兴会这么说,他又重新跪下:“哦……是这样啊……那请刺史处罚!” “想来,吴校尉让你传给你的话,你想来也听到了,你做何选择?”这次,王延兴不让他起来了,就这样让他跪着说话。 陈继科眼珠子在眼眶内溜溜转,却不直接回答:“罪民但凭刺史安排……” 王延兴哈哈一笑:“哦?某觉得你聪明才智远超常人,只是,欠些管教,不若,你随某去泉郡吧,浯洲之事,某让吴校尉来处理好了!” “啊……那还是不要了……”陈继科一听,连忙摇头,“某自小野惯了,最是受不得约束,刺史,你还是让某留在浯洲吧!” “不如这样?”这时,孟咸突然插嘴道,“某倒是有个想法,或许适合你!”说罢,他慢慢地说出一个计划来。 刚一说完,王延兴还没表态,这陈继科却抢着说道:“某接受!某愿去!只是,某有个条件!” “你说罢!”见他这般表现,王延兴也不再多想,直接问道。 “某家至某已是三代单传,此番某若是功成便罢;某若是身死,还请刺史为某先人在这浯洲立碑,记载清楚某先祖在此地开荒扩土之功绩,使后人不要将他遗忘!” “好!陈公开浯功绩之碑,某即可便令人备下,只待你功成返回后,亲手立下!如何?” 听王延兴郑重承诺,陈继科收了油滑的表情,躬身再拜后,下了船。 几日后,便带着一支船队往南而去…… 第149章 今日头条 王延兴十炮定漳郡,擒了漳郡刺史萧红林往福郡谢罪,成为继天火平福郡之后,又一神奇的战例,一时间,在福建被传成了奇迹。 此等新闻,放在福郡,那绝对是今日头条了。 只是,整个福建,在大唐的版图中,都属于边边角角的瘴疠之地,哪怕是闹出再大的花样,在中原众军镇诸侯看来,也不过是偏僻小山村的小打小闹。 在大唐今日新闻上,最多能在第四版上,占个小角落。 可宣郡城下,火器的两次绚烂的表演,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将霹雳雷这种半吊子火器,推上了风口浪尖!两次设伏,两次完美绽放,让东南军力最强的军阀孙儒,成为了火药辉煌的注脚。 此战之后,得益最大的,自然是杨行密。他出动大军将孙儒的残部团团围在朱家坡之后,属下部将便开始了四面出击,收复了被孙儒攻陷的常郡、润郡、江宁等江南诸郡后,又接收了被孙儒烧成了白地的扬郡,顺势向淮水流域推进。一举成为了可以与朱温、李克用相提并论的最强大的军镇之一。 然而,霹雳雷这么轰动的事物,却还是不一定会上头条,因为,此刻,最轰动大唐天下的,可是有好几桩重量集的大新闻。 这首桩大事,发生在中央,那便是天子与掌权的宦官头子杨复恭,终于翻脸了。 在长安街头上演了一出天子禁军内部的倾轧之战大戏;最后,天子虽然重新掌握了长安的局势,杨复恭却跑了…… 这大唐天子连一个宦官都收拾不了,那还不得上头条? 这第二桩嘛,却发生在越郡。那却是董昌要天子封自己做越王,天子虽然落魄,也不可能答应这种伸手要王爵的事!当然是拒绝了,结果董昌干脆直接称帝了…… 这性质跟黄巢有多大区别?赤果果的造反啊!这消息的分量,自然也是足够上头条了。 这就是多事之秋……大事发生得多了,听众听在耳中,都没感觉了。 不过,当消息传到福建后,王延兴立即命人着重将霹雳雷相关的消息和越郡董昌称帝的消息重新筛选、整理,发现,其中竟然还理出了几条线: 杨行密得到霹雳雷十分突然,孙儒攻破润郡、常郡的时候,都没有这东西,到了宣郡城下,就突然有了大批量霹雳雷,如果不是张武定送的,那就有人从张武定那里偷的,总之,跟张武定脱不了干系。 而另一件事,董昌称帝,背后最大的推手,极有可能是,他昔日最重要的助手之一的钱镠。 果不其然,董昌称帝之后,钱镠立即高举讨伐旗帜,要求董昌去尊号,向天子谢罪!全国人民也表示对这种公然打天子脸面的事情表示愤慨!令人目瞪口呆的是,董昌竟然当真就退位,前后不过两个月。 真是一场闹剧!看在往日董昌乖巧的份上,天子原谅了董昌,全国人民也表示,不用跟这疯子一般见识,可钱镠却不干,他觉得董昌犯下那么大的罪,怎么可能动动嘴皮子道声歉就算了? 举杭郡之兵,继续讨伐董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若说钱镠没点别的想法,全国人民都要表示不相信了。 然而,不得不说,钱镠讨伐董昌的时机又抓得十分巧:正值杨行密击败孙儒,主力忙于收复旧有势力范围,无力南顾之时。这让钱镠自杭郡出发讨伐越郡的董昌,没有了后顾之忧! “这钱镠,不是好人啊!背主犯上,还能做得这么理直气壮……”王延兴挠了挠头, “他反便反了,只是他若是夺了越郡,将对某等北上的海贸船队怕是会不利啊……” “毕竟,海贸利厚,钱镠只怕不会一点都心动!接下来,将产生何种影响,某等需得好好分析一番……” “那不如,某等北上,助那董昌一把?”孟通提议道。 “不可、不可!董昌这般暗弱,助他,那是个无底洞……”王延兴直接摇头道。 “某等可以只用水营直袭钱镠的大本营杭郡!来他个围魏救赵!”秦一秋思索了一阵,说道。 这似乎是个选择,大势时局变化极快,只要让钱镠的进军计划拖延个几个月,杨行密腾出手来了,将一部分并将派到常郡,时不时往钱镠的菊花后庭瞄一眼。 想来,钱镠就不敢南下了,只是,细想之下,王延兴还是摇头道:“董昌就是个猪队友,不能跟他站一条阵线!” 这时,孟咸出声说道:“不跟他站一条阵线,那何不和钱镠一个阵线,一起将董昌的地盘分了?” 这……脑洞开得有点大。扬波军一共才两三千人,其中一半是这两个月才招的新兵,队列还走不齐呢! 而钱镠、董昌都是统兵十万的军镇,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 而且,杭郡、越郡之地,平地居多,比较适合大兵团作战,这种条件下,就算扬波军有火器之利,那也没办法以一敌百啊! “呵呵,还是长求敢想,具体地说说看呢!”王延兴笑道。 “浙东浙西一共十二郡,其中,却只有杭郡、越郡、明郡、湖郡和苏郡是精华膏腴之地!钱镠据有杭郡、湖郡和苏郡;而董昌据有越郡和明郡!其主要兵力,便分别置于杭郡和越郡二地,其余郡县,防卫稀松,郡兵疏于操练,并不比福郡、漳郡好多少……”孟咸走到地图前,指着浙东浙西的局势说道。 语气突然一顿,手指头点在台郡和温郡之间,“前面,董昌抽调台郡、温郡两地郡兵南下援助福郡,被打了个全军覆没后,台郡、温郡两地的防御,简直就连漳郡还不如!” “扬波军自海上发动突袭,夺下台郡和温郡,易如反掌!而继续北上,要取明郡不易,不过,要取翁山却不难!只要台郡、温郡、翁山不落入钱镠之手,那就算是钱镠欲不利于海贸船队,某等也可以从翁山去外域!” 翁山便是后世所称的舟山,正在明郡外海。从明郡出海的船只,事实上都要从翁山经过。 如果明郡的海贸生意不好做了,在舟山做也是可以的,只是,翁山没有什么产出,只能走转口贸易的路子。这当然有些不利,不过,总比完全受制于人要好! “此法可行!”王延兴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台郡、温郡和翁山都靠海边,走水路很方便,可若是走陆路,却是山水相隔,非常难走!夺下这些郡县后,只需控制好海路,便不愁守不住!”只是,就在泉郡咫尺的漳郡都没有人手去直接占领,哪里有人手去控制那么多郡县? 叹了口气道,“手头没人啊……” “刺史手上没有足够人手,留后有啊!”孟咸笑道,“刺史只需控制好翁山即可!” “那翁山也不小呢!比海潭山岛还要大,那至少是一县之地。”王延兴直愁道,他手下有能力管理一县之地的人,可不多,徐武算一个,林瞎子也算一个,王延路就只能算半个了…… 可若当真要将翁山作为一重要地点来经营,得力的人手,不可或缺! 孟咸笑道:“刺史可是还记得李藐此人?” “李藐?”哦,怎么不记得,此人在属下的胁迫之下,投降了王彦章,然后,便被送给了王延兴当劳力。正好赶上了海潭山盐场的第二期工程,他领着的降卒,变成了施工队。而他则成了包工头。 一番作业下来,倒是有些能力,再查过他的跟脚之后,发现此人还当过杭郡刺史,只是在钱镠挤兑下,没什么作为就是,让他去管一个翁山,倒是够了,“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了!” “嗯……”孟咸点了点头,不过,作为王延兴的头号智囊,他要考虑的却又有些不同: 若问李藐愿不愿意,孟咸相信里面肯定是愿意的,他现在一个阶下囚而已,能给他自由之身,便是额外的恩惠,若是再给他一个展示才能的平台,他如何会不愿意?无非是面子上过不过得去的事。 倒是够不够忠心才是真的需要考察一番,“刺史不妨见见他!倘若是可用,便用,若是不可用,倒是另外还有个选择:翁山不设主官,让苏文合过去做都押牙。” 泉郡众多小家族之中,苏家的苏文合算是与王延兴合作得很有诚意的一个了,如果他有意入仕,确实可以考虑一下。 不过,一切都等先见过王潮,问过他的意思再说。 在一起议事的几人,一起点了点头,确是如此! 说着说着,突然,众人似乎同时想到了什么问题,齐齐地停了话语声,将视线聚焦在了王延兴身上…… 第150章 衙内选亲 王延兴被这突兀的视线看得发愣:“干什么?某脸上长了花吗?” 诸人相视一笑:“某等都想着,刺史见了留后,该如何说啊……” “是说劝说留后参与征讨董昌吗?某想,大人应该会同意的!”王延兴若无其事地说道。 “哈哈……刺史跟某等装傻啦!”众人哈哈笑道,“刺史不知道,某等说的哪桩事吗?” “刺史!”孟咸笑着拱手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刺史若不自己选一个,留后可要替你安排咯!不过,以咸之见,留后定当会为刺史选一个最好的!” “你们啊!都看某笑话!”王延兴被他们一阵说,脸上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们说选一个选一个,说得不是别的,而是要王延兴选一门亲事。 这事,其实几个月之前就被提出来过,只是,王延兴心里没准备,王潮也想先等等,好为儿子找个更好的,便先压下不提。 几个月过了,从福郡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福郡的几大家族,也在打探王延兴的婚事,希望能借此抱上留后大腿的家族,写在纸上,列了好长一条单子。王潮才动了心思,准备给儿子选一选。 当然,如果王延兴自己有了选中的,也可以由着他。 只是,就像孟咸所说的,马上就要过年了,很可能,就在年节附近,将这事定下来。如果王延兴自己有什么想法,就要赶紧了。 王延兴挠了挠头,一脸窘迫,看来,他是打算任老爹安排了。 也是了,就从去年以来,王延兴一直都在忙,连歇气都很少歇,哪里知道谁家姑娘更合自己口味? 这时,一直陪在边上的刘伴兴突然出声道:“大哥儿……不是喜欢徐小娘吗?” “胡说八道……”王延兴一听,知道刘伴兴是把之前的旧事翻出来说,连忙分辨道。 谁想,孟咸却当真听了:“徐小娘?刘小哥说的可是徐夫子的独女?” “可不是嘛!大哥儿还专门去郡学后院看徐小娘呢!”刘伴兴嘻嘻地笑道。 “没有的事!某是去找夫子请教件事情,恰好碰到了!”王延兴说道。不过,王延兴会向夫子请教什么问题?炼铁、炒茶、晒盐、还是带兵打仗?反正没人会信就是了。 众人一脸会意的微笑,却只有孟咸正色道:“刺史!听孟咸一言,若是留后为刺史安排那些大家闺秀,还真不如迎娶徐小娘!不若,此次去福郡,刺史就请留后为刺史向徐长史求婚!” “刘伴兴这个狗头!回头某在收拾你!”王延兴回身在刘伴兴脑袋上敲了一下,再对孟咸道,“长求!你也来取笑某!” “孟咸非是说笑!徐小娘当真可为刺史良配!”孟咸摇头道,“据某了解,这泉郡诸家闺阁之中,可是再无第二人,能有徐小娘的学识见地,日后,徐小娘可为刺史贤内助!这是第一条;” “其二嘛,无论娶了哪一位,刺史都不可避免地受其娘家之累!唯有徐小娘不会!” “第三条嘛……”孟咸哈哈一笑,“某等都知道,刺史是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这怕是难得如愿了,不过,至少,可以找一个认识的……” 听孟咸正儿八经地说了前两条原因,还以为第三条是什么呢,居然是这一点。众人登时哈哈一笑。 不过,被孟咸这么一说,王延兴脑海中,倒还当真回忆起来那个活泼的小姑娘来。 他佯怒道:“你们这些家伙!尽来取笑某!此时,再说……”语气一转,“马上就要过年了,某得护送老太太和几位姨娘去福郡,经过海潭山的时候,某去会会李藐!” “要过年了才会回来,你们几个要辛苦了!” “定不辜负刺史期望!”众人齐声答道。 冬日的福建,比起夏天来,少了些苍翠,多了几许苍茫。若是在海岛之上,又会明显地感觉到,这冬日的海风分外地要凉一些。临风而立,看着远远的大海,却又觉得空旷。 若是他时往日的李藐,见得此景,少不得,要写几句诗来。只是今时今日,却没这份兴致。虽然王延兴没有限制他的行动,可阶下之囚的身份,就像是一具无形的枷锁,架在他的脖颈上,让他终日小心翼翼。 “阿郎……风大!披件衣服吧!”身后的老军劝道。 他微微地点了点头,那老军便,将手中的大衣伸手披在李藐身上……大衣很轻便,也很暖和。 老军说,应该是羊毛织……李藐对俗务不熟,不知道,也不关心,这羊毛织的有什么特别之处。他所关心的是,王延兴派人送这样一件大衣过来,有何用心。 说是临近年节,给每个为建设美好福建的有功之士的慰问。可是,自己算哪门子的有功之士?算是戴罪立功的意思吗?李藐不知道,这个评语来自何方。 李藐对这里,对海潭山,对那位掌管海潭山的林校尉都知之甚少,就不用说,更上面的扬波军指挥使王延兴了。 自从到了这里之后,他的上司,成了两个大概十四五岁的小孩。而这两名小孩,布置工作的依据,却是一种从没见过的图样。 何时,用多少人力,将何处,建设到何种程度,都用横竖格子里的数字来表示。 平心而论,这种方式真的很有效。只是,被两名小孩呼来唤去的,心里还真是有点怪怪的。 “阿郎……王刺史来了!”那名老军突然轻声提醒道,将李藐从思绪中唤醒回来。 “王刺史?”李藐心里一惊,他倒是知道泉郡刺史是王潮,正是王延兴的老爹,他怎么会来?只是,他回头看去,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王延兴,他不是扬波军的指挥使吗?怎么成了刺史了? 不过,一瞬间,他又明白了,福郡之战当是已经结束了,结果嘛,王潮肯定已经把福郡占了,然后就自立成观察使了,那泉郡刺史的位子,自然就该是王延兴的了,他朝王延兴拱了拱手,“李藐,见过王刺史!” “李公!别来无恙!”王延兴拱了拱手,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人,除了那两个小孩和林瞎子之外,还有几个李藐不认识。 李藐倒是不关心那些人叫什名谁,自顾自地自嘲道。“有劳刺史关心,此地有吃有喝,能踏实睡……李某活到这么大,还没这么舒坦过……” “李公说笑了!”王延兴道,“此处盐田能顺利竣工,李公出力甚大,延兴,特来感谢!” 盐田?李藐只管照着安排行事,却不知道,自己在弄的,原来是盐田,难怪能得王延兴重视。 不过,李藐也知道自己在此过程中,起的作用不过尔尔,便实话实说道:“李藐不过照本宣科罢了,倒是这两位小郎君,规划得当,是为大才!” 这两位小郎君?王忠远和王忠集两人连忙站出来,向王延兴躬身道:“奴婢都是按阿郎的规划施工,不敢居功!” 李藐一听,又是一拱手:“哦?原来这些规划,原来是刺史的大才!李藐佩服之至!” “李公谬赞,规划,不过是规划,要落到实处,才能成为真正的工程……李公!还有忠远、忠集你们的功劳都是实实在在的!”王延兴笑道,“不过,此来,还有一事,想与李公说说。” “刺史请讲!” “李公可知,董昌称帝之事?” 第151章 问道小儿 “董王,称帝?”李藐听言,目瞪口呆,董昌控制之地域,不过两浙十余郡,也敢称帝?是昏了头吗!不过,他马上又反应过来了,“定然是李瑜、吴瑶之辈,不停地蛊惑董王!董王被他们害苦了!” “李瑜、吴瑶,不过跳梁小丑,无足轻重!他们向董昌进了谗言,也没得什么好下场……”尤其是吴瑶,董昌称帝时,他弄了个宰相当着,然而,不过风光了两个月,董昌被迫退位,宰相吴瑶就成了替罪羊,脑袋也被砍了,也算是咎由自取。“不过,最狠毒的,还是钱镠啊!尽管董昌已经退位、向天子称罪,钱镠却依旧高举讨伐之旗,正在发兵攻向越郡!” “钱镠此贼,可恨至极!”李藐还在越郡之时,便受钱镠排挤,现在,痛恨的理由,又要加上一层了,“可怜、董王,为何身边总是有人心怀不轨啊!” “钱镠狼子野心、不过,董昌也是个糊涂蛋……”王延兴却不给他面子,“李公以为,董昌还有机会吗?” 李藐默然…… 王延兴说话也直:“李公,某也直话直说了,董昌手下,其实还是有不少忠良之士,若是,就这样被董昌连累了,太不值,所以,某想请李公想一想,列个清单,某想办法将他们从越郡请出来!” “唉……”李藐一听,叹了口气道:“李藐,从命!” 见李藐虽然有些不乐意,可终究还是接受了,心知这家伙,心里,应该是朝向自己这边了,日后,让他去翁山,应该可行,便道了声有劳。然后,又见他对海潭山上的许多事情不太了解,便让他也跟上自己的步伐,一起在海潭山转转。 经过大半年的经营,海潭山上的农耕之事较张武定在的时日,又有了较大的进展。秋粮的收成,比起夏收自然更丰厚。现下,正在积肥,来年开春,将试种占城稻……很值得期待! 苜蓿的播种已经遍及全岛,生长最茂盛的地方,最高处,高大两尺多,有了这个基础,岛上饲养的牛、羊、鸡的长势也是相当可观。只是,现在还未形成有规模的养殖业,想要有所收益,也是要等明年再看。 不过,王延兴最寄以厚望的,还是这盐场。第一期工程后,只是夏末和初秋,便得了五百多石精盐。得了大批劳力之后,扩建的盐场是原有的五倍大小。来年所产之盐,应该是比较可观了。 至于桑林嘛……权且当顺带的收入了。 匆匆地转了一圈后,将十将以上人员召集过来,大大地赞扬了一番大家的辛苦劳动,然后对有功人员进行了奖励。 而这些受奖人员中,林瞎子无疑是得到最高奖励之人。负责盐场扩建的王忠远、王忠集和李藐三人,果然也在获奖者之列。领奖回来,李藐特意找到王忠远和王忠集,深深地一揖道:“李藐多谢二位郎君,在刺史面前美言!” 王忠远和王忠集却一脸茫然:“某等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藐笑道:“若非二位小郎君在刺史面前为李某美言,刺史何以知道某在岛上的所作所为?” “哦?不用某等说,阿郎也能看出来呀!”王忠远不解地说道,说着,他取出了随身携带的本子,里面夹着工程的进度分解图,指着对李藐说道。 “工程要进展顺利,须得是这些环节都能按节点要求推进。这相关各人,李公与某等各司其职,做好了或者是没有做好自己的事,一清二楚,倒是无需某等刻意向阿郎述说谁出力大,谁出力小!” “原来如此!”李藐心头一阵震撼,这御下之术,做到这一步,当真是前无古人了,难怪,只需一二童子,便可掌控大局啊! 不过……他忽而又想起一事,“那林校尉手中,岂不是有很大很大的一张进度表?” “哦,林校尉手中只有计划书……具体的一项工程,无论大小,其工作量都是可以预计的,所以,可以把进度表做得很详细。” “而海潭山岛这么大,可能会出现的状况很多,有的可能会快一些,有的可能会慢一些,就算是做出进度表来,也难以照表推进。”王忠集说道。 原本二人对李藐很冷淡,平时,也就是布置任务的时候,能说得几句话。 若不是,这次王延兴来过之后,交代了,如果他有问什么事情,可以多向他介绍一二,二人才懒得向他费这么多口舌。 李藐自然能理会得,他连忙拱手作揖:“多谢二位郎君为李藐解惑……”然后,又是一阵感慨,“刺史年纪轻轻,便能有才华如此,真是天作之才啊!” “李公可能有所不知,阿郎年少之时,也是多风流不羁,只是,遇到了吕道长,被他以无上道法唤醒了本心,才开始励精图治!”此时在泉郡无人不知,在海潭山上,也不是什么秘密,偏偏这个李藐充耳不闻窗外事,才用得着王忠远给他介绍。 “不过,又有传言,吕道长只是引路人,实际是九天玄女以三天的时间,传给了阿郎三十六道天罡术和七十二门地煞术……某等所学的,不过是阿郎传授的粗浅皮毛!”王忠集又补充道。 李藐登时来了兴致:“哦?何为天罡术、何为地煞术?” “天罡术,治人;地煞术,指物!就像这提海水煮盐之术,便是地煞术,而某等依图施工的办法,便是天罡术!” 李藐惊道:“哦!那刺史已经展示了不少天罡、地煞术了吧!” 两人却都是摇头道:“泉郡太小!才指甲盖大小一点的地方……只需三、五术便绰绰有余!” “而且,这三十六、七十二只是概数……李公不知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道理?有三十六、七十二,便可有三百六、七百二、或者是三千六、七千二……” “天地有多宽,阿郎,便有多大的施展!” 听到此话,李藐心中又是一番大惊,这区区小儿,竟然也能说出此等话语,还只是得了那王延兴传授的皮毛!心中长叹一声,心道,自己这几十年,都是白活了:“听二位郎君一席话,李藐茅塞顿开!从此,唯有一心为刺史效命尔!” 唉……王延兴能将众多知识、技能穿过千年的时空,提前传授给当世的人们。却没办法解释这些知识的来路。 没关系,睿智的人们,却会以自己的方式去进行脑补,再经过发酵之后,竟然变得如此面貌。 若是王延兴自己听到这些话,只怕也要惊掉下巴了。 不过王延兴一时还不知道这些传言,他给众人颁奖之后,便离开了海潭山去了福郡。 在那里,他得面对他那一向严厉的老爹…… 第152章 兵临越郡 “兵发越郡,讨伐董逆?”王潮看了看王延兴拿过去的策划书,沉吟片刻道,“你想做这渔翁,只怕是钱镠不会答应啊!” “孩儿若是要跟钱镠争越郡、明郡,自然是没有胜算;不过,台郡、温郡、翁山,却有机会争一争。只要孩儿牢牢地控制住沿岸的水路,再向其展示火器是如何利于小范围战场的攻伐,定能迫使其放弃台、温二郡和翁山一岛!”王延兴却坚持道。 他的坚持,自然是基于这一带的山川地形而来的: 自明郡往南,一直到交郡,沿海的山川都是像晋江、闽江一般,径流不是很长,也不汇成大的江河,一条一条地独自东流,将这陆地割裂成一条一条的溪涧、谷地。 若是自海岸,沿这些河流深入内陆,交通可谓便利;倘若是一路翻山越水地走陆路南下,那可就难行了。 在这种狭小的地形中,两军对战,怕是一千人都展不开。在关隘之处,有得三五百人,手持火器,备足弹药,那真是三五万人也未必能拿下。 对这一点,王潮倒也是认可,他点了点头:“你既然有把握将取了此地,何必交给为父来处置?也罢!以你之意,何人可以守此三地?” “孩儿斗胆,想请三叔镇守台郡和温郡,另外,想安排降将李藐守翁山!” “嗯,你三叔锐意进取,是该给他施展的空间,你能如此想,某很欣慰!王家,要兴旺发达,只靠一支是不够的!叔伯、兄弟,都应该是得力的助力!” “孩儿,明白!”王延兴连忙躬身道。 “嗯……”父子俩,在这一节上达成了一致,便不再多说,王潮轻轻地嗯了一声之后,终于把话题转到了王延兴的亲事上,“那次给你那个名单,你可以仔细看过?心中,可有了选择?” “孩儿谢过大人关怀,孩儿是想……”王延兴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徐长史家有女,名唤小娘,孩儿看着十分倾心,就是不知道,徐小娘是否有许配人家……” “徐小娘?”王潮微微一愣,“比起那些徒有虚名的大家闺秀,徐小娘倒是确实知书达理,某便去找徐长史一问,若是徐小娘确实不曾许配,某便替你向他求亲!” “谢大人!”王延兴连忙躬身拜谢。 虽然父子二人已经把攻伐董昌的基调定下来,具体实施的方案,却还需详议。第二日,便召集了心腹之人,开始商量。 这边还在商议呢,钱镠却已经大军出动了,主将顾全武,轻取西陵、萧山后一路打到了石城,才遭遇到了汤臼的坚强抵抗。 顾全武挥兵攻城,几个月前,在宣郡大放异彩的霹雳雷,再次发威了,一轮霹雳雷下来,便将迅猛的攻城势头打断。 要知道,张武定最先便是在越郡制造这霹雳雷,还专门设立有霹雳坊,越郡城中的霹雳雷的数量,可不在少数! 然而,汤臼一共才带了三百多枚霹雳雷,哪里经得起消耗?顶住首轮攻势后,连忙派人去往越郡请求运送更多霹雳雷过来! 得知石城暂时守住了,董昌心中十分喜悦,只是,送更多霹雳雷过去的要求,却被拒绝了:霹雳雷数量有限,得留着守越郡! 唉,果然是个明君! 顾全武探知此事后,便开始真真假假地攻城,诱骗守兵断断续续地将霹雳雷消耗个干净。石城本就是坐小城,没有火器之力,哪里还能守得住?年节刚过,元宵未至,就被顾全武破了石城,前后,也就是一个月不到。汤臼几乎是只身逃回了越郡。 石城既下,越郡门户大开,顾全武长驱直入,展开了对越郡的围攻。 只是,越郡却不是石城,越郡是大唐东南,除了扬郡之外最大的都会之所,西依运河,水面宽阔,南靠镜湖,更是极难逾越的天险。 这两个方向根本摆不下攻城器械。也没办法在这两个方向围城;而可以攻城的东、北两个方向,城墙高达五丈。 这个世界上,能登高五丈的云梯,可不多见。在冷兵器条件下,只要守兵不犯浑,强攻这种城跟送死是画等号的! 而董昌派出来守城的是他的侄子董真。素有骁勇之名。指望他犯糊涂是不可能的。 不过,董昌倒是容易昏聩,也许哪天一个不高兴,就将董真撤了,换个糊涂蛋来守城,那顾全武做梦都要笑醒了…… 顾全武一边派人进去散播谣言,动摇董真的地位,一边分兵攻取余姚、诸暨诸县,切断越郡的外援:围攻越郡只可能花水磨功夫。 将这边的布置,写成条陈,让副手骆团去杭郡,向钱镠汇报进展。 到了杭郡,却被告知,钱镠正在接见使者。 等了许久,也没见动静,骆团心里犯起了嘀咕:这是哪家使者,花费这么许多功夫? 又等了半晌,骆团才获准进见钱镠。 才进了门,就听到钱镠扯着嗓门问道:“顾全武还要多久才能攻下越郡?” 骆团赶紧将顾全武的手书递上去,交给钱镠,顺势看了一眼,见他居然黑着脸色,一脸怒气,连忙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话。 钱镠三五成行地将条陈看完,一把丢在地上:“等他将越郡攻下来,某这杭郡却也不在了!” “使君何出此言!”骆团惊道。 “杨行密刚刚派人来说,他要某速速从越郡退回,否则,将派台蒙攻苏郡、田覠、安仁义攻湖郡!”钱镠愤愤地说道,“如若不够,他将亲赴杭郡!” “杨行密此刻兵马大多在江北,谋图寿郡、濠郡和泗郡,哪有大军可以南下?”骆团连忙出声道。 “某的兵马不也都在越郡?”钱镠长叹一声,“朱家坡,孙儒降了,杨行密得了孙儒部下两万多精兵,尽是蔡贼!” 孙儒?蔡贼!孙儒之所以能纵横江淮,所向披靡,最大的依仗,便是凶横的蔡郡兵。人称蔡贼。没想到,孙儒完蛋之后,却给了杨行密这样一份大礼! 杨行密将孙儒降兵编为一都,称为黑云都,此刻,还在宣郡左近,距离湖郡不过两百多里,距离杭郡,也不过三百多里。此外,原本围困朱家坡的杨行密军,也就是台蒙、田覠和安仁义所部,便腾出手来,可以南下。 当然,也可能,不是可以南下,而是正在南下的途中了…… 骆团心中大惊:“那骆团即刻赶往越郡,请顾指挥使即刻回师杭郡?” “若是杨行密只是这般讹诈某等呢!杨行密虽有兵将,可他哪来的粮草?”钱镠不满地看了一眼骆团,孙儒横行江南,烧杀掳掠,无数村镇被杀成白骨一片。为了派兵北上夺回诸城,已经是敲骨吸髓了,现在怎么可能还有粮草可供出征? 骆团想想也是:“即是如此,使君还有什么忧愁呢?” 钱镠不争气看了一眼骆团:粮草难筹不假,可万一他行险一搏,试图掠粮于湖郡、杭郡呢?钱镠懒得跟笨人多费口舌:“你只管将这些事情细节如数给顾全武说,某等他回话!” 骆团知道自己又惹钱镠失望了,不敢多言,连忙赶路,回越郡军营。只是,还没出钱镠府,却又看到似乎又有使者前来拜访。骆团不敢过问,打马直往城外疾驰而去。 这次骆团倒是没有判断出错,确实是有使者来了,而且,还不止一人,而是两人。 第153章 终获秘法 不期而至的两个使者,分别带来的消息,对钱镠来说,却是一喜一怒。 喜的是,此前苦求多次均不可得的张武定终于愿意投效自己,率部来投。 只是因为张武定要在城外约束部众,所以,过来见钱镠的不是张武定本人,而是张武宁。 他双膝跪在钱镠跟前,将一份帛书递送给钱镠:“张氏倾尽全力,为董昌造出犀利火器霹雳雷,可董昌却只凭奸囹小人的谗言,便杀害某张氏族人二十三人!奴婢不下百人,某族兄张武定,不得不远避海岛……” “现在,使君高举义旗,张氏愿跟随使君,讨伐董昌小人!先将霹雳雷的制造之法献上,请使君万万不要推辞!” “好!好!好!”钱镠拿着手上的帛书,如获至宝,连道三个好字。其实,董昌查抄霹雳坊,钱镠便是幕后推手,为的,便是要获得这秘法! 他们知道张武宁知晓秘法,便着力将张武宁抓了去审问,谁知这张武宁骨头硬得很,死活不说。 却不想走脱了几个同样也知晓秘法的匠人,让杨行密白白得了好处。现在,这秘法终于要到手了,钱镠岂不兴奋? “某请张郎来助某一臂之力久矣!张郎若能来助某,真是天助某也!只是,张郎所造之霹雳雷,于攻城无多少助力,对守城却是十分了得。不若张郎帮某守城如何?” 张武宁面上露出难色,不过,很快又坚定地说道:“这,使君有所安排,张氏敢不从命!” 钱镠哈哈一笑:“如此甚好!某现所辖郡县中,苏郡防御最是虚弱,若是能得张郎相助,便万无一失了!不知张郎可否暂居裨将之职,助杜陵守备苏郡?” “张氏从命!”张武宁叩首道,“定当竭尽全力,以谢使君收留之恩!” 说罢,钱镠将帛书交给给事中罗隐准备物料、人手,多加制造!同时,也不忘给张氏分配兵甲旗帜,粮草补给,请他尽快赶赴苏郡! 原本在城外约束部众的张武定见了罗隐之后,当场表示,安排妥当之后,即可动身! 霹雳雷虽利,还是得使用得当才可发挥其最大的效果。杨行密得了此物,能击败比自己厉害许多的孙儒;可董昌同样有霹雳雷,却照样把石城丢了。 钱镠得了霹雳雷,不敢说一定可以击败杨行密,那胜算可就大了许多!得此强助,钱镠心情大好。 不过,见到下一位使者之后,心情就不好了。 这个使者却是福建来,他见了钱镠,拱手拜道:“某家留后收到钱使君的檄文,深感董昌此贼深负圣恩!十恶不赦,特发兵,响应钱使君的号召。自南往北,向逆贼董昌发起攻击!现已攻下温郡,下一步将进一步进击括郡、台郡、明郡!进一步切断董贼的后援!” “你说什么?”钱镠一愣……自己冒着菊花被爆的风险,费尽兵甲钱粮,跟董昌在越郡城下鏖战,却让从福建冒出来的个什么狗屁王潮轻取了温郡!他气急而笑,“回去告诉你家留后,他最好是从哪来的,回哪里去!否则,等某攻下越郡,哼!” “哦?哈哈……某还当钱使君,广发天下的檄文,当真是为天子分忧,讨伐逆贼,原来,钱使君是将两浙之地,视若禁脔啊!”那使者哈哈一笑,“即使如此,那便各凭本事了!” 见那使者竟然这般猖狂,钱镠气得头上直冒白起。 眼见中原诸雄,纷纷趁天子暗弱,扩张地盘,钱镠也是心里爬满了蚂蚁一般,痒得很: 就在刚刚过去的大顺二年,李克用、朱温之辈,一个占河东,一个占中原,分别割据了重要的地盘; 杨行密击败了孙儒后,便理所当然地,将江淮之地,纳入囊中; 王建击败了田令孜后,便把西川当做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总算让钱镠寻了个机会,举起讨伐董昌的旗帜后,理所当然地将视两浙之地,为自己的禁脔。 谁曾想,董昌还没被击败,就有三郡之地,被一个从偏僻角落里冒出来的人瞄上了。这让他如何不怒不可遏? 然而,就如自己选中的机会,十年难遇,这王潮看中的机会,也是恰恰自己腾不出手的时候! 钱镠有心要将那使者砍了,再剁成肉酱,然后再送回福郡去。可是,这号召天下英雄,一起讨伐董昌的檄文却是出自自己之手啊!人家来了,你却要将他剁了? 唉,谁也没去想,这天下英雄,什么时候,将福建这样的蛮夷之地也包括进来了? 强忍着怒气,将人赶走,将这事暂且放到一边。钱镠的目光继续仅仅地盯着地图,考虑杨行密会不会当真南下,若是当真南下,又该如何南下…… 倘若自己是杨行密,该是如何?从江淮南下,到杭郡,可以走湖郡,也可以走苏郡。若是过湖郡,路程更近,而且,湖郡与宣郡本就相邻。 只是,从宣郡到湖郡,只能走陆路,还有很长一段是山路,不利行军; 走苏郡的话,路程要远处很多,却可以走运河…… 一切都不得而知啊!钱镠有些痛苦地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脑袋没被捶清醒一点,却又听到给事中罗隐来了。 招呼他进来,罗隐却急匆匆地说道:“那张武定已经启程北上了!” “这么快?倒是个急性子!”钱镠惊讶道,见罗隐一脸急色,又问,“有何不妥?” “那张武定说,他是携众千员来投,可某看他的船队,足有二十余艘大船,不像是只有千人的样子啊!”罗隐赶忙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那你可问他为何?” “他说,是张氏族人,还有家眷、奴婢等等……” “他携全族来投,有家眷、奴婢不是很正常吗?” “可越郡张姓大族,却没有叫张武定的!”罗隐忧虑道。 对张武定的底细,钱镠倒是知道得比罗隐多,知道张武定并非越郡人士,还知道,他家以海贸而兴:“张武定本非越郡人士,他来自福郡……”说到福郡二字,突然想起那个大言不惭,说要夺取温郡、台郡和括郡的福建使者,立即联想到,这张武定莫非与他们有关? 心里警觉起来,“快马赶去苏郡,等张武定到达苏郡后,要杜陵多加留意!” “喏!”罗隐得令,又写了一道钧令,快马往苏郡送过去。杜陵手上。除了有钱镠给的八千精锐,还有苏郡郡兵五千。就算杨行密派大军前来,也能抗住。对张武定这一两千人嘛,只要稍加留意,即便他有其他心思,也只能无计可施!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他们所看到的二十艘大船,其实,只是冰山一角…… 第154章 袭城 在唐代,上元,也是个重要的节日,尤其是到晚上,不绝宵禁,随意赏灯,那可是一年之中唯一的机会! 有诗云: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夜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说的就是这种男女老少一起赏灯的热闹场面。 只是,黄巢、王仙芝造反之后,便少有哪个城市还有充足的财力来办一场像样的灯会了。 最近这几年,年景一年差过一年,就更不要说了。 景福元年的上元日,江南名城苏郡城内,也失去了往年繁闹的气氛。就在这几年间,城头的将旗已经变幻数次,每次破城之后,都少不得要被盘剥一轮。 哪家就算还有浮财扎灯,也不敢露富挂到外面去,只敢悄悄地在家中庭院里布置一些花灯。 相比之下,润郡和常郡就更惨了,城破之后,城内各大小家族,都被孙儒敲骨吸髓地榨成了渣渣。此刻城内挂满的,都是孝布和白番…… 周大郎是杜陵手下,驻防苏郡威胜军中的一员十将,他家里来了一个从常郡逃难过来亲戚,便向他诉说了那段时间的黑暗,和现下生活的艰难……不过,周大郎家也没有余粮,他在苏郡当兵混日子,得的米粮也不够吃,便将那亲戚打发走了。 他一边跟着都头巡城,一边碎碎念,除了要讲故事之外,其实还是想提醒一下都头,这个月的米粮还没发下来的事…… 不过那方都头却像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一样,眼睛只管往远处瞅。 水门之外,便是苏郡的护城河,它直接与运河相连,货船满载货物可以经运河直接进入城内,十分方便。当然,如果有敌人来袭,这水门,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尤其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传言杨行密要乘钱使君讨伐逆贼董昌的时机,攻打苏、湖二郡。 守城的杜陵有令,关闭水门,禁止一切船只出入。 他们这一队人在这水门附近巡逻,目的,便是防止有敌人借水门偷袭…… 看着方都头的情神,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周大郎心里便觉得不安。 正是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周大郎担心的时候,远远地看到一支庞大的船队沿着水道而来…… “都头……都头……要不要敲警钟?”周大郎紧张地问那方都头。 “慌什么!”方都头恼怒地回了一声,“钱使君派了援军前来,不日就将抵达……若是这船队是援军,你也去敲警钟?先等等,看清楚了再说!” “喏!”周大郎战战兢兢地点头道。其余一起巡逻的兵丁见他挨了骂,也不多嘴,静静地看着那支船队,由远及近。 等到能看清上面的旗号兵甲衣着时,发现打着的是威胜军的旗号,衣甲都对,这才放下心来。 船队行至水门口,首船停了下来,船头上的军汉便开始嚷嚷:“某等是钱使君任下张裨将的船队,奉命前来支援尔等,快快将门打开!” 虽然兵甲旗号是对的,可也不能就凭这么几句话就放他们进来!那方都头也探出身子去,看清楚船上军汉的模样,才又问道:“可有钱使君的文书在手?” “那是自然!你放下吊篮,你一看便知!”那汉子回道。 方都头点了点头,命人放下吊篮,不一会,吊篮提上来,里面放着的,正是罗隐签发的钱镠的指派文书。方都头将上面的内容朗声念了一遍,确认无误,然后再将文书放入吊篮还回去,便吩咐道:“开城门,” 这就放行了?“都头……”周大郎连忙出声道,“这兵甲、旗仗、文书虽然都对,是不是先向杜将军汇报一声……” “将军说了,若是有援军过来,便请他们城内相见!”方都头不悦地说道,略一沉思,又道,“不过,援军到了,确是要禀报杜将军一声,周十将,那就劳你去跑一趟吧!” 总是轮到些跑腿的活!周大郎腹诽了一声,领命带了几个人下了城楼,往城内而去!他才下了城楼,就听到水门吱吱嘎嘎地打开,城外的船队开始鱼贯而入。 这就进城了?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泛起,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急匆匆地跑过来,才进了辕门,行至中军外,就被杜陵的亲卫拦住了。 周大郎区区十将,人微位卑,哪能直接见杜陵?他连忙说水门有苏郡过来的援兵进城了,方都头让自己过来禀报一声。 那亲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让他在外面等着。 可还没等到杜陵召见,就看到杜陵怒气冲冲地从中军走出来。身后还跟几名都头,快步跑去营中各处跑去。 紧接着,军营里便开始了一阵骚动,一队队军士被叫出来,在帐外集合,然后列队往营门外快步走。 这是怎么啦?周大郎一脸迷惑。水门的事还没跟杜陵说呢,他怎么就如此如临大敌啦? 又等了一会,不见刚刚进去汇报的亲卫出来,周大郎就想着,反正消息已经送到了,随将军如何处置了吧。 目送杜陵领着大队人马,出了营门,只是…… 他们怎么往南面走了?出事的水门可是在城西啊!难道,南门也出事了? 心里有事,便不再杵在中军外傻站着,出了军营,准备回水门,向都头复命,才走到半道,忽然听到南面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声…… 这青天白日的,怎么无端端地打雷了?心中疑虑未消,就又听到南面传来隐隐的嘈杂的声音,感觉很耳熟似的,似乎在哪里听过…… 回想片刻,疑虑瞬间变成了惊诧! 周大郎脸色急变,身后的两个小弟忙问:“是怎么啦?” “喊杀声!是南门!”周大郎惊惶地说道,“你听!这声音分明已经是进了城!城破了!杜将军只怕刚到南门,城就破了!” “啊!是杨行密吗?”那小弟一听,也是慌了。 “你管他是谁啊!城破了,苏郡完了!”周大郎一巴掌拍在那傻大军的后脑勺上。 像这种全无征兆的袭城,如果在第一瞬间内破了城门,那就形成了以有备打无心的局面,这要翻盘,可就难了! 就算杜陵长了三头六臂,只怕也是无力回天了! 周大郎却是没义务为苏郡和杜陵陪葬,“赶紧往北走!不管是谁来袭,只要是偷袭,就不能四门都堵上!他们从南门杀进来,某等走北门!” “那……不管都头了吗?”另一个傻愣又问道。 “蠢货!那些从水门进来的船只,只怕就是都头故意放进来的!还去水门,你去撞死啊!赶紧走!”周大郎又是pia地一下揍在那人脑后。 最开始,看到都头放船队进城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如果到现在还猜不到水门船队与南门破城之间的关系,那就真的是猪了! 那两人齐齐地愣住:“都头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周大郎唉了一声:“你们啊!别管什么都头为什么了,保命要紧!跟某走!”这两个兵是新招的,还是太年轻,没见识过,在这年代,背叛、收买,实在是太寻常不过的事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那两个大头兵只好跟上周大郎的步伐,一路往北门而去。因为不知道敌军攻势进展如何,几人不敢走玄武大街,只敢走坊间的小街道,快到了北门,才往正街靠过去,却发现此刻的北门,正是一片乱糟糟…… 第155章 夺城 倒不是说北门也被破了,而是,军中,诸多像周大郎一般的老兵油子,或者是消息灵通的大户人家,得了南门破门消息,从各处逃来,想走北门出城。 谁知,把守北门的那一都的都头,却是个死脑筋,没有杜陵的将领,非但不开城门,还在城门口摆上了路障,排了战阵,将四处逃来的人群全都堵在了北门。 还听到他在那里大声地嚷嚷道:“不得将军将令,任何人等不得越此线一步,否则……” 他挥了挥手,顿时一排羽箭射了过来,扎在他画出来的那条线左近,将试图靠近的人群逼了回去,他才继续道,“否则,休怪某的弓箭不长眼睛!” “怎么是这个榆木疙瘩啊!”周大郎在杜陵军中时间极长,军中几个名气响亮一点的都头,都有所了解,自然知道把守北门的这个都头,姓郝,真名叫什么不知道,不过,因为敢打硬仗,被杜陵倚为臂膀,说他硬如顽石!所以,军中的老兵油子都叫他郝石头…… 这家伙脑袋里面长着的,也是块石头,除了杜陵,没人能使唤动他,看来,只能去东门试试运气了…… 他领着两个人,正准备悄悄地离开北门的范围,看到几个兵也从北门那边退下来,周大郎估计,这几个人大概也是和自己一般的想法。周大郎还没出声招呼,那几个人却看到周大郎在往北门那边张望,就先开腔了:“北门是郝石头守着的,去不了!” “那哥几个准备走哪个门啊?”周大郎连忙打个拱,致谢道。 “去西门看看!” “西门只怕也是落入敌手了……”西门离水门的距离比水门离南门的距离还近一些,如果敌人当真是从水门进的,那么既然南门都被敌人拿下来了,西门只怕也是保不住了。只是,可能西门也有敌人的内应,所以易手没有声响。 那几个人见周大郎一脸笃定,连忙问道:“那是为何?” 周大郎自然不能说,自己猜自己上头的都头,正是敌人的内应的话,便说道:“某去西门附近看过!西门附近虽然是没有异响,不过,某却看到有不少异样……要不,一起去东门试试?” 那几人也是有决断之人,互相看了看,便一起点头道:“即是如此,那便一齐去东门!” 几人不再含糊,一齐往东,准备先穿过玄武大街,再走坊间小道。可他们才走到玄武大街附近,就看到几骑传令兵骑着快马,往北门而来。到了北门附近,也不下马,大声传令道:“将军有令,着北门守备都头郝石头,即刻清理北门周围内闲杂人等!违者,格杀勿论!” 清理北门周围?想干什么?几个老兵油子心头一片雪亮:杜陵要跑了?等他跑了,某等直接跟出去,不比到东门绕一大圈强?总不能杜陵都跑了,这郝石头还要把北门堵上吧! 这下,几人不着急跑了,就在小巷子里待着,任凭郝石头派兵将北门周围聚集的一片人等都驱散开。 果然,没多久,就又听到一阵嘚嘚嘚嘚的马蹄声。军中缺马,能骑马的,除了传令兵就只有杜陵和他的亲卫了。 几人连忙从巷子口探出脑袋来一看究竟,不看不要紧,看了之后,心里瞬间就凉成了冰坨子:竟然是十余名骑兵护着一辆板车往北门来。 而这板车上面,分明躺着个人,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是死是活。 能得杜陵亲卫相护的,自然只可能是杜陵。可杜陵怎么会躺在板车上?难道杜陵死了? 由不得几人多想,那一小队骑兵便已经冲到了北门口,将板车拖到了郝石头前面。远远地,便看到郝石头惊恐而又焦急地扑了过去,摇着板车上的人,做痛哭流涕状……能让郝石头有这般反应,这板车上面的,必定是杜陵无疑了,而且,这杜陵就算没死,怕也差不多了吧。 那队骑兵见状,纷纷下了马,将郝石头拉起,似乎又说什么,然后,那队骑兵重新翻身上马,竟然又往南门而去。而郝石头却将镇守北门的兵士一股脑全撤了下来,打开城门,拉起板车,将板车护在队列中间,快速地出城而去。 郝石头一走,原本积压在北门的众人,顿时就蜂拥而上,紧跟着就往外面跑。保命经验十足的周大郎他们,早就占了最佳位置,体力又是极好,还有刀兵在手,自然是抢在人群的最前面,出了苏郡城。 出了城池,走了差不多两里地,几人才回头看去,见北门又被重新关了,城头的大旗也被换掉了,在风中展咧咧地飘着。因为离得太远了,看不清晰,隐隐约约地,似乎是个张字。 周大郎他们没看错,确实是个张字!张武定的张! 为了今天,张武定可是准备很久了! 这还要从那日败退回到翁山说起。他依了张武宁的计谋,将霹雳雷的秘方拱手送给了杨行密,助杨行密轻松地赢得了宣郡之战。局势的变化,果然让钱镠迫不及待地诱使董昌称帝,然后他再举兵攻打越郡。杨行密也果然借机摆出一副要南下的姿态,给了张武定借势而据苏郡的机会。 然而,张武定不是只会坐等机会上门的人,在这段时间内,他也在拼命地扩张实力!还在越郡做霹雳监丞的时候,他就借着监造霹雳雷的名义,将队伍扩展到了两千多人。 跟王延兴的海战虽然败了,损失却不大。到了翁山之后,既然定下了要攻取苏郡的计划,便开始四处掳掠青壮,强编入伍,麾下兵丁,像滚雪球一样,一路暴涨。 如果是一个正常的军镇,兵丁突然增加这么多,必然会带来巨大的财政压力。可这对张武定来说,却完全不是问题。 他可是海盗!而且是掌握了火器的海盗!有明郡、越郡这两个富庶之地在侧,多的是家财万贯的地主富豪,挨个抢就是了,不比跟王延兴硬拼划算多了? 人数够了,兵甲却是不够了,只是王延兴却给了他个提醒:要什么兵甲呀!一人拿跟杆子,上面戳个枪头不就行了?既然王延兴用这火器加长矛能行,那某张武定自然也行! 他便也学王延兴的一般,让兵士排成紧紧密密的横列,挺着长矛,练队列,而喷火弩队,便跟在长矛队后面,亦步亦趋。 而且,王延兴练兵是从零开始,而他,却有黄衫队的底子在,爆兵的速度更快!仅仅三个月,竟然让他练出了八千人的队伍! 要将这多人运去苏郡,自然要用船,而运兵所需的船只……运河水浅,走不了海船,而要从杭郡去苏郡,就只能另外找船……自然也是一个字解决问题:抢! 为了避免被钱镠察觉,张武宁领了二十艘大船,以协防苏郡为名,走运河。船队上只装了两千多人。更多的,则由张武定亲自领着,从松江入海口,逆水而上: 松江的位置与后世流经魔都的苏郡河大致相仿。不同的是,后世的苏郡河是条小河沟子,别说走船,钓鱼都嫌浅。而在此时,魔都大大部份区域还在泡在海水里,而松江则是太湖的入海口,水流倒是与后世的黄浦江有得一比。 沿松江直上,可到吴县附近,若是拿后世的地图做比照,便是吴江的北面。 两路人马,过了新年便自翁山出发,约定好,中元节,在苏郡城下会师。 也是张武定走了霉运走到了头,两路人马竟然准时地到了。便还是兵分两路,一路走水门:那方都头自然是早就买通好的,另一路,走南门。 而杜陵在苏郡的防御重点,是为了防备杨行密突袭,探子、哨马都在苏郡以北,包括最能打的部队,也布置在了城北。以至于张武定兵临城下,都没有知觉。 张武宁从水门进了城之后,便顺着城墙去夺南门。南门守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之,城墙之上,这长矛阵的优势被发挥到了极致,仓促间,便丢了城门,赶紧打马去中军搬救兵。 等到杜陵率大队来援时,张武定也率大队进了城。双方便在南门内面对面碰上了! 杜陵已经收到了罗隐的书信,他只当张武定不过区区两千人,而且,能拿得出手的兵器只有守城才能用得上的霹雳雷,便领着人来质问张武定:“你既然守钱使君之命过来助某守城,又岂可夺某城门!”当然,质问是假,争取时间将带来的队伍展开才是真。 张武定冷眼看他将大队人马在大街上摆开,冷笑道:“既然杜将军不欢迎某等,那某等退走便是。” 说罢,张武定当真转身便退。将后背让给了杜陵。 此等机会,杜陵如何会错过,一声杀字才喊出,身后人马便向张武定的队伍扑了过去。 然而,迎接他们的,却是铺天盖地的铁弹子! 轰轰轰轰……一轮雷声过后,冲在地一线的兵丁,齐刷刷地倒了一地。 后面的人才看清楚,原来张武定领人后退之后,其身后是一排能冒火的木头…… 一轮轰击过后,施放树炮之人快速地将点过的树炮从地钉上取下,装上新的树炮,然后又是一轮火光迸射。 接下来,是第三轮…… 比起坊间的小巷子来,这城门主街确实是宽敞,可这宽敞也是有数的,几十步的宽度,最是适合树炮发威。而杜陵刻意展开队伍后,让着弹面积又大大增加。 轰击之下,一排一排的鲜活的躯体,像麦子一样成片成片地倒下,真是将树炮的威力展示到了极致! 甚至是主将杜陵,也在这场铁弹子的风暴中,被打得身上血窟窿一个又一个,勉强被站在后排的亲卫抢着带往后队。 到了此刻,张武定一声狞笑,举臂高喊:“杀……” 被吓傻了的双方的兵丁才如梦初醒,开始了你追我逃的大追杀。 随后,便如周大郎所看到的那般,苏郡城在极短的时间内再次易手。 然而,攻下苏郡易,守住苏郡才是难事!北面是杨行密控制的常郡、南面是钱镠的杭郡,实力都远在张武定之上。 张武定又该如何能站稳脚跟呢? 第156章 留客苏郡 “什么?张武定占了苏郡?”骤然冒出这么个消息,让孟通吃惊得站直了身子,“他才多少人马?就敢占苏郡?” 王延兴的北伐之路,十分顺利,连下温郡、台郡后,继续北上,未欲抵抗,便占领了翁山。 到了翁山后,收到杜子欣传过来的情报,才知道张武定在翁山练兵后,倾巢而出,奇袭苏郡的事。 “以前或许只有一两千,不过,现在,怕是有一两万了!”王延兴将刚刚收到的情报给室内的诸人传阅了一遍, “他应该对苏郡十分熟悉,他破了苏郡之后,便在苏郡城中,以没有及时臣服为由,选了四家,夷了族,将其家财,尽数收入囊中;” “然后,又以贩卖私盐为由,灭了两族。都是选油水最为丰厚的下手……苏郡城内豪门,已是十去其六了!苏郡财富,任由其取攫啊!” “有了半个苏郡的钱粮,和数十万户的丁口,就算明天有消息说,他将部队扩充到五万、八万,某也相信!”孟咸淡淡地一笑。 从情报上来看,张武定走的也是长矛加火器的路子,其中这长矛兵最是容易操练,全身兵甲就是一个矛头,然后用鞭子教着刀里火里地冲,只要钱粮支撑得起,有足够的人口,部队扩充起来,确实会很惊人。 只是,张武定的战阵布局,未免和扬波军的战法战术太像了些,甚至那长矛兵也是排紧密队列来增加攻防能力。 末了,孟咸也是有些无奈地说道:“这张武定还真是个好学生啊!回头,得找他收收学费!” “学费?他不是早就交了吗?海潭山那么大一个岛,还有几十条海船,另外再加闽越航线……”王延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这战法战术本来就没办法保密,让人学了个模样去也是正常,“只是,这学生太贪心啊!不知道贪多嚼不烂的道理啊!” 众人点了点头,像张武定这般搞法,看似得利极大,却很不利后续的扩张……难道张武定不打算还有未来了吗? “张武定这般搞法,自然只能搞得一时!”孟咸摇头道,“不过,如果不加控制,某以为,他或许会比黄巢更危险!” 黄巢?黄巢起事之初,不也四处碰壁吗?只得一路南逃,跑到了闽城之后,把满城的番商的油水榨出来之后,有了反攻的动力。一路北上,一鼓作气,竟然攻破了长安! 当然,黄巢北伐的成功,还得益于李唐天子派了个饭桶宰相过来帮倒忙。让黄巢出了闽城后,进出湖湘如入无人之境。 不过,张武定现在的境况不也有几分相似?他在王延兴手里讨不到好,却在苏郡谋了快地。 偏偏就在此时,他北面的杨行密的主力压在淮河一线,而南面的钱镠的主力,正屯兵越郡城下。 让苏郡此时不但不需面临太强的外来威胁之外,还可以考虑考虑北上取常郡还是南下取湖郡的可能…… “那依长求之见,某等该如何应对?”王延兴挠了挠头,对这种谋划布局,还是孟咸比较拿手。 “苏郡是块宝地,其实,也是个陷阱!”孟咸笑道,“刺史为何放着越郡视而不见,而看重翁山?因为越郡取之容易,守之难!苏郡也是一般!” 如果张武定已经经营苏郡十年,那么,凭借火药之利,他可用以此为基地,南下杭郡,北上常郡。 可偏偏他是以一个掠夺者的姿态占据的苏郡。那么,他必须得花最大的精力来平定内部,然后部署重兵防范内乱。 很显然,无论是钱镠还是杨行密,都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所以,其实,他最佳的方案,是干脆将苏郡洗劫一空,然后带着这些资源,坐船沿长江上溯,攻取江南西道,也就是湖南、江城的大片尚无强力军镇占据之地,经营三、五年,便可割据一方! “妙啊!”王延兴一听,拍案叫绝道,“只可惜,张武定是听不到长求这席话了,要不然,定然要长拜道谢了!” “能设下奇袭苏郡这局,想来,张武定身边也有明白人!就是不知道,张武定是不是像刺史这般能听得进别人的话!” 孟咸神秘地一笑,思索片刻,又道:“不若,某等得想个办法,助张武定觉得,留在苏郡,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长求请继续!”王延兴赞许地点了点头。 孟咸指着地图:“杜校尉传回的情报上说,顾全武派了一支偏师去取余姚。此刻,便在风山以北扎营!刺史不妨去把那营盘端了!将这支偏师赶走!” 这里所说的余姚,便在后世的余姚附近,只是在后世,余姚距离海岸有二三十公里,而在此时,海岸线却在后世的慈溪一带,距离余姚城,不过十余公里。 孟咸所说顾全武的偏师的扎营之地,离海岸线更近。完全可以在那左近借涨潮登陆上去,奇袭一下!只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顾全武兵临越郡后,却没马上攻城,而是派偏师掠取四周,固然是越郡城坚实高大,董真骁勇善战的原因,不过,某猜他,打的是攻心之策!” 听到这话,大家会心一笑,有董昌这个活宝在越郡当家做主,打打他的主意,显然比冒礌石、霹雳雷攻城来得轻松多了! 要知道,连称帝这种事都能被钱镠布下的局哄着干的人,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的? 也许,他现在就在琢磨着怎么自毁城墙也不一定…… “若是他的攻心之计成了,让顾全武不费一兵一卒就取下了越郡,那当他回兵杭郡后,全军进攻苏郡,张武定是跑还是不跑?” “所以!将这偏师敲掉,打乱顾全武的布局!迫使他以为,余姚这个方向有强援!” “那么,他就必须做出决断,是再分出一支偏师向东将某等灭掉,或者在越郡以东加强警戒的同时强攻越郡,或者干脆退回杭郡……” 退回杭郡,自然是不可能。军事上的失利还在其次,机会、时局的变化,可不是说有就有的! 至于分一支偏师过来找自己拼命?扬波军的陆战部队都是随船跑的,打完之后,又会回到船上,那只怕是找不到了。 两者都不可行,硬着头皮强攻的可能性应该是最大的。 不管顾全武如何决定,只要将顾全武的大军拖在越郡城下,让张武定觉得,钱镠的大军一时不能北返,他便极有可能去攻取湖郡。 而只要他张武定一面占了苏郡,同时又派军队去了湖郡城下,那无论他能不能将湖郡攻下来,再想要从苏郡脱身,就要难多了。 “若是,顾全武不受偏师失利的影响呢?”一直没说话的秦一秋突然出声质疑道, “或者,董昌阵脚已乱,随时可能开城投降呢?” “或者张武定根本不在乎越郡战局呢?” 的确,种种可能都是存在的。王延兴也不是只听孟咸一家之言:“嗯,不虑得算,先虑失算,应有之义!” 王延兴点点头,“大家一起来查漏补缺!” “属下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秦一秋突然很正色地说道。 第157章 希望何在 见秦一秋脸色肃然,王延兴也正色道:“只管说来!” “既然张武定能攻下苏郡,未必,某等就不能据了越郡!”秦一秋道,“虽然刺史定下了今年的目标是,打通南洋航线,不过,中原毕竟还是更富庶一些!” 王延兴一愣,这是对自己定下的大政方针的质疑吗?其实,他也知道,秦一秋的想法,代表的是一批人的想法,在他们看来,中原大地,已经被开发成熟,丁口、产出,远不是偏僻南方能比的。 然而,不过,现在中原正是四战之时,军阀那么多,每一家都圈一片地,放肆搜刮,还能富庶? 贸然踏进去,就准备天天打仗吧!对攻之中,若不能将对方灭掉,这种仗,就不会有收益,只会越打越穷,不合王延兴本意啊! 南方虽穷,只要经营得当,便可尽数握在手中,那么大片土地的产出,不比在中原斤斤计较强? “一秋说得有道理,如果在越郡有便宜可以捡,自然是何乐而不为,不过,某等也要对自己的实力有一个清醒的认识。”王延兴指了指在场的众人。 “某能依靠的,就你们这几个人,而你们属下,最多的就是吴大的陆战队,不过八百多人,其中还有三百是新招的;” “一秋你的散兵队也只有三百多人:就算把之前调给杜子欣那边的两百人算上,也只有五百来人,阵列兵也是五百,其中倒是有四百是新人!” “至于炮组,也只有两百多人……就算能攻破越郡城的城门,也没办法在越郡城内展开!便无法有效地控制越郡……” “征战之事,永远都不缺风险,要等一切都稳妥了再攻城掠地,怕是难啊!”秦一秋叹息道,“只要刺史展示出雷霆手段,自然附者云集,只需加以安抚,便可以驱使为刺史所用!” “来得快的东西,去得也快!就如那天上浮云,时聚时散!一秋!某同意你的说法有道理,某等只需展露强硬的手腕,可以将诸家慑服一时。但是,如何能让他们同心?”王延兴坚定地摇头道,他接下来要走的路,注定了不可能被那些大世族豪强所能接受! 张武定占领苏郡后,苏郡豪族十去其六,至少还能剩下四家,可若是让王延兴的计划完成了,也许,所有大家族都将不复存在! 沉吟片刻,才又说话道,“某与你等,同心前行,可以畅所欲言;与他们却难免猜疑!某,不想在这猜忌之事上,图费脑筋!” “属下,谢刺史信任!一秋但凭刺史吩咐!”秦一秋一听,连忙躬身拜道。 王延兴伸手扶起他来,对所有人一起说道:“某等要成事,要建功立业,必须上下同心!切记!切记!” “喏!”诸人齐齐拱手称是。 虽然对下一步的发展方向各有想法,但是对上下同心这一点的认识,还是很一致的。 只是,要做到这一点,最关键的,其实还是领头之人。 很显然,在这一点上,今日之董昌就太不够格了些! 这日,李瑜刚向他说:“陛下!那新任的越郡防御使董真,畏敌怯战,竟然连日来,躲在城内,不敢出城与顾全武一战!”虽然董昌对外已经声称弃尊位,可在越郡城内,他始终还是一帝王自居。李瑜也十分顺从地陛下、陛下地称呼他。 董昌听言就皱起了眉头,他揉了揉有些昏昏沉沉的脑子:“孤待他可不薄!他为何不肯为孤分忧!” “陛下!微臣以为,这董真只怕是存了二心啊!”李瑜痛心疾首地说道,“这董真,不知道是不是想跟那顾全武私底下里媾和呀!” “他敢!来人啊!速去将董真给孤王叫来!”董昌怒道。 听言,马上就有内侍,跑了出去,将正在城墙上巡视的董真唤了进来。 见了董昌,董真立即单膝跪下:“侄儿见过大王千岁!大王召唤来迟,还请大王责罚!” “哼!”董昌一听到董真的称呼不是陛下也不是万岁,心里就有些不喜,他冷冷地一哼,“孤王将越郡精兵都交给你了,为何还没将那顾全武项上人头取来?” 董真一听,心中一凉,知道自己这叔父,肯定又听了谁的胡话,抬眼一看,见到了眼光躲闪的李瑜,心里便有了数,他连忙双膝跪下:“侄儿一直恳求能领兵出城与顾全武决一死战,可侄儿每次求见大王,都让这人给挡了回来!直到今日,大王相召,侄儿才能面见大王!” 董昌一听,见董真伸着手指头,直直地指着李瑜。李瑜?董昌脑子转不过弯来了,想不通,李瑜为何要如此做,便问道:“李卿,你为何要阻挡董真来见孤王?” “陛下,微臣未曾拦过董将军啊……”李瑜叫屈道,他哪敢去档董真? 董真一千次地想杀了自己,只是没有合适的借口。自己去挡他求见董昌的路,那不正好给了他拔剑的理由? 想要再解释,立即回过神来,知道这是董真在胡说八道,混乱董昌的思维,可偏偏董昌脑子,越发糊涂了,自己能糊弄,董真当然也能,若是当真去分辨,只会适得其反。 他连忙跪倒在地,“那是这董真欲致陛下于险地啊!他!他!他竟然想让大王亲上战阵!微臣不敢放任他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来!” 当然,这也是子虚乌有的事,董昌现在的状况,大家都清楚,他每天都是一脸睡不醒的模样,走路都走不稳,董真怎么可能请他去一线督战。 “哦?”董昌疑惑地反问道,上个战阵怎么了?董昌自己却没意识到自己早就不是五年之前一统两浙时的那个董昌了,一时没想明白,“这怎么是险地了?” “大王英明!”董真听言,心中一阵冷笑,当即拜倒在地朗声说道,“大王英雄气势,便抵得十万雄兵。只要大王站上那五云门的城楼,威胜军上下,必然士气大振,破那顾全武,易如反掌!” “好!孤王就等你这句话了!”董昌大喜,扶着龙椅,准备站起来,谁知,一用力,眼前就阵阵地发黑,不得不又坐了下来。 唉,董昌的确已非昔日的董昌了!也许,他终于也想到了这一点,兴致大减,喃喃道,“孤王困了……你们各自去忙吧!回宫……” “恭送大王陛下……”诸人连忙跪下,目送董昌在两名内侍的搀扶下,缓缓地从龙椅上站起身来,慢慢地、慢慢地回了后宫。 唉……主政之人成了这幅德行,这越郡,还有希望吗? 第158章 余姚疑云 见过糊涂虫董昌后,董真从王府出来,在王府外候着的汤臼连忙迎上前来,关切地问道:“防御使,没事吧!” 董真微微一笑:“能有什么事!”他轻描淡写地安抚了心绪不宁的属下,才有说道,“此前,某还只是怀疑,李瑜那厮是钱镠的人,如今看来,定然是此獠,屡屡将越郡城内虚实说与钱镠,害的你石头城也失陷于顾全武之手!” 此前,汤臼防守石城,得霹雳雷之功,成功地将顾全武的几波攻城打退了。可偏偏有人将他无法得到霹雳雷补充的消息透露给了顾全武,才让石城失手。石城失手,董昌大怒,当即就准备把汤臼的脑袋砍了,幸得董真求情,才降为十将戴罪立功。 险死还生的汤臼,对泄露消息的内奸痛之入骨。只是,苦于不能确认到底是谁,只能打碎牙齿肚里吞。 现在得了确信,他当即半跪在董真身前:“防御使!某苦寻此獠不过,今日,某就去砍了这厮!” 董真连忙拉住他:“没有实据,汤将军杀了李瑜,在大王面前便无法脱罪!”汤臼可是一员猛将,董真可不想他被李瑜拉去垫背,“今日,李瑜试图陷害某,却没让他得逞,若是某所料不差,他当会派信使出城!” “某知道了,某这就带兄弟去在他前后门口盯着,只有有人出门,就逮了!”汤臼狠狠地说道。 “不单是出门的人!还有试图进去的人!”董真神秘地一笑,对汤臼说道,“事不迟疑!你速去吧!” “喏!”汤臼躬身一拜,转身回军营叫人。 只是,倘若汤臼这么粗暴的手法都能抓到实据,那李瑜在越郡这么多年,算是白混了。只是一时间,城内的消息,却是传不出去了。 城内失去了音讯,而余姚城外的风山营,却突然遭袭。敌人凭借一种异常强大的火器,强攻入营。不到一刻钟,营地就被正面攻破!失去了依仗的兵丁,开始了溃退。然而,退出营地不多远,残兵惊魂未定中,又遭伏击,便彻底溃散了。 这支偏师出发时,人数高达五千多人,一路逃回来的,只剩下了五百多。 更可气的是,逃回来的兵丁一个个都是满口胡言,说敌人总数才几百人,却是有一种在小车子上推着走的会喷火的战械,每喷一次火,自己这边,就会倒下一片…… 按这个说法,现在所谓的守城利器霹雳雷,虽然也是火器,相比之下就是渣渣了! 得信后,顾全武紧急派了马队过去搜寻,那支军队却想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失去了踪迹。而遭袭的风山大营,却大抵完好,不像是遭受了大军碾压的样子。 听完马队的回报,在听逃兵们所述的推脱之词,骆团一脚就将一逃回来的军官踹倒在地:“输了便是输了,却没见过竟然这般胡扯的!” “属下说的,句句是实啊!”那名小校着急地争辩道。 可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骆团怎么可能相信?当即就要拔刀子。 “慢!”顾全武喝住骆团,“他们说的,可能是真的!”很多消息,传到越郡后,便被顾全武封锁了,比如,张武定偷袭苏郡的事。虽然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可除了少数几个人,大多数人,对北面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比如这个骆团。 而张武定在偷袭苏郡的时候,就使用了一种会喷火的武器,只是一个照面,就将杜陵打成了筛子!而出现在余姚的这种战械,有可能比张武定手中的更为强大。即是如此,那再封锁张武定的消息,就没意义了。便将苏郡发生的事情,尽数告诉了骆团,甚至包括了此刻,张武定已经兵临湖郡城下的事。 听完顾全武的叙述,骆团难以置信地望着顾全武:“怎么可能?” 顾全武痛苦地回答:“据某所知,张武定之所以会这么多火器,便是从泉郡刺史处学得……这只队伍,应该自福建而来,那日,不是有福建来的使者,说要征讨董逆吗?应该就是他们了!” “那他们人呢?某怎么没见到他们的营地、人马!”骆团还是不敢相信。 顾全武朝外一指:“海上!他们需要打的时候,就上岸,打完,便再回到船上!” 这下,骆团信了,海盗侵扰陆地上的村寨时,便是这般战法!风山大营距离海边不过十里地,完全可能被登陆而来的不明军队偷袭得手。 只是,他们的火器,当真会有那般厉害?骆团没有亲眼所见,不肯相信。其实,顾全武也是不信的。 但是,如何解释杜陵之死?能被钱镠信重,并委以重任的杜陵,绝非泛泛之辈。其勇武还在顾全武之上,想杀他,便是用床弩偷袭,也休想一击得手。可这样的一个人物,在苏郡城内,却是一个照面就被干倒了。唯一的可能,便是火器! 骆团听完顾全武的描述,着急了:“那如何是好?可有办法可破?要不先退回杭郡?” 这骆团勇武有余,沉稳却是不足!顾全武朝他撇了一眼:“张武定拿下苏郡之后,便乘势夺了吴县、常熟、昆山、海盐,都没使用火器,在嘉兴强攻了三天不下之时,才用了第二次! 可见这火器的消耗也是极大!多加接触之后,定然是有办法可破的!” “那就好!”听了这话,骆团才放下心来,不过,他又想起一事,“那偷袭余姚风山大营的事,还有,城里已经好多天没出来消息了!” “李瑜这个饭桶!”唉,战局发展到当下这个模样,已经完全超出了顾全武与钱镠当初的预料,他低声地骂了一声不中用的李瑜,思虑良久,最后,才痛苦地说道,“准备攻城吧!” 虽然自从兵临越郡城下起,就开始打造战械,做出一副要攻城的架势。 然而,上兵伐谋、下兵攻城……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破,兵之灾也! 越郡若是必须蚁附攻城,十成十是无法一鼓而下的,很有可能会损失惨重…… 若是还有别的招使,顾全武,断断不会去攻越郡这样的坚城! 尤其是,对方手中还有像霹雳雷这样的守城利器…… 不敢去想,攻城之战一旦正式展开,这越郡城下将会如何。 顾全武在越郡城下焦头烂额,董真却在越郡城上负手而立。 站在五云门城楼,望着远处做好了攻城准备的顾全武军,他一时感慨,这战局的发展,还真是瞬息万变! 因为背靠镜湖,顾全武无法将越郡围死。越郡城外的消息,依旧可以源源不断地传进来。余姚风山大营突然遇袭的事,他也知道了。这事透着蹊跷。 跟顾全武一样,他也派了斥候过去查看,同样没有发现到底是谁把风山大营端了,而且,端得这么干净利索? 他也想到了从海上而来的可能。可是要将一个五千人的营盘,像这般一举端掉,需要多少人呢?两万?三万?要将这么多兵运过来,需要多少船?而对应的辎重补给又要多少船呢?在江南东道,没有任何一家,有这个实力。 就算当真送了这么多兵上岸了,然后强攻大营。那也会留下大量的战斗的痕迹啊!可现场的情况呢?除了了些喷洒的血迹外,便是一片干净!却像是赶鸡一样,从正门进去,然后摆摆手,就将顾全武的人马从后门赶了出来…… 一旁裨将一直在盯着城下的动静,看到城下顾全武军缓缓地动了,连忙出声道:“防御使!他们准备要攻城了!” “嗯!让弓弩手准备,床弩也可以用!第一波打狠一点!”董真不以为意地点头吩咐道,“不用太节约箭矢,顾全武没有多少时间的!” “喏!”诸将纷纷拱手领命,各自前往督战! 看着城下顾全武军越来越近,马上就要进入射程了,一声放箭就要喊出。却听到顾全武军中一阵嚷嚷,然后,城下负土而来的民夫竟然又半路跑回去了…… 这是什么狗屎打法?诸兵只好将上弦的弓又慢慢松下来。一城墙的,都是问号。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从城楼下哒哒哒哒地传来。 第159章 喋血越郡 “紧急军情!紧急军情!”传令的小兵,骑着马踏着台阶就上来,见了董真,翻身下马,“船!有大约二十艘大船,刚才进了镜湖。请将军定夺!” “多大的船?” “都是海船,不下三百石!”越郡本就是海贸重镇,大家见海船见惯了,大致也能大致判断海船大小。 而西门因为临水,不利于攻城,所以在西门的守兵并不多。现在却是二十多艘三百石的海船突然冒了出来,难怪守西门的袁邠紧张。 只是,就算是二十艘三百石的海船也装不了多少人啊!撑死两千人最多了,顾全武这是唱的哪一出? 董真沉思片刻,不敢大意,朝把守东门的将领吩咐道:“你们在这里监视城下动静!某去看看!” 下了城楼,骑上马,打马就往西门而去,才跑到一半,却又有急报传来:“急报……来船的旗号是福建观察使,王。来船准备登岸,袁邠将军准备带兵将其赶下镜湖……” “福建观察使?王潮?他才占了福建,跑越郡来作什么?”董真勒住马匹,作为越郡的防御使,越郡周边的动向,自然是要留意的。只是福建地方又穷又弱,也就是留意一下,并未过多地关心。不明白,王潮派兵来越郡,到底是几个意思。 他心中的疑云越发沉重,吩咐传令兵:“不告而来,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袁将军处置得当,去办吧!某随后……”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西门那边传来一阵阵沉闷的雷声。这是霹雳雷的声音……袁邠在干什么?难道就这两三千人攻城,也要用上霹雳雷? 当下,不再多废话,打马往西门疾驰而去。而西门外,沉闷的雷声还在响个不停。这连绵不断的雷声,得要用掉多少霹雳雷? 还有,就是几个弹指的功夫,用掉了上百枚的霹雳雷?到底是有多少人在攻城? 这到底是怎么啦? 不恤马力,一路疾驰,到了西门城下,所见一幕的景象却是让他大吃一惊:只见西门已经打开,大股惊慌失措的越郡兵,空着手,往城内跑……嘴里呼喊着:快跑啊……杀神来啦…… 进了城门,城内的守备校尉正在将大股溃兵收拢,带去一旁整顿,却还是有几个溃兵漏了过来。 随行的亲卫赶紧又打马冲到前头,揪住那几个逃兵,拉到董真跟前:“到底怎么回事!如此惊慌!” “杀神啊……杀神……”那兵却想是吓破了胆,只知道重复说杀神…… 杀神?是什么鬼东西?董真将这失了神的兵丁丢在一旁,城下,负者收拢溃兵的将领见是董真来了,赶紧前来见他:“属下见过防御使!” “袁邠呢?”董真怒道。 “袁将军带着人马出城了,还未返回……”那小校低头答道。 袁邠带人出城了,然后属下的兵都溃散逃回城了,而他却没回来?只怕是回不来了。 董真心里咯噔一下,袁邠可不是饭桶啊!就这一会功夫,没了?外面当真是来了杀神不成!又接连问道:“有没有派人出城接应?” “敌人定然会尾随攻城,城上可做好准备?” “关城门的注意时间……” 他一边质问,一边往城楼上走。 “还没……属下一时慌乱,请防御使责罚!” 此人不过是一名小校,就算要责罚也轮不到他,董真哼了一声,让其继续收拢溃兵,快步登上城楼。 也不管前来迎接的将领,自己扒住垛口,往外看去…… 呵……赤红的场景迎面而来,画面一如眼眶,便觉得胸腹间,一阵翻涌,一股恶心欲吐的感觉,竟是压都压不住。 西门外,五、六百步之外,便是镜湖一侧的码头。因为离城门近,最受海客商贾的欢迎。若是平时,挨挨挤挤的,都泊满了都是船只。顾全武兵临越郡,那些商船自然早就不见了踪影。此刻,却又一线排开,停泊了二十多艘海船。 那些海船靠岸尚不多久,船上的人马,还没有完全卸下来,却被笼罩在一片白烟之中。 而那码头这侧,平素无数货物的堆栈开始,一直到距离西门不远的五六百步的宽阔空间,此刻,竟然成了一片修罗场。 死人!都是死人! 无数的尸体,密密麻麻地倒伏期间……尤其是其中有几条赤红的印记,直直地延伸,长达数十步,所到之处,竟是一具全尸都没有。 从袁邠出城到溃兵回城,一共才多久? 难怪,那些兵士会惊慌道杀神来了。这,确实是杀神…… 董真看着城楼上,一个个面色苍白的将士,心如死灰:“谁来给某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一脸惊骇,显然是不愿意再去回忆那惊世骇俗的杀戮的场景。 不过,终于还是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将过程凑全了。 那二十来艘海船,显然对越郡城外的这处码头十分熟悉,进了镜湖,便直奔此处而来。靠了岸,便往码头上卸货。 袁邠虽然不认识这到底是拿来的船,可见船上下来的人都是整齐的军汉装束,就知道,这肯定是对越郡不利的,便点了三千兵马,准备在对方卸货的过程中,半渡而击。 从西门口出来,列阵,再攻过来,不过五六百步的距离。谁知道,那些人就像没看到越郡城中出来的大军一般,自顾自地忙碌着,只是用长矛,摆了一个单薄的长蛇阵来。 袁邠心里也是疑惑,不明对方的虚实。可此时,两军相距,已经不过百十余步,虽然看着怪异,也没有多想,挥军冲了上去。 百步冲锋,不过几个瞬间的时,城墙上观战的诸将,只当大局已定。却不想,那些从船上卸下来的用两个轮子推着走的事物,突然开始轰轰轰地喷火。然后,冲锋的越郡兵们,就开始一排一排地倒下…… 起初,冲在后面的兵士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倒是前面也有霹雳雷的声音,可死的人一多,兵士便开始了溃逃。 这时,那些喷火的杀神还在继续喷火,而逃跑的士兵,还在继续倒下…… 就在刚才,这些杀神才歇气。 现在,董真知道为什么不见袁邠了,冲在最前面的越郡兵,不可能生还的。 残存的溃兵都已经逃进了越郡城,西门也再次紧紧地闭上了。 董真像石化了一般,扶着城砖,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船的一侧,兵士整齐而有序地排列着。却丝毫没有要往城池靠拢的迹象…… 占据了先手却不乘胜追击,定然还有援兵要来!董真忽然觉得心里一片昏暗。 果然,就在此时,远处又黑压压地跑来一只军队。那些人看到这边遍地陈尸的惨状,竟然也是远远地避开,在西门的另一侧列阵。 而他们打的旗号,竟然是…… 第160章 联手破城 董真站在城头,看着城下的变化,心中一阵悲凉。都说张武定造出来的霹雳雷威力惊人,可跟这种推在轮子上的火器一笔,就成了狗屎! 面对这种火器,完全提不起一点抵抗之心,满满的,全是绝望。 就在此时,另一侧奔跑而来的大军,竟然顾全武的人马,他们到了城下,与福建兵泾渭分明地各自列阵。 这两家是联手了吗?心中一阵苦,却不能让董真屈服。他思索着,应对之策。 “防御使,如何是好?”一旁的将校纷纷朝董真看过来。 董真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福建兵的阵势:“你们发现没有,那种火器笨重,行动不便,而且需要保护,某猜,他只适合与开阔之处使用!” “在城外列阵而站,某等不是他的对手,我却不相信,他能爬上城头来!” “一会,福建兵若是攻城,某等便将城池让出来,到那坊间、街巷中与之周旋!” 众人一听,确实如此,马上又有人补充道,这种火器每次施放后,需要重新摆弄片刻,才能再次施放,若是进了城,管教它有来无回! 有了董真的话,诸将心中渐渐又平静了下来,开始思索更多细节。 唯有董真愁眉不展:若是福建兵攻城,却让顾全武进城呢? “传某将令,速去将忠勇都调至西门大街,沿西门大街两侧布防!”董真下令道,又对身畔的诸将道,“福建军的火器射程极远,让再城墙上守卫的将士注意躲避,不要露头!” “这城门楼子,只怕是他们要打的第一个目标,不要在这里留太多兵士!大队都下去,在西门内迎敌!” 董真果然不愧名将之名!竟然遭遇这般打击,还能头脑清醒,能猜到两家的背后的谋划。 那日,顾全武瞪红了双眼,命令准备攻城。恰在此时,帐外报告,说一人自称是福建扬波军指挥使派来的使者,要求见顾大帅。 “快快有请!”顾全武一听,大喜。连忙请来人进了帐。 “敝人孟咸,收某家指挥使之托,特来向顾大帅致歉。”来人正是孟咸,他见了顾全武,躬身一拜道。 “哦?”顾全武才没听说过什么扬波军,不过,能猜到偷袭风山大营的,只怕就是他们,他却佯装不知地问道,“某与你家指挥使素味平生,不知,这道歉之事,从而来啊!” “余姚城外,敝军不知风山大营为顾大帅所安排,只当是董逆之兵,有所打扰,还请见怪。”孟咸微微笑道。 有所打扰?五千人的大营,被打扰到十不存一,这叫打扰吗?顾全武脸上一阵抽搐,却云淡风轻地说道:“不知者无罪,贵军何错之有!要怪,也只怪某那些不争气的兵士!过去的事便不要再提了。” 顾全武摆摆手,似乎,那便损失的人马、辎重是风吹来的一般,无足轻重似的,“贵使此来,当是还有别的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想着顾大帅攻城不易,来助一臂之力!”孟咸始终是那般微微地浅笑道。 “顾某,愿闻其详!”顾全武两眼就像放光了一般,盯着孟咸。 而孟咸所提出来的,便是由扬波军以火炮攻破越郡城的西门,破城之后,便任由顾全武发挥。 在这战场上,果然,扬波军列阵后,并不向前继续推进,而是在阵列的正中,摆出了两门重炮,瞄准这越郡城的西门,开始发射…… 轰……轰轰……轰轰…… 三方的军队,都不再有更多的动作,数千双眼睛,便这般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小黑点,从炮口发射出来,咔啦一声打在城门上,将城门板子抠出一个大窟窿来。 整整轰了两刻钟,几寸后的城门板子终于不堪重负,垮了下来,在城外,等候已久的顾全武军,高喊着杀啊,冲了进去。 顾全武的大军源源不断地涌进了越郡城,而扬波军的兵丁们,却开始有序地往船上撤。 “孟参军当真不与某一齐进城?”看着自己的部队毫无阻碍地进了越郡城,顾全武转过头来,对身旁并骑而立的孟咸道。 “哈哈……”孟咸大笑道,扬起马鞭子,指了指一旁码头边一线排开的海船,“多谢顾大帅的美意了,某家指挥使若是知道某随顾大帅进了越郡,明天,他就该去杭郡找钱使君要人咯!” “这船队虽强,火器也厉,可镜湖的出海口却是狭小难行,船行之时,可要当心啊!”顾全武两眼嫉妒地看着那一溜的海船,口中只觉得干渴。 孟咸却直接点破了他的心思:“顾大帅自然可以将某家指挥使的这支水营留在这镜湖,只是,钱塘江水大,却是挡不住某家指挥使的大海船呀!” “哼……”顾全武冷冷地一哼,心里纠结着,难以决断。 任谁看了这爆裂的火器,若是不动点贪心,那是假的。他有心将这孟咸和这只船队一口吞下,却也担心,会不会崩坏了牙。 “钱、王两家比邻而居,日后要互助的机会还多,顾大帅,来日方长!”孟咸却丝毫不觉得威胁地说道,说着,指了指越郡城的方向,“大军正在入城,这后军若是出点什么意外,可就难以预料后果了!” “那孟参军好走!若是他人想起顾某,顾某身边始终有孟参军的一席之地!”顾全武阴测测地说道。 “顾大帅保重!孟咸就此别过!”孟咸返身拱了拱手,催动马匹,往扬波军船队而去。 “就这么让他走了?怎么不将那些火器留些下来?”见孟咸走了,骆团才跑过来,不解地问顾全武。 顾全武指了指那边的那一片尸体:“董真已经试过了,那里,怕是不下两千人。” “某等可以趁他们不备!” “不备?”顾全武冷冷反问道,“他明明有不下二十件火器,却偏偏只有两件攻城,你说其他的,摆在那里做什么?他早就防着了!” 说罢,他又指了指那些海船。 海船普遍高大,骑在马上,也看不到船首甲板上,到底藏着些什么。只怕,那上面也是摆满了此类火器吧! “算了,留不住的。”顾全武叹气道。任由扬波军上船、扬帆、起航。 “咦?那是什么?”骆团指着扬波军的船队离开后,孟咸不单是把马留下了,而且,还在马的一旁留下了个别的什么东西。 “走,去看看!”顾全武朝那边一看,确实有一样东西在那里,心知孟咸此举定有深意,便叫了几个亲兵,打马过去。 到了一旁,看到确实一截上了铁箍的木头,用铁架子撑起来,朝着镜湖水门摆放。一旁,还插了一个火把,正在旺盛地燃烧着。 这是何物? 这是,先下马查看的亲兵看到那木头一侧有一个信封,连忙建起来递给顾全武。 顾全武抽出来一看,见上面画了一副图样,正是这木头的样子,取名曰:树炮。 然后有在树炮的尾部,标了个圈,写着注释:以明火点之。 顾全武见状,也下了马,走到这树炮一侧,看了又看,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对亲兵说道:“用火把点了试试!”。 那个亲兵便依言取了火把,往树炮屁股上一戳。 “轰……” 突如其来的一声爆鸣,吓得人马皆惊。 顾全武却顾不上被惊得逃散的马,因为他看到了前方,镜湖的水面上,距离此处八十步左右的地方,溅起了一大片水花。 这……这一次发射,抵得数十弩兵的齐射啊!只是,几十名弩兵却不可能挤进这么小的位置。再加上此火器比那种两轮火器轻便,用起来,似乎要更方便一些。 只是,这孟咸将这一门树炮遗留在此处,却是何意?示威吗? 顾全武思索良久,不得其解,想起那封信还没看完,便将信全部抽出来,在第二页上,竟然赫然写着: “顾大帅若是属意此树炮的威力,扬波军可以售卖此树炮,以五十件为上限,每件五十贯!” 此等军国大器,竟然可以出售?顾全武不可置信地又将信上下看过,心里满满的都是荒唐。 随即,一个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念头无端端地冒了出来: 要不,买一些试试? 第161章 军火贩子 海船因为吃水深,贸然进入内河航行,风险极大。若是不熟水文,一个不小心,就要搁浅在江中。 也就是这上虞江水道早就被无数海船走熟了,扬波军才敢将海船开到镜湖里面去。 一路上,吴大可是捏了一把汗,倒不是怕这二十几条船,交代在这里。 而是这些炮组,可是指挥使花了大心血才培养起来的,容不得出半点差池。 现在,任务顺利完成,那西门被一举破开,自己也可以将人马带回了。 至于顾全武能不能占了越郡,那就不管了。 看着巍峨的越郡城池,被甩在身后,吴大突然想起孟咸留在码头边的那门树炮: “参军,顾全武会买吗?” 孟咸耸了耸肩:“某哪知道……不过,指挥使觉得,顾全武八成会买,也许会还还价吧!” “五十贯,确实是太贵了点啊……”吴大嘿嘿地坏笑道。 若是单以成本来计算,别说五十贯,便是五贯,也是太贵了。 一截木头,外加铁箍地钉,不过三五百钱;火药、炮子,也不过是三五百钱;即便将手工、运费、密封用的蜡等等花销,尽数加进去,一门树炮的成本,不会超过两贯钱。 “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他不买,某等也不强求他!”孟咸笑着答道,“终究,还是要看着越郡城里的抵抗,有多激烈。” 越郡城中的抵抗,很激烈! 顾全武的兵见城门洞开,兴奋地高喊着杀啊,冲了进去。 可冲进去的那一阵确实顺利,城门内的越郡兵,丢盔弃甲,狼狈逃窜。他们一路追着这些逃兵杀,直往城中突进。 突进去足有三四百步后。突然,西门大街的两侧坊墙内,丢出来一颗颗圆球球,或滚,或飞。 紧接着,轰轰轰的爆炸声,响彻了整个西门大街。 然后,从大街两侧的小巷子中,兵甲整束的越郡兵突然杀出,将顾全武的冲进城的先头部队一股脑给包了饺子。 而后来进城的部队虽然拼死反抗,却终究不敌四面涌来的的越郡兵,且战且退,又被赶到了城门口。 还好,在入城之初,就抢先把西门的城门楼子占领了,凭借这城楼的地形优势,将越郡兵的反击暂时挡住了。 “什么?”正在城外督战的顾全武听到这个消息,猛吃一惊,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一面加派援兵,在西门城内与越郡兵拉锯,一面加强西门城楼的守备。 只是,西门大街只有这么宽,他就算有再多的兵马,也展不开啊! 除非是…… “去!快马,将福建水师追回来!”顾全武忽然想到了此前在码头放掉的那门树炮,他急忙对骆团吩咐道,“便说,某要买他们的树炮!速去!” 唉,又是个跑腿的活!无奈,骆团叫上几个人,打马去追。 海船在内河航线极慢,加之走得又不久,不多时,便追上了正在上虞江中,顺流而下的福建船队。 隔着江水,骆团让陪同跟自己一起大喊道:“快停船!某家顾大帅要买你们的树炮。” “哈哈……”船上的吴大却一阵哈哈大笑,“铜钱呢?五十贯一门,一共五十门,你们倒是拖了两千五百贯过来,某便做主,将这五十门树炮卖与你家顾大帅……” 两千五百贯……便是两万五千斤,便是将这些马匹都累死,也驼不了…… 别说骆团没带这么多钱,就是顾全武也没有。人家是过来打仗的,有病才会拖这么多铜钱过来。 “你这军汉!好生不讲道理!那么多铜钱自然只有在军中才有,你将树炮送过去了,顾帅自然会将钱给你的!”骆团心里一阵着急,拿不回树炮,那这攻城就要受阻啊! “嘿嘿!这上虞江太窄了,某这海船却是掉不了头,顾帅若是要买树炮,某等在海边静候!”吴大却不吃骆团的骗,继续让船顺着水流片刻不停地往海岸而去。 出了镜湖,到了上虞江,再入海,不过是二三十里的水路,笔直地往杭郡湾插过去,而且越往下游,越是水面越是开阔,也越有利于海船机动。 若是福建军的船只还没出镜湖,还能想想办法在湖口沉几艘船,堵了航路,到了这里,却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 骆团急得跳脚,让随行的兵士赶紧打马回去向顾全武报告,自己则一路在岸边跟着…… 而此刻的越郡城内的拉锯战,正进入了白热化。 董真虽然丢了西门城楼,却没有把整个西面的城墙都丢了,自然也知道了福建军撤走的事。 没有了那杀神火器,只要将西门城楼夺回来,那么越郡城防不又完整了?至于被重炮打坏的城门,一时半会是没机会修了,大不了用砖石将门堵了。 顾全武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好不容易将越郡城防敲了个缺口,怎么可能再有失?也是玩命地往里面填人。 从日里血战,直到深夜;从顶着太阳厮杀,到借着火光冲锋。 血流干了,却谁也奈何不了谁。 而西门内层层叠叠的死尸,怕是比起西门外被树炮轰杀的还多,西门大街的这边一段,已经没有了一处落脚之地。 这仗,怎么打? 被骆团派回来的亲兵告诉顾全武,对方的反应。 顾全武听了,额头直冒汗,突然站起身来,将随身的一物摘了下来,给侍卫亲兵道:“将此物拿去给骆团,让他以此为质,买了泉郡军的树炮!” 那亲兵见顾全武掏出来的东西,随手便给了自己,心头莫名地一颤:“顾帅!这,只怕不妥啊!” 顾全武当然知道这有多么地不妥,可他还有办法吗?他苦笑道:“某哪来那么多铜钱?这福建军是吃准了某非买不可啊!” 说完,他又加了一句,“某要求他们将树炮送至西门外的码头!” 那亲兵听言,也是无话可说,只得将这事务好好地揣在怀里。出了大营,翻身上马,叫了几个同伴,去寻骆团。 直到凌晨时分,天色已经蒙蒙地发亮。他们终于在海边上遥遥地看到泊在不远处的福建水师:他们还当真是有恃无恐! 而骆团几人则在海滩边,牵着马匹站着。 那几名亲卫也不再顾惜马力,几人抽打着马背,赶了过去。 见到骆团,那亲兵将怀里的东西掏了出来交给骆团,又将顾全武的话如数转告。 “唉……”见了手中的东西,骆团也是一声长叹,不过,若不如此,又还能有别的办法吗?他让人朝着海面上的船只高喊:“那船上的人听着,某家顾帅要买你们的树炮,你们快将树炮给某送到越郡去!” “好说,好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某这里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你家顾帅,却为何只管要炮,不将铜钱拿来?”船上的回答,却还是那句老话。 骆团也高声答道:“某手中之物,足以抵得那些树炮!某家顾帅以此物为质,买了你家的树炮,绰绰有余!” “哈哈……那请骆将军上船来面谈吧!” 说话间,从大船上放了一艘小舢板,划过来,接了骆团上了大船。 接待骆团的,还是吴大:“不知骆将军所说的,可以抵得上五十门树炮的事物,可否让某一观?” 骆团冷冷一笑,将怀中的东西拿出来,给对方看。 吴大定睛一看,不觉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黄灿灿的一团,竟然是…… 第162章 穷途末路 “轰……轰轰轰……”树炮的爆轰突然再次在越郡城内响起,越郡兵,一片一片地倒下。 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的战线,瞬间崩溃。 这次董真也看到了这杀神的面貌。 见顾全武的兵将一排树炮放完后,又麻利地换上一排,再次点燃。又是一轮轰鸣声。 自己这方毫无还手之力。 只能一股脑地溃退。 董真心如死灰。他黯然地朝王宫方向跪下,拜了一拜,然后,抽出横刀,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还好,一旁的汤臼见他脸色不对,就担心他会出万一,才见他手拔出了横刀,就一把将他抱住:“防御使!万万不可啊!” “某已经败了,上对不起大王,下对不起诸位弟兄……”董真满脸悲呛地说道。 “防御使!听某一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汤臼使了使眼神,一旁的亲卫也会意,几人合力,架起董真往东便走。 原本越郡兵还只是前阵混乱,失了董真压阵后,全部的越郡兵都失了斗志,哗然一声,四散逃亡。 只有少数兵马逃进了内城,准备做着垂死挣扎。 顾全武率部趁机一拥而入,继而将内城团团围住。却没有立即攻城。 城内,败退的溃兵向内城内的守兵描述了,顾全武带来的武器,那无可抵挡的力量。 让恐慌也开始在内城弥漫。 担任内城防御的都尉董义存,命人将这些散播恐慌信息的兵士都控制住,却还是将消息如实地往内廷传递。 可过了许久,内廷却没有消息传出来。 又见顾全武一时没有攻城的迹象,董义存悲凉地长叹一声,叫了几个亲兵,准备亲自去内廷走一趟。 内城已经全乱了,四下里都是试图逃命的人。可内城四门都在董义存的控制之下,这些人无论逃到哪里,结局都不会相差太多。 至于那些四散鼠窜的内侍宫女们,只要不是满身都包着的财物的,全都当做没看见。 快步走到内廷,却听到里面还有人在争辩。 “大王!投降吧!”一个声音苦口婆心地劝道,“谁也没料到,董真竟然会放顾全武入城啊!如今之际,已是别无他法啊!”听声音,应该是李瑜。 话音刚落,又传来董昌的咆哮声:“董真!本王对你那么信任,你岂可欺某!董真!” 听到这话,董义存心里就一阵火大,董真将军此刻生死不知,而这李瑜竟然还在这里诋毁他。他迈着步子往大门走去,却被内廷守备牙兵拦住了去路。 守卫内廷大殿的牙兵统领董若虎见了董义存,意兴阑珊地拱了拱手:“百官早就散了,内廷,就剩李瑜一人了……所以,你的信,没法给你回。” 董义存也拱了拱手,算是回礼。两人都是董昌的义子,说起来,也是兄弟。只是两个人同在内城,虽是一个守内,一个守外,职责却有所重叠,平素关系,自然不好。 可到今时今日,董昌这王庭,转瞬就要倾覆了,两人反倒能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了。 “所以,某才过来看看……”说话间,董义存又指了指还在试图说服董昌的李瑜,“大老远地就听到他在说降降降……这狗贼怎么不去死!” 董若虎也是冷冷地哼道:“哼……他以为降了顾全武,就能荣华富贵?若是大王当真降了,某第一个便要劈了他!” “某却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某若是死在城头,你帮某砍上一刀。只是这个人情,某却是没机会还你了。”董义存也是恨恨地说道。 董义存守卫内城,若是顾全武攻城,他唯有死战到底。董若虎却要守卫董昌到最后的时刻。若是到最后关头董昌降了,他便不用死。 “某自然是不会忘。某等兄弟一场,此役之后,若是不死,怎么打算?” “本想跟着义父干一番事业,谁义父竟被这些小人蒙蔽?唉,这几年什么好吃好喝的都享用过了,小娘皮也玩够了,把这条命换给义父,也算是个了解!”董义存答道。 “若是顾全武打了进来,某等自然是以死报效大王。若是,大王当真听了这李瑜的劝,降了呢?”董若虎指了指里面。 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李瑜拜道在地上,哀求着,降了吧;而董昌则是呼天抢地,大骂钱镠忘恩负义、大骂董真无能、大骂大唐天子不公、大骂老天不仁…… “唉……”董义存无奈地摇了摇头,“某没想过,也许,寻个山村角落,种几亩地吧!” “有一个叫徐武长的人,托人给某一封书信,说道,李藐在福建观察使留后手下得了重任,希望昔日的老兄弟们能过去助他……”一边小声地说道,一边看看四周的动静,“他此刻已经据有了翁山一县,倒是有一线希望。” “李藐?”李藐在董昌军中,也算是号人物,可惜被李瑜、吴瑶等人排挤,最后,被安排去攻打福建,失手被俘,去投靠他倒是个选择,只是,“翁山才屁大点地方,去那里做什么?” “翁山地方小,人可不少!”董若虎摇了摇头,“关键不在李藐如何,而在于李藐身后之人,福建观察使,便是城外打造这火器杀神的人!” “嘶……”董义存倒吸一口凉气,若是有这杀器在手,这天下,哪里去不得?不自觉地点了点头,随即又觉得不妥,“义父还没说如何打算呢!” 可一看到里面董昌那副模样。唉……话才出口就觉得心中郁闷。 “都尉!都尉!”正这是,董义存手下一名十将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城外顾全武派了使者过来,要求见大王……让不让进啊?” 董义存和董若虎相视一看,若是在平常,这种事他们也就是能传个话,一切都须是内廷做出决断。可事到如今,这内廷,哪里还有一个正常人? 见董义存失望地看着里面的董昌,董若虎建议道:“不如让他进来吧?且听听他是如何个说法!” 董义存点了点头:“某去将那人带来,一起见见那人吧!” 内城门外,一人独立,正是顾全武的得力属下,骆团。 见内城门挨开了一条缝,他不再犹豫,只身进了内城。 可骆团才进了城门,城门砰地一声,又紧紧地关上。 随即又涌上来十多名越郡兵,手持利刃,气势汹汹地朝着他,董义存站在后面,冷冷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给你们送一条生路而来”骆团哈哈一笑道。 “某的生路只凭手中的陌刀!”董义存却不屑道,“你若是有事便直说,若是来闲扯,便滚出去!” 一碰面就碰了个钉子,骆团也不恼,他忙道:“某自然是有事,某要为钱使君带几句话给大王!还请通报一下!” 唉,里面都那模样了,还有啥可通报的,董义存点了点头:“如此,那你便随某进来吧!” 什么时候一个都尉也能做这种决定了?骆团心中疑惑,却不好问,只好跟着董义存直接进了内城。 过了甬道,进入到殿前,看到四处屋舍中,仓皇的人影,骆团才知道,这外城虽然看上去还戒备森严,内里,却是全空了。 等到他进到内廷之中,见空旷的宫殿之内,横竖两个人瘫坐其中。 董义存忙问董若虎是何事,才知道,原来两人撕逼太久,体力不支,正在恢复…… 唉,叹了一声后,董若虎上前几步,到了宫殿门口,大声道:“启禀大王,逆贼钱镠,让人来拜见大王,不知,是否可以让他进来。” “钱镠?”董昌一听到这名字,似乎身上又来了几分力气,他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就往门外走,“他想干什么?钱镠人呢?他为何不来?” 见了董昌这模样,骆团也是吓了一跳,他连忙半跪道:“钱使君在杭郡,夜不能寐,日夜思念大王,日夜念念不忘与大王的恩情!” “胡说,那他为何不自己来见本王?”董昌怒道。 “只是,大王不敬天子,钱使君虽念大王之好,却更加不能违背忠君之德!” “狗屁!某才是他的君!长安的那个李家天子,给了他什么?他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某!都是某董昌给的!”董昌嘶吼道。 见董昌发怒,骆团不敢直视,勉强辩驳道:“可大王的一切,都是天子给的啊!” 听到这话,董昌怒不可遏,喝道:“那他现在可是要拿了某的项上人头,去献给天子吗?” 董昌虽然昏聩,可上位者的气势终究还在,骆团连忙拜道在地: “钱使君不敢!他只想请大王白衣出城,昭告天下……”骆团头也不敢抬地答道,“钱使君道,此间事了,他希望能在杭郡为大王置下酒宴,再叙兄弟情谊……” “兄弟情谊?”听到这四个字,就像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董昌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笑了很久,才又说道,“某时时刻刻都在念着兄弟情谊,可他!他何时真正地想着兄弟情谊?” 说完,脸上的怒气已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却是难以名状的悲凉,随即又被疯狂的大笑取代。 “哈哈……哈哈……哈哈……” 孤陌的笑声,回荡在大殿四周,无人敢去打扰,也许,是要给这个末世的王者,最后的尊严吧。 许久,也不知道他是笑累了,还是终于发泄完毕了。董昌再次站了起来,对这骆团道:“某白衣出城,随你去杭郡。” “某想听听,钱镠,他倒是如何面对某!” 说罢,董昌径直往外走去。 大殿中的李瑜见状,连忙也要跟过去。 才走到门口,见董若虎凶神恶煞一般地站在面前。 他不敢让董若虎让路,便想从大门的另一侧过。 谁想,另一个身影站了出来…… 第163章 鏖战苏郡 景福元年春,义胜军节度使,陇西郡王董昌,在自立为帝不足半年,便被昔日的部下扳道,成了天下军镇的笑柄。 只是,董昌白衣出城后,却在坐船前往杭郡的途中溺亡。 钱镠上书天子,说董昌无脸见天子,所以投水自尽了; 不过,当骆团装了一船的财货,去找吴大,要求换回顾全武的帅印时,骆团也这般说明董昌的后事时, 吴大却没给他留半分面子地讥笑道:“应该是钱镠无脸见董昌,才让董昌“投水自尽”的吧。” 骆团涨得一脸桶红,却无从辩驳。 袖子一甩,骆团便准备离开。吴大却叫住了他:“骆将军!请留步!” “何事?” “张武定三万大军,兵临湖郡城下,顾帅若是要去救湖郡,找某家指挥使借船运过海湾去,直取嘉兴,或许是最佳方略……”吴大好心地提醒道,“你可以回去问问顾帅,要不要借船?” 不用吴大提醒,顾全武也是打算走海路,袭嘉兴,抄湖郡城下张武定军队的后路。 骆团冷冷地说道:“顾帅如何打算,骆某无从得知。至于船只,某自会去寻!倒是不捞吴将军费心了!” 吴大却哈哈大笑道:“哈哈……越郡沿海的船只,早就被张武定搜罗干净带去苏郡了,你若是再能找到够用的船只,那便是你的本事!” 越郡会没船了?骆团心中一惊。不过回想一下,几个月之前,征过一次船去打福建; 前不久,又被张武定搜罗过一次,这福建军控制海上这么长时间,九成也是再抢过一轮; 还当真有可能没船了…… “骆将军不用马上变答复某,回去跟你家顾帅商量后再说……”吴大气定神闲地说道,“此外,顾帅若有需要,某这里,还有一批树炮可以出售……” “张武定手中,可是也有树炮的哦!” “当然,买不买,随顾帅定夺!” 吴大每说一个字,骆团心里便要难受一分,最后,他干脆不再出声,取了顾全武的帅印,下了船,坐了舢板回了岸上。 等骆团回到越郡城,见了顾全武,才知道,征集民船的事情,果然一无所获。 沿镜湖四周和运河两岸一路搜过去,只找到些乌篷船:要用这些船运兵过杭郡湾,跟直接跳了镜湖有何区别? 骆团不甘地将吴大的话转述给顾全武。 顾全武听完骆团所说的话,也是皱起了眉头。他却是第一次遇到,这军政大事,居然是跟做生意一般,讨价还价的。 莫非,这福建观察使,是商贾出身? 不过,这个方案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董昌出降后,顾全武抄了越郡府库。所获金银、铜钱、布帛等物,堆积如山。 钱,不是问题。 若是用钱就可以买来胜利,其实,还是很划算的。 他对骆团道:“那你便去问问那个吴大,某要运一万五千人走海盐,去嘉兴,他能办到吗?” “还有,他手头还有多少树炮,某都要了!不过,每门树炮的价格不能超过四十贯!” “喏!”骆团虽然不喜吴大那得意洋洋的嘴脸,可终究是大事为重,只得再次往福建兵的船上跑。 见了骆团之后,吴大满口答应了,给了一个八千贯的报价: 一万五千人马,分两次,一天内,可运抵海盐。 登陆时,扬波军可以提供掩护。 辎重却是由平底内河船运,只能后行,不过,从石城上船,到汉塘口,不过八十里地,也是可以当天抵达。而且,这些平底船,可以当赠品送给顾全武 另外,树炮的数量是一百门。 但是,必须是起运之前,先付一半费用,辎重到达之后,再付另外一半费用,费用付清后,最后交付树炮。 骆团无法做主,只得再次找到顾全武…… “唉……这福建子,当真是做得一笔好买卖啊!”顾全武无奈,只得全盘答应了下来。 就在越郡攻城战结束后,不到十天,顾全武便率精锐,分两批上了扬波军的海船。 就如此前在越郡西门外联手时,两两不信任一般,这次行动,同样是互相提防: 扬波军需防着顾全武劫了海船,所以,给顾全武运兵的,都是些一百石到三百石的海船,每艘船上都装得满满的,都是兵丁。 大船,则在一旁伴随航行,名为护航,实则押运; 顾全武则是担心扬波军在海上耍诈,将这些海船一沉,那损失,可就太大了。所以,海船上,全部是顾全武的人,包括开船的水手,都是临时抓过来的越郡的水手。 还好,双方都没有试图越界。王延兴得了八千贯现钱,大赚了一笔,而顾全武的精锐大军,一日间越过杭郡湾,走汉塘偷袭嘉兴。 张武定本就没有治理一郡的经验,加之占领嘉兴才一个多月,防务上的漏洞,多得跟筛子一样,直到顾全武大军兵临城下,城中守兵才发现敌人竟然从东边来了。 顾全武军中,攻城器械都是在越郡城下现成的,用辎重船,直接拖了过来,大军一到城下,便展开攻城。 果然,如顾全武所料,张武定手中的火器并不多,而且,也只限于少量部队装备。 嘉兴城,的守备部队,只有少量的几门装装样子。 没有犀利的火器的倚靠,嘉兴城被了顾全武一鼓攻下。 紧接着,顾全武在嘉兴也不做更多的停留,直接顺着官塘北上,破了张武定进攻湖郡大军的后队,将张武定的主力一万多人,堵在了湖郡城下。 当世第一场热兵器对决,便在湖郡城下展开。 然而,张武定的喷火弩,是五十步内可以击穿皮甲,而树炮,却是五十步内可以击穿铁甲,八十步内可以击穿皮甲,相比之下,喷火弩无论是射程还是威力都要远逊于树炮。 而且,张武定先夺苏郡、再下嘉兴,又攻湖郡,喷火弩消耗得极快。等到要喝顾全武对决时,已经处于要抠着用的状态,数量上也比不上刚刚得了一百门新炮的顾全武。 再加上顾全武在使用树炮时,学的是扬波军的糊你一脸的策略,讲究用最大的火力密度,第一波就轰掉敌人的抵抗意志的战术。 当两边都排出了树炮对轰的阵型时,顾全武第一波就上了三十门炮,将张武定军的整个中军的锋线都盖住了,而张武定军才排出了十来门。 第一轮炮击后,张武定的喷火弩队,便被轰残了,第二轮过后,张武定的中军锋线便垮了。 而张武定的这支部队,是在短短几个月内,吹气球般吹起来的,根本就是只能打顺风仗的新兵,哪能承受这样的挫折? 而无论是张武定还是张武宁,都没有大兵团运用的经验,遭受这般打击后,便直接溃败了。 这场战斗,以顾全武全胜告终。 然而,当顾全武准备乘势再夺回苏郡的时候,发现杨行密的大军,竟然也出现在了苏郡城外…… 第164章 玄机 就像两个贼都把手伸到同一个袋子里一般,得知杨行密手下大将台蒙进逼苏郡城下后,顾全武选择了顿兵吴县城外,不再北上。 而台蒙见顾全武也来了,竟然直接折返,将大军驻扎在望亭,也不再南下。 苏郡城中,张武定丧失近万后,终于是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只是,东是大海,西是太湖,南有钱镠、北有杨行密,张武定虽然据有苏郡之地,却是看不到,他的出路将在何方。 不过,一时间,台蒙与顾全武也没想好破局之策,三方,便暂且相持在这里,打成了一个怪异的平衡。 可就在此时,钱镠却发了急令到顾全武军中,命顾全武火速返回杭郡。 顾全武只得将军务交给了属下,急匆匆回去见钱镠。 见了钱镠,才知道,是仿制那树炮的事情出了岔子。 钱镠带着顾全武,来到校场,校场中摆放这匠人们制造的十多件不同的树炮。 在校场负责的是罗隐,见顾全武来了,罗隐指着一具树炮道:“此炮,乃是工匠按照福建所产的树炮,原样制造。不过,里面的火药,却是用的张武定所给的方子;发射后,只能打到三十步!” 又指着另一具道:“此炮却是仿照张武定的喷火弩所制,用同样的火药,却可以打到五十步……只是,这喷火弩里面一次只能装三十枚子弹,而树炮里面,可以装五十枚!” 说着,又指向一门树炮:“匠人将福建产的树炮的炮子、火药从树炮里取出来,再原样装回去……结果,也只能打到五十步……” 听完罗隐的解释,顾全武一阵头大,怎么还能这样? 难怪那些吴大卖起树炮来有恃无恐,原来,期间另有蹊跷,并不是照着做就能成的。 “属下惭愧……属下也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和玄妙!”顾全武见钱镠和罗隐都看着自己,一脸愧色道。 “无妨……”钱镠摇摇手道,“既然福建人的树炮却是优胜一筹,便找他再买些也无妨!” “还找他买?那翁山和台、温、括郡不找他要回来了?”罗隐急忙问道。 翁山属明郡,和台郡、温郡和括郡一起,都是浙东的辖地。就在钱镠夺了越郡、睦郡、衢郡、婺郡等郡的同时,王审知也轻易地拿下了台、温、括三郡,另外翁山也落在王延兴手里。 按照罗隐的想法,打退了张武定,就该找王审知要回这三郡了,至于翁山……就算了,比较杭郡、越郡的水师却是太弱了些。 “唉……”顾全武叹了一声起,有了这么多树炮的使用经验,他也看出来了,这树炮极利于小范围内的混战。 若是在开阔地对阵,还可用马队、弓手齐射等方法来压制树炮,可在那三郡,哪里有这样的机会让你去施展? 很显然,王氏夺了台郡、温郡和括郡,却没有进一步取明郡,便是有这树炮的优势,不惧钱镠大军讨伐。 “浙东三郡,便不要再提了。”钱镠皱着眉头道,“现下的当务之急,是江城!” “江城?”顾全武又是一阵错愕了,怎么又跟江城扯上关系了? 江城现在在钟传手中,钟传以抵抗王仙芝有功,被任命为江城团练使。到此时,经营江城已经有十四五年了。 江城跟福建倒是相邻,难道,福建王氏准备和钟传合击杭郡? 见顾全武的表情怪异,罗隐连忙出声分辨道:“这火药中,有三样原料,分别是硝石、硫磺和木炭!” “木炭是寻常之物,到处都有,可这硫磺和硝石却不多见……尤其是硝石!” “某已探知,张武定的硝石,都是从江城一处硝洞开采而得!” “所以,使君的意思是,取了江城?”顾全武疑惑道。 “某已探知,硝洞的位置在饶郡的弋阳和抚郡之间……所以,不需尽取江城。”钱镠道。 听了钱镠的话,顾全武却摇头道:“既是挑起了跟钟传的战火,怕是没那么容易手尾,不如便摆出一副要尽取江城的姿态来,至少,也要将洪郡、饶郡和抚郡,这江城的精华之地拿下来。” “只有将钟传打怕了,他才会老实。” “只是……要速取江城,怕是要多买些树炮才行!” 一听到要多买些树炮,罗隐与钱镠双双皱起了眉头:四十贯才听一下响动,实在是太贵了些 “可不可以搭配着用?”罗隐心痛地问道。 杭郡工匠们做出来的树炮,造价不过三、四贯,威力也还可以,如果能一比一地搭配着用,也好过全用那福建货。 顾全武无奈地点了点头,当日,若不是取了董昌的私藏,他也是买不起那么多树炮啊! 而此时,王延兴还在翁山整军,他现在还不知道,又有一笔军火大单等着他来收获。 此次越郡之战,到此,暂告一个段落了,一共打了两仗。 第一仗是偷袭风山大营。别看打的时候,轻松麻利,可登陆的时候,却别提多狼狈的。 没有合适的登陆场,只能借着凌晨涨潮时,用小一点的船冲上沙滩,战兵从船头下船后,趟着水上的岸; 而轻炮,则是拆开,装在舢板上冲滩,然后再卸下来。 八百人,连同装备上岸后,跟跑了一个时辰的越野一般,一个个都累瘫了。 若是当时岸边有一两百敌人,这八百人就该交代在那里了。 打完之后,上船更累,因为除了一身行头装备,还多了诸多的战利品…… 第二仗在越郡城下,倒是顺溜多了,因为直接是靠码头登陆,也不用突击深入,直接靠着船就开打,打完收工,推着炮车就能上船。 只是,在进出镜湖的时候,差点被顾全武卡住航道,风险却是极大。 听完孟通、吴大和秦一秋分别讲述完这段时间以来的征战情况,王延兴才开始讲话。 “征战之事,须臾便是生死之分,不要觉得,某等有火器,天下无敌;此次赢得轻松,收获大,便轻视天下英雄!”王延兴正色道。 听到王延兴如此认真,一帮将校连忙齐声称喏。 随后,王延兴又道:“参与此次行动的,自十将以上,都要将自己的心得记录下来!总结经验教训!汇总到都尉处!” 一听到这话,下面,立即就是一阵哀嚎……都是一群军汉,却让他们动笔写文章,这不要他们的命吗? 王延兴却丝毫不为所动:“你们想一辈子当十将、校尉就可以不用写!” 此话一出,大家都老实了。只是,一群牛眼睛瞪来瞪去,几个字都写脸上了,这咋写啊! “你们啊!自己回去想办法!”王延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以后,每次有战事,战事结束后,都必须将心得写完了,才能请功,然后才能颁发奖赏!” “喏!”一群人,蔫嗒嗒地答应道。 王延兴不由得失望地说道:“你们啊!如此畏难!是不是都准备学那董昌,打下几个郡县,就躲起来享受美酒妇人啦?” “属下不敢……”看到王延兴的表情,众人知道王延兴似乎有点动了真怒,连忙收起懒呗的模样,齐声答道。 听到这响亮的回答,王延兴脸色才好看一点:“接下来,某要把重点放在南面,翁山,作为某等的财源之地,也是日后北上的基点,极为重要!留守此地的几位,担子很重!” 有海潭山的例子作为参考,依旧是分两条线明线和一条暗线安排人手: 李藐主管行政,主抓翁山的开发。 吴大领陆战队一营,再加新编的水营第三营,这第三营的主官由水师守备出身的张武担任;外加由王颀昌领的轻炮队组成驻防军力; 水营和炮组编制独立,但受吴大节制; 这是军政两条明线。 暗线,则是杜子欣的情报网络。 遇有大事,李藐、吴大和杜子欣三人均可临机处置者,若三人意见向左,则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 几人齐齐称喏,接下来了任命。 “留守此地的诸人,必须用心经营、提高警惕!”王延兴嘱咐了一句后,话语又是一转,“另外,还要给大家介绍几位新朋友。” 说完,让刘伴兴从外面把人带进来。 见了面,众人都是一阵迷惑,他们是谁? 第165章 暗授机缘 刘伴兴领进来四个人,众人都是不认识,心里都是一阵惊讶。 别人不认识,李藐却是认识,这不是董真、汤臼、董若虎和董义存四人吗?他们怎么也投了扬波军? 原来,董真被汤臼叫了几个亲兵架了,随溃兵从东门出了越郡城,其时,随在身边的兵士,已经不过三百多人了。 在越郡城外,喘息了几日,便得到消息,说董王已经被顾全武送往杭郡。 董真本想在运河上将董昌劫下来。谁想,他还在策划呢,董昌就已经投水自尽了。 董昌会投水自尽吗?别说董真不相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信。那只可能是钱镠搞的鬼! 悲愤过后,董真准备潜入杭郡,暗杀钱镠,为董昌报仇。 按照他的策划,是让这三百多人,分批进入杭郡。然后再…… 可还没等到然后,在杭郡城外,就钱镠的人被发现了端倪。然后就开始了一路追杀和逃亡。 三百多人,死伤逃散,最后只剩下二十几个人,逃到了明郡。 倒是被正在找船的董义存和董若虎两人救了。 董真这才知道,董昌被骆团说服,然后投降的细节。 董昌被骆团带走了,李瑜自然没能逃过董义存和董若虎的刀子。 这个不辞辛劳地将董昌的王国败坏的罪魁,终于还是和吴瑶一般,以刀斧加身下场,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随后,趁顾全武还没控制越郡全城的机会,董义存和董若虎领着心腹之人,冲出了越郡城。 只是董真往西去了,而他们却是往明郡方向走。 到了明郡,准备去翁山,却发现,这海边竟然一艘大船都没有。只好找了艘渔船,让人去翁山找人过来接应。 就在等船的时候,发现了被一路追杀的董真。 便顺手将追兵杀散,将董真和汤臼二人救了下来。 问明事由,知道董义存和董若虎是要去投翁山的福建兵,董真就有些恨意。 若不是福建人一而再地用火器,越郡城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地丢了? “破越郡的,是大王自己啊!”董若虎却凄冷地说道,“便是没有福建兵,没有钱镠,越郡又能自保多久?” 听言,董真也是一脸黯然。 董若虎却任嫌不足地说道:“想想黄副使吧……” 一提黄碣,几人都是觉得心痛。黄碣就是在董昌试图称帝时,说了几句反对的话,竟然就被杀了…… 死得,何其冤啊! 就算不说黄碣,就现在还活着的几人,何尝又不是每过一天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董昌剁了? 话说道这份上了,董真悲叹一声,也都不再犹豫,一起来了翁山。 听完几人的描述,众人才知道,进来的四人中,那个最是清秀的年轻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董真! 给几人做过介绍后,王延兴也当着大家的面,跟四人说道:“几位将军能来某扬波军中,某十分欢迎。” 他先对董真说道:“某即将往南用兵,所以,需要董真将军助某参详军略,还望董将军不弃!” 董真犹豫了一下,他为董昌复仇的心思未熄,肯定是想待在翁山。 不过,董昌在世之时,他在越郡的声望还在李藐之上。 他若在翁山,让李藐怎么办? 不用说,王延兴不会让自己待在翁山给李藐不痛快,自己必须得走。 便躬身道:“董真谨遵指挥使将令!” 见董真这么配合,王延兴大大地高兴了一把,再又对汤臼、董若虎和董义存道:“三位将军!扬波军的下一个攻略方向是往南。某迫切地需要将军们这样的贤能之才相助。” “但是,翁山也是极为重要,某也需要一位将军能留在翁山,担任翁山尉之职,” “不知道,几位将军有没有自己的想法?” 董若虎和董义存对望一眼,起了思量。 汤臼却不假思索地说道:“既然董真将军去往南方,某也去南方。” 紧接着,董若虎站了出来,拱手道:“若虎愿意留在翁山,为指挥使看守翁山门户!” 董义存一听,也拱手道:“某也愿意留在翁山!” “哈哈……也好,吴队长、李公,你们和二位董将军商量一下,看如何分配工作吧!”王延兴哈哈一笑,朝吴大和李藐道。 吴大和李藐接下来的第一件事,是要收拾张武定留下的烂摊子。 张武定离开翁山时,将能带走的青壮都掳走了,粮草也米粒不剩,留下几百老弱妇孺,任其自生自灭。 王延兴占领翁山后,便分别从海滩上和浯洲各运了两千多人和相应补给过来,准备重建翁山。 海潭山过来的人,主要是那日在随李藐一起被俘的温郡、台郡兵; 而浯洲过来的,却是跟随陈继科混日子的丁口。 有多达四千人需要管理,自然不缺职位来安置两个董将军。 只是,现在这几千人还只是能干活的劳力,王延兴希望经过选汰和操练后,能再练出至少一千精兵来。 听到手下的兵丁将高达上千,董若虎和董义存都兴奋地躬身道:“定然不负指挥使期待!” 然而,等王延兴离开翁山,董若虎和董义存开始以都头的身份接触扬波军体系时,才发现,跟自己想得完全不一样: 首先,他们必须经过文化学习。 扬波军的所有军令都是书面的,如果不认字,怎么接受和传递军令? 即便是战时紧急以口头发布的军令,也须在战后补充书面军令。 然后,又必须学习各类制度。 就以军令的传达为例,便有签收制度: 而且,不单接受军令必须签字认可,发出军令也必须签字确认。 而负责军令的传达和签收的兵,却又不是战兵系统的,而是有一个叫政治教头人的单独管理。 无论是日常还是战时的军令还必须存档,也是交到他那里去。 一天的学习结束了,董义存、董若虎两人脑袋昏昏沉沉地回了营帐,却见李藐竟然在里面。 两人连忙抱拳道:“李公!” 李藐摆了摆手,“你们与某等相识已久,何须如此多礼?”说着,招呼两人一起坐到坐榻旁坐下,“那文化学习还好吗?” 董若虎默默地点了点头,董义存却使劲摇头…… “你们一个点头,一个摇头,是何意呀?”李藐笑道。 “这扬波军里的规矩,未免太多了些吧!”董义存懊恼地说道,“早知道,某就不来了,浑身上下都是约束!” “规矩不但多,而且,非常细!”李藐却道,“不过,你若是细想一番,便会感觉到,这些规矩即是约束你,也是在保护你!” “保护某?某要这些规矩保护作甚?”董义存不屑道。 李藐见他没明白,便又问道:“且跟某说说,你们今天学的是什么内容?” “哦,军令……就是什么都签收,还有要归档……”董义存答道,“你说,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 李藐轻轻地摇了摇头:“便举一个例子吧,若是汤臼在守石城的时候,所有的军令都有存档,那么他失了石城的时候,李瑜如何去指责他作战不利?” 董义存一愣,汤臼失石城,的确错不在汤臼,可当李瑜指责他守城不利的时候,他却如何辩驳?大王的错吗?即便是大王的错,又如何说? 若是当真能将军令都有独立的部门归档,一条条列下来,虽然不能去指责大王的不是,却是足够将李瑜的嘴堵上了。 “就是有些麻烦……”董义存还是嘴硬道,“某不怕上阵厮杀,就怕摆弄这些东西!” “唉!文臣的一张嘴,比上战场厮杀还要危险啊!”李藐深有感触地说道。 “李公此言,若虎铭记在心!”董若虎不似董义存那般鲁莽,虽然他此前也有些不解,现在一听,心里便明白了,“李公只是举一个例子,其实,军令这般明细,也免了将领间的推诿、争功、陷害……这指挥使年纪不大,谋划极深啊!” 见董若虎明白了,李藐点了点头:“指挥使胸中之学识、谋略,岂是某等能看透的?他得仙人受天罡三十六术,地煞七十二术……” “而数数相生,三十六又可为三千六,乃至无穷,这治军之道,不过是其中一二罢了!” 听到这说法,练董义存都不敢马虎了,连忙与董若晨一齐道:“若虎义存多谢李公提醒!” “谢什么,某等都曾是董王麾下,到了扬波军中来,多少也算是外人,互相照应一声也是应该!二位心里有数便是!” “某省的!”二董连声道。 同时投靠王延兴的董昌部将四人,董若虎和董义存得了李藐的提醒,知晓了许多幕后的东西,心里不再去多想。 可董真和汤臼却没人跟他们说了。 那日,二人随着王延兴一行,出了会议室,便匆匆地去了港口,一刻不停地登船,急匆匆地出了翁山,鼓满了风帆一路南下。 看着他们似乎很着急地要赶回福郡,难道福郡出什么事了? 第166章 婚礼 年号大顺,结果,却是大大地不顺; 所以,在大顺二年结束后,大唐天子便将年号改为景福。 景者,高大也!景福,洪福之意也!大唐天子,大概是想向上天祈求点福气,庇佑一下这大唐江山。 只是,天下大势如山崩之态,把年号改得再漂亮,又能如何?这江山,这天下,已是越发与李唐无关了! 李家天子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可福建王潮的日子,却是一天比一天好过! 福郡之战结束后,福建五郡,已经尽数归附。现在,又控制了本属于浙东的括郡、温郡和台郡,以及明郡的翁山。 只是,在越郡方向取得巨大进展之后,儿子却突然准备掉头南下…… 对福建下一步的战略,王潮也有自己的思量:跟中原大镇相比,福建的兵微将寡。确实不易直取明郡、越郡。 可借翁山这个基点,逐步攻取越郡及两浙的地盘,应该是可行的。 实在是不知道那岭南之地,有什么好的。 暂且将这一点点不快按下,接下来的,又是另一件喜事:徐寅年前便答应了将徐小娘嫁给王延兴。 前面纳采、问名、纳吉、纳徽、请期的五个步骤虽然繁琐,倒是无需王延兴参与,可到了六礼的最后一步,也就是迎亲的时候,就必须王延兴自己去了。 可今日便是迎亲的日子,已经到了下午时分,作为新郎的王延兴,却还没回到福郡。 早上还在从翁山回来的船上。吉时不可错过,若是王延兴实在无法及时赶到,就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这小崽子!想到这里,王潮又不满地哼了一声。 “留后!这是今天各家送过来的礼单。”一旁刘忠将手中的长卷给王潮递过去。 王潮粗略地看了一眼,微微地点了点头。 留后的嫡子大婚,在福建可是件大事。各郡的各家都纷纷送来重礼。不过,送礼送得最重的,却还是泉郡。 一来,泉郡素来是福建最富庶的郡,泉郡五家的财富加起来,也许就要超过全福郡的财富了。他们能拿出更多钱财出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更关键的是,此时的王延兴可是泉郡最大的财源,谁不想巴结巴结? 福郡的富庶程度不如泉郡,不过,王潮入主福郡过于强势,各家为求自保,也是舍了本钱来送礼,礼单也是不轻。 王潮让刘忠将礼单给老太太送过去:内院一直是老太太在做主,这些礼品便都送给她来处置。 刘忠领命,转身出去,才出去不多久,又折返了回来:“留后!大哥儿回来了!” 听到这个正主总算是回来了,王潮才松了口气:“他还真是会赶时间,让他过来吧!” 见了王延兴后,王潮脸上挂满了不满地问他:“为何此时才到?” 王延兴不敢解释,连忙躬身拜下:“孩儿来迟,还请大人责罚!” 见儿子甘心认错,王潮也不再追问,只道:“迎亲之礼,可理会得?” 王延兴连忙说道:“回来的路上,孟参军倒是跟孩儿分说了一二。只是,孟参军怕有所遗漏,还要请大人指点。” “孟咸?他倒是什么书都读!”王潮撇了他一眼,“先去换吉服罢!换好之后,便随某去祭祖!” “喏!”王延兴连忙去往王潮给自己安排的院子,早就有老太太坐镇,让婆子奴婢在等候了,见了王延兴一来,便将准备好的吉服、装饰给他套上…… 穿着完毕后,牵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看得满眼都笑意后,再跟着王潮去告庙。 到王氏祖宗牌位面前磕过头,王潮在一旁朗声道:“往迎汝妻,以奉宗庙!” 此时,已经是太阳西下,王延兴这才抱着大雁,跟着由王潮安排的几位傧相,和孟通在水营中选出来的五十多号,驾着婚车,由王审邽领着,往徐寅的府邸而去。 婚礼,婚礼。指的就是黄昏时分迎亲的习俗。 到了徐寅府邸,已是临近天黑,一行人,打着火把,一幅明火执仗,就像要打劫一般。 可在唐代,大抵迎亲,便都是这幅架势。 若是别的家族中,族里有嫡女出嫁,那要摆下一幅大场面,来戏弄一番新女婿。 只是徐寅丧偶之后,便没有再娶。虽然甚为长史,徐府面积不小,可身边服侍之人,也不过三五下人,此时虽然来了些亲友助阵,却不似王家那般热闹。 大门紧闭着,等新郎官吟唱诗歌来叫门。 王延兴哪里会这个诗?不过,有孟咸替他做好了,只要照着背就行。 叫开门后,若是人丁兴旺之家,便会冲出一帮妇人,对着新郎官,一边喊着“夫婿是妇家狗”的话,再一顿粉拳招呼。 在这里,却是只有几个妇人迎门,让他们可以直入门厅。 进了大门,不多远,便是中门,中门也是挂着锁,同样需要吟诗通关。 中门之后,又有一处堆关,也是要靠诗歌开门, 堆关之后,才是正堂,可正堂的门还是要吟诗才能进…… 进了正堂,却依旧见不着新娘:新娘还在闺房中,同样要念催妆诗才会出来。 念完催妆诗,徐小娘才在几个婆子、婢女的扶持下,出了闺房。 可出了闺房,却又进了屏风行障中,隔着行障,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对面的人影。 接下来,就应该祭雁了。 祭雁到不是要把大雁杀了,而是王延兴将从家里带过来的大雁隔空丢到行障中去。行障中徐家的人接过大雁后,便缠了大雁的嘴巴,再用红绸子包起来。 接下来,王延兴还得再吟诗一首…… 若不是孟咸给他准备了上十首诗,王延兴想要见着老婆,怕是难了。 吟完诗,行障才终于被撤下来,这才见到,满脸羞意的徐小娘。 若是王延兴在选亲的时候,选得不是这位小娘,那就要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正妻的高矮胖瘦了。 迎亲到了这一步,亲就算是接到了,接下来,就该拜别徐寅,辞庙归王家了。 待徐小娘上了婚车,带上名叫做蔽膝的盖头,然后,再回王家。 到了王家,可就热闹多了,婚车一到,就有一堆的人围了过来。 先是传毡,让徐小娘脚不沾地走到室内;再下来,叫躏新妇迹;再下来,就该进百子帐了。 这是一个专门搭建的像蒙古包的帐篷。 夫妻二人行礼圆房便在这里了。 先是行礼,就是后世常见的拜天地。只是,这个时候,实行的是男跪女不跪。也就是说,王延兴要跪拜,徐小娘却只需要躬身就可以了。 行礼之后,便是坐帐。 下来婚车后,一直到此时,徐小娘的脸面一直用团扇遮住的,要去掉这重团扇,那还是老规矩:吟诗。 吃过同牢盘里的肉饭,喝过交杯酒后,才总算是礼成。 接下来,就该宽衣了……徐小娘身上的行头非常复杂,包了一层又一层,靠王延兴和徐小娘自己动手,估计,今天晚上,他们就不用干别的了,研究脱衣服好了…… 脱去外面的吉服,一干不相干的人等才依次退下。 百子帐中,只剩下王延兴和徐小娘二人…… 第167章 洞房夜话 百子帐内,明亮的烛光将帐内照得通亮。外人都走了,新娘子徐小娘,静静地坐在塌上。 红红的一张俏脸,羞嗒嗒地低着,双目不敢看过来,两手也是不住地搓着衣服上的褶子…… 王延兴这具身体虽然还是童子身,可里面装着的却是久经人事的中年大叔。早就没有了初哥的青涩。 坐过来,手搭在徐小娘的手上:“小娘,不用这么紧张……” “没……”突然手被握住,徐小娘像受惊一样,轻轻地一缩,不过,手却没有抽出来;想辩解,张口说道,“阿郎……” 可才说了两个字,就不知道该如何往继续了。 “哈哈……”见徐小娘一脸窘迫,王延兴笑道,“某第一次见到娘子的时候,娘子可不是这样哦!” 两人第一次相见,还是王延兴重生后,第一次去郡学后,“那个时候,奴又不知道,会……”徐小娘咬着贝齿轻轻地说道。 “嗯,那个时候,某也不知道,某竟然能娶到小娘呢!”王延兴开心地说道,“某还记得,小娘跟某说的话呢!” “啊……不许记得了……”徐小娘见王延兴的第一面,就说王延兴是个草包,那可不是什么好话啊,说完这话,徐小娘脸上更红了。 “某便是喜欢小娘这样的。”王延兴抓起徐小娘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双目炯炯地看着面前的玉人。 徐小娘被夫君这么热辣的眼神盯着看,心里像小鹿在撞一般,头低得都要埋到塌上去了。 唉,终究是小姑娘,脸皮薄啊。 只是,小姑娘这么紧张,还怎么春宵一刻啊。 王延兴微微笑道:“这样吧,某问小娘一个问题,小娘回答某,小娘也问某一个问题,某也如实回答好不?” “啊……那奴要先问。”小娘被这新颖的玩法吸引了,注意力分散了,也少了些紧张,“阿郎……那首望江楼当真是你做的吗?” “某哪里会填词?这是一个叫辛弃疾的老头填的……” “哦?还真是别人写的呀!”徐小娘来了兴趣,忘了害羞了,“能写出此等好词的人,定非等闲之辈,那怎么谁都没见过这人啊?” 呃……那人还没出生呢!按照现在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只怕是也不会再出现了,不由得有点遗憾地说道:“此人不是当世之人……某曾在梦中去了一个叫天朝的地方,他是那里人。” “哦……那他还有什么诗词传世吗?”徐小娘却毫不关心王延兴是不是梦游了天朝,而是瞪圆了眼睛,一脸崇拜,一闪一闪地问道。 “有啊……不过,某只记得一两首了,某给背一首吧……”王延兴牵着徐小娘的手,想了一会,又背了一首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首词也是千古流传的名句,徐小娘低着头慢慢地念在嘴中,觉得十分好。抬起头来,却看到王延兴又是那般认真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娇嗔道:“阿郎……” “这词不好吗?”王延兴笑着问道。 “好啊!当然好,就是不应景呢……”徐小娘道。 “如何不应景啊!某寻你千百度,便在这里看到了你呀!” “阿郎!” “某再背一首给你听好不好?”王延兴柔声道。 “嗯!” 王延兴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念道:“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徐小娘又细细地读了一遍,确实又是佳作,只是,风格却跟前面两首大不相同。不过想到里面的情义,又心里又开始砰砰直跳:“这也是那个辛弃疾的词吗?” “这个是一叫秦观的……”王延兴拉着小娘的手,搂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徐小娘被王延兴搂住,身体突然一僵,可他呵出的热气,像小猫一样,挠得她痒痒的。又让她不忍拒绝。 王延兴却还在说道,“只可惜,某却只知道背别人的诗词,却不会自己做。” “阿郎不许这么说自己,阿爷说,阿郎定匪盗、平逆贼,让寒门温饱,让地方兴盛……这才是真正的大学问呢!只是……”徐小娘忍着耳边的痒痒道。 “只是?夫子还说什么啦?”王延兴继续搂着小娘瘦削的肩膀,朝她耳朵呵着热气道。 “阿爷说,阿郎就是有些太重财货了……”徐小娘轻轻地说道,徐寅在跟她说的时候,自然是不希望他把这话说出去的,可身在王延兴怀中,就都忘了,一五一十地,全说了。说完,又忍不住缩脖子,“阿郎……痒……” 徐寅这评价倒是中肯,王延兴点了点头道:“若是这世间能多些公平,某也不需如此在意财货了……某只好,用法子,敛聚才财富,再去分配。” “所以,阿爷说,要奴多听阿郎的……”徐小娘突然担忧地说道,“阿郎,你马上要去南方了吗?” “嗯,是啊……”王延兴无奈地答道,“福建地方小,丁口少,产出贫瘠,做到现在这个程度,便已经是不易。要继续发展,必须往更广阔的天地扩张。” “那,越郡不是更好吗?”徐小娘疑惑地问道。 “终究还是自身实力不足啊!”王延兴笑道,“某欲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越郡的众多世家却不会这般想。” “那是为什么呢?”徐小娘疑惑地问道,“他们难道不希望天下大同吗?” “哈哈……一千亩地,需一百男丁耕种,所产粮食,不过二、三千石。而一人一年,若是要吃饱饭,便需六、七石。这些男丁,自己便需消耗掉六七百石粮食。而这些男丁还有妻儿老小需要供养。” “若是每家两丁、五口人算,那么这一千亩的产出,供应这些家庭消耗之后,便剩不下多少了。” “那这一千亩地的地主,如何能锦衣玉食?他便只能跟这些农舍夫一般,吃粗粮果腹罢了……” 徐小娘何曾算过这样的帐,她皱了皱眉头:“那,他们是如何锦衣玉食的?” “自然是将这一千亩地所产出的一大半都收上去,归他享用啦!”王延兴搂了搂这个不谙世事的少女道,“种地的农舍夫,一年能吃三两个月的饱饭,别的时候,便只能节衣缩食,靠搭蒿子、喝水度日了。” “难怪阿爷说,阿郎会不得这天下世家喜欢了……”徐小娘担忧地说道,“不过,阿爷也说,这天下想要大同,便只能看阿郎的了!” “夫子还这么说过?”王延兴一惊,倒是没想到,徐寅想问题竟然也这么透彻,“知某者,夫子也!” “奴也知阿郎啊!”徐小娘连忙道,“阿郎真了不起,不单是发下宏愿,还会实事求是地实践……”徐小娘抬起头崇拜地看过来。 看到小娘真诚的眼神,王延兴意外地惊喜,紧紧地将她拥进了怀里,凑在耳朵边上,柔柔地说道:“嗯!知某者,还有某的小娘!” 第168章 一线天机 阵阵海风,自海面吹来,带着春日的凉意,夹带着阵阵的海腥味,吹在人的脸上,身上,又潮又冷,还一股子死鱼味,让人格外地觉得不舒服。 站在海港边,崔富贵眯着眼睛,看着远远的海天交界处的那一条白线,看了半天,那条白线依旧是那条白线,哪来的船啊? 心里不由得便起了抱怨:“家主也是!竟然听了那道士的胡说,便信以为真……” 一旁的伴当听了也是连连点头。 不过,在崔家,崔富贵是家主崔海龙的亲信,他可以出声抱怨,小伴当却是不敢说出口来。 只是,自打过了年,家主便日日派人来海港看有没有船队过来,若不是信了那道士的话,还能是什么原因? 也难怪家主心焦,这些年以来,詹郡的棉布生意,是一年不如一年了,由不得他不着急啊! 其实,这一切,也是崔海龙自找的。 海南有崖郡、詹郡、振郡和万安洲四郡,这四个郡都有黎人,也都产棉布。 詹郡崔家先人却又先见之明,特意派了人去黎区搜罗棉布。 搜罗到了棉布再派人进行整理、分类,才让詹郡的棉布成为了便于买卖的商品。 只是崔家将棉布的价格定得较高,众海客始终抱有微词。 再加上崔海龙执掌崔家后,在坑泉郡黄家一事中,获利巨大。 食髓知味后,又陆续坑了好几个前来进货的海客。 几次首尾不干净,露了风声,詹郡的信誉便差了,人人都视去詹郡采办为危途,无不小心翼翼的,生怕遭了害。 于此同时,海南四郡中的崖郡,趁机学了崔家的做法,也是搜罗了棉布,整理分类,售给大陆来的海客。 再加上在海南岛上,崖郡的汉家子也是最多的,宗族大姓也不是一家独大,这棉布生意,自然也没有被垄断独霸。几年的互相竞争之下,这棉布的产量高了,价格反而下去了。 这一增一减之下,崔家的棉布生意自然是越做越差了。 去年下半年,竟然才来三家过来进货,量也大不如前。 以至于,去年崔家从黎区收来的棉布,竟然是有一半都没卖出去,全都囤在了库房里。 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个游方道士,自称无忧子,在崔府外求见崔海龙。 说听闻催郎心忧俗事,特来敬献一丹,名为忘忧丹,最是可以派遣忧愁。 门房见那道士长相不俗,只道是何方高人,便进去传话。 崔海龙一听就觉得是哪来的骗子,想让人赶走了事。 可听了门房的描述,崔海龙又怕当真是哪来的高人,才决定要见一见。 一见之下,见来人确实是一脸仙骨道风,不似俗人。便收了轻慢之心。便多说了几句:“不知道长,何以到这里詹郡偏远之地来?” 什么无忧子,哪里还有别人,自然就是朱思远了,他故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贫道自莱郡而来,坐船沿海而下,过登郡、海郡、明郡、福郡、台郡、闽城、雷郡、崖郡、詹郡……接下来,还要去陆郡、交郡……” 崔海龙惊道:“道长不远万里,可是有何心愿?” 朱思远呵呵一笑,避而不答:“此乃道门的一点小事,实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哦?道门之事岂有小事?”崔海龙一听,立即展开了丰富的联想,“可为中原乱战之事?” “唉……可不是嘛!”见崔海龙果然往这个方向去想,朱思远才又叹气道,“只说是天下真龙海边寻……可这从渤海到南洋,一路都是海边,绵延万里不止,茫茫人海更是如沙尘一般,哪里能找得到啊!” “天下真龙海边寻?”崔海龙一听,立即就想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心中一动,“敝人姓名之中,倒是刚好有海龙二字……” 听言朱思远呵呵一笑:“这与名字怕是没有多大关系吧……” “海龙唐突了。”崔海龙自己也觉得有些荒唐,“詹郡地方这么小,在这天下,不过是一粟耳。和世家大族相比,崔家不过小鱼虾罢了。” “崔郎不必自轻,高祖起事之初,不过是一亭长耳,某观崔家在詹郡,还是颇成气候,只是……” “还请道长指点迷津!”崔海龙连忙站起来,躬身拜道。 朱思远却摆摆手道:“此乃天机,某岂可信口胡说,除非是摆坛祷告,然后求取一二卦象,才能知晓些许。” 崔海龙连忙道:“设坛之事,不过举手之劳,还请道长在弊处稍待一二,某这就命人布置法坛!” “这……”朱思远面露难色。 “不知可否有何难处?”崔海龙忙道。 朱思远假模假样地掐着指头算了又算道:“天机之数,之在一线间,明日午时,贫道便为催郎求一卦,只是,催郎还需准备一只年长老龟,去其血肉、取其背甲……” 到了第二天,正午时分,老骗子朱思远,向天祷告一阵,然后,拿了崔海龙不知道在哪里搞来的乌龟壳,架在黄纸上烧。 烧了许久,听到龟壳上似乎传来一阵细微的爆裂的声音,才将龟壳取下来。 去掉熏得黑漆漆的一层后,看到龟背上,果然裂出了好几道纹路。 朱思远将龟壳按南北方向摆好,然后便开始认真地辨认…… 一边认,一边对崔海龙道:“此乃乾八卦……催郎请看,此纹清晰深刻,乃是主纹!” “纹理轻盈而上行,乃清明之像,为乾卦!” 崔海龙照着朱思远指头所指的方向看去,确实看到一条纹理最粗,可何为轻盈而上行却搞不懂了,只能装作明了,点着头,追问道:“乾卦,可是好卦?” 朱思远却笑了笑:“乾卦一共有八类,其一为乾为天,所谓因龙得水,乃是上上卦;” “其二为天泽履,又曰凤鸣岐山,乃是中上卦;” “其三者,曰天火同人,又曰仙人指路,也是中上卦;” “其四者,天雷无妄,又曰鸟困牢笼,乃下下之卦象……” 说到这里,朱思远指着龟背道,“若贫道没有看错,詹郡崔家此刻之卦象,怕就是这第四卦了!” “鸟困牢笼?”崔海龙一听,心中一叹,此刻崔家不正是受困之像吗?他忙朝朱思远躬身拜道:“此局可有破解之法?还请道长教某!” 说着,崔海龙连忙命人去取来一些金梃子,“崔某定有重谢!” 朱思远却丝毫不为这些金梃子所动:“催郎莫要着急,这卦象上也有显示!” 说着,指着一条细微的纹路道:“催郎且看此处,此纹自北而来,或为破局之像……” 一面说,一面又用手指头在龟壳上轻轻地指点着,谁想,那龟壳竟然突然裂开,成了四五块大的,以及十几块小的,以及一片碎渣渣。 见状,朱思远一叹:“天机之露一线,终究还是不可妄自窥探啊!”说罢,转身就要往外走。 崔海龙见状,彻底地信了老骗子的话,连忙拉住朱思远的衣袖:“还请道长再多言几句,这破局之人将自何时、何地而来?” 见崔海龙已经完全入毂,才说道:“天意难测啊……不过,就以某自北而南地看来,或许这破局之人,不容于北方,不得已才南下?” “时间嘛……快则二、三月,长泽五六月……更多的,贫道当真不能再说了。” 见朱思远如何不肯再说一个字,崔海龙也不好强求,只得放朱思远离开。 从此,崔海龙便安排下人,日日地来这海港外,看是否有奇特之人自北方而来。 可崔富贵在这里,已经等了四个多月了,哪里又这破局之人? 就在此时,一旁的伴当忽然指着远方的海面,惊叫道:“船!大船!很多大船……” 第169章 破局之人 不多时,那一列船队缓缓地靠了过来,竟然是二十五艘三百石到五百石不等的海船。 而那船队上竟然还打着旗号:浯郡,陈 打着旗号?不是商家! 好吧,也没那个商家会组织一支二十多艘的船队来买棉布,难道是官家的旗号? 想想这么大一支船队上面载着,怕是有两三千官兵吧,崔富贵就一阵心惊:都说官不如匪啊,匪盗来了,还能抗争一下,官兵劫掠地方的时候,防不胜防啊! 他颤抖着声线道:“赶紧去通报……让城池做好防备……”说着,拔腿就往城池方向跑。 城池方向也是看到了这支船队的出现,上面一阵警钟敲得铛铛铛铛的,不多时,城头人影一阵晃动,应该在布置城防了吧。 见状,崔富贵对伴当道:“城门只怕是已经关了……某等去庄里躲躲……”说着,带着伴当往远离城池的方向跑。 而那支船队靠了岸,一队队人马陆续下了船,其中一队人打着旗号往城池过去。 到了城下,当先之人,嚷嚷道:“某等是浯郡南下而来,想到贵地买些米粮……一手拿米粮,一手交财货!” 城上过了一阵,还没人答话,城下之人又开始大声嚷嚷道: “快快开门啊!某等又不是匪盗!” “尔等虽不是匪盗,不过,人多势众,某等不能不由心惊!” “某等一路南下,也是被逼无奈,为了族人寻一处能安身之地,断然不会与此地为难……”那人继续说道。 城池上的人却答道:“此地并不丰产粮食,也无多少余粮,你等要购粮,不如去别的城池试试?” “不愿买粮?城上的人可听仔细了!某等也是为人所迫,才来你这里买些粮救急……某劝你等还是仔细思索思索再来答复!” 这话,是威胁?城池上的人见到远处的船队上还有人在下船。 这若是全下来,得有多少人? 两千?三千? 只有这么点人,倒是不怕他们攻城,可若是任由他们掳掠地方,那地方可就要遭了灾了…… 城上的人不敢做这个决定,连忙说道:“那你们等等……” 城下的人倒是没有再等太久,城头上来一人,正是詹郡都押牙崔海龙,他探出头来,看着下面正在等候的为头的人。 他朗声道:“兀那汉子,你说你自浯郡,受人逼迫而来,那你可能说明白,你在浯郡是何营生?又是何人逼迫与你?” “某先祖受天子命,前往浯郡开荒建土,繁衍百年……” “谁曾想,这两年,那泉郡出了一个暴戾的刺史,名叫王延兴。其为了一己私欲,欲掳掠某等部将族人为奴为婢!” “某等不堪其辱,不得已,才离了故乡家园!” 原来,城下之人,正是浯郡过来的陈继科,孟咸说的计划,原来是让他来詹郡啊! 只见他又是一叹,“唉……若是还有别的办法,某也不愿如此啊!” 陈继科的话落在崔海龙耳中,心里却是一动,莫非那道士所说的破局之人,便是此人? 他心事不显与脸面,也是感慨一声:“苛政猛于虎啊!即使如此,某便做主,售卖一些粮食与你!只是,你须得让你的族人先退后一些。” 说罢,又道,“你既然千里长途都走过了,可敢进城来,与某当面商量粮食之事?” “有何不敢?”陈继科慷慨说道,他先朝身后大声嚷嚷道,“你等约束好一干人等,不得乱跑!”说罢,领着三五个陪同,从城门微微打开的缝里进了城池。 几个人领着陈继科上了城头,进了城楼,见跟他搭话之人,身穿绿袍端坐在正中,两旁分别站立披坚执锐的兵士,将他护在当中。 陈继科没见过崔海龙,只是通过这身袍服的颜色,判断,大概是詹郡的吏员,应当是是主事之人,便拱手道:“敝人陈继科,见过这位郎君!” 崔海龙也拱了拱手:“陈郎君,你既然得了祖辈荫蔽,世居浯郡,却为何是白身?” “哈哈……”陈继科一身短打,确实是跟个力夫一般。难怪崔海龙会当他是白身。陈继科也不分辩,抬手便将随身的一样事物抛给崔海龙,“还请郎君验过真伪!” 崔海龙一把接过来,打开包着布,入眼而来的竟然是一方印玺,一看这样式,竟然是方六品印。这可是正印官,大唐吏部中有名有姓的正式官员! 相比之下,自己这都押牙的官职,虽然掌握了詹郡一郡的事务,本质却是不入流的吏员。 心中不由得大惊,再仔细一看铭文,原来是枚牧监印; 牧监就是牧场的主官,六品牧监,那算是上品牧场了。只是,牧场之中,除了占地会比较宽阔外,便只有牧民和马了; 而南方的牧场,大多养不出什么好马。没有好马,那就没有钱,没有钱,便没有一切。 难怪这牧监会被那刺史赶得流离失所。 崔海龙将牧监印放下,却看到一旁还有一方玉质的私印,细细一看,却是陈继科印四个字。 应该就是这牧监的姓名了。 他将这两方印章郑重地包起来,站起身来,交由一旁的人给陈继科送还回去,躬身作揖道:“原来陈牧监!失敬!敝人姓崔,忝为这詹郡都押牙,此前多有得罪,还请责罚!” “原来是崔押牙。”陈继科连忙也拱手回礼。都押牙不是正式的官名,却往往掌握地方实权,属于地头蛇,自然不能去得罪。 而再想起那日王延兴的安排,知道,此人,便是那要害之人,便更加不能显出轻慢来,“继科不知押牙在此,多有冒犯,还要请押牙赎罪!” “只是,敝人族人需往交郡一带寻觅一处安身之所,需要些米粮,还请押牙售卖一些与某,陈某不甚感激!” “米粮之事事小,只是崔某有一事不明。”崔海龙道,“陈牧监有这么多部众相随,何处不能谋得一处安身之地,为何要去交郡此等开化之地?” “唉,事出无奈,某家有一支在交郡落脚已有些年头,去投靠他,总比随便找个地方落脚要多个照应。”陈继科摇头无奈地说道。 “陈氏在交郡确实是望族,只是,你们两支之间可常年通好?若是多年不曾联系怕是难得照应啊!”崔海龙却有些不以为意地说道。 “可不是嘛!前面去了书信,虽说没有拒绝,可给的答复却只是三言两语,想来,念在同宗的份上,不至于为难某等吧!” 听到陈继科果然如此回答,让崔海龙想起那日那道士的话,觉得越发相信,这陈继科,怕就是那破局之人了。他微微一笑:“陈牧监,崔某倒是有一言,或许,也是一个选择,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170章 人生如戏 崔海龙一句话当讲不当讲还没说出口,后面的话,其实早就在陈继科的意料之中。 不过,陈继科也是会演戏的人,他一脸惊讶:“不知崔押牙所说何事?还请明说。” “陈牧监或许不知,自汉代设珠崖、詹耳两郡以来,这海岛之上,汉家子便不多。”崔海龙侃侃而谈道,“现如今,虽有崖郡、儋郡、振郡和万安洲四郡之地,却依旧丁口稀少。” “而某这儋郡,虽号一郡,地域也是极广,可丁口却不过三千余户,口不到两万,比起中原一些大县尚且不如。” “陈牧监大可在这儋郡城外,择一片无人居住之地,作为安家之所,重建一牧场,岂不比到交郡去托庇与一远亲强?” 陈继科一听,脸上登时显露出几分向往的神色,只是,马上又摇头道:“唉,多谢崔押牙好意了,某属下足有三千二百余口,再加上还有一些种马和马驹,所需地面可不小啊!某若是留下来,怕是要让你家刺史不喜了,某还不在此叨扰了……” “哈哈……”崔海龙哈哈一笑,“不怕陈牧监笑话,某虽只是一都押牙耳,可在儋郡,说话却要比徐刺史还要管用几分!” 一面说着,崔海龙走下堂来,走到陈继科跟前:“陈牧监请随某来!” 说罢,先出了门,站在城墙之上,见陈继科跟着走了过来,他指着远远的海面道:“牧监请看!想来,牧监在进儋郡前,也看到了,儋郡前面这内海宽不过六七里。” “在海的那一边,有一片土地,足有十余里宽,二十里长。若是能辟成良田、牧场,将甚是肥沃!” “因为惧怕海盗侵袭,这么一大片土地,却是无人敢去耕种。” “陈牧监有大船、有丁口聚集,自然不怕海盗,何不在那里立寨而居?” 陈继科一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唐代的儋郡城并不在后世的儋郡市的位置,而是在后世儋郡市的新郡镇附近,离海边极近,抬眼,便可看到海边。 而海边的城镇有两怕,一怕风浪,再怕就是海盗了,因为这两个原因,海边适合居住,却无人耕种居住的土地,实在是不要太多。 崔海龙所说的这篇土地,真真确确是个不错的安家之所! 见陈继科颇有几分心动,崔海龙趁热打铁:“其实,也是崔某有些私心:若是有陈郎在那侧立寨,与儋郡城隔海相望,互为犄角,想来,也不会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海盗,还会过来侵扰了……” “某也不能只盼着陈郎为某儋郡出力,若是陈郎愿意在此立寨,儋郡定当竭尽全力予以支持!”崔海龙说完这句,忽然,话音一转,“来啊!还不速去准备米粮、豆粟五百石与陈郎!” 听崔海龙这一吩咐,马上就有人蹬蹬蹬蹬地跑下城楼去准备粮草了。 见状,陈继科哪还不赶紧拜伏在地:“崔押牙大义,实是某陈家再生父母!继科惶恐……” 崔海龙心中大喜,连忙扶起陈继科:“陈牧监万万不可如此!当真折煞崔某也!” 陈继科却不肯起来:“崔押牙定要受某这一拜之礼,从此,押牙但有吩咐,某陈家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崔海龙还要试图扶起陈继科,可陈继科一声蛮力,跟头牛一般,哪里是崔海龙扶得起的?崔海龙只觉得手臂上吃力,忙道:“哎呀!陈牧监!崔某应了便是!你快起来罢!” 陈继科这才两眼满含着热泪,一边起来,一边道:“某自浯郡登船以来,时刻羞愧难当,恨不能对族人有个交代,若不是心里放不下这几千族人,真是恨不得跳了这大洋,喂了鱼鳖……” “若不是今日遇到了押牙,某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崔海龙见这粗莽汉子竟然动了真情,心里笑开了花,面上却反倒一沉:“陈牧监!你不过游龙遇浅水,一时境遇不佳!万万不可妄自菲薄啊!” 陈继科连忙挽起袖子一擦,将泪花抹掉,又是躬身一礼:“押牙教训得是,继科铭感五内!日后再也不做这小儿女之态了!” 随即,两人再重新落座,又是一番长谈。 谈话间,此前去准备粮草的人过来回报,道五百石粮草已经准备妥当,米粮三百石,精粗各半,豆粟杂粮两百石…… 这么多粮,陈继科一人也拿不下,崔海龙还派了力夫、大车拖着,送上了船…… 见陈继科让一些船只在此泊下,又领着一些船只往对岸而去,崔海龙的心中满满的都是愉悦。比吃了那无忧丹还要舒爽几分。 立即,就有人出列道贺:“恭喜主公,终于寻得良助!” 崔海龙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柳树心有话要说,这个柳树心是北方过来的读书人,倒是有几分见识,崔海龙时不时也听听他的意见。 不过,他的思路也就那么几条,听到他开口,崔海龙就能猜到他想说什么,连忙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某自然不会如此轻易便全然相信,不过是示之以诚,再观后效。” “主公英明!”柳树心赞许地点头道,“要想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也非难事。只需寻个由头,问问他下面的人……只需问得三五人,综合印证,便可知晓!” “先生言之有理,某过两日便安排人去他营中劳军!打探虚实,可好?” “善!”柳树心捏着小胡子,满意地点点头。 就在崔海龙定计要去探陈继科底细的同时,陈继科却是当真领着人去查看地形。 靠了岸,上了陆地,一眼望去,林木繁茂,土地自然肥沃,地形大体平整,略有起伏,无论是辟为牧场还是耕地,都是上上之选。 远处还有几处山坡,不算太高,却正合适借着高度建寨子。 这一带还当真是一处安家落户的好去处。 陈继科乐呵呵地对跟在身边的许田说这地方的好处,许田却说道:“大当家的,这崔押牙倒是比那王延兴有气度多了……” “何出此言?” “你看,大当家的刚到此地,这崔押牙便能许下这么多的好处,这般大度,不比那王延兴有诚意多了?” “哈哈……你这没见识的狗头!”陈继科听罢,一巴掌pia在许田后脑勺上,“无功而禄,所为何事?你以为这崔押牙便是一片好居心?他不过是想让某等充其打手罢了!” “貌忠实奸之徒,切不信。” “王延兴嘛……虽对某有逼迫之意,不过,他手里的好处,却是某将要用功劳换得,此方是正途!” “崔海龙诚心?他若当真诚心,为何要某等来这与儋郡城隔海相望之地安家?就在儋郡城下,空地何其多?无非是防备某等赚他城池罢了!” “啊……”许田听罢一声惊呼,这才知道,刚刚才城楼上,看上去那般真诚热烈,竟然都在演戏。 演戏之人明明白白,却让这旁观之人当真入了戏。 想到这里,许田也想明白了,他忙说:“那这崔海龙势必会暗查大当家的底细……” 陈继科却毫不在意:“哈哈,那便让他查好了!” 第171章 闽城卖布 崔海龙对陈继科终究还是心存一些疑虑,便派使人或是交易、或是慰问的方式,旁敲侧击,打探陈继科的底细。 可随陈继科南下的这些人之中,只有一个许田知道陈继科南下的真实意图,其他都只知道,那泉郡刺史王延兴,以火器相逼的事实。 至于陈继科登船请降的事,并无他人知晓,都是凭陈继科回岛上的如何描述。 他们都当真以为王延兴是将这些人尽数掳走,陈继科不得已而率部南逃。 再加上陈继科历来确实也是时刻为部众着想,为了岛上丁口的生活,也是想尽了各种办法,甚至不惜冒名为盗。 当这种种细节拼接在一起,连柳树心都不再有疑,只当陈继科便是那道士所说的破局之人。 又过了十多日,听言陈继科在那新地上建的寨子,已经有了些眉目,崔海龙便领了几个人,渡海来寻陈继科。 得了众人的指点,找到陈继科时,见这汉子竟然跟一帮苦力在一起扛木头…… 听闻崔海龙过来,陈继科才连忙将手头的活计丢下,跑过来相见。 这春日里,天气还有些许凉意,崔海龙身上里外穿了三层衣服,却见这陈继科居然只穿一件直缀子,两个胳膊都露在外面,一块一块的腱子肉,鼓鼓的…… 见了陈继科这模样,崔海龙心中大动,不由得赞了一声:“当真是个好汉子!” “押牙过奖了!”陈继科接过许田递过来的汗巾,擦了一把,“这些家伙都是懒骨头,不跟着一起干,他娘的便拖拖拉拉!” 说着,手指向身后那片热火朝天的工地。 就在此前看中的那片坡地上,正在建的寨子,怕是有数百步之宽阔。 “牧监这是要在此新筑一城啊!”崔海龙感慨道。 “押牙说笑了,只是伐些新木,立个寨子……岂可跟城池相比!”陈继科呵呵笑道,“养马最是要费地面,这马比人精贵!这寨子里,大半都是为这些畜生准备的……” 说着,陈继科便将自己的一些养马的心得,随口道出。 崔海龙却还是第一次听说,听得极是认真。却不知道,陈家的养马技艺,到了陈继科手里的时候,已经十成丢了八成去了。 一行人一边走,一面便进入到了还在建的寨子的里面,见中间的确是围出了一大片空地,中间有十几匹大大小小的马匹在站立、奔走。 陈继科指着那些马匹说:“巢贼过境后,将牧场上四百多匹成年马匹尽数劫走,某是差点便跳了海啊!好不容易,某又攒了百十匹,却又遇上个贪婪的王延兴……” “唉,如今,便只剩下这二十多匹了,另外,倒是有七八匹小马驹子,才产下来没几个月,等小马驹子长到半龄,便给押牙送去几匹;府上的小公子,正好可以骑!” 崔海龙连忙推辞:“这如何使得?这些马匹可都是牧监要留作种马的!” “种马还得从外面引……这马群太小了……”陈继科叹息一声,马上又振作道,“还好有押牙相助,某定然能将这牧场重新建起来!到时候,押牙若是需要马匹畜力,尽管来取!” “唉……看着牧监这牧场兴兴向荣,某却只有羡慕的份啊!”说着,崔海龙眉目间,多了一丝忧色。 “押牙为何突然这般忧愁?可有何难事?” “牧监或有不知,某家世代以售卖棉布为生,不过勉强糊口维持生计。”说着,崔海龙又是一声长叹。 “可这两年,在崖郡,却有人偷学了某家的法子,将棉布低价售卖……断了某家的生计啊!” “竟然还有这等事情?是何人、何家?某这便领了部众,却将他灭了,以息押牙心头之怒!”陈继科连忙愤慨地说道。 “这倒是不急于一时……”崔海龙道,“倒是某家仓库中,存有大量的棉布,无人来买,却是当务之急啊!” “哦?继科可能做些什么?”陈继科连忙接话,“但有需要,押牙尽管吩咐!” “海龙却是唐突了……”崔海龙连忙躬身道,“不知牧监可否借几艘船与某,让某可以将这些棉布运往闽城售卖?” “哈哈,押牙需要多少船只,只管去取便是了!”陈继科大度地指了指外面的那些船只,“那五艘大的是五百石的海船,还有八艘是四百石的,剩下的,也都有三百石以上,押牙看中那些船只,便都是继科的福气!” 崔海龙连忙躬身谢过,只是:“牧监如此大度,令海龙自惭形秽。只是,崔家却无能开船的水手……” “哦!无妨!”说罢,陈继科对一旁的许田吩咐道,“你这便领些人手,听从押牙吩咐,押牙让你如何做,你便如何处置!” “喏!”许田连忙向陈继科答应下来,然后又向崔海龙道,“但凭押牙吩咐!” 崔海龙心中大喜,连忙拱手道:“那便有劳了……” 既然说定了,许田便领了人装了崔家的棉布,从儋郡出发,往闽城而去。 一路到了闽城,寻了码头,泊了船。 崔家过来的主事的人正是那日在港外等船的崔富贵。 他跟许田打好招呼后,便开始分派一干人等上了岸去寻买家。 许田此前倒是也来过闽城城外,不过,是拿着大刀片来了,对这棉布买卖,一窍不通。 也不多说,任由崔富贵如何安排。只管做着自己的补给米粮淡水的事。 许田不懂棉布售卖,这崔富贵也是个外行,崔家从来都是稳坐儋郡等客商来进货。这般到闽城卖货却还是第一遭。 还好,闽城的客商到崔家进货,都留有名号,便按照这名号去找,问他们是否还需棉布。 可是那些商家既然不在儋郡进货了,自然是已经有了货源。对这送上门的棉布,反倒是不愿要了…… 一连跑了四五天,竟然是一个买家都没找到。 崔富贵揪着头发,愁眉苦脸,听完回到船上的众人的回报,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就在此时,许田敲着舱门进来了:“崔郎君!不知你家的棉布卖得怎么样啦?” “唉……一匹都没卖出去啊!”崔富贵头发都快愁白了,哭丧着脸说道。 “某在采买水、米之时,遇到往年的一个伙计,他东家也是来闽城跑船,却是要买棉布。”许田笑着说道。 “这么巧?不知许郎可否为某引荐?”崔富贵兴奋地说道。 “出发之前,某家牧监便交待了,要多为崔郎君着想,此乃某之本分!”许田客气第说道。 说罢,就下了船,领了一人过来,与崔富贵相见。 见来人竟然不过弱冠年纪,中等高矮,却是有些单单瘦瘦,只是目光中,满满的都是精明。 对这潜在的主顾,崔富贵不敢小视,连忙拱手道:“敝人崔富贵,受家主之托,前来闽城售卖一些棉布。听说,贵东家,需要采购一批棉布?” 那小伙连忙也是拱手回礼:“崔郎有礼了,敝人胡茂…… 第172章 以铁换布 好家伙……许田去采办水米,竟然把胡茂给叫来了,这当真是怕坑挖得不够深啊! 崔富贵自然不知道其中的蹊跷,他心中忧虑棉布售卖之事,也不再说什么客套话,便直接着问道:“贵东家需要采办棉布?” “确是如此!”胡茂点头道。 “某家的棉布可是直接从黎人手中收来,可比你到闽城那些布匹铺面采办要好得多!”崔富贵有些自傲地说道。 听到这崔富贵不改傲气,胡茂故作为难道:“崔郎君可能误会了,某东家已经约定好了,已经准备了要西市李记的铺面进货,某只是听了许三的央求说,崔郎这里有棉布需要出手,才过来看看……” “某与许三也是年少的伙伴,他的面子某自然是不能驳……可某东家与李记的约定,也是不好违背。” “既然崔郎君的棉布不愁售卖,那胡茂便不再打扰了……”说罢,打着拱就要走人。 崔富贵在儋郡的时候,做惯了随口抬价的事,到了这里也不改习气,却不知道,在儋郡,是卖方市场,他说了算。 可在闽城,却是买方市场了,话语权,却是在胡茂手中。 更何况许田在就把崔富贵的底裤的颜色都探得明明白白,告诉了胡茂,知道这崔富贵是急于将棉布脱手。 一语不合,胡茂就要走人,让崔富贵心里马上就急了,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许田连忙出声拦下胡茂:“小哥,崔郎只是赞一赞自家的货好,却没有别的意思……” 说罢又朝崔富贵使了使眼色,“胡郎君东家财大得很,每趟来闽城,除了采办早就议定好的货品,多少还会再置办写额外的……” 崔富贵心里暗叹了口气,知道此趟想要将这批棉布卖出去,免不了要做小人,只得赔着小心道:“某家的棉布虽好,价格却比闽城市场所售之货更加便宜,贵东家若是得了这批棉布,定然会夸赞胡郎君办事得力呢!” “哎,也不是某不愿意采办你这棉布,只是,某手头的现钱却要留着办货……”胡茂仍是不愿地说道,“等某将手中的铁货交割出去,得了现钱,再来买你家的棉布吧!” 崔富贵一听,知道这分明还是推脱之语,心里又怒,又怕,直想将这胡茂赶下船去就好。 许田却又搭话道:“咦,小哥你船上既是有铁货,何不与崔郎直接换货?”又转向崔富贵道,“不知贵家主要崔郎在闽城置办的货物中,是否有铁货?” 崔富贵一听,用铁货换棉布? 崔海龙交待崔富贵要置办的货物中,铁器确实是大项。毕竟,跟黎人换棉布所需最多的,便是盐铁两项。 儋郡可以煮盐,自然不用从外面采办,可这铁器,却是只能从闽城运了。 思索片刻,他点了点头:“不知胡郎所售铁器都有些什么种类?数量几何?某这的棉布数量,可不在少数。” 胡茂听了心里暗暗好笑,他船上的货,几乎全都是铁货,样式、数量都是极为庞大……其实,他也愁这些铁器的销路。只是,这底细却不能跟崔富贵露了。 而崔富贵要什么样的铁货,许田早就打探得一清二楚,尽数告诉了胡茂。 既然心中有数,说起话来,也是有底气得很:“某这也是刚运来的铁货,共有两万斤,其中,农舍用具四千余件,有各式锄头、镰刀、柴刀、铁锅等。另外……” 胡茂突然压了压声线,“还有兵甲战械,六千余件,有横刀百把,斩马刀两千把,铁甲八百领,另外,还有甲页、矛头各将近两千件,外加箭簇无数……” 崔富贵才听到胡茂说道铁货两万斤的时候,就有些心惊了,等到胡茂缓缓地将后面的兵械数量说出来之后,更是心里一阵乱跳:这倒是是什么样的东家?竟然备下了这么多铁货?其中竟然大刀、铁甲都不少,这是要造反吗? 他一面心惊,一面又有些害怕,心想,这铁货怕是拿起来有些烫手,还是不要换得好。 谁想,许田却听了大叫了一声:“妙哉!” 又拉了崔富贵的袖子,扯到后面,轻轻地耳语道:“押牙不是说,崖郡有人,偷学崔家技艺,断崔家的财路吗?” “只是苦于儋郡兵微将寡,不能去崖郡问罪!” “你若是替押牙将这批兵甲换了回去,岂不是就解决了最大的问题?” 崔富贵一听,心里也暗自点头,只是,他知道兵甲可不是寻常铁货,价值最是高昂,自家运来的棉布虽有两千余匹,却未必就能买得了多少铁货啊。 他也轻声地将自己的担忧说给许田道:“某就算有意要换他的铁货,可那兵甲价贵,又能换得多少?” 许田也是暗暗点头:“这倒也是,铁甲可是禁忌之物,若是平素要买,只怕百贯也才能买得了一具……不过,他有这么多铁货,若是一并买了,他定然不能按那高价卖!” “不若,某去与他问问,探探底细?” “只是,不知贵家主可有说,这些棉布原本是要卖多少财货?” 这棉布的底价自然是崔海龙交代的底线,若是平常,崔富贵无论何如也不会说与别人听,可事到如今,也只好悄悄地说道:“家主有交代,这棉布在闽城售卖的价格,依照粗细不等,分别是两贯、一贯和八百钱,三类。” “若是实在卖不出去,最低,便按半价可售!” “舱中,有细布八百匹,中布一千二百匹,粗布两千匹……” 许田听在耳中,心里却在暗自盘算,这些布匹是装在他的船上,数量自然早就清清楚楚,正常的售价也是知晓,按照那个价格来算,这些布匹总值四千四百贯;只是不知道崔富贵的底价是多少。 现在得知竟然是原价上打对折,就有底了。 毕竟胡茂所说的那些铁器,若是按照小溪场铁场的常规出厂价,价值哪里值得了这么多钱。当然,制成兵器,价值就开始翻倍,横刀百把便是数百贯,而八百领铁甲,就要几万贯去了。 只是,无论是铁甲还是横刀,又有几个人买?铁甲更是不允许买卖。 胡茂自然也不会带那么多过来卖……那般说,无非就是为了骗崔富贵罢了。 崔富贵不知这里面的古怪,依言让许田去跟胡茂协商。 他看许田跟胡茂也是那般小声地商量着什么。 可似乎说得并不顺利,声音也开始加大。 崔富贵这才听到,原来许田一直在不停地要胡茂低一点的价。 而胡茂动不动就扬言:你若不买,某自会去找别人! 争辩了许久,才得了个结论来:崔家以全部棉布换胡茂的全部农舍用具铁器,外加斩马刀两千把,铁甲两百领、甲页两千片,矛头一千件,铁质箭簇两千件。 价格谈到这里,似乎也没法再谈了,许田再去问崔富贵的意思。 崔富贵无奈地咽了咽口水,他还从未这般激烈地跟人讨价还价过,心想,若是换了自己,定然是不如的。 便点了点头。 既然双方都认可了,那便就在码头交割货物。 在船上点了点数,确认无误后,许田、崔富贵才又开了船往儋郡赶。 一路上,崔富贵对许田感激涕零。 许田却只是客气地跟他把手言欢。 心里却在暗道:“几船棉布,全给换了铁货……” “但愿回了儋郡,崔海龙不要把你的皮给揭掉……” 第173章 披坚执锐 、看着船上一担一担地挑下来,全是铁器,崔海龙的脸色由黄转红,又由红转黑,继而,又变成了一脸青色…… 许田假装没看见,只待铁货全部卸了下船,告辞一声,驾船离了儋郡港。 而那崔富贵还一脸献宝的样子,拿了一件铁甲出来到崔海龙前面显摆。 气不打一处来,崔海龙一个嘴巴子就扇了过去:“你……你……四千匹棉布,全让你换成铁器啦?” 在闽城的时候,崔富贵还当自己占大便宜了呢,怎么回了儋郡要挨打?他懵了圈了:“是啊……这些兵甲……” “这些兵甲,你要来何用?”崔海龙一脚踢在滚落在地上的铁甲道,“儋郡这些郡兵,哪里是堪用之兵?可以背得动这铁甲?” 崔富贵这才想起,自己把这节给忘了,儋郡哪里能养得起精锐之士?儋郡守城的这些郡兵,平素里,都是要下地干活的庄客,一个一个瘦弱之极,哪里能使唤这铁甲、大刀? 顿时懊恼不已:“奴鲁莽……奴都是听了那许田的骗,说换了兵甲,家主定然欢喜……” “唉……”崔海龙重重一叹,他倒是去陈继科营地几次,早就知道,陈继科当海盗的黑历史了。 劫掠地方的海盗,自然是要比郡城里的羸弱郡兵要壮实得多。 只是那陈继科太穷了,无法置办兵甲,这才觉得这兵甲是好东西。那许田自然是觉得置办兵甲好了。 怪只怪这崔富贵,自己不长脑子啊! 他又是一脚踹在崔富贵身上,怒道:“你还怪到别人头上去了,狼吃肉,狗吃屎,你自己吃什么不记得了,却怪别人说错了话?” “主公还请息怒!”这时,柳树心站了出来为崔富贵求情道,“富贵既然换回了这么多兵甲,浪费了也是可惜,不如,将他们用起来?” “如何用?” “主公不觉得,陈牧监手下的丁壮,太多了些?”柳树心小声地说道,“何不,到他那里征调一些丁壮过来,充为郡兵?” “他如何会肯?” “他不肯,又能如何?他能养活这么多丁口不成?” “他……”一个抢字还没说出口,便打住了,若是放任陈继科去抢,那只怕日后是无法制住了。确实,何不趁机将他手下的丁壮抽掉一些。 说道此处,不由得点了点头,“那某该如何跟他去说?” “便说要去崖郡问罪!” “他若是不肯,该当如何?” 柳树心捋了捋自己的那搓小胡子,信心十足地说道:“某断定他,必然答应!” 见柳树心这么有把握,崔海龙便暂时放过了崔富贵,择了日子,邀了陈继科进儋郡相见。 崔押牙有召,陈继科二话不说就随来使一起进了儋郡城。 在崔府,见崔海龙在门口相迎,陈继科连忙躬身拜道:“继科拜见押牙!” 崔海龙连忙将他扶起来:“多日不见牧监,某心里想念,这才请牧监过来一叙!” 陈继科爽朗地一笑:“但凡押牙又召,继科风里来、雨里去,断无推卸之理!” 听到这话,崔海龙心里一阵喜悦,也是开怀笑着,将陈继科迎进了崔府。 进了正厅,分主宾坐下,崔海龙先是问了问牧场的建设情况,得知一切顺利后,大大地赞了一声牧监果然是才能卓着之后,便开始说崖郡断自己财路的事。 一听,陈继科大怒,倒是要比崔海龙还要气氛一些,当即就站起身来:“亏了押牙如此能忍!此事不用押牙再说了,某这就领人去,去寻那崖郡主事之人,某倒是要去问问清楚,他们哪来的这胆子……” 这似乎也太急人之急了吧……崔海龙却没料到,陈继科竟然会把将问罪的事情,尽数揽到自己身上。 他忙分辨道:“牧监或许不知,某前些日子,派人去闽城,购得一批兵甲!”言下之意是,这架老子准备自己干,你就不要亲自去了。 谁料陈继科却搓着手说道:“不瞒押牙,某自己便备有兵甲,就不劳押牙再购置了……兵甲费用极高啊!”这意思,似乎是当这批兵甲是为他买的一般。 “某不是这个意思……”崔海龙一头黑线,只得直言相告,“某是觉得,儋郡郡兵过于羸弱,想从牧监这里征召些壮丁……” “哈哈……原来是这个意思。”陈继科哈哈一笑,“押牙有召,继科敢不响应?继科便要做应征入伍的第一人啊!” “不可不可……”崔海龙连忙拒绝道,若是让陈继科这样的人物进了郡兵,那这郡兵就该姓陈了。 只是,这话可不能说出口来,他连忙分辨,“牧监乃六品正印的主官,岂可……” 见崔海龙拒绝的干净,陈继科也不再坚持,哈哈笑道:“某那牧场,别的没有,人却是不少,押牙只管去召,谁能入得了押牙的法眼,那是他的造化!押牙何时过去,某将那些精壮之人都叫过来,任押牙挑选!” 听到陈继科这般爽快地答应,崔海龙心头又是一阵欣喜,当下便约定了前去挑人的时间。 等到了时候,陈继科见崔海龙过来,便当真将一干精壮的属下都叫了过来,开始训话,让他们好好表现,争取去为押牙效力,便可**粮,喝美酒! 听陈继科这般鼓动兵士,崔海龙听了满心的不舒服。 可见那群汉子听了,表现得那个积极,当真是争先恐后地要去做郡兵。 崔海龙心里才舒服了些,立即就从中选了两百最为健壮的。 挑完,见还有不少精壮,准备再挑一点,那柳树心连忙拉了拉他的衣袖:“欲速则不达……” 被冷水当头一浇,崔海龙才冷静了下来,不再选人。 他将这些人拉到一侧,建了名册。 当场,他就给这两百号人配置了最新采买而来的斩马刀,其中最为骁勇的二十个人还发了铁甲。另外的一百多号人,看上去稍微弱一些,则是发了铁甲页,给他们衬在要害部位。 见这两百号人一入郡兵就得了这么好的装备,余下的人,一个个都羡慕得直流口水。 陈继科却丝毫没有被挖墙角的感觉,反而对那些人说道:“还是押牙大度!有气量!你可要时刻都要记住押牙的恩情!” 听言,那群武夫参差不齐地朝崔海龙唱道:“某等晓得了!谢押牙恩情!” 待那些兵士话语稍落,陈继科又转过身去,轻声地对崔海龙道:“这群丘八最是鼠目寸光,押牙若是要去崖郡问罪,最好趁现在士气可用,一举而下……” “若是等士气回落了,下次,要再激发起这么高的士气,却又要花费不少铜钱了!” “啊……”崔海龙这才突然意识到征召一批强兵,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只是这烫手的铁球已经接到了手中……接下来却该如何是好? 第174章 崖郡问罪 有道是说,南国春来早,三月花枝俏。 在这海南岛上,三月间,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晚春了。 若到春和景明之日,便可见到处鲜花满树,蜂舞蝶闹的热闹了。 而这崖郡城下,除了这路边草绿花香,更有不少客商往来。过了城门,进出城池。 忽然,远远地,有十余艘海船逆水而上,缓缓地在崖郡码头靠了岸。 不见有货物下船,下来的却是一整队一整队的人马,往城池这边赶来。 城楼上,守城的小兵还在奇怪地看着,问守城的十将:“这是哪来的人马?” 那十将却是一声惊呼:“敌袭!赶紧敲警钟,关……啊……” 可话还没说完,突然嗖地一声,不知从哪里射来一支弩箭,正朝他面门而来,根本不待他有躲闪的时间,那弩箭便从面门直射而入,钉在了头颅之上。 “啊……杀人啦……”一声惊呼突兀地响起,然后守城的兵士下意识地就要去关城门。 可城门口正准备要进出城门的客商,却不知道状况,还都推着板车,拉着牛车慢悠悠地走着呢,一听这声惊呼,全乱了。 其中一辆大车正好在城门口子处要进城,见状,赶紧拉着车子要掉头,谁知车上的装着的几大个袋子太沉了,掉头急转之下,哗啦一声,就倒在了城门洞子里面。将大路的正中间,恰好拦住。 这下,想进城的进不去,想出城的出不来,全堵上了…… 人呀、牛呀、车呀、货物呀,挤成一堆,那兵丁想关城门也是无法。只得连忙往城内的守备兵营里搬救兵。 那守备都头一听,跳着就起来,来不及披挂,领了大队兵出来,抽了刀子,见人就砍。 那堵在城门口子的那些客商急忙丢了车子货物,四散逃窜。 将无关人等赶走,那都头一面派人往刺史府急报,一面催促兵丁清空城门洞子…… 就在此时,又是一阵破空之声传来,嗖嗖嗖……一阵十余支弩箭自城外射来,将过来搬东西的兵丁射死了四五人,余下之人顿时便作鸟兽散。 那都头这才看到,就在城外四五十步远之处,又有几辆大车横在大路之中,十几个人影便躲在那大车后面,朝城门洞子里面射冷箭。 “上盾!顶!上去!”那都头用刀背抽了几个逃跑的兵丁,又重新组织人马,顶着木盾,去搬东西。 又是一阵弩箭射来,通通地一阵乱响,谁想那弩箭竟然直接射穿了木盾,余势不竭地扎在盾后兵士身上。 跑过去的兵士,又是一哄而散。 “上城!射箭!”那都头,连忙又吩咐道:“举大盾,冲出去!” 就在此时,一阵急箭,成簇地朝那都头射来。 那都头人在城门内四五十步的地方,那敌人却在城外四五十步远之处,中间再隔了一个城门洞子,那足足是百步以外了。 再加上那敌人所用的并非是弓,而是弩。 而弩矢因为没有尾羽,虽然近距离上准且狠,可距离一远,就没了准头,从来没听说过谁家的弩,能百步外还能保持精度的。因此,这都头此前也未多提防。 可这些敌人发出来的,这些弩矢竟然准头不失,飞了百余步,依旧劲力十足,直奔自己而来,却是出乎意外。 不过那都头也当真是眼疾手快,在这猝不及防之下,眼见那锋利的簇头就要到了近前,依旧一个赖驴打滚,躲开了绝大部分弩矢,可小臂上,却不慎被那矢挂了一下,顷刻拉了一道口子来。 “嘶……”一阵剧痛传来,那都头强咬着牙,扭头看到钉在身后的弩矢,比平常所见的弩矢都要粗上一圈,个头也有三尺长…… 难怪劲道这般强劲! 而他身边有两个亲随也中了箭,却都是贯穿伤。那个射穿了大腿的,还在那里嚎叫着,可能还有救,那当胸穿过的,只怕是活不成了。 那都头知道自己目标太大,便连忙往后几步,避开那些敌人的视线。 可众兵丁见连都头都躲闪开,一个个跑得更快了! 他又急又怒,只得遣十将和亲随驱赶兵丁,竖了大盾去城门洞里清障碍。 可从发现敌人的船只靠岸,到翻车堵门,再到军营求救,再到遭遇劲弩之敌,这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了。那从船上下来的人马,便是爬也爬过来了。 果然,一阵喊杀声从城门外传来,一股骁勇的武夫,踩着城门洞子的杂物,冲了进来。 而当先的那百十人,更是身穿铁甲,手握大刀,横冲直撞。一照面就将守备的兵丁杀了个落花流水。 紧接着,又有数百人鱼贯而入,先控制住城门后,便直往城内刺史府衙门而去!而在后面压阵而来的,竟然是崔海龙、柳树心和陈继科三人…… 这就是崔海龙所谓的问罪?问罪问得,直接把人家城池给夺了? 其实,这也并非崔海龙的本意。 原来那日崔海龙去挖陈继科的墙角,却不想,陈继科说了一句话,让崔海龙初得强兵的欣喜猝然成了忧患:原来这强兵得来容易,养着难啊! 这兵甲给早了……不应该才一过来就给兵甲的! 接下陈继科再说,是不是要趁着这股士气,去崖郡问罪的时候,崔海龙无奈地点了点头:两千贯才能激励一次士气,这士气也太精贵了些。既然此刻士气高涨,那便一起去吧! 只是,从儋郡到崖郡有三百多里地,按照日行六十里的行军速度,得走上五六天才能到,那自然不可取。 本着送佛送到西的精神,陈继科便干脆叫上弟兄们,一起坐船,去给崔押牙助阵…… 他娘的!谋划的好好的一场行动,硬是被陈继科给搅和成了闹剧。 除了留下的一千多人看守寨子,一千多打家劫舍惯了的海盗,堂而皇之地打起了儋郡都押牙崔的旗号,直奔崖郡。 到了第二天一早,马上就要进舍城水了,陈继科来找崔海龙商议,这问罪如何个问法。 崔海龙的想法是陈兵崖郡城外,让城内各家服软便是了。 陈继科一听,哈哈大笑。对他说,“押牙太过心善啦!上门问罪之道,陈某比你熟悉,便让陈某来安排吧!” 陈继科一安排,就安排成这样了…… 进了崖郡成,见到城门洞子和城门里内倒着的十多具尸体,崔海龙隐隐地觉得有些想吐。 可陈继科却像见了些许小事一般,打发人将这些碍事的东西,连同城门洞子里面的车和杂物都清空了,堂而皇之,犹如主人一般地请崔海龙上了城楼。 没了血腥气,崔海龙才感觉心里舒坦了不少,这才不喜地跟陈继科道:“这几家虽然坏某生意,到不至于生死之敌……” “押牙的意思是?”陈继科心里想着,你崔海龙杀的人还少?只不过从来都是背后捅刀子,杀人不见血罢了。只是却装作不解道。 “夺了他的财货,将其所获拿了,警告其不得造次便好!”崔海龙道。 陈继科听了心中一阵冷笑,都打破城门杀了进来,却只是为了一声警告?这崔海龙当真是伪善至极。不过面上却假装惊讶道:“哎呀……押牙怎么不早些明说啊!” 崔海龙心道,某是想说来着,不是你不让说嘛?他叹了一口气道:“又如何了?” 陈继科刚要回话,就见门外丢进来几个东西,骨碌碌地滚了进来…… 第175章 洗劫一空 崔海龙一声“又如何了……”还没落音,就见几个圆咕隆咚的东西,骨碌碌地滚了进来,随后,几个粗莽的汉子就闯了进来。 “某等已经为崔押牙报了仇啦!”那几个武夫嚷嚷地喊道,“这几个便是这崖郡城内最大的袁家、张家和丁家的主事之人的首级!还请崔押牙验看!” 首级?崔海龙早就看到了这地面上滚进来的,可不就是几个脑袋吗!一路滚,还有血迹斑斑地在地上一点一点的。 也不知那几人是否死不瞑目,反正此刻,那些首级之上,都是一团血肉模糊,看上一眼都觉得反胃,更不用说验看首级了。 崔海龙痛苦地将头撇过去,不去看那些恶心的头颅。而那几个武夫还在嚷嚷道:“押牙,某等的赏呢?” 你们竟然还要赏?崔海龙气得都快吐血了,可面对着手提大刀的丘八,他却没底气来训斥。 还好,就在此时,陈继科发声了:“你们这些狗头!照实说来,破了这几家之后,得了多少财货?” “没有啊……”那几人连忙否认道,“某等抓了这几个罪魁,砍了,便来向押牙报喜来了,不曾劫掠……” “休要骗某,若是一会某去看你等的行囊,里面多了金银财货,可不要怪某横刀不长眼睛!”陈继科冷冷地一笑。 见陈继科这般说了,那几个武夫连忙服软道:“不敢……不敢……某等哪敢欺瞒牧监,那只是其他兄弟分的……” “哼……那还不讲这些首级拿了滚蛋?还要某请你等不成?” “喏!”几人连忙过去,揪起那几个首级上的发髻,出了大门后,便随手往城墙外面丢…… 看这几人的作为,崔海龙只觉得自己要气得背过气了,指着那些无法无天的混蛋,半响说不出话来。 “押牙息怒!”陈继科哈哈一笑,“老虎就是要有野性才能扑杀野猪……不让这些家伙有些血性,养着他们干什么?” 崔海龙听言,瞪圆了眼睛:“这……又如何能制?” “嘿嘿,他们也就上了战阵的时候能嚣张一时,平素里待他们狠一点,便听话了!”陈继科倒是将自己的心得和盘托出,“打仗的时候,让他们野一野,回去了再狠狠收拾便是了。” 对这番言论,崔海龙却是不能接受:“如此强兵……” 可陈继科却答道:“若无此强兵,押牙便只能在儋郡受崖郡诸家的闲气。” 说到此处,陈继科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有了此等强兵,便可平定海南四郡后,再取雷郡,继而进窥闽城、交郡……或许不能中原争雄,等将来,无论是李唐中兴了,还是哪方英主开国了,搏个岭南王,还是有几分机会……” 岭南王?崔海龙心中,怦然一动,不觉得有些飘飘然…… “胡言!陈继科!你是何居心,竟然敢惑乱主公?”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柳树心见了崔海龙脸上的表情,知道他被陈继科的话说动了心思,立即朗声喝道。 “哼……惑乱?柳先生,你倒是说说,某说的哪句话不对了?”陈继科却冷哼道。 “主公守僵安土,护卫一郡平安,为儋郡福祉!与崖郡交好,海南幸甚!却偏偏你来鼓动,造这杀孽!”柳树心争辩道。 “哈哈……柳先生这话,说得好不识时务!你且睁眼看看这大唐天下,何处还有守疆安土的忠良之士的存身之所?” “这……”柳树心听言一愣,这天下一片乱战,确实是没有一寸善地,可别人乱用武力,便自己也要做那武夫?他不信,他不理会陈继科,只对崔海龙道:“主公!切不可以他人为恶,便为恶!不可失了本心啊!” 听到柳树心说得郑重,崔海龙连忙起身对柳树心一揖道:“先生言之有理!海龙时刻铭记。陈牧监不过是身受他人所迫,心绪有所挫折罢。” 听言,陈继科知道这崔海龙是舍不得脏了自己羽毛,也不再争辩,道了声告辞,下了城墙。 叫来许田,问明此时崖郡城内的情形: 儋郡兵已经将四城都控制在了手中,城池内除了几处大家族遭了洗劫外,刺史府也没逃过劫难。 只是崖郡刺史却在崖郡并的护送下,先一步从南门逃了出去。若是估计不差,只怕是去附近县求援兵去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陈继科点了点头:“不去管那刺史往哪里逃……城内的几家都破了吗?” “都破了,城内掌权的几家,挨个破的……屋内的浮财大半让那群丘八劫了,地契文书都找到了:这崖郡地面,得有一半的耕地,在这几家的名下。” “既然胡校尉点名要这些,便给他留好便是……至于那滥杀名声,便让崔海龙背着吧!”陈继科嘿嘿地一笑。 “那些家伙冲进去的,都是打着帮崔海龙过来问罪的名号……崔海龙这恶人是做定了。”许田接话道。 陈继科点了点头,随即,又换了个话题,“胡校尉的人呢?破城之后,怎么没看到他们进城?” 他所说的胡校尉,自然便是胡茂。在城门口制造混乱,狙杀守兵的,便是他带着的两组不良人干的。 只是,许田带着人杀进城后,胡茂便带着人悄悄地从城门退走了。 事情做得干净利索,而崔海龙带的儋郡兵和崔家私兵体力不行,只能气喘吁吁地走在后面。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城门口的这场狙杀的戏码,还以为堵住城门,是陈继科安排的客商干的。 “唉……这才是强兵啊……”陈继科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他只能通过放纵属下来让兵丁保持战斗力,而王延兴却能在校场练出来。这高下差别未免太大了些。 面对崔海龙,陈继科可以跟他演戏,戏耍他。可在王延兴面前,却只能装傻扮萌,这便是区别啊! 就在此时,忽然听到后面叫道:“牧监!请留步!”回头看去,原来是崔海龙领着柳树心来了,不知道要说什么事。 陈继科却不欲跟他多说,拱了拱手,指了指许田,又转过来对崔海龙道:“刺史府已经攻下,还要请押牙安排人手去接管政务!” “哦?这么快?”崔海龙大喜道,连忙领着人,往刺史府而去。 可等他带着人到了刺史府,见刺史府大门一扇敞着,一扇掉了,倒在地上。 这妥妥的一副被洗劫一空的模样啊! 天知道,这刺史府里也不知道还能剩下点什么东西。 他急令崔家的私兵。进府查看。 他娘的,进去一看,果然只要是好拿又值钱的,都被搜罗一空了。 最关键的府库中,除了铁锭之类的笨重不值钱的玩意没人去动外,便只留下了些许断了麻绳而散落的零碎的铜钱。 可以想象,那些家伙进了府库,是如何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而响叮当之势,将府库劫掠一空的。 而更关键的鱼鳞册、丁口册更是没见了踪影……也不知道是本就没在刺史府……儋郡的这些档案,便是存在崔府……还是被那些海盗一并劫了? 看看自己的兵丁一无所获幽怨的模样,崔海龙忍不住地骂道:“平素吃饭不少,等到要用你们了,就跑不动了!结果让别人争了先去了!” 那些兵丁虽然无用,却十分听崔海龙的话,听到崔海龙责骂,连忙小心翼翼地不再抱怨,赶紧去将刺史府打扫干净。 不一会,柳树心已经将安民告示写好了,让那些兵丁拿去四城张贴。 只是……此时当真到了,可以贴安民告示的时候了吗? 第176章 意欲何为 话说崔海龙占了崖郡刺史府后,便分派兵丁打扫府衙,又四城张贴安民告示。 只是,那安民告示写得虽好,下面的用印却是怪异,竟然是一方私印!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那日,陈继科的兵破了城门后,那城门守备都头见事已不可为,便带着余部去刺史府,带着刺史丁顺杰和一干吏员、家眷逃了出去。 当然,也是陈继科故意放纵,让那些武夫先去劫了那些大家族,再去,刺史府,才让那刺史能收拾些细软和重要物件带走。 其中最关键的,便是崖郡刺史大印。 一路仓皇之后,见贼人没有追过来,丁顺杰行了公文,让那都头分别发往颜城、文昌、琼郡、澄迈、临高诸县,让他们发援兵来救。自己则一路带着那都头,领着收拢的郡兵往北,去了颜城。 到了颜城脚下,却见城门紧闭,而城头上,竟然换了旗帜? 仔细一看,上面居然写着:扬波军,王…… 这扬波军又是哪来的玩意? 丁顺杰却不管,他让那都头去叫城门。 那都头犹豫了一下,劝道:“丁刺史!这颜城,此刻,怕已非善地……”言下之意,自然是要不去澄迈或者临高看看。 可这一路从崖郡舍命逃了过来,累得精疲力竭,哪里还有力气继续跑? 就算丁顺杰自己能跑,这一众家眷、书吏也是没法跑了。 他脸色一寒:“让你叫,你就叫!即便此非善地,也是先冲某而来!” “喏!”那都头无奈,只得上前去喊门。 谁想,他才一叫门,城头上就答应了声等等,然后,就当真给他把门打开了。 见这突然洞开的大门,仿佛是怪兽张开的大口……这都头是不愿进。 可丁顺杰二话不说,就走了进去。 刺史府的属员、家眷自然也是紧随其后,进了城。 都头无奈,只好挥挥手,让郡兵也跟了进去。 进了城,却见城内果然已有不知是哪里来的官兵,列阵在侧,严阵以待。 当先之人见了丁顺杰,躬身一拜:“丁刺史:这边请,其余人等,请在城门口稍待!” 丁顺杰环顾四周,见对方一个个兵甲在手,整饬待发,而自己这边,一个个都累蔫了。 想指望他们是不要想了,便冷冷地一哼,便跟那人走了。 为首之人被带走了,刺史府的属员和丁顺杰的家眷则第二波被领走; 最后,剩下那都头,领着五十来号人,留在城门处。 见四周都被官兵围住,他也按住横刀,招呼道:“都给某精神点!” 众兵丁一听,连忙提起精神,缩紧了阵脚。 这时,正面一名校尉缓步走来,朝那都头拱了拱手道:“丁都头受惊了!” 那都头一听,对方竟然知道自己姓丁?他也拱了拱手:“不是这位校尉如何称呼,竟然认得丁某?” “敝人秦一秋!乃扬波军马步兵校尉,奉某家指挥使之命,前来追剿海盗余孽……”秦一秋微笑着答道。 “秦校尉是不是来错地方了,此地乃崖郡辖下,便是有海盗,也是某等之则,却不老贵军操心。”丁都头冷冷地答道。 “哈哈……若是你部能将那海盗绳之以法,某等自然不会过来打扰……只是,当下之时,你们连崖郡都丢了,却有何脸面,不让某等出手?”秦一秋哈哈笑道,“即便是到天子面前去说理,也是某这边占着赢面呀!” 丁都头一听,脸上一阵黯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答话。 他却不知道,同样的问话,同样地发生在丁顺杰和王延兴之间。 只是丁顺杰被王延兴一句话顶到墙上去之后,王延兴却没有就此放过他,而是继续说道: “回想巢贼流窜之时,若是天下军镇都能似某这般,对这匪盗毫不留情,这天下可会大乱至此?” 见丁顺杰叹息一声,不再言语。王延兴又道: “丁刺史!某不欲说你的不是,某只是问你一句:你是留在崖郡,配合某清剿海盗呢,还是去闽城向清海节度使请罪!” 这算什么选择,留在崖郡,说是配合清剿海盗,可手中若无兵权,还不就是个傀儡?至于向清海节度使请罪,无非便是去自取其辱罢了。 他将头扭到一边:“某既然已经落入你手中,要杀要剐随你便是!” “丁刺史!某也说清楚了,某此来崖郡,只为清剿海盗!”王延兴冷冷地说道,“你若是配合,自然有你一份功劳。” “某该如何配合?”丁顺杰无奈地说道。 “那便劳烦刺史在此文告上用印即可!”王延兴将一卷帛书递给他。 丁顺杰展开帛书,见上面写的大意却是: 崖郡遭遇巨盗大嘴鲨袭扰,郡兵损失惨重,不堪其用,特向扬波军借兵剿匪; 为方便剿匪事宜顺利进展,在剿匪期间,崖郡军政要务,由扬波军指挥使代理; 剿匪所需各项支出,由扬波军在崖郡征缴; 待剿匪结束后,扬波军撤出崖郡,一切事务回归照旧。 唉,前面的条款虽说不公,却也是实情。 可待剿匪结束?丁顺杰在这几个字上重复念了几遍,何时算是剿匪结束? “唉……还望王指挥使善待这一郡之民。”丁顺杰长叹一声,取了大印,盖在上面。 见丁顺杰配合,王延兴也不再为难他,让他去和自己的家眷汇合,在颜城县衙暂住。 进了县衙,见到颜城令和县尉都在,两人都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一问,才知道,两日前的晚上,颜城令和县尉都还在睡梦中,那王延兴就突然领着兵马闯进了县衙。 他们却竟然连这扬波军是如何进城的都不清楚,只知道,天明时分,城头便已经换完了旗帜。 而县衙所属的捕头和县尉属下的刀弓手,则由县令和县尉分别带到由扬波军的人控制的不同的院子,在里面学算术和认字。 “学算术和认字?”丁顺杰疑惑地问道。 “可不是……”颜城令还拿了一本书出来给丁顺杰看,“连某,也要学这简笔字和算术呢!” 颜城令与丁顺杰都是正式科班出身,虽说不是一流人才,却也有几分学识,竟然,要他也学? 丁顺杰便拿起来翻了翻,见里面全是大唐某郡的各式公文。只是公文竟然都是横排书写,句读清晰,而且,用的便是简笔字。 这看似小事,只是阅读书写一点点不习惯。可深究起来,却是将大唐的文法都改了啊! 这……这王延兴到底是要干什么? 第177章 兵败崖郡 丁顺杰被带走了,丁奉,也就是崖郡守备都头却被围在颜城城门内。 讲道理的事情,他说不过秦一秋。不过,武人从来都不是靠讲道理来作决定的。 他让属下背靠背围成圈,与四周的扬波军战兵相持,做好了战死当场的准备。 可随后,盖了丁顺杰大印的文书交到他手上时,他却只得放下了兵器,任凭扬波军如何安排。 秦一秋也不为难他,只是让他分几个兵士过去给丁顺杰听用差遣,其余兵士,连同他自己,则被秦一秋带着,到一个院子里暂住。 临别时,秦一秋对他说道:“不日,某等将反攻崖郡!还需丁都头打头阵。不知都头是否愿意?” 丁峰看了看自己带着的四十几号人,心道,凭这四十几个人,打什么头阵?这是要借那些贼人的手来杀自己了吧。 不过,崖郡城是在自己手里丢的,也不能怨别人,便冷冷地说道:“丁某责无旁贷。” 秦一秋也不管他的心思。只管按照人头,每日供应吃食。 等到出征之时,便来通知,要打崖郡了,让他上船,逆水而上,前往崖郡。 到了崖郡,他就被要求先行下船,去崖郡去叫阵。 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也不推辞,领了人,便往崖郡而去。 等他到了崖郡城下,看到了城下状况的守兵早就在城头做好了防备。 想偷城是没机会了,便就在城下列了一线单薄的阵线,直面崖郡城。 把守城墙的,正是陈继科的手下的那帮海盗。见了城下这些前来送死的官兵,一面派人进城去报信,一面嚷嚷着就下了城头,一窝蜂地朝丁奉的兵扑了过去。 丁奉是早就有了视死如归的心思。拔出横刀,准备接仗。 可他手下的兵却是肉身凡胎。见对面乌压压的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扑过来,便有胆小的,转身就跑。 有了第一个带头跑的,便有更多学样的,转眼,就跑了一大半。 几个亲信见丁奉没有跑的意思,连忙连拖带拽,将丁奉拉着就逃。 还没接战,就落荒而逃,那群海盗也不再追,在后面哈哈大笑。 但是,他们笑着笑着,笑不出声了,因为,他们看到那边河边,又驶来几艘船,从船上下来的兵马,竟然是推着炮车的扬波军。 王延兴十炮定漳郡,但凡是福建人,谁不知道? 众海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异口同声说了一个字:“跑!” 说罢,头也不回地回了城,也不去管城门、城楼什么的,直直地往自己的住处奔,然后发了疯地收拾行装…… 而崔海龙,刚刚还在刺史府享受着统领一郡的感觉呢,却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崖郡的郡兵打回来了。 他心里一惊,连忙叫了儋郡的郡兵和崔家的私兵往南门而去。还走在半路,就又有人过来报告,说是南门的守兵已经将过来侵扰的崖郡兵赶跑了。 心中一喜,便和先后两轮报信之人一起去南门了解状况。 可到了南门之后,却见城门大开,城楼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他脸色一寒,便问报信之人:“这是为何?” 前后的两个报信的人,也是海盗中的成员,也是一脸糊涂,分明就在刚才,还是一楼的嘻嘻哈哈的人呢! 待他们也上了城楼,看到外面的扬波军,已经越发近了,瞬间就明白了。 脸色一白,也不管崔海龙了,掉头就跑…… 见这些家伙,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地下临阵脱逃,崔海龙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无奈,这些海盗空有儋郡兵之兵,自己却使唤不动。只好让儋郡兵和崔家私兵下去列阵迎敌。 在城下,摆好阵势之后,崔家的领兵之人,还想跟来人说几句话,谁知对方根本不理他,瞄了个大概,就点火开轰…… 轰……轰……轰轰…… 一轮炮过后,站得整齐的儋郡兵就像得了癞疮的脑袋一般,这里缺一块,那里缺一块了。 眼见身边之人,突兀地飙出血花,然而惨叫着倒下,一群没见过血的兵,士气值瞬间清零。 看似整齐的队列,在下一瞬间就崩溃了,郡兵也好,私兵也罢都失了魂一般地四散而逃。 到了此时,崔海龙却是明白了,为何那群丘八会弃城而逃了。 原来,他们就是被这群兵从浯郡赶到海南来了。谁想,这些兵竟然追了过来! 惨矣!被连累了! “主公……敌人势大,怕是不能力敌啊……”柳树心也是一脸惨白地说道。 这自然是不能力敌,那该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是好?赶紧逃命啊! 见扬波军的阵列又开始缓缓想前移动,可崔海龙的脚却像是灌了铅一般,怎么也提不起来了。 “押牙……怎么还在城头!赶紧走啊!” 就在此时,陈继科急火急燎地跑了过来,见崔海龙那副惨模样,心里一阵冷笑,却朝他身边吓傻了的人说道:“你们还不赶紧背着押牙下城?在等敌人上来吗?” 那些人才如梦初醒,背起崔海龙就跑。 想起不久前,崔海龙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崖郡的时候,一脸春风得意,哪里能想到,逃命时,竟然会如此如丧家之犬? 一行人背起崔海龙,没命地逃出了北门。 刚出北门,却听到左侧竟然又传来喊杀声。一行人胆都吓破了,急忙往右边逃。仓皇间,几十人又跑散了一多半去了。 一阵没命似地逃,跑得气都接不上来,见身后不再有追赶的喊杀声,才总算能停下来歇一口气。 可这到是到哪了啊!抬眼朝周围望去,远远地看着,四下里一片苍野茫茫,渺无人烟,崔海龙只觉得心如死灰。 从小到大,几十年过去,何时遭遇过此般境遇? 思索一番,不禁有些后悔,后悔没有听柳树心的劝,这才发现……柳树心人呢? 就在刚才,城头上,众人着急背着崔海龙逃命,可没人在意柳树心的死活。 可怜五十好几的柳树心,起先,他还能跟着跑几步,可不多时,就被落下了。随后,就被入城的扬波军抓了俘虏。 此时,柳先生,正和一群俘虏一起,被收拢在一起,排排站好,等待命运的降临。 跟那些麻木的儋郡兵不同,柳树心还知道悲哀。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群群的儋郡兵聚拢后,登记了姓名后,就被带走,心里便是一阵阵地痛。 就在这时,一名校尉装束的军官领着几个军汉径直走了过来,站到他的对面,问道:“你就是柳树心?” 这算是轮到自己了?柳树心淡然地说道:“老朽便是柳树心。” 谁想,那名校尉却朝柳树心拱了拱手道:“先生受惊了!敝人胡茂,为扬波军旗下,一名校尉……” “胡茂?”柳树心突然想起了这名字,“便是你卖了许多铁货给崔富贵?” “正是小可!” “你心思为何如此歹毒?” “兵甲不过是试金石,不过,是让崔海龙心里的恶,发作出来罢了……”胡茂不屑地答道,“先生在儋郡这么多年,崔海龙心思如何,难道还不清楚?” 崔海龙什么样的人物,柳树心还能不知道?可身为人臣,便要有相应的觉悟。 “主公带外人虽不真诚,可一切都是为了儋郡!”柳树心辩驳道,“人性本就是恶的,才需要疏导、教化,而不是让其发作出来!” “先生此言倒是有几分道理!”胡茂一听,却不反驳,反而点了点头,“各为其主,无可厚非。” “不过有一事,想来柳先生有兴趣听一听。” 第178章 新的抉择 “何事?”柳树心淡淡地一说。 “重建儋郡!”胡茂也是淡淡地回答。 “什么?”柳树心听言,心中一惊。 “柳先生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还需某说那么清楚?” “崔家在儋郡根基太深了……想治儋郡,崔家是绕不过的。” “柳先生言之有理,所以,某等也不打算绕过去。崔家在儋郡,将被连根拔起!” “崔家完了,夏税秋粮如何收?徭役征派找谁安排?”儋郡的吏员,可大半都是崔家人。没了崔家,这基层组织,就没了…… “三年内,免秋粮夏税、征派徭役!” “全免?”柳树心吃惊地瞪圆了眼睛看过来,“那府衙开支、郡兵钱粮……”问题还没问完,自己却已经知道答案了。 儋郡府衙中,大半都是崔家的人,崔家完蛋了,这府衙基本上就空了,至于郡兵,本就完全被控制在崔家手中,扬波军自然不会让这样一直军队留下来。 府衙空了,郡兵没了,自然就没有开支了。 可胡茂却说道:“柳先生忘记了,崔家可从来都不是靠秋粮、夏税来锦衣玉食的!” “棉布?”是了!棉布!这海南岛上,最大的产出,就是这棉布了。 说来,当真是讽刺!崔家因棉布而兴,却终究因棉布而亡…… 胡茂点了点头:“便是这棉布!” “主公为了获利,确实伤过一些人的性命,可崔府上下五百余口,再加上奴婢、庄客,更是一千不止,他们之中,九亭九都是无辜的……不知,他们的命运将是如何?” “崔府家财罚没,上下主事之人,将全部充为劳力,至死可得解脱;其余人等嘛……虽不罚他们,却是要自谋生路了。” “唉……”柳树心长叹一声。他此刻本就自身难保,还能再要求什么呢? 而相比之下,崔海龙的境况,还要凄惨几分。 他们十几个人,好不容易寻了一处隐蔽之处稍歇,却突然,又窜出几条人影出来。 定睛一看,娘的,竟然就是那些从南门逃跑的海盗。 好家伙,这些家伙倒是毫发无损地都跑了出来,几百号人,一个个行囊鼓鼓的,哪像是逃兵? 而那些海盗,丝毫没有朝崔海龙正眼看上一眼,反倒是见了陈继科,一脸可怜相。 陈继科却指了指崔海龙:“你们跑那么快,大概脚上力气足。崔押牙没有何用的脚力,你们做个滑竿,抬着押牙!尽快赶回儋郡!” 听到这般安排,那些武夫心生怨气,却不敢朝陈继科发,只好寻了跟粗细差不多的树,砍了,却故意留了许多树杈子,让崔海龙坐在上么,只觉得屁股咯得痛。 可下来走吧,脚又没力气。 想让儋郡兵来抬吧,那些家伙那副要死的模样,哪里抬得起? 接连几天下来,总算到了儋郡城下。 一路下来,好好的一个崔海龙,被整的跟半残了一般,有口气没口气的。 而儋郡的守兵却见远远地赶来一波人,不知是谁,早早地将城门关上了。 到了城下,却吃了个闭门羹,崔海龙一阵大骂! 城上的人见崔海龙这德行,连滚带爬地干嘛跑过去把城门打开,请崔海龙进了城池。 过了城门洞子,崔海龙的心才总算安定了下来,长吁一口气后,对陈继科拱了拱手道:“此番多谢了牧监,从崖郡一路护送来儋郡。还请容后再谢。” 陈继科却摇摇头:“容后再写便不必了,倒是,要向押牙借一样东西一用。” “哦?不知是何物?但凡崔某有的,牧监但可取了……” “那边多谢了……”说话间,只见刀光一闪,陈继科顺手将横刀一抽一拉,竟然是冲崔海龙头颅而去。 “啊……”崔海龙惊骇异常,可他本就没有武功,再加上几日的折腾,连一点躲闪的动作都没做出来,硕大一颗脑袋,就被一刀劈下,骨碌碌地滚出好远。 一干儋郡兵还没反应过来,众海盗就爆发出一声:“杀啊……” 一拥而入,将城门附近的儋郡兵杀散,然后,便往城内崔府直过去。 可怜崔家在儋郡经营百年,历经数代,才终于将儋郡掌控于手中,却在崔海龙手中,一朝散得干干净净。 一众海盗,往崔府直扑过去,而陈继科却没有过去,他领了十来个人上了城楼,将这城门楼子一把火点了。 大火冲天而上不多久,便见一支船队自天边驶来。 这自然是扬波军的船。 船只靠岸后,一队队战兵鱼贯而下,迈着整齐的步伐,自城门入了儋郡城。 陈继科,便领了人在城门处等着,等着…… 果然,不多久,就见到许久不见的王延兴走了过来。 陈继科快步走上前去,躬身拜道:“继科不辱使命,已为指挥使拿下儋郡城!” 又指了指裹了石灰,装在盒子里的崔海龙的首级道:“崔海龙已经伏法,请指挥使验看。” 王延兴连忙扶起陈继科:“陈校尉!得你之功,某不但拿下了海南最关键的两个郡,还清除了治理此二郡的障碍。某很欣慰!” “陈公开浯,功在千秋,陈校尉计夺儋郡,利在当代,回头,你也将此役中,有功之人的名单和事迹报上来,参军会将其中的军功统计清除,再按功劳行赏!” “继科谢指挥使!”陈继科谢过之后,却又苦笑道,“水师第三营旗下将校,尽是些桀骜不逊之徒,哪里值得这功劳?” 王延兴微微地点了点头:“三营情况特殊,某明白,所以,某此来见校尉,也是要与校尉商量,这三营的未来的规划。” “三营在此次行动中,有不少滥杀和劫掠的现象发生,若是按照扬波军军规,是不可饶恕的。” “不过,三营并未进行过整编,也未学习过军规,此节,便暂且放下。” “但是日后,三营若是也要和一营和二营一般,成为正规战兵,这军纪,是少不了的。” 听言,陈继科面露难色:“那些家伙……只怕是不愿听。” “某也有此担心。某有一个想法,只是,可能对你有些不公平,所以,某要当面与你来说…… 第179章 驱虎吞狼 还在崖郡之时,胡茂就让许田转告陈继科,说指挥使会与他见面。 那时,他就意识到,王延兴要跟自己说到的,将是自己的未来。 他躬身道:“但凭指挥使安排。” 王延兴点头道:“记得还在浯郡与你相见之时,某便说过,某要南下,落脚点是崖郡、儋郡和雷郡;如今崖郡、儋郡已经到手了,雷郡却还没有拿下。” “所以,需再行一次驱虎吞狼之策,由你打前阵,去雷郡,将现有的官府、豪族体系摧毁,以便之后的治理。”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陈继科点头应道: “接下来,治理此三郡之时,将要面临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丁口稀少。” 当然,这个问题不只是在这里存在,王延兴控制下的区域,无论是泉郡还是翁山,都是地广人稀。 “所以,某需要有人去林邑、真腊、渤泥之地,劫掠一些人口过来。” 这是让自己继续当海盗啊…… 陈继科心里有些失望,沉默了一瞬,不过还是默默地应了下来: “呵呵,驱虎吞狼之计,需要你去执行,可这劫掠人口之事,你若是不喜欢,某让章舞去……” “要控制住自闽城至交郡见的航线,同样需要强力之人来主持,你也很好的人选。” “继科愿意去劫掠人口!”陈继科却躬身道。 “即是如此,某便将水师第三营从水师中摘出来,编为特战师,以你为都尉,暂时下辖两个特战营。” “第一营,便由许田任校尉,仍旧领着你从浯郡带出来的这批人马,为明线;作战之时,难免劫掠,所得财货,你自己看着分配,不用交上来。” “只是,除了许田之外,其余兵丁的战兵身份不会被公开承认,所以,不会给他们登记战功,其家属也不会享受军属待遇;” “兵士若是要退出,也是可以的,自是不得转入其他作战部队,而是转为后备战兵一年,然后再以后备战兵退役,待遇按后备战兵退役算。” 那后备战兵的待遇又将如何呢?因为后备战兵是不用上战场的,所以,在役之时,每月不过是六十文,退役之后,则是每年百十文的慰问金罢了。 “第二营,由胡茂任校尉,某从水师陆战队中抽调人手,为暗线。第二营不得参与劫掠!某会在饷金方面给予照顾……其退役后,将视战功高低,晋一到三级,分别给予安排后续生计和可以领取相应级别退役金的待遇!” 也就是说,若是战功卓着的战兵,退役后,最高可能拿到跟都尉一般的饷金,一直到死。 这一点,这天下军镇无数,却是没有第二家能做出这份承诺。得到这份承诺,他的回答也更加响亮了:“喏” “特战师的驻地,暂且就在儋郡……张逢喜会过来给当副手,帮你看家和负责补给和饷金的发放。” “你有什么想法,也可以提出来!” 陈继科犹豫了片刻,还是指着海岸的另外那边道:“继科在那边建了一座寨子,是按牧场来建造的……继科希望,指挥使能让它成为一座真正的牧场……” “哈哈……此事可以!只是,你要留些人手。某手头却是没有人会养马啊!” “继科从浯郡带来的两千多丁口中,一大半倒都是马夫,能随某出战的,不过五六百人……只是,这牧场此刻不过二三十匹马,产出却是有限,需要指挥使供养吃食。” “这一点不用担心,在某属下,还没有人饿死的!”王延兴哈哈笑道。 陈继科听言,再拜,便辞了王延兴,进城去收拢海盗。 而群盗却没等陈继科过来找。他们一见扬波军随后也进城了,尽管还没劫得尽兴,也只能不舍地从崔宅退了出来,只取了些细软,由许田领着,从南门出了城。 待见到陈继科后,群盗才知道,自己居然也变成了官兵。顿时就是一阵哄然大笑。 可是听到自己退役之后,不能享受跟二营一般的待遇,又开始鼓噪起来:“都是为指挥使卖命,为何某等退役了,指挥使就不管了?” “那你们将劫到手的东西都交出来,跟二营一般严守军纪,平日里也不得饮酒,没有任务之时,必须待在军营待命!那你们退役了,便也可以跟二营一般!”陈继科冷哼道。 一群海盗听了二营的规矩那么多,争辩的声线便低了一个八度:“不能喝酒,那嘴巴里还不淡出鸟来?” “有没有想去二营的?现在可以站出来,某给你们去说项,但是过了今天,还有人说这事,可别怪某没事先打招呼!” “哦……”听到陈继科放狠话了,群盗立即全都噤声不说话了。 就在陈继科在城外整兵的时候,城内,崔府却是一片哭哭啼啼…… 群盗进城之后,第一时间就往崔府扑了过去。 猝不及防之下,大门瞬间就被撞开。群盗蜂拥而入。 然后便开始见人就砍,一路杀了进去。直到奔入内府、库房,见了许多可以劫掠的财物,才止住杀戮。 随后,海盗走了,崔家人才敢放声大哭。 可官兵进了崔府,却声道:“崔府勾结海盗大嘴鲨,残害地方,杀害崖郡乡绅,罪不可赦。” 宣告完罪行之后,便开始一间房一间房地赶人。 所有的仆役、奴婢有家可归的,被当场遣散。 无家可归的,则由官兵给予就地安置。 而老幼妇孺和无司职在身的男丁,则安排到崖郡去异地安置。 但凡有司职的男丁,则被另外带走:他们的命运早已被决定:劳作至死。 而儋郡城外,还有许多崔家的庄园、田地,则统统收归官府。 另外,便是儋郡免税、免徭役、免征派三年…… 当这些都定下来了,才由柳树心在前面带路,去会见儋郡刺史徐永和。 见了徐永和,柳树心先给双方做了一番介绍。 王延兴连忙拱手道:“延兴自泉郡追击巨盗大嘴鲨而来,见这崔海龙,竟然公然与海盗勾结,私购兵甲、侵扰崖郡,伤己无辜。某出于义愤,才贸然出手,还请徐刺史不要见怪。” 徐永和见柳树心身后换了人,就在想,这儋郡城得换主了。 再听王延兴这么一说,哪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连忙躬身拜道:“王刺史为儋郡除了此害,徐某感激不尽!还请受某一拜!” “徐刺史赶紧请起!”王延兴连忙上前扶起徐永和,“日后,这儋郡城,还要徐刺史主持事务,还着郎朗乾坤!” “岂敢!当下之日,四海未靖,儋郡城时刻都有被海盗袭扰之忧,还是要请王刺史坐镇啊!”徐永和才站直的身体,又躬了下去,“徐某,愿鞍前马后,唯刺史马首是瞻!” 第180章 福兮祸兮 话说,那日崔富贵在许田和胡茂的忽悠下,用几千匹的棉布,换回来足以武装两三千人的兵甲后,被崔海龙一通臭骂。 还好,柳树心替他求情,省了一顿打。 崔海龙余怒未消之下,将他打发了去了城外的冲头庄,当庄头…… 儋郡城破之时,他还在地头盯着庄客播种,对城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当扬波军的什队到达冲头庄后,拿着盖了扬波军指挥使和儋郡刺史大印的文书过来,当众宣告道: 崔家勾结海盗,荼毒无辜,罪无可赦。 现家主崔海龙已经伏诛,崔家家产罚没充公。城外,原崔家所属的所有庄园、产业,也都尽数归为官庄、官田。 这冲头庄,便在此列! 作为庄头的崔富贵,便被第一时间带到了扬波军的军士前。 他一脸惊恐,似乎不相信崔海龙会身死,崔家竟然一日破灭。 可目瞪口呆之后,看着前来接收产业的军汉、十将和吏员和盖着大印的文书,叹了一口气后,毫无反抗意志地接受了这一切。 他顺从地将庄里的田亩册和丁口册,交给了这个叫做黄成的年轻人。 黄成见这个庄头这么配合,接过田亩册和丁口册后,便顺口问道:“你叫崔富贵?也是崔家人?跟崔海龙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啊……”崔富贵连忙紧张地否认道。 “没什么关系?”黄成一面翻看田亩数量,疑惑地反问道。 “不,有关系,他是崔家家主,某是他的庄头,唉,某是苦命人啊……” “做庄头的算什么苦命人?”黄成冷冷地说道,“你可知,崔家主事之人,全部被拿了,送去崖郡做苦力,至死方休……你这庄头若是再高一线,便是那下场!” “啊……”崔富贵这才知道,自己被丢到这庄子里来,竟然得以逃过一劫。 细想一下,不觉着又开始忧心起来:崔富贵可是崔海龙的亲信,在崔家都可以排得上号的管事之人。 他被临时降为庄头,避开了去崖郡劳作的下场,可若是被人告发出来,会不会被重新抓起来,送到崖郡去? 见他突然这么紧张,黄成奇怪道:“你既然在这庄里当庄头,那自然是没机会去崖郡为恶,扬波军和刺史都不会降罪于你的!又有什么好怕的?” “不怕……不怕……”崔富贵嘴里说着不怕,可后背却觉得一阵阵地发凉。 黄成不知道这崔富贵心思,只道这人过于胆小,便不再说这个话题。 换了个话题说道:“庄头,你可知,跟黎人换棉布之事?” 崔家的事中,崔富贵知道得最多的,便是这棉布的事,从到黎人那里收布、到分类、到卖出去,都是崔富贵要管的事。 他连忙点头道:“知道、知道……” “那你也熟那路径咯?” 又是一阵点头:“知道、知道……” 黄成顿时有种捡到宝的感觉:“庄头的见识还挺广吗?崔家人去收棉布,可是要在你这庄子里抽人手?” “正是……城里的奴婢一个个眼高于顶,哪干得了背货走山路的活?都是从各地的庄子里叫了庄客去……”崔富贵继续点头说道,都快跟鸡啄米了一般。 “过些时日,某要去黎区一趟,还要麻烦庄头做个向导。” “这个时候去黎区做什么?棉花要到入秋才逐渐开花,等黎人织成布匹,那也要到十月、十一月去了,十一月底开始进黎区收棉布……” “不是去收棉布,是去收棉籽和挖些苗出来!某等要在外面种花!”黄成笑道。 “那以后,都不去黎区收棉布了?”崔富贵惊愕地问道。 “收!当然要收了!不单是要收,还要想办法让黎人也去种花,多产棉布!”黄成道。 “啊?那要种多少花,产多少布啊!” “多多益善!大唐子民何止千万?每人每年换一套冬衣、一套夏衣,便需要多少布?便是将儋郡全境尽数种满花,也不会嫌多!” “郎君的心思当真广博!竟然能胸怀天下!”崔富贵赞叹道。 “某哪里能想到这么多,这都是王刺史的话……”黄成叹了一口气说道。 “王刺史?儋郡刺史不是徐永和吗?” “徐刺史?哈哈,某说的是泉郡王刺史!”黄成大笑道,他又指了指身后的伴当,“某等都是从泉郡而来……” “泉郡?”崔富贵不知道泉郡在何方,可泉郡这个字眼,却是听过的……那还是十多年前的旧案了……难道,跟那件案子有关? 都说家主能忍,却没有这泉郡人能忍啊。 崔富贵心里,抑制不住的恐惧,却不敢说出声来,生怕被当做崔家余孽,抓了拖到崖郡去。 还好,就在此时,随那黄成一起过来的十将过来催了:“黄执事!还有两处庄子就在前头,要不,先过去将册子收了再说?” 黄成道了声好,便将冲头庄的田亩册和丁口册交给伴当收好,跟崔富贵告辞后,往下一处庄子而去。 就如黄成所说的那般,王延兴的计划,便是要将海南岛上的棉布产能尽可能地扩大! 事实上,随王延兴一起南下的,便有南洋投资合作社的一干人员。 当王延兴夺了儋郡,推平了崔家的统治力量后,这些人,就开始代表官家来接受崔家的遗产。 除了黄成,苏文合也过来了,不过他走的是另外一个方向。 当然,之前控制了崖郡之后,在崖郡也是在开展去黎区换棉籽和苗木的行动。 当初王延兴在郡学的同学,同为泉郡大家嫡子的林逸成和章仔钧便是崖郡的行动负责人。 这两个双手不沾凡水的书生,哪会经营实务? 两人到了颜城之后,听闻崖郡城还要继续深入内陆,便借口身体不适,不去崖郡城,而是各自打发一个下人,作为自己的全权代表,去崖郡处理事务。 两人躲在驿馆装病,装了几天,见随行的扬波军兵士,对自己的怠慢毫无反应,两人便干脆不再装病,相约直接出了驿馆,到颜城街道上走走…… 可颜城不过是崖郡下面的一个县城,街道上有什么可以走的? 别说灯红酒绿之处,便是酒肆也不过是个挑了个酒旗的摊子。 两人叫了一壶浊酒,勉强对饮了一口,只觉得入口酸涩,第二口便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相视一叹,章仔钧先开口说道:“某家实在是无奈,某只得来这蛮夷之地;可怎么林翁也中了那王延兴的毒?却让留美也来此受苦?” 林逸成苦涩地一笑:“谁让王刺史,只修实务?” “某就不明白了,这泉郡士子如何能容得下王延兴如此胡闹!” 容不下又如何?王延兴明车明马地摆出来了:某不需要诗书文采上佳的士子,你们爱去哪去哪…… 一仰脖子,将杯中苦酒强行咽下,林逸成道:“要不,某等还是去崖郡吧?” 听到林逸成竟然这般说,章仔钧却长叹道:“某等这命,怎么如此苦涩啊……” 说罢,想学林逸成一般,将杯中劣酒强行灌下,却不想灌得太猛了,呛到了气管里,然后就开始了剧烈的咳嗽…… 第181章 贪得无厌 话说王延兴以驱虎吞狼之计,用陈继科先后破了崖郡、儋郡后,再派扬波军顺势接过两郡的控制权。 崖郡、儋郡在手后,下一个目标,自然是雷郡。 只是雷郡的情形却与崖郡和儋郡既有相似之处,却更多地还是不同。 最大的相似处,三郡都是汉蛮杂居之地,而雷郡的汉家子们,也都聚集在沿海的几个城池周边:徐闻、海康、铁杷和椹郡。 然而,雷郡的地形比海南岛上更加平整,水热条件也要好一些,更利于耕种; 再加上开发历史和深度也要优于海南岛,其丁口比崖郡和儋郡两郡加起来还要多得多。 想像取崖郡和儋郡一般,一举而下,便成了不可能的事。 只能是先取徐闻,再图雷郡。 要取徐闻,首选还是偷城。 只是浯郡盗和扬波军加起来这么多船只,在这琼郡海峡穿来穿去这么久了,这近在咫尺的徐闻会没有防备?偷城的可能性不大。 偷城之计若是不成,那便只能慢慢来了。 暂定的计划是先让陈继科去骚扰徐闻,诱使雷郡的郡兵来徐闻救援。 然后再打掉这些有生力量后,再寻机破城。 不过,从雷郡过来救徐闻,陆路、水路都可以。只是陆路道路状况极差,不利大军通行,两百里路走下来,等他们到达的时候,大概都累成狗了,大可以逸待劳,轻松破之。 若是走水路,那就更简单了,当世之时,还没有那支船队能扛得住炮火的碾压…… 方针定下之后,便开始准备实施,只是,还没等好戏开锣,王延兴却必须走了: 从闽城传来了十万火急信,要他尽快去闽城一趟。 也罢,王延兴便让孟通、秦一秋和陈继科二人统领战局后,他急匆匆地赶到了闽城。 船只方才靠岸,一个微胖的年轻人,便领着几个伴当,小跑着过来,见了王延兴穿成富商的模样下了船,连忙殷勤地过来打拱作揖:“燕弗见过东家……” 燕弗不是在福郡城内卖茶的吗?怎么跑闽城来了? 这燕弗可是个妙人,更是个成功的商人,当黄起东从泉郡到福郡来,委托他卖新茶时,他便在福郡城内做了第一单新茶的买卖。 之后,王氏占据福郡后,他便理所当然地,成了福郡新茶的总经销商。不大不小地赚了一笔。 随后,当王延兴在泉郡搞南洋投资合作社时,他竟然也跑过去参了一脚,争得了一个执事的位子,跑来了闽城。 先后在闽城城内购置了院子和铺面,作为南洋投资合作社在闽城的据点。他便是这些院子和铺面的掌柜。 见了燕弗行礼,王延兴连忙道:“燕掌柜请勿多礼。有事,慢慢说!” “喏!”燕弗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让随从牵了马过来,与王延兴几人先后上了马,快步往城内而去。只是,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焦急的神色。 总算到了落脚点,进了屋子,燕弗才将此次的事由一一道来。 原来,事情出在了闽城牙将卢琚的身上。 卢琚此人极为贪婪,凡事,只认钱。 燕弗在闽城购置院落铺面,便遭了他的敲诈,多花了上百贯的铜钱。 前不久,王延兴在泉郡通过蒸馏浊酒的方式,制造了一批酒,用琉璃瓶装着,到闽城来售卖。 这批酒按照酒精浓度的高低,进行命名和定价。 酒精度较低的,叫醇酒,跟后世的黄酒相当,售价十贯一瓶; 再高一些的,叫杜康,跟后世的中度酒差不多,一瓶三十贯; 而最高的,叫烧刀子,便是高度酒了,五十贯一瓶。 这最贵的烧刀子,一共才酿出了两百多瓶,才卖了三瓶,就被那卢琚找上门来了,要求,每月给他送酒六十瓶。 撂下话之后,便让兵士将铺面围了。铺面里面存着的五瓶烧刀子、十二瓶杜康以及三十几瓶醇酒,已经被卢琚抢走了,那损失就够燕弗半年忙碌了。 若是当真被讹走六十瓶?那可就三千贯啊!在泉郡,家产能达到三千贯的,便是有名有号的家族了。 燕弗无法,只得用十万火急的求救信,将王延兴叫了过来…… 听完燕弗的讲述,才知道,原来是个索贿的事……倒是让王延兴一阵好急。 他先安抚了燕弗一番:“这些酒的本钱不是很高……就算当真给他六十瓶,也不会有上千贯的损失……” 应付索贿,王延兴还是有些心得的,他微微地笑了笑,让他去约见卢琚,就说六十瓶烧刀子如数奉上,不但如此,还另有重礼相赠。 “某哪能见得着卢琚啊!”燕弗着急道,“每次都是他府上的总管带了兵过来要这要那的……” “那你就去跟那总管说,你必须见了卢琚的面,因为,接下来的,将是一份价值万贯的大礼!你且看他敢不敢独专!”王延兴神秘地笑了笑,写了一封信,交给燕弗。 “价值万贯?”燕弗险些没惊掉下巴,不过,他知道自家这位刺史的能耐不是常理可以揣度的,他接过信封,不再质疑,前往牙将府,求见卢琚。 果然,那名总管听到燕弗说,有价值万贯的大礼要送给卢琚时,无法自持,放下一番狠话后,当真把他引荐到了卢琚面前。 “听说,你有大礼要送给某?那你就拿出来吧!”卢琚冷冷地说道。 “燕某虽然人微言轻,却不敢妄言,万贯之礼,不敢短少一文……而且,若是卢将军若是有意,别说万贯,便是两万贯、三万贯,也是有可能得的!” “哈哈……你当这铜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卢琚哈哈大笑道,“你可知这闽城,岁入能有几何?” “闽城府库岁入几何燕弗不知,不过,卢将军若是能依某东家之言,却可保卢将军每年至少都有万贯的入账!”燕弗说罢,将一封书信给卢琚递了过去。 卢琚本是不信,可这年入万贯的数字实在是太过惊人,便忍不住接过来,打开一看。 看过之后,脸色一惊,又将那总管叫过来,让他一起看。 那总管看过之后,却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卢琚这才满意地哈哈一笑:“算你东家识相。即是如此,你便回去吧!别忘了每月将东西拿来!” 第182章 封郡刘隐 见卢琚竟然当真信了这一万贯的“重礼”,燕弗心里在佩服之余,对那信上说了些什么更感兴趣了。 只是,那信已经被卢琚揣进了口袋,想要回来看一眼,自然是不可能了。 装着心事,燕弗回了住处,去向王延兴回报事情的经过。 见到燕弗那幅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王延兴哈哈一笑:“信上不过三言两语罢了!” “某对那卢琚道:将军喝了这酒,入肚之后,不过又变成尿撒出来,可若是放在某家小店售卖,每卖一瓶,将军却可得钱三十贯?何乐而不为?” “只是,还要请将军恩准,让小店在酒旗上写一句,将军觉得此酒尚可的赞语……” 燕弗一听,就更加奇怪了:“每卖一瓶,就给他三十贯?那……” “那,你便把这售价,改成八十贯一瓶!” “五十贯一瓶都鲜有人买了喝,改成八十贯一瓶?”燕弗不理解了。 王延兴笑了笑:“这么贵的酒,自然少有谁买来喝,可卢琚喝啊!也许,从今往后,他会只喝这酒了!” “哦……”明白了,燕弗这才仿然大悟。 这卢琚身为闽城牙将,掌握着闽城的军队,骄横跋扈,连节度使刘崇龟都拿他没办法。 在闽城,但凡想做点事情,就必须要去牙将府打点一番。 只怕今日之后,这牙将府就该放出风来:想办事?先提一瓶烧刀子来再说。 想通这关节,燕弗躬身一拜:“刺史大才,燕弗佩服!” 只是随即,他又担忧起来:“这卢琚如此贪婪,就不怕生出祸端来?” “哈哈……燕掌柜果然是心善之人啊!”王延兴笑着摇头道,“这卢琚贪婪,可比董昌之昏聩又如何?” 说罢,王延兴又神秘地一笑:“祸端……他若不生出祸端来,某等何来的机会?” 燕弗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身为人主,不能自重,最后生死族灭又能怨谁呢?可就这般简单的道理,连某这商贾都清清楚楚,偏偏那些掌握了生杀大权的人,竟然总也看不明白。”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王延兴兴致以来,顺口便将苏东坡的诗给背了出来。 话音刚落,屋内突然陷入一片寂静,随后,身后的孟咸才冒出一声:“好诗!” 顿时,一屋子的赞语…… 这赞得,让王延兴一头大汗,这不知不觉中,竟然又剽窃一首诗。他连忙解释道:“确是好诗,只是此诗却山间偶遇一名叫苏轼的隐者,他随口所做之句。某也是觉得极为上佳,便记住了。” 众人连忙配合地点头称是。 不过,此前王延兴做的那首望江楼怀古,也说是别人做,他碰巧听到的。可谁见到过那个辛弃疾? 好嘛,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苏轼。却又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人。 见这几人的这表情,王延兴恨不能写个牌子,挂在胸前:本人所说句句属实。只可惜,是没人会信。 就在此时,听到外面有人求见,说是封郡刘隐,要见燕掌柜,想谈一笔大买卖! 见几人齐齐地朝自己看来,燕弗连忙介绍了起来:“这刘隐是封郡刺史刘谦之子……他应该是来买兵甲的。” “哦?”王延兴倒是有些惊讶了。 王延兴确实运了一批兵甲过来闽城售卖,只是,目标对象,确实闽城牙将卢琚。 谁想,卢琚对改善自家兵士装备,毫无兴趣。 倒是后面找到了崔富贵……让他当了冤大头,买走了一大部分。 剩下兵甲中,大半都还压在仓库里,另外还有十几样,却让这个刘隐买走了,说是买回去,试试好不好用,好用,再来购买。 既然是试过之后再来买,定然是觉得好。 “若是所料不差,他应该是来还价的!”燕弗猜测道。 几人都是点了点头:一把横刀,五贯,当然,不是用传统方法打造,而是是用苏钢所制的钢冷锻打造的;大刀,三贯,是用熟铁为胎,镶钢打造;每片铁甲页八百钱;矛头五百钱一个……这可不便宜啊! 当然,最贵的还是护甲:半身铁甲三十贯一领;全身钢甲更是要到五百贯一领了。 稍微一停,燕弗又道:“另外……某看着这刘氏父子在封郡颇有贤名,某怕他得了这批兵甲,会不会趁机实力大涨?”言下之意,是不是不卖给他。 “无妨!”王延兴笑了笑,在火器面前,这薄薄的一层铁甲又有何用?至于大刀、横刀,用处也会越来越小: “这些兵甲到了日后,能产生的效用只会越来越低,他愿意买,尽管卖……当然,你若是想多赚取些利润,故意说缺货,也都由你操作!” “喏!”燕弗不再疑惑,领命而出,去前厅去见刘隐。 到了前厅,刘隐正在安然地品着茶…… 比起沫子茶来,这冲泡茶喝前无需诸多的手续,只需开水、茶叶耳。 因此,在合作社所属的各处铺面内,都常备着。 只要来了客人,便会有奴婢过来沏茶,请客人饮用。 而闽城本就是海贸大港,新鲜事物的接受和传播,远比其他地方快。这新的喝法、新的味道,竟然就在潜移默化见,让新茶在闽城渐渐地传开了。 刘隐也是在这里喝过一次茶后,便买了两斤,带回封郡给家人喝。 只是,自家喝的时候,却不会放这么多茶叶,味道,也要寡淡得多。 喝过一杯后,又招呼奴婢过来添满,再细细地喝,这才看到铺面的燕掌柜姗姗来迟。 “衙内久等了!”燕弗拱着手过来,“还请恕罪……” “无妨、无妨……贵社所产这茶叶,味道非同一般,某品之回味极佳……有此茶作陪,枯坐亦是无妨啊!”刘隐大度地说道。 “衙内贤名远播闽城,燕莫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燕弗连忙又是赞道。 “燕掌柜谬赞了……”刘隐微微一笑,便直入正题,“上次从贵社买了一些兵甲,回去交给兵士们试用,确是不凡,为此,某想过来,再购一批。” 一听刘隐这说辞,燕弗心道,果然如此! 他故作神秘地答道:“此兵甲乃是某东家花了大价钱,从泉郡所购,不瞒衙内!这护甲本是违禁之物,某东家为了能获得这批兵甲,可是打通了不少关节……” 听言,刘隐眼中精光闪过,起了思量…… 第183章 分期付款 封郡不产铁,距离封郡最近的铁做在闽城的清源。 可清源却不卖铁,要卖铁。 清源节度使辖下各郡,要买铁器,必须到闽城才行。 然而,闽城所售之铁器,太软! 刘隐买了许多回封郡,打造成铁甲,却禁不住横刀的直刺。披在身上沉甸甸的铁片子,不用多大力气,便能贯通。 可这已经是闽城能买到最好的护甲了。 直到在这个合作社看到来两种造型奇特的护甲。 一种护甲是铁制的,很沉,哪怕只是护住上半身,也足有三十四斤的重量。可其防护能力,却是非常扎实。 买回封郡后,给兵士试刀,无论是横刀还利箭,都无法击穿,只有劲弩和陌刀才能击破。 不过,这价格,也是相当的扎实:三十贯一领。 但跟另一种全精铁的护甲相比,这种护甲又不值一提了。能护住全身的漂亮的盔甲,要价五百贯! 在赞叹这泉郡铁货的品质不一般的时候,刘隐也不得不感慨,这合作社所售兵器的价格之贵…… 不过,刘隐此来,并不打算买这铁甲,他这次需要买的是大刀和单片的铁甲页。 比起铁甲高高在上的价格,三贯一把的大刀和八百钱一张的铁甲页,可就实惠多了。 刘隐想买一千把大刀和两千片甲页…… 只是,四千六百贯的总价,对封郡来说,还是太高了些…… “贵社的兵甲确是不错,不过,价格,未免太高了些。” “哈哈……”燕弗哈哈一笑道,“衙内当真是说笑了,衙内请到这闽城城内看看,五尺长的兵刃,哪有只要三贯的?这价格,不是太贵,而是太便宜啦!” “实不相瞒,某封郡四面都是百越蛮族,其时常侵害汉家子,为害地方。可是,苦于没有何用的兵甲,某等汉家子实在是无力抵抗……”刘隐长叹一声道,“若是燕掌柜,能赠送一些兵甲,给封郡汉家子防身,某代表郡中众人,五感铭记!” “若是某能做主,某便将这些兵甲送与刘衙内了……”燕弗却答道,“只是,回头,某就要被东家揭了皮了。” “燕掌柜果然是忠心,难怪贵东家将这么大的铺面都交由燕掌柜打理。不过,即是如此,燕掌柜何不为贵东家,谋一笔更大的利?”刘隐又劝道。 “哦?不知是何利?”燕弗却不愿意顺着刘隐的话语去猜,而是直接问道。 刘隐微微笑道,“家父虽然此时只不过是封郡刺史……可若是能的贵东家大力相助,日后,也许会更进一步。” 说罢,又是神秘地说道:“某也是听说了,贵社的铺面,可是被那卢琚刁难过多次,某非,贵东家,甘愿忍受这卢琚的盘剥?” 燕弗一听,心中一动:这是暗示,他在准备夺取闽城吗?只是,王刺史,不是也看中闽城这块地了吗?然而,对这刘隐,终究了解不多。他既然不将话挑明了,燕弗也不自作聪明地去认定这话外之意。 只管装傻道:“卢将军要各家各户出些供奉,也是为了闽城安危着想。东家纵有不舍,也不能做不利于闽城安危的事啊!” 听到燕弗这般态度,刘隐心里隐隐地起了不快:“哦?那卢将军若是知道贵社在售卖铁甲,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这不利于闽城的安危?” 听到刘隐语气中的威胁之意,燕弗才不怕呢,哈哈大笑道:“哈哈……某不过一商贾,售卖铁甲不过为了获利,若是卢将军知道衙内要买铁甲,才会思想更多啊!” 听到燕弗这话,刘隐自知失言,封郡和闽城近在咫尺,若是卢琚知道刘谦暗中采办数量巨大的兵甲,自然是会要多一份猜忌,忙说:“某也就是说笑一句,燕掌柜却当真了?” 燕弗也不跟他争辩,跳过这节道:“燕某虽敬重刘刺史和衙内的贤名,可生意归生意,还是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啊……” “没得商量?” 燕弗正准备摇头,说没得商量,却有一个小奴婢突然走了进来,递给燕弗一张纸条。 看完纸条上的字,燕弗一阵惊疑,之后,生生地将那个不字咽回肚子里,改口道:“也不是没得商量。” “如何商量?” “分期付款!” 刘隐顾名思义道:“先付一部分?再按多次,分别来付?” “是,也不是……”燕弗皱了皱眉头道,“敝社对优质客户,可先付四成的款,后面六成,由东家垫付!只是……” “只是这些钱,却是敝社东家所贷,所以,衙内需为后续这七成的费用缴纳利息!” “利息几何?” “这就要看衙内多久还清了!”燕弗一面看那单子,一面说道: “假若衙内所购只货品,价值五千贯,衙内只需支付两千贯,便可将货品全部拿走,但是需要立下契书。” “若是衙内分三年将剩下的三千贯还清,那么利息便是半成,也就是说,每年,衙内只需还一千零伍拾贯……” “若是衙内五年才将剩下的款项还给敝东家,那么利息则是一成,衙内需换款项,不过六百六十贯!” “哦?此法倒是有新意!”刘隐来了兴趣,“那为何,是贵东家贷钱与某,而不是贵社所为?” “某东家手中铺面极多,铺面与铺面之间,都是要竞争成绩的;铺面与东家的钱,又各自有账。” “而铺面手中的铜钱,少之又少,不过是货款罢了……要贷钱,只能是东家贷。”燕弗苦笑道。 “那贵东家就不怕某拿了货,不给余下的钱了吗?”刘隐又道。 “所以,须是衙内亲手在契书上画押了,才能作数!”燕弗却毫不担心地说道,“若是衙内不按契书行事,那追债的事,自有东家考虑了。” 见燕弗回答的条条件件地清清楚楚,想来,不是临时起意的东西,刘隐这才说道:“如此,某便要买一批大刀和铁甲页,却不知道,贵社有多少货?” “大刀和铁甲页?”这两种货品倒是泉郡产量最大的兵甲,只是,囤在闽城的那批货,大部分都被崔富贵买走了,现在落在了陈继科手头。现在闽城仓库,大刀只剩下五百多把的存货,铁甲页也不过三四百片了。 燕弗也不隐瞒,如实相告。 说完,又补充道:“此两种铁货,某东家每月都能得来数百件,若是衙内所需的量,还要更多,只管说出数字来,立下订货文书,某这就可以请东家发货过来!” “那某便需大刀千把,甲页两千片,何时可以运来?” 燕弗一算,原来就五千贯不到的生意……还以为又是笔价值万贯的大生意呢。 他藏住心思,又想了想往返泉郡的船期,拱手答道:“下月底,便可到达闽城。” 刘隐点了点头,以分三年还款的方式,定下了这笔买卖。 然后,便开始订立契书。 双方都签字画押后,刘隐起身便要走,可才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来,对燕弗道:“某,还要购买一物……” 第184章 天魔乱舞 话说,刘隐以分期付款的方式,买了一批兵甲后,正准备要离开。可才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说还要买东西…… 燕弗心中一喜,连忙拱手道:“不知衙内看重敝社的那样货品了?” “精铁甲!” 一听这三个字,燕弗心里顿时就忍不住想笑: 因为他想起了,王延兴当初说到这两套精铁甲的特点时,说过,这种全身甲,看似防护周全,将全身都包了起来。 可那个勇武之人会将一半的防护放在后背? 要买这种精铁甲的,要么是买了送人,要么就是怕死之人, 若是两者都不是,那定然是个大骚包。 那又为何要将这甲造出来?只不过是摆了两套在这里,展示,某这合作社,能做出此等可惊天人的护甲来。 也正因为没准备卖,所以,价格被飙到了云层之上。 却没想到,还当真有买的。 见燕弗一脸奇怪,刘隐又道:“两套都要,只是,也要分期购买!” 分期付款? 却让燕弗心里起了犹豫,刚才那笔买卖能成,那是在暗格里听着前厅的动静的王延兴做的决定,总不能为了这两套精铁甲,再劳动王延兴来干涉吧。 不过……燕弗稍一思量,这精铁甲的利润只怕也是出奇的高,如果大刀和铁甲页都能分期付款卖,这精铁甲就更加没问题了。 当场便应下了这买卖,同样订立契书,签字画押。 至于交割货款,自有伙计去忙,便不劳燕弗亲自动手了。 他亲自将刘隐送出铺面,临别时,又送了五斤上好的新笋,让他慢慢喝着…… 待燕弗送客返回时,王延兴等人,也从暗格中出来了。 见了燕弗回来,他先是夸了夸。然后又强调了一点,要把卢琚这张虎皮用起来…… 这可是万贯铜钱换来的,不用,可就亏大了! 至于如何去用,那就是燕弗动脑子的事了。 燕弗连声称是。 而关于刘隐…… 看得出来,刘隐采购兵甲,绝非是为了对付百越蛮族,而是,在打卢琚的主意。 只是,现在卢琚和控制了端郡的另一个闽城牙将谭弘玘,勾结在一起,两人手中兵士,合在一起高达三万有余,而刘隐手头的兵士,撑死不会超过五千…… 双方力量相差十分悬殊。 刘隐想谋算卢琚,还得好好发展发展才行。 所以,如果能让刘隐手上的力量增长得快一点,便不妨行个方便。 燕弗还是第一次参与此等谋划,听了之后,一颗小心肝都是扑通扑通的。 他会意地点了点头:“燕弗铭记在心。” 不过,随后,他又有些为难地说道:“若是有钱赚,还是要赚吧……” “哈哈……”王延兴哈哈一笑,“有钱赚当然要赚,某等又不是开善堂的!就算要助他,也只能是悄无声息的,与某等利益不损的情况下!” 这才对嘛!燕弗使劲地点了点头,在他心中,王延兴应该是一个极为爱赚钱的人,怎么可能放在钱不赚,而去助他人成就功业嘛! 王延兴不知道燕弗的心事,只是又说了几句,便准备要赶回儋郡…… 攻略雷郡的事还在展开中,自己还是去儋郡坐镇比较好。 听到王延兴火急火燎地来,又要火急火燎地走,燕弗连忙说道:“眼看着天色就要黑了,何不在闽城歇息一天,明日再出发,也不迟啊……” 燕弗说完,见王延兴精神满满,一点没觉得有歇息的必要,自然是对这在闽城歇息的话,毫无反应。 只好朝一旁的孟咸看去,却见孟咸一脸疲倦的模样,连忙又说道:“刺史身强力壮,可孟参军却是有些累啦!” 孟咸连忙出声道:“咸不累……” 王延兴应声看去,见孟咸说着不累,可眉目间,分明就是满脸的倦容,不觉心疼道:“还说不累!如此,便在闽城歇息一夜,明日再去儋郡罢!” 又对燕弗吩咐道,“食宿之事,便有劳燕掌柜安排!” “喏!”燕弗开心地应道,转身便去安排去了。 即是如此,王延兴也不再着急,拉着孟咸,难得地在院子里散起步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坚持修炼的原因,王延兴的身体确实要比同龄人结实些。 可孟咸的精力,就明显没这么好了。 还好,他还年轻,休息休息,就慢慢恢复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到了餐点,燕弗才过来,请王延兴和孟咸用餐。到了地方,才发现,这燕弗竟然是安排的筵席。 让王延兴坐了主位后,自己和孟咸分别左右落座。 拍了拍手,便有奴婢鱼贯而入,分别在三人的案几上摆上餐食饮品…… 指了指案几上满满地摆了八个碟子,王延兴不满地说道:“燕掌柜,这是何意啊?” 燕弗还以为王延兴嫌弃菜品简单,连忙说道:“时间确是有些仓促,便只是置办几样简单的菜品,还请刺史见谅……” 谁知王延兴确是摇头道:“是太多了些!你、参军和某合起来,也吃不完这些菜啊!” “某每样取一点,你拿下去跟众人分了吧!” 说着,每样菜式中取了一些,夹到一个碟子中,便要让奴婢将剩下的菜品撤下。 见状,燕弗不禁面露难色:“这……刺史难得来一次……” 王延兴不等燕弗说完便说道:“前方征战的将士,所食者,不过一份饭、一菜、一汤!某能吃这么多,已经是很多啦!” “喏!”燕弗听言,只当王延兴恼了,连忙低头应道,等待王延兴责罚,可见王延兴当真只是取了些饭菜后,就吃了起来……吃的时候,还赞了一声味道不错。 还当真是不想浪费饭菜啊!燕弗心中暗叹一声,也学样取了自己够吃的分量,将余下的让奴婢们拿下去,给看守院落的兵士分食,末了,又加上一句:“让他们吃完之后过来谢指挥使赐食!” 可怜燕弗备了一个下午的美味佳肴,都便宜了那一群武夫。 而筵席之上,三人面前的案几,竟然都只剩下了一个碟子,当真是怪异! 见王延兴动了筷子开始吃饭,无需吩咐,一阵丝弦拨动,几声轻盈的乐曲不失时机地响起。 四位乐姬女分两列,拥簇着另一位舞女,轻快地小跑了进来,在三面前轻轻一拜…… 紧接着,丝竹音起,乐曲又开始变得柔和起来。 五女便开始和着节奏开始舞动身姿…… 穿越来到唐朝这么久了,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唐代的歌舞呢,王延兴来了兴趣。 可定睛一看,咦?当中那个舞女竟然是大洋马? 略一思索,明白了,这定然是波斯女子。波斯亡国后,便有大批波斯人流落到了唐朝。在异国他乡,这些波斯人的日子可不好过,沦为乐姬、舞女便是常态了,便是当世之人,津津乐道的胡姬是也! 随后,曲调突然又是一转,却变得节奏分明起来。 那胡姬踩着节奏,舞步也在明显地加速。 曲乐进一步加快节奏, 那胡姬便不再跳动,而是开始转动身姿,将一袭长裙都舞了起来, 而那拌乐的节奏还在加快, 胡姬也越转越快,将整个裙底都掀了起来……这便是传说中的天魔乱舞了! 对于三点式都看过不知道多少的王延兴来说,这种穿了安全裤的甩裙舞,不过是有些精彩罢了。 可对孟咸这个小伙子来说,却是不小的诱惑了。看他那一动不动的眼神,便知这小子是看入迷了。 突然,乐止、人住,那胡姬陡然收住舞步,往前轻轻地拜服后,再又缓缓地离场。 此时,丝竹之乐才又再度响起,却只余下那四名伴舞的乐姬,在舒缓的音乐下,翩翩起舞。 音乐之间,全然没有了刚才那种激烈与亢奋,而那胡姬,就好像并不曾出现过一般。 第185章 乐师雷同 见那胡姬下去了,孟咸的眼睛还在往那个方向看,王延兴心里一阵乐。 他问燕弗道:“这胡姬是什么来路?” 燕弗连忙起身答道:“这个倒不是真正的胡姬,而是胡姬所产之女,某购得此女时,放才十一岁,之后便一直养在府内,现在刚好十六,想献给刺史……” “给某?哈哈……好你个燕弗!某若是收了你这个胡姬,明日,某那刺史府中,可就不得安宁了……”王延兴摆手道,这个例子可不能开啊!想想老爹,纳了章家的嫡女做妾之后,林家、陈家、黄家、徐家,各收了一个。 他哈哈一笑后又道,“不若这样吧,你想办法让孟参军收了此女为妾,某一样领你的情?如何?” 孟咸一听,立即就羞红了脸庞:“刺史为何要取笑某!” “长求!你与某名为长官与幕僚,实则兄弟一般!某已经娶妻了,你纳个妾,对你已是不公了?” “不妥!不妥……”孟咸连忙推脱道。不过,言辞却不是那么坚决。似乎是有些心动。 “燕掌柜!你可乐意帮某这个忙呀?”王延兴再问燕弗道。 燕弗将一个胡姬养在府中五年,定然是费了一番心血,纵然不是准备自己享用,也是想将这个胡姬献给王延兴…… 不过,既然王延兴直言不要,退而求其次,送给孟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连忙满脸笑容道:“胡儿能得参军青睐,是她的福分,某这就安排人去准备!” 听了主家的吩咐,当场就有人下去安排。 孟咸连声喊停,却是没人听他的。只得佯怒一番。 只是,孟咸有人陪了,王延兴却是没个暖床的……燕弗又道:“那几名乐姬,也是在府中养大的,奴为刺史选一位?” “不要!”王延兴一口回绝到,不过,他略一停顿,想着若是自己不另一个进房,这孟咸定然是不会下手,便又改口道,“某听这排乐的乐师技艺不错,可否让某见一见?” 燕弗一听,这刺史的口味还当真是不一般。不过,这些乐师也是他养的奴婢,若是王延兴有看得上的,献上去,效果也是一样。 他挥了挥手,让八名乐师都出来与王延兴相见…… 这八人演奏乐器很拿手,长相却不算出色。 燕弗倒是想看看,这刺史,好的是哪一口…… 谁想王延兴却出言问道:“你们所弹奏的音乐,是各自演奏呢,还是有人指挥?” 那八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倒是燕弗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代他们回答道:“他们的技艺,都是雷同所教。她也是府内的乐师,不在她们之中,某这就去将她唤来。” “不必叫过来了,一会让她去某房中,某要问他几个问题……” 燕弗一愣,明显是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用过餐后,王延兴让燕弗先去安排孟咸的好事。自己则到了自己的房内休息。 不一会,燕弗领着一名仪态端庄的女子过来了。 一起进了房内,燕弗吩咐那女子好好服侍,便要退走。 却被王延兴叫住了:“等等……某说了是问她话,便是问她话,你也等一下,或许,还要你也帮个忙……” “啊……”燕弗一脸不解,这事还要第三个人掺和吗?若是自己也是女子便算,可偏偏自己却是个男胖子,这刺史的口味,不会那么重吧。 王延兴却没想到燕弗心里的想法有多污,见燕弗不解,王延兴解释道:“某要先问这位雷乐师几句话!”说罢,才对那雷同问道,“今日,某在吃饭的时候,那些乐师演奏的乐曲,都是你教的?” 那雷同怯生生地低着头点了点:“确是奴婢所教……” “那你可知军中会唱什么歌,奏什么乐?” “这……奴不知!” “那若是你听了他人吟唱歌曲,可能写出谱子来?” “那应该是可以的吧……”那雷同只管低头答话,却一直不肯抬头看人。 不过王延兴也不在意,他转过头去,对燕弗道:“某一直想找人谱一些简单明快的歌曲,在军中传唱,让那些军汉们,多点自娱自乐……某想让这位乐师,来作这件事,不知,可不可以?” 原来是这是……燕弗送了一口气。他自然是大方地说道:“燕弗已经将雷同献于了刺史,刺史尽管安排!” 才送一个胡姬给孟咸,又献一个乐师给自己,这位燕弗,还真是大度。 不过,这名乐师却是自己所需之人,便不客气:“如此,某便多谢了……只是,某回头要去军中,却不能带她,还是得住在你这里!” “燕弗单凭刺史安排!” 听到燕弗这么客气,王延兴哈哈笑道:“即使如此,那一事不劳二主……某想请你帮某再办一件事。” “不知是何事?” “等雷同谱了曲子之后,某得安排乐师到军中去教那些军汉唱……” “所以,还要你帮忙再找些乐师,当然,最好是男的,等学成后,某要带去军中……” “啊……”燕弗一愣,乐师可不便宜啊,花费不少呢,“那要多少个啊?” “十个不嫌少,百个不嫌多,你先找吧!”王延兴拍了拍脑袋道,倒是又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钱,一个胡姬一个雷同,只怕就费了燕弗大几百贯了,若是再弄十个百个雷同,那燕家不要吃饭了。 他连忙补充道,“发生的费用你单独建账,刺史府付给你!” “好的!这好办!”燕弗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交待完毕,王延兴便唱了几首后世的军歌,给雷同听,问她感觉怎么样。 雷同皱着眉头想了想:“倒是简单明快……只是,是不是太粗俗了些?” “哈哈……”王延兴哈哈大笑道,“某这是要让军汉们唱的歌,自然不能太文雅了……” 雷同明显地愣住了,竟然还有给军汉们唱的歌,实在是不明白,那些不识字的军汉,能唱什么歌。 不过,自己是奴婢,人家是主人,只能是按照主人的吩咐做了。她只得默默地点了点头,认命了。 王延兴却没心思去照顾这小女生的想法,只管让她按照这个风格去谱曲,谱曲之后,先教几院子里面的几个护院的唱唱,若是有气势,便全军传唱! 至于词嘛…… 王延兴想了想,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搜罗了一番,稍微改了改,交给了雷同:“大概就这样吧,用词要简单,易学,好记!能做到吗?” 雷同接过歌词,看了看,点了点头,怯生生的答道:“可以的……” “可以就好!你若是办成了这件事,某可以让你做个官哦!”王延兴哈哈笑道,“某属下已经有四名女官了,你若是办得好,我便将这第五的位置留给你!” 做官?刺史属下有四名女官了?雷同偏着头去看燕弗。燕弗点了点头:最早是采儿,然后是秀儿,还有一个张秦氏,再加一个竹篱,可不是四个了嘛! “喏!”雷同连忙躬身应道。 也许是清楚了这次过来,不是要做哪羞人的事情,也许是被未来的前景所激励,一直低着脑袋的雷同这才直起身来。 露出一张正脸,直面看向王延兴。 咦……好一张漂亮的脸蛋啊!微微圆润的脸庞,白皙而温婉,又透出淡淡的红润,让人看着格外地舒服;再又红唇似火、齿白如壁,高挑的鼻梁露着俏,两个眸子满满都是汪汪的水…… 好一个燕弗,这是把最好的佳人藏着不露白啊! 王延兴又是一阵打趣:“燕掌柜呀!某可是将你藏得最深的佳丽给拿去干粗活了,你可不要心疼呀!” 燕弗心事被说穿,脸上一阵红,连声道不敢。 敢也好,不敢也好,这件事情就这么安排了下来。 随后,燕弗领了雷同离开,而王延兴则当场书写好命令,用印后,让刘伴兴去交给军令司去,让他们安排办理。 可刘伴兴前脚方才出去,还没走远,房子里面却突然一静,就像被按下了静音键一般,死一般地没有了一丝声音……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第186章 勿忘初心 突然间,寂静蓦然降临,看着这四面无端端地同时陷入死寂,几段亦真亦幻的记忆立即从脑海中泛起: 被黑白无常带走,算是一次;被吕洞宾差点一剑斩了又是一次。 莫非,又要闹这一出了? 这次……不知会是那位神仙? 果然,就在此时,门口无端端地出现了一个高髻道人,满脸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 才一踏入房门,便手中佛尘直指王延兴。 分明没见他张嘴,一个打雷似的声音去在王延兴心底突兀地冒了出来:“孽畜!还不回去!更待何时?” 王延兴心头一惊,这道人竟然知道自己的来历? 不过,那个茅真人和吕洞宾都没说,难道他就当真清楚?会不会是诈自己的? 他装傻道:“不知这位真人尊姓大名,仙居何所,所言何事?” “哼……自以为是!”那道士依旧不开口,可声音却自动在王延兴心底不住地冒了出来,“贫道张道陵!自龙虎山而来,便是来将你这孽畜打回原所!” “原来是张天师!久仰……”王延兴连忙又是拱手道。 “既然知道贫道,就该知晓某手段的厉害!”张天师狠厉地说道,“你可知,茅真人借了紫薇星君之力,将你之魂魄召来此间,所为何事?” 原来自己的魂穿,确实是仙人所招?可这茅真人是所为何事?王延兴还当真起了探究之心。然而,一声追问刚要问出来,马上又觉得不对,莫非这张天师本就是在套自己的话? 他继续装傻道:“延兴不知道张天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哼……某便再劝你一声:你不该来此世间!你的降临,只会让这山崩、让这地裂、让这生灵涂炭、让这世间道统通通灭绝!”话语间,竟然无端端地起了许多悲凉,让人直觉得没了生趣。 对话到此,王延兴没弄明白茅真人为何要助自己魂穿,却明白了,这位张天师如此声色厉苒地跟自己说了这么多,却为何不似吕洞宾一般,一言不合,就召条黄龙一口咬下来。 他定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所以,才只能用言语来吓唬自己。 娘的,这些神仙没个好货! 王延兴挠了挠头,摊手道:“天师言重了,延兴手无缚鸡之力,实是没有翻江倒海之能!可是有什么人在龙虎山上伐树木,掘山石?延兴身为一郡刺史,倒是可以行文去往江城,请当地官府查看一二!” “好你个油滑的小子!”见王延兴这般油盐不进,张天师也收起了那副刻板的神情,“别以为你身佩紫薇符、腰跨黄龙剑,某就收拾不了你!” “天师要收拾小子,自然轻松得很,便如摁死一只蚂蚁一般……只是,天师为何待延兴要如此恶意?”王延兴苦恼地说道,“延兴修的道家功法,交的好友是道长、身上所佩的事物也是道家尊长所赐……却不知何处恼了天师?” 张天师冷冷地一笑:“你既然知道受了道家之恩,却为何又要做掘道家根基之事?” 这跟吕洞宾一个调调?有茅真人劝吕洞宾的先例在,王延兴哪还不知道有样学样?他躬身道:“某正是为了弘扬道家啊!” “老子有言:道可道,非常道,何故?世事多变矣!这世间并无成法!” “昨日,尊长可以悟道,明日,后生,也可悟道;得道有先后,这后生所悟之道,自然与尊长所悟之道有所出入。” “此并非欺师灭祖,而是这世间本就是变化的,并无可道之常道,可以让某等来现学!” “唯有不住地探索,去永恒地去接近道,才是道家之精髓!” “不知天师以为如何?” “一派胡言!”张天师不屑地答道,“世间若是常变,那天地为何不曾变?这日月星辰,虽有起落,可来年,还是如此!” “那客星呢?那彗星呢?”王延兴微笑着反驳道,“天师见这日月星辰周而复始,没有变化,那是因为天师的眼睛所见之天域还太小了,而天师看着星空的时间还太短了……” “莫非,你见过那更宽广的天域?莫非,你看这星空的时间,比某更长?莫非,你知道这客星和彗星的本源何处?”张天师接连便是几个反问。 一个是字差点又说了出去,借助后世的天文望远镜,人类已经观测到了数百亿光年之外的星域,借助长时间的天文观测,后世的人类所观测到的天体的变化,也是更加丰富。自然知道客星不过是超新星,彗星也是周期的。 不过,他却是忍住了卖弄,而是说道:“某不曾见过,但是却告诉某一个道理,道之精髓,在于寻道,而不是守道!” “说得好!”忽然一声赞叹之声从门外传来,见两个道士联袂走了进来,可不就是茅真人和吕洞宾吗? 王延兴连忙鞠躬行礼:“延兴见过二位真人!” “继之快快请起!”茅真人双手在虚空中微微一抬,王延兴便当真发现有一股柔和的力量将自己扶了起来。 茅真人一面微笑,一面解释道:“这位张天师不相信你胸怀天下,才有意一试,还请不要见怪!” “延兴岂敢心存不忿?张天师可是心系天下的神仙,定然是不用跟某这样的凡人一般见识的就是了。”王延兴连忙答道。边说,还边往张天师看去。 张天师这次却没反驳了,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吕洞宾也装作没听懂,自动忽略掉王延兴话里的抱怨之意。 茅真人也不提这茬,却道:“张天师得知某与吕真人寻了一个人,或许可以扭转道家这两百年以来的颓势,便要过来看看。” “继之,某当着吕真人和张天师的面,某再问你一次,你此生的心愿为何?” “某愿大辟天下寒士俱欢颜!”王延兴朗声道。 “若是某道家与你之心愿不冲突,你可愿助道家在这天下行走?” “在某看来,天下宗教,唯有道家不给信众以枷锁,自我逍遥,与众自有;某若是能让这世间清平,定然为道家在这世间行走,行最大之方便。” 说道这里,忽然又一转折,“不过,若是有心术不正之人,打着道家的旗号行骗,某却不能容忍!” “若是有那等败类,自然是要清除!”茅真人点头道,“历朝历代,便是有不知道多少人,假借道家之名,行那欺骗之实,坏某道家名声!” 说罢,又道:“即使如此,那某等还是继续此前所说的十年之约……张天师,你看,可好?” 张天师这才点了点头:“某看此子再说到其心本源之时,倒是没有作假,但愿你日后成就功业之日,不要忘记初心!” 见这张天师回归了一副正常的表情,王延兴也礼貌地躬身道:“延兴始终铭记,不敢忘记初心!” 对王延兴这番承诺,张天师却将佛尘一甩,不以为然,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此时,茅真人,却突然出声道:“且慢……” 第187章 温柔乡里 张天师抬脚正准备要走,却被茅真人一声且慢叫住。 “还有何事?”张天师纳闷地转过头来。 “贫道与吕真人,可是将随身至宝都拿出来了,张天师,在龙虎山基业那么大,竟然是一毛不拔?”茅真人指了指王延兴腰间所佩的黄龙剑道。 张天师听言,不由得哭笑不得,随手一抬,便只见一道黄光闪过,往王延兴眉心直射而来。 王延兴还以为他打了什么东西出来,可等了好一会,却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张天师发完这道黄光,转身便走,茅真人也不再阻拦,那应该是留下了点什么…… 可留下了什么呢? 王延兴还要问,这是几个意思,可吕洞宾和茅道长却是哈哈大笑几声,也是拱手离去,竟是不给一声解释。 人影方才离去,屋外阵阵细小的声音,又开始渐渐传入耳中,清晰可闻的是,房外阵阵脚步声,原来是刘伴兴回来了。 刘伴兴进了房门,将军令司的回执拿过来给王延兴,可抬眼一看王延兴的脸,不仅大惊失色道:“大哥儿……你这是怎么啦?” “没什么啊……”王延兴莫名其妙地答道。 “那你眉间这个红印子是怎么回事啊?刚才摔到……碰到了吗?” “眉间的红印子?”王延兴一愣,这便是张天师给自己留下的东西吗?“快去取铜镜来……” 刘伴兴急忙跑去,拿了一面镜子过来,对着镜子,看到自己的眉间,竟然无端端地多了一个黄豆大的红点儿……就像是点了个美人痣。 尼玛……难怪吕洞宾和茅真人离开时,那一脸奸笑的模样。 “怎么磕得这么重?是不是出血了?”刘伴兴还在那里忧心地问着。 王延兴却无心做答,又不能让他太担心,只好说道:“无事,刚刚觉得头有点不舒服,就自己拔了一会痧,结果就成这样了……” 听到是发痧,刘伴兴才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 只是,发痧这种话,也就能骗得一时,等过些时日,人家看到,怎么还在,却又该如何说?要不换个发型,留个长一点的刘海,将眉头一起遮住? 还是系个头巾,带个帽子? 哎,明天再说吧。 到了天明,起了床,做过早课,洗漱后,便去用早餐。 可直到吃完了早餐,才发现,咦,孟咸呢?今日竟然不见孟咸早起? 突然,想起昨晚被自己强塞过去的胡姬……哈,这小子陷入温柔乡里了吧! 存了一份戏谑的心思,王延兴带着刘伴兴不动声色地往孟咸所住的屋子走去。 到了房前,却看到那胡姬一路扭捏地端着盆从屋里出来。看上去,神色似乎有些萎靡? 这模样,当真是给人以无限的遐想啊! 王延兴忍住幸灾乐祸的笑意,叫住胡姬问道:“不知孟参军可否起床?” 那胡姬知道王延兴是孟咸的主公,连忙将水盆放在路边上,行礼道:“胡儿见过阿郎!孟郎已经起床了……” “那现在,可否方便进去看看他?”王延兴又关切地问道。 那胡姬倒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自古以来,主公进属下的房子,还要问方便不方便吗?不过,她终究是极为聪慧的人,猜到了王延兴意思所指,羞红了双脸,用不太方便的语调答话道:“应该是方便的吧……” 什么叫应该是方便的……王延兴嚼了嚼这话里的意思,一时没明白,便干脆不去多想,就按方便理解了。 推门进了屋子,却见孟咸还拿着条毛巾,捂在脸上…… 这……莫非是这小子太性急了,让那胡姬抓了脸? 他连忙快步走过去:“长求,你可还好?” “啊……继之不要过来……”孟咸却一手拿着毛巾遮住脸,另一首却连连地朝王延兴摇手。 可孟咸越是这么说,王延兴就越是担心:“你眼睛受伤了?”他快步过去,将孟咸的毛巾夺下:这……这…… 眼前所见之像,却是往王延兴大吃一惊。他是如何也没想到,平日里斯斯文文的孟咸,此刻竟然顶着两只黑乎乎的熊猫眼…… 这是怎么啦? 难道是胡姬反抗时打的? 不过,再想起在外面看到那胡姬走路的姿势和憔悴的面容。 明白了,这小子是纵欲过度啊! 王延兴乐了,他一把搭在孟咸的肩膀上,轻轻地问道:“昨晚,你们那个多少次了啊……” 不问还好,一问,孟咸更是羞得把脸埋到地上去了:“继之,你却还好取笑某!” “哈哈!长求!这有什么,你且看某的脸上!”说着王延兴指了指自己眉间的美人痣,“某还不是一样出来见人了?” 孟咸这才抬起头来,看到王延兴眉间的红点:“这……是碰到那里伤着了?可有大碍?” 王延兴不想用刮痧这样的话来搪塞孟咸,却又不能将神仙的事到处说,便只好说道:“这个……某不问你的眼睛如何,你也不问某的红点是如何,可好?” 孟咸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唉……”只好顶着两只大黑圈圈,直面王延兴。 接下来,王延兴让他出门吃早餐时,他却是打死也不肯。 王延兴指了指自己的眉间,又指了指孟咸的黑眼圈,意思是,你与某,难兄难弟,没事! 可王延兴脸皮是城墙级别的,别说眉间一点红,就是满脸红,他也敢出去见人; 而孟咸的脸皮却跟纸差不多,只是黑眼圈重了点,便连门都不敢出了,这如何能一样啊? 若是让孟咸出去见了外人,还不得在他心里留下一个平方公里的心理阴影啊! 得了,王延兴也不再强求,便让刘伴兴出去,去厨房取吃食进来,自己,则陪孟咸一起等着黑眼圈慢慢地消淡。 而胡儿在外面倒了水之后,又匆匆地进了屋子,却是取了一些涂脸的玩意过来,说或许有用…… 孟咸却一把甩开:“某乃男儿之身,岂可用这妇人的东西!” 还好,王延兴眼疾手快,将那小盒子接住,闻了闻,一阵清凉的气息,大概是薄荷、冰片之类消肿之物配的:女儿家,多少都会遇上黑眼圈,自然是有这东西准备。 便笑了笑说道:“这又不是胭脂!此物某能识得,应该波斯所产,乃一味消肿活血的药物……” 说罢,也不看孟咸的脸色,直接再递给胡姬:“给他抹一点!” 孟咸这才不再拒绝,任由胡姬将药膏抹在眼眶下。 均匀地抹好之后,便乖巧地站退在孟咸的身后,不再言语。 这孟咸却似乎还嫌胡姬表现得不够完美,横着眼睛看了她一眼,让胡姬又像受惊的小兔一般,又退后了一小步,深深地低下头去。 这家伙!在女人面前倒是威风! 正在这时,刘伴兴取了吃食过来,身后,却又跟过来一人,说是要见东家…… 第188章 军歌嘹亮 刘伴兴取了吃食过来,给孟咸做早餐,身后跟了一人过来,却是雷同。 孟咸不想见外人,王延兴便让她站在外面,问她何事。 “昨夜里,东家吩咐奴,要尽快将两首军歌谱好曲,奴便赶夜谱好了,想请东家听一听,奴有没有谱错……”雷同在外面答道。 这么快?王延兴昨夜唱了几首歌来,其中两首,让雷同优先谱好:“哦?可是军纪歌和扬波军军歌?” 所谓的军纪歌便是三大纪律八项要注意,而扬波军军歌却是天朝兔子的军歌。 “正是这两首!”雷同道。 “正好孟参军也在,你唱来听听!” “喏!”雷同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唱军纪歌: 扬波军人,个个要牢记!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 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 第二不拿民众一针线 民众对我拥护又喜欢 第三一切缴获要归公 努力减轻民众的负担 三大纪律我们要做到 八项注意切莫忘记了 王延兴一边听,一边打着拍子,节奏旋律倒是差不多,就是女子唱出来,没什么劲。 等雷同唱完军纪歌了,王延兴先不做评价,让她接着唱军歌。 向前!向前!向前! 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脚踏着祖国的大地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我们是善战的前卫 我们是民众的武装 从无畏惧 绝不屈服 果然,还是节奏和旋律大体正确,就是缺少阳刚之气。 “嗯,大体差不多,不过,这两首歌,都是要让一群糙汉子来唱的,所以,不要那么柔美,要大气些!” 说罢,自己又将军歌唱了一边,再跟她说道:“世人所唱的乐府、诗歌、长短句,那自然是要辞藻优美,柔和动听。” “可这军歌,却是要激励士气、统一思想的,风格就不要追究那么漂亮啦……” “喏……”雷同弱弱地答道。 “这样可不行!响亮一些!”王延兴摇了摇头道,“某还等着你将这歌教给其他乐师呢!你若是也这般怯生生地教,到时候,军中兵士学了,不都被唱成绵羊了?” “喏!”雷同这才抬高声调,朗声回答。 “这才有点模样了,不过还不够!要用丹田之气,从腹中发出……”说着,吸了一口气,大声地喝道:“喏!” 这爽朗的一声,喝在雷同心胸间,仿佛一股激流,突入她的心肺之间,瞬间将她心中的阻碍一击而穿。 她心里一时激动,忍不住也大声喝道:“喏!” 这声音,虽不如男子之声那般掷地有声,却是将一股英气激发了出来。让人感觉到勃勃的生机。 “对!就是要这样!记住这种感觉!不单是自己要记住,教给其他乐师之时,也要要求他们记住!明白了?” “喏!”雷同又是响亮地答道。 听到这两声喏,有了几分力气,王延兴才让雷同离开,继续谱别的歌。 雷同应声离开后,王延兴再问孟咸道:“某以此二歌曲作为扬波军的军纪歌和军歌,长求以为如何?” 尚在听歌之时,孟咸便一直在沉思了,到了此刻,他才点头道:“一支军队,便如一个人一般,必须有了魂魄,才能勇往直前!这两首歌,便可成为扬波军的魂魄!” “军魂?”是了,军魂代表的,是一种方向,是一种力量,是能将众人的心力,凝聚在一起的粘接剂! 从小溪场练兵开始,到现在,自己,都是这扬波军的灵魂。 那时候,每一个十将、甚至兵丁,都与自己相识,自己所能发出来的凝聚力,是最直接的。 可随着扬波军的逐渐扩大,那些十将和兵丁,却开始与自己疏远起来。 如何能将这些最底层的人的心,依旧凝结在一起? 严厉的军纪是一个方式; 军歌,则无疑可以成为另一种也会很有效果的方式! 看来,这军歌的普及和传唱,需要加快进行了。 一面说着,一面讨论了一个方略出来,写成条陈,发下去,准备逐步实施。 只是,现在孟咸不能出去见人,去儋郡统领雷郡攻略的计划,只好是又推迟…… 其实,攻略雷郡的事并不复杂,倒不是必须要王延兴盯着。 更何况,陈继科才出发去打探徐闻的虚实,还不知道徐闻的那边的情况如何。 如果防备严密,便只能先在城外骚扰,看看雷郡当面的反应才能决定下一步的动向;。 要是有机会将城池偷袭夺下,那也是需要陈继科临机应变。 一旦战机来了,他一举突进去,大抵就成了,等他再跑回来跟王延兴汇报,那就黄花菜都凉了。 另一方面,扬波军的过来的战兵,也被分散在了崖郡和儋郡两处,除了一半的兵力驻扎在城内防御之外,另一个半战力,却被拆散成一个一个的什队,敲着锣鼓,进村寨宣扬扬波军的新政: 第一,便是免,三年内,免除一切税金,什么夏税、秋税、丁口税,三年之内一概不收! 又将徭役、征派,一律不会再有! 如此一来,扬波军便得了一个最大的基本盘的支持。 第二,则是革新官庄。 在儋郡,扬波军接受了大批的崔家的庄园;在崖郡,则是接手了许多“无主的”庄园;统统编成了官庄。 这些官庄在维持现有耕种规模的同时,开始往外垦荒…… 这些肯出来的新地的用途只有一个,那就是种棉花。 陪同黄成进入黎区的崔富贵,凭借自己跟黎人常年累积的关系,成功地搞到了一百多斤的棉籽。 又在野外刨了百十根野生的苗,一起带到了冲头庄。 这些棉籽怎么播?而这些野生苗,又该如何种呢? 王延兴也没种过棉花,他也不知道。 他传下来的方法是只有一个字:试! 而这活计落到冲头庄,苦差事便由崔富贵来安排了。 他先安排人将百十株棉花苗,像栽菜秧一样,移种到新垦之地上后, 又开始琢磨这棉籽怎么折腾。 没办法,只好将庄里种地厉害的老农民叫来,一起琢磨了几天后,才决定参考谷子浸种的方式,将棉籽放在热水里先浸一浸。 因为大家都觉得,带壳的种子都是要浸种的。 浸种过后,又用温水泡了两天,看着棉籽似乎当真有点发芽了,才一列一列地在堆好的垅上,将发芽的棉籽播了下去…… 看着一群庄客忙个不停,崔富贵心里充满了不踏实,他犹豫地向黄成问道:“黄郎!这法子行不?” 黄成哪知道?崔富贵好歹还见过棉花长什么样,黄成此前却只见过棉布长什么样。问他行不行,那不跟没问一般吗? 不过,黄成却知道,崔富贵真正担心的,并不是那些棉籽能不能长成棉花,而是,若是没长成棉花来,会不会被责罚。 他笑了笑,说道:“儋郡、崖郡,这么多官庄,都在做这事情,只要有一处做好了,大家便都有功劳!” 然而,他却没想到的是,在崖郡,林逸成和章仔钧的人,却捅了大篓子…… 第189章 酒肆偶遇 俗话说,无巧不成书,说的是这世间的巧事,往往扎堆地碰在一起,就像是有人为了编书,而故意安排出来似的。 所以,一些巧事若是发生在现实中,便也会让人觉得,出奇地不真实。 每当丁顺杰回想那日,崔海龙突袭崖郡后,扬波军就出现在颜城的这般巧事,觉得怪异…… 当扬波军顺理成章地接收了大片的官庄后,却立即又出现了一个叫做合作社的组织,开始接手这些官庄的管理。 这之间的衔接,未免太天衣无缝了些吧! 一个大胆的猜测出现在脑海中:这一切,包括崔海龙勾结海盗,只怕就是那泉郡刺史王延兴刻意策划的! 只是,丁顺杰与颜城县令和县尉都被软禁在县衙内,没了人身自由。便是有再多想法,也只能是徒增忧虑。 慢慢地,随着扬波军逐渐掌控了局势,再加上颜城令杜永德,和颜城尉王一晨,先后卑躬屈膝地投靠了扬波军,丁顺杰才终于能自由地出入县衙了。 只是,每当他一出了县衙,身后不远处,总是有人若隐若现地跟着…… 这自由,还是有限得很啊! 人身自由都得不到保证,自然也没法去寻找王延兴谋划的证据,这事,却是只能是不了了之…… 这日,他出了县衙,在县城里闲逛了一阵,觉得口中有些渴,便寻了一处酒肆,要了一壶浊酒,碎碎地自斟自饮…… 抿了一口,含在口中,尽是一阵酸涩。 只是,这穷县小肆能酿什么好酒? 丁顺杰皱着眉头,咽了下肚。 正在此时,见两个华服青年踱着碎散的步子,竟然也联袂进了酒肆。 倒是怪了,这两个青年身上所着之服饰并不华丽,可用料却是精致,在崖郡的话,显然只有那几家的嫡子才有可能享受这种待遇! 不过,崖郡那几家,在崔海龙偷袭崖郡之时,便家破人亡,哪里还有机会到颜城来显摆? 丁顺杰自然猜不到,这两人乃是来自泉郡,一人名叫林逸成,另一人叫章仔钧,都是泉郡大家嫡子! 正猜测着,却见那两个年轻人竟然学那武夫一般,想仰起脖子灌酒喝…… 谁知,其中一个却是学不像,酒没喝到,反倒被呛到了,起激烈的咳嗽。 他同伴连忙上前,又是拍,又是摸,可惜不得其法,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丁顺杰摇了摇头,起身走上前去,对那帮忙的同伴说道:“这位小郎君,不如让老朽来助你同伴止住咳嗽?” 林逸成不认识丁顺杰,只见他虽是一声布衣,却气度不凡。他连忙让开,对丁顺杰道:“那便有劳了!” 只见丁顺杰一手扶住章仔钧,一手在他背上拍……也不知道丁顺杰是拍了哪里,章仔钧竟然当真渐渐地停止了咳嗽声。 不一会,便完全平复了。 章仔钧和林逸成连忙躬身谢道:“章仔钧林逸成谢过尊架相助!不知尊架该如何称呼,家住何处,某等定然再登门道谢!” 章仔钧?林逸成?却不曾听说崖郡还是儋郡有这两姓望族啊!丁顺杰心中闪过一丝疑色。不过,脸上却是苦笑道:“登门道谢就不用了,某虽然是这崖郡刺史,却只能栖身颜城县衙,苟且偷生!” 崖郡刺史丁顺杰?作为崖郡和詹郡的基本资料之一,崖郡刺史之名,自然早就为合作社诸位执事所知。 只是,泉郡诸家要在崖郡获取资源,这丁刺史自然便是挡路之人,第一个就要被王延兴踩到地下……难怪一脸灰头土脸地在这小酒肆喝浊酒。 “原来您便是丁刺史!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怠慢,还请见谅!”林逸成连忙躬身行礼道。 然而,心中才稍微起了一息同情,立即就意识到,这人虽然与自己有相助之恩,可惜,却是自己对立面之人啊!不由得保持了一线距离。 可章仔钧却不知怎的,竟然没想到此节,勃然大怒道:“这王延兴太可恶了!竟然如此恶待丁刺史!真是岂有此理!” “仔钧!慎言!”林逸成连忙拉了拉章仔钧的袖子,王延兴可恶,却是在为泉郡谋利啊!别人可以说王延兴可恶,章仔钧却不该说。 可章仔钧却一眼瞪了过来:“难道某说错了吗?想想王延兴在泉郡的所作所为吧!简直便是无法无天之极!” “哦?那王刺史,在泉郡,还有何作为?”丁顺杰一听,不由得追问一句。 “他尽让些草莽之人掌泉郡之权,以粗俗之术乱泉郡之道统……他……他……”章仔钧有心想说,他还三番五次地羞辱与某,只是,这话却不能说出口,所以,只能他他他地说一阵,说不下去了。 “章郎说的,可是,让一些奴婢,学那简写的文字;再用粗俗之白话来书写公文?”丁顺杰连忙说道。 “正是!还有,此人诸事都是利字当头,万万是离不开个钱字!实在是斯文扫地啊!”章仔钧痛心疾首地说道。 “唉,其到了崖郡,也是这般做法啊!”丁顺杰摊了摊手道,“奈何,某虽为这崖郡刺史,手下兵将却十分羸弱,不似他手下兵丁强若虎狼,某也是无能抵抗啊!只能任由其施为啊!” “任由其施为?莫非这王延兴竟然将丁刺史的大印都夺了去?”章仔钧怒道,“当真是岂有此理!” “大印倒是没有抢夺……不过,没有助力,即便有大印,又能如何?”丁顺杰无奈地说道。 “某与这位林公子都是受此獠荼毒之人,只需丁刺史举手一呼,某等定然第一个响应!”章仔钧连声道。 听到章仔钧越说越离谱,林逸成却突然出声道:“仔钧!家中之事,自有家长定论,某等这做小辈,似乎不宜过多妄言……” “你这是什么意思?”章仔钧一听,不悦地责问道,“莫非,你也是准备向那王延兴屈服了?” “这无所谓屈服……某等不过受家长指派……”林逸成有心提醒章仔钧,先要看清楚自己的立场。 可章仔钧却好像中了魔障一般,根本不去思索半分,反倒大怒道:“林逸成!族中掌权之人,早已腐朽,没了进取和锐气,这话,可是你所说。到了今日,却事事都以家人吩咐为托词!你究竟是何意?” “此地非议事之所,某等还是会驿馆再说罢!”有丁顺杰在,林逸成实在不愿再多说了。 可章仔钧却不愿意放过他:“有何不妥?丁刺史乃是有名望之人,某等便在丁刺史跟前说个明白!是你对还是某更有几分道理,也有个裁判之人!” 这章仔钧是吃了五石散不成?这丁顺杰显然是那站在泉郡利益的对立面之人,却跟他去吐露心机,林逸成一脸苦笑一声,不再接这个话题。他起身对丁顺杰和章仔钧拱手道:“某今日身体有些不适,就此告辞了……” 谁想章仔钧见状,竟然脸上露出狠厉之色,反手往下一按。 噌……地一声,竟然将随身所携的仪刀拔了出来…… 第190章 割袍断义 想想章仔钧也是可怜,想当初,分明是王延兴处处草包,可他爹却非要让他事事让着王延兴; 他如何愿意?当着老爹的面,点头许诺,背过身去,便要找王延兴不痛快。 谁想,就这个人人都视为废物的王延兴,竟然出息了。 而章仔钧,虽然没人说他,他却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那日望江楼上,王延兴剽窃了辛弃疾的名篇来镇场子,却一下bia在了章仔钧脸上,将章仔钧在泉郡士林的声望一下就毁成了渣渣。 再往后,王延兴越发扶摇直上,根本不是章仔钧能望其项背了。 所有人都不会再将章仔钧和王延兴去相提并论了,却偏偏章仔钧自己还惦记着…… 如今,又看到一个被王延兴踩在泥巴里的文士,章仔钧便起了惺惺相惜之心。 谁想,林逸成不为他着想不说,还不住地暗示,自己说错话了…… 想想,心头的火气便有三丈高,他噌地一声,一手拔出仪刀,另一手扯起衣服的一角,哗啦一下,割下一片来,冷冷地说道: “不曾想,你竟然也是此等势利小人!章某看错你了!”说着,将布片往林逸成的方向一丢,斩钉截铁般地说道,“从此往后,你、某恩断义绝!” “你!”林逸成何曾受过这等对待,脸上登时也是一阵通红。不过,他却不愿让外人看笑话,不与他争辩,一甩衣袖,径直回了驿馆。 一进驿馆,便让驿馆内的,自己带过来庄客和随从收拾行装,准备即日就往崖郡而去。 自己也进了房间,整理起手头的东西。才收拾了几样东西,情绪却冷静了下来,不禁又有些担心起章仔钧来。 叹了口气,写了一封信,将今日之事写明,差人尽快给泉郡的章之源送过去。 处置完毕后,不再在颜城停留,领人往崖郡而去。 而那章仔钧,此刻,却还坐在酒肆,和丁顺杰促膝长谈。 丁顺杰看了看林逸成离去的方向,有些遗憾地对章仔钧道:“因为丁某的原因,让你与好友失和……某内心惶恐不安!” 章仔钧连忙正色道:“丁刺史!古训有云: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可这些势利小人,只见眼前小利,不顾大节之亏损!章某虽幼却也不屑与此等人为伍!” 丁顺杰却摆摆手道:“也不能全怪他们。终究还是这王刺史势大。世人才难免委曲求全。” “难道,这海南就无人能制他?”章仔钧叹道。 “海南岛确实是无人能制他,不过,这天下能制他之人却多得很!”丁顺杰笑道,“不说远了,便是在闽城,清海节度使刘崇龟,手握重兵,便足以碾压这王刺史了!” “哦?那丁刺史何不修书一封,请刘使君前来镇压此贼?”章仔钧兴奋地说道。 丁顺杰苦笑一声,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尾巴:“某身不由己,哪能寄出只言片语给刘使君?只能是等义勇之士出力将此间境况告诉刘使君了。” 章仔钧听言,连忙便站了过来:“义勇之人何须等?便在刺史面前!某有船只,可以去往闽城。” “章郎愿意去往闽城一行?此话当真?”丁顺杰一脸不信地看着章仔钧。 章仔钧却涨红了脸道:“章仔钧对天发誓,此言词语,发自真心实意!只是,章仔钧人微言轻,却是见不着使君的面啊……” “这确是无妨,某手书一封,再用上刺史大印,你便可以去求见使君了!”丁顺杰轻声地说道。 说完,又朝后面的尾巴看一眼,“只是,现下,某却不能写了。必须是回去写好,再带出来。不若,明日,还在此处相见?” “善!”章仔钧坚定地点头道,“明日辰时,章某将来此地等候刺史!” “一言为定!” 两人双掌一击,定下了明日之约。 到了第二日,章仔钧果然辰时便在酒肆见到了丁顺杰。 可此时丁顺杰却只顾着喝酒,两手空空如也。 见章仔钧来了,丁顺杰却放碗而去,只是走之前,暗暗地朝章仔钧使了个眼色,便直接出了酒肆。 这是何意?章仔钧正想去问他,可见丁顺杰前后左右的不远处,都有人在看着,知道,他是不方便将帛书直接交给自己。 可他那眼色,是何意呢? 章仔钧进了酒肆,也叫了一壶酒,在另一个座位愁眉苦脸地坐下来,思索了半天,才仿然大悟:这丁顺杰是在暗示要从他那个角度看? 想通这一点,他又环顾一圈,见四周并无可疑之人,这才走到刚才丁顺杰所处的位置,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果然,就在一条缝里,看到了一纸帛书。 他不动声色过去,取了出来,揣入怀中。 又苦着脸,喝了几杯浊酒,才离开酒肆。 然后,便直奔码头。 他和林逸成都各自有各自的坐船。只不过,林逸成的船昨日已经逆水往上,去了崖郡,而他却顺水而下,下海去了闽城…… 几日之后,闽城城内,就在那处“烧刀子有售”的酒旗挑着的铺面之下,一堆人正围着柜台,嚷嚷地叫着:“伙计!你这烧刀子,价格也太贵了些!” 那伙计却爱理不理地答道:“最后二十瓶了,再不买,可就要等下一个月了!” “买!某要两瓶!”刚才还在那里抱怨的人立即答道。说罢,就掏出一块金子出来。 有了这个榜样,立即,就有好几人咬着牙,开始拿金子出来付账。 就在此时,一队兵士突然从外面拥了进来,将柜台边准备付账的商人赶开,然后又拥簇着一人进了铺面。 柜台内的伙计见了那人,连忙卑躬屈膝地点头哈腰道:“原来是马总管来了!快快请进!” 说着,又回头朝里面喊,“马总管来了,快去请燕掌柜过来!” 这边话音刚落,又从柜台里小跑了出来,“马总管,里面请!” 此人正是卢琚府内的总管马明,他看了看这些守着买酒的人,笑道:“某看着烧刀子的价钱,还可以提一提嘛!” 那小伙计连忙接话道:“提!奴这就去把价格提到一百贯!” 马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往里间而去,丢下一地面面相觑的买酒人。 这烧刀子的价格,这算是第三次提价了吧! 最初是五十贯一瓶,接下来是八十贯一瓶,然后又是九十,现在竟然,要到一百贯了…… 其实,就从牙将府指定要这个酒的时候,大家就明白了,这所增的价,最后都是到了卢琚手里。 可又能如何呢? 还不是得买?谁让闽城有这样一位牙将? 马明却不管这些人心里如何想,径直去了里间。 见了燕弗,他劈头盖脸就问道:“你们东家与泉郡刺史王延兴,到底是何关系?” 第191章 可趁之机 马总管见了燕弗,张口就问:“你们东家,跟泉郡刺史王延兴是什么关系?” 燕弗一愣,什么叫什么关系?他们就是一个人! 只是,这话却不能说,他面露难色:“某这人微言轻的,哪里知道那些内幕啊……只是,他们关系肯定不简单,要不然,东家也没办法从泉郡弄来那么多货品……” “你们东家也姓王?”马明又问道。 燕弗连忙点头:“对对!也是姓王?” “那只怕是那王延兴的族兄弟……或者就是亲兄弟了?”马明猜测道。 燕弗连忙又是一阵点头道:“嗯……某等私下里也这么猜过,只是,没人敢去问……”心里却在想,这可是你自己猜的,以后知道了真相,可别怪某就是了。 “即是如此,那此时,你东家定然也有参与!便直接跟你说了。”马明突然严肃地说道: “适才,有人拿了崖郡刺史丁顺杰的密信来投,说那王延兴为了谋求崖郡棉布之利,侵占了崖郡。”说话间,将一纸帛书丢给了燕弗。 燕弗接过来一看,竟然是写给清海节度使刘崇龟的密信。 见上面先是写着王延兴先以海盗为先驱,破城、灭族;再以虎狼之师为后援,侵占了崖郡及辖下诸县;然后,再以商贾行那掠夺之事…… 最后,则是恳请刘使君发大军,赴崖郡,教训欲行不轨的王延兴,还崖郡以太平。 燕弗心里一惊,清海节度使辖下八位牙将,手中兵力极强;其中实力最强的卢琚和谭弘玘两人,便佣兵三万多,若是让他们派兵去崖郡,王刺史如何能抵挡? 他连声道:“这……这定然是误会了吧……况且,朝廷往来公函都有定式,这一纸帛书,未免太儿戏了些!莫非是伪造的?” “哼,是不是误会、伪造,你东家自己心里清楚,你让你们东家跟王延兴说,他若是想独吞这棉布之利,就等着大兵压境罢!” “这一点,马总管只管放心好了,东家不曾对某等说这棉布之事,定然是此事尚未办妥……一旦办妥当了,定然不会忘记总管和将军的好处!”燕弗连忙小心地答道。 “知道就好!”马明冷冷地说道,“卢将军说了,你们东家是懂事之人,定然不会去做那侵郡夺县之事!你去后门把那人拿进来吧。” 燕弗一听,连忙让人去把后门打开,将一个麻袋抬了进来。 一面抬,麻袋里面还在不住地扭动挣扎。 到了燕弗面前,抬袋子的几人才将袋子往地上一方,松开口子,只见一个男子从口袋中挣扎出来。 只是,手脚被绑住了不说,嘴巴也被用塞了麻布,说不出话来。 原来是他?燕弗第一眼便认出了,这麻袋里装着的,竟然是章仔钧。 他竟然去帮丁顺杰送信?他章家在这合作社中,也是出了大本钱的呀!他出首去告王延兴,于他有什么好处?是心窍被痰迷住了,不清白了吗? 章仔钧也认出了燕弗,强烈地扭动着,哀求的眼神,大概是想让燕弗放开自己。 可若是将他放开了,谁知道这心窍不通的傻缺,会不会说点让人下不了台的话? 燕弗只当不认识他,朝马明拱手谢道:“此人定然灌多了黄汤,胡说八道……” 他的这点小心思马明岂会看不出,不过他也不点破,冷冷地说道:“是不是胡说八道,你东家自己知道,” “只是,这次,卢将军替你东家把人截住了,下次,却要让你东家把人看好了!”说罢,转身便走了出去。 燕弗连忙将马明送到店外,才又折返回来。 看着屋内不住扭动的章仔钧,不解地问道:“某也是不懂了,你竟然会去出首告刺史!告倒了刺史,与你,与你章家,可有一文钱的好处?” 可一句话问完,却不去再看章仔钧,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章仔钧吱吱呜呜地挣扎着,只想让燕弗给自己松绑 可燕弗却摊手冷笑道:“某可没动你!这绳子、麻布,某挨都没有挨……” 见燕弗不肯帮自己,章仔钧又是一阵吱吱呜呜。 燕弗却不想听他说什么,只是对几个随从说,“他大概有什么话想跟东家说……你们把他给东家送过去吧!” 说完,又补充一句道:“是什么样子来的,再什么样子送过去,不要改了模样!” 那几人一听,便又用袋子将章仔钧一套,扎紧袋子,抬了就走。 这会,王延兴还在听歌呢! 这几天他又唱了十来首歌,让雷同尽数谱了出来,然后教了护院来唱…… 可怜第一次见到雷同之时,雷同还是一幅怯生生的小模样,被王延兴一番调教之后,活生生地被折磨成了女汉子一枚…… 正在这时,装着章仔钧的麻袋,被人抬着送了过来…… “这是何物?”王延兴看着里面不住扭动的样子,疑惑地问燕弗道。 燕弗哂笑道:“卢琚送来的大礼啊,章仔钧!” 一面说,一面将那帛书递给王延兴:“这章仔钧啊……竟然帮崖郡刺史丁顺杰送信来闽城,要请刘崇龟发兵去讨伐刺史!” “哦?”王延兴一脸不相信地接过帛书一看,还真是这么回事。 又听完燕弗所述的经历,让人将麻袋打开,将章仔钧放了出来。 章仔钧见到燕弗的时候,还心存侥幸,试图对燕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惜,燕弗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这会挣扎着出来,看到外面等着的,竟然是王延兴,顿时心如死灰。倒是停止了挣扎。 王延兴挥挥手,让人给把手脚解开了,然后又把嘴里的麻布取了。 再对章仔钧说道:“章大郎,你可是帮了某的大忙啊!” “某一直想对章家动手,却是一直都找不到机会,这次,你总算是给某行了方便。” “你说,某该如何感谢你呢!” “你!”章仔钧直愣愣地看着王延兴,似乎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内容,顷刻之后,他想到,这世界上,只怕是没有什么事情是王延兴做不出来的,不由得大骇了起来,叫道:“此事皆为某所为,你有什么卑鄙肮脏的手段,只管对这某来!休得株连章家!” “哼!你来?你可知,因为你这一闹腾,棉布的收益上,至少有一成要给卢琚拿了去……这一成,也许就是上万贯!”王延兴冷冷地说道,“便是将你剥皮拆骨,又能卖得了几文钱?” 这意思是,这上万贯的损失要章家来出?章家家大业大,这一万贯却也不是说拿出来,就能拿出来的。 他又惊又怕,最后却是一声怒道:“岂有此理!” 可他这一声叫得,却是毫无底气,惊惧地看着王延兴,不知道王延兴究竟会如何折磨自己…… 第192章 无尽路程 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可能给章家带来的巨大的伤害,章仔钧蓦然地瘫坐在了地上。 见章仔钧这副模样,王延兴也不再多说,冷冷地说道:“章大郎!某不想跟你废话,你自己去跟章之源说这之间的经过,你让他来跟某说!” 说罢,叫人过来,把章仔钧领走,然后安排船只,将他送回泉郡去。 同时,也让燕弗,走合作社内部的渠道,将此事通报给合作社的每一个执事: 因为章家的小子犯傻,棉布之事,被卢琚看上了,这棉布生意中的获利,只能分出去一块。 想想还没到手的利润,就要被咬掉一块,而这还是合作社预期的最大的利润来源,众执事会如何想? 章家必须得为此付出代价!沉重的代价! 章仔钧走了,章之源还没来,而又一封军情报告书却自北面而来:翁山,由吴大、李藐和杜子欣三人联署的急件。 翁山会出何事?钱镠偷袭翁山了吗? 王延兴虽然南下了,可翁山会定期将那边的情况汇总送过来。 就在此前不多久,还跟钱镠交割过一批火器,难道钱镠拿了火器,掉转头来打翁山? 不应该啊!杜子欣的人在越郡和明郡渗透得很深了,钱镠若是大规模调动部队,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线。 偷袭不行。 强攻?那就更不可能的,越郡、明郡连船都没几艘了,如何去强攻翁山? 收住心思,不去猜测,直接展开。 一看,竟然是张武定投了杨行密,领兵突袭破了钱镠布置在苏郡的大营,而顾全武留给骆团所领的两万余人一半都没剩下。 随后,张、杨之兵乘胜夺下嘉兴,直逼杭郡城下。 只是,钱镠不是买了那么多树炮吗?怎么会一败涂地? 再细细看下去,原来,树炮并非无功,而是遇到了克星:骑兵! 南方诸军镇,普遍缺马,无法组建成建制的骑兵。 可杨行密辖下之地,却横跨南北。 他有马! 比起李克用、朱瑾来,杨行密的马队不过尔尔,可钱镠手下,却是连不过尔尔的马队都没有啊! 当骆团正在与张武定鏖战之时,杨行密的马队突然从侧翼插了进去。就像烧红的刀子切入黄油一般,毫无阻碍地将整个军阵搅了稀巴烂! 随即,军阵开始了溃散。 后背失去了防护的树炮,就像失去了蚌壳的河蚌一样,成了骑兵铁蹄下最诱人的美味。 溃散的逃兵,逃到了杭郡,而张、杨之兵也兵临城下。 缺少对抗骑兵的手段,钱镠无力在杭郡城下展开有效的反击。 而他的头号大将,顾全武,此刻却还在江城征战回不来。 一时间,只能被动地防御。 然而,而杨行密却没有立即强攻杭郡。他在从容地完成对杭郡的包围后,又开始准备渡过钱塘江,往越郡方向渗透。 越郡是钱镠新近攻占的区域,统治很不稳定,若是让杨行密越过了钱塘江南下,越郡、明郡都极有可能再次易手。 若是越郡再有失。 钱镠便只剩下逃往江城与顾全武汇合一条路了! 就在此时,钱镠派给事中罗隐去往翁山,请扬波军出手。 可王延兴留在翁山的兵力不多,依托水师守住翁山不成问题,要登陆跟杨行密大军作战就不现实了。执掌翁山的三人,不太想参与到这战事之中。 然而,罗隐只说了一个理由,让吴大、李藐和杜子欣齐齐地点头:“唇亡齿寒!” 三个人临机决定,出动水师,突袭杨行密在钱塘江畔立的水寨。 在轮番的火炮的嘶吼声中,扬波军的战旗从水面一直延伸到了水寨深处,直到最后,将一大片水寨,都点上,成为一片雄壮的火海。 而杨行密从张武定那里弄来的船只,也被毁了个七七八八。 侥幸逃脱残存的船只,便只能缩进运河中。 又怕扬波军的战船尾随攻进去,沉了几艘船在运河之中,将运河航道堵住。 固然挡住了扬波军,却也绝了杨行密继续南下的企图。 只是,接下来要不要登陆,帮助钱镠解这杭郡之围。三人却都是一致觉得,还是不要了吧…… 如果钱镠买了那么多树炮都守不住杭郡,那也没有帮的必要了。 而只要钱镠守住了杭郡,那钱镠也好、杨行密也好、张武定也好,在这杭郡城下放多少血,就跟扬波军没关系了。 当然,话不能说这么直白,三人推了李藐出来打哈哈。 面对罗隐这个当年的同事,里面为难地说道:“罗公也看到了,扬波军水师虽然无敌于天下,可这战兵的数量,确实是太少了些……守住翁山已经是为难,更不用说是攻击杨行密这样的天下强军了。” 听到这话,罗隐心中默默地一叹。现在这局面,对鏖战杭郡城下的杨、钱、张三家都是巨大的消耗,唯有扬波军却是可以大大方方地坐山观虎斗。 见李藐这样的态度,罗隐知道再劝下去,也是无用,便要求见福建观察使王潮。 听到罗隐这般要求,李藐当场表示没问题,还立即就派了船只,将他送往福郡。 一路晃荡,总算到了福郡,也见到了王潮。 王潮客气第接待了罗隐后,表示王、钱两家,唇齿相依,互为助力。 现在,钱镠有难,王家定然是要帮忙的。 扬波军水师在钱塘江上突袭杨行密水寨一事,便是例证! 只是,接下来的战事如何安排,却还是要由扬波军指挥使,也就是泉郡刺史王延兴来决策细务…… 言下之意,你还是去泉郡找某的儿子说说吧…… 罗隐强忍着一口血没吐出去,含笑着告辞了王潮,再往泉郡而来。 到了泉郡,知道王刺史新婚,连忙备了一份贺礼,带着去求见王刺史。 可王刺史却不在,刺史府内当家的是徐小娘! 得知是钱使君属下给事中罗隐求见,身为主母的徐小娘设下大宴,款待了这位来客。 徐小娘温文尔雅,知书达理,让罗隐有如沐春风之感。 只是,发兵打仗的事,还是得问阿郎…… 阿郎身在何所? 大概是儋郡、或者崖郡、或者雷郡、或者闽城吧…… 可能要找一找。 罗隐急得差点就哭了出来。 徐小娘也是个实心肠的人,不知道别人是故意在踢皮球,见罗隐一脸真诚,便找了张逢喜过来,让他安排一艘快船,去儋郡或者崖郡或者雷郡或者闽城找王延兴。 唉……罗隐是一声长叹啊! 从翁山到福郡,有一千多里地,他坐着李藐安排的船只,花了十天才到; 在福郡停了一天; 从福郡到泉郡,有三百多里,花了两天才到; 在泉郡又停了一天; 从泉郡到闽城又差不多两千里地……那得跑多久? 若是王延兴不在闽城呢? 从闽城到崖郡又要一千多里,从崖郡到儋郡,三百里…… 一趟来回,三四个月的时间都去掉了…… 等自己问到答案,回到翁山,那杭郡城,还在钱使君手中吗? 第193章 新式快船 徐小娘是个好心的姑娘,急人所急地寻来张逢喜,要他抓紧安排。 张逢喜也是个实诚人,听到主母有吩咐,也没有多想,便安排了一艘刚刚调试好风帆,正准备要进行远航测试的,新式快帆船送罗隐。 快帆船?一听到是快帆船,罗隐首先想到的,是那种一叶孤帆,船身小巧,三五人坐着,在波浪中起伏不定的画面。 此去闽城,远达两千里,这小船能跑两千里吗?若是一路风平浪静或许有些可能。可若是遭遇风浪,或者海盗,只怕是要死在路上了吧。 可想着钱镠身陷杭郡,多大的险也只能冒了。 怀着一颗悲壮的心,罗隐到了码头,却看见,这泊在码头的那艘所谓的新式快帆船。却是一艘五桅大船。 这是千石船?竟然也能是快帆船?罗隐不懂了。这帆船不都是越大,越跑不起速度的吗? 莫非这其中,有什么诀窍?再仔细一看,见那船,有着跟船体不协调的高耸的桅杆和巨大的船帆…… “这是快帆船?”罗隐疑惑地问道。 “正是!”张逢喜乐呵呵地笑道,“别看此船比平常船只更加高大,可速度,却是要快得多!罗公一座便知!” 事已至此,罗隐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上了船。 可上船之后,船却没有立即开动,而是不断地往上面搬东西。眼见过了正午了,一天可就过半了,这船还在装货。 大抵行船都是昼间航线,夜里歇息。这一天过了一半,可就跑不了多少距离了。 可装货一直装到未时,才装完,这一天也快结束了。 罗隐只当是要在港口过夜了,却见那些水手竟然开始解缆升帆,朝晋江口子开去…… 这都快要傍晚了,还开什么船? 突然想到一种可能:难道,晚上还要开船? 果然,虽然天色渐渐黑了,船只也不见落帆,而是就在黑暗中,鼓满风帆地往前航线。 此时,四面已经看不到陆地了…… 这船,竟然不用看到岸,也不会迷航? 他有心想找人问问,可这船上却看不到一个闲人,只能作罢。 就这样,在船上待了三天,到第四天时,就被告知,马上就要到闽城了…… “马上就要到闽城了?”罗隐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从泉郡到闽城,不是有两千里远吗?三天就能到?” “某等日夜行船,自然要快一些!”那船夫却不以为然地说道。 “那你们指挥使可在闽城?” “这某却不知道……”那船夫摇头道,不过,知道这个罗隐是主母特意交待,要带去寻指挥使的,便又补充了一声,“船上有信使也去寻指挥使,他也许清楚,回头,某帮你问问!” 罗隐连忙躬身道谢。 不多时,船只靠了岸,那船夫当真帮他打听到,王延兴此时确实就在闽城城内,而那信使也要前往去寻王延兴。 他连忙又谢过那船夫,跟那信使一道,往王延兴落脚之处的地址,赶了过来。 翁山传过来的后续的消息,让王延兴知道了罗隐要来寻自己的事,他自然也是不想见罗隐。 毕竟,让翁山那一点点人,去硬憾有骑兵的杨行密的大军,所冒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可是,就算明知道不合适,要直接当面否决却也还是不好。 只要一直躲着不见,拖一拖,拖一拖,拖久了,罗隐知难而退,这事就不了了之:这才是最常规的处理方式。 却没想到,徐小娘竟然会安排他坐这快帆船来闽城;到了闽城之后,竟然跟信使一道过来。 既然都见到了,那就见一面吧。 双方客气一番之后,却没有直接就说正事,而是将那新式快帆船大大地赞了一番:“千石船,竟然也能做到日夜行船八百里,指挥使属下,能人异士,何其多也!” 这快帆船说起来,也是属于底牌之列了,王延兴自然不希望被外人过早地知道底细。 奈何是自己老婆安排的,不好多说。 便自嘲地答道:“三个臭裨将,抵个诸葛亮,某也是多找些工匠,一起参详罢了……” “某自海上起家,一切都只能靠船来跑,只好多费些心思在船上了。” “只是罗给事中所搭乘的这艘船,却是刚刚才造出来。新人、新船,定然有诸多不如意之处。若是罗给事中坐着不舒服之处,还请见谅。” 话到这里,罗隐才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王延兴叩首道:“钱使君被困杭郡,罗隐不敢顾虑自身之事,还请指挥使念在两家常年交好,早发救兵相助,晚则迟矣!” 常年交好?这常年也未免太短了些。不过,钱镠确实找扬波军买过不少东西,让扬波军获利不少。 念在这交情上,王延兴连忙将他扶了起来:“给事中如何行这大礼?真是折煞小子了!” “指挥使,您答应了?”罗隐听言再问道。 “某从来就未否定过呀!翁山之兵,不正在为钱使君守卫杭郡而出力吗?” “使君与某都感谢指挥使大义,在杭郡最危急之事,伸出援手。可是,此刻,杭郡之围未解,使君依旧危在旦夕啊!” “给事中的意思是,要某替钱使君将杨行密的大军击退?” “不是请指挥使单独出兵,而是像当日与顾将军一般,联手出击!” 王延兴听言后,点了点头:“给事中的话言之有理,只是,杨行密从杭郡城下退了兵,苏郡之地却没夺回来,不夺回苏郡,杭郡门户大开,杭郡依旧危险……那还得打苏郡咯?” “苏郡打下来之后,还有常郡,常郡不打下,浙西版图就不能完整,苏郡也暴露在杨行密的威胁之下……似乎,常郡也需要打……” “罗先生!可是这个意思?” 王延兴话里的意思,罗隐哪能听不出来?而他心里也明白,守杭郡确实只能由钱镠来守,可问题是钱镠军新败,士气低落,万一,杭郡城破了呢? 他只得再劝道:“若是万一杭郡城破,使君危矣!而杨行密失去了最大的阻碍,便会再下越郡。如此一来,浙东浙西,尽毁,生灵涂炭啊!” “有扬波军守住钱塘江,杭郡城便总是有一条生路在,给事中倒是不需担心钱使君的安危;” “倘若当真使君出了杭郡城,若是要南渡越郡,扬波军便助使君守越郡;” “若是使君西走江城,那扬波军也不会放弃钱塘江防线,总之,不会让越郡百姓再遭兵灾。” 听王延兴说的这么直白,罗隐大感伤脑筋,他又急又恼:“王指挥使!扬波军有钱使君为邻,北方无忧;若是换了杨行密,可未必还会与你友好!” “不说其他,至少是不会再与你买树炮了吧!” 北方无忧?若是当真无忧,何必将吴大、李藐和杜子欣放在翁山?王延兴笑了笑:“给事中多虑了,杨行密不买,朱瑾会买!朱瑾不买,朱温会买……”这天下的军镇多了去了,有树炮这样的杀器在,还怕没人买吗? “指挥使当真要见死不救了吗?” “给事中言重了。若是钱使君当真危在旦夕,扬波军责无旁贷!可钱使君想让扬波军为钱使君征战之前驱,王延兴却只能说一声少陪!” “指挥使!此刻正是钱使君最危急之时,你若是在此时刻伸出援手,使君日后定当重谢!” “给事中,某也不是不愿助钱使君,只是各司其职罢了!”王延兴叹了一口气,语气缓了缓,“某不能派扬波军战兵上岸与杨行密阵战,不过,却又一法可以助你家使君守住杭郡城!” “哦?指挥使请讲!”罗隐有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只是,王延兴说出来的,又会是什么法子呢? 第194章 无限火器 听到王延兴说,有一法可以助钱镠固守杭郡,罗隐立即竖起了耳朵,听着。 谁知王延兴却道:“守城之道,最重火器!若是钱使君能多备火器,杨行密哪里有一丝一毫的胜算?” “火器?!”罗隐一听,心里一阵苦笑,这个道理谁不懂?可你要有火器才能备啊!“钱使君自然是想多备火器,可指挥使您这树炮售卖得太贵了些!” 这是必须的……要不然,后世的战争贩子,如何发财?王延兴却答道:“火器,并未一定是在扬波军采办树炮!” “指挥使说得可是钱使君自己所配的火药?”罗隐苦笑道,“缺少硝石、硫磺,钱使君能配的火药不够啊!” 王延兴却哈哈一笑:“钱使君觉得买扬波军的树炮太贵,某可以售扬波军所用之火药给使君啊!使君只要有了足够多的火药,这火器不就有了吗?” 罗隐一听,眼前一亮。随即,有谨慎了起来:“售价几何?” “每斤火药,只售十贯!”王延兴诚意满满地说道。 “十贯?”这倒是不算太贵。树炮中,成本最高的,便是这火药,而一门树炮里面装药量大概在两斤多一点,如此一来,就相当于,树炮的价格要低了一半还多。没想到,这王延兴还有大方的时候。 见罗隐心动,王延兴又不失时机地推销促销套餐:“另外,如果使君一次购买一千斤的话,还可以再便宜一点,每斤火药售九贯……若是,一次购买五千斤,便只需八贯!” “想来,有的五千斤火药,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听完王延兴这生意经,罗隐只觉得一阵哭笑不得。谁能想到,这泉郡刺史,扬波军指挥使,竟然动不动就是一副商贾做派? 当然,若是有得五千斤火药,可以造出两千门树炮,就是一门树炮轰死三五人,也能将杨行密的大军打残一片。 再加上钱镠自己配的火药,确实是够用了。 “那某便擅自做主,请指挥使售与某五千斤火药……只是,某身上却是没有铜钱。” “哈哈!王、钱两家的交情在,无需这般客气,只是有劳给事中写下一纸契书!” 还说什么交情……罗隐心里摇摇头,不再二话,当即写下契书,以每斤八贯的价格,买下五千斤火药。 而王延兴也足够配合,让那艘远航到了闽城的快帆船,即刻返回泉郡,运了五千斤火药,直达杭郡。 到了杭郡之后,杭郡之战还在如火如荼中。 只是,杭郡城西面是山,南面是江,东边又有运河,能展开强攻的,只有北城一个方向。 几万人,便在这狭小的区域内,展开此起彼伏的杀戮。 只是,火器的出现,让攻城战变得有些诡异起来:除了驱赶民夫去填壕沟还是一般之外,第一波派上去做先登的,竟然成了老弱病残…… 目的很简单,消耗守城方的火器。 可是,钱镠也不是笨蛋,不到真正有威胁的时候,如何会动用火器? 一时间,攻城陷入了困局。 城下,大营中军帐内,主将台蒙阴沉着脸色,看着下面的诸人。 视线转了一圈,停在了投靠过来不多久的张武宁身上。 当张武定投靠了杨行密成为了苏郡刺史后,他的堂弟张武宁,则成了苏郡郡兵的都尉。 “张都尉!你以为呢?” 作为集制造、使用火器和屡遭火器蹂躏为一身的当世火器第一人,张武宁对如何进行火器攻城,有一些原始本能的直觉。 只是,作为一个后来者,他不能在杨行密军中表现得太锋芒毕露。 他想了想,说道:“倒是有一个法子,能迫使钱镠将手中的火器使出来……但是,能不能消耗干净,就不好说了?” “什么方法?” “漫道!” 帐中诸将虽然有对这个外来者本能的排斥,可细想之下,也都觉得,此法,确实可行。便纷纷点头赞同。 台蒙思索片刻,也认可了此法:“那便驱赶民夫,在城下堆土为坡!直取城头!” 一拍桌案,分派下任务,让众将搜罗民夫,开始推漫道,摆出一副试图用骑兵冲上城头去的架势。 果然,等漫道推到距离城头不过四五十步的时候,钱镠果真用火器来轰击挑土的民夫了。 可是,民夫的命不值钱,台蒙只管驱赶民夫过去填炮子。 十多天下来,城头上的轰鸣声开始越发稀少了起来,也分明可以看到,城头上的人在开始准备长矛、拒马之类的防骑兵工具。 这是钱镠的火器用完了吗? 还是,障眼法? 台蒙看着城头的变化疑惑起来。 他叫来张武宁:“张都尉,你以为,接下来该当如何?” “若是依末将之见,这城头的争夺或许就这样了……只怕,钱镠准备与某等在城内相争了!” “城内相争?如何相争?”失去了城墙作为依靠,城内的守备如何抵抗城外强悍的敌人? 张武宁却不太肯定地说道:“或许,是火器!” “火器?”台蒙不解。 当世已经有三次攻城战中使用到了火器:第一次是在宣郡城下,第二次,则是张武定偷袭苏郡;第三次,却是顾全武攻占越郡。 但是,张武宁觉得,发生在越郡城内,董真用霹雳雷炸顾全武,而顾全武用树炮在街面上一顿乱轰,也许才是火器在这攻城战中的真正用法。 只可惜,张武宁并非这大军的主将,他的理解,并不能改变台蒙的认识。 台蒙冷冷地一笑:“他钱镠能有多少火器?” 钱镠能有多少火器?台蒙觉得,应该不会太多。他参考的例子是张武定。 张武定以苏郡刺史为条件,向杨行密投降,喷火弩便是他拿出手的见面礼。 可张武定能拿出来多少喷火弩?不过两百具罢了。 钱镠的火器的方子还是张武定给的,制造喷火弩的时间应该比张武定更短,他手中的火器,理当少于张武定。 而两百具火器若是展开了用,能用多久? 一阵轰轰之下,也许一个时辰就用完了。 然而,张武宁却知道,钱镠手中的火器,定然另有来路。因为顾全武手中的火器的威力和射程都要优于自己所造之喷火弩。 这个来源,只有一处,那就是泉郡王延兴! 如果钱镠能从王延兴那里买来火器,那这个数量,就没法估计了。 一想到王延兴,张武宁就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连忙躬身道:“末将不知……” 台蒙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追问。视线重新转向即将搭上城头的漫道。 也不知道他是在回答张武宁,还是在自言细语地说道:“某不管你钱镠有什么火器,只别让某近了身。” 张武宁不敢接话,他看向城头,却看不到希望…… 总觉得,就在城头里面,藏着一个巨大的怪物,张开了血盆大口,等着自己…… 第195章 血腥巷战 当钱镠放弃争夺漫道后,台蒙挥军顺利地登上了城头。 随后,又抢占了北门的城门楼子,接下来,趁机突破城门,攻入城内。 可一冲进到城内,里面的场景却让攻进去的先锋军大吃一惊: 钱镠军竟然将靠近城门内的房屋拆了一大片,空出一个七八十步的空地来。 空地的边缘是一圈木质栅栏,栅栏后面再又是一圈当胸高的矮墙,矮墙上,钱镠军正在往上摆排木头…… 木头?摆木头做什么? 这先锋军中,大多数没见过火器,却也有见过的,见那矮墙上,隔一两步就摆了一具喷火弩,吓得魂都出来了,惊呼道: 不好!是喷火弩! 听到这三个字,最当先的台蒙的先锋军急急地刹住脚步,大叫快撤。 可城外的台蒙军还不知道城内的状况,源源不断地涌进来,将试图后退的前军往矮墙上推过去。 “轰……轰轰……” 火光在矮墙上轮番迸放,似乎是为了呼应这些美丽的火光,人群中,也开始扎堆绽开的血色的花,红艳艳的颜色瞬间充斥了整片空地。 当先涌进来的先锋,一层一层地倒下,他们身后之人,像见了鬼似的想夺了城门往外逃。 可偏偏此时,城外的台蒙军还在往里面涌,试图挤过城门楼子,去城内抢夺财货。 顿时,往里挤的人,往外逃的人,在这里扎成了一堆。 接下来,更加怪异的事情出现了,那些喷火弩中,打出来的,竟然变成了一个一个拳头粗细的铁球。 而那些铁球看着飞过来的时候,似乎并不十分快,可被打中的人,竟然是肢体直接爆裂开,或是整个肩膀被打掉了,或是整个脑袋,像被砸碎的西瓜一样炸成了一地的和着红色浆水的碎肉…… 而更恐怖的是,那铁球打碎一个人的肢体后并不会停息,而是会连续穿过五个、八个甚至更多人的身体。 这下,城外的台蒙军终于察觉到城里的不对劲了,开始拼命地往外逃,可夺命而来的铁球,却追出城门口子,将更多的人的性命,永久地留在此地…… 台蒙站在城外,正在整肃骑兵,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若是第一批入城的步兵没能突破城内的防御,便用骑兵突进去。像一把利刃一样,切开钱镠军的硬壳。 然而,一阵猛烈的轰鸣声过后,他看到的,却是已经攻进城的步兵,仓皇出逃的场面。 而逃回来的兵丁数,怕是连进去的人的一半还不到。 就这一瞬间,五六百人便没有了? 这便是火器的威力?! 他突然觉得口中很干。 见钱镠军并没有追出来,台蒙知道了,钱镠其实就是准备把战场设在这杭郡城内! 他回头去,让人把张武宁叫了过来。 得令,张武宁赶了过来。只是,他脸上,却没有预言成真的兴奋,而是满满的恐惧。 “张都尉,你以为,此战该如何打下去?” 张武宁心中只有两个字,那便是退兵。可这话,却不能由他来说,他躬身拱手道:“武宁但凭将军吩咐!” 台蒙指了指城门洞:“某军中,唯有你的兵士擅长使用火器,你去攻一阵!” 就只知道会是这样的安排!张武宁不敢抗拒,点头应道:“喏!” 应罢,他又说道:“可否容末将先问问败退回来的兵士,城内局面如何?末将也好提前做好准备。” 台蒙点了点头:“你去吧!” 得了台蒙的许可,张武宁找来几个见过城内情况还能侥幸逃出来的兵士,得知进了城门之后,要过七八十步才是钱镠军布置树炮的阵地,而自己的树炮,只有五十步左右的平射距离,便知道自己想从城门突进去是不要想了。 不过,此时,城楼还在台蒙手中控制着,若是可以从城楼上往下打,或许可以够得着。 当自己的火器打得钱镠军的火器不敢冒头后,再让步兵快速冲进去,或许可以破了此阵! 张武宁小心地把自己的提议跟台蒙说道。 台蒙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点了点头:“你去准备吧!” 张武宁喏了一声后,率了本部兵丁,带了全部两百具喷火弩上了城楼。 只是,这城楼在修建之初,便考虑了城楼一旦失守,守军如何方便夺回城楼的问题。 所以,城楼往城内一侧,并无垛口,也没有给城楼上的兵士攻击城内留下位置,找来找去,只有短短的一截十来步的位置可以布置喷火弩。 再看城内钱镠军设置的栅栏和矮墙,却是既可以展开强大的火力,又能遮挡己方的箭矢。 矮墙之后,还可以躲藏……难怪最先登山城楼的兵丁没有发现这处陷阱。 此时在想这些已经无用,张武定在这段位置,按最密集的方式,布置下下喷火弩后,向城外的台蒙发出已经准备妥当的信号。 不多时,台蒙便发来信号,可以动手。 随着张武宁一声令下,顷刻间,轰鸣声、火光和浓密的白烟,在了杭郡北门的范围内,再次剧烈地爆发。 铁子,像冰雹一样,将钱镠军的树炮阵地笼罩起来。 借助了城墙的高度和仰射的便利,五十来步射程的喷火弩,生生地将子弹达到了七八十步外。 再加之射击角度的关系,子弹落下的时候,几乎是竖直落下。 钱镠军阵前的栅栏和矮墙,对这些子弹全完阻挡的能力。 瞬间,钱镠军的树炮阵地上,便倒下了十几个人。 见状,钱镠军还试图还击。 可树炮的射程只有百余步,再加上是仰射,对城墙上同样进行仰射的张武宁没有半分威胁。 眼见倒下的人越来越多,钱镠军只能丢下阵地,往后撤。 见钱镠军退了,台蒙军高喊着杀声,踩着城门洞子里一层层的尸体,顾不得脚上沾染的血腥,冲了进去。 八九十步的距离,在玩命冲刺的速度下,不过几息的时间。台蒙军便抢占了钱镠军的这处阵地。 稍作歇息,准备顺着大街继续往里冲,可才冲了二三十步,又是一阵轰鸣声传来!冲在最前头的兵丁,刷刷地一层层地栽倒在地 台蒙军,这才发现,这大街上、坊墙上,又藏了不少火器的发射口。 只需自己从这矮墙后冲出去,便是一轮轰…… 这怎么办? “快!快去告诉大帅!怎么办?”领兵的校尉躲在矮墙后,让兵回去找台蒙问策。可台蒙又有什么办法? “把张武宁叫过来!”台蒙冷冷地说道。 第196章 重赏之下 “张都尉!能否克服杭郡,便只能看你的火器能否建功了!”台蒙两眼狠厉地看着张武宁。 听言,张武定心中一片灰暗,自家火器的射程和威力不如树炮,借了城楼的高度,还有机会压制住对方。 若是在平地对射,哪里有一丝胜算? 张武宁不敢分辨,只能悲叹一声:“末将领命!” “只是,为了能将钱镠军打得不能抬头,末将手上的火器,已经使用了一大半了……” “能否请大帅将进攻延后些时日,容某再去备一些火器过来……” “还剩多少?” “还剩四十件。” “如何只剩四十件了?”台蒙阴测测地看过来,兵临杭郡城下时,不是还有两百件吗? 张武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钱贼所据之地,有七八十步长,便要同时发射二十件才能将整个阵列盖住!” “为了将钱贼击退,一共发射了八轮……便只剩下四十件了。” “如何不知道节省?”台蒙大怒道,若不是大军之中,只有这张武宁会使用这火器,台蒙当场就要把他拉出去砍了。 忽然又想明白一个事实:这火器对射,便如弓弩隔空交手一般,你这边弓箭稀疏了,便只能躲。 而钱镠军在用火器的时候,似乎用极为密集! 如果自己这方不也以极快的速度打过去,如何能将对方压住? 他强忍住火气:“若是要重新准备两百具火器,要时多久?” “若是有硝石、硫磺的话,只需一日便可。” “既然只需一日,为何不早些备好?” “因为,没有硝石和硫磺……”张武宁低头道,“硝石需要从江城买,而不知为何,已经有将近一月没有硝石运来了,而硫磺,此前是从外域所购……” “也就是说,一时间,造不出喷火弩了?” “是……”张武宁硬着头皮道! “那某要你何用?”台蒙大喝道,“来人呀!此人贻误战机!将他拿了!” 说话间,几个亲兵上前几步,将张武宁一把拿住。 张武宁也不挣扎,任由他们将自己绑住双手,押往后阵。 见台蒙将张武宁押走,诸将明知当下这局面,跟张武宁没什么关系。可是,没有一个人出言劝阻。 众将心里都明白,仗打成这样,已经只剩下退兵一途了。 可退兵之后,如何向杨行密交差?便需要一个人来承担退兵的责任…… 拥有火器却无力克敌的张武宁,自然便成了这最佳的背锅侠。 台蒙有了人背锅,也不再犹豫,下令退军。 看着台蒙将部队逐步有序地撤出杭郡境内,钱镠没有派部队追击:缺少克制骑兵的办法,追击的意义并不大。 而台蒙留下断后的马队,见钱镠军始终不出杭郡城,也不再多停留,快步,追上大队,往北而去。 随后,没有收获的台蒙带着大队,没有去苏郡找张武定的麻烦,而是直接回了常郡。 让部队各归驻地后,他自己,则领着马队,继续往北而去…… 马队之中,夹带着一辆囚车,车里所装之人,正是杭郡之战中,作战失利的张武宁。 却不知道是何目的,台蒙不单是没有给张武宁上枷,甚至还好吃好喝供应。 这个谜底,直到张武宁在扬郡,见到了杨行密,才突然解开。 谁也没想到,外貌粗壮的台蒙,竟然还有那么细的心思。 当然,这却是后话了,此战,无论对杨行密还是钱镠,都是一场没有收获的消耗战。 当下,双方都要停歇一段时间,舔舐伤口。 尤其是钱镠,被破坏的城防和被劫掠的地方,都需要安抚重建; 战死、受伤的兵丁需要抚恤; 此外,还有扬波军四千贯要还。 当罗隐找到李藐,要求晚一点还钱时,李藐一口便应承了下来:“钱使君放心!王、钱两家常年交好,钱使君有难处,指挥使自然会尽力相助。” “不如这样吧,钱使君可以分三年来还这些铜钱,只是,得出一成的利息,这样算下来,每年需要还钱一千五百贯!” “若是没有现钱,以布帛、粮食代替也可以。” “给事中以为如何?”说完,李藐笑意盈盈地问道。 扬波军上下,怎么尽是些商贾?罗隐目瞪口呆地看着李藐,对于他的提议,迟疑了半响,才无奈地点了点头:“那便如此!” 到此,扬波军的北境各部,又暂时归于平静,而在南线的海南岛上,却正在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歌唱比赛。 通知下发到冲头庄的时候,崔富贵和黄成刚刚从地头回来:移植的棉花苗已经成活,播种的棉籽也发出芽,从地里钻出小苗来。 接过传令兵的通知书,崔富贵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为了丰富军民业余文化生活,经研究后,指挥使特组织各个单位,举行热爱家园,学唱军歌活动……” 这白话公文看着就是别扭,意思浅白粗俗,不见丝毫文采,崔富贵念着便觉得斯文扫地。 见了崔富贵这表情,黄成哈哈一笑:“只是这公文写成白话,你就看不下去了?你可知道,接下来某等要学的这歌曲,也是大白话!” “啊?应该不会吧!可是韵脚不整齐?倘若当真是大白话,那如何能唱?”崔富贵一脸不置信地问道。 黄成笑了笑,不言语,将另一沓纸递了过去。 “扬波军军纪歌?”崔富贵瞄了一眼,又拿起一张,上面写的却是扬波军军歌。 然后再看下面的歌词,还当真是大白话! 粗略地看了一遍之后,崔富贵断言道:“某不信,这样的歌曲,会有人去学!” “会的!会有很多人学!”黄成笑道,指了指那通知书后面的关于比赛奖励的部分: 每个庄或者都,都要进行初选比赛,对于优胜者,设立一二三等奖,奖金额度分别为一贯、八百钱和五百钱; 这批的优胜者中获得一等奖的,将到各县参加进一层的比赛,这一级比赛的奖励就要提高了十贯、五贯和三贯了。 各县的获奖选手,将会前往儋郡参加最终的比赛,这次比赛中获一等奖的,将能获得一百贯的奖金,二等奖和三等奖也将能获得五十贯和三十贯的奖励…… 也就是说,参加完这次比赛之后,那个获得最终奖励的幸运儿,将能获得一笔超过一百贯的巨款…… 听到这里,崔富贵瞪圆了眼睛:他在这个庄里当庄头,一个月才能的一贯饷金,一年也不过十二贯罢了; 当然,崔富贵很满意这个饷金,因为,此前给崔海龙跑腿时,除了供应吃食外,便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有一两贯或者几百钱的赏赐,平素只有挨骂的时候,可没有发钱的时候。 而当他因为去黎区搞了足够多的棉籽和棉花苗回来,得立了三等功,得了五十贯的奖金后,他觉得,这天下怕是没有哪里会有比这个更高的赏赐了吧! 五十贯啊!在崖郡,小康之家的家底也就这么多了吧! 好多钱啊! 可是,现在,只要唱歌唱得好,竟然能的一百贯? 指挥使不怕人心不稳,全都去学唱歌了吗? 第197章 儋郡赛歌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听惯了艄公的号子 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随着悠扬的旋律,身着扬波军服的雷同,一个出现在了歌唱比赛的戏台上。 她那高昂的声线,英姿勃发的面容,将一首千年之后的歌曲,完美地呈现在了唐末的舞台上。 她唱完这第一阙后,紧接着的,便是身后由雄浑的一组男声合唱: 这是美丽的家园 是我生长的地方 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 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 台下数百人,立即就被这富有感染里的歌声所吸引。 甚至是一直都觉得,这歌词粗俗、旋律轻佻的崔富贵,听了之后,都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浮现出一片美好山河的景象来,心里不得不衷心地赞了一声:此乃天籁也! 经过一个多月的教,和一个多月的逐级比赛后,扬波军第一届歌唱比赛的决赛,正在儋郡刺史府的礼堂内举行。 作为王延兴属下头号音乐人,雷同对这些音乐的理解,有别人无法比拟的优势:她可以直接唱给王延兴听。 所以,她能唱出最纯正的味道来。 只是,雷同还在唱呢,下面一群参赛的选手就开始觉得自己怕是要与那一百贯无缘了。 可等他一唱完,雷同却道,自己不是来参赛的,而是,过来抛砖引玉。 这哪是抛砖引玉?分明是抛玉羞砖啊! 还好,她不参加比赛…… 解释过后,比赛正式开始。 第一个唱的歌曲叫好一朵茉莉花,也是一个女声唱的。唱得也还不错。 若是没有雷同的珠玉在前,这名歌手,或许能得一声赞。可问题是,这差距太明显了。 一曲唱下来,竟是无人喝彩。 评分,自然是凄惨无比。 接下来,唱的是送战友。这首却是男声了。 唱也算中规中矩,只是,幸好没有站在前人的阴影下,总算是得了一个还算公平的评分。 接下来,又是几首独唱的歌,便轮到了冲头庄的合唱:官庄的天。 这首歌抄的是解放区的天。 可能是第一首合唱的原因,再加之唱得很是热烈,一番评分下来,得了个不错的分数。 这让崔富贵有一点小得意:作为儋郡上百官庄中的一个,居然能来参加决赛,这就已经让自己喜出望外了,更不用说,在决赛中,还能取得不错的成绩啦! 只是,接下来水师一营第三都的战兵合唱了扬波军军歌之后,那种激昂雄浑的气势,顷刻间便将前面所有的歌的评分压了下去。 好吧……被超过去被超过去吧,崔富贵不得不服气,跟这样的歌,自家的庄客的歌,确实有差距。 不过,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这首官庄的天,评分还是第二。 第二也是有五十贯的奖励呢! 然而,这个第二才保持了不一会,又被超了过去,那又是一首阵列兵唱的歌,叫某是一个兵…… 这首歌的气势不如扬波军军歌,可那唱歌的人,当真是副好嗓子,听着,就让人觉得舒服…… 唉,不知道能不能获得第三。 第三的奖励也有三十贯嘛。 然而,官庄的天最终的成绩,却是第四。 因为,最后的时候,一个叫文工团的单位,演唱了一首:“歌唱家园”获得了全场比赛的最高评分。 扬波战旗迎风飘扬, 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亲爱的家园 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歌唱我们亲爱的家园, 越过高山,越过平原, 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 宽广美丽的土地, 是我们亲爱的家乡, 英雄的人民站起来了! 我们团结友爱坚强如钢。 听完之后,当真让人心血沸腾啊! 只是,这歌词,似乎有点问题! 不说别的,单是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便远远地要超出从泉郡到儋郡的范畴啊! 崔富贵连忙拿起手中的歌词本,想确认一下,这才发现,发下来的歌词本上,并没有这首歌! 指挥使的心,得有多大啊! 只是,这却不是崔富贵现在最关心的问题,作为歌唱比赛第四名获得者,冲头庄合唱队的领队,也有机会上台去领一份奖励。 奖励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给他颁奖的,竟然是指挥使:王延兴。 他心情激动地站到台上,看着王延兴上了台。 先是发第一名的奖励。代表文工团领奖的是文工团的团长:雷同。 原来,这文工团是雷同直接教的,难怪唱得那么好! 见王延兴拿着一块金灿灿的大奖牌过来,雷同昂首单膝跪下,让王延兴将奖牌带在脖子上。 发完奖后,王延兴再把雷同扶起来,勉励了几句; 到给第二名发奖励的时候,也是这般,只不过,奖牌却是一个块小了不少的奖牌; 轮到崔富贵的时候,王延兴还没走到面前,他便也紧张地单膝跪下,等着王延兴授奖。 王延兴走了过来,也是一般,将一块银质的奖牌挂在了他的前胸。 之后,也如样将他扶了起来,夸赞道:“崔庄头!你不单是庄子管得好,教歌也是很厉害啊!你那里的棉花长势很好!等到年末,又是一项大功劳啊!” 他竟然知道自己姓崔?崔富贵心中登时就充满了激动,有心想要谦虚继续,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完整了:“奴……奴……” “某知道你的心意!好好干!”王延兴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紧张,又道,“某心中志愿是要让这天下寒士都有衣服可以穿,你可愿意助某一臂之力?” 崔富贵连忙答道:“奴愿意!十足的愿意!” 得了这声愿意,王延兴才又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才又向下一个走去。 至于王延兴跟他所了些什么,崔富贵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了。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漂浮在了云间,心中,满满的,都是愉悦。 直到有人来牵他,他才突然醒了过来一般。跟着来人下了台。想再去寻指挥使的身影,却没找到。 他当然找不到了。给他们颁过奖,王延兴就离开了。 走在他旁边,孟咸微微地道:“自此,儋郡、崖郡归心矣!” “不至于……只是形式好看罢了!”王延兴却是有自知之明地说道。 孟咸也不反驳,却道:“只可惜泉郡不能这般呀!” 王延兴点了点头,儋郡和崖郡的传统势力,被王延兴接了陈继科的手一扫而空,想干什么都是自己一句话的事。 可泉郡却不行了,他笑了笑,说道:“可以在小溪场、海潭山和翁山上先搞起来。” “泉郡嘛……可以换种形式!” 说罢,将自己的另一番构思说了出来…… 第198章 重礼相赠 杜甫有诗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此句放在唐末的闽城,正是恰如其分! 闽城城内城外,忍饥挨饿的穷苦人,不知凡几,而牙将府内,日日却是酒宴笙歌。 而酒宴上所喝的酒,竟然是一种每瓶售价百贯的烈酒,名为烧刀子。 只是,这酒过于精贵,却是不能像以往一般,给每个宾客都摆上一瓶了。 筛酒的婢女,给落座的宾客们,每人倒上一小杯后,剩下的,再递回给卢琚。 卢琚接过酒瓶,晃了晃,看到里面只剩下一小半,便笑骂道:“也不给某多剩一点,可知这酒价值几何?” 宾客中,马上就有人接话道:“谁不知,闽城城中出了一种新酒,名曰烧刀子,最是猛烈!至于其售价吗,却是高达百贯啊!” 卢琚朝那说话之人看去,见是谭弘玘,便笑道:“区区百贯,别人觉得精贵,难道还看在谭将军你的眼中?” 谭弘玘却接话道:“某虽然偶尔能品尝几口,却无法像卢将军一般,日日饮用……”言语中,满是艳羡。 “还不是被你们分了大半去了!”卢琚却摇摇酒瓶子说道。言语似乎不满,可神色间,却是得意。 别人喝酒费钱,而他卢琚喝酒却能赚钱,这天底下,这样的好事,可不算多! “还是卢将军治理得法,自然是美酒源源不断啊!”谭弘玘羡慕地说道,“却是不知道,那燕掌柜,什么时候去端郡开铺面啊!” “这哪是他一个小小掌柜说了算的!”卢琚摇摇头说道,“终究还是他东家放话才行。” 说着,卢琚对朝身后的奴婢招了招手,“去将某的明光全身铠拿过来,请谭将军和诸位鉴赏鉴赏。” 身后的两名奴婢听言,连忙快步进了后面,将一具早已挂好置在架子上的全身铠抬了出来。 “诸位,可曾见过此等铠甲?” 谭弘玘等人闻言一看,见当真是一具前所未有见之甲。 这甲竟然能将全身都包裹起来。而且,从上到下都泛着白花花的精铁的毫光光,莫非是精铁甲? 几人连忙放下杯中之物,凑过去一看究竟。 到了面前,才看清楚,却是像是一具精铁甲。 见众人眼中神色越发羡慕,卢琚哈哈一声,也站了起来,走到铠甲旁,叫到:“来,给某披挂上!” 一旁的奴婢听言,赶紧过来,将铁甲从架子上解下来,给卢琚穿戴上。 只是,这铁甲上足有二三十个搭扣,两个奴婢,手忙脚乱好一阵,才将铁甲穿戴完成。 穿戴完毕后,卢琚已经整个人都被钢铁包裹了起来,仿佛一个刀枪不入的钢铁怪物一般,看着众人暗暗心惊。 只是,最初的冲击感过后,众人心里开始新生疑窦:“这甲怕是要有五、六十斤重了吧,穿上这甲,还能作战吗?” 似乎是看穿了众人的心思,卢琚突然往前一冲,竟然与不穿甲时一般灵活,又做了几个肘击、侧踢的击打动作,居然毫无挂碍的样子。 众人见状,齐声贺道:“恭喜将军,获得一件宝甲!” 卢琚嘿嘿地一笑:“是不是宝甲,某不得而知,不过,日后若是身临战场,确是不虞身后的冷箭了!” 此言一出,登时又是一阵羡慕声和称赞声。 享受着众人的艳羡的目光,卢琚又让奴婢将身上的甲解下来,原样放在架子上,他哈哈笑道:“诸位若是想要这样的甲也不难,那燕掌柜铺面中便有售,不过五百贯罢了!” 五百贯……被卢琚说来,轻轻松松,可对在坐的各位来说,可就不是小数字了。 娘的,真当自家钱窖子里的钱是地里长得不成? 众人不敢说心里话,只是说,日后定然要去那燕掌柜铺面中一观。 卢琚也不理会众人话中的真实程度有几何,只管自己又坐了主位,继续喝酒。 正在这里,一个奴婢轻轻地绕开众人的宴饮区,从后面找到陪侍在卢琚一侧的马明,轻声地说了些什么,随后,马明便再轻声地对卢琚道:“燕弗来了,奴去应付一下。” “燕弗来了?还当是正说道他,他就来了。”卢琚正在兴头上,便道,“让他进来吧,若是有什么事情难处置的,某直接替他做主。” 马明愣了愣,不过没有出声质疑,而是吩咐前来通话的奴婢,让他将人直接领过来。 不多时,燕弗便到了筵席之前。 他先恭敬地朝卢琚行礼后,又见过各位贵宾和马总管:“奴不知将军正在宴请众位贵宾,扰到诸位的兴致,燕弗万死。” 卢琚摆摆手,让他免礼,才又说道:“无妨,燕掌柜,此来找某,所为何事啊?” 燕弗连忙长拜及地:“燕弗有一事,特来请将军做主。” “哦!你尽管说来!” “奴刚才听说,有人准备在城东,私售烧刀子……”燕弗连忙躬身道。 “哦?”卢琚一听,立即明白了燕弗这话的意思。 燕弗卖的烧刀子本来的价格是五十贯一瓶,只是,为了给自己上供,才将价格提高到一百贯:涨价的那五十贯,便是卢琚的收入。 若是有别人也寻了烧刀子的货源,来闽城售卖,却只卖五十贯,那还有人会去燕弗那里买酒? 那卢琚这收入便断了。 “是何人?”卢琚冷冷地说道。 “奴……不敢说……” “你尽管说!某为你做主!” “奴也是只是听说,城东徐家,不知是从那里也弄来了这种酒……” “城东徐家?”卢琚一听,倒是开始沉吟起来。这徐家在闽城根基深厚,倒是不能随便动。 然而,这几个月来,燕弗每月都会送来一千多贯的铜钱。若是任由徐家卖酒,这收入岂不就断了?徐家太可恨了,竟然断自己的财路! 他心中一狠,对马明道:“马明,你去趟城东,去教教他们,如何做生意!” “喏!”马明应道,转身下去了。 卢琚这才对燕弗道:“燕掌柜尽管放心,便是徐家,也休想在这闽城城内贩卖私酒!” “谢谢将军主持公道!”燕弗连忙又拜谢道,说话间,又道,“某东家得知将军这般照顾奴,特命奴,带来一样谢礼,还请将军千万不要推辞。” “哦?”卢琚一听燕弗的东家又有礼物送给自己,搓了搓手,“那快拿上来!” 燕弗微笑着,让身后的随从去将献给卢琚的礼物取过来…… 第199章 赶尽杀绝 听到燕弗招呼了一声,立即有奴婢托着一个盒子进来,半跪下,将盒子举过头顶,奉在燕弗跟前。 燕弗打开盒子后,从中取出一对奇莫怪样的东西。将其中一件双手奉给卢琚。 卢琚接过这物件,见它一端似乎是个把手,便右手握住,见它中间似乎有个类似弩机的东西,顺手便用食指勾住;再看他的前面,见是个小圆管。 这是何物?卢琚略加思索,一个名字浮现来: 莫非,这是一具机关弩?只是,不知这机关、弩箭是如何动作的。便问道:“这可是机关弩?” “却不见弩箭、机簧何在啊!” “将军果然目光如炬,这确实是一双机关弩。只是,起所用的弩箭和机簧却有所不同!”燕弗讨好地说道。 “还请将军允许奴为将军演示一二!” “嗯,你便掩饰一遍,与某等一观!”卢琚点了点头道。 燕弗连忙躬身一拜,然后从盒子里面取了另外一只机关弩。 然后,又从盒子里取出一个小竹管,将塞在上面的堵头取了下来,将里面灰黑色的粉末,往弩管倒了进去后。 倒完后,又磕了磕,将竹管里面的粉末倒干净。 再又取了一枚铅丸,用力压了进去。然后又用一根短棍,将铅丸推到底。 而在机关弩上,又有一个小盖子,将盖子打开后,另外又倒进去一点点黑色的粉末…… 这动作是有满复杂的,却是不知道这弩的威力如何。 仿佛猜到了众人的疑虑,燕弗让人取来一个皮囊的蹴鞠,用竹竿挑起来。 燕弗走到离那个蹴鞠大约五步远,用弩管瞄准蹴鞠,然后扣动弩机。 之间弩口红光一闪,便听到“轰……”地一声巨响。 再去看那个蹴鞠……却见那蹴鞠已经被一击之下,竟然彻底破碎,成了无数碎片,里面填充的柳絮、鸭毛被激的到处乱飞:这个蹴鞠,竟然一击打得粉碎? 堂中众人,都是见识过弩矢威力的,却完全无法想象,要什么样的弩,才能将一个蹴鞠打成这个样子。 寂静了半晌,卢琚才突然大叫一声:“好!这样的才能算是机关弩!” 卢琚朝一旁的奴婢又道:“来人呐!牵一头羊过来!” 他这是要在活物上试验了吗? 燕弗见状,心里一阵不喜,他是生活精细之人,单是想想那血腥就觉得不舒服。只是,卢琚要求,也没有办法。 他先取出一个毛刷,将弩管刷干净,然后又重新装上火药、铅丸和底火。 等羊牵过来之后,对准羊肚子,轰地就是一下。 鲜血四溅后,只听见那羊,咩……地惨叫了一声,就没了声息。 再来看那创口…… 娘的!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那鲜肉翻翻的创口,竟然足有那蹴鞠般大小! 这只羊的肚子,竟然被这一下,轰得稀烂…… 嗅着呛鼻子的硝烟味道下,淡淡的血腥气,卢琚却双目放光,大叫道:“好弩!当真是好弩!” 他将燕弗手里拿着的机关弩一把夺了过来,一手拿了一支,比划着看了看,欢喜地对卢琚道:“这对弩,某收下了,替某谢过你东家!哈哈……” 燕弗连忙又躬身说不敢当,心里却是一阵厌恶,只想快些回去将身上的血腥气洗掉。 便向卢琚告辞,回了住处。 洗了两回澡,将全身上下的衣服尽数换过,才终于觉得,身上没有了此前的血腥气。 然后,他却不知道,他送给卢琚的那两支机关弩,也就是手枪,所带来的血腥,即便是洗一百次,怕也是洗不掉…… 因为,那是徐家上下三百多口的血。 就在他去找卢琚说,城东徐家在私卖烧刀子后,马明就去找徐家在城东的徐记酒肆。 马明让人将酒肆围了,把酒肆掌柜叫了出来,话说得很直接:“这烧刀子,要么不得卖,要么,按照城南合作社的规矩卖!” 那掌柜哪敢做这个主?连忙去请示东主。 徐家在闽城可是一城望族,最重门第脸面,就算是要行贿,也断然不可能自己去跑,更不用说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屈服了。 徐家家主当场便甩下一句话:“某没有尾巴,不会摇!某这酒肆,便是这般卖!便是卢琚来了,也得称某一声徐公,莫非,你马明还能将某如何了?” 马明气得半死,却只能派兵将这酒肆围了,让他做不成买卖。却不敢像对待燕弗一般,进去直接将里面的酒拿了便走。 得了消息的卢琚,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属下两员裨将,将整个徐家都围了水泄不通。 自己,则站在徐家大门口,让徐家人出来说话。 徐家家主直面卢琚,毫无惧色。与卢琚四目相向,丝毫不落下风。 卢琚杀气四溢道:“看来,徐翁是当真要将这私酒的买卖做下去了!” “某徐家有节度使所赐的售酒令,从未出售私酒!”徐家家主郎朗说道。 “节度使赐你徐家的售酒令上,可没有烧刀子!”卢琚狞笑一声道,“某说你家卖私酒,竟然还敢抵赖!” 徐家家主还要分说,谁知卢琚一把将已经装填好的手铳,对着徐家家主脑袋就是一枪…… 徐家家主脑袋登时就爆出一捧血花,而整个人更是如遭重击一般,整个向后倒飞了出去。 可怜徐家家主铮铮铁骨,不惧卢琚淫威,可脑袋,终究不是铁打的,一击之下,面门上被击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身死当场。 就在全场都被这一铳之威震住时,卢琚厉喝道:“徐家售卖私酒罪小,不过是罚铜罢了!” “可他却偏偏抵抗官府,形同谋反!罪不可恕!” “来人啊!将这院子里面上下,但凡是姓徐的,全部处死!” “喏!”手下兵丁听言,齐声应道,然后拔出横刀便往里面冲。 徐家根本没料到卢琚竟然会突然发疯,大门处的,门口没做出一点点反应,就被砍翻在地。 鲜血留了一地。 然而,这才是开始,刺目的鲜血继续往前院、中厅、后院蔓延。 顷刻间,整个徐家大院,都笼罩在了血腥之中。 看着大队的武夫冲了进去,马明有些担忧地对卢琚道:“不知,为何要将徐家赶尽杀绝……” “徐老头断某财路,某如何能容他?” “如今,某既然都将徐老头杀了,难道,还能跟徐家和解不成?”卢琚不屑地说道。 说罢,回头来,对马明道:“去将燕弗叫来!” 叫燕弗?马明心里一惊,此事跟燕弗又有何关系? 第200章 利益捆绑 当燕弗听到徐家竟然因为卖私酒,就被灭了族。 手一哆嗦,手里上好的白瓷碗掉在了地板上,叮地一声,碎成了一地的碎渣渣。 当卢琚派马明过来,叫他过去,却又不知道是何事时,他只觉得满心都在颤抖。 他很想说不去,可是,想想卢琚的暴戾,一个不字被生生地咽了回肚里。 紧张失措地来到徐府前时,卢琚竟然还在徐府门前立着。 见到卢琚两手提着手铳,暴戾四溢的站着,连忙躬身下拜。 卢琚提着手铳,指了指徐府的大门:“你东家送某这手铳,某便送他这徐府作为谢礼!” “来人呀!将抄来的地契、徐家往来的账簿都交给燕掌柜!”不待燕弗反应,卢琚挥了挥手,立即,一名裨将将厚厚的一沓地契、账簿递给燕弗。 若是所料不差,徐家的家当,大抵就这里了。 只是,燕弗如何敢接?接了这批东西,自己岂不成了灭徐家的罪魁了? 可若是不接,卢琚如何会放过自己? 豆大一滴的汗,不住地从脑门上冒出来,顺着脸颊往下趟。 见燕弗这表情,卢琚冷冷地一笑,从裨将手中将地契、账簿一把拿过来,压在燕弗手中。 “你东家将闽城这么大的一盘交给你,却不想,你肩上却是担不住东西。这样不行啊!” “你若是不接,即便某让你走了,你再想得你东家重任,怕是难了!” 燕弗听言一激灵,连忙接住这一大摞地契、账簿,又道:“燕弗替某家东家谢过将军了……” 说罢,几乎是哭着说道:“只是将军大恩,东家不知何以为报啊!” “这……却不劳你操心,你东家自然知道某想要的是什么!” “你只管派人来接管这些产业便是了!” 卢琚冷笑着指了指里面满载而出的武夫:“再晚些,可就只剩四门墙壁了!” 看着那些武夫怀里抱着的财货,燕弗却是一阵可惜…… 虽然卢琚将这徐府给了燕弗,可里面的东西,却只能是便宜了这些丘八了。 而卢琚所说的,是要燕弗赶紧去接管徐家在闽城城内的各处店铺、库房…… 在这些地方的主事之人反应过来,控制住,所得之财物,才能落到燕弗手中。 虽然从未经历过此等大事,可燕弗终究是精明的商人。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徐家的血腥,注定是甩不掉了,若是不能再狠狠地捞一笔,那买卖可几当真亏大了。 他连忙向卢琚告辞,一面抱了地契和账簿往最近的一处铺面赶,一面派随从去将合作社的精干之人全都召集过去。 只是,合作社在闽城城的人手并不算多,如何能将这些铺面都控制起来。 才走了几步,却听到后面马明在唤自己:“燕掌柜,请留步!” “原来是马总管……”燕弗用下巴点了点怀里的东西,“只怕燕弗要失陪了!” “燕掌柜大可不必着急!”原来,卢琚知道燕弗人手不够,已经派了兵先去将徐家的店铺围了,控制起来,只等燕弗的人过去清点了。 这卢琚考虑得还真他娘的周到,燕弗一声苦笑:“如此,燕弗先谢过卢将军和马总管了!” “好说……将军还说,贵东家若是来了闽城,不妨入府一叙!” 听到这邀请,燕弗更是头大如斗,不过,还是连忙感激地回答道:“能获将军之邀,敝东家不幸荣幸!等他来了闽城,定然前往拜访将军!” 燕弗不假思索地替王延兴应了这桩会面,而此刻,王延兴却身在泉郡,也是一半惊喜一半愁啊! 在离别新婚的小娘三个月后,王延兴被徐小娘先是紧紧地抱住,然后狠心地甩开。 但是,末了,小娘却给了他一个令他陷入疯狂般惊喜的消息:小娘怀孕了。 欣喜之余,他又担心起来:徐小娘才十八岁,这个年级便怀孕,是不是不太好啊。 可是,在古代,这却是常态:十五岁及笄便可嫁人,不满十八就生产的女子不知凡几! 然而,王延兴在担心徐小娘的身体的时候,徐小娘却在担心王延兴的性福。 她撅着小嘴,嘟囔着对王延兴道:“小娘有孕在身,不能侍奉阿郎,所以,某把越娘接回刺史府了……” “越娘?这跟越娘什么关系呀?”王延兴愣住了。 不可否认,在小溪场的时候,确实有很多八卦,说自己跟越娘如何如何。可王延兴一直以为,谣言会渐渐散去。 之后,事情越来越多后,王延兴甚至都忘记越娘这个女子了。 自从任职泉郡刺史后,王延兴便将新兵训练营、北苑以及童子班都搬到了泉郡。越娘作为童子班的生活老师,倒是也到了泉郡。 这本是件很理所当然的事,可但凡知道越娘的人都觉得,刺史,这是准备要为越娘正名了吧…… 徐小娘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传言,竟然也当真了。 看王延兴一脸无辜的模样,徐小娘还劝他道:“谁家男子,成婚之前没有过?小娘又不是善妒之人……” “小娘!某不是这个意思!越娘确实只是某买来的奴婢……” 见王延兴还要分辨,徐小娘不乐意了:“阿郎!你就算不喜欢越娘了,可还有虎儿啊!你总不能让越娘独自将虎儿养大吧!” “虎儿……”虎儿就是越娘的儿子,因为长得虎头虎脑的,便都叫他虎儿,可这虎儿,跟王延兴也是半毛钱关系没有。 只怪自己当初对他太好了些,让这误会,再也无从解释了。 “奴很喜欢虎儿!大人也很喜欢!祖母也是!”徐小娘小得意地说道,“大人说了,要将他列入族谱了!” “啊……大人已经将他列入族谱了吗?”王延兴急忙问道。 “这倒是没有,大人说,要阿郎自己去跟他说……”徐小娘轻声地说道。 “小娘啊小娘……”看着宜嗔宜喜的徐小娘,王延兴真是吹也不是打也不是,“那现在越娘和虎儿呢?” “就在府内呀!奴让他们过来见阿郎吧!”说罢,徐小娘招呼房内的奴婢去招呼越娘和虎儿过来。 就在此时,忽然外面传来急报。 孟咸急匆匆地进了房,手上拿着的急报,正是燕弗发过来的。 在急报上,燕弗将诸多细节,描述得十分详尽而清楚。 只是,末了,在字里行间,却充满了好奇,到底是什么,能让卢琚愿意以一个徐家来作交换。 王延兴与孟咸相视一笑。卢琚看上的还能有什么? 第201章 采儿升官 话说徐小娘准备将越娘母子叫过来,让他们跟王延兴相见,却不想,人还没到,王延兴就被孟咸的一封急报叫走了…… 等越娘带着儿子,匆匆来见时,王延兴已经去了前面的府衙。 没见着王延兴,越娘心里一阵落寞,只是,心中事,无人能说,只能憋在心里。 不过,该有的礼数却不能缺,她领了儿子向小娘行礼:“越娘,虎儿见过阿娘!” “免礼吧!”徐小娘也正在不满丈夫突然就闪人了,她却无需将情绪藏起来,嘟着小嘴,脸上满满的都是不开心。 见了越娘勉强挤个好脸色来,“原本想让你们母子与阿郎相见,可是阿郎却忙于公事,刚刚被孟参军请走了……” “越娘,此时,某便做主了,你就住荷香苑!今日起,你要好好服侍阿郎!”徐小娘不容置疑地说道。 越娘却知自家事,她连忙焦急地说道:“阿郎……” “阿郎不会反对的!”徐小娘愤愤地说道,“此事,就这么定了!你去收拾东西,现在就搬过来!” 原来,将越娘的身份由奴婢提升为妾的事,小娘也是想先跟王延兴商量一番,再做决定。 只是,王延兴不给商量的机会,那不好意思,老娘我给你直接做主决定了! 真是妻贤夫有福啊,王延兴都还不知道,就多了一房妾了。 对自己的老婆给自己安排性福的事,王延兴一时还不知道,他此刻正在府衙商议如何接盘徐家的铺面、产业的事。 徐家在闽城城内城外,都有庞大的产业。 最大的一笔财富,是城外的二十余处庄园,庄客、部曲、奴婢等加起来,超过两千丁; 所控制的田地,合计高达三万余亩、又有桑林、水塘、山林若干。 这些产业,只需一纸契书,就可以转手,倒是无需操心。 可在闽城城内的铺面、茶肆、酒肆、库房等,若非是卢琚派兵围了,只怕,就捞不到什么了。 此刻,虽然已经经过清点,将这批产业纳入了合作社名下,可停摆却是不可避免。 要重新运行起来,需要大批的人手接管。 另外,少不得也要一笔数目庞大的启动资金。 人手,只能是从泉郡调了。 除了合作社各家,分别派人之外,便是第二期童子班的学员的集体提前毕业,全员南下了。 此外,孟咸建议王延兴再派一个,能镇得住场面的人手过去,总领闽城全局。 “燕弗处理具体的事情还不错,要总管大局,似乎有些欠缺。”孟咸建议道。 王延兴听了,却哈哈笑道:“他可是把他府内最好看的胡姬都送你,你也不为他说说好话?” 孟咸脸上一红:“咸不能因私废公,只是公允地说……” “只是,某手头,就这几个才干能力都是上乘之人,哪里还去找可以总领闽城之人?”王延兴无奈地说道。 “咸保荐一人,或许可以担当此任!” “采儿!” “采儿?”王延兴一愣,采儿女王的气场倒是够强大,只是,她终究是女儿之身,“让采儿跟卢琚打交道,会不会不合适?” “对待卢琚,采儿或许比刺史亲往更合适!”孟咸却神秘地一笑。 这算是换个思路?王延兴点了点头,愿意试一试,只是:“那茶场的事?让杜子腾掌管?” “杜子腾……私心太重,某倒是觉得黄起东不错!”孟咸答道。 王延兴也不太喜欢杜子腾,从反馈上来的数据很清晰地显示,同样是早春芽茶,他从龙寿村进货时,给的价格,要比其他地方收购时给的价格要高了一成。 这么明显地倾向自己家。若是让他主管茶场,那会被他折腾成什么样子? 相比之下,黄起东倒是个合格的职业经理人。 王延兴再次点点头:“就这么安排,回头,某跟他们谈谈……” 言谈间,敲定了去往闽城的人手。 至于启动资金的问题,倒是问题不大。 那次集资获得的资金还有大笔没有花出去,用在此处,绰绰有余。 即便不用这笔资金,也有一笔现成的钱财:章家的罚金。 因为章仔钧的鲁莽,合作社被卢琚狠狠地宰了一刀。 为了平息众怒,章之源付出的代价是五千贯。 有这笔钱,再加合作社现在账上的流水,金额就够了。 两人商定停当,孟咸紧急召开了参加合作社诸家的家主或家主代表的会议,将闽城的状况和王延兴的决定告诉了他们: 闽城所得的徐家,将归为合作社的财产! 按照各家在合作社的投资比例,分配股权; 这徐家的财产经过大致估算后,不少于十万贯,统统按比例分到各家头上: 谁投入一千贯的,现在就变成了一千五百贯,投入一万贯的,则变成了一万五千贯。 众家听了,莫不欢欣鼓舞。 接下来,便是要向闽城派人。 将所需要掌柜、活计人数,按比例由各家抽调。 各家需在三日内,将人手集中到刺史府。 而王延兴派过去总领全局的,将是王刺史的义妹:王采儿。 王采儿历任泉郡茶场场长,和郁香茗茶大掌柜之职,她的能力和功绩,大家是有目共睹的。 只是,泉郡茶场和郁香茗茶并不属于合作社,采儿离开后,其人事如何变动,就不需要在这代表会议上说了。 这是王延兴的事。 王延兴将采儿、杜子腾和黄起东叫了过来。让二人落座后。王延兴先对采儿说道: “义妹!前年的时候,某与你有约,说助你重建郁香茗茶,为兄,可否食言啊?”他一面说,一面得意地笑了笑。 采儿却不领情:“哼……某又没从郁香茗茶拿一文钱出来用,郁香茗茶,说是某的,又有何用!” “唉!这却不赖某,是你自己整日里窝在茶场不出来的!有钱,你也没地方用啊!” “某是茶场场长,不待在茶场,如何让那些人老老实实地生产?”说着,采儿眼睛朝杜子腾一盯,“尤其是某些人,巴不得把茶场的钱都搬回自己家就好,某走不开!” “不要这般看三郎,三郎绝非这类人!”王延兴摆摆手,然后再问杜子腾,“三郎你说呢?” “子腾虽不及场长一般辛劳,却断然不敢谋取私利。”杜子腾连忙躬身道。 采儿却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说道:“哼!你有没有牟私利,你自己清楚!” “刺史明鉴,子腾确实从未做违反茶场纪律之事!”杜子腾急忙分辨。 “三郎此言有理,茶场账目清楚,三郎并未贪占、私挪茶场财产;采儿!这猜测之语,不得乱说!”王延兴加重语气道。 听到王延兴说得这么正式,采儿自然猜到了背后的意思:他这叫占小便宜,不算犯法违纪,就不要追究了。她冷冷地哼了一声,才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好不容易,才将这个问题摆平,王延兴再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来: “某知道你难得回一趟泉郡,坐拥郁香茗茶数千贯的财产,却没地方花销……不如这样,你替为兄去闽城一趟?” “闽城?” “正是闽城,那里的繁华、富庶的程度,比起扬郡也不差……” 谁知,王延兴话还没说完,采儿却一句话就打断道:“不去!” 第202章 单兵火器 “不去?为什么?”王延兴却没想到采儿会拒绝的这么干脆。 “哼,给你做事,又累、规矩有多,得了那么多利,却一文钱都用不出来!”采儿一副我早就看穿你的小心思的表情。 王延兴顿时哑然失笑道:“在小溪场确实没地方花钱,到了闽城,可就不一样了!闽城,可是南国繁华之都……” “不去!小溪场一个小破茶场都累得要死,闽城那么大的局面,肯定更累!更没钱花!”采儿只顾着扭头道。 王延兴为之语塞,他还没说要采儿去闽城干什么,采儿竟然就知道闽城局面更大了? 他挠了挠头:“好妹妹啊!闽城局面更大,赚钱更多,就算一时没时间花钱,钱财总是在的呀!” “等你出嫁之时,你有郁香茗茶做嫁妆,到了夫家,也神气是不是?” “若是哪个奴婢不听话了,把他叫过来,然后取两百贯铜钱,往他身上砸过去!” “看他是不是老老实实地挨你的砸!” “多舒心啊!” 听到王延兴用钱砸人的话,采儿突然噗呲一声笑了:“两百贯铜钱,几千斤呢!都砸过去,人都砸死了,你来赔啊!” 王延兴却摇头道:“还要赔啊!谁能被钱砸死了,肯定是开心死的,不用赔的!” “哼……那你说罢,去闽城做什么?”采儿这才满意地哼哼道。 王延兴连忙把闽城的局面跟采儿细细地讲了一遍: 闽城局面复杂,诸多大家族各据一片不说,经过徐家之事后,对合作社定然是极其不友好的。 而作为盟友的卢琚,实际上是随时可能会择人而噬的饿虎。 王延兴严肃的说道:“闽城局势多变,所以,为兄必须请你过去,替为兄掌控全局,临机处置!” “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采儿嘟着嘴巴囔囔地说道,一副上当受骗的架势。 说罢,又道,“那卢琚是想让你再多给他些手铳,好让他掌握整个闽城的局势吧!” 王延兴笑了笑,这采儿的脑筋转得就是快,他点点头:“若是某所料不差,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某用手铳换了徐家的众多产业,他却用徐家来换闽城,这笔买卖,终究还是他赚得更多一点。” 采儿却道:“他倒是会做白日梦!不过是让他当闽城王玩一阵罢了……” 话才说了半句,采儿又问王延兴:“那你准备给他多少手铳?” 王延兴一愣,“采儿你觉得呢?” “不要超过一百支!”采儿答道。 王延兴更吃惊了,因为这个数字跟自己和孟咸的计划,不谋而合:“为什么?” 采儿不以为然地说道: “闽城城内街道就算比泉郡宽一倍,有得五十个人排成一排,也差不多了。” “两排人一人装弹,一人放铳,轮番开火,在闽城城还不无敌了。” “想来,一百支手铳,就足够堵住卢琚的嘴了。” 果然是暴力女,思路这么简单而直接! 不过,采儿为何对这手铳的威力这么熟悉? 王延兴一次比一次惊讶道:“莫非,你用过手铳?” “哼……不就是试了几把嘛!有什么了不起的!”采儿撇撇嘴说道,“本想问申哥儿要两把玩儿,他却是死活不肯给。” 是了……采儿和申定平早就认识,而采儿又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之一,申定平对她没有保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却没想到,采儿竟然还敢打手铳! 王延兴彻底无语了:“手铳的后坐力那么大,你握得住吗?” “一个手不行,不会两只手抓啊!”采儿眼球一白,倒是没有把后面那句姑奶奶的本事多着呢!顺嘴说出来。 也好,有采儿这霸气的模样,就算在卢琚面前吃点亏,镇住泉郡各家排出来的掌柜,却是足够了。 说完采儿的事,王延兴再转过头来对黄启东和杜子腾道:“采儿要去闽城,茶场和郁香茗茶的事,就要你们两个人挑起来了!” “杜副场长,茶场的采购一直都在辛苦你管理,这一年多以来,辛苦都看在大家眼中。” “现在,茶场的生产,也要辛苦你抓起来。可以吗?”王延兴炯炯的目光,看着杜子腾。 杜子腾被看的一阵心虚,连忙躬身拜道:“子腾定然竭尽全力,不负刺史所托!” “好!那某便任命你为茶场的常务副场长,分管采购和生产!”王延兴点头道。 不是场长?杜子腾一愣。 “有问题吗?”见杜子腾的表情,王延兴心知肚明,不过,却装不知,追问道。 杜子腾连忙摇头说:“没有问题,子腾单凭刺史安排!” 见杜子腾一脸不悦,王延兴也正色道:“那就好!王、杜两家,可谓常年之好,你若是努力为茶场付出了,某定然有回报!你若是觉得某说得有什么不妥,也可以直接说出来!” “不敢!子腾不敢……”杜子腾连忙躬身道。 安排完杜子腾,王延兴再对黄启东说道:“茶场场长之事,就要有劳黄掌柜兼任了……” 黄启东对杜子腾在茶场的小动作,倒是也有些耳闻,本不愿去跟这等人为伴。 可见到采儿,对刚才王延兴对杜子腾的任命,十分满意的模样,心里也不在拒绝。 他躬身一道:“启东对这新茶的制作并不熟悉……” 王延兴刚要说话,采儿却开口道:“没关系,下面的工头都是某练出来的……”采儿顿了顿,继续说道,“况且,生产有杜副场长分管,你需要管的,只是售卖和账目,正是你拿手的!” 采儿大大咧咧地将王延兴要说的话全说完了,王延兴瞪了她一眼,再对黄启东道:“每个人的司职不同,所管内容也不同……某的规矩,你应该是懂的,子腾也明白!” 说罢,再朝杜子腾看去。 杜子腾连忙点头道:“子腾定然会全力配合黄场长……” 只是,他说得这么认真,到底心里怎么想,就不管他了! 既然杜子腾这般表态了,黄启东也不在推辞,接受了任命。 即使如此,便让他们三人各自回去准备,自己,则去了北苑。 北苑即将测试第二种单兵火器:燧发前装步枪。 和手铳相比,枪机和引火机构都是一样的,只是,硬木的枪托和枪管都要长得多。 枪托加上枪管,便有一人肩高,若是,在枪管下再加装一个三棱刺刀,则足有六尺长…… 倒是跟长矛有得一拼了! 此外,望山和标尺的细节也有所不同:毕竟,步枪的射程和精度,要远高于手铳。 看过这些细节后,王延兴才拿起一支马上就要准备进行测试的步枪,端起来,将枪托顶在肩膀上,一手托起护木,一手扣了扣扳机,再又瞄了瞄前方的靶标。 感觉,触感还行,只是比当年打靶时用的五六半稍重一些,只是不知道,实际实用的效果会是如何。 试过站姿后,又换成蹲姿和卧姿进行尝试: 其实,卧姿的测试没有必要试,对于前装枪来说,卧姿无法装弹,用到的机会极少。 不过,这步枪的发展之路,自然不会止步于此! 他摆弄一番之后,便将步枪交放了回去,示意,可以进行测试了。 申定平点了点头,挥了挥手,便有十名军士过来,各自取了一支枪,进行装填,然后,以站姿进行射击。 砰……砰砰……砰…… 打完一枪后,重复装填,又是一枪,直到打完了十发子弹,才停下,将步枪放回原位。 然后,申定平才过来,请王延兴一起往五十步外的靶标走去…… 第203章 赐名继虎 所谓的靶标,并非一个个单独的靶子,而是一面高达一丈,刷了白垩粉的墙。 上面又画了一个又一个直径两尺大小的圆圈。 众人跟在王延兴后面,走到靶子墙下,挨个记录打靶的情况。 精度自然是不怎么样。 只有大约一半的子弹,落在了直径两尺的圆圈内…… 这意味着,若是,瞄准人的胸部射击,那大概就会有一半的子弹会打中人体的某个部位。 另外,还有一部分子弹,散步在三尺到四尺的范围内,相当于,瞄准胸部,打到脚的准确度。 再考虑到射手也是刚刚接触这种枪的因素。 那么,能够打到这个程度,这枪,算是可以用了。 王延兴点了点头朝申定平道:“这算是第一步,差不多就做到这样吧!” 思索了片刻,再又说道,“今年是景福元年,便以景福一型为此枪的型号,先试制一百支,给罗大牛的教导队先装备试试!” “喏!”申定平点头应道。 王延兴在继续说道:“这枪支的研发,还需继续推进,后续的工作,可有什么问题?” 申定平答道:“主要是钻床的精度不太稳定……试制手铳时,枪管短,还好。可钻这长枪管时,总是圆度和直线度超差……” 这个问题,早就是意料之中的事,钻床的刚性、钻头的刚性、转速、冷却、粗加工、精加工分开等等都是影响因素。 只是,这是综合性的问题,不是一句话可以解决的,需要一批人,慢慢地打磨才能建功。 王延兴笑了笑:“无妨,不用着急,别催他们。某手里的火器,已经领先他人很多很多了,只需保持正确的方向,稳步地前进,便足以碾压他们了!” “喏!”申定平再次点头应道。 离了北苑,时候已经不早,再回到刺史府,已经夜色降临。 进了后院,往自己和徐小娘住的主屋里走,却见房子里已经熄灯。 问门口的婢女:“阿娘已经歇息了?” 那婢女连忙答道:“回禀阿郎,阿娘已经歇息一会了……” 想着小娘有孕在身,王延兴也不准备进去打扰她,便转身要去书房凑合一晚。 那奴婢却又说道:“阿娘说,等阿郎回来了,若是不在正屋过夜,何不去荷香苑?那里也铺好被塌了。” “荷香苑?”王延兴愣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荷香苑,就在正屋近侧,此前王潮住正屋的时候,章氏便住在荷香苑。 只是,王延兴跟章氏关系不好,在荷香苑门前,路过了无数次,却一次都没进去过。 没想到小娘给自己在荷香苑铺了个床。女子便是细心。 也好,总比去书房凑合强。 想着,便往荷香苑而去。 进了院子,见屋里既然有灯……小娘想得还真周到,连灯都给自己准备好了。 王延兴开心地推门进屋,到了里间才发现,徐小娘想得周到之处,不只是灯,还有暖被窝的人。 看到跪坐在榻上,正在哼着小曲儿哄虎儿睡觉的越娘,王延兴心里一阵哭笑不得。 脚下步子不由得一缓。 这小娘也真是的! 只是,既然已经将越娘接进了刺史府的后院,再将她迁出去,于情于理都不合啊! 想到此节,脚下也不再犹豫,踏了进去。 听到响动,快要睡着的小虎儿一骨碌就爬了起来,眼睛闪吧闪吧地看着推门而入的王延兴。 越娘连忙也回过头来,见是王延兴,连忙爬过来拜道:“奴婢见过阿郎……” “不用这么拘礼……”王延兴左手摆了摆,坐在了床榻上,右手却去逗虎儿,“虎儿!还不睡觉啊!” “快叫阿郎!”越娘连忙吩咐虎儿道。 “还是叫大人吧!”王延兴却道。 越娘一听,登时羞红了脸:叫阿郎,那是奴婢叫主人,可叫大人,那却是儿子叫父亲了。 她低着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王延兴却直接牵过她的手道:“与你们母子相遇,也是缘分……你不会嫌弃某读书少,不会诗文吧!” 越娘手被握着,一颗心不住地猛跳,连忙说道:“奴婢不敢……阿郎不嫌弃奴婢糟糠之躯,是奴婢的福分……” 王延兴捏了捏她柔软的手,靠着坐了过去:“若说福分,某能与你同居一屋檐之下,于某也是福分!” 一边跟越娘说话,一边又去逗虎儿:“虎儿!你说是不是?” 虎儿却只是挠了挠头,不说话。 “虎儿还没起名字吧!”王延兴又问越娘。 “还不曾有……” “王氏辈份,某这辈都取一个延字;下一辈,则取一个继字,虎儿不如便叫王继虎吧!” 越娘连忙把虎儿拉过来,让他朝王延兴磕头:“快说,谢大人赐名!” 虎儿这才懵懵懂懂地磕头,奶声奶气地说道:“谢大人赐名……” 唉……这算是认了这个儿子了吗? 无端端地,就多了个儿子……王延兴心里真是一阵哭笑不得。 不过,看着虎儿这幅讨人喜欢的模样,王延兴也不再多想。 逗他玩了一会,便让越娘哄他睡了。 夜渐渐地深了,熟睡的虎儿,鼻息细细的,如春风抚叶。 可越娘的声音却开始急促起来,似乎是夏日里,暴风骤雨。 有故事却又许久未经人事的女子,果然就是风韵不同啊! 将王延兴在泉郡的风流韵事暂且搁下,视线再转回闽城。 就在王延兴和采儿面谈后,又过了十余天,采儿女王,便领着一帮子的掌柜、伙计到了闽城。 前来接驾的燕弗一看,王延兴前来主事之人,竟然是一个女孩子,吃惊得嘴巴里面可以塞进去鸡蛋了。 燕家也有派人过来,连忙小声地跟他解释道:“此女是王刺史的妹妹,名唤王采儿,正是泉郡茶场的场长,也是郁香茗茶的大掌柜……” “啧啧……”燕弗自然知道,泉郡茶场的场长和郁香茗茶的大掌柜是名妇人,却没想到,竟然就是这个小姑娘。 他连忙收起面上的惊讶,恭恭敬敬地接了采儿到了住处。 到了住处,采儿也不客气,住了主位,便开始分派任务:“燕掌柜,你跟卢琚走那么近,在闽城的名声已经败坏了,若是让你再管更多铺面,只怕,生意便不要做了。” “你便继续守着现在的这几处铺子,司职不变。” 采儿说话之直,还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听完,燕弗脸上一阵尴尬,不过,这段时间,他见了卢琚在闽城的作为,也不想牵扯更多,去跟卢琚打交道的事,就让这小丫头去处理吧! 他连忙应道:“喏!” 而徐家原有的十二家铺面,则分别由有相应经验的掌柜和伙计去接管。 众人也是不敢有丝毫异议。 至于童子班的学员们,则被分别安排去各个铺面,负责账目:这也是合作社各个点的惯例,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安排完这一切后,采儿才对燕弗道:“你去安排一下,明日,某要去见卢琚!” “喏!”燕弗连忙应道,马上就去递帖子,说合作社的东家,泉郡刺史之妹,王采儿娘子,携带些许礼品,明日要求见卢将军,不知卢将军是否有时间。 卢琚一听,没想到王延兴竟然把自己妹妹送了过来,哈哈一笑,何必明日?某今日便有时间! 采儿听了,也不含糊,当场,便带了燕弗,和从泉郡带来,要送给卢琚的礼品,到了牙将府。 听闻采儿这般爽快,卢琚心中畅快,大开中门,亲自到门外相迎。 卢琚今年已经四十有七了,为闽城牙将,已经不下十年。 下意识里,以为王延兴也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那王延兴的妹妹,能为这么大的场面的负责人,应该也是年纪三十以上的妇人了吧。 见面一看,惊得下巴都掉了。 这女子,年纪怕是连二十都没有吧! 方一见面,采儿便与男儿一般,拱手行礼道:“敝人王采儿,忝为合作社东家,特来拜见卢将军,感谢卢将军对敝社的照拂之恩!” 见采儿英姿飒爽,确实不输男儿,卢琚心里一阵喜欢,哈哈一笑:“每每提及王东家时,燕掌柜还支支吾吾,不肯直言,某当是燕掌柜有意要欺瞒。见了面才知道,原来王东家确非常人!” 说着,大手往里一摆,做了个请进的动作:“王东家!里面请!” 第204章 女王气场 见卢琚举手相迎,采儿也不客气,大踏步便进了牙将府。 进了正厅,分主宾落座后,少不得又要寒暄几句。 大概是在茶场跟男子打交道打太多了,这采儿说起话来,那当真是跟个男子没区别了。 却偏偏是对了卢琚的胃口。一番交谈下来,卢琚又忍不住赞道:“东家真是少年有成啊!王刺史,有妹如此,真是让人羡慕啊!” 听卢琚提到王延兴,采儿却撇撇嘴道:“他呀……性子太软了,倒是跟个妇人一般!总是左思右想,不痛快!” “唉……只可恶,某却生出来,便是妇人身啊!” 随后,便有奴婢过来献茶。 采儿端起杯子一看,见是自己做的,便又说道:“便说制这茶吧!他到茶场看了之后,总怨某让奴婢干的活计太重,这也舍不得,那也要慢慢来……” “慢慢来,如何能制得这么许多茶啦?” 卢琚一听:“这些茶叶,也是东家所制?” “如何不是?从越郡到闽城,所售卖之新茶,尽数处于某手下的茶场!”采儿得意地说道,“卢将军觉得这茶味道如何?” “哈哈……”卢琚哈哈笑道,“味道自然是极好,但某却最喜欢的,却是想喝之时,开水一冲便可以喝的便捷!所以,凡事到某府上来,若要喝茶,便是这种茶!” 采儿最在意的便是茶的售卖了,听到卢琚喜欢,登时也笑开了颜:“只要将军喜欢,回头,某让人再多送些过来!” “哈哈,如此,某便多谢了!”卢琚大笑道。 采儿却道:“区区茶叶,何足挂齿,将军请看,采儿为将军带来何物。” 说着,采儿让人台了两个箱子上前来,摆在堂中。 她挥了挥手,抬箱子的奴婢连忙将箱子打开。见里面装着的,都是一个个的单独的小盒子。 采儿取出一个盒子,托在手中:“将军请看!” 卢琚一看到那盒子,与当日燕弗拿过来的一模一样,便知道,是手铳。 他大步走下来,双手接过采儿手中的盒子,两眼放光:“哈哈!果然是东家知道某的心意!” “不知东家一共带来多少机关弩?” “这里一共是一百具!”采儿说道,“为了将军,某可是跟某那兄长大吵了一架!” 语音一顿,又一脸不屑地说道:“你说某那兄长,得了此等利器,又不拿出来使用,藏在库房里,有何用?还不如拿来,献给将军呢!” 说罢,又抄起一个盒子,打开,平摊在箱子的盖上。 她伸出左手将手铳拿在手里,让铳管竖直向上。 右手也没闲着,同时往盒子里探去,拇指与食指捏了一支装火药的竹筒,中指与无名指夹了一粒铅子,小手指头顺手一勾,将压铅子的小木棍带在了手中。 只见她眼睛看着铳管的口子,右手却熟练地将竹筒往嘴边一塞,一口咬掉竹筒的塞子,然后便将火药磕磕磕地倒到了铳管之中。 随口将竹筒塞吐掉,倒完火药的竹筒也被随手弃在地上,顺手,就将夹在中指和无名指只见的铅子压在铳管口。 然后用手中的短棍一杵,装填便算完成。 这动作,比燕弗演示的,可要麻溜太多了! 随后,又将底火装好后,双手持枪,对准堂外约莫二十步外的一个灯笼,砰地就是一声。 完全看不到铅子的飞行轨迹,只见那灯笼突然晃动,才知道,应该是打中了。 采儿这才收回手铳,吹了吹铳管口冒出来的白烟,交给一旁的奴婢。 那奴婢接过手铳后,连忙取了毛刷,将铳管里面刷了干净,才原样放回盒子里。 卢琚却是没料到,采儿竟然会打手铳,而且,还能在二十步外打中一个灯笼! “好!”卢琚忍不住拍手叫起好来,“东家果真是巾帼英雄!” 原本卢琚还想问一声,是否还有更多手铳,一百把,可不够嚣张的。 可见了采儿这顺溜的动作和一气呵成的准头,便把这话吞回肚里。 采儿却拱手道:“献丑了!采儿手法不佳,最多也只能击中三十步外的灯笼,将军手下,若是有眼法、胆量都极好之人,勤加练习,便是击中五十步外的人畜,当是不成问题!” 卢琚听言,赞同地点了点头,心想,连这女子都能击中三十步外的灯笼,男子练习过后,击中五十步外的人畜,应该不成问题。 却全然不知道,这手铳的准头,全要看不断地射击练习来提高。 而大唐天下,用这手铳用得最多的,便是这王采儿,连北苑那些试枪的都没打她多。 此外,每杆手铳的感觉其实都有所区别,想要打准,那也要先打几发试试手感。 采儿看似随手拿起一个盒子,取了一支枪,其实,这只手铳,早就被她试射过很多次,是支熟枪! 若是连采儿,用熟枪,都只能在二十步外击中灯笼,别人就更别想打更好了。 事实上,手铳要想打准,便最好不要超过二十步远,三十步外击中灯笼,那大抵是蒙的…… 而五十步外击中人畜?打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畜倒是有一点点可能,如果这个畜指的是大象的话。 卢琚全然不知采儿在吹牛逼,还当真以为,只要随便练个几枪,便能五十步外伤人。 他满心欢喜地收了采儿的重礼,从此,日日在府里联系枪法。 只可惜,十多日过去了,却是连十步之内打中灯笼都做不到…… 然而,每盒手铳只配了十发子弹,不经意间,便让卢琚用掉了百余发。 他练着练着,失了信心,将马明叫来:“去找那王东家问问,就说,某手下的军汉练这手铳时,没有指点,进步太慢,让她过来指导一下……” “另外,这竹筒、铅子也不够,让她多拿些过来!” 马明喏了一声,便转身离开,才走了两三步,却又倒转回来:“主公,那竹筒和铅子应该是低贱之物,可竹筒里面的粉末似乎来路独特,怕是价值不菲,奴怕她推脱不愿给。” “不用担心,她定然会给的!”卢琚却笑道。 不过,转念一想,这次会给,下次呢? 立即将马明叫住:“回来!” “你问问她,想不想在闽城城内再多开几家铺面!” 马明听言,立即答应道:“喏!” 果然,马明见到采儿的时候,将卢琚原话转告后,采儿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随马明一起来到牙将府。 同时,又让奴婢取了一千发子弹,一起带了过来。 才到了府内,便听到一阵砰砰的轰击声。 顺着声音找到卢琚,见卢琚正在对持枪的十名牙兵,破口大骂,意思自然是怪他们为何那么大的灯笼都打不中…… 也不想想,他连了十多天,不也打不中? “将军息怒!”采儿大步走上前去,“这些军汉也是一时没找到诀窍……” “另外,练习之初,不要直接便上手打三十步外的灯笼!可以先从十步开始!” “在每个灯笼的背后,再布置一个木板,上面用白垩粉刷白,这样,就算是没打中灯笼,也知道铅子飞到何处去了!” 采儿一面说,卢琚心中暗道,原来还有这么许多诀窍,难怪了。 他连忙朝属下吩咐:“还不快去按王东家的准备木板、白垩粉?” 那边还在准备,采儿又将射击的要领一一道出:“另外,铳管之上,还有望山、准星,需得看准了!” 说着,做了一个双手握铳的姿势。 一双美目,紧盯前方,全神贯注,就好像突然换了个人似的。 若是用一个后世的词语来形容,那非霸气侧漏不可! 一时间,众军汉都被她的气势所慑服…… 第205章 目标雷郡 但凡练习射击,第一步,那便是练姿势! “手铳都拿不稳,还打什么手铳!”采儿女王展示了一边站姿后,便让那十名军汉也同样的姿势,双手握持手铳站好。 女王一边走来走去,一边看那个倒霉蛋没端好。 “都端稳了!”女王踱着步子,挑剔地指点着几个人的姿势上的瑕疵。 突然,她飞起一脚就朝一个军汉小腿踹过去,那军汉不提防,就被踹了个趔趄。 被女人踢了,多丢脸?那军汉正准备要开骂,采儿又是一脚踹了过来,大嗓门一阵嚎:“他娘的!拿个两斤重的手铳还拿不住,回家怎么抱婆娘?还颤啊颤啊颤!这样子能打得准个屁!” 一边骂一边口水直喷,哪里是小女孩的面貌? 见那军汉直发愣,采儿又大叫道:“还不滚回来站好?” 这彪悍婆娘的模样,竟然将那军汉吓懵了,连忙乖乖地回到原位站好。 其余九人见同伴挨踹,竟然没一个帮腔的。 都乖乖地将手铳端稳、端仔细了。 被一个婆娘踹,可不是疼的问题啊! 不多时,刷白垩粉的木板制好拿了过来,摆在灯笼的后面。 采儿直接从一人手上摘了手铳,麻溜地装了弹,站在灯笼十步外,站稳、瞄准,然后对那群军汉道:“等你们能端着手铳,一刻钟一动不动了,便可以开抢打了!” “若是做不到,便不要浪费弹药!” “这些弹药,一发价值一百钱!” “日后用的时候,也要瞄准了再打,你们卢将军可没那么多铜钱给你们丢!” “就算是这样,最开始的时候,不要站远了,离近一点!先是十步!”说完,一勾扳机 ……砰…… 灯笼,应声跳起老高,显然是被打中了。 果然,在原来摆灯笼的位置后面的木板上,出现了一个圆圆的弹孔。 “打完一铳后……”采取拿起盒子里的毛刷,在铳管里刷了又刷,“必须将铳管刷干净!如果不刷干净,铳管便容易坏!坏了就打不准了……” 话说道一半,突然又停住:“当然,这是在练习的时候,当真上了战场,就别刷了,赶紧装弹、开枪。” “若是为了刷这铳管,自己死了,铳管再干净,也是给别人了” 一边说,一边又是麻溜地装上弹,又走远十步,到了二十步远。 回转身来,再次瞄准一个灯笼:“距离每远一分,要打中,就要难一分!” “铅子打中的位置会比你瞄准的位置略低一些,这一点,你们也要知道了……” 了字还没落音,扣动扳机,砰……又是一枪。 灯笼又是一跳。 不得不说,采儿的运气还不错,这一次,拿一把只打过一次地枪,也在二十步外打中了灯笼。 打完两枪,采儿将手铳交还到那军汉手上:“将军把这枪交到你手上,便是对你的信任!切不可辜负了将军的一番心意!” 说到此处,突然嗓音又一高一度:“听明白了吗!” 那军汉正全神贯注地听采儿的说教,被这声音一激,下意识便大声达到:“喏!” “这才是好样!”采儿这才从那十名军汉身边走开,回到卢琚身旁,对卢琚道,“将军之兵,果然精气神都是上佳!比某那兄长领的那群窝囊废,强了百倍去了!” 卢琚听了心里直发虚,刚刚听了采儿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敲在他的心口上,一番话之后,只想找棵树撞死好了。 现在听采儿夸奖自己,不自觉地嘿嘿两声,又道:“惭愧、惭愧……” 他朝院子里正在端枪练站姿的军汉喝道:“都给某好好地练!下次,再有谁丢了某的颜面,某让他好看!” 说罢,又朝采儿拱手道:“东家,某等便不要理会这些军汉了,去屋内坐!” 采儿也不客气,道了声:“将军请……” 便一起去了正厅。 分主宾落座,卢琚还在汗颜:“今日得东家指点,卢琚受益匪浅啊!” “将军客气!将军兵威强盛,才是采儿最为羡慕之处啊!” “哦?东家何出此言?” “将军也知道,某那兄长,就是泉郡刺史,手下有一帮军士,不去操练,最爱做的,竟然是那海贸生意。” 听到王延兴不爱军事爱赚钱,卢琚心里得意地笑了笑,不露声色道:“卢某倒是也有所耳闻,王刺史,不是已经在崖郡得了那棉布之利吗?” “棉布之利,要到年底才看得到”采儿一脸疑惑道,话才说完,又道,“其实,雷郡,也有大利可得!” “雷郡?”卢琚愣了愣,“雷郡有何产出可获利?” “甘蔗和石蜜!”采儿说道,“只是,这石蜜一斗不过二三百钱,倒是不如棉布值钱……某倒是劝了某那兄长,得了崖郡便好,还想什么石蜜?” 卢琚点了点头:“东家所言极是,那你兄长为何任要坚持?” “某兄长道:棉布只有黎人有所产出,且每年年末才能收到棉布,总价不过万贯罢了,其中净利,不过两三千贯,太少了……” “而雷郡的甘蔗的种植,却何止千顷?能产出的石蜜,若是做到极致,或许有数万石,其中之利,就远远不是棉布能比了!” 听到这数字,卢琚心里也开始打开了小算盘:一斗石蜜若是能得利三百钱,那一旦便是三贯钱,那万石……万石便是三万贯,若是三成利,那便是万贯了。 数万石?那不是数万贯的利了? 这闽城城内,有几样生意的获利,能以万贯论? 到目前为止,也就是个烧刀子……不过,烧刀子名为卖酒,实为抢钱,自然是不能归为正当买卖。 想到这里,卢琚心里,自然有了想分一杯羹的念头:“贵兄长,这生意经,可不是某这粗人能相提并论了……” 采儿听言,一叹:“唉……他就一样行,会挣钱……” “不过,也是亏了他会挣钱:不说别的,单是这手铳,每把便需花费八百贯!若是没钱,有这好东西,也买不来啊!” 八百贯?卢琚想了想自家军械库里的硬弩,不也要花费两、三百贯吗?考虑一下这火铳一击毙命的威力,八百贯一把火铳,倒也不算贵…… 不过,想想这总数,八万贯,就不是一点点钱了。 再想想每响一下,就是一百钱,卢琚越发起了要去雷郡搀和一下石蜜生意的心思。 “贵兄长在雷郡,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卢琚试探着问道 “还不是那帮死脑筋,不肯将甘蔗卖给兄长!着实可恨!”采儿恨恨地说道, “还有,那雷郡刺史太无能,又有那么多海盗骚扰商船,也不派兵去剿灭!” “他再这般无能,某可以要让兄长,动手去教训教训那些不听话的东西了!” 采儿的言下之意,自然是准备抢占雷郡了。 卢琚听言,却哈哈一笑:“这有何难,些许小事,简单得很!” 说罢,卢琚说出一法来,却让王延兴策划了半天的雷郡攻略,全然落在了空出,轻轻松松就得了雷郡。 第206章 瓜分雷郡 听到卢琚说,他有办法,采儿眼前一亮:“若是能得将军相助,那就好办了!” 卢琚却摇摇头:“某说的没用,刘崇龟说的才有用!” “刘崇龟是何人?为何某来闽城,从未听人说起过他,却只有人提到将军?”采儿自然知道,刘崇龟,便是清海节度使,岭南这边,一大片,都归他管,这其中,便包括雷郡、和海南岛四郡。 而且,这种管辖,可不是陈岩的福建观察使那般,徒有虚名,而是当真的可以处置的管辖。 当然,刘崇龟能做到这一点,所依靠的,便是以卢琚和谭弘玘为首的十多位牙将。 采儿说不知道,只是,装糊涂罢了。 卢琚却完全被采儿的表面所欺骗,当真以为采儿不知,便解释道:“他是某的顶头上司,年轻时,倒是有些作为,这几年,却是老糊涂了。” “将军的顶头上司,莫非是清海节度使?哦……真是失敬了。”采儿故作歉意道,“只是,这糊涂一词,又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这大唐天下,今天不完,明天也就完了。可他每天想着、念着的,还是如何给长安的天子铜钱花。”这话,真是叛逆至极,只是,无论是说者还是听者,都没心追究。 说着,又道:“每年,从闽城运去长安的财货贡品,不下八万贯啊!。” “若是没有巢贼之乱,别说八万贯,便是十八万贯也是小意思,可今时今日,这岭南东道能所得税赋、财货,也不过十万贯出头。” “他把钱都送去了闽城,某等吃喝如何处置?”卢琚叹道。 采儿听言,点了点头,大唐大厦将倾,却总有一批忠贞之士,试图挽狂澜于既倒。 这刘崇龟,大概便是这心思。只是,他远离中枢,能做的,也只能是尽可能地多输送写钱财去往长安。 可这天下,有他这份心意的人,却是越来越少了。甚至是他的属下,像卢琚、谭弘玘之流,都不和他同行,一个个只顾着为自己牟利,打着小算盘。 独木难支之下,能有什么作为? 采儿对这大唐没一文钱的留恋,倒了便倒了,只是对刘崇龟,多少还是有些敬意。 听到,刘崇龟才是这次谋略的关键,便惊讶地问道:“将军的意思是,送些财货给节度使,让节度使发话?” “刘公只怕是不肯说这种话吧!” 卢琚哈哈笑道:“自然不能送钱财给他!不过,可以用他的名义,将雷郡刺史叫回闽城,半路上,摘了他的印,东家,再派个人过去执掌雷郡便成了!” 这也可以?采儿吃惊地一愣,这卢琚胆子,似乎也太大了些吧! 不过,再细细地一思索,若是有卢琚背书、配合,这欺下瞒上的事,还当真能做得下来! 至于事后…… 事后既然把雷郡控制下来,那就慢慢搓揉了。 当即,采儿朝卢琚拱手道:“此事若成,定有厚礼相赠!” 卢琚等着的,便是这厚礼,不过,他还是哈哈笑道:“哈哈!某与东家,一见面即十分投缘,便无需什么礼不礼了,但凡有什么事情,只要卢某嫩办到的,尽管来!某这牙将府,随时为东家敞开!” 随即,两人便约定,该如何如何。三言两句,便将偌大一个雷郡,瓜分完毕。 当这个消息传回泉郡之时,王延兴正在小溪场视察。 想当初,王延兴初到小溪场之时,这一片还荒无人烟,离铁做最近的村落,也要走上半天。 现在,却已经形成人口稠密之所,由一座座围楼挨挨地形成的村落,沿江水两岸,如星般坐落。 丁口册上所编的户数,已经到了三千二百余户,人口一万一千两百有余。 这个数字,比崖郡都要多了! 为此,徐武特向王延兴建言,将这一片,从南安县分出去,建一个新的县。 此外,附近,以连寨为首的百越诸寨,也有五百余户,人口两千六百多。也有单独建县的条件。 王延兴接受了徐武关于将小溪场单独建县的建议,将小字去掉,以溪场为名。 不过,却不叫溪场县,而叫溪场试验区! 在这里,将试行与大唐各地都不相同的行政体制。 最大的一点,便是没有了宗族势力,没有了动辄数百口人的大家族。 不同姓氏的人被随机安排在一个一个的十户中。 同时,将试验区以农耕、畜牧和工坊作为三个主要的经营方向。 负责农耕的家庭,以家庭单位,承包一片田亩。进行耕种。 种子、农时、积肥等事,则由十户长组织,统一安排。 劳作所得,按照田亩的面积和种类,按户上缴公粮。 剩余的收获,可以再售卖给粮库,换取一种叫做交流券的东西。 这些交流券,可以在供销社买盐巴、肉食、衣布、铁货等等。 而畜牧区,则以养牛、羊、鸡和猪为业。 牛主要是充作畜力,可以租借或者出售给农耕家庭,获得交流券。 当然,也可以售卖给外郡外县去:福建境内,缺少畜力的地方多着呢!牛的供应是多多益善! 养羊的目的,却主要为了产羊毛。 当然,杀羊吃肉,再扒皮做袄子,也是一途。 猪和鸡则是提供肉食和鸡蛋了。 另外,牲畜的粪便,却是要收集起来,送到各处的堆硝场,制成硝土。 硝土再送到煮硝场熬煮加工得到粗硝;粗硝提纯,才可得到火药上用的硝石。 这硝石场,则是工坊区中的一处。 原本,还有茶场和毛纺织场也在这里,只是,铁场日益扩大后,空气里总是漂浮着烟尘,这要求空气干净的工场,都另择新址了。 只有木炭场、石灰场、水泥场、窑场……这些同样也是脏兮兮的工坊,还在铁场附近。 与铁场一起组成了溪场试验区的工坊群。 其中,处于核心位置的,自然还是铁场。 只不过,今日之铁场,又是一个大变样: 昔日的铁场内,如今只剩下了熔炼、浇铸两个分场。 不过,每月所产之铁器,已经高达六十万斤。 四个高炉轮流进行熔炼、修整和重建,所产的铁器,经由南北两个合作社,似流水一般地往大唐各地售卖。 这两个分场的总负责,还是罗二。 这家伙,去年买了个妾,想让她生个儿子,只是,快一年过去了,那女人肚皮却没动静; 这不,又买了一个。 而之前章大炉负责的那一块,则迁出来,找了一处水力更充沛的地方,建了新的厂房,取名为铁器制作场。 不过,名为铁器制作,实际上,却是似乎有些出入! 他下面分三个分场,第一个分场,专职炼制熟铁。 第二个分场,则是利用从铁场买来的生铁,和一分场炼制的熟铁,用苏钢法,制成不同规格的钢。 第三个分场,才是真正的铁器制作。 他用来出售的拳头产品是横刀、斩马刀和钢甲…… 只是,因为产量有限,每月能创造的利润,还不如铁场的十分之一。 但是,章大炉并不在意,因为他所生产的,才是军国重器:手铳、步枪还有轻炮,都是他这里所造! 另外,王延兴和吕奇的设计图样,也都是交给他来制造。 这些设计图样,又将被加工成各式功效不同的机械:钻床、冲床、镗床、刨床等等…… 这些东西的后劲,才足呢! 不过,罗二也不傻。他就没办法了吗? 哼哼……当王延兴来到铁场视察的时候,他准备给王延兴一个惊喜…… 第207章 两场之争 当王延兴离铁场还有四五十步的时候,罗二就小跑着过来迎接来了。 到了跟前,更是殷勤地躬身拜道:“罗二拜见刺史!” 王延兴快步上前,将罗二扶起来:“罗场长快快请起!某不在铁场的时候,多亏了罗场长,才能将铁场的产量一跃而起,达到六十万斤的产量!” “罗场长功不可没!” 罗二才直起身来,听到王延兴的夸赞,又赶紧再拜倒下去:“这都是刺史奠定的基础,罗二不敢贪功!” “好啦!功就是功!你与某一起白手起家,当日如何,现在如何,某还能忘了不成?”王延兴再次将罗二拉起来。 说话间,王延兴又上前一步,朝罗二靠过去,悄悄地凑到罗二耳边,轻声地问道:“那个,有喜了不?” 罗二不曾想王延兴会在这里问这事,老脸一红,轻轻地点了点头。 “哈哈!”王延兴哈哈一笑,又轻声道,“等某生了女儿,便许给你儿子。到时候,咱们就是亲家了,如何?” “啊……罗二岂敢……”罗二登时就一阵激动,又要拜。 王延兴只好一把拉住:“得……你就别老是拜了……我还得扶……” “最近铁场情况如何?”王延兴拉着罗二的手问道,“你说有惊喜,是何惊喜啊?” “刺史你看了就知道了!”罗二却要卖个关子,故作神秘道。 王延兴也不逼他,说着话,便进了铁场。 此时,铁场的冶炼场,已经是三班倒的连续生产了。 不过,王延兴对这小高炉的连续生产能力始终不是很放心。 虽然并排建了四个高炉位,却始终只有一座高炉处于生产状态。 其余的三座高炉分别处于待命、检修、和重建状态。 每一座高炉,只让它连续生产一个月,然后,便停炉检修,只要看到有缺陷,便拆了重建。 很显然,这些高炉远远没有用到其最大寿命。这处铁场的产量,还可以再翻好两、三番! 只是,当下,要消化六十万斤铁货,已经不容易了,暂时倒是无需继续扩大产量了。 而熔铸场,除了产能随之大幅度提升外,更主要的是,产品质量也在大幅度地提升! 这主要得益于负责热处理的技工的技能的提升。 而这次罗二要给王延兴看的惊喜,便在熔铸场。 进了熔铸场后,罗二便指着一旁的两个杂工说:“刺史!请看!” 说罢,又朝那两个杂工说:“抬起来,再摔下去!” 那两个杂工得令,立即将身旁的一件圆形的大铁器抬了起来,举起,然后,往一旁的石头堆里砸过去。 哗啦啦……砸得石头一阵响。 王延兴快步走过去一看,原来两人抬着摔下去的,竟然是个铸铁轮毂! 而那轮毂摔在地上,竟然丝毫没有受损! “哈哈……罗二啊!你果然是知道某的心思啊!”王延兴哈哈大笑道,走过去,一把扶起轮毂,见这家伙有大约四尺高,用来做炮车的轮子正好。 又推着滚了几下,圆度和平整度也都不错。点了点头,“亏你用心了!” 罗二嘿嘿地笑了笑:“能为刺史做事,罗二敢不用心?” 说着,又道:“还有一件东西,刺史可能会更喜欢……” “哦?还有什么好东西?” 罗二连忙领着王延兴走到另外一边,让人打开上面盖着的麻布。 随着麻布慢慢地揭开,露出下面,竟然是一门铸铁炮! 不待王延兴追问,罗二又将一侧的麻布尽数揭开,看到边上一堆都是被锯开的铸铁炮。 王延兴心里一动,走上前去,一看,被锯开的铸铁炮,竟然铁质都很均匀,不见有铸铁常见的沙眼、裂缝。 “好你个罗二,悄悄地就玩出花来了!”王延兴开怀大笑道。 听到王延兴这般说,罗二却嘿嘿一阵笑,满脸都是被挠到痒处的受用的感觉。 王延兴和罗二,一个惊一个喜,在旁人,看来,却是一脸莫名其妙。 陪同的章大炉,却是明白这其中意思何在。 这铸造的铁器,大多性质很脆,经不得磕碰; 而且,也容易出各种缺陷,不是这里有洞,便是那里有丰。 若是铸铁造轮毂,被震多了,就会裂,然后车子就散了架了。 正因为如此,现在炮车上的铁制轮毂是用钢圈和熟铁条做的。 可钢和熟铁的成本比铸铁可高太多了。 产量也有限得多,如此一来,炮车的数量一直上不去。 若是能解决轮毂的问题,那炮车就容易了。 当然,摔一下不能说明他连续可用,却至少可以拿去装在炮车上,进行测试了。 至于铸铁炮,也是一样的道理。 若是铸铁的缺陷多,那炮体就必须做得很厚重: 这也就是为何最初的两门重炮是用青铜铸造的原因,因为青铜的流动性好,不容易出缺陷。 尽管铜比铁更沉,造出同等口径的炮,反而更轻。 然而,铜的价格是铁价的五倍以上,若是用铸铁能造好炮,那何必还用青铜呢? 当然,要想把铸铁做到这个水平,只怕是费了很多脑筋。 虽说当初王延兴刚把铁场建好后,章大炉跟罗二在铸铁方面的水平差不多,可若是现在让章大炉来负责这铸造,他自问是没办法达到这个水平。 有这个成绩在,王延兴少不得要好好地夸奖一番罗二。 然后又在车间里走了一圈,一切井井有条…… 不用说,八成是临时收拾的。 随口问了几个杂工和技工,都是满口的欢喜和满意,当然,是不是罗二特意教过、安排的,就不得而知了。 反正,铁场这边比当初自己亲自管的时候,还要有序了几分。 王延兴也不去细究,便离了铁场,往铁器制作场而去。 比起铁场,铁器制作场的秩序反倒有所不如。 其实王延兴倒是更喜欢:他又不是没在铁场待过,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搞得跟家里那般整洁? 像这边这样,大致有序,不见杂物,才是正常的。 看过熟铁一场和炼钢的二场后,章大炉领着王延兴往三场而去。 三场又分三个车间,第一个车间正在造横刀、斩马刀和钢甲等冷兵器; 第二个车间,却是热兵器车间了。 除了最初的轻炮之外,手铳和长枪都是在这里制造的。 现在,这个车间一共有四个班组。 一个班组在造炮车;重炮和轻炮的炮车都由这里来。 另一个个班组,在造枪机:手铳和长枪所需的枪机,都是这里制作完成; 还有一个,则在将卷熟铁板。轻炮的炮身和枪管都是这个班组造的。 只是,轻炮卷好之后,用铁箍箍紧便成了,手铳和步枪的枪管却还需用钻头修钻,将里面修得又圆又光洁。 最后一个班组,则是负责装配,和生产装配所需的其他非关键部件。 比如手铳的把手和步枪的护木等。 第三个车间,却是装备制造车间。 前面两个车间所需的各种冲床、钻床、刨床等等设备,都是由这里生产制造的。 而此时,如何提高枪管钻孔的精度和效率,成了车间遇到的最大的问题。 要解决这个问题,一台新的钻床,迫在眉睫。 当章大炉领着王延兴进了车间,正在找那台新钻床的时候,从旁边的设备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瞎啦!在这里!看这里……” 第208章 道士吕奇 话说王延兴正在找新钻床,一旁的一台设备里面却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众人一阵吃惊:这设备能说话啦? 可王延兴听了那熟悉的声音,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凑了过去,对这那台设备里面喊道:“大可!可是你在里面?” “哈!是继之?”设备里面传来回答的声音。 不一会,一个满身脏兮兮的人从设备里面钻了出来,可不是小道士吕奇吗? 一会,从里面又钻出两个小奴婢出来。 见了王延兴竟然在,连忙跑过来行礼。 原来是吕奇在设备里教学生呢! 见了吕奇,王延兴大步迎上去,一把抱住这个脏兮兮的家伙,拥抱了一下:“辛苦你啦!大可!” 吕奇却呵呵地傻笑道:“这有什么辛苦的!继之你看!这些东西,可都是某造出来的!” 他指了指车间里十多台各式设备,自豪地说道。 看得出来,这家伙,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其实是个道士…… 见他如此痴迷机械,王延兴又喜,又有些惭愧。 当初,把吕奇拐骗过来,其实,还是存了私心的。 想到这里,王延兴一把将别在腰间的黄龙剑摘了下来,双手交给吕奇:“前面,某见到尊师了……他让延兴将此剑转送给你……” 吕奇接过黄龙剑,却哈哈笑道:“哈哈……继之休要骗某!师尊已经跟奇说过你们之间的十年之约了!” 他抽出来看了看剑身泛黄的寒光,艳羡地看了看又重新插了回去。 再又递给王延兴,“某虽然想师尊将此剑传给某,却自知尚未够格。” “十年之后,若是继之与师尊之约完成后,继之若是依旧有意,再将此剑赠与吕奇如何?” 这又是何意?王延兴不去追问,只好点点头:“好吧!那等十年之约完成,某再将此剑还给大可!” “不是还!是赠!”吕奇连忙摇头道,“若是说还,保不齐,又要师尊要回去了。” 还能这样?王延兴一愣,只好改口道:“赠!若是十年之后,此剑任在某手中,便赠予大可!” “好!那就说定啦!”吕奇才又嘿嘿一笑,说道,“此剑有灵性,继之若不是诚心的,他才不会听某的话呢!” “诚心!绝对是诚心的!”王延兴心道,莫非此剑当真是飞剑?想想当初见吕洞宾使用这剑时的场景,还只怕真有这种可能。 不过,反正自己不会使,落在自己手中,不过是暴殄天物。到时候,送给吕奇才不至于明珠暗投。 得了王延兴这声肯定,吕奇心情大好,见他带着一帮人过来,反应过来:“继之是来看钻床的吧!” “正是!” “这次,这钻床可就不同啦!”吕奇拉着王延兴快步,走到一台立式钻床旁。 “此前,继之所说的钢制立柱、导轨、轴承,某都做不出来。” “所以,按照继之所说,用的是硬木充当的立柱和导轨,轴承也是用的轴套和轴瓦,所以,功率和精度都不行。” 吕奇拍了拍硬实的光亮的两根粗壮的立柱,开心地说道。 至于他所说的轴承,却装在中间的旋转主轴之上。 准确地说,是一对斜面推力球轴承。 只是,外面包了支柱和连接杆,却是不能直接观察到。 而下面的枪管安装座,是一块整体的大铁疙瘩,中间,开了一个光孔,光孔的一侧弧面通过校准,保证了竖直。作为枪管安装的基准面。 而另一个面,却有压紧块,用螺丝压紧推杆,将放置在其中的枪管紧紧地压住,贴合到基准面上。 很显然,这个设计,日后也可以用来做火炮内孔的镗加工。 此外,进给机构却是先用配重配平主轴坐的自重后,要人工用滑轮拉动主轴来上下行走。 主轴一侧又立有标尺,可以观察行走的尺度。 听完吕奇的介绍,王延兴眼中,满是笑意了:“可以试试吗?” “当然可以!”吕奇充满信心道。 见王延兴和吕奇都说要试试,章大炉立即安排技工和杂工过来。 上面装上全新的钻头,下面装上一根刚卷好的枪管。 再将冷却水管准备好之后,便逐渐张紧了连接天轴的皮带。 因为主轴上有蓄力的飞轮的原因,主轴的转速也有一个逐步提高的过程,等到主轴转速稳定后,负责操作钻床的技工,才逐渐拉动滑轮,让钻头缓缓下行。 而负责冷却的杂工连忙将水管对准了钻削处。 只见一阵铁屑排除,钻头顺利地钻进了铁管之中。 听着叽叽叽的切削声,众人都觉得有些刺耳,可在王延兴和吕奇听来,就好像是最悦耳的音乐一般,脸上都是着迷的陶醉。 大概过了一刻钟,钻头已经行进到了最深处,再缓缓地提起来,又再钻了一次。 然后,才停机,将枪管取下来。 接过已经擦拭过水滴的枪管,王延兴对着光,看了看里面光亮的内孔。 满意地笑了笑:“比之前钻的,可要直多了!很大进步!” 将枪管传阅了一遍,再交还给那个技工。又勉励了几句,才出了工场。 到了外面的太阳下,吕奇身上的脏兮兮,也更加现形了。 可怜堂堂神仙弟子,英姿飒爽的小道士吕奇,如今,一身脏兮兮的麻布工袍,沾满黑灰、油污,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个维修工。 心中无缘无故地一叹。 走了几步,王延兴突然停住步子,对吕奇道:“大可!你有没有想过,要将你现在的所学所想,传递给更多人?” “现在?某现在所学所知还太少了,哪里有资格去想别人传授?”吕奇连忙摇头道。 “老子说,道可道,非常道,这道,本来就永远都在某等追寻的路上!” “当你知道的越多,便会发现,自己不知道的更多!” “当初,某与大可相约,一起寻道,现在,何不,让更多人进来?” 吕奇一听,似乎真是这个道理:“那,那该如何办呢?” “某想成立一个天道院,让有志探索这世间奥秘、天道至理的人,都加入进来。” “便请大可成为这天道院的第一位院长!某呢,则是副院长,然后,你现在教的弟子,便是第一批的研究员……” “某等若是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了,需要求助了,便以这些问题,研究的方向,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寻找道的途径……” “某将这些问题,称为课题!” “而这天道远的第一个课题嘛,便是这钻床!” “大可以为如何?” 吕奇听言,神色一阵变化,似乎想答应,又似乎再犹豫…… 许久,才终于定下心来…… 第209章 天道院长 听完王延兴絮絮叨叨的描述后,吕奇眼中渐渐地由迷离,变得坚定了起来。 他憧憬了一会美好的未来,突然停住:“这院长,还是继之你来吧!某可不会做什么院长。” 王延兴却哈哈笑道:“哈哈……某今天在溪场,明天却在泉郡,后天又到了福郡,如何能做得了院长?” 吕奇想想,似乎也是,便点了点头。 不过,随即,他又想到一个问题:“只是,这钻床已经做完了,是不是该进行下一个课题了?” 王延兴却摇头道:“钻床虽然做出来了,可是,在选用导柱的时候,为何要使用那般粗细的导柱?” “粗一些、细一些可不可以呢?” “用两根导柱效果是这样的,如果,用三根、用四根呢?” 听到王延兴这么追问,吕奇愣住了。钻床最初的设计图样,事实是王延兴给的。 吕奇看到这图样上,画了一个大致这么大的导柱,便问章大炉能做出来不。 而章大炉试了试,便按照大约加估计的方法做了出来。 因为制造之初便没有想清楚到底要做到。所以,尽管做出来了,看上去也都是一般光洁,一般大小,可实际两根导柱的尺寸是不同的。 对应的导套,自然也是按照导柱的尺寸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修锉出来的。 也就是说,这样的钻床,很难批量生产。 “所以,下一个课题,还是钻床,能批量生产的钻床:可以不用大可亲自动手,那些技工和杂工,便可对着图样做出来的钻床!” “不过,在做之前,先要对设计图样进行分解……分解成数个小的课题!”王延兴笑道。 这种方法,在后世,实在是太寻常不过了,当年还在大学里读研究生,当学霸的时候,他的导师是这般干的。 可在这个年代,谁会这么去想?王延兴准备,也如此带一带吕奇,让这装备制造,走上一条标准化的道路。 接下来,王延兴便和吕奇一起,在章大炉的制作场做课题。 王延兴将这台简易钻床分解为:结构及强度、机构、传动、失效模式等四个方面的分课题。 然后又在分课题下,将能想到的可能,列为一个一个的子课题。 而吕奇在过去的一年时间中,所带过的十几个弟子,则成了计算器和验证机,不停地用各种数学模型,或者实物模型,来寻找这些子课题的答案。 就这样,连续地干了十多天,又拿出了一个四立柱的钻床模型。 只是,王延兴却不能守着这台钻床成为实物了。 因为,采儿从闽城发过来的消息,让他惊讶之余,却也知道,自己必须离开了。 临别时,他安排了一个简单的仪式,宣告了天道院的成立,并将一个临时做出来的一个金徽章,别在吕奇的胸前,宣布,他便是这天道院的第一任院长。 同时,当天道院的这个钻床的课题结束后,将要进行的下一个课题,也安排了一下。 那将是一台拉床。 在溪场跟吕奇不舍地辞别后,匆匆回到了泉郡。 却又要跟徐小娘和越娘道别了。 见王延兴才回来不多久,又要远行,两名女子都是一阵难过。 越娘只是默默地看着,不说话,安安静静的,让人怜,让人不舍。 而徐小娘却毫不掩饰地嘟着嘴巴:“阿郎……什么时候回来啊?” “最多一个月!某将雷郡之事安顿好,便回来!”王延兴轻轻地抱了抱徐小娘,柔声安慰道。 “那你自己保重……”小娘却紧紧地勾住王延兴的脖子,认真地说道! 王延兴捏了捏她的脸蛋:“放心啦!我去南方又不是一次了!” 小娘这才不甘松开手,扒开王延兴在自己脸上乱动的爪子。 一脸嗔怒,一脸的不舍。 别了二人,孟咸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只是,孟咸怎么好像也有心事一般。想想,大概是胡姬的原因吧。 “长求,也开始儿女情长啦?”王延兴打趣道。 孟咸皱了皱眉头,犹豫了一会,才说道:“胡儿有喜了……某却不能带着她一起南下。” “有喜啦?哈哈!好事啊!”王延兴一听,笑道。 只是孟咸长期孤身一人,他在泉郡的住处,平日就两个老军看着,如何能伺候孕妇? 他连忙说道:“那怎么不让她住来刺史府内?正好,也和小娘和越娘做个伴!” “那怎么好?”孟咸连忙推辞。 “这有什么不好?长求与某,还要分什么彼此?”王延兴佯怒道,“哦!是要某亲自去请啊!那一起去吧!” 见王延兴确实是认真的,孟咸才连忙说了声不敢,再赶回去,接了胡姬到了刺史府。 不多时,接了胡姬过来,与徐小娘相见。 徐小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高鼻梁、大眼睛,满头金毛的胡姬,好奇之余,又额外多了几分热情。 不用王延兴吩咐,便在刺史府后院中腾出一套小院子,给胡姬住下。 见胡姬身边只带了一名十四五岁的小丫头,便又安排了一个婆子过去招呼。 被褥、用具,也是一一准备妥当。 这照顾水平,不比让她一个人养胎周全多了? 孟咸连忙又是一阵谢。 然后,才又各自道别,又重新出发。 只是,为了安顿胡姬,一行人出发的时间,又推迟了两个时辰。 与王延兴并骑走在路上,孟咸还在一口一个谢字,一口一声惭愧。 被王延兴一阵说,才不再提此事。 从这边走到码头,还有点距离,两人才开始说正事。 按照最新传回来的消息,采儿并没有等王延兴答复,便让卢琚先行发动了。 卢琚以招雷郡刺史回闽城问责的理由,派人,去了雷郡。 算着时间,应该已经到达。 只消那位刺史离了雷郡,怕就是凶多吉少了。 现在,需要由王延兴指派一人过去,冒充雷郡刺史。 “长求以为,何人合适?”王延兴颇有些无奈地问道。 王延兴手头已经不缺干活的人手了,却缺少能掌握郡县的高级别的管理人员。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从泉郡靠铁做起家,才多久? 哪能那么快就积累起许多高水平的管理者? 孟咸也知道此节,不过,他的心思却比王延兴想得更为细密,他想了想:“咸倒是有个人选,不知道合不合适。” “何人?” “儋郡刺史,徐永和!” “他?”儋郡此前控制在崔家手里,这个儋郡刺史,整日里,便没事可做。 不过,徐永和也乐得做一个橡皮图章,只管作崔海龙的应声虫。 扬波军执掌儋郡后,他也全力配合,从来不说半个不字…… 让他去雷郡当刺史,他应该不会有怨言,只是,这人的办事水平到底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了。 王延兴琢磨了一会,觉得此人即便不能办好事,应该也不至于将事情办砸了。 只要另外派一组人,去掌控局面,先稳住雷郡应该不成问题。 想想,便应允了。 他正准备吩咐随行的军令官传令,却突然感觉四周又是突然一片寂静,连近在咫尺的孟咸的声音,胯下的马蹄声,竟然都突然全部消失…… 第210章 雾影夜叉 又来这出?王延兴对这前奏已经颇为熟悉了。 从夜里被黑白无常带走、到先后见到三位神仙,都是这个感觉。 只是,此前的几次,都是四周无人之时,现在却是在大路上行走。 前后都有军士不说,路旁还有行人。 这也可以? 然而,四周一片寂静之后,紧接着,天上,猝然出现了一大团一大团的乌云,直直地朝王延兴头顶压过来,原本明亮的天空,突然变得一片昏暗。 紧接着,一尊高达三丈的人模人样、黑漆漆的尖头怪兽,手持一杆三叉长戟,拨开乌云,站了出来。 一见到王延兴,他将长戟向前一指,一阵雷鸣般的声音在王延兴心底响起:“孽障!还不快快滚回阿鼻地狱!” 又是这词?上次张天师一露面,似乎也是这般说的? 只是,张天师好歹是正脸真身相见,而这货竟然装成怪兽的模样,还一脸凶神恶煞,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王延兴心里知道这玩意不过是唬人的,冷笑一番,便理都不理,眼睛目视前往,任由马匹驮着自己向前行走。 那怪兽见王延兴丝毫不理会自己,更是大怒,扬起手来,将手中的长戟往王延兴一把射了过来! 那长戟快如闪电,一眨眼,便到了近前。 就在此时,王延兴身上突然迸发出一团光晕,顶了上去,这自然是紫薇玉符发动的功效了。 果然那长戟碰到光晕,便寸寸碎裂,消失于无形。 而那怪兽见长戟破碎,怪叫一声,竟然又从乌云之中扯出一个降魔杵,作势又要往下敲。 就在此时,噌地一声轻响,一条黄龙,脱鞘而出,遇风便长,瞬间便长得十数丈长,一丈多粗,往那怪兽扑了过去。 也是瞬息,便到了那怪兽的面门处。 只见黄龙伸出五指利爪,扣住降魔杖,一颗硕大的龙头横着朝那怪兽的首级咬去…… 那怪兽哪里能抵挡?丢了降魔杖,转身便逃,而黄龙却不愿放过它,一声龙吟,长贯天际,直追了上去。 就在此时,毫无征兆地,一个手拿木鱼的胖乎乎的和尚,突然出现在了王延兴眼前:“两宝已用!孽障,你还有何手段?” “孽障!你还是快些随老衲回阿鼻地狱吧!” 说话间,便伸手来抓王延兴。 就在此时,王延兴只觉得好像额头上装了个手电筒一般,无端端地照出一阵光。 没有丝毫躲闪,那道光,正正地照在了那和尚的脸面之上。 若是细细一看,似乎,还印出了不少歪歪扭扭的字影来。 被光照一下,这本是无所谓的事,谁出门在外,不被太阳晒? 可那和尚,被这光线一照,却如像被重炮的炮弹轰了一下一般,立即重重地倒飞了回去,嘴里发出一声嘶嚎般的惨叫。 “啊……” 惨声落处,又极度怨恨地,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来:“张道陵……” 那日,王延兴眉间的红晕渐渐消退之后,没发现有任何异常,他还只当张天师跟自己开了个玩笑。 现在才知道,原来,张天师在王延兴眉间留下的,竟然当真是跟这紫薇玉符和黄龙宝剑相当的重宝。 再看那和尚,倒飞了五六丈远后,面目狰狞却不敢再上前来。突然,他一声狞笑,将手中木鱼往前一甩。 王延兴以为那和尚还不死心,想用木鱼来打自己,心里有些不安,却没有慌乱。 然而,那木鱼飞到近前,却突然方向一摆,竟然朝身旁毫无察觉的孟咸飞去。 不好!孟咸可身上可没有防身之物!王延兴急忙伸手去拦,口中大叫:“长求躲开!” 然而,那木鱼速度之快,哪里是王延兴能挡住的? 话还没说完,就砰……地一声重重地磕在孟咸头上。 孟咸啊地一声惨叫,应声向前栽倒…… 顾不得这是真是假了,王延兴急忙拉住马匹,翻身跳下马。 随着王延兴的动作,突然云散天开,四周的响动立即也恢复了正常,而身边与自己并骑而行的孟咸,正在从马上往下滚落。 王延兴一个箭步冲过去,拉住孟咸的身体,平缓地将他接住。 察觉异动,护卫在前的胡老二和在后面压阵的朱大个,急忙指挥护卫兵士,快步朝他们两个人跑过来靠拢,一个挨一个,围出一个圈,将两人护在中间。 朱大个着人查看周围是否有异常,不一会胡老二则挤进来:“刺史,四下里未见刺客……听参军突然惨叫一声,可是犯了恶疾?” 王延兴将孟咸平缓地放在地上,摸了摸呼吸和心跳,并未停滞,而脑袋上,也没有没钝器磕碰的痕迹,知道,这绝非简单的行刺。 他思索了一会,问胡老二:“再查!这附近可否有和尚,还有地上是否有掉落的木鱼!” “和尚?木鱼?”胡老二一听,愣了愣,不过,随即,又响亮地应道:“喏!” 他重新从护卫的兵士间挤了出去,吩咐兵士在周围进行搜查。 又过了一会,胡老二重新挤了进来,手里果真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木鱼。 他将木鱼向王延兴递过去:“在一旁找到一个木鱼。却没看到有和尚。” 王延兴正在给孟咸掐虎口、掐人中,可惜,孟咸没有丝毫反应。 听到胡老二当真捡了一个木鱼过来,接过来一看,跟刚才在幻境所见一样! 果然是被自己连累了! 王延兴不由得心中大恨。 只是,遇到这种情况,又该如何处置呢? 王延兴心急如焚,心里转过一万个念头,终于,他想到了一人: 吕奇!也许吕奇有办法! 王延兴让胡老二将传令兵叫来,将自己准备让徐永和当雷郡刺史的安排,分别传递到儋郡和闽城,其余的事情,让采儿和孟通以及秦一秋临机决断。 又派快马去溪场接吕奇过来。 自己,则护着孟咸,又返回刺史府中。 到了刺史府,自己从前门进府,先瞒住胡姬,说孟咸已经去了闽城,让她不要挂念。 却让人将孟咸从后门送了进去,安置在自己以前住的屋里。 先派人叫了医者过来看。 可这又不是身体出了毛病,医生哪里能看得出问题? 开了些补气吊命的药,煎了。 可孟咸牙关紧咬,如何能灌进去? 直到深夜,吕奇才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一身脏兮兮的吕奇,顾不得身上的累,就着火光,细细地看着陷入昏迷已经大半天的孟咸。 而王延兴,则细细地将如何遇袭、然后又如何退敌,最后,那和尚又如何狗急跳墙,用木鱼打孟咸的经过,一一道来。 吕奇听完,叹气道:“那不是什么怪兽,那叫夜叉。” “用那些贼秃驴的话说,这天下有众生,为八部众,夜叉,便是其中之一。” “便有些秃驴,能御使夜叉,便和许多道人御使鬼物一般!” “这个和尚,用夜叉将黄龙引走,却没想到,继之身上,还有张天师留下的天师符……” “被天师符打中,他一身道行,怕是废了九成九。” “要不然,孟咸,也不可能还留得一口气下来。” 王延兴却没兴趣听他讲故事,他只关心一点:“那长求现在如何了?有没有危险?” 吕奇手里举起王延兴捡回来的木鱼,摇了摇头,叹气道:“孟咸魂魄已入此木鱼之中……” 王延兴一听,心里一阵悲恸:“那可有办法将这魂魄重新揪回孟咸体内?” “除非还是抓来一个道行更深的和尚……”吕奇苦笑道,“可在泉郡,哪里去寻这样的和尚?” 是啊……泉郡又不是长安、洛阳,哪里会有高僧呢? 就在此时,一旁的刘伴兴,突然出声道:“奴倒是知道有一处地方,或许有厉害的和尚……” 第211章 开元古寺 吕奇是外地云游至此,对泉郡并不熟悉。 而王延兴,则对佛堂寺庙毫无兴趣,自然也不知道,泉郡有什么名刹古寺。 可是,刘伴兴却是知道一些。他出声道:“城西有一处古寺名曰开元寺,历史很久了,可能会有厉害的和尚罢!” “开元寺?”王延兴听言,似乎此前也有听到祖母和姨娘去开元寺进香的事。只是,自己从来没去过。 “要不,奴这就派人过去请那里的和尚过来看看?”刘伴兴连忙建言。 王延兴却摇头道:“不!某亲自去!” 事关孟咸生死,王延兴不敢大意。 当即,命人去准备礼品,又让吕奇帮忙照看这孟咸的状态,便领着人,打着火把出发了。 一路出了刺史府门,又叫开城门,到达寺庙山门前,天色才见拂晓。 晨光中,薄雾笼罩之下的,一片宏大的四面,显露出他的身影来。 当、当、当当……随着晨钟敲醒,几个和尚,把山门打开。 山门一开,就看到外面走来一大队人马,打着泉郡刺史的旗帜,抬着十多笼的礼品,逶迤而来…… 这是刺史亲来进香了吗? 门前的小沙弥连忙去唤了知客僧过来接待。 而这么多年了,知客僧还是第一次见泉郡刺史大张旗鼓地过来,登时满脸的喜色,上前迎客。 又命人速去通报住持,道泉郡王刺史携重礼前来。 当然,消息传达要一点时间,住持不可能马上就赶到。 知客僧却不敢让王延兴在寺外等,便迎着王延兴一路进了寺庙。 一面走,知客僧便开始讲起寺庙的趣事来打发时间。 尤其是开元寺本不叫开元寺,而是叫莲花寺。 可为何,一所寺庙却以莲花为名? 原来,两百年前,这个地方,本来是属于一个叫黄守恭的人,此地,也还是一片桑园。 一日,高僧匡护找到黄守恭,说要寻一片袈裟大小的地来建寺庙。 黄守恭听说,只要一片袈裟大的地,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谁知道,高僧的法力却不是黄公所能揣度。 只见匡护大师将身上袈裟解下来,往半空一抛。 那袈裟在半空中越长越大,竟然将整个桑园都盖住了。 这意思,是要将整个桑园都拿来建寺庙? 黄守恭当然不肯,要反悔,便说:“若要将这桑园都拿去建寺庙也行,但是,却要让这满园桑树,开满莲花!” 你猜怎么样? 到了第二日,黄守恭便听到桑园里的庄客过来报告,说道,这桑园里,竟然当真开满了一院子的白莲花! 黄公这才知道佛法高深啊! 便将这桑园捐了,建成这寺庙,取名为莲花寺! 这个故事,知客僧不知道讲了多少遍了,自然是讲得十分精彩。 若是平时,王延兴少不得要说个赞字。 可现在,王延兴却无心听知客僧吹牛逼,听他讲完了,便问:“不知住持大师,可有时间相见?” 王延兴却不知道,知客僧也在纳闷,这住持,怎么还没出来! 来的这位客人可是泉郡的最高行政长官,刺史王延兴啊!住持你便是有再大的事情,也该出来相见了啊! 要知道,这莲花寺的故事,讲起来,时间不短呢! 只是,所有人都猜想不到的是,他们的住持,目前也是焦头烂额! 此刻,就在他的禅房中,静坐着另一个和尚。胖胖的身材,盘坐在禅房中,跟那弥勒菩萨,倒是有几分相似。 然而,若是转过身去,看到,他脸上,便会大吃一惊。 平素,大胖和尚,大都长着一张慈眉善目的大圆脸。 可这和尚的脸面上,却无端端多了许多,黑漆漆的还正在冒着细细青烟的焦痕。 若是细细地看上去,还能发现,这些焦痕,似乎是天师道的画的符的模样。 原来,昨日偷袭王延兴,被天师符正面照在脸上的,就是这个和尚。 王延兴万万没想到,他想来开元寺求救,却一脚踩进了狼窝。 只是,都过了一天多了,这和尚脸上的伤怎么还在冒烟? 这天师符竟然当真如此厉害? 难怪,吕奇会说他的道行十成要被去了九成九了。 还有,这和尚,又怎么会在这主持的禅房? 难道,昨日之事,是开元寺主持所安排的? 就在此时,禅房外,咚咚咚的敲门声又急促地想起来,外间的小和尚在焦急地问道:“住持!那王刺史已经等了一阵了……” 此时,那胖和尚突然开口说道:“你去吧!先将他应付过去!” “某跟他打过照面,怕是下面的和尚会说漏嘴,给寺里带来麻烦。” 他话语刚落,另一个声音接话道:“师兄!你的伤……” 这接口说话的,正是开元寺的住持,智广和尚。 原来,智广和尚没出去接客,是为了在此替这胖和尚疗伤。 “没用的!张道陵的天师符……没那么好解!” “这老道,在这道符上,费了几百年的光阴,其中,有一半的手脚,倒是对着某等和尚来的!” “没有十年时间,治不好的!” “治伤之事,倒是不急于这一时!你去吧!” 智广想了想,确实也是如此,便道:“那师弟先去应付一下,便返回来助师兄疗伤……” 智广双手合十,缓步退出了禅房,快步往那王刺史的方向而去。 而此时,王延兴在知客僧的引导下,已经到了大雄宝殿了。 果然是两百年的古寺,这大雄宝殿建得极是雄伟。 除了正中间的佛像庄严肃穆外,两侧的罗汉像、侧壁的壁画,也是极其精美。 知客僧请王延兴拜过佛后,见主持竟然还没来,便开始介绍这罗汉像和壁画上的佛经故事来。 讲着,讲着,突然,王延兴站住不动了。 他看到了,就在那壁画之上,赫然画着的一像,与昨日袭击自己的夜叉一模一样! 只是,这壁画各处都是完好无损,却是这处夜叉处,却是两臂各有破损!似乎还有些不明显的抓痕。 而且,这夜叉手中,应该拿着一杆三叉长戟,也不见了去处。 更奇怪的是,那夜叉似乎也察觉到了王延兴正在盯着自己看,脸上竟然露出惊恐的颜色来。 “哼哼……”王延兴突然不自觉地冷笑起来。当真是滑稽啊!这伤及孟咸的和尚,只怕就是这开元寺的! 自己与这些和尚,无冤无仇,他们为何如此恶毒? 亏了自己,还备了重礼过来。当真是与虎谋皮了。 那知客僧不知王延兴心事,便奇怪地问道:“刺史,不知何故发笑……” 王延兴收起刚刚的冷笑,却指着壁画上的破损处道:“某只是觉得奇怪,那处那个黑色画像处,为何有些破损?” 那知客僧顺着王延兴所指看去,也是一阵奇怪:“咦,昨日里,还没见到这里有破损,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和尚不小心弄到了……小和尚这就让寺里的匠人过来补一补!” “这倒是不必了……和尚!某想你打听个人。” “某此来,本想求见贵寺的住持,只是住持太忙,不便相见。” “那贵寺可否有一位,长得胖胖的,道行很高的僧人?” “胖胖的高僧?”知客僧听言,便开始思索,想了片刻,才似乎想起什么来了,“是否长得,与弥勒菩萨有几分相似?” “正是!”王延兴眼前一亮,果然便在这里了,“不知,可否请这位大师出来相见?” 那知客僧心道,住持不见,这智空大师总有时间了吧,正要答应,却听到身后传来洪亮的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第212章 孟咸复苏 陪同的众僧听到这声佛号,知道是住持来了,连忙齐齐地低声唱起佛号相和。 知客僧也连忙退到一旁,双手合十,把住持引到王延兴跟前来。 刚才说到一半的话,自然是不会说下去了。 智广见了王延兴,双手合十,又高唱佛号,才道:“老衲不知刺史大驾光临,姗姗来迟,还请刺史恕罪!” “大和尚!”王延兴也不再弯弯绕,指着壁画上的夜叉问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便在佛祖坐下,你能跟某说说,这夜叉的三叉长戟哪里去了?这夜叉的双臂,又是为何受的伤?” “不知刺史何出此言?”智广心中大惊,哪里会想到,王延兴竟然会看到此处?可若当真在这佛堂中说假话,却是当真说不出。只得含糊过去。 “哼……”王延兴冷冷地一哼,“大和尚,只管直接回答某的问题便是!” “老衲未亲眼所见,所以,不知何故……”智广不敢承认,也不能说谎,也只能说自己未亲眼所见。 见智广这态度,王延兴怒气更甚:“哈哈……大和尚!佛祖赐你夜叉守护寺院,却不是让你带出去行凶的!” “刺史!不可妄言!” “是吗?”王延兴突然撇开住持,大步走到大雄宝殿的正中间,指着当中的菩萨,对智广道:“那某便站在佛祖面前,你可再敢说,某在妄言?” “刺史!佛堂重地,可否移步禅房?” “大和尚!某在此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凭本心!可以说给佛祖听,做给佛祖看!你敢吗?”王延兴怒道。 “刺史!”智广顿时面色一阵变化,却无言辩驳。 话说到此处,王延兴蓦然流下两行清泪来,悲怆地喝道:“大和尚,某也把话说明白了,若是孟咸身死,某要让这开元寺上下,为他陪葬!” 说罢,转身便出了大雄宝殿。 “刺史请留步!”智广突然快步追了出去,“若刺史是孟施主的伤势而来,老衲倒是有法可解……” 王延兴本已经死心,突然听到智广这般言辞,止住了步子:“你有法可治?” 说罢,王延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道:“若是大和尚解了孟咸的伤,此事便就是揭过!如果不然……” 冷哼一声,让人丢下礼品,领人转身便出了开元寺。 一路伤感,回了刺史府。见吕奇正在给孟咸按摩身体。才知道,人的身体,若是没有魂魄驱使,便会渐渐地失了灵性,快速衰败。 所以,须得每过一段时间,便搓揉身体,活动四肢、体魄。 只是,这样以外力驱动的方式,也不能长久。 就在此时,忽然听到外面奴婢进来通报,说是开元寺的住持智广大师,帅寺众前来求见王刺史。 “让他们直接进来吧!”王延兴冷冷地说道。 “要不要去迎一下?”刘伴兴出言劝道。 王延兴内心挣扎了片刻,还是站到了屋外。 出府相迎的事,就别想了。 不一会,智广领了四个和尚进了院子,王延兴也不多废话,便让智广给孟咸疗伤。 智广也不多话,与另外四个和尚,轮番捡起那个木鱼敲…… 嘴里还不停地碎碎念,碎碎念…… 又是敲,又是念的,过了足有一个时辰,突然,孟咸一阵挣扎,嘴里开始迷迷糊糊地出声说起话来。 王延兴连忙凑过去听,却听到孟咸原来是在念:“继之……继之……小心……” “长求!长求,现在没事了!”王延兴连忙不住地抚摸孟咸的胸腹,让他能快些平息。 而那几个和尚,又敲了一阵木鱼后,也停住了。 而孟咸,却再次沉沉地睡着了。 只是,听着呼吸声,已经变回了正常的鼻息。 智广这才让那几个和尚站退些,自己走上前来,将木鱼交给王延兴:“此木鱼,孟施主不妨时刻携带在身侧!” “另外,往后,孟施主,最好是不要思虑太多……” 见和尚们的做法似乎成功了,王延兴脸色才总算好了些:“大师的交代,延兴铭记在心!” 智广这才又双手合十道:“老衲告辞,刺史请留步!” “大师慢走!”王延兴也没打算送,让刘伴兴代自己将众和尚送出府去。 而自己,则靠在孟咸的床榻前,默默地守着。 守着、守着,已经两天一夜没睡觉的王延兴,竟然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睡着睡着,突然听到有人在喊:“继之……继之……” 才猛然醒来。抬眼一看,发现孟咸竟然已经醒来了,在叫自己呢。 他连忙上前将孟咸扶起来斜靠在床榻上:“长求,感觉可好了一些?” “某这是怎么啦?”孟咸却迷迷糊糊地,觉得脑子有些晕乎乎的,想了一会,才回忆起来一些细节,“某等,不是要去闽城的吗?现在到何处了?” “现在还在泉郡啊!”王延兴苦笑道,“某等在去往码头的途中,被一个和尚偷袭……” 王延兴慢慢地将昨日到今天的曲折变故,跟孟咸说了一遍。 孟咸这才知道,自己是如何险死还生的。 这时,他看到吕奇,斜躺在床榻的另一侧,睡着了,还没醒来呢! 他一路从溪场赶过来,也是一宿未睡。 连忙又是感激地朝王延兴和吕奇拱手。 王延兴却拦住他的手:“长求是被某所连累的啊!” “不是被继之连累,而是,那和尚本就存心要将继之于某击杀当场!”孟咸却摇头道,“若不是继之有高人相助,某等此刻,已是死人矣!” “这又是为何?”王延兴大惊,“某与道家交好,恶了和尚,为何与长求相关?” “不是与道家交好,而恶了和尚,是某等所为,断了那些和尚的财路!”孟咸接话道。 说着,孟咸将其中缘由缓缓道来。 原来,王延兴当了这泉郡刺史后,将大大小小的家族都拉上了海贸这条路后,又相继颁发了许多指令: 他将丁口税免了,从此,众草头百姓,无需投靠在大小家族的副翼下,来逃避这一税种了; 又组织户口重新登记,对有产者,给官府缴纳了秋粮夏税的家庭,给予盐铁售卖的便利: 但凡家中有田亩五亩以上,便可以凭借地契,和纳税后官府给的回执,从官府领取一套共四把锄头、四把镰刀、一把柴刀等铁制农具! 此外,每丁还可以按照每斗四十文的价格,购买盐巴一斗。 不单是如此,家中有子女者,可以进官办学校读书。 不要学费不说,其中的,优异者,还有奖励可以发。 若是家中没有田产,或者田产不足五亩又该如何? 可以到官庄来承包。 承包数量达到十亩的,也可以享受一样的待遇。 而官庄只需缴纳的佃租、赋税,不需承担更多无常的劳动,比当庄客可要强了一千倍了! 一时间,泉郡各大小家族的庄客逃跑无数…… 只是,王延兴跟各大小家族已经穿一条裤子了,所以,不能明目张胆地接受那些签了卖身契的部曲和奴婢。 可原本隐匿在水下的众多隐户、寄户就没有限制了。 若非王延兴通过海贸将大笔的钱财补了过来,泉郡,早就翻了天。 不过,这与那开元寺又有何关系呢? 第213章 断人财路 见王延兴一时没想明白,孟咸笑了笑,先跟王延兴讲起大唐的赋税制度,和地方草头百姓实际需要缴纳租税来。 王延兴这才知道,这税制,也是在变化的。现在,大唐所行的两税法,便是德宗皇帝,在宰相杨炎的建议下改的。 经过税改后,大唐天子,问营营众生所受的,便是两税,分夏、秋两季收取。 平心而论,这税负并不重! 若是大唐天下黎民,都是按实际耕种的土地来交这两税,那大唐天下,只怕万万年都不会倒。 可这世界上,永远都存在特权阶层! 许多豪门大家,他们给大唐天子交的税赋,便远远不到他们应交的额度。 因为,他们会把名下,实际的田亩数隐藏起来。 这叫隐田。 哪怕家中有良田千顷,当官府问他们缴税时,他们会说,没有啊,我家只有贫瘠的田亩一千亩…… 可是,当地方豪强统治了地方基层后,而官府就没办法查到实际田亩数…… 或者,就算是知道了,也没办法按照实际田亩来征缴。 这样一来,他们便只需交他们应交的百分之一的赋税。 可官府为了维持运转,必须要收取这么多钱财,那该怎么办呢? 那就加重对自耕农的搜刮。 自耕农为了自保,便将自家的田也挂靠到大户人家的名下。 以达到避税的目的。这叫寄田。 这样,官府收赋税越发高涨,可能收到的钱财,反而越发地少。 反而将帝国的基础掘了,将民众全赶到大家族名下当庄客、部曲和奴婢去了。 官府收不到赋税,便在铁和盐上面动脑筋。 因为是个活人就必须吃盐。 不管你怎么隐、怎么寄,这一点,却是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 所以,一斗盐,虽然只需二、三十文的成本,可官府抽了盐税之后,售价便高达三四百文一斗。 此刻,大唐的财政收入中,一多半,便是靠着这盐的买卖。 不得不说,这一招,是有一定效果的。 可是,这一招对敛财有效,可对打击隐田、寄田、以及豪强势力,没有任何帮助。 王延兴之所以要采取诸多政策措施,目的,便是要将被豪强控制的人口解放出来。 虽然,段时间内,泉郡失去了一笔收入,可从长远来看,却是绝对有益的。 当然,王延兴这么做,定然是要得罪一大批豪门家族,作为补偿,王延兴给他们开了另一条生财之道。 然而,王延兴却不知道,这泉郡最大的地主,隐田、寄田玩得最凶的,却不是林、黄、徐、陈、章五家中的任何一家,而是开元寺! 在唐代,寺庙所属的田亩是不要叫赋税的!这可是法律规定的权利,比大家族的跟官府说假话来得理直气壮得多。 再加上寺庙往往还披上一层慈善的外套,就更比依附在家族下更加能吸引人。 所以,泉郡最大的寺庙,开元寺,所吸纳的寄田,比五家合起来差不多了。 当王延兴的新政出台后,寄田的各家,纷纷要求拿回自家的田亩,以便获得王延兴所提供的各种好处。 各大家族,被王延兴拉一批,压一批,稳住了。 可开元寺,却一夜间从超级地主,变成了屌丝…… 孟咸唏嘘的说完,王延兴立即就明白了。 开元寺能养那么大一群和尚,全靠了这些寄田的收成。 现在,寄田一散,他靠什么维持那么大的产业? 自己这是掘了开元寺的生路啊! 这就说得通了,为何这和尚,会跳出来刺杀自己了。 而给自己谋划一切的孟咸,自然是要被除掉的另一号祸害。 难怪,孟咸有那般说法了。 只是,孟咸却有一事不明白:“他既然要来刺杀刺史和某,却为何又来将某救起来?” “呵呵……某对他说,你要是有不测,某便要将开元寺上下和尚,都杀了给你陪葬……”王延兴耸耸肩道。 这跟王延兴以往的风格不同呀!孟咸愣道:“刺史单凭一处壁画,便诛杀诸多和尚,似乎不妥啊!” “有何不妥?” “没有实据啊!” “实据?你若是真是因此事,而有个三长两短,还怕没有实据?”王延兴狠狠地说道,“他累你受这场罪,某没找他要点利息回来,便已经够便宜他了!” 听到王延兴这般看重自己,孟咸少不得又要一阵感谢了。 正说着,孟咸突然记上心头:“咸倒是有一法,将这开元寺,可以好好修整一番!” “哦?快说来听听……” 孟咸呵呵地一笑,正要说,开口却是一声闷哼,忽然觉得脑袋一阵疼痛,眼前直发晕。 王延兴连忙将他扶着躺下:“先不要说了,那和尚说,你暂时不要有太多思量!” 又说道:“开元寺又没长脚,还怕他跑了不成!你先好好休息!” 孟咸强忍着痛,点了点头,不再想事,这才疼痛稍减。 只是,孟咸若不能想事,王延兴的智囊不就废了? 对开元寺来说,这跟杀了孟咸又有何区别? 这老和尚,心事当真歹毒啊! 自己还是太善良了! 也太大意了……这么大一个威胁摆在旁边,竟然提前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王延兴一阵懊恼。 他安抚一会孟咸,从屋里出来。 身后,刘伴兴一面打着呵欠,跟着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两日,把你也给累着了!”王延兴愧疚地对他说道。 “大哥儿说这干什么,奴就是跟着大哥儿,给大哥儿跑个腿什么的……却不能像孟参军那般,为大哥儿出谋划策了。”刘伴兴失落地说道, “你呀!有你陪着某便是最大的好……”王延兴笑着对他说道。 说着,刘伴兴又是一叹:“唉,若是能早些知道那群贼秃驴的心思就好了!” 是啊!此事若是能提前预警,何致如此?刘伴兴这句话,却是给自己提了个醒。 可细想一番,要提前预警,却少不了一批人、四下打探…… 这算是秘密警察吗? 念头一起,心里便觉得有些危险。 可这个念头却有如野火一般,在脑海中蔓延,再也压不住了:今日是孟咸遭袭,明天呢?会不会是徐小娘?还有王潮?还有奶奶…… 这些都是自己最关切的人。 而现在自己的敌人也越来越多了。 昨天是开元寺,派人来暗杀,明天呢? 要知道,在泉郡,并非所有的家族都获得了补偿,像徐家和陈家,便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加入合作社。 尤其是徐家,因为徐武的原因,被肢解是铁定的时。 他会不会也报复? 不行!必须有一支对内的控制力量! 何人能掌控这样一支力量呢? 第214章 秘密警察 走着走着,王延兴突然停了步子,回过头来,看着身后的刘伴兴。 刘伴兴却没注意到,差点就撞了上去。 他看到王延兴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也自己朝自己身上看了又看,没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啊:“大哥儿,某脸上蹭了脏东西了吗?” 王延兴摇了摇头道:“伴兴,你帮哥做一件事好不好?” “嗯,大哥儿你只管吩咐。”刘伴兴一听有事,马上来了精神。 只是,看王延兴一脸神秘兮兮的模样,心里又有点不安了:“是什么事呀?很难吗?奴很笨的,可干不了要动脑筋的事……” “不用脑筋……呵呵……”就像大灰狼看着小白兔一样,王延兴细细地看了一会刘伴兴。 然后才说道:“伴兴,你可知道,大哥儿得罪了很多人!这些人恨不得哥能去死!” “知道啊!”刘伴兴点了点头道,这个开元寺的事,不明摆着的嘛。 “哥以后还要得罪更多人!”王延兴又道。 刘伴兴无奈地点了点头:“是啊……” “若是,那些人,都想着法来刺杀哥和哥身边的人,哥该怎么办?”王延兴无奈地说道。 “那让胡队长多留点神?”刘伴兴提建议道。 王延兴笑道:“某的想法是,如果能有人,能提前知道有人要刺杀,便可以防范于未然!” 刘伴兴连连点头,他也是这个想法:“这个办法好!只是,如何才能提前知道呢?” 王延兴故作神秘道:“所以,某想让你帮哥带一队人,专职打探是否有什么异常,有没有人想要害人的……” “啊……某做不来的!” “又不让你一个人去做,你去将胡队长和申哥儿叫来!”王延兴吩咐道,顿了顿,又道,“派人去溪场,将刘树新都头也叫回来!” 刘树新?起初王延兴在小溪场练兵的时候,便得了他的极大的助力。 随后,这批兵士被逐批逐批地调了出来,成为杨波军的中坚力量,刘树新功不可没。 现在,溪场区周围的安全环境大为好转,新兵的操训,有罗大牛负责也够了,是时候将刘树新抽调出来了。 刘伴兴却没想这么多,他只是对这跑腿的事情,答应得利索。“诺”了一声后,快步跑了出去,分派人手,去叫胡老二和申定平。 胡老二就在刺史府内,随叫随到,申定平却还在北苑,等了好一会,才赶过来。 先不等刘树新,王延兴对申定平和胡老二说道:“你们也知道,孟参军险些遭人刺杀的事了。” “属下护卫不力,还请刺史责罚。”胡老二连忙俯身请罪。 “错不在你!”王延兴摇头道,“但是,接下来,某等要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 “所以,某加强对各级人员的保护力度!成立一个独立的部门,名曰侍卫处!” “此外,还要你们三个人,再加上一个刘树新四个人一起,组建一支不为人知的秘密警察队!” “这支队伍的使命,便是在暗地里保卫泉郡、扬波军、还有各个工场的核心要素不被破坏!” “警察?”三人很有些意外地问这个词语。 “对!警察!警戒、警备、警醒的警,检查、搜查、探查的查!” “那警察跟不良人有和出入?” “不良人在明,人员、场所都是公开的,而秘密警察,在暗。人员、场所都是秘密的!” “所以,警察和不良人之间并不相互关联。” 三人听了齐齐地点了点头。 王延兴又道:“秘密警察所需的人员,将着重与两个方面:第一,能力强;第二,要忠贞不二!” “其人员的来源,两个方向,其一,从扬波军中选拔;其二,则是从学校中选拔!” “选拔的名目,便是这新成立的侍卫处。” “所有的秘密警察,都保持双重身份:军官侍卫和秘密警察。” “另外,各级军官、各项目负责人,现有的亲随护卫的,也必须分批集中到泉郡,接受统一的训练、达到标准后,才能上任!” “侍卫处,以胡老二为都尉,总领侍卫处事宜;而刘伴兴,任侍卫处副都尉,领秘密警察总督察;申定平,兼任侍卫处都虞候,负责侍卫处的培训和秘密警察的选拔;刘树新,任侍卫处副都尉,负责秘密警察行动实施……” “现有军官的亲卫经过培训合格后,继续担任对应军官的侍卫,而日后新晋军官,统一由侍卫处安排侍卫,负责贴身保护!” “而无论是现有亲卫改制而成的侍卫,还是全新任命的侍卫,考核由侍卫处进行,饷金也由侍卫处核发。” “某的要求就这些,你们三个人先讨论一下,具体实施的细节,等明日刘树新过来了,某等再将细节敲定!” 三人齐声称“诺!”然后,告辞出来。 别了王延兴,见刘伴兴和申定平两人都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胡老二忍不住说道:”也不知道刺史这么安排是何用意……“ 结果,话才一说出口,便见刘伴兴和申定平都是怀疑的眼神看过来,胡老二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这刘伴兴和申定平是什么人?王延兴交代的事情,可是从来都不问为什么的。 连忙补充道:“某是说,刺史想保护的范围有多大!这侍卫处的所需的侍卫的人数,某等可以参照所需保护的人数,来定个多少……” 刘伴兴脑子转得慢,不知道这是胡老二的搪塞之词,还只当真是要考虑这人数,一时却没头绪。 申定平却知道这胡老二心里想的是弯弯绕。他不满地答话道:“人数不是关键,刺史的意思,先要将这个骨架搭起来,先在一个较小的范围内试行,可行了,才逐步往外推。” 胡老二连忙点头称是:“还是都虞候考虑周详……那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申定平却突然脸色一寒,对胡老二道:“胡队长由队长而都尉,第一时间不是想着如何把事情办好,而是,想着如何畏难,且不知道,你每日里有何颜面去见刺史?” 胡老二可没想到申定平一点面子都不给,连忙正色道:“都虞候教训得是!某这就去统计一下,护卫队中,有多少人手可以调过来。” “人手只是一方面。”申定平道,“但凡特殊岗位,刺史都会给予特殊的待遇,特殊的管理制度。某等第一步要做的事,是要将这一部分理清!” 说道这里,申定平突然叹了一口气,又道: “你自己扪心自问,若非刺史给你安排的待遇,合了你的心意,你会这般尽心为刺史护卫?” “可即便如此,你却把这事办成什么样子了!” “刺史没有责怪你,你自己也不会反思一二?” 听到申定平突然这么说自己,饶是胡老二脸皮厚如城门,也挂不住了,作势便要爆发。 第215章 计将安出 自从跟了王延兴,胡老二何曾被人这般奚落?脸上勃然作色,就要发怒。 可见申定平两眼直直地看着自己,莫名地觉得心里发虚。 申定平说得并没有错。 从最初在小溪场见到王延兴起,胡老二就从来没有将身家性命都压在王延兴身上的想法。 只是王延兴对待下面人,确实还不错,便把这里当作安身之所,安心着给他办事。 平日也还算勤勉,倒不是在混日子。 可是,跟申定平这般,凡事都想着如何把事情做到最好,那确是远远不如了。 甚至,假如有一日,王延兴败了,玩不下去了,他胡老二,只怕会毫不犹豫地逃。 说到底,他对王延兴的忠心,是有限度的。 胡老二一脸怒气,化作一声长叹:“和都虞候相比,胡某自叹弗如。” 申定平却道:“胡都尉,人人都想建功立业,难道你不想吗?” “某当然想……” “想,便必须付出全部的,没有保留的努力!”申定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摸着胸口,问,自己尽力了吗?” 胡老二不语。 申定平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样罢,刺史吩咐的事情中,有一点,你可以先琢磨一下,想个法子来!” “什么事?” “侍卫的来源,一是选拔,一是新募,无论是选拔还是新募,都要对他们进行培训和考核。这培训和考核应该如何进行!” 这怎么进行?排队走队列,鞭子可劲抽呗…… 话刚到嘴边,便说不出了,这是阵战的练法,如何能适用与侍卫? 皱了皱眉头,又准备说推脱的话,却见申定平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某知道了!”胡老二垂头丧气地答复道,“某回营地去想想!” 闷闷地,回了营房,却见朱彤居然闷在营房里,这会不是大个当值,难得见他竟然没出去疯,却拿了斩马刀在撒气。对着白地练直劈。 “大个,干什么呢!”胡老二问道。 朱大个见胡老二回来了,连忙问道:“孟参军如何啦?” “人暂时没事了,不过,头痛,不能想事。”胡老二答道。 朱彤一听孟咸,将手里的大刀一刀砍在靶子上,深深自责道:“唉!都怪某没用,没守卫好,却害了孟参军!” “刺史说了,此事不怪某等。”胡老二劝导道。 可朱彤却用拳头锤自己脑袋一下:“刺史不怪某,某也是失职了……孟参军遇袭之后,倒是刺史先发觉了!” “他娘的!那么大个木鱼砸到参军头上,参军的头那么小,能不被砸晕吗?某竟然不知道那木鱼是从哪里飞来的……”朱彤痛苦地说道,“某恨呐!” 听到朱彤竟然为了自己的失职而如此内疚,而胡老二哪里有过一丝,因为失职而自责? 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确实做得不称职。 “唉!”胡老二也是一声叹,“某也恨啊!” 朱彤只道胡老二也在恨没有保护好孟咸,却全然不知道,胡老二所恨者何物。 两人沉默了一会,胡老二忽然开口说道:“大个!有一个事,某要跟你说。只是事关重大,你必须管住你的大嘴巴!” “事关重大?有多重大?”朱彤一愣…… 见朱彤这模样,胡老二叹了口气,这大个,怕是守不住秘密警察的秘密。 不过,侍卫处的事倒是可以跟他说:“刺史准备成立一个侍卫处,专职护卫泉郡、杨波军的重要人物和处所。” “现在各级军官所带的亲卫,都将被分批叫回泉郡,接受培训。” “你动脑子想想,怎样,才能将这些亲卫训得听话了!” “怎么办才能将他们听话?”朱彤一听,立即便接话到:“一个一个拉到黑屋子里,一通猛揍,自然就服气了……” “胡闹!你个不开窍的笨驴!”胡老二骂道,“不是要打服,而是要心服口服!” “不能打?那干嘛?给他们磕头,叫爷爷?”朱彤哼哼地说道。 “你个笨蛋!不会用心想一想啊!”胡老二一脸不成器的表情看着朱彤,一巴掌pia过去,打这傻大个直躲。 打了一下,气还没解呢,不过,就这一下,想起来一个主意来,眼珠子一转:“打,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啊!” 心里想了想,嘿嘿地笑了起来。 胡老二这变化来得有些太突然了,然朱彤不由得担心起来:“队长……你没事吧!你不会也犯病了吧……” “你才犯病了!嘿嘿,你就等着帮某揍人吧!”胡老二嘿嘿地笑道。 却不知道他到底想出了什么歪招。 只是,到了第二日,他再次见到申定平,然后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的时候,申定平、刘树新和刘伴兴都一致称赞,果然是个好办法。 四人商议完毕,合计了一个完整的方案,求见王延兴。 王延兴却在试图劝说孟咸,想让他也学一学吕奇教给自己的道家功法。 然而,孟咸却不像王延兴这般荤素不忌,在王延兴看来,只要有效,三教九流的法子,都是可以用的。 可孟咸却以儒士自居,对这道家的玩意,就是不学。 劝说了半天没效果,只好派人去开元寺,问问,这头疼之症状该有何办法。 见刘伴兴过来求见,便从屋里出来,看他们的方案。 经过几人的整理,这分方案已经相当齐备了。 在组织结构方面,大体按照王延兴所说的那般进行,只是,又增加一些细节,比如后勤如何进行、场地如何选择等等。 其次,便是管理的体制,具体地说来,便是各个人员权利和义务。 主要对象是各级别的侍卫。 所谓权利,自然是指身为侍卫,所能享受到的待遇,比如饷金更高、伙食、配发的服装等,都要优于同一级别的战兵。 若是殉职,也将享受比战兵更优厚的抚恤。 而义务嘛,最突出的一点,那就是必须保证护卫者的安全。 当然,也要有优于同级别战兵的更强的体能、战术素养、作战意识 必要的时候,要替护卫者挡刀枪、防暗箭。 所以,最重要的是,要有视死如归的勇气…… 条款之后,便是人员的来源轮换原则。 这也是王延兴有所交代的。 一页一页地翻过。 最后,却是如何训练和考核了。 除了常规的体能训练之外,这考核,便十分有趣。 竟然是模拟实际的遇袭场景,由受训的侍卫们,保护一个军官。 而胡老二则带着现有的护卫队,从暗处发动袭击。 如果这些侍卫挡住了攻势,那就算他们通过考核,如果被保护的军官没保护到位,那考核便失败。 王延兴看了看胡老二,笑道:“这等方法,是你想出来的吧!” “嘿嘿……”胡老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既然是这样,那么,你的护卫队,便第一个接受这种考核……”王延兴笑道,“这种考核制度,本身也是需要考核的嘛!” “啊……”胡老二傻眼道,只是,这办法是他提的,他不好说不字,他啊了半天后,又道,“某去当这被考核者,那谁来考核某等啊!” “自然是有的!”王延兴哈哈一笑,叫出一个人来。 第216章 今日董真 胡老二挖好坑,准备看别人笑话,谁知道,自己倒是先掉进去了。 按照他设想的场景,参加考核的侍卫,要在山林、田野、村落、城镇等不同的场合下,遭遇突然袭击。 不说最终结果如何,在遇袭的第一个瞬间,挨一顿胖揍,那是免不了的。 谁想,要全方位挨这顿揍的,竟然会是自己? 他只觉得,肠子都要悔青了。 正当他懊恼之时,王延兴叫出一人来,胡老二一见此人,更是觉得这天都要塌下来了。 被王延兴叫出来的人,竟然是昔日董昌手下的头号大将:董真! 有董真的指挥,便是二流的兵丁,也能发挥出一流的水平来,被他偷袭,那要被揍得多惨啊 单是想想,胡老二,便觉得暗无天日了。 王延兴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胡老二才连忙坐直了些。不过,那幅精气神不足的模样,还是十足的懒呗模样。 王延兴不去理会他,继续向申定平和刘树新介绍这位强者。 两人一直在泉郡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对董真的事,也有所耳闻,却还是第一次见面。 当然,他们了解得更多的,也是董真到了泉郡之后的事。 董真被王延兴带到泉郡后,便和其他投靠或者投降的军官一般,进行文化课课程的学习。 然而,董真本就是一员儒将,这识字六百的标准,实在是不值一提。 便是两千字标准,也没花费他太多的时间。 只是这算术课程,却是吸引了他。 尤其是通过三角函数来测量方位的办法,让他觉得很神奇: 一名初通算术的小兵,只需掌握几样简单的器具的使用,便可测定方位。 而在军中的将校,要掌握这一点,需要数十年的经验。 当他通过各级考核,获得可任都尉的评语后,他被通知,去向杨波军指挥使报道。 只是,董真此人名望和作战能力都太高了,在杨波军中,就像是一个闪耀着光华的太阳,无论是去那个部门,其光芒之盛,无人能敌。 能把他往哪里用呢?王延兴一时还没主意。 所以,董真虽然再次回到了泉郡城内,一时还没获得王延兴接见,在寓所里先等着,每日里,到刺史府应卯,打发时间。 看到胡老二这个提议,王延兴便起了心思,怎么将董真这个大才用起来了: 用他来当蓝军! 让他们互相认识后,王延兴便将要成立一个侍卫处,同时,要进行侍卫的培训和考核的事,跟董真介绍了一番。 随后,便跟董真道:“遭遇突袭,如何正确地应对,是作为侍卫的基本要求。” “所以,某准备请董将军以侍卫处副都尉之职,来扮演这突袭一方,称为蓝队,来考核侍卫的应对能力!” 这是要让自己做磨刀石啊!见王延兴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董真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恭敬地说道:“属下但凭主公吩咐!” “若是,能将这差事办好了,杨波军的军事考核之事,将由你而始。” “在某看来,此事的重要性,便如孟都尉之与水师一般,有首创之功。” “日后,此制度若是能得以完善,那么,从校场上出来的新兵,便可以直接上战场打胜仗!” 听王延兴说得这般郑重,董真只得再次拱手谢道:“谢主公信任!”当然,心里是如何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王延兴也不去猜,继续说道: “考核分两个步骤,第一步为兵棋推演!” “由侍卫处的裁判部来判定兵棋推演的中,哪些步骤需要进行实兵对练。” “实兵对练时,双方各持木质兵器…” “当使用远程武器时,使用方以射击靶标,再由裁判部统计中靶的情况来判断攻击效果!” “裁判部,由刘树新负责!” 王延兴细细地将一个小规模的演戏的规则,描述了出来,然后再几人道:“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现在可以问。” 申定平先拱了拱手道:“启禀刺史,原本随董副都尉南下的兵士,现在大多分散在各个部门……要不,从新兵训练营中,选拔一批,先与董副都尉熟悉一下?” “嗯,此事便由你和刘副都尉以及罗副都尉协调一下,选拔一百人,给董副都尉指挥。”王延兴吩咐道。 安排完了,才又对董真道,“由罗副都尉负责的阵列兵的训练中,已经有部分火枪兵完成了最初的训练,将会有至少一个什队,加入到蓝队之中,希望你能好好地琢磨琢磨这种新型步兵的用法。” 火枪兵?董真只听说过杨波军中的炮队的厉害,难道还有火枪了?他脑袋中脑补了一下长矛尖尖突然迸发一阵火光的画面,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实。 不过,既然王延兴说已经有了这个兵种的存在,那自然不会有假,他连忙再次躬身道:“诺!” 散会后,他便带了王延兴的军令,跟着刘树新一起去往校场,找到罗副都尉,也就是罗大牛。 这段时间,罗大牛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操练火枪手的事情上了。 经过最先的队列和重长矛的刺杀训练后,新兵们对火枪的站姿发射和刺刀刺杀的训练,接受得很快。 但是,在瞄准射击和装填弹药这两点上,表现得让人头疼。 经过一个月的训练后,在第一批的一百名火枪手中,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可以达到一分钟内射击两发的射速,同时,有一发可以击中五十米外靶标。 另有三分之一的新兵,或能达到规定射速,或能达到命中准度。 可还有三十来号人,装弹装得慢,打又打不准。 罗大牛只能让不合格的,对着空气不断地重复练习: 打不准的,持续举枪观瞄。 装弹慢的,则拿了枪,手在空气中比划,嘴里不停地重复: 取火药、咬盖帽; 倒火药,初通条; 装铅子,复通条; 握紧枪,瞄准发; 毛刷清,复装药…… 一排人,像木头人一般,不停地重复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就好像全都魔障了。 这便是董真第一眼看到火枪兵的场景。 直至很多年以后,他都难以将这些笨拙的兵士与那支百战百胜的强军联系在一起。 但是,杨波军的兵,便偏偏就是这般生搬硬套给磨出来的。 他将心里的念头压住,把王延兴的手令交给罗大牛。罗大牛看完了手令,再看看刘树新。 刘树新也转述了一遍,罗大牛才领着董真和刘树新来到那群射速还过得去,却不怎么能打准的蠢货走去。 那群人见罗大牛走了过来,连忙将手中的火枪放下,立正齐道一声:“敬礼!” “稍息!”罗大牛回了个礼后,才对他们道,“你们之中,有哪些人觉得,自己能过关了?” 不一会,稀稀拉拉地走出来七八个人。 “行吧!你们跟某来!” 然后又走到那几个打得准,却射速太慢的那一队中,也问一声。 有六七个人,出了列。 罗大牛,将这十四五个兵士,排成排。 一番左右看齐,立正稍息后,罗大牛,要讲话了…… 第217章 混编新军 看到罗大牛一幅高人的驾驶,董真还以为他要讲什么大道理。 谁知道,罗大牛开口就一阵破口大骂,骂起来,还尽挑难听的。 像这种:“同样吃饭,别人吃饭长脑子,你们吃饭全变成屎,怎么不去吃屎……”已经是算很干净了。 好歹也是都尉一级了,嘴里竟然尽是些污词,也亏了他骂得出来。 又听他一口气骂了差不多十分钟,竟然没听到重样的,这词语的丰富程度,也足以让人肃然起敬了。 而挨骂的那群兵,一个个竟然还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就好像刚才挨骂不是他们似得。 这没羞没臊的水平,怕也是冠绝大唐了…… 直到罗大牛骂完了,末尾,他才说起正事来:“今日,某再给你们一个机会!” “指挥使要组建一支专职考核的队伍,名曰蓝队,加入到该队伍的兵丁,饷金比通常的战兵要多出一倍来!” “你们想不想去?” “想!”十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达到。 这声“想”,倒是让董真重新感觉到几分人气来:杨波军中,最普通的战兵的饷金,也堪比中原大镇的牙兵。这饷金再翻一倍,若是不想,那就不正常了。 只是,罗大牛才把诱饵丢下去,却又是一个转折:“不过,只要十个人!” “你们现在就去靶场射击,过关了,合格了,某便让你们去!不合格,便回去重练!” 然后又重重地喝道:“都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一队人齐声答道。 声音响亮和齐整,可从声音中,却听不出有喜怒哀伤的情绪,就像一群没有情感木头一样。 这样的兵士,还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罗大牛却没有在意董真是如何心思,带着人,直奔靶场而去。 到了地头,罗大牛让他们依旧站成一排,然后,手里拿起一个梆子,开始敲…… 开始是,一短一长地比较缓慢地敲,应和着这梆子声,那些兵士麻利地掏出铅子和火药,往短矛一样的火枪里装弹。 罗大牛却不理会这些人的动作快慢,只管掐着时间敲梆子。 突然,长短的敲击声,变成了短促的邦邦邦邦……的连续敲击声。 一群士兵闻声提起枪,托平,瞄准前面的靶标。 邦邦……突然又是一变,变成连续的两声。 那群士兵齐齐地扣动扳机:“砰砰……”的枪声,响成一片。 看着枪口喷吐而出的火焰,原来,这就是所谓火枪的来由。 只是……这火枪五十步内才能打准,一百步只能靠蒙。比弓箭可差多了。 却搞不懂,这王延兴为何不多造些弓箭,而要造这火枪? 董真还在思索,而那梆子声,又是一转,变回一长一短的邦邦声。 一群兵士,忙不迭又开始新的一轮装填,然后随着梆子声音的变化,打出第二发。 两发射击结束了,然后,开始检查。 全部十五人都在一分钟之内将两发子弹打了出去。 只是,准度嘛……却只有八个人打中了靶标。 罗大牛将这八个人叫出来,另外站一排,然后开始将那七个人又是一顿训。 训完之后,罗大牛才对董真道:“这八个人,合格了,另外那七个呢,其实也差不多了,这次没有打中靶子,大概是运气不太好。” “要不,你在其中挑两人,补足十人之数?” 真他娘的能凑合!这王延兴手下,都是些什么奇葩!董真心里暗骂一声,不过,还是朝罗大牛拱手道谢:“还是烦劳罗副都尉选两人吧!” “也好!”罗大牛走到那七个人跟前,走了一圈,点了两个人出来,让他们跟一旁的八个人站到一块去。 归拢了十人,成一个什队,然后,还是继续训话。 罗大牛指着董真道: “这位是董真将军,曾经是陇西郡王属下最厉害的将军!现在,屈尊来指挥你们,你们都给听话一点。” “若是日后,某听人说,你们在董将军属下不听话,小心某的鞭子!” “记住了吗?” “记住了!”十人连忙大声答复道。 然后再齐齐地立正,朝董真行礼道:“属下向董将军报道!” 这就算是转过来了?董真一愣,这过程简直就是儿戏一般。 不过,他暂且将心中的心事压住,也有模有样地回礼道:“稍息……” 再朝罗大牛拱手道谢:“谢过罗副都尉!” “不着急谢,还有三十阵列兵呢!”罗大牛指了指王延兴的军令。 在军令上,是要给董真三十阵列兵,六十名散兵以及十名火枪兵。 散兵的训练不归罗大牛管,不过,这阵列兵却不用跑他处了。 罗大牛直接叫来传令兵,叫来三个什队已经完成了训练,却没有进行分配的阵列兵。 让董真看过人头,然后将名册递给他。 算是完事。 这三个什队,连同那十个火枪兵,一起四十个人,成了董真加入杨波军后的第一批兵士。 董真临时指定了四个十将,让他们先去刺史府找胡队长报到: 在侍卫处的新营地建成前,这批人会先安排在刺史府的护卫队的营地中。 接下来,便与刘树新一起,去找散兵的新兵训练营找杨三。 散兵的新兵营却与阵列兵的训练营风格完全不同。 阵列兵走的是排队枪毙的路子,因此,训练营就是一片用围墙围起来的大平地。 上千人在里面,分区域排队、列阵、齐步走、刺杀…… 里面的人,一个个,都跟木头一般,似乎是坐监坐太久了,坐傻了人犯一般。 可在这里,没有围墙,没有岗楼,看不到防护,只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丘陵。 没有梆子声、没有呼号声、也没有训斥声,便像没有人烟一般。 若不是有刘树新领路,董真断然不会相信,这里将是一片训练营地。 只是,还没走到营房,就遭遇了三波哨岗。 而且,每一道哨岗都极为认真。将董真和刘树新拦住的兵士中,中有不少认识刘树新,却依旧验看了刘树新手中王延兴的将领,才得以通行。 才让董真意识到,这里确确实实的,便是军事重地。 见董真又是一脸奇怪,刘树新笑笑道:“这路上,至少还有四道暗哨……没发现吧!” 董真诧异道:“确实没有,却如何没他们有动静?” “明哨遇到袭击,他们才会动手!”刘树新解释道。 “这营地为何防备如此严密?”董真越发诧异了…… 第218章 散兵营地 刘树新哈哈一笑:“这却不是因为这里面需要防备森严,而是,为了练兵而设!” “设卡和闯关是散兵的考核项目之一,新兵训练结束后,想成为正式的散兵,便须不惊动这七道岗哨的情况下,进出营地!” “这……似乎有点难!”董真细想了片刻。 “确实不易!所以,阵列兵的新兵训练期是三个月,结业率是九成八,征召的每百名新兵中,有九十八名能成为合格的阵列兵。” “而散兵的训练期是半年,最终的结业率,只有半成。能在这里结业的散兵,每百人,不过四、五人。” 董真越发疑惑了:“那没结业的呢?” 刘树新边走,边解释道:“在这里是逐级筛选的,第一个月,便须完成阵列兵三个月的训练量,过不了的,便去罗都尉那里继续按阵列兵操练!” “第二个月,才是真正的散兵训练,然后,第三个月便开始进入第二轮考核,这轮即便是没过,也是正式的战兵了,可以直接入列为阵列兵,或者去水营当陆战队……水营陆战队的饷金比阵列兵要高一半!” “经过这轮考核之后,最初的新兵,也就只剩下三成不到了。” “通过这轮考核的,便可以称为散兵了。” “但是,这还没完,接下来,还需再训练、再考核、再训练、再考核……” “在这两轮考核中被筛选下来的散兵,已经是不错的精兵了,大多会被部署在阵列兵的侧翼或者前驱,成为阵战散兵或者斥候:侍卫处招收侍卫的主要来源,也将是这些人。” “只有通过了全部考核的散兵,才是真正的散兵。” “不过,这些人,大多会编入特战队。执行一些难度很高的任务。” 董真听了,一阵暗暗心惊,心里一个问题呼之欲出:这王延兴到底准备招多大的一支军队? 他脸上露出疑色,落在刘树新眼中,刘树新问道:“董将军,可是有什么问题?” “哦……”董真察觉到自己露了颜色,便连忙掩饰道:“董真是在想,杨波军中,一共有多少个不同的兵种……” 听到董真突然问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明显就不是实话。 不过刘树新也不点破,直接答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杨波军,的兵力配置,一直在不断地变化!多少个兵种,也是早晚都有些不同。” 对于别人来说,这些都是机密,可王延兴既然要用董真,迟早是要让他知晓的: “从最初指挥使在小溪场练兵时,最初只有长矛阵列兵一种。” “而后,才增加了不良人,此后,兵种的增添,便从未停止过。” “时至今日,不算侍卫、传令、勤务这些兵种,战兵便有分三个:水师、步兵和炮兵!” “水师下辖水营和水营陆战队。” “步兵,则分散兵和阵列兵,接下来,散兵和阵列兵又将分出火枪散兵和普通散兵、长矛阵列兵和火枪阵列兵来……” “炮营嘛……现在分重炮组和轻炮组,暂时没有单独列军,都是配属步兵和水师行动。不过……杨波军面临的战争形势是不断变化的,也许,以后会单独成军。” 听完刘树新的介绍,董真却又来了问题:“既然都是火枪兵,为何散兵火枪兵和火枪阵列要分列开呢?” “这是因为他们所用的枪不同!阵列兵的火枪,虽然能打到百步之外,却只能打准五十步以内的敌人,而散兵的火枪能打准四百步!”刘树新微笑道,“当然,这种火枪的产量很少,只有最精锐的散兵才能获准使用!” “嘶……”董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在越郡之时,已经见识过了火器的厉害。不过,那些火器需要几个人合作操作,有诸多不便。 现在,却是单兵武器能打四百步,这天,当真要变了! 见董真惊异,刘树新却又是一声轻笑:“去年年底之时,景福一型步枪才造出三支原型枪,现在,已经试装了一个都,其中,有一个什队,便在蓝队。” “这散兵枪,虽然刚刚造出来,也许,等到年底,便可给全部散兵列装了……”言下之意,产量少,只是暂时的。 “董真,明白了……”董真躬身,拱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一路无言,两人沿着路径,来到散兵训练营的一处营地,见到了杨三。 杨三的职位和罗大牛一般,都是副都尉。只是,在散兵营地参训的兵士,却要少得多。 尤其是到这个时节,已经过了两轮考核之后,方圆五六里的训练场内,只剩下了三百来人。 在营地外,一眼看过去,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在操场上,玩着器材。 说明来意,看过王延兴的手令后,这个前猎人憨憨地笑了笑,对身后的副官道:“打紧急集合弹……” 然后对董真和刘树新道:“某等去外面等等!” 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后,率先出了营房。 出来营房,正好看到,那个副官正在打所谓的紧急集合弹。 只见他依次举起三个木头杵子,从木头杵子的顶端,先后飞出三点明亮的红星,射上十数丈高的半空,发出嘣嘣嘣三声清脆响声后,溅出一团火光后,湮灭在半空中。 不多时,便听到营地外面的树林子里传来跑动的声音,见一个个矫健的身影,从林间奔了出来,在营地外面的操场上集合…… 开始是三五个,接下来是七八个,再接下来,就十多个,几十个地涌了出来…… 一个气喘吁吁地奔来,看准队伍的位置,站拢。 一个个虽然喘着粗气,却丝毫不影响他们看齐队伍站得整整齐齐。 而那名副官,打完紧急集合弹后,便开始点人数,当他数到两百的时候,便将后面到达的散兵另外到操场的另外一侧集合排队…… 见这些后来的散兵排队时脸上失望而沮丧的神色,董真明白了,这也被当成了一次考核,这些迟到了的散兵,便是被淘汰下来的人选了。 又等了一会,副官前来报道,说人数已经到齐了。 杨三才上前一步,开始说话:“此次紧急集合考核的结果,大家已经看到了,某便不多说了。” “你们都很不错!不过,总有人要离开。这,你们应该都心里有数。” “这次,紧急集合,来得突然,有的人,离得近,有的人离得远,确实有些不公平!” “某要说的是,在战场上,永远都会出现各种你意料不到的事情。死人,是没机会去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的!” “运气,也是一种能力……” 听到杨三的话,那些散兵脸上才收起了浓浓的失望,脸色趋于平静。 可这些话,在董真耳中,却是莫名的怪异: 运气也是能力?这是哪来的歪理?可细细一想,却又不觉深深地一叹:这世界上,当真有很多生死之事,就是一点点运气。 回想当日,董昌要称帝,黄碣只劝了一声,就被董昌直接杀了;而事实上,自己跟黄碣,是同时站出来,准备说同样的话。 只不过,董昌随口让黄碣先说罢了。 倘若,董昌随口点的名字是董真,那死的人,怕就是自己了吧! 董真心中一阵唏嘘,不及过多地感慨,却听到杨三又说了一通话之后,突然指着自己对那群散兵道:“接下来,一起欢迎董将军为某等说几句!” 让某来说几句?董真听言一愣。 不过,他也是带兵已久的高级将领,讲话之事,随口便能开口。 然后,今日所说之话,却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想到、第一次说出来。 他道:…… 第219章 放虎归山 众散兵听了杨三的吩咐,纷纷鼓起掌来,欢迎董真发言。 董真走上前来,朗声道:“适才,杨都尉说到运气,某便别借这词,来说说,某的幸运!”董真的伯父,也就是已经挂了的董昌。 “某自小,便失去了父亲,是伯父将某收养在军中。某自小,便跟一帮军汉长大” “可在军中的日子,却是有一顿吃,没一顿吃……可以说,某之童年,充满了都是不幸!” “长大一些了,某便随军出征,历经战事之多,已经记不清了,每战,必奋不顾身,才得以军功升任都头、都尉、裨将……” 提到自己的发达之路,董真却没有一丝的得意,反而是满脸的落寞: “然而,某不怕敌人的刀剑,不惧上阵拼杀,每日里,某最是担心的,而是,来自朝堂之上的构陷!” “终于,一朝王府破灭,伯父身死……何其不幸?” 董真三言两语将自己的过往介绍了一番,说道最后,已是黯然伤神。 可突然,他来了一个大转折: “后来,某到了泉郡,加入了杨波军,某才发现,你们,是何等的幸运!” “在这里,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每个人只需以自己的本事来努力,指挥使便会给你相应的待遇。” “即便有一日,你们战死在沙场之上,你们的家人也可以得到抚恤、照料。身后无有后顾之忧!” “而且,你们只用不断地努力!努力!便可以有机会不断地提升,获得更高的地位!” “你们有大唐最好的武器、有大唐最好的饷金……” “你们之幸运!让人羡慕啊!” 众散兵没想到,自己的待遇,竟然能得到董真的认可,听在耳中,不由得也情绪一阵激动。 再跟这董真比起来,优越感油然而生:自己,还当真是幸运多了。 见众兵丁若有所思的模样,董真顿了一顿之后,又以更加激昂的语调继续说道:“万幸的是,某!董真,也加入到了杨波军中!” “某今日,便也能与众位一般,再也无有后顾之忧!全心全意地为指挥使效力!” “你们说,某是不是幸运的?” “是!”那一众散兵异口同声地答道。眼神中,充满了,都是认可和赞同。 这董真当真无愧名将之名,竟然能以这样的角度获得众兵的认可! 董真在这边拉拢人心,刺史府之中,孟咸却在说他的坏话:“继之!你怎么能让董真去带兵呢?” “董真本就是带兵的天才,不让他带兵,太屈才了……”王延兴可惜地说道,“况且,某也不是让他带战兵,而是让他当磨刀石,不好吗?” “董真是一只虎!不能让他从笼子里出来啊!”孟咸担忧地说道,“此人,在山林,则可为山林之王,在军中,便可为军汉之首……某怕他心生异心!” “既然知道他是一只虎,便不要关在笼子里,给他一点空间嘛!”王延兴笑道,“若是当真他能做得比某更好,某也不怕他来抢某的位子!” “继之!你就是太善了些!”孟咸摇头道。 “哈哈……孔子之说,最重一个字:仁!某若是心中不善,何以成仁?”王延兴哈哈笑道。 孟咸无奈地摇,若非王延兴有一颗天下仁心,他也不会这般尽力地助他。 只是,对王延兴启用董真之事,他确实有些不放心。 得想个什么法子才行。 可才一动脑筋,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阿郎……”察觉到孟咸的头疼,在一旁侍奉的胡儿连忙心疼地替他揉起太阳穴来,脸上,一阵焦急。 “长求!你就别费这个脑子了!就算董真有什么二心,也不会是现在,他总要拉起一帮小弟才能动手!” 王延兴拍了排孟咸的手臂:“先让他为某效力几年,等到时候,他有了拉帮结派的动向的时候,长求再略施小计,不就将他收拾了?” “继之又来调侃某!”孟咸苦笑道。 王延兴哈哈地又说笑几声,出了院子,让孟咸继续静养,自己则回了书房处理公务。 没有孟咸帮忙,杨波军控制下的各地的大小事务,就必须王延兴自己处理了。 他在书房坐定,将一堆文案匆匆翻看一遍…… 泉郡下面各县的公文,还是繁体字、文言文书写的,只能是让一个叫杨兴怡的人,翻译成横排、加上了标点符号的白话文。 这个杨兴怡是孟咸举荐之人,与孟咸有同窗之谊。 只是,他或许不笨,却绝对没有孟咸那般有担当。在翻译的时候,也不知道提炼一下,而是将原文尽数翻译了过来。 在这里书房里,他能做的事,只能是最初级的分类,和翻译。 连分辨轻重缓急,都不敢让他做。 无奈之下,王延兴只好自己看。 不知不觉,时间过了一个多时辰,处置过的文案,也都交由杨兴怡转下去。 这时,刘伴兴和申定平过来了。 刘伴兴是过来说,去开元寺问如何缓解孟咸头疼的事。 结果,带回来一包裹的佛经…… 无论刘伴兴如何说。 那智广和尚只管说,清心寡欲,多诵佛经,自然就不疼了! 哼,孟咸连确认有效的道家功法都不练,让他诵佛? 还不如让他待在温柔乡里安睡来得舒坦。 王延兴摆摆手,将此事暂且搁下。 申定平却是为了侍卫处的场地而来。 侍卫处的办公场地,便就在刺史府内,营地则分为五处。 刺史府内的设一处,编制为两个都。 这一部侍卫,除了护卫侍卫处自身之外,重中之重是保护王延兴及徐小娘,当然,月娘和王继虎也是要重点保护的。 此外,秘密警察的总部,也将设在这里。 另外,最大的营地,则设在泉郡城的另一侧。 暂定可容纳四个都进行操练和分批进行演习。 这里不单是人数最多,面积也是最大的,为了这个主营,王延兴让申定平将泉郡成西北角,连在一起的最穷的四个坊市都买下来。 除了要改成驻兵之所外,设定的四大演习场所中,难度最高的城镇伏击,也将设在在此地。 另外,还有山林、平原和水路,也分别择好了地址,准备分别建设营地和练习、演习的场地。 王延兴点了点头,让他先将泉郡城内的这处主营优先建好。 申定平诺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才走了两步,有转过身来:“主公!某看这杨兴怡似乎不太能替主公分忧!” 王延兴苦笑着点了点头。 “要不,某为主公引荐一人,或许可以缓解主公案牍之苦!” 申定平果然就是能知晓自己心意!王延兴哈哈一笑:“哦?哈哈!申哥儿所看中的人员,定然是上佳的,快快说来听听。” 申定平却又犹豫了片刻,才说出个名字来。 别说,这人,王延兴还挺熟,能力自然不缺。 只是,合适吗? 第220章 秀儿心计 听到申定平说出的这个名字,王延兴却一阵惊异。 原来,申定平所说的,不是别人,而是王秀儿! “她不是你的得力助手吗?到了某这里,那你呢?”王延兴惊讶地问道。 “此前在小溪场,徐武、罗二、章大炉等人都不足以独挡一面,某只能让秀儿当了总管……”申定平不好意思地笑道,“现在,某不用为其余事情分心了,秀儿也就闲下来了。” 听申定平一说,王延兴明白了。 在小溪场后期,王延兴开始分心水师后,小溪场的细务便委托给了申定平和王延路。 可申定平每天都要守着火器的试制,而王延路则掌管着财政,两人都没有更多的时间来管理小溪场的行政。 而现在溪场区的负责人徐武,那时候,还是个被俘虏的山匪头子; 现在各场的场长,要么是匠人,要么是军户,不堪其用。 也就是在这个特殊的时期,让原本是给申定平打杂跑腿的一个黄毛丫头当上千号人头头。 现在,申定平专职负责各式火器的试制,跟他一起过来的王秀儿,便每日里在靶场记记数据。 这显然跟一手掌控小溪场大局的秀儿总管的才能不符嘛! “哈哈……那你让她来吧!”听完申定平的话,王延兴哈哈一笑,“秀儿之才,可不要让她浪费了!” 正在此事,外出送案牍的杨兴怡回来了,听到后面的这番话,嫩脸一红,就要向王延兴请辞。 其实,杨兴怡走了便走了,却是与孟咸面子上不好看,连忙挽留道:“兴怡这是何意?某叫这王秀儿过来操持这案牍之事,确是有一件大事,要请兴怡费心!” 杨兴怡连忙躬身拜倒:“不知是何事,还请刺史派遣!兴怡定当竭力而行!” “此事,费时费力,极为庞大,办好了,却是能流芳千古!”王延兴徐徐地说道。 “便是,新编一部韵书!” “啊……”杨兴怡一听,差点没晕倒。 本朝所用之韵书,还是玄宗皇帝,开元年间所定,成为唐韵。 天下各郡,莫不行此韵。 如今刺史让重编韵书,这是何意?造反吗? 见杨兴怡一脸震惊,王延兴心里又是一阵失望,知道此人难堪大任。 不过,好歹看在孟咸的面子上,还是准备给他个机会,便详细地说道:“某不是要一本大韵书,而是某今日习得二十几个泰西的字母,其字词的发音,便是又字母组成。” “此法,一样可以用于某大唐的文字!” 说着,他将后世的汉语拼音说了出来。 然后,让杨兴怡将常用的六百个字,全部标上拼音,然后,按照字母的顺序,将六百个常用字排好序。 “此事,兴怡也可多请些朋友一起做,半年之内,可以做好吗?” 听完王延兴描述后,杨兴怡心道,还当是件什么大事呢,原来是泰西人的玩意。 不过,既然王延兴有安排,只得接受了安排,心中暗叹了口气,才答道:“兴怡定不辱使命!” 杨兴怡,出来刺史书房,准备离去,想了想,又转身朝孟咸暂住的院子走去。 进了院子,求见孟咸。 孟咸赶紧请他进来:“可是,遇到什么不如意的事啦?” 吩咐胡儿给同窗沏茶之后,孟咸随意地问道。 “倒也是没有不如意……刺史交待一件事,兴怡不知如何处置,特来向长求问计……”杨兴怡便将王延兴交代的标拼音的事说了一通。 孟咸也不着急,看似随意地听着,眉头却渐渐地皱了起来…… 只要一想事,便会头疼,可听到这些事,又无法不去想。 杨兴怡不知此节,只管往下说。孟咸,则强忍着痛,听着。 听完杨兴怡的描述,孟咸心里也是清楚了王延兴的用意,却不单是给杨兴怡点事情做做那么简单。 便忍着头疼,微笑着说道:“韵书是第一步,若是某所料不差,这韵书,应该是给蒙学所用。” “若是兴怡能做好注音的这一步,接下来,应当是注义了!” “那所成之书,便可称为字典!” 听到字典两个字,杨兴怡心里蓦然一跳,那可是当真不是件小功德啊! 见杨兴怡兴奋的表情,孟咸点点头:“兴怡!此事若成,功德只在千秋啊!” “啊……原来刺史是当真要重用某啊……”杨兴怡一阵感慨,“某原来是错怪刺史了。只是,某才疏学浅……” “无妨,无妨,刺史不是说,让你请一些同学、好友一起做吗?”孟咸淡淡地笑道,“此等功德千秋之事,应该是无人推脱!” “兴怡可不要辜负了刺史的重托啊!” “兴怡不敢!”杨兴怡连忙拱手谢过,兴冲冲地离去。 他走了,可孟咸却因为这一会的脑筋,疼得头盖骨都要炸裂了似得。又让胡儿轻轻地揉了好久,才沉沉地睡下。 孟咸总算客人打发走了,王延兴却才迎来他的客人。 说客人也许不太确切,因为来的,是王秀儿。 大概是许久不见的原因,王延兴感觉特亲切,热情地招呼她先坐。 可秀儿却怯生生地看着王延兴,默默地行礼道:“秀儿见过阿郎……” 话还没说完,就见秀儿两眼一片水汪汪,然后就豆大一滴的眼泪,叭嗒吧嗒地往下落。 “哎!你哭什么呀!是不是申哥儿欺负你了?说,阿郎给你做主!”王延兴连忙起身,过去给她把眼泪擦干。 “不是……不是都虞候……”可秀儿却只顾着摇头。 “那是谁,欺负某的秀儿生气啦?说出来,阿郎替你找他去!”王延兴一脸严肃地问道。 谁想,秀儿却伸出手指头,指着王延兴,抽泣道:“是……是阿郎!” “阿郎哪里做错啦?”王延兴一阵发愣,“好秀儿,不哭啦!阿郎给你陪不是了,好不好?” “秀儿不要阿郎陪不是……”秀儿这才止住哭泣声,“秀儿只盼这阿郎以后不要不要秀儿就好!” 什么叫不要不要秀儿?王延兴听着有点拗口的词,心里再念了一遍,原来小丫头在怪自己太久没理她。 连忙又给她把眼泪擦干净:“阿郎怎么会不要秀儿呢?阿郎只是想让秀儿在申哥儿那里帮忙打下手。” “可是,都虞候那里现在又无事可做了……” “所以!某就把你叫到书房来啦!”王延兴指了指案几上堆着的文案,“某这里有这么许多文案,需要你帮某整理!” 见到案几上的卷宗文稿,秀儿使劲把眼泪擦干,扑通一声跪下:“奴错怪阿郎了,还请阿郎治罪!” 王延兴只好又将她扶起来,笑道:“阿郎指望着秀儿帮阿郎做事呢!” 说着,又端着她的双臂,让她坐到坐塌上:“笑一个好不好?” “嗯……”秀儿羞涩点点了头,抿着嘴,微微地笑了笑。 能让秀儿破涕为笑,王延兴心情也是大好。 只是,他却没发现,秀儿眼角边的那一点点,微不可查的狡黠。 第221章 文娱体乐 有了秀儿相助,王延兴顿时觉得办公的压力大减。 只是,秀儿处理文案很利索,出主意却不行。 她见王延兴每日都会去看孟咸,而孟咸的头疼之症,总也不见好转,她便提议道:“阿郎……何不将那开元寺堵了?他们不拿出办法来,就不让他们进出?” “哈哈……天下佛家信徒那么多,你这是要让阿郎被唾沫淹死啊!”王延兴不假思索就将这不动脑筋的办法摒弃了。 “那……可以让道士去堵啊!”秀儿眼睛一转,又是个主意,“泉郡可不只有开元寺,还有开元观!开元寺和开元观的关系不太好,只要刺史府递句话,开元观的道士们,肯定会去的。” 这是在逗自己玩笑呢?开元观和开元寺虽然都是开元年间改的名。论及历史,这开元观比开元寺还早了好几百年。 可两者大小、规模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却不是说开元寺因为历史不够久而弱,而是他过于强悍! 因为寺田不用交税,开元寺收了大量的寄田,寺庙的收入,蹭蹭地涨,自然也就能扩建寺院、私蓄寺兵、养一大帮白白胖胖的和尚。 而开元观却没这些福利,一共不过十几个道士,靠着香火,半死不活地过日子。 让开元观的道士去堵开元寺的门,回头,开元观连三清象都要被拆了去。 况且,就算是堵门成功了,“然后呢?”王延兴笑继续问道。 “要他们交出医治脑疼的药剂啊!”小丫头歪着脑袋说道。 “堵门拿来的药剂,你敢吃吗?”王延兴继续笑道。 小丫头想了想,终于想明白了,那智广既然能在做法的时候,做到只救命,不疗伤,却又会不会安下别的暗招? 如今之计,怕就算是开元寺将药剂送上门来,也是不能给孟咸吃了。 想到此节,秀儿总算是明白了,此事的主动权,在开元寺。 而且,在没有找到别的办法之前,还不能对开元寺用强! 在这件事情上,却是被智广摆了一道。 真是不爽!秀儿皱着眉头,很不开心…… “阿郎已经派人去龙虎山了,看能不能请动张天师过来,帮孟参军看看……”王延兴叹了一口道,“只要孟参军头不疼了,再收拾他不晚。” 当然,这里说的张天师自然不可能是张道陵了,而是张道陵的传人……当代的张天师。 就是不知道,这后辈天师道行如何。 还有,肯不肯下山啊! 秀儿却没这些考虑,她的脑经里,已经转开了各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正想着呢,却听到外面来人通报,说是文工团的团长雷同,拿了指挥使的手令,过来报道来了。 “雷同来啦?快快有请!”王延兴一听,连忙安排,“去正厅!秀儿,你也一起过来!见见杨波军的又一位女官!” 又一位女官?秀儿一听雷同这个名字,还以为是个男的呢,没想到也是个女官。 也来了兴趣,将报复开元寺的念头先压住,跟着王延兴到了正厅。 “杨波军、文工团,特来向指挥使报到!” 秀儿才探出个头来,就见正厅中间一群,身着崭新的杨波军军服的男女,突然一个立正,齐声朗声大喊了一声。 十来个人齐赞赞的声音同时响起,跟打雷似得,吓得秀儿忙不迭往后一缩。 怎么这么大声? 这雷大的声音,当真是这十来个人喊出来的吗? 谁知王延兴听了,却十分满意地鼓掌:“好!便是这声喊,便体现出了某等杨波军人的精气神!” “雷同!你做得很好!”集体表扬过后,王延兴又对雷同再大大地赞了一声。 听到王延兴的夸奖,雷同连忙躬身道:“都是指挥使的教诲!” 出口的那声音,也是中气十足。 听在秀儿的耳中,那当真是宏亮、爽朗! 这声音让王延兴满心的满意,却让秀儿惊掉了下巴:这女子长得这般秀气好看,怎得声音如此粗大?跟个男子一般。 她哪里知道,雷同原本可一副好嗓子,燕弗藏着不让外人听的精品。 只可惜,被王延兴派去教了几个月的军歌。 一番磨练下来,嗓子便不自觉地霸气侧漏了。 唉,那怯怯的柔美,是生生地被毁在了王延兴手中啊! 不过她的付出也是有回报的,在儋郡和崖郡,唱军歌、赛军歌,已经蔚然成风。 而得益于这宣传轰炸,在这两个郡,王延兴和杨波军受到的拥戴,比在泉郡还要高得多呢! 这次,王延兴将雷同叫过来,便是要她在泉郡、海潭山和翁山三地传授军歌。 除此之外,还有一项运动也要在军中进行推广:蹴鞠。 而随雷同一起过来的信使,也带来了雷郡方面的进展。 雷郡之事,顺利得超乎了王延兴的意料。 在卢琚的配合下,徐永和不费吹灰之力,就当上了雷郡刺史。 徐闻、海康、椹川和铁杷四地顺顺利利地落在了杨波军的控制之下。 这过程虽然顺利,也没有发生流血冲突。 只是,没经过暴力清洗,四地的家族宗族势力相当大,再加上有蛮夷的威胁,几乎没有自耕农这个群体…… 所以,如何进行有效的管理,却需要王延兴给出政策。 现有的政策在此地都不适用。只能另想他法。 思索许久,王延兴将思路理了理,让秀儿写下来: 雷郡施政,准备分两条路走。 首先,是吸引蛮夷从事农耕……当然,汉、蛮隔阂已久,些许小利,怕是没什么作用。 若是,无法被吸引的,就用点外力推一推。 至于外力是什么,大家都懂的,就不明说了。 先将蛮夷变成流民,再去收纳。 有了丁口,便在四地设立官庄、种植甘蔗、建立蔗糖场。 便有了雷郡的主打特产:糖 而榨糖剩下的渣子,是可以来酿酒的。后世古巴的特产中,有一样叫朗姆酒,便是用榨糖的渣子酿的。 只是,如何酿好,可能要摸索段时间…… 不过,不着急,反正基层被家族势力掌控了,官府能做的事本就不多。 同时,也不妨先跟当地的家族进行合作: 现在,各家每年蔗田收获了,也是将甘蔗卖掉,现在,卖给官府的蔗糖场,不是一样? 只要先把当地的经济搞好了,地方安宁了,民众无需借助宗族势力保护了。 便可逐步掏空家族的控制权,最终将大家拆分成小家。 只是,原本的计划用不上了。 在徐闻无事可做的陈继科,开始了往西、去往交郡;往南,去往占城的征程。 他们的目的是刺探这几个地方的情报,同时,劫掠丁口以供雷郡、儋郡和崖郡之用。 而更加无事可做的儋郡和崖郡的驻兵,则开始了轰轰烈烈,而又热热闹闹的蹴鞠联赛。 在这热闹声中,谁也没注意到,一纸调令传来,一支部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儋郡,往闽城而去。 第222章 佛门之灾 话说雷同奉命前来泉郡后,泉郡、溪场、海潭山以及翁山便开始渐渐地步入到另一个新的节奏。 只是,毕竟这种形式和传统的激励士气的方式相差太大,王延兴怕雷同压住不场面,干脆陪她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走。 说是去视察,实际,倒是更像是在为文工团站台。 不过,也亏了王延兴的这番决心,军歌和蹴鞠才能比较顺利而快速地推广开。 只是,一个月的时间,也只够做一个个初步的推广。 被逼着学唱军歌的军汉们,一个个荒腔走板地不着调,听在耳中,只有一个字:吵。 不过,既然王延兴逼着他们学,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唱。 倒是蹴鞠极受军汉们欢迎。 当然,王延兴要求推广的鞠蹴,并非传统的表演性质的鞠蹴,而是后世的对抗性的足球。 在九十步乘四十五步的场地两头,各立一个球门。 二十人分两队,展开攻守。 破门即可记分。 比赛时限半个时辰,时限到了之后,以得分高者为胜! 而之所以是十人制,却是因为在军中的最小编制单位是什队。 刚好十个人,最是方便组织。 当然,现在的比赛水平就不要说了,个人的球技更加不要提。 还处于比烂的阶段。 转了一圈下来,定下调子,再回到泉郡。 船只正准备靠岸,王延兴正准备要出舱,突然,四下一阵寂静。 这却又是那位高人要现身了吗? 王延兴安然坐下,看着舱门口。 不多时,竟然是智广和尚的身影,忽然模模糊糊地出现在了眼前。 他又想干什么?王延兴心里一阵警觉。还想玩一次刺杀不成? 可仔细一看,却发现智广和尚竟然一脸萎靡,而且,他一见王延兴便屈身行礼道:“还请刺史放开元寺一条生路!” 王延兴冷笑一声:“大和尚!你这话说得蹊跷,某何时不给你生路了?” 智广见王延兴茫然不清的模样,一脸凄苦道:“刺史若是想让老和尚医治孟参军,老衲拼了性命也要一试,却为何出此下策?” 王延兴更奇怪了:“下策?某何曾出过什么下策了?某虽然不喜欢大和尚,却也不屑于用什么下策!” “那阴使军士,暗助开元观的道士来寺中闹事的,不是刺史之意?”智广和尚见王延兴的神色,不似作伪。 再回想一下王延兴以往的行事原则,还当真没有过类似的先例,登时也迷惑了。 难道是王延兴属下,乘着王延兴不在泉郡,自作主张使得坏? 而王延兴听了,也是一阵奇怪,阴使军士、暗助开元观的道士,去开元寺闹事?没有自己的许可,谁会这么胡闹? 王延兴刚要对智广出声驳斥,却突然想到一个名字:王秀儿! 也只有她了! 这小丫头倒是把自己想做,却不便做的事给办了。 只是,不知道那边具体的详情如何,王延兴也不好直接给结论,只是脸色一寒:“某若要动手,便不会是去闹事!何必将你那寺庙留在世上?” “一会,某去你寺里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智广听言,又是躬身一礼,身影慢慢地散开,只留下一声:“老衲谢过刺史大恩……” 智广身影消失后,一切又回复到正常,不一会,船只靠了岸。 下了船,王延兴问了问前来接自己的刘伴兴。才知道,事情的始末,果然是秀儿在策划的。 原来王延兴前脚才离开泉郡。 她就去了开元观,找到观主清源道长,说要他发动信道的信众去开元寺闹事。 那清源道人一听,一张老脸立即就愁成满脸的皱纹,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这种事,他如何肯答应? “哼……不答应?”秀儿小眉毛一蹙,就要发怒,“你不怕某拆了你的破道观?” “小娘子何必相逼?老道虽然看不惯哪些和尚,可无礼滋事之事,却是做不出来!”清源道长丝毫不受秀儿威胁,不可置疑地否定道。 “臭道士!当心某将你家三清拆了去当柴烧!某虽是一女子,却也说到做到!”秀儿凶巴巴地嚷嚷道。 就在此时,一个银须童颜老道士,突然过来劝道:“小娘子何苦动气?” 那道士快步走过来,对着秀儿稽首道:“冤有头、债有主,要去开元寺闹事的,不是贫道这些道士,而是另有其人呐!” “哦?谁?” “小娘子可知,这开元寺为何如此富足?”那道士循循诱导道。 秀儿却不喜欢这语气,不满道:“不知……你有话直说,不要绕弯子好吗?” “开元寺此前吸纳寄田不知凡几,他便是靠了从寄户身上吸血,那些和尚,才养出一身身的肥膘啊!” “寄户……”秀儿蹙着眉头想了一会,心里有了思路,“某要到何处去找这些寄户?” “小娘子如此聪慧,难道还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愿意去寺庙闹事的寄户?”那道士微微地笑道,手上捏着胡须,轻轻地点着头,一幅不可侵犯的高人模样。 什么叫到哪里去找愿意闹事的寄户?秀儿也是聪明人,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若是当真去找寄户做苦主,断然是不会去寺庙里闹事。 要去闹事,只能是打着寄户的名义,另找他人。 找些泼皮、无赖显然更合适! 而且,开元寺压榨寄户本就是事实,也不算冤枉了他们。 当然,比泼皮无赖来,秀儿还有更好的选择。 只是如此一来,这开元观便将事情推得干干净净了。 “哼……”秀儿冷冷地一哼,“你这贼道士,倒是知道坐收渔利!” 那道士却毫无诡计被识破的尴尬,脸不红,心不跳地又是一稽首,呵呵笑道:“小娘子要去开元寺玩儿,本就与贫道无干,却为何如此编排贫道?” 见这道士脸皮居然这么厚,秀儿反倒来了兴致:“你这道人有趣,你叫什么名字!” 那道人也没多想,便直言答道:“贫道,朱思远,道号无忧子,自南洋远游至此……” 谁知还没说完,秀儿就噗哧一笑:“原来是你这个老骗子!难怪能想出这么下三滥的主意!” 这道人,正是老骗子朱思远,他配合王延兴演了一出双簧后,便在泉郡这开元观住了下来。 借了王延兴给编造的身份,时不时去哪个大家族里坐一坐,收个三五两的黄金,在泉郡的日子过得可不要太滋润。 只是,他的老底,秀儿确实知道得一清二楚。 见老底被揭,朱思远脸上终于是挂不住了,马上放下了那副高人模样,卑谦地说道:“原来小娘子是刺史坐前之人,贫道有眼无珠,还请赎罪!” 秀儿却得理不饶人:“某现在要做的事,也是刺史之事,你必须出面!” 被抓住小尾巴的朱思远,登时变得无比顺从:“小娘子有吩咐,贫道断然不会说一个不字!” “好!那某去寻些苦主来,你领着苦主去开元寺讲道理!” “啊……”朱思远一听,一张高人脸,顷刻变成了苦瓜脸,“那开元寺蓄养有寺兵,平素的泼皮、无赖可不是敌手!” “嘿嘿,就怕他没有寺兵!放心好了!会有人护住你,不会让你挨打的!” 秀儿说完,嘿嘿地一笑,转瞬,脸色又是一寒:“老骗子!某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不出全力,你在泉郡的安身日子,可就要过到头了!” 朱思远却连忙点头哈腰道:“是!是!老道士记住了!小娘子尽管放心!” 只是,朱思远面上放心,心里却在想着,开元寺的寺兵,就算没有五百,也有两三百,这泼皮无赖如何是敌手? 许久不曾用过的跌打损伤的药,又要派上用场了…… 他却不知道,秀儿所说的护得他周全,并非虚言,而是祭出了一记杀招! 第223章 苦主诉求 话说,到了约定的日子,朱思远辞别了清源道长,一路往开元寺而去。 按照秀儿的要求,他得过去,帮一群饱受欺凌的寄户苦主讨个公道。 唉,人家养着好几百僧兵呢!这有什么公道可讨?只盼着一会那寺里的僧兵念着佛祖仁慈,下手轻点就好。 当然,指望那些和尚手下留情,怕是不可靠,所以袖兜里,早就备好了跌打损伤的膏药。 可当他到达寺外,看到秀儿带来的,这所谓的苦主时,却是当场就愣住了:“这……这……这些人便是小娘子寻的苦主?” 原来,秀儿找来的哪里是什么苦主,分明就是从军营里拉出来的军汉,只不过是临时换了套衣服。 你看他们一个个精神抖擞,身强力壮的,哪里有一点点苦主的模样? “是啊!”秀儿理所当然地说道,“他们遭受这开元寺压迫太重,不得已,才投了军啊!” 秀儿指了指身后五六十个精壮的汉子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们此前受压迫之时,食不果腹。” “现在,养好了身体,才不惧寺里的僧兵呀!” 这真的可以吗?当寺里的和尚是白痴、傻蛋? 朱思远只道自己的脸皮已经够厚实了,可是,跟这秀儿比起来,还当真远远不如啊! 行骗……不对,应该说,修炼这么多年以来,今天算是碰上祖宗了。 “行吧……”朱思远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某便带这些苦主,去寺里讨个公道……”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拥簇着朱思远,杀气腾腾地直接破了开元寺的山门,将满寺烧香的善男信女统统赶了出去,然后又将搬了山门口的石狮子,将大门一堵。 山门口的小沙弥连忙进去报告,智广和尚听了,说有个道士来堵寺门? 也是一头雾水,开元寺和开元观虽然处得不和谐,却也不不曾起过大的冲突。 他连忙领着人,到门外查看,才知道,这道士,是为了帮苦主讨公道而来。 具体说来嘛:那就是这里每个人,都曾经在开元寺寄田十年,每人寄田十亩。 在这十年间,因为开元寺克扣盘剥众人,这些人家中都有人因此而饿死! 所以,开元寺必须给这里的每个人补偿铜钱百贯。 同时,为冤死的家人,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 如若不然! 那就,哼哼…… 讨公道,有这般讨的吗? 智广心头大怒,懒得跟他们辩驳,吩咐僧兵将这些不长眼的东西赶走。 早就料到他会这般处理,见僧兵冲了出来,那群军汉一阵狞笑迎了上去。 这些僧兵每日在寺里养尊处优,哪里是刚从散兵训练营里出来的散兵们的对手? 这些散兵只管如何快捷便如何使招,用的大抵都是下***节之类的一招制敌的手段。 只是一个照面,那些僧兵便被一群群地放倒在地。 冲出寺门的百来人,尽数倒在了地上,这些僧兵或被拧得错位的胳膊、或捂着下体弓成虾米的形状…… 但是看看,便觉得蛋疼……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满地便只剩下了哀嚎着,打着滚的光头和尚,像极了后世游乐场的海洋球。 这场面,当真是,闻着流泪,见者伤心…… 到了这个时候,智广哪还不知道是谁在找茬了? 可偏偏人家根本就不提别的要求,只管要讨公道。 不给公道? 也行。 这几十号人便干脆在山门之外,伐木、扎营,将山门彻底给堵上了。 可若是给公道,那这里五六十号人,便要拿出五六千贯的钱财出来。 五六千贯,寺里还是有的。 可满足了这五六十号人的胃口,那别的寄户呢? 开元寺的寄户可不止五六十户啊! 智广只得出了寺庙来,去刺史府寻王延兴。唯有王延兴才能将这群人叫回去。 可王延兴却跟雷同出了泉郡。 这一去,便是一个月。 老和尚只能不时神游港口,来看看王延兴有没有回来。 总算见到了王延兴,得了王延兴愿意去看看的答复,老和尚才神归开元寺。 神魂才回到禅房,却突然听到外面突然传来阵阵惨呼声。 连忙跑出去看。 不由得心中一阵大苦! 原来寺外的那群军汉,竟然就在这当儿,终于破开山门,冲了进来。 寺里的和尚哪里能抵挡啊! 哪些僧兵,早就被打怕了,见他们冲过了,只顾着逃命。 几个会些功夫、神通的和尚也抵挡不住如狼似虎的军汉,一步步后退。 智广快步走过去,提起萎靡的情神,高声呼道:“阿弥陀佛……” 听到一声佛音,众和尚登时精神一振,而当先的几名军汉,却手脚一缓,竟然失身往前就要栽倒。 就在此时,那群军汉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厉喝:“呔……” 那几名军汉眼中迷离瞬间便破去,一个趔趄,又稳住了身形。 这时,智广才看到,那些军汉后面,竟然跟了另一个道士。 居然是清远道人…… 见智广看过来,清源道人却托手翘指一礼:“无量天尊……贫道,清源有礼了。” 在这种场合了,竟然还假惺惺地见礼,清源竟然也如此无耻? 智广怒道:“清源!你竟然也来淌这趟浑水?是要挑重起起佛道之争不成?” “贫道却不知,何事有逾越之处!” “你刚才那声破法,不是逾越又是什么?” “哈哈……这些军汉不修神通、不事佛道,你却当着老道的面对其施法,却是当某瞎了不成?” 清源道长嘿嘿一笑道,“若是逾越,也是你逾越在先!贫道救助几个受了谜障的凡人,算得了什么?” “你!”智广又气又怒,他刚才也是情急之下,没看到那些军汉身后,竟然藏了个清源。 而那些军汉,见突然冒出来的和尚似乎还会妖法,便知道秀儿说孟参军是被和尚暗算之事,定然不假了。 不用分说,再次冲了上去。 五十六个散兵,便似赶鸡一般,一阵追打,将几百和尚赶着从后门夺门逃走。 等到,王延兴赶到开元寺时,整个开元寺都落入了这些军汉的控制之中。 从山门进去,一路狼藉。 只有智广领着十来个和尚,困守着大雄宝殿。 而那些军汉大概是得了清源的警告,倒是没有往里面冲,而是四下里寻找柴禾,往殿外堆。 唉……王延兴一声长叹,不是说,堵在山门之外吗? 若只是堵门,还有回旋的余地。现在弄成这样了,已经被逼入墙角,无可回环了。 只能将错就错了…… 众军汉见王延兴来了,停了手中的动作,列在两旁,静侯王延兴的下一步指示。 而王延兴环视一周,想找秀儿和朱思远,却没见到人。 知道这两个祸害,定然是躲起来了。 没找到两个罪魁,却看到清源道人,便先去跟清源道人见面:“些许俗事,却劳动道长大驾,实是延兴之过。” 清源道人稽首苦笑道:“贫道道行低微,实是不足挂齿……” 犹豫了片刻,才又道:“只是,秀儿小娘子行事,有些莽撞了!” 唉……肯定又是这丫头,不知道用了什么损招,迫使清源道长来背过。 王延兴躬身一礼:“定要好好收拾她!” “只是,眼下之事,已经无法善了,道长可有如何建议?” 清源道人稽首道了声:“无量天尊。” 才又缓缓地说道…… 第224章 一线生机 王延兴下了船,便一路从港口赶过来,谁想,留给自己的,竟然是一幅残局。 心知,这定然秀儿知道自己回来,肯定会放过这帮和尚,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局面作绝…… 王延兴恼怒秀儿之余,也只能先想办法如何善后。 问清源道人建议,清源道人道了声无量天尊后,却缓缓说了一声:“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不要把事情做绝了,留一线生机吧!” 王延兴点点头:“那便依道长之见!” 说吧,王延兴大步上前,走到大雄宝殿门前,朗声说道: “今日之果,昨日之因;” “今日之因,方可得明日之果!” “缘起缘灭,天地常数!” “智广和尚!某试问你一声,你今日是要随这大雄宝殿,一起化为灰烬;还是留着身躯,看日后某日后将会遭受何等的报应?” 王延兴说完,便站在大雄宝殿正对面,静静地等候。 半晌,大雄宝殿大门突然大敞开,十几个和尚,鱼贯而出,领头走在前面的正是智广。 “罪过……”智广恶毒地看着王延兴,“那便如刺史所愿,老衲便要看看刺史日后,是如何陷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托生!” 听言,王延兴却微微一笑道:“某之生死,早就不在某自己手中了,某死后若是当真永世不得入轮回。某定然要想个法子,请人告知和尚,让和尚开心开心!” 听到这番奇怪的言论,智广这才突然想起,此子本就不是常人,双目突然瞪大如铜铃,直视前方,呆立当场。 “阿弥陀佛……”突然又是一声佛号传来,智广突然如遭重击般,喷出一口鲜血,不过,眼神却是回复了清明。 神智恢复的智广双手合十,低声合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言罢,不再言语,便要离去。 他们才走了几步,王延兴突然又叫到:“慢!” “刺史还有何吩咐?” “你们就这般走了?不将佛祖法身抬走吗?日后,佛祖蒙尘,少不了你们的罪过!”王延兴指着里面的佛像道。 将佛像抬走?佛像可都是泥塑的!这尊佛像虽然是坐姿,却高达七八尺,重量更是重达几千斤。 以往要将佛像从殿堂中抬出来,需要几十名和尚轮流用力。 这十几个半残的和尚,如何能抬得动? 可是,让这些和尚说出一声不要佛像的话,那更是不可能的事。 智广悲叹一声,又是一声罪过,身上的袈裟往后罩去。 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随着那袈裟缓缓落在了佛像身上,那佛像竟然就好似便成了泡沫一般,竟然能让四个和尚,连同佛龛一起抬了起来。 一步一步地迈出殿门、山门,往北而去。 等这群和尚走走了,清源道长也稽首告辞。 王延兴才对那帮军汉道:“王秀儿呢?” 话刚落音,就听到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阿郎……奴在这里……” 回头看去,可不就是王秀儿嘛! 只见她一脸可怜模样,仿佛是知道错了的样子。 可是,王延兴心里已是一片通亮,知道这丫头,只不过是装得可怜罢了。 而自己竟然被这装出来的小模样给骗了。 王延兴暗自摇了摇头,对她说道:“你还是去北苑帮申哥儿吧!” “诺!”王秀儿听言,也不争辩,两行泪水吧嗒吧嗒地往下低。 一副委屈的样子,恰如雨后海棠一般,让人心生怜意。 可王延兴却狠着心,任由她哭,也劝,也不怒,就这么看着…… 见王延兴突然铁石心肠起来,秀儿突然大声哭喊道:“阿郎……你说过,不会不要秀儿的!” 说罢,转身便跑……一路跑出了不见了踪影…… 秀儿刚跑,朱思远也主动冒头了:“贫道,见过刺史……还请刺史降罪!” “降罪不敢!不过,既然是你起的头,便由你善后吧!” 王延兴说着,返身指着已经空荡了许多的殿宇:“你便将此寺庙,改成道观,你来做这观主吧!” “啊……”朱思远吓得一哆嗦,“贫道不敢啊……” 开元寺存世好几百年呢,一朝破灭,自己就将这里改为道观,这是要被佛道两家都不齿啊! 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你不敢?还有你不敢的事吗?”王延兴却一脸冷笑,不紧不慢地盯着他。 朱思远被看得心里一阵发毛,不由自主地点头道:“贫道这就去准备……” 点完头,心里却又是一阵后悔,连忙又道:“能不能请这些军士,帮帮忙,收拾一下!” 王延兴点了点头,问为首的几个十将:“你们的主官是谁?” 一名十将上前一步道:“回禀指挥使,某等刚从散兵训练营分配到侍卫处,主官是董真将军。” “只是,秀儿小娘子说奉了刺史之命,便将某等从董真将军麾下,临时调了过来!”那名十将看了这么久,自然能猜到,只怕王秀儿假传了王延兴的命令。 他怕王延兴迁怒与自己,说到一半,声音不由得小了下去。 “你们啊……” “虽然,主要的过错不在你们身上,可终究参与在其中……某便罚你们在这里给朱道长干一个月苦力!” 那群军士听到这个惩罚还好,连忙一声“诺”,临时变身苦力。 处置完毕后,王延兴回到刺史府,已经知道了事情缘由的董真,连忙主动来找王延兴请罪。 “董将军!”王延兴严肃地问道,“秀儿问你借兵之时,可有军令?” “秀儿小娘子说是刺史的口令……”董真弓着腰道。 “那事后,七天之内,可有补令?” “没有……”董真叹了一口气,“属下知道错了。” “即是如此,你自己去找都虞候领罚吧!”王延兴也不再多说,将董真打发走人。 才打发走董真,却听到外面又传来脚步声。 抬头一看,原来是徐小娘来了。 徐小娘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进了屋子:“小娘见过阿郎……” “小娘过来坐吧……”王延兴连忙起身过去扶徐小娘,刚要问,“怎么自己一个人过来了?” 却见门口躲躲闪闪地,探出半个脑袋,竟然是秀儿。 这丫头,定然是去找徐小娘过来求情了。 “你也进来吧!”王延兴点了一下秀儿的额头。 等王延兴扶着小娘在绣墩上坐好,秀儿才怏怏地进了屋子,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 看她那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倒是能惹人心疼。 可偏偏王延兴装作没看见。 徐小娘见状,说道:“秀儿也是自己家里的人儿,犯了错,也是在为阿郎着想,你责罚一下就是了……” “小娘!她犯的错,看似在为某着想,却犯了最大的忌讳!”王延兴拍着徐小娘的手道,“某心中不喜的人,很多,但是,这种不喜欢,并不能作为依据而妄动兵刀。” “今日,她替某将开元寺平了,明日,会不会又将哪家灭了?” “阿郎!奴以后再也不敢了!”秀儿听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以后不敢是以后的事,这次的处罚不能少!” “阿郎……呜呜……”秀儿眼皮子一眨,又是豆大的眼泪往外落。 正在这时,申定平过来了,见状,一阵尴尬,一只脚踩进屋里,另一只脚却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了。 “都虞候!你进来!”王延兴替申定平做了决定,“依照杨波军军令管理条例,上面是如何规定的,你说出来!” “伪造、假传军令者,依情节、后果的严重程度……”申定平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可处以斩杀……” 第225章 军令如山 突然听到申定平说出来斩杀二字,秀儿突然流露出一阵惊恐来,难道,阿郎因此就要杀了自己? 心头一惊,才听到后续,申定平继续说道:“可处以斩杀、流放千里、苦力五年以上,十年以下等处罚……” 这一个个,竟然都是极重的处罚。 原来,这假传军令,确实是极大的错! 待申定平说完,王延兴叹了一口气道:“某念你年纪尚幼,并未成年,又本无恶意,便只是让你回北苑记参数,是否判罚过重?” 哪知秀儿却磕了一个头道:“秀儿不知轻重,犯下重罪,请阿郎不要从重发落!” “也罢,那某便判你流放千里,五年不得回泉郡……”王延兴深吸一口气道,“回头,阿郎让人送你去闽城,采儿在那,不会让你吃亏的!” “秀儿谢阿郎恩典……”王秀儿又重重地磕了两个头,起身退下。 只是,此刻此时的泪流满面,却不是最初装可怜的哭泣了…… 秀儿出了屋子,申定平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不再纠结于此。 说来此的目的,董真过来找他领罚,可申定平却不好拿捏尺度:“董真才上任,该如何处罚?” “董真之过,在于七日内未收到补充军令后,未及时汇报和终止行动,但是后果不严重,按渎职定过错罢!”王延兴琢磨了一会, “处罚嘛,着其闭门思过三日,罚俸三个月,记大过一次,自处罚宣布之日起,两年内不得记功、升职!” 申定平快速地将王延兴的判罚记录下来,当日便让人发了下去。 董真接到处罚通知后,便回了住所,开始闭门思过。 到了傍晚时分,却听到一阵敲门声。 开门一看,发现是汤臼。 “你怎么来了……”董真让开门,让汤臼进了屋内。 汤臼一进屋里,就开始为董真鸣不平:“这王延兴当真过分!分明便是那小丫头的错,却要罚到将军身上来!” “所以,那小丫头被流放千里,而某,却只是被轻轻处罚……”董真平静地说道,“指挥使的处罚,某认为还是很公正的。” “被罚闭门思过不说,还要罚俸、记过、不得记功升级……这么多处罚,还是轻轻地处罚?”汤臼不解地问道。 “若是指挥使当真要重罚某,那就应该是算那小丫头的从犯,按军令条例上来处置;某要受到的处罚,大体逃不脱流放、苦力。” “而且,就算是按渎职处罚,也大多是降职、免职。” “闭门思过、罚俸、记过,都是按疏忽在处理!”董真认真地看着汤臼说道,“指挥使确实是从轻处罚了。” “可是,将军是受了那小丫头的蒙骗!” 董真却道:“某若不默许,小丫头怎么骗得了某?就算当时被骗了,事后,也是可以去制止。其实,此事,某是脱不了干系的。” 顿了顿,又道:“只是,某却没想到,指挥使当真会将王秀儿流放到闽城去,五年不得回泉郡……” 汤臼却不以为意地道:“假传军令,没有被直接拖出去砍了,算她命大!不过是流放千里,太便宜这丫头了!” “这丫头,可是指挥使的亲随!来头不小呢!”小丫头曾经掌握小溪场的事,董真也听说了,自然知道这小丫头深的王延兴信任。 转瞬,眼中闪过一丝迷离:“李瑜犯过,大王可曾处罚过?” 不过,立即,眼中又回复了清明,他微微地笑了笑:“军令不避亲,才能当真是军令!汤臼,你别小看指挥使啊!” 汤臼却没想过这么多,听到董真这话,才似乎明白了,才说道:“那某以后还得小心些了,将军,某日后该如何自处啊?” 如何自处?董真却答道:“这倒是不用担心,在军中之时,按照军令行事,便无妨……” “一切都按军令来,那日后,将军就这么一直做这副都尉了?”汤臼担忧起来。 “这倒不至于,杨波军将来会越做越大,你与某只需按部就班,自然会有稳步的提升!” 汤臼听到这话,才拱手诺了一声。 随后又从身后掏出一个小陶瓷瓶子来。 汤臼晃了晃,里面传出水的晃荡声。 他得意地说道:“烧刀子,某买的,特意拿来,跟将军一起喝!” “烧刀子?”董真一听,这酒可不便宜,二十贯一瓶!当然,如果把瓶子退回去,可以返还一贯。可一斤酒价值十九贯,哪里是平常军汉能喝得起的? 听着这瓷瓶子里的水声,多少有好几两吧…… “你这是把一年的饷金都花掉了?”董真疑惑道。 “哪有!”汤臼嘿嘿地一笑,“有给某等军汉特供的,每名都头,每个季度可以买三两,只需三贯钱!是外面价钱的一半。” 这汤臼也是经过了考核,获得了杨波军现役军官的都头资格。只是,一时还没分配具体。 只是,像他这样没有实任的都头,他一个月的饷金也就是一贯,若是都拿来买酒了,可就没余钱了。 见董真迷惑,汤臼连忙解释道:“某上个季度买的三两酒,转手卖出去,卖了四贯钱……” “这个季度,就不打算卖了,拿来和将军同享!”汤臼嘿嘿地笑道,熟门熟路地在屋子里找了杯子,将瓶子里的酒,一分为二。 又道:“据说,都尉级别的,每个月都可以用买三两,将军你可以买些回来,若是自己不喝,再售卖出去,赚些差价也好!” 还能这样?董真愣了愣:“可不要跟军法相冲突了!” “无事!”汤臼哈哈一笑,“这跟军法无干,他们说了,这其实也是指挥使给某等的福利……这是王延兴准了的。” 董真一边听汤臼说话,细细地品着这福利二字。 这在大唐,可算是首创。 一则,变相增加了军官的饷金,二则,也是拉拢人心的方法。 杨波军还不许多花一分钱来。 这指挥使的心思,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一边也抿了一口这无比精贵的烧刀子。 酒液才入了口,一股呛人的酒气就往鼻孔直冲,而吞入喉咙,就觉得跟烧似得,火辣辣地直入肚腹。 这当真是猛如烈火啊! 董真还在回味,却听到汤臼抿了一口之后,大叫一声:“爽快!” 见他毫不犹豫,又将杯中剩余的酒液,大大地灌了一口,伸直了脖子吞下肚中。 吁出一口酒气后,嚷嚷道:“真他娘的爽!此前喝的那些酒,哪是酒,简直他娘的尿还不如!” 见他这模样,董真连忙劝道:“这酒太烈了,你小口点喝!” 汤臼却不听,三下五除二,几下就将一杯酒喝下了肚。 董真摇了摇头,将自己杯中的酒液,又倒了一大半给他。 谁知汤臼嘿嘿一笑之后,又是几口就喝了个精光。 看得董真直摇头,想将自己杯中的酒再分些过去,却见汤臼突然两眼一闭,趴了下去…… 这酒有问题? 一个不好的念头无端端地生起,他急忙扶起倒下的汤臼…… 第226章 闽城漩涡 董真急忙将汤臼扶了起来,却不想,汤臼突然呼出一大口酒气,直直地罩在董真面上,熏得他头直发晕。 差点就他一把丢开,却突然又听到,这汤臼竟然打起了呼噜…… 这竟然是喝醉了? 才二、三两酒,就能将一个大汉醉倒? 董真不禁感慨:难怪这烧刀子这般精贵。 其实,董真倒是高估了这烧刀子的威力,汤臼会被二两白酒干倒,主要还是因为他喝得太急了。 不过,既然确认了这家伙只是喝醉了,董真也不再管他,把他往榻上一拖,自顾自地喝起杯中的酒来。 只是,这烧刀子在汤臼看来,精贵无比,可在闽城,牙将府上,却早已成为寻常之物。 自从灭了徐家后,卢琚的强势不但没有被闽城诸家联合抵制,各家反而更加温驯了。 这几个月来,日日里有人送来烧刀子,请卢将军笑纳。 卢琚自然是来者不拒。 只不过,谁都知道,这平静的地面之下,是被高压强行镇住的沸腾的岩浆。也许,哪一天,就爆发开,成为摧毁一切的烈焰! 就在此时,卢琚给闽城各家发来邀请,请各家派人过来吃全羊宴…… 这才刚入秋,吃什么全羊宴?各家主事之人纷纷心生疑窦。 但是卢琚有约,谁敢不去?都派出代表前往。 只是,少不得每人手上,都拎上一瓶烧刀子。 卢琚照单全收后,却将宴席安排在将军府正厅。 这正厅是公厅,可不是寻常宴饮之所。 从正厅往外,更是牙将府的演武场。 三四十步见方的场地,是平日将校点卯站队之处。 众人正在窃窃私语,为何要将这全羊宴安排在此处,卢琚来了。 他大大方方地坐了主位后,朝众人拱了拱手,打过招呼后,他突然说道:“今日这全羊宴,某要改个吃法!” “不知将军准备如何个吃法?”立即就有人问道。 “现杀现烤!”卢琚道。 “往日的羊不也是现杀现烤的吗?”那人呵呵地赔笑问道。 “确实是现杀现烤……不过,杀法却有些不同!”卢琚哈哈笑道,“来人啊!将羊抢过来!” 卢琚一吩咐,立即就有二十来个兵士,一人牵了一头羊到演武场的一端,拴好,便离开了。 这边的羊群才拴好,演武场的另一端齐刷刷地走来两个什队的军士,只是,这些军士竟然手中不拿刀剑,而是手持一种奇怪的器具。 只见那群军士站定之后,朝卢琚齐齐地躬身。 见状,卢琚大手一挥:“开始杀羊吧!” 那群军士得了指令,纷纷双手握住那养奇怪的器具,朝向前面,比划着什么什么。 突然,那些器具一端猛地冒出一阵火光, 伴随着,“砰砰砰……”的一阵响声后,几十步外的羊群同时发出一阵凄惨的咩咩声。羊血,流了一地…… 二十头羊,竟然就在一个瞬间,尽数倒在了血泊之中。 羊死了,自然是不会再有动静。可在正厅中,看着杀羊的人,却也一阵死寂…… “哈哈……诸君,某这杀羊之法,可是迅捷?”卢琚哈哈大小道。 “果真是迅捷!”回过神来的众人,纷纷点头道。 “来啊!取一头现杀的羊过来,给诸位验验,是否新鲜!” 当即,就有兵士跑过去,拖了一只死羊过来,摆在众家的代表面前。 众人一看,娘的,这羊肚子竟然被那喷火的器具一击之下,腹肚上,开了个拳头大的口子,里面的肠子、内脏竟然都被爆得稀烂。 这东西,若是打在人身上,定然也是必死之伤啊! 立即,便有人将这物件与强弩联系在了一起。 可是,除非是三牛床弩,别的弩哪里有这般大的威力? 1 而且,无论是哪种弩,弩箭的在空中飞行之时,是可以看得到的。 见了弩箭飞来,就算无法完全躲开,避开要害却是有一丝可能。 而这种火器,却是全然不知那箭矢的来龙去脉。 一群人,呆呆地说着“新鲜”二字,后背,却是一滴一滴地淌着冷汗。 众人均是想到了一个可能: 日后,卢琚若是看谁不顺眼了,只需让几个手持之类器具的兵士,埋伏在此人的回家的路径上。 砰砰响后,谁能逃的性命? 见到众人的这番表情,卢琚笑得更加张狂了:“既是新鲜,那就全都烤了!” “来啊!诸君,一起喝酒!吃肉!哈哈……” 众人哪里还有心思吃肉喝酒?只盼着这宴席早点散去,好向各家做主之人,报告这器具的诡异,和防不甚防! 卢琚也不勉强,酒过三巡后,便散了筵席,回到了后院,见到了等候了一阵子的采儿。 他拱着手,大笑着对采儿道:“王东家的办法当真好使!果然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啊!” “哪里、哪里!自然还是卢将军威武雄壮,才能镇得住那一帮宵小!”采儿连忙自谦道,“王某,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只是……”卢琚略一沉思,再又说道,“只是这手铳数量有些少了,能否请你兄长,采购一些过来?” “这有何难。”采儿点了点头,一口便应承了下来,“只是,卢将军可知为何家兄宁可将这些兵器收起来,也不拿出来使用?” “为何?”卢琚其实也一直有这个疑问,只是,却不便问。 “因为家兄手下,找不到那么多可以绝对信任之人啊!”采儿叹息道,“一百持手铳之人,只需三五人心存异心,便可……” 卢琚在采儿的提醒下,以赤裸裸的威胁,将马上就要爆发的岩浆,瞬间便冰冻了起来。 却灯下黑地没想到,其实自己,同样是有可能会被刺杀的! 他那肥硕的身躯,无论如何,比灯笼也是要大不少的。有的三五人,在五十步外同时以这手铳偷袭…… 突然间,卢琚也是惊得背上一凉。 难怪,这王采儿说,这得授手铳之人,必须是绝对信得过之人。 目前,这一百人,是卢琚的亲卫,自然是信得过之人,可将这手铳队再进一步扩大,是不是还能确保全都是信得过之人? 能打包票吗? 卢琚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该将所有的手铳全部收回来,锁进箱子里,然后再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挖个深坑,将这箱子埋掉! 而采儿却想全然不知一般,还在说道:“当然,将军手下之人,忠心是毋庸置疑的!这一点,家兄实是艳羡不已啊!” 卢琚嘿嘿地笑了笑,却不再提要更多手铳之事,此等杀器,若是不能控制,还是少些好! 他撇开这个话题不说,却是要谈另外一事: 每年,节度使刘崇龟,都要向天子进贡十万贯的财货。 当然,这十万贯之中,除了去年的秋税和今年的夏税之外,相当一部分,却是卢琚、谭宏玘们的贡献。 然而,从闽城到长安,不远万里,为了保证从闽城起运的贡品,能在新年前抵达长安,现在,就必须出发了。 “此乃军国大事,卢将军为何要与某这商贾说?”采儿疑惑道。 “某的意思是,想借你家的船只,运送一程!”卢琚答道。 “将军有话,王某敢不从命?某这就去安排船只!” 说到此处,卢琚突然压低了声线道:“这么多财货,积攒多有不易,却送去给天子糟蹋,王东家,不觉得可惜?” 地方官员收来财货,上贡天子,此乃天经地义之事,何来可惜之说? 一声疑问不待说出,采儿明白了这卢琚想要干什么了…… 第227章 密谋贡品 见采儿一声疑问,刚要出口,脸上却突然变幻出神秘的笑意。 卢琚知道,这女人定然也是动心了。 他嘿嘿地一笑:“事成之后,二一添作五,某与东家对半开!” “好说!好说!”采儿也是笑着说道,“只是,事后,该如何向节度使交代?” 卢琚哈哈笑道:“押运之人乃是节度使亲信,与某无干。只需那些押韵之人,回不了闽城,那要如何交代?” 采儿点了点头:“只怕是那押运之人,见了财货,动了心,将某家的船,连同这贡品,一并劫走了罢!” “嘿嘿……跟聪明人说话,当真是省事!”卢琚嘿嘿地一阵奸笑,“待某去和节度使说过,王东家可以先去安排船只过来!” 采儿当即告辞离开,拱手道:“某这便去安排船只!” 从牙将府出来,回了住所,采儿立即将开始指派,这个应该如何,那个谁,应该如何…… 在一旁看着采儿指挥若定地调兵遣将,燕弗忍不住问了一声:“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也是由不得燕弗不心生好奇。 这王采儿自恃得到了王延兴的看重和信任,在闽城行事胆大妄为至极。 她一到闽城,便跟那牙将卢琚好得蜜里调油一般。 还亲自动手教那牙将府的兵丁如何使用手铳。 这如何是一名女子所为? 她还想出各种法子来,告诉那牙将如何敛财…… 将合作社跟那牙将捆绑到了一起! 不过,这一切,跟劫杀雷郡刺史之事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 那次,这王采儿与卢琚联手,将那雷郡刺史换成徐永和后,便是这般动静,这次……这丫头又要折腾出什么事来? 听到燕弗问话,采儿神秘地一笑:“你可当真要听?” 燕弗一愣,开始后悔干嘛问那一句了:这王采儿能干出好事来? 但凡她做的事,最好是沾都不要沾。 这种大事,能不知道才是最好!何苦要去问? 真想抽自己几个嘴巴。 他连忙说道:“还是不要听吧……” “看你这么好奇,还是告诉你吧!”采儿靠过来小声地说道,“某准备将清海节度使,要送到长安去的贡品,劫了!” “啊……”燕弗一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那可是送给天子的……” 采儿不屑道:“什么天子,给你发过一文钱的饷金吗?” “你……”天子暗弱,便是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人给害的! 燕弗真想跳起来职责一番,不过,回头又一想,若是天子当真圣明,自己这些人何苦跑到闽城来。 一个你字说了半天,说不下去了。 他甩甩袖子,回了后院,不再理睬这疯婆娘。 采儿也不追过去,此事并不需要燕弗来支持自己: 在闽城的事务中,最多的还是需要燕弗来处理,他不搀和进来,也好! 采儿这边布置完了,卢琚那边,却还须说服刘崇龟,同意将运输线路改为海路。 以往的线路是,先逆西江而上,再走灵渠,转道湘江,下长江,再走汉水,过商洛,经蓝田关入京。 这条线路,可以从闽城装船后,便一直走水路,直到蓝田关前,才需要改为陆运,是寻常走得最多的线路。 但是,十万贯财货,一半是铜钱,再有各种布帛、棉料、各式特产珍宝。总重高达上万石。 而走这条水路的几个路段,只能通行几十石左右的小船。 那为了将这些财货装完,需要好几百艘船。 一路排开,船队长达好几里地。 而且,这一路上,一半路程是逆水,需要大量的民夫拉纤而行,势必会让这支队伍更加庞大。 若是在平常年间,倒是无所谓,可现在这天下,一年比一年乱。 此前,还只是有些山匪毛贼,现在,连沿途的官兵也开始索要钱财了。 想将这么大的船队,平安送到长安,便必须派重兵护送。 让这护送的成本,都快上了天了。 尤其今年,湖南又发生了变故,潭郡城被孙儒的残部刘建锋、马殷部夺了。 此刻正在湖南境内攻略城池。 这么大的船队走湘江,会不会变成一块大肥肉,被他们两人一口吞下? 要知道,孙儒可是以贪婪、残暴着称,他属下的部将,会出淤泥而不染? 所以,卢琚提出,可以走海路,乘大船,直上扬郡,然后,走运河,抵达长安! 虽然这条线,路程更长,但是实际却要还能更早到达! 因为,无论是海上还是运河,都可以借风力而行。 在海上,一天可以跑两三百里。 在运河中,速度要慢一些,不过,一天跑一百里,还是可以的。 这样以来,时间上,反倒是缩短了许多。 而对比行程的损耗上,用大船走海路,就更有优势了。 通常海船都在五百石以上,万石的财货,有得二十来艘海船,便可以装下。 一路上无需民夫拉纤不说,押运的军队,也可以大大缩减。 毕竟,从闽城出发后,要一直到扬郡才在遭遇强势的军镇:杨行密。 而无论是杨行密,还是掌握下一段航程的地盘的朱温,对天子都保持这面上的忠顺。 断然不会打这贡品的主意。 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海上的零星海盗。 而海盗嘛……再强,能有多强? 刘崇龟犹豫了许久,左右权衡,终于还是同意了,只是,他担忧道:“大船从何而来?” “海船不难,这么大的闽城,还怕没船?”卢琚道。 刘崇龟却叹气道:“唉,某为了供应天子,已经累了闽城诸家久矣……强行征用还是不妥?” 卢琚思索片刻,才到:“那某去寻他们借些船只用吧……作为报酬,便免他们三年赋税?使君以为如何?” 三年赋税能有多少钱?各家隐匿家产隐匿得很厉害,他们现在所叫的赋税,本就极少。 不过,这年头,官府能有所表示,就已经不错了。 “行!那你去安排船只!安排妥当后,尽快出发吧!”刘崇龟挥挥手,打发卢琚离开。 卢琚从节度使府出来,便让马明去叫采儿到牙将府商议。 采儿已经拿出了完整的方案,绘在一张图上,将会如何如何。 至于运力,那不是问题,只是陈继科那里,便有七八千石的运力,再加上合作社在这边的船只的运力,凑齐万石,不成问题。 当然,大部分船只却不在闽城,需要二三十天的时间来调集。 只可惜杨波军的水营的船只,战船特征太明显了,否则,让在儋郡、崖郡一带休整的水营派些船只过来,就够万石运力了。 为了调集船只,拖延时间,也是为了遮人耳目,卢琚没有直接要求合作社来承运。 他往各家发去公文,以免去一定量的赋税为条件,要求各家出五百石以上的海船,供节度使半年只用! 然而,没人相信,这船落入到了卢琚手中,还能有得回! 而跟五百石的海船的价值比起来,这三年赋税未免太少了些。 自然是没人愿意出船。 众家纷纷拎着烧刀子来牙将府说情。 又是一番墨迹…… 卢琚收了众家的礼,也不再提这茬,而采儿调来的船只,也开始聚集在了闽城城外。 第228章 血月降临 得知,终于凑齐了足够多的船只,刘崇龟一直悬着的心,才总算是落了地。 立即下令装船。 装完之后,即刻准备开船出发。 只是,这日子,却有些不太吉利:七月十五,中元节! 这中元节,可是鬼节! “使君,是不是迟一日,再出发?”负责此次押运的是刘崇龟的亲信牙将,刘永德,他也不太愿意这个节出发。 他小心地向刘崇龟建言道:“是不是过了中元日……” “子不语怪力乱神!”刘崇龟却不为所动,语气中,颇有几分不满地说道。 随后,他又是一叹:“天子所面临的局势极为复杂,某等能做的,只能是及早将贡品送达!能早一日,也是好的!” 见刘崇龟如此坚决,刘永德也只能无奈地拱手称诺。 领兵上了船,扬帆起航。 渐渐地离了闽城城。 看着消失在天际的城池,刘永德莫名地一阵无措,他回头朝自己的幕僚问道:“船期是如何安排的?” “禀将军!属下适才问过那为头的船夫了,说是五日之后,抵达泉郡,停船两日补给水米;” “再过五日后,到达明郡,同样需要停船补满水米,然后再有三日,便可达到扬郡了!”那幕僚答道。 “这海路倒是快捷,二十日不到,便可到达扬郡……”刘永德点头应道。 那幕僚连忙附和道:“到了扬郡以后,那就不用担心了。杨行密和朱全忠都是大唐的忠良重臣,定然能护得周全!” 刘永德倒是能理解幕僚的心思:这飘在深不可的大海之上,确实是难以踏实。不过,杨行密和朱温又是什么好人? “忠良重臣……哼……这天下,重臣不少,却还有几个忠良?”刘永德叹了一口气道,“天下,还有何人,能似使君忠贞?” 幕僚听言,也是一阵无言。天下大势已经一目了然,可刘崇龟却始终不肯放弃想天子输送供奉。 这天下,手握数万大军,还能有这般忠贞的,确实屈指而数了。 刘永德也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传令下去,在船上都警觉一点,等到了长安,某自会有重赏!” “诺!”那幕僚应了一声后,传令去了。 而刘永德却孤身一人,独立船头,看着船愈行愈远,逐渐将两岸的陆地都远远地抛到了脑后。 “不对!”刘永德突然察觉,这四周茫茫的一片,尽是水面,竟然全然看不到一寸的陆地,“来人!速去将那为首的船夫找来!” 守卫一旁的亲卫得令,立即分出人手,去后面甲板之上,将那船夫叫了过来。 刘永德指着外面茫茫的水面,问道:“这是为何?” 那船夫一脸无辜:“奴不知道,有何不妥。” “为何四下都是水面?如何识别航向?”刘永德怒道。 “回禀将军!奴是靠指北针来识别航向。”那船夫躬身道。 “指北针是何物?” 船夫连忙道:“还请将军随奴一看便知!” 刘永德一听,暂且压住疑虑,跟那船夫到了船后舱。 见在舱后面,靠近舵手的位置,有一个洁白的平底水缸,缸底用赤红的颜色,排出许多刻度来。而浅浅的水面上,浮着一个木块,而一根长长的两头尖尖的铁片,贯穿木块,一头指向船头,一头指向船尾。 刘永德指了指那铁片,问道:“这就是指北针?” 那船夫点了点头:“将军请看!” 说着,他去将那铁片往一旁拨开。 可手才一松开,那铁片竟然自己又往原来的方向偏。 偏回原来的位置后,又左右摆动了几下后,竟然又回到了原来的方向。 “指南车!”刘永德立即想到了另一样事物。相传黄帝大战蚩尤之时,遭遇大雾,亏了防风造出了指南车,让军队在大雾中没有迷失方向,才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没想到,这船上这样一个水缸,竟然也有这般功效。 难怪,这船夫不惧迷失方向。 “难得你能如此心巧!”刘永德赞许道,“你叫什么名字?等回了闽城,某向使君举荐你!到时候,你乖巧些,少不得,给你一个官身。” 那船夫一听,连忙跪在地上磕头道:“奴谢过将军大恩,奴名唤陈继科……” 听着这船夫答得响亮,刘永德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正眼看过去。 见这船夫虽然浑身都被晒得黝黑,可身体却是十分强健,看着便觉得精壮。而一双眼珠子,明亮有神,却比常人还要更加精神几分! 朝他欣赏地点了点头,这才出了船舱。 只是,起了爱才之心的刘永德,哪里知道,这陈继科曾经,有一个外号,叫做大嘴鲨…… 浑然不知,已经上了贼船的刘永德,确认了船只不会迷失方向后,也不再多想,又在船上四下看了看,一切都很正常,便回了自己的舱室休息。 没留心,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直到天色渐黑,有人送来餐食,才将他叫醒。 刘永德吃过晚饭,再出舱,看到天色早已入夜,唯有一轮圆月,挂在半空,投下冷冷的清辉,洒在海面上,泛起点点的鳞光。 只是,这船,似乎鼓满了风帆,还在全速前行? 刘永德惊讶地问道:“为何,入夜了还在行船?” 那幕僚才恍然察觉,入夜了,难道不是该停船吗?他连忙道:“这……要不再将那船夫叫来问问?” “速去将那陈继科叫来问问!” 不多时,陈继科又被叫了过来。 “为何,也黑夜里,还在行船?”刘永德道,“夜里,光线不佳,似乎,是不够稳妥?” “将军请勿担心,这条航线,奴等已经走过数十次了,只要认准了针路,便不会有差池。” 说着,陈继科拿出一张纸来,让人拿了火把过来,照亮了,给刘永德看。 刘永德见那张纸上,画了许多的那种指北针的图样,知道,应该是便是以此为依据。 默默地点了点头,心道,这海客虽然身份低贱,却也是有些门道。 果然,陈继科先是指着这些图样说:“只需每过一段时间,对准针图,看准了指北针的方向,再看星象……” 陈继科边说,向北边的北极星指过去,可话还没完,嘴巴竟然突然木木地张开,脸色尽是惊恐。 众人见状,也朝天空看去,顿时,一阵恐慌无端地蔓延开来: 原来,众人看到一轮明月,竟然,不知不觉间,缺了一个小口子…… 月蚀!是月蚀! 差不多是同时,惊呼声在临近的船上传来。 不多时,乱糟糟的敲打声在船队上空轰隆隆地传来。 慌乱的人们,试图用这种方法,将吃月亮的天狗吓跑…… 可这种方法如何可能阻止月蚀的进程? 月亮上的缺口,明明白白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最终,将整个白玉圆盘彻底侵蚀。 天空变成一片漆黑。 然而,当人们绝望地放下手中的敲打的器具之后,突然发现,月亮,竟然又露出了身影。 但是,却不再是之前的那般白璧无瑕。 而是,变成了诡异的红色! 像染上了血色一般…… 血月…… 第229章 月夜活祭 月蚀来时,众人惊慌。 然而,当一轮白璧般的明月,突然,染上了一层血色。 带给人们的,却是惊恐! 再加上,今日正值中元,乃是众鬼回门之日。 众人心中所想,又是多了一层慌乱。 唉,不知月蚀的成因,不解血月的来由,惊恐的人们,如何能不被惶恐所笼罩? 虽然,血月只存在了短短的几分钟,接下来,月蚀又渐渐地结束,天空上那轮白玉盘,又重新变回又圆又亮的样子。 可恐惧,却在人们的心底生下了根、牢牢地扎了进去! 刘永德已经无心再听陈继科科普了,立即传令诸都头、十将,不得以怪力乱神之语扰乱军心; 又仔细巡查船上的船夫,不得懈怠、懒呗! 一番折腾之后,才终于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 自己先巡视了一遍,一切正常后,又安排了轮值,看守,刘永德才回了船舱。 他熄了灯,和衣靠在船舱板上……他让幕僚一个时辰后进来叫醒他。 只是心里有事,哪里能睡着。 听着舱外,那些船夫似乎在进行轮值。 刘永德已经了解到,这船虽大,船夫却只有二十多人,晚间,只需六、七人,便能开动。 一切都井井有条的样子,确是难得。 这陈继科还当真是个人才,都说,山野有遗才啊!便说是这等人物了吧! 心里想着这事,耳朵却听到舱外,正在轮值的船夫们,在甲板上开始生火,加热吃食,一阵阵香味合着炭火气,传到了舱里。 这些事自有陈继科安排,自然不劳刘永德费心,他也不再多想,开始闭目养神。 可坐着、坐着,怎么感觉越发疲惫起来? 觉得身体不适,他干脆趟了下来。 可躺着也不舒服,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一样闷着不说,头也觉得一阵阵地发晕。 难道是晕船了?这也不对啊! 他强忍了一会,觉得这种感觉越发严重,便想起来,到甲板上走走。 却发现,手脚都有些没力气了。 不对……这是怎么啦?刘永德心中大惊。急忙惊呼:“来人!” 可说出口来,才察觉到,自己说话的声音怎么也这般微弱?竟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舒服的感觉一刻比一刻强烈,他顾不得再叫人了,拼尽全身的力气,从床榻上滚了下来,往舱门爬去。 大概是听到舱里重物落地的声音,舱外的船夫连忙推开舱门,看到了在地上爬的刘永德。 “将军……您这是怎么啦?”为首的陈继科关切地问道。 “某亦不知为何,浑身突然没有力气了……”刘永德喘着气,气息微弱地说道,“快来将某扶到甲板上!” “诺!”陈继科点头应到。 他招呼了两个船夫一起进来,两人一人架一只手,将刘永德扶着站了起来,慢慢地往舱外走去,而陈继科则跟在他们的身后,亦步亦趋。 就在快到舱门的时候。 陈继科竟然突然拿了一根麻绳,从身后,往刘永德头上套过去。 刘永德尚未反应过来,那麻绳就从他上下牙齿间勒过,重重地卡住他的腮,死死地绑在后脑勺上。 而左右两名船夫,也同时动手,将刘永德的两只手反剪在身后。 异变突起,刘永德待要大声惊呼,可嘴里勒了麻绳,什么话都变成了微不可查的吱吱唔唔。 而手脚更是早就失了力气,无法挣扎。 他瞪圆了双目,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捆成了粽子。 紧接着,又有船夫拿来了一个硕大的麻袋…… 这么大的麻袋,显然是早就准备好,要来装人的了吧! 想到此节,他心知,已无活路,绝望地扭过头去,看着麻利地捆扎着绳子的陈继科。 陈继科看到他的眼神,竟然无辜地笑了笑:“血月既现,总是需要血祭一番……” “某等太过卑微,无法打动鬼神,便只好劳将军辛苦一趟了!” “唔唔唔……”刘永德还要分说一番。 陈继科却没这个心思听他说什么,挥了挥手,立即就有人将麻袋往刘永德头上一套,然后又塞进去几块石头,再缠了几圈绳子。 再又几人一合力,抬了两头,出了舱,往海里一丢…… 月夜下,波涛起伏的海面上,扑通一声,溅起些许水花。 一个黑漆漆的袋子,扭动着,沉了下去。 这世上,再无刘永德之人了。 而船上,陈继科还当真在那里装模作样地立了祭坛,摆了肉干、果品,焚香祭奠。 一旁,站着刘永德的幕僚,正在那里瑟瑟发抖。 陈继科敬过神后,又点了香,递给那幕僚。 那幕僚却不敢接。 陈继科冷冷一笑:“要不,某现在派人去把将军捞起来,请金先生下去走一趟?” 那幕僚一听,连忙接过香,手上颤抖着,口中默默地念念有词。 若是靠近了细细听,定然是在说:此事都是这陈继科的主使,与金某无关,刘将军泉下有知,只管去找陈继科……之类的话语。 陈继科也不理睬,等他也祭奠完毕,便挥手指挥人手去将被熏晕了的押运的闽城兵,一个个都捆了。 不多时,海面上,又出现了十几艘大船。 这却是安排的后手了。 倘若陈继科没能得手,便暂且潜伏,再由这些船队过来强攻。 现在,陈继科得手,便少了许多手脚,直接过来接收俘虏便可。 而那幕僚也将被一并带走上船。 因为他没有反抗,倒是手脚都没被捆住。 只是,临上船之前,他忍不住回头,朝陈继科问道:“金某有一事不明,还请陈老大明说。” 陈继科笑了笑:“你是想问,这船上没有蒙汗药,也无迷烟,却以何种办法,让这许多军士,昏睡在舱?” 那幕僚点了点,为了防备船夫心存不轨,登船前,刘永德曾派人细细地看过所有的船只。并未见有异常之处。 上船后,兵士的伙食与船夫的饮食也是分开的。 却不想还是中招了。 陈继科也没打算再做隐瞒,哈哈笑道:“不过是碳气罢了!” 原来,这些船上所有的住人的舱室,都被暗埋了管道,跟炉子的烟道相连。 只等到晚间,船夫轮值,开始煮宵夜的时候,便用木炭闷烧,生成大量的煤气,然后用风箱灌到舱里去。 煤气本是无色无味,用木炭滤掉烟尘,再以炊饮做掩护,这舱内的兵士,连同刘永德一起,尽数中了招。 那幕僚听了,一阵目瞪口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般手段。 随后,那幕僚看了看被带上一旁船只的俘虏们,不安地问道:“那……某等,将要去往何方?” 陈继科呵呵一笑,说道…… 第230章 丰收季节 话说,陈继科扮猪吃虎,将刘永德沉了海,又将满船的押运的兵士,尽数用煤气熏到。捆了,然后往另外的大船上装。 见状,那姓金的幕僚不由得担心起自己的去途。 陈继科笑道:“不过是让你们去做些普通的活计!” “你们到了地头,能吃好、穿暖,比在闽城过得日子还要舒坦!” “只要服管教,保管你们只恨不能早点去!” 那幕僚一脸不相信,这天下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见他不相信,陈继科也不解释,挥手,让人将那幕僚一起领着往大船上走。 转运完人员后,大船鼓起风帆,往西南而去。 陈继科的船队,也紧跟着过去。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却是正是儋郡和崖郡。 这个时节,正是棉铃开始逐步开花的时候了,儋郡和崖郡,都急缺劳动力。 有这么一批俘虏过去,充当力士,正是合适。 冲头庄,作为优秀官庄,分到了五十名俘虏当作苦力。 不过,崔富贵可不敢将这五十人往棉田里送,而是要这些人专职分离棉籽。 要将棉花变成棉布,第一步,便是要将这棉籽从花里分离出来,即可以得到后世所说的皮棉。 没有后世的轧棉机,这第一步,在这个时代的棉纺织中,最是繁琐。 只是,王延兴也只听说过轧棉机之名,没见过轧棉机到底长什么模样,只能当作一个课题,交给吕奇。 这不,从泉郡送来了七八种夹棉籽的器具,都是天道院设计、铁器制作场生产的。 这么多种不同器具,有的简单,就是一个夹嘴奇怪的铁夹子,让人一朵一朵地将棉花拿在手中,然后用铁夹子夹住棉籽,夹出来。 又有一种是两个并在一起的夹子,平时,夹子是张开的,让人将棉籽和棉花分别捡出来,分别放如两个夹子的夹口出,然后脚一踩,两个夹子分别合上,夹住棉籽和棉花,然后两个夹子再各自分开,达到分离棉籽和棉花的效果。 但是,这些设备不管好不好用,都是一次摆弄一朵花。 此外,还有一样器械,叫做轧棉机,是用几个圆形的辊子,夹在两个夹板之间。需要用人不断要摇。一端把籽棉送进去,另一端,就能出棉絮了。 崔富贵一见这东西,便觉得很不错,很是赞了一声,果然是天道院出品的好东西。 可一声赞还没落音,这机器就被卡住了…… 一旁站立的天道院的研究员,和铁器制造场的技工,一脸尴尬地说道:“这轧棉机还不完善,还须不断地改进才行……” “没事!没事!慢慢改!”崔富贵见两人的尴尬,不敢取笑,连忙说道,“便是用那些夹子夹,比起黎人的法子,也是要强了数倍了!” 那两个技术员歉意地拱了拱手,将那轧棉机拆开,仔细看里面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 崔富贵见大概一时半会搞不好,便让干脆让那些苦力用夹子挑棉籽。 挑出一些棉花后,送去搓成条,然后,便可以纺纱了。 纺纱的机器是从黎人那里学来的,而操作这些纺纱机的,也是请过来的黎人女子。 也不知道是他们过于淳朴呢,还是当真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黎人们竟然没有想过要保密。 全套的纺纱、织布的技术,全都露了白。 看着卖力干活的黎人女子,黄成有些不解地问崔富贵道:“这些黎人,便不怕某等抢了他们的饭碗?” “不会!”崔富贵摇头道,“棉花、棉布之事,对黎人来说,只不过是耕种打猎之外的一项副业。” “以往,他们织了棉布、棉花,也不过是能换些许铁器和盐巴。” “现在,他们便只需将采摘的棉花送过来,也能换到那些铁器和盐巴,对他们来说,并无损失!”崔富贵解释道。 原来,自从王延兴入主儋郡后,铁器和盐巴的价格便直线下降。 而且,又没有刻意针对黎区进行盐铁的封锁,黎人对这纺纱和织布的需求,还当真不那么必须了。 想到此节,黄成也是明白了其中关节,佩服道:“还是指挥使看得远啊!以往,某等还在心生抱怨,为何要给黎人售卖那么多铁器和盐巴,原来,早就埋下了伏笔啊!” 崔富贵也是连忙点了点头:“指挥使便是那航行的舵手,告诉某等前进的方向……”这家伙,竟然把歌词也背了出来。 黄成一听,不禁莞尔一笑。 这大半年来,他大部分精力,都在这冲头庄跟崔富贵待在一起,目的,便是要将这棉布搞出来。 如今,终于要收获了,由不得他心怀舒畅啊! 相比之下,在崖郡的林逸成,日子过得可要悲催多了。 他可没那么幸运,也寻到一个崔富贵。 再加上有章仔钧这个家伙拖了后腿,搞的一开局就很被动。 虽然后来也慢慢地补上了功课,可参加了所谓的交流学习,到了冲头庄看过黄成的作业后,林逸成恨不得,回自己的庄上,将那些细细瘦瘦的棉花苗,都踩死了,免得丢人现眼。 痛定思痛后,他厚着脸皮问黄成求教。 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通过一个叫崔富贵的,向黎人学来的。 他找不到一个崔富贵,便自己往黎区跑。 带着铁货、盐巴和米粮进去,慢慢地,也请了四五个知晓棉花习性的黎人过来,指点棉花的种植。 只是,黎人一般只管摘花,不管种苗,所以,说到底,无论是崔富贵找来的人,还是林逸成找来的人,种植技术都是相当的一般…… 林逸成只好在施肥方面下功夫。 倒是也让棉苗长得不那么瘦弱了。 可就是播种和移苗都错了季节,当冲头庄已经开始收棉花的时候,林逸成田里的棉铃才刚刚转黄。 此刻崖郡棉纺织场也正式开工了,可里面用的棉花,没一朵是林逸成自己种的,全都是从黎区收购而来。 与儋郡棉纺织场待遇相当的是,天道院给了同样的器具,也派了技术员过来观察和改进。 但是,心知自己走在后面的林逸成,却在想:跟黄成比起来,自己已经输了一阵,如何才能后面的这一阵中,掰回一局? 只要肯想,总归是有办法的! 天道酬勤,肯动脑子想办法的人,总是会多一份收获。 当然,此刻,收获最大,却既不是黄成,也不是林逸成,而是采儿。 此刻,在闽城牙将府之中,小狐狸采儿和老狐狸卢琚,正在相视而笑…… 第231章 偶遇佳人 陈继科劫了贡品,却没有把船掉头开回闽城,而是直接驶到了儋郡。 靠岸,将财货卸下来,分类重新入了仓库。 当然,除了这十万贯贡品财货之外,刘崇龟还给押运的兵丁准备了两千余贯,作为路上补给粮草之用。 这笔钱,就没有往往船下搬了,而是,作为特战营的战利品,直接分了…… 陈继科还是大嘴鲨的时候,劫掠无数次了,可从来没有哪次,能一次干翻两千官兵的。 而且,还赢得如此轻松! 众人喜滋滋地拿了赏钱,老老实实地干活,倒是没有谁,有胆子去沾染一下,那更加庞大的十万贯的巨款。 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一清点成册后,抄录一份副本,用快船送往闽城,又将正册和摘要,送往泉郡。 王延兴拿到正册和摘要后,才知道,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发了一笔横财。 这是,这笔横财来得,却有些烫手:天子贡品! 若是让老爹知道了此事,只怕,非要将采儿的皮给扒了不成。 唉,泉郡才出了个惹事的秀儿,闽城又来个更会惹事的采儿。真是头大啊! 当然,劫都劫了,自然不可能再送回去了。 只能是吩咐下去,分类登记入库。作为备用金,先放在儋郡。 再加上说不清来路,这笔钱,也不能入合作社的帐了,只能是王延兴独吞了。 当然,日后若是事发,所有的后果,也只能由王延兴自己背了。 “这个惹事精!”王延兴心里骂了几句后,将此事放在了一旁。 而采儿拿到册子后,便立即往牙将府赶。 进了牙将府,避开旁人,采儿才将册子递给卢琚:“十万贯财货,尽在册中!” 卢琚接过手册,细细地看了下去,又对照了从刘永德身上搜出来的原册,发现所列之财货一致,便点了点头:“册中财货,东家可以先取!” 采儿却笑道:“能得此批财货,将军乃是首倡,自然请将军先取。” 卢琚嘿嘿地搓了搓手:“那某便却之不恭了!” 他拿起笔,在册子上,一阵勾,勾了一阵之后,才将册子递给采儿:“某要这些……” 采儿接过来一看,见卢琚所选的,大多是珍宝、玩物、什么钻石、猫眼、各色宝石、犀角、象牙、南珠、玳瑁之类的胡商所运来的奇物。 她大约地估算了一下大概也是值了三万多贯,距离一家各分一半还差了许多:“将军不再要些金银铜钱?” 卢琚奸笑道:“嘿嘿,余下的,便算一万贯,作为某的股本,掺在你的合作社中如何?” 采儿一愣,却没想到,卢琚竟然会玩这一手。不过,对卢琚的要求,她却没有拒绝,而是朗声直道欢迎:“将军要来投资,某求都求不来!” 卢琚听了,心中一阵欢喜,当即便指定了马明作为自己的代表。 采儿又是一阵欢迎,然后道:“正好在雷郡,合作社还没有主事之人,要不,请马总管过去总领雷郡事宜?” 马明单是管着卢琚这个牙将府便没空闲了,哪能跑到雷郡去? 卢琚连忙摇手道:“这具体的事务,牙将便不管了,你按年节,将账目和收成送过来就行了!” 采儿连忙领命。 随后,又说了一阵,如何分批地将卢琚的收获,运回闽城的事:那么多财货,要运回来,便是一支船队,装成大车,有好几百辆。 要是一次运回来,送进牙将府。 等有朝一日,刘崇龟发现贡品丢了,那摆着脚指头都能想到,定然是卢琚干的。 所以,双方商定好,分十次,将卢琚的战利品运往将军府。 正在这时,有人前来通报道,说是庞家派了嫡长子庞玉清过来,求见牙将。 卢琚一听,连忙吩咐有请。 见来了客人,采儿也连忙起身告辞。 卢琚却道:“这庞家,是闽城豪族,比起徐家,强盛了不知道多少!其家住庞珠与某家是深交挚友!” “这庞玉清便是庞老的嫡长子。文采斐然,是年轻人一辈中的翘首,在闽城,人称玉面童子。” “不妨某给东家引荐一番,日后,生意上,也多条路子?” 这倒是,合作社在闽城随人背靠牙将府,混得风生水起,可深究起来,终究还是根底浅薄。能多认识几个大家豪族,自然是好事。 采儿连忙拱手道谢:“那便多谢将军了。” 果然,不多时,便有下人引了一位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上来。 见他挺拔的身姿、温婉的容貌,再身着华服、装束体面,快步上前,朝卢琚躬身一礼:“玉清拜见世伯!” “贤侄快快免礼!”卢琚连忙起身下来,将他扶起,“来,某来给你介绍一番!” 说着,牵着庞玉清的手,过来见采儿:“此乃闽城城中,大名鼎鼎的合作社王东家!” 庞玉清一见,这女子眉目清爽、天然一股英气,比起往日所见的那些脂粉堆里的姑娘,全然不同!心中暗道,只道王东家厉害,哪能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利索的小娘子啊! 立即就是躬身一揖:“玉清素闻王东家芳华绝代,今日得见,当真是三生有幸啊!” 从那庞玉清刚一进来,采儿也是觉得这男的怎么这么好看!便觉得听喜欢的。 见他竟然对自己躬身作揖,心里不知怎的,就觉得紧张。 连忙也起身回礼:“庞公子落落大方、器宇轩昂,小女子、王采儿,见过庞公子!” 见采儿竟然一改往日的豪迈,称自己是小女子来,卢琚突然觉得一阵错愕。 “哈哈!你们二位,都是老夫所见过的最为不凡的年轻人,却要学那些小儿女,做那扭捏之态,坐下来,慢慢说!” 采儿跟庞玉清一听,都暗道一身惭愧,各自落座。 相谈甚欢后,采儿与那庞玉清也先后告辞,各自回了家。 只是,采儿却不知道,那庞玉清离了牙将府,在回家的路上才走了一半,竟然又折了回去。 见庞玉清竟然又返回来了,卢琚一阵惊讶:“贤侄,可是落下什么东西?” “侄儿不曾落下什么东西,只是……”庞玉清欲言又止道。 卢琚却见不得他这般吞吞吐吐:“一个大男人,说起话来,这般扭扭捏捏,还不如采儿一个名女子!有事快说!” 提到采儿,庞玉清连忙道:“侄儿正是为采儿小娘子而来!” “哦?莫非,你们庞家也要如些股份到她的合作社?此事不难,某将她叫来,跟她说一声便是!” “不是……侄儿,是想问……”说着说着,庞玉清的声音不觉得便细了下去。 卢琚仔细听,才听明白,这庞玉清竟然想问的是…… 第232章 姐妹合谋 卢琚见庞玉清一阵吱吱唔唔地,做出一副小儿女的模样,心生不喜。 逼问之下,庞玉清却夹着喉咙问道:“不知,这采儿小娘子芳龄几何,可曾婚配?” “哈哈……”卢琚听言一阵大笑,不过,笑过之后,他却说道:“王采儿虽然也出身官宦,可终究身为商贾,且抛头露面非常随意。” “无论她芳龄几何、可否婚配,都不是良配啊!” “可侄儿偏偏就是喜欢这般模样的女子!”庞玉清却苦苦地笑道。 “你喜欢又能如何?你的婚事,由得了你吗?还不是你阿爷做主!”卢琚摇头道,“他不可能让你娶这王采儿为正妻的。” “而王采儿,断然不可能给你做妾!贤侄!趁早灭了这心思!” 庞玉清一听,知道,确实是这么回事。长叹了一口气,唉…… 只能将这心思压住。 而那边,采儿回到住处,心中也是一阵遐想。 浮想联翩之时,却来人报告,说有秀儿小娘子来了。 “秀儿怎么来了?”采儿还不知道秀儿打闹开元寺的事,心里奇怪,脚下却连忙出去迎接。 一见,还当真是很久不见的秀儿,便跑上前去,拉住她的手:“秀儿,你怎么来啦?没听王延兴说啊!” 秀儿嘟起嘴道:“奴是被阿郎流放过来的……文书,阿郎让奴自己拿着,过来找姐姐……” 说着,秀儿从怀中掏出一份公文,递给采儿。 她一面埋怨着王延兴,一边却又说道,“姐姐,你能不能每次都直呼阿郎的名字啊!” “被他罚了还护着他,活该!”采儿笑着接过公文一看,忍不住哈哈地大笑了起来:“你也真是胡闹!难怪被送到这来了,你那阿郎,是要你过来跟姐学的!” “学?学什么啊?”秀儿嘟囔着说道:“不就拆了个庙吗!至于!” “不是拆了庙的问题!是你不该私自找董真要兵!你呀!越界啦!”采儿将这其中的关键跟秀儿分析道, “只要是份内的事,权限内的事,你做出格一点,没事。” “就像姐,刚刚把清海节度使给天子的贡品劫了,你阿郎不也没有责备一句吗?” “姐姐劫了天子的贡品?”秀儿一听,惊得张大了嘴巴,不过,转瞬,她又两眼冒星星地问道,“姐姐真厉害,是怎么劫的啊!能不能跟奴说说?” 采儿便将她如何跟卢琚勾结,然后,安排陈继科在船上藏竹管、然后如何将押运的官兵尽数拿下的细节说给秀儿听。 不过,在秀儿听来,丝毫不觉得,这是一件足够株连九族的弥天大罪,倒是跟听一个精彩的故事差不多。 秀儿听完,长长地唉了一声:“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些跟姐姐一起来闽城就好了!反正在泉郡,阿郎也不理睬奴!” “你的那个阿郎心疼着你呢!”采儿却满是深意地道,“若是,他当真生你的气,便要把你流放到翁山去,怎么会到姐这来呢?” “既然心疼奴……那为何五年不能回泉郡啊!”秀儿不满道。 “你要回泉郡做什么?不就是想见你的阿郎吗!”采儿拍着她的肩膀道,“不出一个月,某就把你的阿郎叫到闽城来,让他来见你!如何?” “啊……让阿郎来见奴啊!那多不好啊!”秀儿一阵惊慌道,可下一句,却又道,“姐姐用什么办法可以将阿郎叫过来呀?” “办法多着呢!姐这边有一样东西,他包管敢兴趣!”采儿神秘说道。 “什么啊……” 采儿得意地笑道:“马!还有养马的马夫!” 秀儿一听,却犯了糊涂:“阿郎不是说,南方的马,不适合骑吗?” “你那阿郎,没打算建骑兵,他要的,便是好养活的驮马!不用适合骑。”采儿笑道,“某跟封郡的刘隐做了笔交易,某给他铁、丝绸、瓷器和茶叶,他给某马和养马的马夫!这次某买的马,有两百多匹呢!” “他要那么多铁、丝绸和茶叶做什么?”秀儿纳闷道,“还有这么多马,他哪来的马呀?” “南诏啊!”采儿理所当然地说道,“沿都泥江逆流而上,便可到南诏国的通海都督府,他将铁器、丝绸、瓷器和茶叶卖到那里去,然后,从那里买来马、金和铜。” “既然南诏也产金和铜,那姐姐怎么只买他的马呢?阿郎不是也需要金和铜吗?” “嘿嘿,这刘隐知道某想要铜和金,便当宝贝在怀里捂着,舍不得出手,要价高。某便不要他的。等他手头的金和铜多起来了,没地去了,再说!”采儿贼贼地笑道。 “那南诏国,很强吗?能买得下这么许多货品。” “南诏小国,比起大唐差远啦,除了铁器他们自用之外,别的丝绸、瓷器和茶叶,他们要往更西面的天竺卖……”采儿一边说着,一边耸耸肩膀,意思是,姐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秀儿会意,不再追问,只是一脸崇拜地赞道:“姐姐真厉害!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姐姐十之一二呢!” “你也不错啦!”采儿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这样吧,儋郡和崖郡的棉花已经开始要采收了,你替姐姐去那里跑一趟,看看,那边干活的人,有没有偷懒!” “啊……阿郎不是……” “哈哈,还在想着你的阿郎啊!你放心好了,你去看看就回闽城,不会错过你的阿郎的!”采儿戏谑地笑道,“而且,你的阿郎心里也惦记着棉花呢,你先去看看,等他来了,问什么事,就你去说!” “怎么样,姐照顾你吧!” 见采儿考虑得这么周全,秀儿感动得一塌糊涂:“谢谢采儿姐姐!你真好!” “姐还能更好呢!”采儿又是神秘地一笑,“要不要姐安排一下,等你的阿郎过来,安排你陪他睡啊?” 秀儿登时便羞得满脸通红:“姐姐!你太坏!” 采儿却得意地大笑起来:“哈哈……害羞了,被姐姐说中心事了!” 秀儿少不得又是急忙辩解一番,说自己绝无此意。 只是,采儿定然是不会相信的就是了。 两个女子,吵吵闹闹地,时间过得极快。 而她们嬉闹中定的事,竟然就这般当真了。 又过了几日,秀儿便当真代表采儿,到了崖郡,去查看棉花的收获,和棉布的生产状况。 到了地头,分别见过负责崖郡军政两方面的官员后,她辞掉了在崖郡城内的酒宴,直奔官庄而去。 先看过官庄的庄稼,长势不错后,便来到了棉田。 看着高矮不齐、粗壮不一、挂的棉铃也大小各异的棉花,秀儿眉头紧蹙。 眼看就要发作…… 第233章 棉纺织场 见秀儿脸色微变,眉头蹙成了一个川字,陪同在侧的林逸成连忙躬身分辨道:“属下未能按时移植棉苗,培植不得法,致使棉苗未能按时成长,还请小娘子责罚……” 听到林逸成主动认错,秀儿脸色才由阴转晴:“第一次试种,出些意外,总是难免的。阿郎无数次地告诉某等,没做好,不用怕,不要想着遮掩过错,即便是错了,也算无过!” 听秀儿轻轻带过,林逸成连忙又躬身谢过。 秀儿才又说道:“既然知道自己哪里没做好,那可有对策?” “属下知道官庄所产的棉花,可能无法满足面纱、棉布的生产需求,所以,特意加大了向黎区的收购力度……”林逸成答道。 “同时,又向铁器制作所订制了一千把去棉籽的夹子,免费送给出售棉花的黎人。” “对籽棉和脱籽的皮棉分价收购……” 各官庄才开始种植棉花,那那点产量肯定是不够的,找黎人买也是必然。林逸成这中方法能让收购量增加,自然是可取的。 秀儿点了点头,算是认可,想了想,又追问道:“那棉籽呢?” “棉籽也是收购的,只是价格更低!”林逸成一边介绍,一边在前面引路,要将秀儿往仓库引,“仓库中,籽棉、皮棉和棉籽已经堆积如山,不如……” 秀儿却瞥了他一眼,不按他的路线走,继续往前走,看到后面的棉田,竟然还有的才结棉铃的。 感情,他们领自己过来看的这片棉田,已经是长势最好的了。 秀儿不满地看了一眼林逸成:“阿郎说过,成败都要有总结。前事不忘,方可为后事之师,某希望你已经将此次,是因为什么原因,错过了农时,总结清楚。” “诺!”林逸成连忙应道。 秀儿见他认错态度好,也不再多说:“棉田不止要种一年,今年的成败,对来年,都是经验或者教训!只要有利于来年,便不算白过了……去仓库吧!” 一路看,一路走,到了仓库。 按照籽棉、皮棉、棉籽分开放置的原则,林逸成分别建了三间仓库。 此刻,籽棉仓库里堆得满满的都是刚摘下来的棉花。 尽管林逸成免费送了上千把夹子,不过,更多黎人还是选择直接把籽棉送了过来。 到了这里,发现原来皮棉收购价更高时,也不会拿回去脱籽,而是,直接拿了盐巴或者铁器走人。 当然,如果事先知道,籽棉和皮棉之间价格差异的黎人,则基本上都会送皮棉过来。 此刻已经得到有皮棉千余石。 这批皮棉,已经被按照二十斤一扎,捆扎起来,堆放啊木架子上。 当然,这个堆放也是有讲究的,第一,便是不能堆垛得太高太紧。 另外,仓库里,必须确保通风,既要避免湿度过大而发生霉变,也要避免湿度过小而引发自燃。 至于棉籽,则按框装了,一部分,为了来年扩大棉田的种植做准备,另外一部分,则要运往泉郡。 明年,在泉郡也要进行棉花的栽种。 秀儿一路看下来,又随机查看了几处籽棉和皮棉的仓储状况…… 这林逸成对这一片还是管得不错。秀儿在心里给这林逸成打了个单项的高分。 接下来,便是棉纺织场了。 这一点,林逸成自我感觉也还不错,他向秀儿介绍道:“崖郡的棉纺织场一共分为三个分场。” “第一个分场,负责脱籽和弹棉花……” “第二个分场,则负责纺纱了!”林逸成跳过单调乏味的一分场,直接领着秀儿进了纺纱场。 一进纺纱场,便听到一阵呼呼的,尽是纺车转动声音。 好几十名黎人女子,一个个都用脚踩着那纺车,转得跟飞似的。 两只手,也不闲着,上下摆动,一根根白细的棉线,也跟着她们的手,上下翻飞。 场面,还当真是壮观! 见秀儿看着入神,林逸成不失时机地介绍道: “小娘子请看!这里一共雇了五十多名黎人女子,都是熟手!每人每天能纺纱不下二十斤!” 秀儿听了这个数字,心里默默地算计着,一人一天纺纱二十斤,那么五十人,一天便可纺纱十石,一年便可得纱三千六百石。 这个数量,应该不算少了吧…… 秀儿没有对比,不知道该如何评论,却看到,在工场一侧,两个汉人男子,却趴在地上,看那纺车是如何转动的。 秀儿惊讶地问道:“他们是何人?” 林逸成连忙解释道:“他们一个是天道院的研究院,叫王忠重,另一个是铁器制作场的技工,叫陈力……说是奉命来观察纺车的工作原理!” “王忠重?”秀儿定睛一看,果然是昔日童子班的同学,都说他跟了吕奇道士,却不想在这里碰到了。 “忠重!”秀儿快步走过去,“在忙什么呢?” 王忠重正趴着看那纺车的动作呢,冷不丁被人叫了声名字,抬起头来,看到竟然是王秀儿。 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原来是秀儿小娘子!某与陈力在做改进纺车的课题……” “只是,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便相约来看看,这纺车到底是如何工作的,才好动手!” “那看了这么久,有什么好办法了吗?”秀儿盼盼地问道。 “现在这些黎人女子,都是一次纺两根线,某看了许久后,觉得,也许可以让她们能同时纺出三根线来!” 秀儿一听,那不是意味着,产量要猛增一大截吗:“哦!那很不错啊!要是搞出来了,某去向阿郎给你们请功!” “不一定的!”王忠重却道,“王忠堂在儋郡,也是在搞纺车的事,若是他搞出了能纺四根线的纺车呢?” “原来,你们中还有竞争机制的呀!加油!忠重!”秀儿本来还想多问两句,听到,其中有竞争,知道,双方对自己的主意心得肯定很看重,在做出成品之前,肯定不愿透露太多,便不再多问。 又说了几句,才从纺纱场出来。 然后又进了织布场。 跟纺纱厂将纺车摆在一个厂房的做法不同, 在织布场,每台织布机都有一个小小的隔间。 三十几个黎人,正在努力地织着棉布。 “这前面的二十台织机,织的是粗布!”林逸成介绍道,“此布用纱粗,织出来的布也很厚实,织起来还快,一个织工,快的,一天能织五匹!” 这便是那种售价八百钱一匹的布了。秀儿捏了捏织出来的布,果然又粗又厚。 当然,这是跟绸缎相比而言。 比起麻布来,这棉布还是要软和很多。 其后,又有八台织机,织的是中等粗细的棉布。 这种棉布的手感就好多了,只是,这种布,一台织机,一天只能出两匹布。 当然,这种布的价格也要高得多,所费的棉纱也要少一些,总体的利润率,倒是差不多 最后的又有七台是出精制棉布的,手感虽然不如丝绸光滑,但是却远超麻布,算是上佳的面料了! 当然,这种布的产量就更低了,而且,只有不多的黎人能织出这个等级的布料来。 秀儿一边走还在计算着总的产出,却突然听到外面无缘无故地传出一阵吵闹的声音。 竟然越吵越大起来。 第234章 秀儿断案 秀儿刚从棉纺织场出来,就听到外面一阵吵闹声,循声看去,见是一伙黎人,将棉纺织场的大门堵住了,在那里高声呼喝。 “这是怎么回事?”不待秀儿出声,林逸成抓了一个外面的人问道。 那人见秀儿在,犹豫了一下,说道:“大概是黎人不服收购的价格吧!” “哦?”秀儿见状,一阵冷笑,“是如何个不服法,去看看!” 林逸成在这里这么久了,哪能布知道是出什么事了,他连忙劝道:“这事,自有下面的人处理,要不,就交给他们安排?” 秀儿听言,冷冷地看着林逸成:“交给下面人?让他们安排兵士将这些黎人赶走吗?” “当然不是……”林逸成被这眼神看得直冒汗,“毕竟,某等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况且,是他们的职权……” “如果他们将事情处理得当,便不会有现在这副局面出现了!”秀儿不屑地说道,“难不成,他们把事情办砸了,某还不能说话了?” 说罢,秀儿便领头往门口走去。 在大门外闹事的黎人们,见有人出来,暂且安静了下来。 秀儿走到门口,朝那叫得最大声的黎人问道:“你有何事,从头说来!何必喧哗?” 那黎人见秀儿直接向他问话,也不怯:“你是何人?某对你讲了,你能帮某说话吗?” “帮你说话?你说得有道理,某自然能帮你说话!可你若是胡搅蛮缠,某也能命人将你打出去!”秀儿答道。 那黎人上下大量了一番,这个被众人拥簇着的小女孩,似乎是为头的模样,便信了秀儿的话。 他举着手中的棉花道:“你的人不公平!某与他人卖的棉花,分明便是一样的,为何,某要少了许多盐巴?” 秀儿回过头,去问林逸成:“何人掌管采购?” 林逸成正要指认,一名长着山羊胡的男子自己走了出来:“某便是!某乃章家派过来的主事,小娘子,有什么事,尽管可以问某!” “原来是章主事,这位黎人所说的,可属实?” “不实!” “何处不实?” “他售卖的棉花品质太差,自然不能按正价收购!”那章主事捏着山羊胡,笑着对秀儿说道。 那黎人一听,立即就大声反驳道:“胡说!分明,便是他要向某等索取好处,某等不给,他便说某等的棉花品质差!” “哦?章主事,可有此事?”秀儿道。 “绝无此事!”那姓章的主事,矢口否认。 秀儿点了点头,朝别的黎人问:“这位主事,可有向你索取好处?” 那黎人连忙点了点头。 又问另一个黎人,那个黎人也点头称是,还说道:“如果不给,就按次品收,只给一半的盐巴!” 接下来,她又问了几个,都是一般结果。 到此时,秀儿才问这个姓章的主事:“章主事,你到底索取好处没有?” 那姓章的主事见状,面色微变,不过,却依旧一口咬定:“没有!这些黎人刁蛮,串通起来,攀咬老夫!” 秀儿冷冷一笑:“来人啊!去这章主事的住所查查,看有没有可疑之处!” 立即,就有杨波军的军士小跑着过去,查看这章主事的住所。 “住手!那里都是老夫的私人之物!你们不得乱动!”章主事这下不能假装镇定了,他急忙要去挡那些军士的路。 从秀儿身旁又跑出两名侍卫,将章主事一把按住,秀儿道:“章主事稍安勿躁,一会你若是丢了什么,杨波军定然全数赔偿!” 见状,那章主事试图挣扎,却被两人按住,脱不开身。 他指着秀儿大骂道:“王秀儿!你不过是王延兴身旁的一婢女罢了!岂敢动老夫的随身之物!回了泉郡!老夫让你好看!” 秀儿却毫不理会,他又让管理仓库的杂工去仓库中取来一些棉花,跟那闹事的黎人手中的棉花进行比对。 秀儿一手拿起一朵棉花,朗声道:“两处棉花,分明便是一样的!章主事!你是哪只眼睛看着他的棉花,品质不如人?” 她将棉花给众人看完之后,再交给林逸成:“林执事,依你之见呢?” 林逸成狠狠地看了一眼,那个不争气的主事:“章主事判断这棉花品质时,确实有失偏颇……” “此时,某也有用人不当之处,请小娘子责罚……” 秀儿却不肯就此罢休,而是说道:“有失偏颇那是显而易见的,然而,是不是仅仅是又是偏颇,却还要等查看过章主事住所的军士回来才知道!” 林逸成只好小声地劝道:“这章主事,或许有些贪图小利,可这许多事,都要他们来办,这处处都查得太细了,下面人不好做事啊!” “哦?莫非,他们要向林执事交孝敬?” “断无此事!林某绝不曾收过他们一文钱!” “那合作社未将饷金逐月发放?” “逐月发放,不曾迟过一日!” 秀儿冷冷一笑:“即使如此,他们凭什么索取好处?这样的人,及早清理掉,才能将害处降低到最低!” “只是,那这收购之事!” 秀儿一语打断林逸成的话:“这一贯一月的好职位,还怕找不到合用的人?若实在是找不到合适之人,某便在这里顶着,直到林执事找到人手为止,如何?” 就在此时,前往搜查的军士,抬了几个箱子走了过来,走到近前,往地上一放,里面传出来都是哗啦啦的声音。 落到地上,竟然全是铜钱…… 为首的军士,将箱子往前面一摆,然后朝秀儿汇报道:“启禀小娘子,这些钱币,都是在这章主事床下拖出来的!” 这几个箱子,哪怕每个箱子里只装了一万钱,那也是好几万钱。 若说是这章主事从泉郡随身带过来的,那未免也太多了些。 他知道再也抵赖不过,瞪圆了双眼,待要看秀儿如何处置自己。 谁知,秀儿往门口一侧的收购处走去,找了找,看到一旁果然立了一个牌子,她让人将牌子取了下来,逐条看了下去。 寻了一会,看到几句话,大声念了出来:“凡诸执事、主事、干事,借职务之便,牟取私利,按凡盗罪加二等,案值三十匹及以上者,绞!”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色变。按照这现场搜出来的铜钱的数额,刚刚好,可以压在这三十匹的线上了…… 也就是说,这主事,可以被判绞刑了! 这秀儿是要杀人立威了吗? 念完后,秀儿又让人举着牌子,绕场一周,示意自己绝非胡编乱造。 看得众人一阵噤声后,秀儿才又说道:“指挥使,在泉郡,便无数次地将天下为公四个字,念了无数遍,可偏偏,就有那么些人,心里藏着的,全然是自己的口袋!” “指挥使每日,吃食不过饱腹、用度不过恰好,日入万贯而从不乱用一文钱!” “而某些人呢!借着一点点职务之便,也要敛财数万!” 一番话说下来,众人心中都是一阵感慨。 再看向那章姓主事时,已是如看死人一般。 林逸成见状,心中大惊,这章主事死了不要紧,可回了泉郡,该如何向章之源交待啊! 他急忙开口要劝秀儿,却见秀儿,举起了手…… 第235章 模范官庄 见秀儿竟然起了杀心,林逸成心中一阵着急,一句刀下留人就差说出口了。 谁知秀儿却举起手说道:“此獠之罪孽,天日可见!” “然而,某只代指挥使巡视此地,却不能代指挥使杀了此獠!” “来人啊!将此人带上枷锁,送往泉郡,请指挥使发落!” “诺!”几名军士听命过去,将那姓章的主事,拖着就走。 见她只是抓人,林逸成才生生地忍住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 随后,秀儿又命人寻了几个黎人录了证词,再将那些铜钱清点后,封成卷宗,一并送往泉郡。 待铜钱清点完毕后,秀儿又在收购点外,设了一个点,专门退还赃款。 众黎人见状,哪还不欢呼起来? 秀儿趁热打铁,大声地宣讲道: “在泉郡之时,指挥使,便时常对某说道,汉黎一家亲!汉人和黎人,都是大唐的子民!” “指挥使绝对不会允许任何欺负黎人的事情发生!” “若是日后,你们再遇到此类事情,只管来找某,来告诉指挥使!某定然给你们给你们一个公平的答复!” 说完,又是一阵欢呼! 而林逸成也只求秀儿不要在崖郡杀人,至于这般话语,能让更多黎人将棉花送来,倒也不反对,便由得秀儿去说了。 而秀儿,等处理完这个案子,又守着黎人们将退还的铜钱领走,才离了崖郡,往儋郡而去。 儋郡的状况比崖郡要好了许多。 在儋郡住持民政的,是崔海龙的前智囊,柳树心。 他对儋郡情况的熟悉程度,还在前儋郡刺史徐永和之上。 而合作社派过来的两位之事,一位是苏文合,一位是黄成,也都是有心办事之人。 再有崔富贵在冲头庄的示范作用的带动下,第一年,在儋郡的众官庄,棉花播种面积便有两千亩之多。 虽然都是仓促间劈的生地,指望不上太高的收成,可比起崖郡象征性的百十亩,可要强多了。 其中生长势头最好的冲头庄,已经收了二十余石籽棉。 品质虽然有好有差,可比起崖郡聊胜于无的几朵棉花来,这里的棉田,才能算得上是棉田! 只是,也因为自家棉田长势还可以,苏、黄二人便没有像林逸成那般,掏空心思去尽可能地多收购棉花。 以至于,儋郡入仓的籽棉、皮棉、棉籽的数量,比起崖郡,反倒远远不如。 走了一番标准流程后,又看过建在冲头庄的棉纺织场后,秀儿先是赞了一声种植棉花得力的苏、黄二人,称他们试种棉花的动作做得很好,庄子管理得当、不愧为模范官庄。 赞完之后,却是一个转折道:“官庄种棉花,只是试行若干亩,总的产量,肯定还是有限的。是无法满足棉纺织场的需求的。” “所以,这两年,官庄种棉花,是为了学习棉花的种植技术,为了日后能推广到各地。并不要求,今年便收获多少棉花。” “今年,某等,还是要将获取棉花的渠道更多地面向黎人!” “汉家子在儋郡所据有的地面,不如黎人十一,人口,不如黎人十一!” “所以,指挥使交代某等,必须团结广大黎人,给予黎人更多生活上的便利,让他们能从山里出来,成为与汉家子一般无二的大唐子民!” “在崖郡,林执事便做得很好,崖郡的棉纺织场,所用的纺纱、织布的,多是黎人!” “黎人善织、善纺,一人一日,纺纱可得棉纱二十斤,织布能得粗布五匹……” 苏文合和黄成听完秀儿的这番言语,不觉得心头一阵震动。 他们见到秀儿之时,可没把这个小丫头当回事。 现在,听到秀儿说得这般有条有理,轻重缓急,清清楚楚,心里大感佩服。 连忙称诺,即刻便去安排人手操办。 见他们办事得力,秀儿也不在儋郡过多地停留,而是离开儋郡前往徐闻。 经过陈继科的渗透后,徐闻一带的宗族势力被破坏得比较厉害。 徐永和接任雷郡刺史后,第一件事,便是在徐闻,以防范海盗之名,建立官庄、大量地种植甘蔗。 只是,甘蔗的生长期长达七到九个月,那个时候种植的甘蔗,到现在还未长成,现在徐闻的蔗田中,长得粗壮的甘蔗,还是之前的大户们种下的。 按照王延兴的要求,已经有苦力选了壮实的甘蔗砍下来,送往新建的糖场。 测试新的榨汁机。 所谓新榨汁机,自然是相对旧榨汁机而言的。 在徐闻本就有榨汁煮糖的作坊,只是,那些作坊用的榨汁机是用硬木做的。 而动力,则是牛。 效率低不说,汁也榨不干净。 而天道院制作的榨汁机是铸铁的,用水力驱动。 在泉郡测试的时候,可以轻松地将高粱、荞麦的杆子榨得干干的。 而用来榨甘蔗会如何,却还不得而知。 所以,必须在甘蔗大量成熟之前,进行测试。 在秀儿到达之前,已经测试过一次了,在那次测试中,前期进展得还很顺利,可是,榨着榨着,就出毛病了:一次塞的甘蔗多了一点,便卡住了。 那喂料的杂工连忙想将多喂的甘蔗退出来。 可还没等他拔出来,传动的皮带就被挣断了。 天道院和铁器制作场派过来的人,将传动皮带加粗,然后,又在进料口加了一个限位的卡子之后,即将准备新一轮的测试。 正巧,秀儿便过来了。 那糖场的场主知道秀儿是代表采儿和王延兴而来,讨好地请秀儿下令开始这次测试。 秀儿也不客气,淡淡地说了声,开始吧! 守在水门处的杂工,便听言将水门一点一点地打开。 随着水门逐步打开,筒车逐渐加速,先是带动笨重的飞轮转动起来。 飞轮是蓄能的,要等飞轮的转速上来之后,才逐步张紧传动皮带,让榨汁辊筒也旋转起来。 这榨汁辊筒的重量也是很大,同样有蓄能的作用。 等辊筒的转速也稳定了,才开始往里面喂甘蔗。 这时,才将水门开到最大。 看着一束束的甘蔗,像纸片一样被挤扁,榨干,然后从出料口调出来,而甘蔗汁,则被一个料斗接住,收集起来,流入一个大罐子里。 那糖场场主连忙接了一杯甘蔗汁,请秀儿品尝。 秀儿接过来,抿了一小口,当真是新鲜的甘甜! 她点了点,正准备赞两声,却看到自己的一个侍卫从外面快步走了过来,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 也不知道,那侍卫说的是什么内容,只看到秀儿听着听着,便眉开眼笑起来…… 第236章 信马由缰 话说,秀儿正在参观,徐闻新建的糖场的榨汁机的测试。 才品了一口鲜榨的甘蔗汁,正要点赞,快要出口的话语被进来传话的侍卫打断。 见秀儿听了传话的侍卫的话后,便笑意盈盈,也不知道是何喜事。 等那侍卫传完话,重新又出了糖场,秀儿才发现,众人都盯着自己在看。 她不动神色地将杯中的甘蔗汁饮尽,然后赞道:“当真是甘甜啊!” 众人听到当官的称赞,也都是一阵兴奋。不由得更卖力了。 而看完榨汁机,按照之前行程的规划,就该去看煮糖坊了。 对比之前徐闻在煮糖坊,新的煮糖坊多加了两层过滤之外,也改了煮糖的锅。 改直接火烧加热为蒸汽加热。 这样,便避免了糖汁烧焦的问题。 只是,秀儿却将这后面的巡查直接掐掉,不看了。 不理会那糖场场主的不解,径直跑了。 从徐闻出来之后,按说,要再去一趟雷郡。跟雷郡刺史徐永和见面。 结果,雷郡也不去了,直接回闽城! 到了闽城,直奔合作社,去找采儿,却被告知,采儿出城去了。 “去哪了?” “马场……” 秀儿听了,连坐都没落,又往城外赶。 到了马场,却没见着人,一问,才知道,采儿竟然出去遛马去了。 “到哪里遛马?” 一群马夫却是齐齐地摇头:这一片,都是平地,四面都能跑,不是他们不肯说,而是当真不知道是去哪里了…… 秀儿无奈,只好在马场等着…… 等着…… 等到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才总算见到几骑踩着碎步,往马场而来。 秀儿连忙牵过一匹马,翻身上马,迎了上去。 走近了,才发现,果然是采儿。 而一旁,那个笑笑地看着自己的,可不就是朝思暮想的王延兴! 许久不见,秀儿只觉得,这笑脸是那么的温暖,亲切…… 想着想着,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 见秀儿落泪,王延兴赶紧下马,走了过来,只是,他才叫了声秀儿。一旁的采儿却纵马插了进来。 采儿骑在马上,朝着秀儿刮着鼻子,坏笑道:“哟哟……小姑娘,哭鼻子啦!” “才没有呢!”秀儿把袖子往眼睛上一抹,将泪水擦去,“某才没有哭呢!” “那你刚才擦什么呀!”采儿却不饶人。 王延兴从采儿的马跟前绕过来,说道:“你没看见,风大,有沙子吹到秀儿眼睛里去了吗!” “亏你还自称是秀儿的好姐姐,你不帮忙吹吹灰……” 采儿一听,不乐意了,对着王延兴抱怨道:“哎!刘伴兴没在这里,你就联合秀儿来欺负某是吧!亏某还费尽心机,帮你弄来这么好的马!” 说着,采儿拍了拍身下的高头大马。 秀儿这才注意到,自己骑的马,不到四尺高,自己身形小,骑上去倒是合适,若是给大男人骑,怕是跟骑了个狗一般…… 而采儿骑的马,却五尺有余,正是高大的骏马。 此刻,她骑在上面,居高临下,煞是威风! “这是什么马呀?”秀儿惊讶地问道,“阿郎不是说,南方的马匹,都不高大的吗?” “哼!他说屎是香的,你也信!”采儿不屑地说道。 “别听采儿胡说!这是大食马!不是大唐的马!”王延兴解释道。 “大食?”秀儿惊讶地问道,“大食不是远在万里之外吗?那里的马,如何能运过来?” “秀儿说得不错!大食距离大唐之遥远,还不止万里!”王延兴说道,“这大食商人,一路东来大唐,花费的时间,要按年来计算。” “若是,直接从大食运马过来,一百匹马,未必能活来一匹!” “啊……那该如何运?”两女齐声问道。 “分段运啊!”王延兴解释道。 “那马还是小马驹子,便须装船,运到天竺后,便须下船,放养一段时间……然后再装船。” “到狮子国,再下船,又须放养一段时间,然后到保利佛国又要停一段时间,再到占城,又要停一次,才能到闽城!” “到闽城时,哪怕从大食出发时,是刚出生的马驹子,也要三龄了!” “所以,此马,价值千金也不为过啊!” 听完王延兴这话,二女都齐齐地愣住了:“这马原来从大食来的?难怪如此精贵!” “这是大食马的来历……经过那般折腾,就算是再精壮的大食马,也只能剩下把骨头了,休养三年五年之后,才能复原……复原后,也成老马了……” “那这两匹马?”采儿惊道,“这两匹马分明不过两三岁,不也膘肥体壮吗?” “这两匹马,是那些大食马的后裔!”王延兴笑道,“而且,从这一公一母的搭配来看,应该还是纯种的大食马!” “这又有何讲究?”秀儿问道。 “这意味着,这一双马匹生下来的马驹子,还是纯血的大食马呀!”王延兴突然意味深长地说道,“这是一对上好的种马!千金不卖的好马!” “那阿郎是怎么买到的这么好的马呀?”秀儿问道。 王延兴还没说话,采儿下巴一翘:“他哪能买到这样的好马,还不是某弄来的!” 见采儿一脸得意,王延兴却摇头道,“这样的马,便是采儿,也是买不来的!” 采儿一听,嘿嘿地一笑:“那你说,某是怎么弄到的这么好的马的呢?” “自然是别人送的!” “按你的意思,是卢琚送的咯?” “卢琚?”对骑马打仗的人来说,好的坐骑,便是第二条命,卢琚若是有这样的好马,怎么可能会送人?王延兴哈哈一笑道,“卢琚便是把老婆送人,也不会把此等好马送人!” “那是谁送的呢?”采儿一脸,看你能不能猜中的表情,“猜中了,这马,便归你了!” 王延兴摆摆手:“某哪知道是哪家贵公子,看上某的妹子了……某只能说,那小子,眼力不错啊!” 这时,在一旁看两人打哑谜的秀儿突然说道:“奴知道!奴知道,是徐家的徐玉清公子!” “奴就想不明白,那徐家,一向都不与合作社打交道,怎么突然要来进货了……原来,人家看中的,不是阿郎的货品,而是采儿姐姐呀!”秀儿抿着嘴笑道。 “胡说!”采儿连忙矢口否认道,“徐家乃是闽城望族豪门,他的嫡长子,怎么可能看上某!” “原来是徐家!”王延兴忙分辨道,“妹子!某家琅琊王氏,可不差他分毫!” “那是你家,又不是某家!”采儿落寞地说道。她虽然自称是王延兴的妹妹,可义妹和亲妹妹,显然,是不同的。尤其是,王潮的态度,十分关键。 看到采儿的神色,王延兴哪还猜不到采儿的心思?他正色道:“你放心!等他将婚书送到福建,自然是大人过来接待!” “当真?”采儿登时面露喜色。 “自然是当真!”王延兴正色道。 说完,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得,眉头一皱,“只是…… 第237章 卢琚登门 听到王延兴说着说着,突然来了个转折,采儿警惕地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某有一点要求……”王延兴突然一脸严肃地说道。 见王延兴的脸色,采儿不悦地说道:“就知道没那么好说话!你说吧!” “他必须是真心爱你!而不是因为一时新鲜!”这大家公子,初次见到采儿这般性情直率的女子,被吸引住,可以理解,只是,这份新鲜能维持多久?王延兴在后世见惯了明星嫁入豪门后的遭遇,由不得他不心生担心。 “哼……他自然是真心的!你也看到了,这么名贵的马,说送就送了!”采儿嘟着嘴,不满地说道,“谁像你,就知道用几文小钱打发某!小气!” 采儿有此对答,也是意料之中,不过,王延兴还是劝道:“若是他日后敢心生二意,欺负你……” 王延兴还没说完,采儿便一声打断:“他欺负某?他性子跟你一般,软绵绵的,只有某欺负他的时候,哪轮到他来欺负某?” 这倒是,能欺负到采儿的人,怕是不多。可是,感情这事,却不是那么容易说清的。 “唉……”见采儿已经一颗心都落在那徐玉清身上,王延兴也不再棒打鸳鸯,“你们两情相悦,做兄长的,自然心里高兴!那他可有说,如何提亲,请谁做媒?” 听到这话,纵然是采儿,也脸上微微一红,声音低了八度:“他说,他请卢琚当媒人……” “卢琚?”卢琚可是个武夫,如何能做得了媒人?想来,其中有不少曲折罢。他不去细问此节,却道:“正好,某也想见见这个闽城牙将,你帮某安排一下,某跟他会面谈一下!” 采儿一愣:“你要见卢琚?那个丘八,有啥好见的……” “某得知晓,那徐玉清是不是当真请卢琚做媒,还是只是虚言假语,哄骗你!” 采儿惊道:“啊!你直接过去问他……有没有……做媒?” 王延兴瞪了她一眼:“你兄长傻啊!某自然是去感谢他,这段时间对你的诸多照顾!” “哦……那某这就去安排!”采儿红着脸,低头道。 说完,她也不再理睬王延兴和秀儿,打马便往马场而去。 看着绝尘而去的采儿,秀儿皱了皱眉头:“采儿姐姐真的要嫁人了吗?阿郎……你舍得啊!” 王延兴却理所当然地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要采儿嫁的是她喜欢的,她能幸福,某有何舍不得?” “她嫁人了,那闽城的事情谁管啊?” 采儿在闽城,将事情处理得十分妥当,少了她,确实可惜。只是,总不能绑着,不让她嫁人呀! 王延兴笑了笑,视线转回来,落在秀儿身上:“你帮阿郎管呀!” 秀儿一听,惊道:“奴哪能管得了啊……” “你为什么管不好?某看过你发回来的报告,崖郡之事,你处置得很好!”王延兴揉了揉她的头发,“是不是还在怪阿郎把你流放到这里来啦?” “没有……奴只怕没做好事情,耽误了阿郎的大事。”秀儿低着头说道。 “不要担心!秀儿做的事,阿郎都喜欢啊!”王延兴认真地说道,说着,指了指远去的采儿,“某等也回马场吧!天色快要黑了!” 秀儿这才默默地点点头,骑上马,一起回了马场。 在马场又停留了两天,看过了新进运来的两百多匹滇马,确认都是上好的驮马后,又安排分批先运一些回泉郡去。 几人才回了闽城。 现在在闽城的人员越来越多,都挤在燕弗的小院子,显然是不够了。采儿,便另外置办了一处院子,名为随园。 在随园落脚后,采儿去牙将府见卢琚。 而王延兴则乘着这点功夫,让秀儿领着去了附近的铺子看了看。 这个铺子还是之前从徐家接过来的。 只是因为卢琚手段过于暴戾,流血的后遗症,从徐家掠夺过来的店铺遭到了那些大家族的抵制,生意普遍不好…… 半年下来,大多是亏了。 盘过帐后,合作社的几家商量过后,便让燕弗找采儿,要不要将这些店铺转手卖掉。 采儿对这些店铺没感情,卖就卖吧。 只是,采儿却想到一条生财之道,便从中选了几家店铺,以王延兴的个人的名义出资,从合作社名下买了下来。准备单独经营。 至于经营策略嘛,却是尽数改成了餐馆,准备经营炒菜…… 炒菜,这在闽城可还是头一遭。 古国人的煎、炸、炒、闷等等的十八般厨艺,到宋朝的时候,才开始逐步发展,大唐的厨艺水平,跟后世的米国一个水平,就炖、烤、蒸等几种简单的方法。 口味嘛,也就吃个食材的原味。 王延兴在泉郡当了刺史之后,便在开始在刺史府内教厨子做炒菜。 发现大家都特别喜欢吃后,干脆在泉郡城内开了几个餐馆,都是做炒菜。 生意好得不得了。 采儿觉得,在闽城,生意也不会太差吧! 餐饮业可是大产业!王延兴没有理由不支持,便从泉郡的店里调了一批厨师和活计过来。 现在,厨师、伙计都准备停当,再过几日,便要开张了。 他们见王延兴来了,都说要先炒几个菜请王延兴尝尝。 只是,就在此时,来人报告王延兴,说卢琚来了,马上就到随园。 卢琚往随园去了? 这个桀骜的牙将,竟然会给自己这般礼遇?还是奇怪! 一问,才知道,卢琚听说王采儿的兄长来了,便道,还约什么时间,竟然跟这采儿一起到随园,来见王延兴。 不过,细细一想,王延兴明白了,便让厨师炒几个菜,一会往随园送过去。 几人一听,东家还要用来待客,更是来了精神,动手操办起来。 而王延兴,则立即动身,赶回随园。 刚到门口,就见巷子外面一队兵士小跑着过来,应该是卢琚来了。 王延兴便干脆不进去了,让秀儿进去将正厅布置好,自己,则领了随从在大门外等。 果然,不久后,便见采儿和卢琚,一路说笑着,并骑而来。 都说采儿在闽城跟卢牙将好得蜜里调油,如见一见,还当真是如此! 当日,孟咸说,采儿来闽城,或许会更好,还真是如此! 只可惜,孟咸的头疼病,现在还没痊愈,不能来随自己来闽城,见一见这场面。 正想着心事,那边采儿也看到了在门口相迎的王延兴,便向卢琚道,门前的相迎的是自己兄长:现任泉郡刺史、王延兴。 卢琚一听,不顾此刻离门口还有老长的一段距离,大老远地便下了马,快步走了过来。 王延兴连忙也迎上前去,躬身作揖道:“久闻牙将盛名,今日得见,延兴三生有幸啊!” 而卢琚则更是惊叹王延兴之年轻,连忙也是抱拳回礼:“王刺史才是少年英雄!不得了啊!” 说话间,卢琚往身后一招手,却见一众人,竟然抬了十多个箱笼过来。 第238章 姻缘已定 见卢琚竟然带了诸多礼品过来,王延兴瞬间便明白了。这卢琚,当真是来说亲的。 不过,采儿就在边上呢,可只能装傻,便指着这些箱笼道:“将军这,是何意啊?”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刺史笑纳!”卢琚满脸笑意地说道。 “真是折煞延兴了!”王延兴连忙躬身道谢,然后连忙请卢琚进了随园。 双方分主宾落座后,卢琚拱手便道:“卢某此来,特来向刺史道喜而来!” “哦!何喜之有呀!”王延兴惊讶地答道,当然,心里早就知道,定然为了采儿的事而来。 “这一喜嘛,恭喜,刺史有个好妹妹啊!身为女子,却比须眉还要果敢魄力,卢某心中佩服啊!”卢琚拱手道。 王延兴也是叹道:“某这妹妹,确实不是寻常女子,家父便时常说道,某不如她多矣!” 采儿在一旁作陪,听言,脸上也是得意地笑了笑,却还是客气道:“将军谬赞了……” 对采儿这等厚脸皮的举动,王延兴直接无事,而是又说道:“将军说,这是一喜,莫非,还有二喜?” 卢琚呵呵笑道:“第二喜嘛,却还要落在采儿娘子身上了!” “哦?此话从何说起?” “古话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采儿这样的奇女子,更是有人青眼有加。”卢琚边说,边朝采儿看去。 采儿一听,知道是要说亲了,俏脸一红,扭头就往内宅躲。 见采儿终于露出小女儿姿态,卢琚也是微微笑道:“所以,徐家家主,徐翁特拜托卢某,为他的嫡长子,来向刺史求娶采儿小娘子为妻。” “哦?可是徐玉清公子?某也曾听人说起,此子文采斐然,乃是闽城年轻才俊翘首!舍妹能得此人垂青,某亦是倍感荣耀。”王延兴正色说道。 “只是……”王延兴却又做为难状,“舍妹的亲事,却还要家父才能做主啊!” 听到王延兴这话,卢琚非但没有不高兴,脸上还露出喜色来。 要娶王采儿入门,自然是要打探清楚其家底。 现在,卢琚总算是知道了,王延兴是泉郡刺史不假,称得上少年有为。可他的老爹,却是福建观察使,那是才真正的大官,跟刘崇龟一个级别。 然而采儿却并非王潮的亲生女儿,而是义女。 即便是亲生儿女,嫡、庶之别,便是一道鸿沟,更何况是义女了。 许多人家,虽有义女、义子,却形同奴仆、部曲一般。 所以,如果,有人求娶采儿,王延兴一口答应了,那不能说明此事顺利,而只能说明,采儿在王家的地位极低。 反之,王延兴不能做主,而要向王潮求亲,才是名副其实的义女。 卢琚此行最想确认的事情,其实便在此处。 所以,听到王延兴说不能做主,卢琚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倒是卢某荒唐了,某这就遣人,去往福郡,向观察使求亲!” 听卢琚此言,王延兴也是连忙表示歉意:“多谢将军大量,实是舍妹婚姻大事,过于重大,延兴不敢擅专。” 又道:“延兴定然修书给家父,将这边采儿受到卢将军的诸多照顾,和徐公子的文采、人品,告知家父。” “家父得知此些细节,定然欣然允诺!” “如此,大善!”卢琚哈哈大笑道,“卢某耳闻了刺史诸多经历,便觉得刺史定然不是凡人,如今得见,果然如此!” 说着,卢琚又是一叹:“你们兄妹二人,都是世间难遇的人杰啊!卢某,当真是羡慕观察使,为天子镇守一方,又如此儿女啊!” 听到卢琚这般称赞,王延兴少不得要谦虚一番了。 详谈甚欢之后,又留了卢琚在随园用餐。 只是,采儿这会倒是脸皮薄了起来,躲起来不见人了。 两人也不管她,分主宾入席。 卢琚落座之后,王延兴命人上菜、上酒。 这才发现,上的菜品,与往常不一般。 菜品用白瓷碟子装着,无有汤汁、也不似烤制,却偏偏看着色泽鲜明、油光可鉴。 见王延兴示意,卢琚不客气地用筷子夹起来,入口一尝,竟然是入味三分。 卢琚对吃菜本没什么要求,可吃了这菜,顿时觉得,在徐家吃的那丰盛的大餐,味道也不过尔尔了。 “将军觉得,这菜品如何?” 卢琚却误会了,感慨一声,叹道:“果然是琅琊王氏,家底渊源,非卢某这等寒门小将所能比!” “将军何处此言!”王延兴叹气道,“某虽出身琅琊王氏,却不愿独享此美食,所以,在闽城,建了几坐餐食之所。将军若是喜欢,延兴时常为将军送上!” 卢琚连忙推辞:“刺史厚爱,卢某受之有愧!” 不过,看他言语之中虽在推辞,心中,怕是一星半点的愧都找不到吧。 尝过菜品,再看上的酒。 这酒虽然也是像烧刀子那般,以透明的琉璃瓶盛装,但是,这瓶子却是圆润美观得多。 拔开塞子,倒了一杯在杯中,闻着气味,便觉得一阵芬芳……这酒,竟然不喝,便觉得一阵醇意。 喝上一口,含在嘴中,却明显感觉醇厚而柔和,口感极佳! 跟这酒一比,以往觉得够劲道、够男人的烧刀子,又要没法喝了,卢琚惊叹道:“这又是何酒?” “此乃五粮液!”王延兴脸色一动不动地将后世名酒的牌子剽窃了过来,“乃精选五谷酿制,再加秘方调制,口感有些独到之处……将军以为此酒如何?” “此酒只应天上有啊!”卢琚叹了一声,心里想着:不用说,这合作社中,又有新酒可卖了。 只是,那烧刀子已经卖成天价了,这五粮液,又该是如何个卖法了。 谁知,王延兴却道:“此酒确实难得,以至于,某无法拿到店铺来售卖了……” “不过,延兴知道将军喜欢品酒,便将积年的窖藏,大半运来,回头,给将军送去,以谢将军对舍妹的帮助!” 听到王延兴这般言语,卢琚喜得心花怒放,都顾不上假装客气了,连连道谢。 有了两样打底,接下来的谈话,卢琚也不再绕圈子,一句一句的,把底全掏了出来。 酒足菜饱,王延兴送了卢琚出了随园,才折返回来见采儿。 他接过秀儿呈上来的礼单,上下扬了扬,对着采儿打趣地说道:“过段时间,徐家便会派人去往福郡,找大人求亲,你要不要一起去呀?” 采儿羞得满脸红:“哪有那个女子自己跟着去的,给自己提亲……” 王延兴一看她扭捏的模样,哈哈笑道:“哈哈……分明就是想去!自己的终身大事,哪个不关心?” 见采儿又羞又恼,王延兴才止住嬉笑,对他说道:“你呀!你要与某一起去福郡的!” 接下来便把从卢琚那里问来的话,一一跟他说明:“听卢琚的意思,徐玉清会亲自过去福郡,徐家则会另有长辈,去找大人提亲。” “大人允许后,他们便想直接约定佳期,然后由徐玉清接来闽城完婚。” “若是此时,新娘子却在闽城,怎么可以?自然是要在福郡才行!” 然而,听到这话,王延兴只当采儿会兴奋得欢呼雀跃起来。 可突然间,采儿却陷入了一阵安静。 她其实心中,一直都在担心,王延兴会不同意,又担心,王潮不会给自己亲生女儿的待遇。 所以,对出嫁之事,向往,却又不敢多想。 到了此刻,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当真要出嫁了…… 自己,竟然要以王潮的嫡女的待遇出嫁了。 一时间,呆呆地立着,不该如何是好。 第239章 痴情猫儿 唉…… 王延兴想到了采儿或许会感动。 却怎么也没想到,刚烈似火的采儿,在傻了一阵之后,竟然放声哭了出来。 “哇……”哭得那个惨烈啊,真是犹如江河泛滥,泪水横流,一发而不可收拾啊! “采儿……”王延兴惊道,“你这又是如何……” 谁知采儿却把头一扭,又跑了…… 王延兴只好让秀儿跟过去,问问到底是怎么了。 还没等到秀儿的回复,却见胡老二上前来:“指挥使……猫儿很想见指挥使,不知道合不合适……” “猫儿?”王延兴一听这个名字,脑海中立即想一个熟悉的名字:胡茂。 还在小溪场铁做之时,邹磐派了胡老二,领着朱彤和胡茂过来,以给王延兴做“护卫”为名,盯着王延兴的所作所为。 却没想到,这三个人,竟然当真成了王延兴的随身护卫。 慢慢地,王延兴手下的兵越来越多,身边的护卫队的规模,也跟着扩大,可领头的,还是胡老二。 作为胡老二最信得过的二人组,朱彤和胡茂,自然也水涨船高,成了副队长。 可胡茂却放着好好的队长不做,请缨要去卖茶叶,从此便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 此刻,便领着特战营,在闽城,作为随园的秘密护卫。 他来求见,王延兴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立即起身,去屋外看,见到这贼猫儿,果然就在门外候着。 王延兴拉着胡茂走进了屋子:“你和胡都尉都是最早跟随某的人,要见某,随时都可以啊!无需这般生分!” “猫儿不敢……”胡茂却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耷拉着脑袋,蔫哒哒地答道。 咦?这跟以往胡茂生龙活虎、精力充沛的样子可不一样啊。 “猫儿,你是怎么啦?”王延兴奇怪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谁想,胡茂听言,却突然抬头,问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来:“指挥使……你是真的要把采儿,嫁给那个徐玉清吗?” 听到胡茂这么问,其实,王延兴何尝又不是这般心思?他唉了一声道: “唉……某也不喜欢这富家公子,奈何采儿喜欢;而那徐玉清似乎也是真心喜欢采儿,某又能如何?” 胡茂听到王延兴竟然也不喜欢徐玉清,眼中闪起了亮光:“指挥使!只要指挥使说个不字,采儿肯定嫁不成!” “猫儿说得没错,某若不答应,此事,确实只能作罢!可是,人家两情相悦,某何必拆了这对鸳鸯呢?”王延兴苦笑道。 “指挥使!那徐玉清,不过是长了一张绣花的脸,他其实便是个红漆马桶!”胡茂精神突然激动起来,“你把采儿嫁给徐玉清,只会害了采儿啊!” 徐玉清自然不是王延兴看中的人选,可是,要跟他过日子的是采儿,自己凭什么去否定他? 王延兴正要如此解释,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胡茂,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起采儿来了? 他转过身来,正眼看着胡茂:“猫儿……你是不是也喜欢采儿?” 被突然问到这个问题,胡茂脸上闪过一阵惊慌,不过,立即辩称:“没有……” 可是,如果当真没有,他会这般反应?这哪里是喜欢,分明就是情根深种的表现啊! “那你,有没有跟采儿说过呢?”心里有数了,王延兴耐心地劝导他,“你若是喜欢采儿,却不跟她言明,她又如何能知道你的心意?” “某配不上她……指挥使!”胡茂突然沮丧地说道,“某只想立下大功,然后向指挥使恳求,将采儿许配给猫儿……” 说着,说着,胡茂说不下去了。 原来,这贼猫儿,是抱着这心思。 当然,他有这想法,也不能说有错,可问题是,从茶场开始,采儿便是他的上司。 他固然立下了许多功劳,官职也在逐步上升。 然而,采儿升得比他还快。 到了现在,现在采儿依旧还是他的上司,而且实际上掌握着的权力,可以调动的资源,怕是比王潮、刘崇龟还要大。 他要立下多大的功劳,王延兴才有可能将采儿许配给他? 更关键的是,哪怕是他立下再大的功劳,王延兴也不会这般粗暴地直接将采儿推给他,因为,王延兴的心里,装着的,是后世的观念。 他沉默了片刻,认真地对胡茂说道:“猫儿,喜欢一个人,便要想着,如何才能让她更幸福!” “如果,你不能让采儿觉得幸福,哪怕你的功劳再大,某也不会让你和采儿在一起……” “猫儿,某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去跟采儿说你喜欢她,只要你让采儿点头,某便请观察使回了这门亲事!” 胡茂听了,却颓然地低下了头:“猫儿已经跟她说过了,可是,她说,她从来都只把某当做他的哥哥……便如……” 胡茂犹豫了片刻,继续说道:“便如,指挥使一般……” “便如某一样……”王延兴突然那一阵哭笑不得,怎么把自己也扯进去了,不过,既然这样,倒是给自己一个劝胡茂的机会。 对胡茂说道:“你也知道,当初,采儿是某的随身丫头,某也喜欢她,可是,某发现她并不喜欢在家中做持家的妇人。” “所以,某便让她做她自己的事……所以,某等才能看到,有如此特立独行而光彩照人的采儿!” “今日,某很庆幸,某没有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强求与她!” “现在,他心中有了别人,某也不喜欢。可是,某依旧不愿强迫她,某只希望她永远都那个特立独行,不拘一格的采儿!” “猫儿,你明白了吗?” 胡茂哪里听过此等辛密……好吧,这本就是王延兴随口杜撰的,王延兴对采儿欣赏是有的,喜欢却谈不上。 可这几句话,却让胡茂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慰藉:毕竟,连指挥使都没能拿下采儿,自己不能成功,也就理所当然了。 他低下了头,开始了痛苦的思索,许久,才又重新抬起头来,说道:“指挥使,猫儿想退役……” “退役?为什么?” “某虽然不能娶了采儿,某却愿意守护在采儿身边……某想,采儿总是需要护卫的吧!”胡茂两眼重新闪耀起光芒来。 啊……胡茂现在不过二十多一点,便是都尉级别的人物了,可谓前途无量啊!要是退役了……岂不可惜? “你要护卫采儿,也无需退役啊!”王延兴连忙又劝道,“某要将采儿嫁入徐府,自然要安排护卫人手,你便依旧领着你的副职都尉……这样,不是更好?” 胡茂一听,这安排显然更加理所当然,当即一阵感动,双膝跪倒在地,朝王延兴拜倒:“猫儿……谢指挥使大恩,今生不能报答,来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王延兴连忙将他扶起来。相比来生赴汤蹈火,王延兴其实更希望胡茂今生能为自己效力。 只是,人心不在此处,强留也是无意。王延兴也只能就此作罢了。 又劝慰了几句,跟胡茂商定了后续的事宜,才让胡茂安心离去。 只是,采儿开心了,胡茂安心了,王延兴却要操心了…… 闽城这边,这么大的盘子,难道当真交给秀儿? 第240章 秀儿领命 虽然,在马场的时候,王延兴说要将闽城的事务交给秀儿处理,可秀儿究竟能不能,将这么大的一个盘面玩转? 说实话,王延兴心里也是虚得很。 毕竟,秀儿终究是女孩子心性,不像采儿那股,有股男人婆般的疯劲,能让卢琚那般的莽汉都不敢小视。 更关键的是,秀儿也不似采儿那般能够把事业当作事业来干。 把事情做好,更多的是,取悦王延兴的手段罢了。 很显然的一个例子,她身在徐闻,听到王延兴到了闽城,便将手头的事情一股脑儿丢了,直接往闽城奔。 即便她在崖郡和儋郡将事情处理得再好,也不足以抵消这一事只缺憾啊! 可除了秀儿,还有谁既忠心,又有能力? 可惜孟咸不在身边啊!否则,他肯定能给自己提个好建议。 现在,只能自己想法子了。 王延兴让奴婢冲了一壶茶,一边喝着,一边细细地念着自己属下的名字…… 他现在手头有了许多技术人才,可以全面地提升生产力。 可管理人员,却无比地缺乏,尤其是能掌控一地的高级官员。 想想,便暗道一声难怪,天朝的历史书上,古国古代爆发的无数次农民起义,要么失败告终,要么被地主阶级窃取了胜利成果。 一个很现实的原因,便是泥腿子缺乏足量、称职的管理人员,尤其是高级别的管理人员啊! 自己在泉郡,开办了学堂,招收了数百少年、儿童入学,将来,势必成为自己得力的助手。 可百年树人,人才的培养,不是一朝一夕能出成果的。 这些少年、童子,要能独挡一面,还需要些年头啊! 现在呢?现在谁可以接采儿嫁人之后留下的空档? “阿郎……” 正思索着,突然一声轻唤,打断了王延兴的思绪。 王延兴抬眼看去,原来是秀儿回来了。 “采儿如何了?她好些了吗?” “采儿姐姐就是感动得哭了……她说,从来没想到过,阿郎是这么好的一个好人……”秀儿红着脸说道。 这是给自己发好人卡吗?王延兴一阵哭笑不得:“那她也不用哭成那样子……” 王延兴招呼秀儿坐下,换了个话题:“采儿要嫁人,闽城这边,某准备让你来接手……” 秀儿见王延兴是当真,要把闽城的事情交给自己承担,又是兴奋,又是担心:“阿郎,某怕不能把事情办好,坏了阿郎的大事……” “你办事的手法,有的方面确实,还欠稳妥。”王延兴思考着说道,“所以,你需要一个能帮你查漏补缺的副手!” 她连忙躬身道:“秀儿但凭阿郎安排……” “某想问问你,你在闽城、崖郡、儋郡和徐闻都转了一圈,感觉有谁合适?”王延兴摊手让她也想一想。 秀儿也不含糊,便琢磨起这一路所见所闻来,想了想,说道:“林逸成如何?奴见他遇到逆境之时,能主动想法子去弥补。” “虽然,他起步比较晚,可现在崖郡所产的棉布,比儋郡还高呢!” 王延兴却摇了摇头:“他办事能力可以,方法灵活。” “只是,灵活有余,却缺乏原则!若是你在崖郡做那执事,那章主事的事,根本就不会出现!” “而且,某与泉郡诸家之间,虽是联合之态,其实,在合作社内部,也是互相提防!某若与那些家族之间起了龌龊,他定然是围护他们!” “林逸成,暂时不可大用!” 秀儿点了点头,她此前倒是没想那么多,她小脑袋一歪:“如果林逸成不行的话,黄成也不行咯……那苏文合怎么样?” 苏文合?苏文合还真是值得考虑。 他的能力不用质疑。 此前,走越郡航线时,他便是联合航运的执事。 现在在儋郡,也是由他总领合作社事宜。 虽然暂时出的棉布不如崖郡,却现实出十足的后劲。 可以期待,等今年年末再来统计,儋郡的棉布产量,应该会超过崖郡。 此外,他对合作社派到闽城和崖郡、儋郡的人员都很熟悉。 当然,还有一点,很重要:他出身泉郡家族,却又不容于泉郡诸家。是诸家中,最早倒向自己的之一。 若是王延兴与泉郡诸家之间发生利益冲突,他站在自己这边的可能性还是挺高的。 正因为如此,当初,在为翁山选主官的时候,便有心让苏文合以做都押牙。 只是,后来有了更合适的李藐,才没有用他。 现在,将他叫来给秀儿做副手,应该是合适了。 却不知道他愿不愿意给一个小女孩打下手,而秀儿能不能驾驭得了这么一个人? 王延兴理着思路,问秀儿:“你在儋郡见到苏文合时,感觉如何?” 秀儿想了想:“感觉,像是一个受人尊敬的长者,很温和的。” “呵呵,你呀,一时还看不透事情的本质啊!”王延兴在秀儿眉间戳了一下,“他本是托庇于林有心,不得已,才投靠过来。” “可直到他担任联合航运社的执事之时,还想着要两面讨好……他本质便是一个八面玲珑之人,你却说他受人尊敬的长者?” “啊……那他岂不是一个伪君子?”秀儿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不能这么一个定语便将他钉死了,苏家有苏家的难处。”王延兴摇摇头,“某只是告诉你,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面孔,你切莫被一时之颜色所蒙蔽了!” “秀儿记住了……”秀儿连忙点点头,忽然,又想起自己此前也爱在王延兴面前扮可怜,想来,早就被看得穿穿的。脸上忽然一阵红。 王延兴却似乎没看到秀儿脸色的变幻一般,还在继续念叨:“经历些事,经历些时间,才能看得清人心……秀儿,阿郎希望你能快些成长起来!可好?” “嗯!”秀儿轻轻地嗯了一声,“秀儿定然不会辜负阿郎的期待!” 见秀儿这么乖巧的模样,王延兴又忍不住心生怜意起来。 心意方起,又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子,提醒自己,小心不要又被这小丫头给骗了,才忍住了想哄一哄的冲动。 这边,王延兴在教秀儿如何理事,那边,采儿也很配合地,逐步地手上的工作放下来,交给她去处理,让她练手。 再有王延兴帮他镇着场子,很快秀儿已经对闽城的几个方面的事务,大抵拿得起,放得下了。 至于,到底她能不能搞定大场面? 这却还是未知之数啊! 终于,这一日,合作社在儋郡的执事,苏文合,奉了王延兴的调令,来到闽城。 一路到了随园后,却被告知,王延兴和采儿去见一位姓刘的重要人物去了。 接待他的,是此前在儋郡见过一面的秀儿…… 第241章 养虎为患 苏文合在儋郡,接到王延兴的调令,说是要他来闽城辅助处理事务。 他便将在儋郡的一应工作,交接给黄成,赶往闽城。 到了闽城,才发现,接待自己的竟然是秀儿。 一问方知,采儿陪王延兴去会见一名姓刘的重要人物,闽城的事务,暂且由秀儿负责。 所以,他到了闽城之后,要辅佐之人,至少是此刻要辅佐之人,不是别人,而是面前这个小丫头:秀儿。 怎么会是秀儿?苏文合只觉得一阵不舒服。 若是采儿便罢了,毕竟她是刺史的义妹,身份摆在那里呢,不服不行。 这段时间展现出来的手段,也证明了,她确实有此能力,掌控南方局面。 可秀儿呢?不过是刺史的一个婢女罢了! 就算她在崖郡和儋郡的表现还不错,那也只是不错,远谈不上,可以掌控一方啊! 真搞不懂,刺史这是怎么安排的。 他将心里的不快藏在心底,对秀儿拱手道:“苏文合见过小娘子,还请小娘子多多指教。” “指教谈不上,正好有一件事,要麻烦苏翁辛苦,随某一起跑一趟牙将府!”说着,秀儿递给苏文合一张礼单。 苏文合一脸诧异,接过礼单,见位列第一的,竟然五十瓶五粮液,随后,却又是两组琉璃器具,接下来,又有茶叶、丝绸、精品棉布等等。 “为何要送如此厚礼?”苏文合不解道。 “因为有人向刺史提亲,求娶采儿,刺史已经同意了。”秀儿不经意地抛出一个爆炸性新闻,惊得苏文合一脸诧异。 秀儿不理会苏文合的惊讶,继续说道:“只是此事,还要观察使同意才能作数,还请苏翁先不要对外传……” “若是观察使同意了,采儿便会将身上的事务逐步卸下来,刺史的意思,是让你与某一起,将采儿肩上的工作接替下来。” 苏文合听着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心里想着可能的变数,没想到,王延兴当真是准备让自己来辅佐这个小丫头。 他心中的思路还没理清,却听到秀儿还在继续说道:“某等,要在闽城行事,牙将卢琚之力,必不可少。” “乘着现在采儿还在闽城住持,某等便须前往拜见这个卢将军。将这份关系承袭下来。” “这份礼单,便是见面礼!” “不知苏翁意下如何?” 这东西都准备停当了,还能意下如何?他犹豫了片刻:“是不是太重了些!” “采儿在与卢琚打交道之时,便是以重礼开道。苏翁可知,这是为何?” “苏某不知。”苏文合是确实不理解,行贿者,最怕的就是把那受贿之人的胃口养刁了,免得他口越来越大。怎么能这般大手笔地砸呀! “苏翁莫非不知,徐刺史调任雷郡之事?与雷郡一郡之地相比,区区财货算得什么?”秀儿不屑地解释道。 苏文合听言,默默地点了点头,若是用财货就能换来一郡之地,还当真是划算得很。 秀儿又道:“此中,其实还有刺史的深意,此节,苏翁却须明白,乃是最高辛密了。” “卢琚贪婪,某等,不断地赠与他重礼,便是让他将贪婪的本性彻底释放出来。” “他从某等手中,得了厚礼,自然,也会想方设法,去别人家获得超出别家所能承担的钱财!” “终将一日,闽城定然会变成一锅沸鼎,其爆发之时,便是刺史谋取闽城之日……” 听着秀儿淡定地说出这一重谋划,苏文合心里猛地一跳,这是与虎谋皮的买卖呀! 不过,回头再一想,钱鏐暗算董昌,不也是这般方略? 忽然想到了,此前王延兴说的一句话:欲要使其灭亡,先必令其疯狂! 这王延兴,是恰巧利用了卢琚的贪婪无度,让他先陷入敛财的疯狂,而后,再将其毁灭啊! 然而,真正可怕之处,却是王延兴在执行这项策略之时,所托之人,竟然是两个女子。 谁能想到,这看似柔弱不堪,单纯可怜的小女孩,竟然能藏得住如此深沉的谋略? 想到此处,苏文合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知道,自己是小看了这小女孩。 他连忙躬身一礼:“某定然竭力配合小娘子,达成刺史所愿。” 察觉到苏文合态度的变化,秀儿心里暗自点头,果然还是阿郎说得对,这姓苏的老头,不是什么好人。只是面上,却不露声色。 她赞许地朝苏文合点了点头:“嗯!苏翁先去安顿,随后,某等便去往牙将府求见卢琚!” 说着,秀儿招呼了两名奴婢过来,领着苏文合去往他的住所。 有采儿打下的底子在,再加上重礼开道,秀儿和苏文合去往拜见卢琚之行,自然是一切顺利。 而此时,采儿和王延兴,在和面前之人交谈时,却遇到了不小的问题。 他们没有骗苏文合,确实是在见一名姓刘的重要人物:封郡刘隐! 得了泉郡兵甲之助,刘隐成功地打造了出了一支强悍的战力,控制了封郡、梧郡一直到浔郡等郁水两岸诸多郡县。 而过了浔郡,沿都泥江逆水而上,可直到南诏的通海都督府。 中间都不再有强力的郡县可为阻隔。 从南诏入闽城的商路,便牢牢地握在了刘隐手中。 原本,闽城所售卖之物,对南诏并无多大吸引力,刘隐即便握有这条商路,也没多少东西可以售卖。 可现在,有合作社供货,他得以大量地将盐、铁、茶、瓷器、丝绸等物运往南诏。 而南诏所产的金银、铜料,还有滇马,都是王延兴所需之物。 这条商路,终于开始发光发热,为他提供了巨大的财货收入。 然而,刘隐却没有因此而止步,他依靠这条财路,继续壮大力量,走上了继续的扩张之路。 再加上他现在所控制的,梧郡、浔郡之地,都是水路畅通之所, 自梧郡往北,他可以逆漓水而上,有富郡、昭郡、桂郡之地,尽可取之; 从浔郡往西,则可逆郁水而上,取贵郡、横郡、淳郡直至邕郡。 若是这些战略都得到了实现,那他控制的地盘,可就要比刘崇龟还要大,成为岭南最大的军镇。 到时候,他再南下闽城,对谭宏玘、卢琚之流,可就要形成碾压之势了。 王延兴是想借外部之力来灭了卢琚,可不是这种碾压啊! 他故意给予刘隐资源,试图引诱刘隐来打闽城,却不想,刘隐强大了之后,却能隐忍着,闷头发展。越做越强。 这算是养虎为患,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闽城之地,王延兴也想得很! 刘隐不知道王延兴真正的心思,他也不知道,他在跟采儿商谈之时,真正主事之人,正在暗室中观察。 他炫耀一般地介绍完自己的策略后,诱惑地说道:“王东家!不用两年,某便可尽取两广之地。” “届时,东家在此地的货品的销售,商路顺畅,财源广进,日进斗金!岂不比此刻靠贿赂卢琚,来得畅快?” 采儿面上笑着向刘隐恭贺,心里也是暗暗后悔,没想到,这刘隐竟然这般厉害,知道这次是玩脱了…… 可是,该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呢? 第242章 骑虎难下 只是,后世天朝的一斤,是十两,也就是一百钱。 而唐代,一斤却是十六两秤,所以,一百钱,重十两,却不是一斤,而是1016斤。同理,一千钱是一百两,换算成斤,却是六斤四两。 话说,王延兴想着拿刘隐当刀使,接连抛下了诸多的香饵。 却不想,鱼饵被吃了,鱼儿,却没上钩。 力量暴涨的刘隐,竟然还在想着往西、往北扩张,以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盘和实力。 唉,其实,王延兴还是吃了历史成绩不好的亏啊! 若是他历史知识能学好一点,便能知道,在五代十国中,有一国,名叫南汉,所占据的位置,便是岭南这一片。 而开创南汉基业的,便是这个刘隐! 刘隐可不是董昌、范晖之流,而是王潮、钱鏐之辈,在选择扩张方向的时候,极为谨慎,怎么可能会明知不敌的情况下,攻打闽城? 王延兴和采儿都在那里后悔不迭,觉得,不该将大量的资源售卖给刘隐,造成了刘隐势力的急剧膨胀。 可偏偏刘隐不知道采儿的险恶用心,还只当采儿当真是商贾一流,还在那里撒开了展示自己的发展潜力。 等吹牛逼差不多了,刘隐才说出自己过来的真实目的:“刘隐此来,一来,是要再订购一批盐铁茶布,这次,所需的量,比上次还要再增加两成。” 采儿点点头说道:“这个没问题!衙内是弊社的大客户,你所需的这些货品,某都有安排,在码头交割便可!” 刘隐听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说道:“那货款,还是先付四成,其余的,分两年交清……” “这……”采儿却迟疑了,这分期付款的法子,帮你养肥了,却不肯按照预期的想法南下打闽城,采儿如何还肯继续分期付? 她寻了理由拒绝道:“衙内这半年,已经拿了六次货,货值每次都是在两万贯以上,而所付的,都是四成……如今,已经有七万多贯没有付清了。” “再加上,此前的几次五千贯的尚未结清,某贷给衙内的货款,已经快要八万贯了……” “哈哈……东家小气!”刘隐哈哈一笑,“只待某大事成功,区区八万贯,算得了什么?” “某是商贾,只能在商言商啊!某的钱财,也须兄长支持……八万贯之数,实在是过于巨大,此次衙内若是再要新购货品,只能是全款了!” 刘隐登时就不喜道:“可某此次,只带了八千贯过来……” “那只能请衙内,将采购单上的货品减一减了……” 刘隐不悦道:“东家,不能通融?” “不是某不能通融,而是衙内分明便有足够的金、铜,却不愿用来支付货款,却来说某布通融!” “某愿意以铜来支付,可东家却将铜价压得太低了些!” “一斤铜值八十钱*,大唐天下,谁家都是这般计价……若是采儿有半句虚言,衙内尽管可以将铜去别处换成钱或者布帛,再来付账也可以!”采儿大言不惭地说道。 “当然,衙内也可以自己将铜铸成钱币,某也照收不误!” 听到采儿这般说话,刘隐脸色一寒。按照大唐币制,一枚铜钱重一钱,一百钱,便重一斤*,按说,一斤铜和一百钱是等值的。 可实际上,铸钱的时候,并非全部是铜,而是掺杂了许多的铅、锡等比较贱的金属,所以,一百钱,实际价值是不如一斤铜的。 然而,铸造也是要花费的,还有铸造的过程中,又是有损耗的,如果不能掌握铸造技术,一斤铜,未必又能铸出一百文钱来…… 一斤铜,值多少钱,这,还当真不是大唐统一价,而是各有各的价。 只是,刘隐没得选择:因为他手头没有能铸钱的人! 卢琚倒是能铸钱,问题是,卢琚收铜的价格是每斤铜六十文……相比之下,采儿的价已经很公道了。 刘隐脸色一寒:“王东家,就不为将来,考虑考虑?” “衙内!”采儿满脸难色,“某自然是极为看好衙内!可某也能过了当前这道坎才行啊!” “那你的意思是,你最多只能贷给某八万贯?” “这倒不是,这也是看衙内控制的范围的价值来计算的!” “若衙内今日还是守着封郡一地,某或许便只能贷给衙内两万贯……” “若是衙内当真能取了闽城,某便最高可以贷给衙内四十万贯……” “嘶……”刘隐倒吸了一口凉气,“四十万贯?”这王采儿到底有多少钱? 他这段时间内之所以能突然爆发,固然是从商路上赚取了大量的财货,可跟合作社贷的货款相比,那点利润,又远远不如。 利润加上未付的货款,相当于是合作社给刘隐提供了十万贯的财货! 刘隐凭借这十万贯,一举将地盘扩大了四五倍! 若是,能贷到四十万贯,那该是何种效果? 刘隐眼中突然泛起一阵红色。像极了即将扑食的饿虎! 他睁睁地盯着采儿:“某可以将所获之金、铜,都运过来给你!不过,某有一个要求!” 采儿却不受他的胁迫:“衙内请讲!” “某要手铳!” 采儿一听,讪笑道:“手铳?衙内可知,闽城城中,只有卢琚有手铳,而卢琚的手铳是某卖给他的!你若是也有了手铳,某如何跟他说?” “况且,一支手铳价值八百贯,一发子弹一百钱……衙内,手铳值不了这个价钱的!”采儿摇头劝道。 刘隐冷冷地说道:“某只需十支便可!” 十支?听到这个数字,采儿哪还不知道刘隐想干什么? 除了想暗杀卢琚,还能有什么好事? 王延兴当然也希望卢琚死,却不是这个时候! 而采儿,她即将嫁入的徐家,更卢琚关系很深厚,若是卢琚死了,徐家少不得要遭受一波冲击。这却不是她所愿见到的。她倒是更希望能比较平顺地拿下闽城。 她怎么可能会支持暗杀卢琚?她叹息道:“你若是不能成功,某在闽城,就无立足之地了!” 说罢,采儿又深吸了一口气:“衙内!给某一个理由,某为何要助你!” “可某若是成了,东家在闽城的生意,只会一日盛过一日!”刘隐再次以未来相诱惑。 可这种虚文,如何能打动采儿?谁知道刘隐占据了闽城之后,会不会比卢琚更狠? 若非王延兴也有心要搞掉卢琚,采儿早就结束这个话题了。 她寻思了片刻,还是拒绝了:“衙内可知,这手铳,五十步之外,便只能击中牛马一类的牲畜,三十步内要击中人体,也要经过长期的训练方成!你没机会成功!” 刘隐却早就想到过此节:“东家可以替某训练!某可以出钱万贯,你帮某训练十个人!” “你只有一次机会……花费却是一万贯!”采儿不解道。 谁想刘隐却道:“若是成了,某不过是花费一万贯!若是不成,东家的损失只会比某大得多!某与东家,其实,早已经栓在一起!所以,东家务必想尽办法,来确保此事万无一失!” 这是威胁自己? 采儿最受不得威胁,双眼透过一阵戾气,不过,很快又压住,冷冷地说道:“某的损失,不过钱财耳。惹恼了卢琚西征,却不知衙内何以自保?” 刘隐却大度地一笑:“所以,东家与某,合则两利,不合则两败,目标是一致的!不是吗?” 是吗?采儿心里不屑地反问道。 此刻,她对这个刘隐,只剩下了重重的厌恶。 可已经骑虎难下,却又该如何决断? 她突然端起茶杯,一口饮尽,恼怒地朝屋外的奴婢喊道:“换茶!” 过了一会,便有奴婢重新端了一碗茶上来。 接过茶碗,揭开盖子,看到茶汤的颜色。 是绿茶…… 第243章 与虎谋皮 见了茶汤的颜色,采儿默默地喝了一口,才说道:“那便这样吧……你派十个人过来,某要送他们去泉郡,交给某的兄长,让他来训练你的人!” 刘隐见采儿刚才似乎恼怒之极,叫了奴婢换了茶汤之后,却突然一改初衷,他不知道,这茶汤颜色的秘密,他还当采儿是喝了茶,调节了心情。 便也端起茶碗,饮了一口茶汤,笑着说道:“东家果然是明智之人!刘隐指天发誓,日后,定然会给东家以厚报!” “采儿,便先谢过衙内了!”采儿嘴上说着客气话,心里却在想着,日后?等你有了日后再说罢!到时候,面对火炮火枪的时候,你不赌咒大骂便是好的了! 然而,既然达成了一致,接下来,两人也布再扯皮,又将一些如何以金、铜交易的事情谈了些细节后,刘隐告辞离去。 待刘隐离开后,王延兴才从里间出来。 “为何要答应他?”采儿不解地问道,“他将来只会更强!” 原来,在见刘隐之前,采儿和王延兴便有约定,如果采儿不能决定时,便以换茶为号,向王延兴要主意。 绿茶是同意,红茶是不同意,如果左右都好,便会给杯白水。 采儿是看到绿茶,这才答应了刘隐的要求。 只是,她却不明白,扶植刘隐这一步,已经是错了,为何还要继续错下去。 “在杭郡,某连树炮都卖了,这区区手铳,有何不能卖?”王延兴笑道,“只要某等始终保持更快速度的发展,他们便只能跟在后面吃灰!” 王延兴自信地说道:“要对自己有信心!” “你就不怕,日后给自己增加一个劲敌?” “刘隐此时虽然风光,可他的风光,离不开某和南诏。”王延兴胸有成竹地说道,“若是某另外开了一条商路,可以直接和南诏贸易,他便面临财源枯竭的境地!” “他不过是墙头草木,没有根基的!” “另一条商路?”采儿惊道。 王延兴点头道:“对!走交郡,沿西道江往北,一样可以抵达南诏,而且,西道江的通航能力,还要好一些!” 这些资料,是陈继科新近传递过来的,采儿对交郡的情报不感兴趣,自然没有过多地关心。 而王延兴却是一直盯着交郡呢!所以,陈继科没有情报传回来,他都很重视,他见采儿不了解,又继续介绍道,“南诏与大唐,在交郡发生过数次战事,便是走的这条水道!” “大概二十多年前,应该是咸通年间,高骈平定交趾时,蛮人,也是从这条水路逃回去……” 听到这话,采儿继续皱眉头:“那你的意思是,先定交郡,再定闽城咯?” “不错!交郡汉蛮交杂,跟雷郡的情况很相似。汉人必须和蛮人相争,才能有些许生存空间。” “而且,汉家子还不占优势!” “所以,占据交郡,某能很快地获得基层的支持,从而建立起组织架构……” 采儿却不喜欢听这些道理:“好啦、好啦!随你先难后易还是先易后难,反正某要嫁人了!” 犹豫了一会,采儿又道:“某不管你给某多少嫁妆,你得给某点人,某可不想在徐府当小媳妇!” 王延兴倒没想到采儿会自己开口要人,不过,这个人手“嗯,某准备让胡茂领一组人,以护卫的身份供你差遣;至于婢女吗……你用得顺手的,都带过去吧!” “哼……这还差不多!”采儿点了点头,“也不妄某给你操劳这么多年!” 操劳这么多年……好像七老八十的老嬷嬷一般。 “你去了徐府,在长辈面前不要这般豪迈好不好?你自己脸皮厚无所谓,你让徐公子怎么好受?终究……” 采儿却不领情,打断王延兴的唧唧歪歪:“知道啦……知道啦!你又不是某阿爷,偏偏这般啰嗦!” “好!某不多说了……”王延兴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徐家人,准备何时去往福郡?” 听到这个日期,采儿唉了一声:“他们采办礼品,置备聘礼,慢得要死,又不肯借合作社的船,船还要另找。也不知道一个月能不能出发!” “找了船,只怕也不敢走远洋航线……怕是又要一个月才能到!” 王延兴哈哈笑道:“谁让你要嫁入豪门?这本就是当世大家豪门的一贯作风,习惯了就好……” “唉……”采儿一听,脸上没了之前的向往之色。 这也是人之常情。在后世,那么多男男女女在恋爱的时候,卿卿我我,谈婚论嫁了,矛盾就开始出现了。 等到真正结婚了,爱情就可以盖上棺盖,埋起来了。 生活中,将全是鸡毛碎皮…… 采儿啊采儿,你的烦心事才刚开始呢! 不过王延兴不敢拿这话去吓唬她,只是劝道:“好事多磨嘛!现在纠结一点,以后,慢慢就会好的!” “你多想想,你们在一起时候的美好,便有动力啦!” 采儿回过头来,瞪了一眼王延兴,不回话。 他们见过刘隐,再又回到随园,秀儿和苏文合也回来了。 看着苏文合亦步亦趋地跟在秀儿身后,进来见自己,心知这苏文合,至少是在面上服从了秀儿,心里,暗暗地点了点头。 等两人进了房门,王延兴起身来,招呼他们落座,又对苏文合道:“苏翁远来辛苦!” “苏某能为刺史尽一份绵薄之力,不慎荣幸!”苏文合连忙躬身答话道。 王延兴继续问道:“此去拜见卢琚,可有遇到什么问题?” “拜见卢将军时,秀儿小娘子应答得体,处置得有理有据,尺寸分明,苏某十分佩服!” “嗯!”王延兴轻轻地嗯了一声,从这几句中,看得出来,至少面上,苏文合是接受了秀儿为首的安排,“某让秀儿来接手闽城之事,却不是因为她有理有据,尺寸分明!” 他语气一转:“某看中的,却是她尺寸不分明!” “闽城局面复杂,若是按照常理来处理,是很难打开局面的。所以,某才先请采儿来此,继而让秀儿主持!” “然而,秀儿却不如采儿能拿捏精准,所以,某需要你来帮他查漏补缺……” “苏翁!闽城,某势必得之!得了闽城之后,某需要一位能治平的能士!你可有意为之?” 苏文合一听,脑子里轰地一声,他断然没想到,王延兴还有这层安排在其中。 他连忙感激地一拜。 拜过之后,他突然说道:“苏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244章 面授机宜 苏文合突然一拜,然后说道,他有一言相告。 这个一言相告,来的时机有点不合常理啊。 王延兴奇怪之余,还是点了点头道:“苏翁请说!” “文合以为,闽城之事,不急于一时,倒是交郡不妨先取之!”苏文合躬身说道。 这个想法,倒是和王延兴不谋而合了。 只是,王延兴答应了拿下闽城之后,让苏文合到闽城当一把手。若是常人,定然是想早一日做这个刺史,而苏文合却觉得,不急于攻占闽城? 他来了兴致:“闽城之富庶、丁口之多,数倍于交郡,却为何要先取交郡,而不急于闽城呢?” “闽城虽富,却富在各家;闽城丁口虽多,也在各家……刺史便是拿下了闽城,所得不过尔尔……”苏文合侃侃而谈道, “而交郡,富庶、丁口虽不如闽城,刺史却可尽数得之。” 王延兴点了点头,这些因素,他也在是考虑到了的,不过,先去交郡的原因,却不止于此:“嗯,想来,这只是其中的一点,还有别的理由吗?” 苏文合听到王延兴这般问,心知王延兴定然也有过类似的考虑,也就是说,自己的想法,与王延兴可能有很一部分暗合了。 能得到王延兴的认可,让他心中窃喜。 他连忙继续说道:“其二者!交郡之形势,与雷郡极为相似,刺史若是以治理雷郡之法,治理交郡,定然能在短期之内获得大利!” “雷郡之法……”王延兴点了点头,这确实又跟自己想到了一块,只是,交郡与雷郡却不完全一致,只能说大体差不多。 他微微地点头道,“苏翁与某的心意是不约而同啊!” 见自己所建言的内容,与王延兴想法一致,苏文合脸上也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可他的笑意还没成型,却突然又听到王延兴又说道:“只是,这却让某犯了难啊!” “不知是何难事?”苏文合连忙问道。 “某本意,想请你随后执掌闽城,现在,看来,你去交郡或许更为合适……”王延兴转过眼睛,看着苏文合: “苏翁,若是让你自己来选,你是愿意日后在闽城执掌一方,还是去交郡呢?” 苏文合一愣,交郡地方固然大,得利多,可那是对王延兴而言的,交郡本身,可是个穷乡僻壤啊…… 自然是在闽城呆着舒服。 当然,这理由却不好直说,他连忙躬身道:“文合但凭刺史安排!” “也罢、交郡之事,还须先在军略上进行研究,你便先在闽城,协助秀儿。日后,交郡攻略展开之时,再请你过来参详,如何?” “文合定当竭尽全力,助秀儿小娘子一臂之力!” 得了苏文合这声认可,这采儿嫁人之后,最大的问题,算是有了解决的办法,他让秀儿和苏文合二人坐下,才又道:“不瞒苏翁,某此来闽城,主要目的,确是为了交郡而来!” 待二人落座后,又吩咐奴婢给他们上茶,才继续道:“接下来,某便要去雷郡和儋郡,闽城之事,便由采儿与你们细细分说!日后,便辛苦你们二位了!” 秀儿和苏文合立即同时起身,异口同声地答道:“奴属下,定将戮力同心,不辜负阿郎刺史所托!” 随后,王延兴便离开闽城,往雷郡而去。 到了雷郡后,先是见了徐永和。 虽然明面上,都是刺史,可没有兵权的徐刺史,不敢在身兼杨波军指挥使的,王刺史面前摆刺史的谱。 在雷郡刺史衙内,徐永和像一个小学生一样,小心翼翼地,向王延兴汇报着雷郡的状况。 “自属下到达雷郡之后,日日不敢懈怠。” “时刻以推动建立更多田亩、更多丁口、覆盖面更广的官庄为己任。” “截至上月末,雷郡已经建成官庄一千两百二十座,相应田亩十万五千余亩。其中,水稻田五万余亩,蔗田三万亩,桑田、旱地等两万五千亩!” “所辖户口,一万四千户,其中,汉家子五千户,蛮族,九千户,记口七万二千余口。” 不得不说,这个数字,比儋郡和崖郡可好看多了。徐永和,在雷郡的功劳,还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只是,为了达成这样的一个目的,却是流了不少血。 经过这半年,雷郡蛮族村寨,基本上都被拆散了。 然后,再以威逼利诱,将失去了家园的蛮族人口,编入了官庄,才形成此时,官庄内汉、蛮比,一比二不到的现状。 对此,始作俑者王延兴,自然心中有数,他点了点头,先是认可了徐永和的工作。 然后便是一个转折:“只是,这段时间,某等采取的手段,有些急促了。” “众多蛮族,只怕心中恨不能将你与某,切成小片,生吃了……” “所以,下一个阶段的工作,便以安抚为主!” “雷郡之产出,某只会以等价之物,换走蔗糖,其余所产的米粮,全部用来安抚这些心怀暴戾的蛮族们……” “徐刺史,这是个水磨石的功夫,可要费些时间和精力。” “某希望你,用三到五年的时间,将雷郡的汉蛮矛盾调和。” “某要求不高,只希望日后,你与某,去某个官庄视察时,可以不用左右各布置一百重甲侍卫守护……” 对王延兴这个冷笑话,徐永和却是笑不出声来。这短时间,蛮族对官府的恨,那是比山高,比海深。 此刻他徐永和若是胆敢孤身去某个官庄,只怕,当真要被生吞活剥了。 见王延兴给定的下一个政策是安抚,徐永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现在雷郡境内,确实犹如一锅煮沸的开水。不过,勉强以军力镇压着。 而一旁,还有许多等着看官府好戏的,不安好心的大家宗族。 若是再不改变政策,迟早是要生乱的。 他连忙躬身道:“主公英明!属下定当将民心重新争取过来!” “此事某给你支个招,你可以考虑一下!”王延兴道,“升斗小民,最看重的,是生计,谁能让他们过好日子,民心自然就会向着谁!” “所以,某给你提一个要求,接下来处理事务之事,一切,以如何能让这些升斗小民过好日子为努力的方向!” “然而,雷郡这么大,你需要众多的官吏人员帮你。” “所以,你在选择可用之人之时,你所选中之人,便必须看清楚,他与你,是不是一条心!” “宁可从小民中破格提拔,也要避免任用那些被宗族控制的人员!” 听完王延兴的建议,徐永和连忙低头称是:“属下谨记!” 他当然不敢把这话当建议,而是当作了赤果果的命令。 心中,更是闪过了此前,在崖郡,林逸成因为用人不当,而被记大过一次,两年不得记功或晋级的事。 见徐永和听的认真,王延兴才继续说下一件事: “另外,某会安排他们在官庄建立联防,和民兵制度,他们将作为一支准军事力量。” “既可以让官庄具备一定的抵御风险的能力,日后,也可以从中选拔兵员,充实杨波军!” “此事,由罗骄负责,不过,也离不开你的支持!” 话虽这么说,可徐永和却明白: 虽然下一步的政策是安抚为主,可在手的大棒,是断断不可能丢的。 负责在雷郡突袭蛮族村寨的,便是散兵二营的罗骄。 接下来,还是由他领着散兵二营在雷郡驻防,维持对蛮族和宗族势力的高压。 当然,如果徐永和自己动了什么别样的心思,想干点什么,也要掂量掂量。 徐永和明白此节,他连忙拱手道:“属下定然积极配合罗将军行事!” 跟徐永和和罗骄分别面授机宜后,王延兴便离开了雷郡。 毕竟,此来的主要目的地,并非雷郡,而是…… 第245章 厉兵秣马 “敬礼……”一声号令之下, 刷……齐展展地一声之后,校场上,排列着整齐队伍的战兵们,举起右手,横在胸前,目光直视,精神抖擞地,看着从队列前,骑马走过的王延兴。 王延兴一边走,一边朝众兵士挥手道:“将士们好!” 众兵丁则齐声回答:“指挥使好!” 走了数十步,王延兴又道:“将士们辛苦了!” 顿时,又是震天的回答声:“为民众服务!” 原来王延兴在雷郡没有更多地停留,是为了来儋郡,参加这次检阅! 王延兴骑着马,缓步走过队列,又回到主席台之后,才又是一声号令声: “礼毕!” 刷…… 又是齐展展的一声,众兵士才将右手放下。 军容之整齐,或许不如后世天朝的土鳖,但是,在这个时空,绝对是数一数二的! 王延兴也是一脸自傲:这样一支雄壮的部队,可是自己一手打造的! 校场上,此次接受检阅的是,散兵一营和新编的战兵一营的官兵。 散兵一营还是由散兵都尉秦一秋兼领,是杨波军当前战兵的主力。 经过在崖郡和儋郡招收黎人和汉家子补充入伍后,共有作战兵员三千二百余人。 而新编战兵,却是刚从泉郡拉过来的。 跟此前的散兵和阵列兵不同,新编战兵是全火器部队,由一个火枪散兵都、五个火枪阵列兵都和一个炮兵都合编而成。 共有作战兵员七百人,配备隧发线膛枪一百支,景福一型隧发滑膛枪五百支,轻炮十五门,重炮三门。 而新编战兵都尉由李继业任,现在,一共才编成了这一个营。 还有将近两个营的兵员,在泉郡操练完毕,正在等待换装,再过三个月,便可成军。 届时,火器兵,可达到将近两千人。 看着眼下雄壮的队列,再想想接下来进一步的发展,王延兴胸中豪气干云! 他振臂一呼:“将士们!” “今日,某很高兴!很高兴看到你们这样精神饱满,这样威武雄壮!某,王延兴!为你们而自豪!” 众兵丁听言,登时齐声高喊道:“万胜!万胜!万胜……” 一时间,豪壮的声音,在校场内外回荡,震耳欲聋。 待到声音暂歇,王延兴才又继续说道:“某等,自各地而来,相聚在杨波军中,是莫大的缘分,但回想某等来时的路,莫不一路艰辛!” “你们,回头去看一看、想一想,在加入到杨波军之前,你们自己,还有家中的亲人,可都受过什么样的罪,吃过什么样的苦?” “如今,某等已经不愁衣食,却不要忘记了,在这大唐天下,还有多少民众,便如当年的你们,至今衣不遮体、食不果腹!” “为此!某!王延兴在此宣誓,某定要竭尽某之全力,让天下寒士,有饭吃!有衣穿!有遮风挡雨之所!” “你等,愿不愿意助某一臂之力?” 王延兴话音刚落,台下立即响起一阵雷鸣般的声音:“愿意!” “就在离此地不远的交趾,那里的数万大唐子民,正在遭受来自当地土人和南诏外族的侵害!” “对此惨状,某不能视而不见!所以,某要求你们,随某一起,去往交趾,荡平不平事!” “你们,可否愿意?” 又是一阵齐声答道:“愿意!愿意!” “自古男儿,便志在四方,征战疆场,立下不世功勋!” “你们可愿意随某去攻略交趾,博他个封妻荫子?” “愿意!愿意!愿意……” 校场众多兵丁,被这一阵阵言语,激发起壮志豪情,扯直了脖子,高喊到。 数千人汇集起来的声音回荡在四周,像是滚滚的雷声。 当然,校场上的检阅,所鼓舞的,只是下层士兵的士气。 真正决定征伐交郡的方略,还是要由王延兴与众将来决定。 阅兵后,众兵丁各归兵营。王延兴则召集了陈继科、孟通、李继业和秦一秋过来决定交郡攻略的具体方案。 先是由陈继科介绍,他这段时间获得的交郡方面的情报: “自咸通年间,高骈平定交郡后,天子在交郡设静海军,高骈便是第一位静海军节度使。” “然而,高骈不喜久居南方,便留下小将曾衮守交郡,乃是第二任静海军节度使……” “在曾衮治下,交郡粗安了一段时间,到僖宗广明元年,南诏再次扰乱交郡!” “曾衮不敌,逃至邕郡!交郡,便落在了南诏手中!” “然而,南诏并无力久据交郡,五年前,洪郡大族,曲承裕,乘机夺取了交郡……” “此刻,交郡便在曲家控制之下!” 陈继科三言两语地交郡,这几十年来的风云变化,大略地说说。 王延兴便问道:“交郡的汉家子,处境如何?” 他以替汉家子打抱不平的的名义出征交郡,自然先要搞清楚,在交郡的汉家子的实际状况。 “曲承裕自命是汉家子,因此,名义上,交郡还是汉家子的治下。但实际上,曲承裕是洪郡土人。” “他以静海军节度使自居,却并未获得天子的许可,因此,他最怕的,就是交郡汉族不服。” “所以,在交郡,正真的汉家子,大多是遭受迫害,反倒是众多沐猴而冠的土人,操着官话,掌控着局势!” “嗯!”王延兴点了点头,“那你的同宗呢?他们在交郡的情况如何?” 陈继科嘿嘿一笑,说道:“他们能过啥好日子!” 起初,陈继科对崔海龙说,要去交郡投奔同族,倒不是虚言,陈家确实有一支,在交郡的朱鸢安家落户。 只是,那支的境况,跟当日陈继科困守浯郡的境况差不多,也就是有口饭吃罢了。 所以,当他们收到陈继科想过来投奔的消息后,给的回信,让陈继科觉得满纸推托之言。 这次,陈继科带人去了交郡,找到这支族人,实际看过之后,才知道,竟然当真是一幅惨兮兮的模样。 孟通连忙问道:“那他们可知道,你现在的真实身份?” “尚不知晓。”陈继科摇了摇头。 尚不能确认,这些陈姓族人,是不是当真可靠,也不清楚,王延兴的下一步打算如何,陈继科自然不会将自己的身份透露出去。 “某只是跟他们说,某是过来打前站的,如果,这边有可居之地,再领族人们过来。” 王延兴点了点头,再对秦一秋和孟通道:“情况便是这样,你们可有什么方略?” 孟通躬身道:“是否可以请陈都尉再跑一趟朱鸢,请陈氏为某等内应?” “这是一条,可以考虑。”王延兴将这条用笔写下来,目光看向秦一秋。 “指挥使!某以为,某军即便是对上了中原强镇,也不惧对手,对这曲家,大可碾压过去!”秦一秋拱手道,“若是再得陈氏为内应,必然一举破敌!” 王延兴将这一条也记录下来,却没有立即回答。 很显然,这两个办法,并没有错。可总觉得还是粗糙了些。 若是孟咸在,套路,定然不会这般简单。 他沉吟了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第246章 大张旗鼓 王延兴伸出三个手指头:“如今,交郡之势,一分为三。” “第一,交郡之地乃大唐之地,而曲承裕虽然控制了交郡之地,却未得大唐天子认可,所以,当官府过来接受交郡治权之时,他有义务移交!” “他若是交权,便是义民,不交权,则是窃据!所以,某等直接打着大唐的旗号过去接受交郡便是!” 王延兴说起来,理所当然,可实际上,曲承裕怎么可能轻易交权? 不过,只要曲承裕先动手,那么,杨波军便了有大义名分,动起手来,便少了顾虑。 三人齐齐地点点头,期待王延兴继续说接下来的三分之二。 可第二条,王延兴却说道:“第二!交郡内忧深重。” “尤其是汉家子积贫积弱,某等既是代表大唐官府而来,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对汉家子进行赈济!” “先将汉家子凝聚成一个核心力量,掌握交郡精华区域!” 这有选择性地的扶持,自然是在对交郡地方力量进行分化。 交郡此刻掌权的多是土人,可是,真正能治理地方的,构成交郡地方政权基础的,终究还是汉家子。 如果将汉家子从土人控制之下解放出来,拉到杨波军这边来,那交郡大局便定了。 在座的几人都是汉家子,对这条,自然是十分赞成。 “第三,交郡此时,外患不减,北有南诏,西有真蜡,时常侵扰百姓!” “某等既然是大唐官家,自然要在此地驻防军队,收编各家私兵,共御外患!” 几人齐齐地点头,这一点,却是要将土人的力量从根本上拔出了。 说完三点,王延兴再看向四人:“所以,此次攻略交郡,分三步走!” “第一步,以水师一部,散兵一部,护送一名文职官员去往接受交郡!” “路线嘛,便沿朱鸢江,北上,沿途,要大张旗鼓!要让两岸的汉家子都知道,大唐没有忘记他们!” “北上的速度,不要太快了,要让两岸的汉家子有时间去传递这个消息!” “同时,也要让曲承裕有时间慢慢地思量!” 几人一听,微微一愣:让两岸汉家子有时间接受这个消息可以理解,却为何要让曲承裕也有时间去慢慢布局? 王延兴却没有解释,而是继续说下去: “第二步,便是看曲承裕如何反应。” 说到此处,四人互相一对视,明白了,如果曲承裕当真交权,那事情就简单了。 控制了交郡大局后,接下来的事,便是温水煮蛙,慢慢地将土人的势力逐步瓦解便是了。 不过,曲承裕铁九成是不会当真交权的,最多只是行诈降之策,或者闭城不纳。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不过,如果是那样的话,就最理想了。 几人互相嘿嘿一笑,听王延兴将部署说完,便开始分头行动。 当然,从儋郡到朱鸢江的口子那里,不过六百里罢了。正要进攻,方便得很: 出了儋郡港,看准了指北针,一直朝西航线,等到可以远远地看到陆地时,便可是爱郡外海。 此时,再转航朝北,便是朱鸢江的出海口。 时间也短:今日早晨从儋郡出发,明日一早,便可到达。 所以,当方略定下来之后,交由参谋司进行分解、然后各部门进行准备。 十余日后,便动员完毕,首批船只,开始按计划出海。 到了朱鸢江口后,便开始水陆并进,大张旗鼓地朝交郡进发。 朱鸢江两岸的汉家子们,闻讯,莫不奔走相告,欢呼雀跃。 而一个个土人庄园,却开始紧张起来,立即就有人,打马往交郡城敢去报信。 而此时,交郡城内,曲承裕还丝毫不知。 他在交郡的静海军节度使府内,正在接待客人。 主宾分别落座,一场宴席正要开始。 曲承裕自然是端坐主位,下首,居客座首位的,是爱郡刺史杨忠宇,其下首,坐着他的一双儿子:杨廷艺和杨廷臣。 而与杨氏父子相对的,是曲承裕的牙将矫公羡和曲家长子曲颢。 见众人坐好,曲承裕便吩咐上酒菜餐点。 曲承裕才吩咐完,杨忠宇却出言道:“主公!属下前些日子得了两瓶好酒,正要乘机会,献给主公!” 说罢,他的长子杨廷艺和二子杨廷臣各自托起一个酒瓶,向曲承裕献上。 一旁服侍的奴婢连忙代曲承裕收了,再奉给曲承裕。 曲承裕接过来,他尚未看清楚酒瓶上的字,就被见两个瓶子给吸引住了。 他是如何都没想到,这两个酒瓶竟然都光洁透亮,却又泛起一点浅浅的绿色,他惊道:“莫非,此瓶,乃是绿水晶所制?” 曲承裕看着,觉得像,却又觉得不太可能:若是此两个酒瓶都是用绿水晶雕琢而成,那且不论这瓶中的酒如何,单是这瓶子,便价值不菲了。 听到此问,杨忠宇却摇头道:“此瓶子为何物所制,属下也不知,属下也是得了那商贾的馈赠,不敢私藏,特来进献给主公!” “哈哈……那管他是何物所制,某等先拆了尝尝,看这瓶中之酒,是否配得上,这瓶子的价值!”曲承裕哈哈一笑,让奴婢将瓶子上的塞子取下来。将瓶中的酒液,分别倒在几人的酒盏之中。 见酒倒好了,他端起便喝。 见状,杨忠宇一声慢还没说出口。 曲承裕已经咕噜一口到嘴里, 可那酒液还没下喉,噗呲一口,竟然又便喷了出来…… “这酒,为何如此猛烈?”曲承裕忙不迭地问道。 直到他问出声来,才听到杨忠宇慢了半拍的话:“此酒甚是猛烈,须得慢慢喝……” 原来,那杨忠宇所献上的,正是两瓶烧刀子。 见曲承裕喷酒,杨忠宇连忙起身出来,拜倒请罪:“属下未能及时说明,害得主公呛着,属下万死……” 曲承裕却摆摆手:“不妨事!不妨事!你也是见这东西好,才给某拿来!” 说着,又小口地抿了一口,这次才算是尝清楚了这烧刀子的味道,“此酒,确是过于猛烈,最好是小口品琢……” 说完,才细看那酒瓶上,正正地写着三个字:烧刀子…… 曲承裕又大笑地说道:“原来,此酒名为烧刀子,难怪这般猛烈啊!忠宇快快请起!” 杨忠宇这才慢慢起身来,拜谢道:“属下谢过主公宽仁!” “无妨!无妨!”曲承裕笑道,“你与某,名为主臣,实为兄弟,何必如此见外?来来!一起饮酒!” 听到曲承裕这般说了,杨忠宇才躬身再谢后,才退下。 杨忠宇坐好之后,那矫公羡却出声道:“主公待某等属下,当真是宽仁之至,某等唯有以死效忠,报答主公的厚爱。” “毋须多言!某不过是想与尔等同患难、共富贵罢了!哪来那么多主臣之别?”曲承裕摇头道。 谁料,那矫公羡却话语一转:“属下只是以为,主公待那些,不愿效忠主公的人,太宽厚了些。” 矫公羡所说的不愿效忠曲承裕的,自然就是交郡所居之汉家子了。 “公羡此言谬矣……”曲承裕正色道,“北人虽多有不服管教之徒,却也多善于技艺之人。某等,缺之不得啊!” 曲承裕所说的北人,就是他们这些土人对汉家子的称呼。 虽然言辞上颇有轻视,可一个事实不得不承认,那就是汉家子的技术技能,明显要比当地的土人强出一大截。 说罢,曲承裕又补充道:“况且,交郡赋税,大半都是北人所出,已经有些苛刻了!再施苛政,怕是要生乱了。” 谁想,矫公羡却起身站了出来,朝曲承裕拱手躬身道:“属下有一策,能让那些北人,从此不敢再生二心!” “哦?”曲承裕一听,来了精神,“公羡请细细说来!” 第247章 一语成箴 众人突然听到,一向以勇武着称的矫公羡竟然能出谋划策了,诸人都是一阵奇怪。 都竖起耳朵,想听听,矫公羡倒是能出什么样的奇谋来。 谁知,矫公羡开口便道:“只需将那些北人尽数遍为奴婢,投入田庄使唤……” “不可!”矫公羡话还没说完,包括杨忠宇、曲颢在内的,几个人,异口同声地否定道。 只是,几人怎么听着,有一个声音,竟然还发自屏风之后。 那清脆动人的音色,分明就是个女子。 席间,居然有人在屏风后面偷听? 曲承裕卓然变色:“何人在后喧哗?” “阿爷……是女儿……”说话间,从屏风后走出一名女子来,原来是曲承裕的幼女,曲爱娇。 曲爱娇低着头,小步走到曲承裕跟前,跪下:“女儿罪该万死,还请阿爷责罚!” 可曲承裕见了这曲爱娇,脸上不满突然一收,是呵呵笑道:“原来是阿娇!你不与你娘亲在后院赏花,跑来前厅做什么?” 这曲爱娇的生母,是北人,不怎么得曲承裕欢心,身份也是个小妾,在曲府内,并没有什么地位。 可偏偏她生的这个曲爱娇,却特别讨曲承裕的喜爱。恩宠关心,比之嫡子女还要强上几分! 究其原因,除了老来得女之外,更多的,还是此女长相娇憨动人,性格乖巧,容易让人心生怜惜罢; 再加上此女聪慧异常,为人处事极有分寸,在曲府内,处处逢缘,也是异数。 她听父亲问话,娇滴滴地又是一拜:“女儿近日得了几首好诗,想献给阿爷,却不知道阿爷在待客,冲撞了阿爷和各位尊客……” 对这点小冲撞,曲承裕毫不在意,反倒是问道:“既是不知,便无罪……你是得了什么诗文,念来给某听听?” “前些日子,从闽城回来的四哥儿,抄回来的一首诗,名曰,题西林壁。”曲爱娇顿顿语气,然后再逐字逐句地念道,“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秒!果真是好诗!”曲承裕年幼便有学习诗文,在交郡,也名动一时。曾经还想过要去长安赶考,他的才学在交郡算是天才,跟中原才俊一相比,这两把刷子,就不够看了。 但是,自己虽然写不出好诗,可看好诗,还是会的。这首题西林壁,喻理于物,天然巧合,心思独到,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好诗! 只是,此刻大唐时局动乱,诸多才子,都忙于生计去了,哪有多少情致来写诗?早就不见此等佳作现世。 他顺口问道:“却不知道是何方才俊所做?” “说到这作者,倒是又是一个怪事……此诗出自泉郡刺史,王延兴之口。可那王延兴却道,此诗,乃一名叫苏轼的隐士所做!” “哦,原来是隐者之诗,难怪有这般理喻。” “可天下,哪里有这样一位隐士啊!”曲爱娇脸上憨憨地一笑,“分明,便是这王刺史杜撰出来的!” “杜撰的?莫非,这世界并无一人士?只是他身为刺史,杜撰个隐士来,有何意?” “这又是小女不解之处……”曲爱娇又道,“此前,他也是假托一个叫辛弃疾的人,做了一首长短句,比起此诗,还要不凡一些!” 说罢,她又将那首望江楼怀古给念了出来。 “莫非,这辛弃疾也是杜撰的?”曲承裕猜道。 “大抵是吧!能写出此等诗文之人,定然不是无名之辈,若只是一个隐者,便算了。” “可这来一个隐者,又来一个隐者,就让人起了怀疑;却偏偏,还来第三个,你让人还如何相信?”曲爱娇却继续说道。 “哦?还有第三个隐者?” “这次,却是借了一个叫秦观的名字,写的一首长短句,也是文采斐然,远超此辈人杰。” “念来听听!”曲承裕来了兴趣。 曲爱娇一字一顿地将那首鹊桥仙念了出来: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嗯!好诗!这句子的意境、笔法与前面两首全然不同,确是该换个名字……”曲承裕打笑道,“只是,他堂堂刺史,却做此小儿女姿态,莫非是在洞房中,写给他新婚妻子的?” 曲爱娇盈盈一拜:“阿爷真是神机妙算了,此文,确是作于洞房之中,若非他的妻子说出来,那是再无第三人能听到此等佳句了。” 还真让自己说中了?曲承裕哈哈笑道:“没想到,这王刺史,还当真是个妙人啊!只可惜,泉郡离交郡有数千里之遥,要不然,某定要请他过来,小酌几杯!” 曲承裕说着笑话,却没想到,他今天还是铁口钢算子,句句成真。这王延兴,不用他请,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王延兴坐了陈继科的船,和李继业的新编战兵,作为第二梯队,此刻,已经从儋郡出发了。 而第一梯队的船队,已经逆流而上,到了长郡文阳。 而赶往交郡报信的土人信使,也正快步狂奔,刚好冲入了静海军节度使府邸。 一声长长的急报声,将正厅中哈哈的笑声打断:“报……长郡急报!” “何事,如此惊慌?”曲承裕脸上露出一丝不满,却语气不急不慢地问道。 “朱鸢江口,突然出现一支船队,打着安南招讨使的旗号,逆流而上,直奔交郡而来!” “安南招讨使?”曲承裕一听这官名就脸上变了颜色。 招讨使一般都是临战之时,由天子临时指派的战区官职。这天子是要派兵过来征讨交郡? 想想也不对,此前,曲承裕上书天子,请天子封自己为静海军节度使,天子虽然没有准许,却也没有其他表示…… 不过,此刻再想也是无益,他急忙又问那信使:“他们有多少人马?此刻已经到了何处?” “他们乘船而行,一共有十五艘海船,看不出多少人马。” “才十五艘船?”曲承裕又纳闷了,就算一艘船上,装两百人,也才三千人!三千人便想打下交郡?这招讨使,未免也太托大了些吧! “只是……”那信使又掏出一张纸,送上前去,“船上还下来了许多人,在朱鸢江两岸发这种安民告示。” 曲承裕脸上一片疑云,接过安民告示一看,脸色登时便彻底垮了下来。 “主公……可有何事?” “你们自己看吧!”曲承裕将那纸传下去,让他们传阅。 看过之后,一个个都是脸色冰寒。 曲爱娇一时好奇,见那纸轮了一圈,再手上来时,也接过来看了看,看到上面,竟然写着…… 第248章 临敌试探 曲爱娇入眼先看了几行,觉得跟往日所见之安民告示并无区别。 可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来。 她见上面居然写着:交郡遭受南诏侵害后,有义民奋起反抗,驱逐外敌云云。 若是按照这说法,曲承裕可就,直接由静海军节度使,变成白身义民了。 若是曲承裕成了民,那曲承裕所任命的爱郡、驩郡等各郡刺史怎么算? 全部都是义民吗? 虽然后面又有说道,要对义民论功行赏,述定官职。 可那也是先撸成白身,然后在述定! 谁知道,这招讨使,会如何定? 别人不好说,或许能原职不变。可曲承裕的官,是铁定没有了。 要知道,静海军节度使和安南招讨使,可是一个级别的,若是同时存在,岂不成了天有二日之势? 难怪众人见了纷纷色变! 曲爱娇忍住心中的惊呼,继续往后看,见后面竟然还赫然写着:免除静海军下辖的交郡、爱郡、驩郡、陆郡、演郡等十三郡三年赋税! 而且,便从景福元年,也就是今年的秋税开始免。 如果,已经征收了的,则由官府、征收者进行逐级退还! 这不把掌握了这些郡县大权的土人们,最大的财政来源给截掉了吗? 见还有后文,曲爱娇便继续看下去,见下面还有诸多惠民政策,竟然是,让各郡之民,据实填报自家的丁口人数,写下姓名后,按照丁口人数,在安南招讨使驻扎处,按五十文一斗,购买盐巴。 每丁每年最多可买一斗。 这价格,未免太低了些吧!五十文一斗的盐巴,便是私盐,也不止这价呀! 一丁一年,那里吃得了一斗言?一户五口,只需两丁,一年便无需另外买盐了。 大家都买这盐去了,那官盐谁来买? 这官盐的买卖,可是交郡土人,包括曲家在内,第二大的财源。 这是要将交郡土人的财路一股脑,尽数掘尽啊! 这哪里是安民告示,分明便是宣战书啊! 看完之后,曲爱娇心里暗暗地摇了摇头。 才看到最下面的署名和用印,却是大唐安南招讨使,王延兴。 这人的名字,竟然跟那泉郡刺史的名字一样?还真是巧了。 只是,同是姓王名延兴,那泉郡刺史那般聪慧,诗文独步天下,而这个招讨使,却如何这般糊涂? 这是迫使交郡土人与他一战啊! 曲爱娇还在思索着,下面的矫公羡却已经跳了起来:“这王延兴当真欺人太甚!竟然称主公为义民!” “若是主公都成了义民,那某等成什么了?” “胡闹!”曲承裕连忙呵斥道,“既是天子有安排,某等自当让贤!” 曲承裕的说话,自然是对的。毕竟,安民告示说得并没有错,曲承裕的官身,从来都没有被大唐天子承认过,他不是义民,那算什么? 这时,坐下下首的杨忠宇的长子,杨廷艺起身道:“如果这确实是天子的旨意,某等无话可说。倘若……是有人矫诏而为呢?” 听言,矫公羡立即大声附和道:“对!这王延兴定然是假传圣旨!某可从来都没听说过什么安南招讨使!” 听到这话,曲承裕眼前一亮。此刻大唐天下,分崩离析,天子的话,早就没了往日的威严。 别说,这王延兴有可能是假的,即便是真的,若是拳头不够硬,一样只能是假的! 终究,还是要打过才知道! “依公羡之言,该当如何处置?”曲承裕试探着问道。 矫公羡狞笑一声:“他们不是坐船而来吗?某让水师去将他们灭了,沉到河底,喂了鱼鳖,最是简单。” 曲承裕暗暗地点了点头,他心里自然不愿意让出着节度使的宝座的,如果能让这些人在到达交郡之前便消失,才是最妥当的法子。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杨忠宇:“杨刺史以为如何?” “矫将军的策略甚妙!”杨忠宇连忙起身答道,“只是,军士们动手之时,万一被两岸的无关人等看到,不免多生事端……” “最好是将旗帜取下、衣甲都换成平素的衣服。” “如此,即便日后当真天子问责,某等也大可推说,为江匪所为!” 曲承裕这才明明白白地点了点头:“身为安南招讨使,若是连江匪都应付不了,想来,天子也没必要去维护他吧!” “那便依公羡之策,去探探,那安南招讨使,是真是假!” 听曲承裕也应允了,矫公羡才又问那信使:“此刻,那王延兴到了何处?” “奴看他们船速甚慢,似乎,并不着急赶路……”那信使快速地估计了一下,“或许,还没出长郡吧!” “哈哈,有道是,兵贵神速!这招讨使如此缓慢,当真是无能之极也!”矫公羡大笑着领命出了节度使府。 而杨忠宇也领命先回爱郡:也不知道,那招讨使有没有派人去爱郡,曲承裕命杨忠宇,带了小儿子,火速回去爱郡去坐镇。 留下长子杨廷艺在曲承裕面前听用。 又让自己的嫡长子曲颢领着杨廷艺,先去前院安顿,熟悉这边的环境。 自己却用手叉着头,思索着下一步的对策。 见其他人都走了,曲爱娇才轻轻地靠过去,双手搭在曲承裕的肩颈处:“阿爷!女儿给阿爷揉揉罢!” 曲承裕已经六十有二了,身子骨还算硬朗,可精力终究是不可能跟年轻一般。 那般议事一会,便觉得有些辛苦。 听到女儿的孝心,便也不拒绝,让曲爱娇给自己按揉。 感受着女儿轻柔的手法,曲承裕心里登时边舒缓了许多。他半眯着眼睛,赞许地说道:“还是阿娇好啊!” 曲爱娇却嘟着嘴,说道:“只可惜阿娇是女儿身,不能替阿爷上阵打仗……” “上阵作战,那是武夫之时,怎么能劳动到某的阿娇呢!阿娇最是聪慧,其实那些蛮力之士能比的?”曲承裕说道这里,突然想起,自己这个女儿,见识也是不凡,可不问问她呢? “阿娇,你觉得,阿爷该如何应付那安南招讨使呀!” 曲爱娇连忙摇头道:“女儿不敢说,这政事是阿爷和兄长们才能讨论的事,女儿不敢逾越。” “为何不敢说?某家的女儿,岂是凡女所能比的?你只管说!” “那女儿若是说错了,阿爷,可不要怪女儿……” “说吧!便是错了,某也恕你无罪!” 听到曲承裕这般言辞,曲爱娇才缓缓地说道:“女儿,猜那王延兴之所以船行缓慢,十有八九是在等矫将军去偷袭……” “啊……”是了,那王延兴从长安领命,一路跑到了交郡城下,却为何慢了下来?只怕,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若当真如此,那岂不是要中了那王延兴的圈套啦?曲承裕听言,胸口一紧,登时头也不昏了,肩膀也不疼了,就准备喊人过来传令。 “阿爷,不要着急……”曲爱娇连忙劝道,“矫将军久经沙场之人,在家门口作战,就算不能全胜,也不会大败……” “况且,总是要试试,那王延兴究竟,是不是,真的是安南招讨使!” 曲承裕身子一松,却是如此,点了点头:“若那王延兴,是真的呢?” “若是真的……”曲爱娇歪了歪可爱的脑袋,缓缓地说道,那便这般这般这般…… 第249章 曲颢追船 听完曲爱娇的言语,曲承裕寻思了一阵,还是觉得,贸然让矫公羡去试探,终究还是有些不太稳妥。 他不得不按最坏的来打算:“若那王延兴是真的呢?而矫公羡败退了下来,某该如何应对?” “王延兴远道而来,势不能久!粮草、补给从何而来?”曲爱娇轻轻地说道,“一个拖字,便是最好的办法!” 只需矫公羡稳妥些,领着船队在一侧牵制,这拖字决便成了。 那王延兴一共才带十几艘船过来,船上所载的粮草兵甲定然有限,确实不能持久。 只是,曲承裕又道:“若是他就地征粮?” “大军就地征粮?大军就地征粮,哪里是征粮,定然是抢。他若是这般做了,定会引发民怨!” “民怨沸腾之时,那正好让阿爷再振臂高呼,行坚壁清野之策,让他无粮可征,无民夫可用!” “到时候,阿爷在交郡的声望,定会更高一层!” “嗯!阿娇之言,才是持重之法!”曲承裕满意地点头道。 说罢,他立即叫来下人,让他去给矫公羡传令:“不必速胜,小败也无妨!务必谨慎行事!只需拖住唐兵便可!” 那传令之人急忙将军令望矫公羡传去。 谁道,那矫公羡听了军令,道了声:“知道了!某会小心的!” “主公只管安安心心地,在府里听某的捷报吧!” 那信使见矫公羡话说得这般满,不敢多说什么,边带了矫公羡的原话向曲承裕回报。 曲承裕一听,知道着矫公羡生了轻敌之心,只怕要坏事,连忙派了曲颢领人去追,要让矫公羡务必谨慎行事! 然后,当曲颢领着人到达水师之时,才发现,矫公羡竟然将水师的二十二艘大船,尽数带走了,水师精兵三千余人,也所剩无几。水寨内只留下些小船和些许守备的兵丁…… 这哪里是试探、拖延?分明就是想用毕其功于一役,倾家底全上的架势啊! “这矫疯子!”曲颢气得差点就要跳脚大骂起来。 无法,只能派了人回去向曲承裕报告情况,而自己,则领了几十个兵丁,坐了几艘小船,追过去。 只是矫公羡的船大,顺水而下,再借风力,可以跑得比小船更快。这在后面追,如何能追得上? 追了半日,到了朱鸢,见江上还有船在捕鱼,便过去问,是否见有船队过去了。 才知道,矫公羡的船,已经过了足有一个多时辰。 这如何还能追得上? 船夫兵丁,眼盼盼地看着曲颢,意思,自然是算了,别追了。 曲颢望了望那远方,江天一线处,确实不见一点点船影子。追上的希望当真渺茫。 可若是让矫公羡这般生生地撞上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他寒着脸色,嘴角狠狠地冒出一个字来:“追!” 又追了一气,直到天色渐黑,已经不利于行船,不得已,只好泊船过夜。 这一夜倒是平静,啥也没发生,可曲颢却一宿未合眼,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了,让船夫赶紧开船,希望矫疯子也停船过夜,此刻还未出发。那样,或许还能赶得上。 可是,一路东去,哪里有船队的影子? 一直快到了中午,突然,听到远远的下游,无端端地传来一阵阵隐隐的闷雷声…… 曲颢看了看四周的天色,一片大好,怎么无缘无故地打起来雷了?心里觉得怪异,却没有多想,只管继续赶路。 却听到那雷声,轰隆隆地响个不停,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很荒诞的想法:这雷声莫非是冲着矫公羡去的? 心中着急,想去一探究竟,可船速只能这么快,心中再怎么急切,也只能暂且忍者。 又过了好一阵,雷声越来越响亮、清晰,应该是快要靠近打雷的区域了。 可那雷声却突然停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船只还在顺水下行,可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中,似乎无端端地露出几分诡异来…… 果然,不多久,边看到许多大小船只逆流望上游赶…… 曲颢想去拦一艘问问,下游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可那些船只见到这边船上打着交郡水师的旗号,纷纷朝边上躲开,竟是无人愿意答话。 又过了不多时,才又看到五艘大船,自下游逆水而上。 船上的兵士认出,这五艘船,都是水师的船。 “水师的船?”曲颢心中一阵奇怪,怎么往上游走?难道,就这会功夫,仗就打完来了? 既然打完了,那又为何是五艘呢? 难道是先派五艘回去报告?逆流上行的话,这小船却要比大船快呀!却为何不派小船? 曲颢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既然确认是水师的船,便命船夫将船开过去。 靠近了船只,让船夫喊话,报上自己的名号,说要上船。 船上人听了,探出脑袋来看了看,认识,却是便是曲颢。 便放下绳梯,让小船上的人上来。 曲颢没多想,便率先上了绳梯,往船上爬。 两船船帮高矮差,一丈还不到一点,他爬了三五级绳梯,手便能够上了船舷。 谁想,他手才搭上去,船上便左右各伸出两只手,分别抓住他的左右手,一拉,刷地一下,拖了上船。 咦?不对啊!拉人上船,哪有这般粗暴的! 小船上的人见状,连忙也要往大船上爬,谁知,那大船舵一偏,船身一斜,便往小船上压了过来。 便如大人欺负小孩一般,那小船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大船推翻,压入了水下。 眼色好的水兵立即跳了江水,还能逃得一命,反应慢的,被倾覆的船体扣在水下,或者被破碎的船板打中身体的,便要凶多吉少了。 稍远处,还没靠过来的那几条小船,哪还不知道这大船上出了状况?慌忙调转了船头,往岸边跑,只希望大船吃水深,不敢往岸边追来。 果然,那几艘大船没有继续追来,那几十号水兵,才逃得一命。 只是,当先上了大船的曲颢,可就没这般幸运了。 他在登船之时,突然被人两手一拉,稀里糊涂地便上了船。 上船之后,才回过神来,便见四下里,都是披坚执锐的大唐精兵。而自己两手也被死死地扣住,动弹不得。 糟了! 他还想要示警,想让下面的兵士不要上来。 却感觉船身一晃,似乎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接下来,便听到下方喀拉一声,似乎是船板断裂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阵惊呼、落水声…… 心知,自己刚才搭乘的小船,已经被着大船碾碎了。 既然已无幸理,曲颢也不反抗:“要杀便杀!且看某会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就在曲颢觉得死定了的时候,走过来一员唐将,笑着问他道:“你便是曲颢?” “大丈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某便是曲颢!”曲颢不卑不亢地答道。 曲颢只当对方这般询问,不过是杀人之前,要验明正身罢了,谁知,那唐将却说道:“嗯,不错!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曲家,于交郡有功,于大唐有功,其中,定然是少不了曲家大公子的一份!” 曲颢一听,怎么不对味啊,这不是要杀了某?正想说,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拿住某? 却不想,那唐将话语一转,像是一盆冷水,朝曲颢当头浇下 第250章 重述官职 话说曲颢自投罗网,被一员唐将当场拿住。曲颢只当已无幸理,准备康然赴死。 谁知,那唐将却先说起了曲家抵御南诏入侵之事。 曲颢正拿不准这唐将意欲何为之时,那唐将突然话锋一转:“曲家既是忠义之家,那你,身为曲家大公子,却为何要与这江匪勾搭在一起?” “某何曾与江匪勾搭?”曲颢又惊又怒。 那唐将冷笑着说道:“若你与江匪无关,那为何这江上众多大小船只,见了此船,纷纷躲避,而你,却自报名号,爬了上来?” 曲颢这才回过神来。 是了,矫公羡是以江匪的名义过来探这唐兵的底,只是,没想到,一探,探成了这模样。 自然这船,尽数成了水匪的贼船了。 只是,哪里的水匪能有此等大船?这唐将可当真会装傻。 曲颢有苦难言,苦笑一声,说道:“某便是见这船只可疑,所以,才领了兵丁上船来查看,却不想,船上贼人已经被大军所制。” 当然,这话,说起来太假,也只有瞎子才会信了。 谁知那唐将一听,竟然就当真信了:“原来是这样!那还当真是误会!” 说着,他又朝曲颢一拱手,“鄙人孟通,忝为安南招讨使,杨波军麾下,任水师都尉。率了先锋来此,却遭到这些水匪的偷袭……” 自我介绍完毕,又对一旁的兵丁吩咐道:“还不快快松开曲公子?” 这就把自己放了?曲颢一脸惊诧,心中的怪异,不知该如何描述。 而那孟通还在继续问道:“那适才落水之人,都是曲公子随行人员?” “正是!”曲颢扭了扭酸痛的胳膊,点头道。 “啊!原来都是曲公子的人,那多有冒犯!还不快放绳索下去,将落水之人救起来?” 立即,又有人手放下绳索,丢给在水中挣扎之人。 只是,绳子虽然丢下去了,可那些人中,有多少愿意接这绳子,就不好说了。 孟通也不管,只管对曲颢说道:“既然曲家在交郡是大族,又曾对抗外族,对交郡当地的情况,应该比较了解了,还要请曲公子来指认一下,此人,是否便是着朱鸢江上的水匪头子?” 说吧,手下的兵丁拖上来一个人。蓬头散发的模样,一脸狼狈。 这……竟然是矫公羡?他竟然被生擒了? 看到矫公羡被几名兵丁,反绑了双手,灰头土脸地,被当作水匪头子拽了过来,曲颢是认也不好,不认也不好。 曲颢还在犹豫挣扎,孟通却不去勉强他,而是说道:“那大概是不认识吧……” 说着,又让人将矫公羡压了下去。 “此人既然是江匪,可否交给静海军节度使来处置?”曲颢试探着说道。 “静海军节度使?”孟通摇头道,“此匪既然已经被某擒下,何须送到邕郡去?” “再说,曾衮躲郡这么多年,见安南诸郡受苦而不能过来组织抵御,天子早已不满,还去提他做什么?” 曾衮?曲颢一听,知道孟通的意思了:安南招讨使承认的现任静海军节度使,是被南诏赶跑后,躲在邕郡苟且度日的曾衮,可不是此刻在交郡城内的曲承裕。 言外之意,也是明明白白:你曲承裕若是能自己白身出城,去了静海军节度使的伪号,便一切好说,此前发生的一切,也既往不咎。 可若是赖在位置上不动,那就不好意思了。 某手里便有你派人攻击朝廷大军的实证,而且是人证物证俱在,动起刀子来,刀子可就不长眼了…… 曲颢看着孟通理所当然的表情,心中不禁也起了火气:当初南诏来的时候,你们汉人都跑了,现在某等将南诏赶跑了,你们却回来捡现成的,未免太会算计了吧! 胸中有气,说起话来,也不客气来:“那交郡那么多义士,辛辛苦苦将南诏赶跑,却能得什么好处?” “抵御外敌,匹夫之责!但凡是大唐子民,这便是应尽的义务!”孟通大大咧咧地说道。 不过,见曲颢一脸黑,他才又说道:“当然了,广大交郡义民,立下的功劳,招讨使也看在眼中,所以,招讨使请杨忠宇出任的爱郡刺史、吴保国将军出任驩郡刺史……” “那家父呢?” “曲翁啊!”孟通呵呵地一笑,“曲翁年事已高,不便担任一郡主官,招讨使请曲翁担任交郡长史之职!” “只是交郡长史?”曲颢的脸色并因为自己的父亲得了官职而好转,反倒更黑了一些。 他脸黑自然是有原因的。大唐官制中,长史作为刺史的佐官之首,地位崇高。但是,长史跟别驾、司马一样,都没有固定的司职。 所以长史的权柄,完全在于刺史怎么分配。 如果刺史信任你,那么长史,可以管所有的事。比如,俆寅在王潮,便深得重用,郡中大小事务,都可过问。 可如果刺史无视你,那你便什么都干不了,只能领一份俸禄养老。 想想写长恨歌时候的白居易吧,他当时的官职便是江郡司马。 如果曲承裕接受这份长史的任命,余生,大概就是听听曲子,看看戏了。 对曲颢的不满,孟通却犹如未觉:“倒是曲公子,乃是难得的少年英雄,招讨使,请你出任交郡行军司马之职!” “还是多谢招讨使厚爱了……”曲颢寒着脸答道。 其实,曲颢现在的官职,便是交郡行军司马。这任命相当于没有变化。 事实上,不但是他的官职不变,全静海军下辖的官职,除了他老爹之外,都没有变。 然而,便是这简单的不变,代表的,却是大唐天子的认可。 这被大唐认可了的官职,跟自封的官职,能打动人心的程度,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至少,杨忠宇之流,铁定会动心。 这招讨使,心事何其歹毒啊! 曲颢一肚子的怒气,无处发泄,正在此时,看到从船尾拉上几个人,却是此前跟自己一起坐小船过来的兵士。 看到这些湿漉漉的士兵,曲颢突然反应过来了,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里由得自己挑三拣四? 他生生地将闷气吞回肚中,躬身道:“只是家父还不知招讨使来到的喜事,可否容曲颢,此刻便回转交郡,向家父通报?” “公子前来巡视江防,与某等偶遇,事发凑巧,不及通知曲翁,也是可以理解的。”孟通赞许地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公子,先行一步,去往跟曲翁商量商量!” 说着,让人从大船上解下一艘小艇,将曲颢连同刚刚被捞起来的几个兵士一起,放下去,让他们划着桨去交郡报信。 看着他们划着小船,晃晃悠悠地往远处划去,孟通身后站出来几个人。 第251章 水战之谜 曲颢领了几个人,到了小船之上,奋力往远处划去。 见他们远去的背影,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在孟通身边响起:“阿爷,他们不会当真想要划去交郡吧!” 这是小孩的声音?可是,战船上,怎么会有小孩?若再细看一眼,便会发现,这个小孩,竟然跟一旁的孟通,有七八分相似。 原来,他是孟通的儿子。 孟通也不回头,反手过去,摸在自己儿子的头上:“这里到交郡,有七八十里水路,他们逆水往上划,累死了也到不了交郡!” 那稚气的声音又问:“那他们那么着急,是要去哪里?” 听到儿子这么幼稚的话,孟通却没有笑,而是蹲下来,扶着儿子,指着远处岸边说道:“自然是去找,能去往交郡的船呀!” 孟通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这个是长子,名叫孟永福……倒是跟他堂伯孟有福的名字有几分相似……才十岁出头; 他是得了王延兴的特许,才可以跟在船上看看世面。当然,那些血腥的场面,还是要避开的。 而小儿子,却是才出生不多久,取名叫孟永忠。此时,随他母亲一起,住在儋郡。 孟永福顺着父亲的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是刚逃走的那些小帆船。 见是那些船,小永福不解地问道:“阿爷!某等已经将他们擒住了,为何还要将他们放走啊?” “这叫欲擒故纵!”孟通笑着解释道,“那些土人,肚里的坏水多着呢!若是某现在就去将他们制服了,却又不杀了的话,回头,他们就会乘某等不注意的时候,慢慢地偷偷地使坏。” “所以,指挥使告诉某等,让他们有时间慢慢想,将能使的坏水现在都使出来。他们坏水使完了,某等,再冲上去,收拾一轮。这样,日后,他们就没力气使坏了!” “哇!指挥使好厉害!真聪明!”孟有福一脸崇拜地赞道,赞完,他又道,“阿爷,孩儿什么时候可以跟阿爷一起打坏人啊!” 听到这话,孟通在儿子脑袋使劲搓了搓,佯怒道:“阿爷让你去学堂读书,你却不听。你今天的课业都作完了吗?先去把字认全了,算数都会了,阿爷便教你如何打坏人好不?” “哦……”小永福一听,嘟着嘴巴回了船舱。 见孟永福进了船舱,另一人才开始开口说话:“都尉当真是慈父啊!” “刺史谬赞了……”孟通朝那人拱手,说着,一脸苦笑道,“某也无法啊!某但凡是待他稍微大声说几句,他便扬言要去找指挥使告某的状呢!” “指挥使却是有些疼爱永福!”那说话之人接话说道,然后又道,“都尉这声刺史,叫得有点早了些,某这还不是刺史呢!” 那人一边说话,一面又走了两步,从孟通身后走了出来,原来,这被叫刺史的,不是别人,而是柳树心。 王延兴说的,送一名文官去往交郡的,竟然选了他。 谁能想到,当日,崔海龙跟前的一个谋士,竟然能当上交郡刺史? 柳树心靠着船舷,远眺了朱鸢江两岸:“依都尉之见,那曲承裕是会自去伪职还是,要某等帮他一把?” “某哪里知道?看他怎么想吧!”孟通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不过,某是希望他能有几分骨气,在城下列队,与某等一战!” “都尉还是深得指挥使真传啊!”柳树心指着孟通笑道。王延兴一惯以来的做法,便是釜底抽薪。 王延兴也是希望曲承裕能在交郡城下,与杨波军死战。战过之后,土人的被放干了血,日后,就算不杀曲承裕,他也闹腾不去来了。 孟通会意地笑了笑:“某最多不过习得,指挥使百分之一二罢了!” “某是着实为指挥使,这大大方方的性子所折服……” “能够将着土人的军力尽可能地削弱,却是对日后极有帮助!”柳树心哈哈一笑,“只怕难以让都尉如愿了,这曲承裕,八成会放弃抵抗。” 沉吟了片刻之后,他才又说道:“只是他是弃城逃回老家,还是接受长史的任命,却不得而知……” 孟通点了点头,当日,王延兴在布置任务的时候,便进行了一番推演。 事情发展到此时,都跟推演的情况大体相当。 当然,赢得如此彻底,以及能俘获曲颢的事情却是没料到。 只是按照王延兴的安排,杨波军要装出一副要依赖土人的姿态来,让土人觉得,还有依靠和凭仗,这才抓了曲颢,又将他放了。 目的,便是要让曲承裕想清楚些。 只是,曲承裕想要想清楚,却是非常不容易。因为,他所面对的情况,当真是有些怪异。 尤其是,他派了儿子找人给矫公羡传信,谁知儿子一去就是三天三夜不回。 回来报信的人说是坐船追矫公羡去了…… 这都第四天了,去追矫公羡,要追这么远?这顺水而下,两天便能到海边了! 后续又派了快马,沿江岸过去。只是马力终究不如坐船持久,想要回音,还得再等等…… 想着想着,就觉得头疼,叫了曲爱娇过来,给自己揉着、揉着。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然后一阵急匆匆的步子走来,竟然是儿子回来了。 只是,曲颢进来时的状况似乎有点不妙啊,走路时,怎么两脚有点合不拢一般,步子也似乎不稳,竟然是让人扶着进来的。 “儿啊……怎么啦?”曲承裕以为儿子出了意外,连忙过去查看。 “阿爷……孩儿无事……”曲颢指了指两胯,“着急赶回来给阿爷报信,被马鞍子磨伤了腿。” “究竟是何事,让你如此着急?”曲承裕的惊讶,又上了一层,要知道,要骑马骑得两跨都擦伤,那至少是骑了整天的马。究竟是何消息,非得他骑马赶回来亲自说? 谁知曲颢却不直接回答,而是看了看左右的侍从:“还请大人屏退无关人等。” 曲承裕心中更加意外了,有什么事情这般机密?他知道儿子一向谨慎,连忙让左右都下去,却将曲爱娇留了下来。 见左右尽去,曲颢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矫公羡惨败,水师二十二艘大船尽失!” “啊……”曲承裕等了许久,却不想等来这个消息,心中大骇,那安南招讨使不过带了十五艘大船过来,自己这边,却去了二十二艘大船,即便不胜,怎么可能会打成全军覆没的惨败? “矫公羡呢?叫他来见某!”曲承裕立即想到了可能是矫公羡轻敌所致,言语中,已经带上了三分怒气。 “矫公羡兵败被俘,已经被唐兵擒住了……”曲颢叹了一口气。 他将自己如何追赶,然后失手被俘,又如何被放,然后见到了矫公羡的经历细细地说了一边。 待他说完,曲氏父子都是面如土色。 很显然,这安南招讨使之兵虽不多,可其精锐,远远不是自家人马能抗啊! 就在父子二人陷入绝境之时,曲爱娇突然插了一声:“那安南招讨使,获此全胜,所费时间,半个时辰不到?” 曲爱娇耐人寻味地说道:“他既然有如此军力,为何,还要保留静海军上下官职不变,而单单只将阿爷降为长史?” 第252章 保全之策 曲爱娇突然对自己父兄问道:这招讨使,明明有碾压交郡的实力,却为何还要示弱? 其实,这个问题,曲颢也一直在想。 那日,那唐将分明,将自己与矫公羡一并擒住了,如果要以此追究曲承裕的罪责,已经足够将曲家灭族了。 可他却偏偏装傻,而且是十分夸张地装傻。还主动配合自己,将漏洞百出的的慌圆了。 然后将自己放了。 他想干什么? 如果不是忌惮曲家的人望,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他有求于曲家! 他见父亲和妹妹都看着自己,便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莫非,他忌惮曲家在交郡的影响,又想借助曲家之力?” 曲承裕也默默地点了点头,仗都打过了,还不愿意撕破脸皮,不是这般,又是如何呢? 不过,他思量一番之后,还是把视线转回到曲爱娇身上。 曲爱娇却轻轻地摇了摇头:“奴大胆猜测,这个王延兴,未必需要从曲家借来多少力……” “曲家在交郡虽为领袖,可曲家之下,刘氏、庞氏都是根深叶茂的大家,对他来说,有一个听话就可以了。” “就算曲家、刘家、庞家都不听他摆布,他也有无数的北人可用。” 曲颢却反驳道:“刘家、庞家怎么可以跟曲家相比?” “错了!”曲承裕却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他叹气却道,“他需要的,恰巧不是一个名动交郡的大族!”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足够听话的家族!” “对他来说,示好曲家,无非是个姿态,让其他家族看到,这个新到的招讨使,无意于侵扰各家的利益。”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这大概也是,在招讨使眼中,曲家最大的用处了……” 曲颢也明白,曲家只不过是这招讨使需要的一块招牌,他蓦然一叹:“想来,这刘、庞诸家也是乐于见到曲家倒下吧!” 说着,不禁也来了气,“这些年来,若不是曲家时刻顶在前头,他们能有好日子过吗?到了此刻,却只顾自己了!” “各家都有各自的生计,某等何必强求?”曲承裕冷冷地说道,“阿娇,依你只见,曲家该如何做,才能得以保全?” 曲爱娇思索了一会:“让出交郡、让所有人都称心如意,然后,退回洪郡,伺机再起!” “好!”曲承裕拍案道,“高骈平复安南后,呆不久,便回了北方的花花世界。某便不相信,这王延兴,能在安南住下去!某既然打不过他,某便跟他耗!” 曲爱娇躬身一拜:“阿爷英明!只是,曲家要复起,须得知道交郡内情,才能确定何时才是最佳时机?曲家须在交郡城内布下眼线!” 曲颢听言,朝父亲拱手道:“某在船上之时,那唐将曾说,让某为交郡行军司马……大人,某留在交郡吧!” “兄长若是留在交郡,定然会被留意提防……”曲爱娇突然走到曲承裕跟前,“阿爷,让女儿留下吧!” “你一个小女子,怎可独自留在交郡?不可!”曲承裕连声拒绝。 “女儿自然不是独身留在交郡,而是想请阿爷,将女儿献给那王延兴!”曲爱娇康然道,“奴身为弱质女子,那王延兴才不会提防!” “这如何使得!”曲承裕摇头道,“阿爷舍不得让阿娇受此等的委屈!” “女儿身受阿爷厚爱,无以报答,唯有此事,女儿能尽一分力气。”曲爱娇忽然又一脸戚然道,“女儿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迟早是要送出去的,送给这王延兴还能有些作用,总比送给那些不知所谓的花花太少好啊……” 曲爱娇这话,却是将一个血淋淋的疮疤给揭了,这大家族中的女儿,大多是要沦为家族间联姻工具的。 只不过,嫡女出嫁时,娘家会给一份丰厚的嫁妆。这份嫁妆能保证,这个女子在婆家,哪怕是不受待见,也能有所凭仗。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日后离婚了,这份嫁妆也是要随她一起退回娘家的。 可庶女就没这个优待了,出嫁之时,不过几样简单的陪嫁,充当一下应急之用。 若是在夫家被看重还好,倘若没能讨得公婆欢心,那日子可就难过了。 更不用说,许多庶女并不是嫁出去给人当妻的,而是被直接送去当妾…… 这妾的身份,跟奴婢相差,可就只有一条线的分别了。 曲爱娇在曲家虽然得曲承裕看重,过得快活。可她已经十八岁了,是到了嫁,或者送出的年纪了。 不过,以大唐十五岁及笄便可出嫁的年纪来算,这十八岁,已经偏大了,再不送出去,再过两年,可就没人要了。 曲承裕半晌无言,只得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认了这事。 曲家的决定已经做好了,王延兴却还不知道。 他还在前往朱鸢的船上。 前日,在朱鸢江上,将交郡水师全灭后,沿江畔推进的秦一秋不费一兵一卒,便占据了朱鸢县。 献城的朱鸢县令,名叫柳知安。 脸色灰暗的他,出了城后,被秦一秋领到一个文官面前,然后被告知,这便是新任交郡刺史,姓柳,跟他本家,名讳树心。 他连忙上前拜见。 然后,在一脸惊讶中,有些错乱地接过柳树心递给他的一卷丝绢。颤巍巍地打开。 下一个时刻,便开始心花怒放起来。那帛书上面竟然写着,委任他,权知朱鸢县。 虽然上面写的官名前面有个权字,意思是说,只是暂时的;委任状上的大印也是安南招讨使,而不是中枢门下省的印鉴。 可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天子远在万里之外,这新近收复的疆域,地方官职的任命,只能是招讨使暂时从权安排。 更何况,柳树心也明说了,只待克服安南全境,招讨使定然再次上书天子,便可将这个权字去掉,到时候,柳权知,便成为真正的柳知县了。 柳知安听言,连忙又是一阵千恩万谢。虽然他身上的官职,从朱鸢县令,变成了权知朱鸢县,似乎只有一点点的不同,这却代表着大唐天子的认可。 当然,中枢暂时还没颁下正式公文,不过,对安边的使臣决定的事情,天子从来都是会默认下来的。 高骈离开安南后,指认了曾衮为静海军节度使,便是一个眼前的例子。 对于将来,他毫不怀疑。 只是,他肯定不知道,其实王延兴这个安南招讨使的官职,也是自己封的。上书讨要这个官职的奏书,现在还在路上呢! 不管怎么说,朱鸢县,此刻已经被杨波军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随后,孟通继续领着船队往上游缓缓地继续推进。 而柳树心,却向柳知安,提了一个奇怪的要求…… 第253章 权知君心 听到顶头上司有安排,柳知安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只是,柳知安却没想到,这柳树心竟然是当真,要按照那安民告示上所说的去执行。 第一步,便是要免税! 柳知安眨了眨眼睛,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免税。 不过,本着为上司考虑的原则,他还是劝道:“此刻大军正在作战,正是需要钱粮之时,可否延迟到明年再免?” “安民告示上既然清清白白地写得明白,那自然是今年秋税开始免!”柳树心毋庸置疑地说道,“将县里的吏员全派出去,去各镇、各村寨说明!已经收了的,全部退还!” “是当真要免税?”柳知安惊道,“那盐?” “自然也是真的按丁卖盐!”柳树心指了指杨波军兵士,正在那边搭的军营,“售盐之地,便在营地之外。” 柳知安连忙劝道:“许多丁口所居之地,离县城很远,让他们过来此地买盐,是否太过于劳民伤财了?” “那权知可有何良策?” “可否可以交给诸村寨的乡绅、宗祠,让他们去卖?” “哈哈……权知,可曾想过,某按五十文一斗交给这些乡绅、宗祠,他们会多少钱一文卖给各家各户?”柳树心一口否决道。 说完,见柳知安还有疑虑,柳树心只得坚决地说道:“此乃招讨使,能否平定安南,的关键之举措,不可假手于这些人?” 柳知安才只得应道:“诺!” 而说话间,柳树心已经将县里的丁口册拿了出来,翻看上面所记录的丁口名字。 相比中原,交郡之地,自然是偏僻之所。 但是,此地水肥、光照条件很好,又有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的占城稻。 再加之,又不似中南半岛其他地方那般,覆盖着浓密的热带雨林。 综合这些条件,让交郡成为一处极其适合丁口的繁衍的地方。 因此,在到达交郡之前,便有预期,交郡之户口,可能会与闽城相当,现在看到朱鸢的丁口册后,越发肯定了这一推测。 单是朱鸢一县的丁口数,便有四千多户:这个数字,比起儋郡和崖郡这两个郡都要高太多了! 交郡下辖还有宋平、交趾、太平、武平、龙编、南定等行政区划,若是每个地方都有这么多丁口,那交郡的丁口,可就要比中原大镇还要多了。 不过,交郡的精华区域也就在郡城周围,以及朱鸢江沿岸的几个县,总丁口,应该在一万上下。 柳树心心中有数后,便将丁口册递给后面的几个童子:那些童子飞快地将丁口册拆散了,然后开始誊录,按照不同的格式进行编写。 见柳知安一脸目瞪口呆,柳树心介绍道:“此乃招讨使实行的,新的管理制度。” “考虑到先前的丁口册过于疏漏,招讨使改变了丁口册的编写方法,按照每丁一页的方式进行誊写。” “在泉郡、儋郡、崖郡,都是按照此法实施。” “每丁满十六岁后,入册,上面记录出生、学识、就业、产业、服役等等信息,直到身死,方可注销。” 柳知安一脸惊诧,他何时想到过,会有这般执政的方法?愣了半天,却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来:“那……得多少纸张才能记录下来?” “权知问的,该是要多少人手吧!”柳树心指了指身后的这群童子,“为了交郡之事,指挥使已经安排了,两百多这般能写会算的童子。权知以为够还是不够啊?” 柳知安却象傻了一般:“够了!这自然是够了……” 柳树心却神秘地一笑:“日后,权知便无需担心,会被胥吏蒙骗啦!” “被胥吏蒙蔽?”柳知安心头又是一颤,他当县令这么久,自然知道这胥吏欺上瞒下的害处。可是,这些胥吏大多是出身地方豪强,便是知道他们乱来,也拿他们没办法。 着柳树心的打算,是要将这些胥吏,一股脑儿,全部干掉? 这事,牵扯可就大了,他连忙出声阻止道:“这般夺了那些吏员的权,他们如何会罢休?” “这,权知就不用担心了,这些吏员,自有去处,招讨使自有安排!不会让他们饿肚子的。”听到柳知安时时刻刻都在维护这些胥吏的利益,柳树心心里泛起一阵冷笑。 他也不把话说很透,只强硬地说道,“某等当前之事,是要先将这盐卖出去!” “诺!”柳知安只得躬身一礼后,又回了县城,去布置免税的事去了。 柳树心这边,在县城外,靠着江边,建了营地,准备驻兵卖盐。一切进展都很顺利。 而孟通却在继续前往交郡城的时候,再次遇到了曲颢。 然而,这次,他来的目的,却是献城。 他登上船后,朝孟通一拜,将交郡的田亩鱼鳞册、丁口册等一并献上:“孟将军!家父苦盼天兵,今日终于到达,特命某先将交郡的田亩鱼鳞册和丁口册献上。” “另外,静海军下辖另外十二朝贡郡的田亩鱼鳞册和丁口册,也被封存好,只待将军前去查验!” 见曲颢居然,还跑到江上来献城,孟通心里一阵失望。暗骂了声软骨头后也只能笑脸相迎。 心里只得安慰自己,能少打一仗,少死点人,也是少些损失罢…… 他掩饰住心里的失望,将曲颢扶起来:“曲家当真是天下少有的义士之家!招讨使定会上书天子,赐下褒奖圣旨。至此一项,曲家便可扬名百世了!” 孟通心里失望,而曲颢同样也是满心的失落,这褒奖圣旨能卖得几个钱? 不过,他同样是装得满脸的激动,再次拜倒:“当真是天恩浩荡,曲家之荣耀啊!曲家多谢孟将军,招讨使!” 总之,两个人互相说了一阵违心的话后,孟通收了鱼鳞册和丁口册,又安排曲颢在船上先安歇下来,才派了人,望下游去寻王延兴,传达喜讯。 传令兵找到王延兴时,王延兴到达朱鸢还不多久。 而随王延兴抵达的,还有近十艘船的盐巴和铁器。 船一到港,便先卸了几百石盐到营地中,跟第一批到达的盐巴,合计达到了八百石: 一百石便是一千斗,若是按照柳知安的丁口册,四千户,每户两丁来算,有这么多盐,应该是够了。 当然,事情的实际发展,总会与与其发生偏离,比如,不是每户都能过来买盐,由于隐户的存在,朱鸢或许并不止四千户等等。 这,便要看柳知安的筹措了! 不过,就当下,营地外,售盐处井井有条的样子,看上去,这柳知安还是有些组织能力的。 只是,从柳树心的汇报看来,这柳知安的心,却似乎有点问题…… 是继续用他呢?还是继续用他呢? 第254章 交郡盐事 王延兴将柳知安叫了过来:“此处秩序井然,柳权知可居首功!” “知安不敢居功,这都是军士之力……”柳知安连忙躬身,脸上却是一脸凄然。 他当然不敢居功,因为,这份秩序,是用血换来的。 盐巴市场开卖不多久,就遇到了抢盐的事情。 那日,卖盐卖到正午时分,来了两个假装买盐的汉子。 他们先是录了名字,按了手印之后,便去拿盐。 谁知,就在他们背了盐,要出仓库时,混在排队的人群中的三十多名暴徒,突然冲了过来。 然而,这低价卖盐的事,本就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遭遇暴力的事,必定会发生。 柳树心在布置卖盐点的时候,就留了心眼,将排队登记和领盐的地方,用矮墙进行了隔离。 领盐处,也是独立的一处院子,看似只是用栅栏围了几间房子,做内外仓库,其实里面埋伏了两个什队的重弩,和五个什队的散兵。 在卖盐处的另一侧,又有一个都的阵列兵和五个什队的散兵,随时待命,可以增援。 栅栏外,还有两个什队在维持只需。 在背后,营地中,还有两个都作为后备。 这边乱象方起,就有兵丁开始招呼人手了。 而那装作买盐的两人,见外面有人跑来接应,将背在背上盐往地上一甩,拔出藏在衣服里面的刀子。朝仓库中发盐的兵丁扑来。 那些发盐的几个兵丁,早就被告知,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见状,端起手中的盐末子,就朝那两个暴徒泼了过去。 借着那暴徒用手挡盐的这一瞬间,几人转身便望身后的房间逃。 见发盐的兵丁跑着进了房门,那两暴徒也不去追,拖起仓库里的盐包就望外面跑。 紧接着,那些翻过矮墙和栅栏,跑过来接应的暴徒,也到到了发盐处的面前。 就在此时,一阵腾腾腾的弓弦声响起。 一波箭矢过后,就当场击杀了十二人。 这时,这群人才知道,这黑心的安南招讨使,早有准备。 转身便逃。 连那两个已经拖了两包盐包再手的暴徒,也将手里的东西一丢,玩命地往前逃。 但是,早有准备的杨波军,哪里会给他们逃走的机会? 又是一波重矢射过,便只剩下了五人没有倒下。 残存的几人,他们还想逃,就在栅栏外面,已经有持刀盾的兵围了过来。 在房子里发弩的战兵和准备停当的散兵,也冲了出来。 左右无处可去的暴徒,想垂死挣扎也是不能了。 随后,被杀的暴徒,被用杆子挑起来,挂在路边。每隔二、三十步挂一个,从买盐场一直往外排,排出老远。 而被抓的五人,则被绑起来拖走了。 等着他们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太舒服的事。 虽然,暂时还没有问出什么结果来,可现场的秩序,却是不要太好! 见柳知安的脸色,王延兴笑了笑:“不知权知可否听过一句话。” “招讨使请说!” “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王延兴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某若是不能一将不法之事镇服,何以维持这大多人的美好生活?” “可前来买盐的这些人,都不过是些农舍夫,他们又怎么能知道招讨使的恩情?”柳知安不敢直视王延兴的眼睛,嗫嚅地说道。 “农舍夫?请问,权知可曾种过一天地?养过一日蚕?织过一寸的布?天下之事,何物不依赖这些农舍夫?” “不曾……”柳知安这才意识到,招讨使是何意了,脸上露出了愧色。 见柳知安脸色转变,王延兴才继续说道:“所以,某一直都说,这农舍夫,才是大唐真正的根基!大唐想要中兴,便必须待这些农舍夫好一些!你可听明白了?” “属下明白了……”柳知安连忙再次躬身拜倒。 王延兴将柳知安扶起来,在他胸口拍了拍:“用这里,去待他们好一些!真的明白了吗?” “真的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王延兴点了点头,话题一转,“听说,权知也是北人?” 柳知安一愣,不过还是据实答道:“属下祖籍寿郡,自高祖来朱鸢后,已不止百年了。” “嗯,交郡诸县,都是土人担任主官,唯有朱鸢是一个北人,应该与你妻子出身有关吧?” 柳知安没想到自己的家底,都被摸清楚了,也不做保留地说道:“贱内是庞家嫡女,嫁入柳家后,确实对知安有不少助力!” “庞家在朱鸢所拥有的田地,虽然不下百倾,但是其主要财货的来路,还是官办盐商。” “想来,你这趟回去,可能会听些闲话!” “不过,有些事,便如这朱鸢江的水一般,就算你想把它留下,它终究也是要留到海里去的。” “你回去你去跟你妻子说:现在,这盐价,某只按丁出售。所以,他家的盐,还有地方可以卖。” “但是,到明年秋后,安南官盐的价格,便将全部降到五十文一斗。” “在明年秋后之前,他都可以好好地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如果他想明白了,他可以继续做官办盐商,某在儋郡建了盐场,可以以三十文一斗的价格,卖给他!” “数量以每年五千石为限!” “他从儋郡买到的盐,某不限制他卖往何处去。” “卖到交郡也好、爱郡也好、驩郡也好,或者南诏、四川、吴哥都可以,只要他的手能伸得足够长!” “但是,一年之后,安南招讨使下辖的所有区域的官盐售价,都将是五十文一斗!” “听明白了吗?” 柳知安感觉自己听明白了,又感觉自己没听明白……懵懂间,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儋郡盐场一年能产盐多少石呀!” “儋郡盐场自今年四月开始建,六月开始产盐,这几个月,每月的产量都在两千石以上!”王延兴若无其事地说道,“今年入冬之后,现在这个盐场还要扩产,同时,又将建第二个、第三个盐场,每一个盐场的产量,都不会比这个盐场小。” “接下来,到明年,还会继续扩……庞家不要想把某手里的盐都吃下去,他要考虑自己的肚量!” 王延兴缓缓地说完后,停住话头,看着柳知安。 柳知安却还陷在王延兴所说的几个数字上: 第一个数字,便是以五千石为限。 五千石,是什么概念? 交郡在籍的户数只有万户上下,平均每户的人数为五到六人,那也就是说。如果将这五千石盐,平分给交郡的全体居民,每个人,能分到差不多十斤盐! 一个人一年,哪里需要吃十斤盐? 五千石盐,给整个静海军还差不多。 那儋郡盐场,当真能产这么多盐吗? 第255章 曲颢献城 听着王延兴的言语,柳知安心中,震撼之余,也是一阵怀疑。 毕竟,王延兴所说的这盐的产量,都大大地超出了柳知安的想象。 若是别人这么说,柳知安定然要啐他一脸,可王延兴却是当真拿了八百石盐运来,就在这里以五十文一斗贱卖。 柳知安,不得不信。 他躬身道:“属下,定会好好地告诫她,庞家定然会知恩图报!” 只是,庞家到底是如何反应,现在还不得而知,毕竟,此前庞家每斗盐能赚一百文,是暴利。 而若是依了王延兴,每斗的毛利便只有二十文了,只是个正常利润罢了。 当然,跟安南相邻的南诏、真腊的盐价都在每斗两百文以上,如果能把盐卖到那些地方去,依旧可以获得暴利,只是,要辛苦许多了。 便看他们,如何抉择吧! 就在此时,有人前来通报,说曲颢代表他父亲过来献城。 献城献到朱鸢来了,这诚意还真不是盖的。 王延兴让柳知安退下后,出了房门,在屋外将曲颢迎了进来。 曲颢一进房子,便跪下,拜倒:“自交郡失陷与南诏以来,交郡上下一万二千一百零三户,无时不刻,苦盼天兵降临!现在终于等来了!” “草民曲颢,拜见招讨使!” 听到曲颢自称草民,王延兴是面露喜色,心中却有些小遗憾。就像柳树心所说的那般,他和孟通的想法都是一样,那就是希望曲家能不知好歹地来反抗,然后可以将曲家的血流得更干一点。 现在,人家摆了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那等暴力手段就不好用了。王延兴纵然心有遗憾,也不能不接受了,他快去上前,扶起曲颢:“曲公子快快请起!曲家于交郡、于安南、于大唐都是有功义士!某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的!” “谢招讨使恩典!”曲颢站起身来,“家父在交郡城内,已经将府衙、宅邸都打扫干净,还请招讨使前往查验!” “曲公当真是心思周到、办事缜密啊!某实在是太感谢了!”王延兴语气突然一顿,“只是,安南未定,某这次就不进城了!” 曲颢一愣:“招讨使不坐镇交郡?” 王延兴笑着摇了摇头,他给曲家那么长时间去做准备,固然最终得到了曲家的献城投降。 可万一曲家是诈降,面上恭谨,却在交郡城里布置什么埋伏、杀招呢?自己傻傻地撞进去找死吗? 这个理由不能说出来,他只能说道:“自伍德年间起,安南之地,便屡遭南诏侵扰,南诏不平,某有何颜面去见交郡父老?” “等某平定了南诏这个心腹之患后,才有脸面进交郡啊!” 这招讨使的目的竟是为了平定南诏?只是,此刻大唐已经彻底乱了,哪里还有国力来支持一场平灭南诏的战争? 曲颢内心惊惧,一阵无言,半晌,才突然想起自己此来还有任务,连忙回过神来,尴尬地说道:“曲颢,不知招讨使用心良苦,还请招讨使恕罪!” “这又何罪之有?某要攻略南诏,少不得要交郡平靖。日后,还有诸多事宜需要请曲公、曲公子费心费力……” 曲颢却躬身拒绝道:“多谢招讨使厚爱。只是家父年事已高,早已不堪政务繁忙,只待将交郡事务交回官家,便会回老家洪郡安度残年。” “为人子者,曲颢必须侍奉在父亲面前。”曲颢再拜道,“曲家有愧,不能为招讨使平灭南诏大业出力。” 咦?这父子二人,都要走?曲家退得这么干净利索?曲承裕这把年纪了,定然深知人情世故,难道不知道人走茶凉的道理? 他走了,连儿子也一起带走,那么,曲家在胶郡的影响,便会极快地消退。 到时候,无论杨波军能不能站稳交郡,交郡也都与他曲家没什么关系了。 他倒是舍得这在手的权柄?王延兴不知这曲承裕是如何心思,可能做出此等决定的,断然不是一般人。不由得,对这个老头子高看了一眼。 “急流勇退,曲公不愧当世之人杰!”王延兴可惜地叹了一口气,“既是曲公去意坚决,某也不再违逆曲公之意。” 曲颢不知王延兴的可惜的本意,连忙又是一阵告罪。 然后,他将话语一转,却又呈上一份礼单,说是曲家为了祝贺招讨使早日平灭南诏而献。 王延兴粗粗地看了看几条,见是写珠玉金银,也没细看,便收下了,递给刘伴兴。 然后又将柳树心叫来,让他一起来,商讨如何,交接的事宜。 曲颢也一一配合,全然看不出有什么算计在其中。 这跟之前的设想不对啊!这曲承裕当真舍得将这么大的权柄,拱手交出? 不过,既然他已经任君索求了,王延兴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只是必须做好防范。 就在柳树心与曲颢交接政事之时,王延兴命陈继科一会便护送柳树心和曲颢一并前往交郡。 到达交郡后,他继续逆流而上,前往交趾和太平。继续扩大影响和控制的范围。 而孟通则派陆战队和船队,分别控制住自交郡至出海口的水路上的各个要点,确保水路通畅。 等柳树心和曲颢到达交郡后,让秦一秋陪同柳树心进入交郡,控制交郡局势。 同时,秦一秋还需对交郡郡兵,进行甄别和改编。 改编后的交郡郡兵,将遍为步兵一营,暂时由秦一秋统领 李继业部则在交郡城外驻防,作为预备队。 安排完毕后,柳树心随曲颢一起,坐了陈继科的船,前往交郡,去寻秦一秋。 而王延兴却没打算继续北上了,他准备在朱鸢坐镇一段时间,如果一切平顺,就要回泉郡。 就在此时,刘伴兴跑了过来:“阿郎,奴在清点那曲家送来的礼品时,怎么,有一个人啊!” “一个人?”王延兴一愣,礼单有好几十项,写在长长的卷轴上,他只看了前面几项就丢给了刘伴兴。 哪里知道,在这些项目中,就有一条,便是曲爱娇。 王延兴接过礼单,细看一眼,果然有一条是婢女一名。 对这个年代,动不动就送大活人的做法,当真是无语。不过,既然受了,就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 王延兴也没多想:“嗯……李继业还没妻妾吧?赏给他吧!” “这,可能有些不妥!”刘伴兴连忙劝道,“那女子是曲承裕的庶女,名唤曲爱娇。她说,是仰慕招讨使,才自己要求过来的。” “自己要求过来做婢女?她脑袋有病吗?”王延兴不屑地说道,才说完,瞬间明白了,难怪曲家舍得将交郡的权柄全部叫出来,原来,伏笔在这里。 这妥妥的,美人计啊! 哈哈……王延兴笑了一声,问刘伴兴:“她是不是还长得很好看?” “确实甜美动人!”刘伴兴点头道。 “这样……你去给那小娘子讲个故事……就说,某让你讲给她听的!”王延兴嘿嘿地笑了笑,对刘伴兴说道…… 第256章 美人献策 刘伴兴听完王延兴的故事,面上露出一阵怪异,想了一会,大概地知道王延兴是拒绝的意思,却不知道王延兴真实用意何在。 不过,他没有质疑王延兴的习惯,记着故事,过来找曲爱娇。 而此刻,曲爱娇被一个人关在屋中,半天没人过来理会,心里已经有点不安了。 等了许久,见那刘管事又推门回来了,连忙迎上去行礼:“奴婢,见过刘总管!” “免礼吧!”刘伴兴一脸惋惜地看了一眼曲爱娇,“招讨使让某过来,给小娘子讲个故事。” “讲故事?”曲爱娇愣了愣,这讲故事是几个意思? 刘伴兴却不跟他解释,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故事说的是:在遥远的大洋彼岸,有一个国度,名叫天朝。” “天朝京城之中,出了件大事,那便是一个位青年才俊得到了彼国皇帝的喜欢,被破格提拔,被封了个大官。” “许多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带了重礼过来道贺。这个年轻的大官,却为官清廉,他虽然接受了道贺,却没有收前来道贺人的礼品。” “众人见他谁得礼也没收,便不再勉强。” “可有人却给他送来一只会说话的鹦鹉……会说话的鹦鹉,可是个稀罕物,却又不是财货,这年轻官员便收了。” “过了几日,那送礼之人,问那年轻官员,那只鹦鹉如何?” “你道那年轻的官员如何回答的?他回答道,那只鸟啊,看着是好看,只可惜骨头太多,肉太少,吃肉不如羊,炖汤不如鸡……” 说到这里,刘伴兴突然把话一收,这故事,却是说完了。 曲爱娇一听,脸色大变:“刘总管,不知招讨使是何意?” 刘伴兴把手一摊:“某也不知招讨使是何意。不过,招讨使说,小娘子既然自荐而来,定然能听明白。” 说完,刘伴兴才疑惑地问道:“小娘子,您可听明白了?” 曲爱娇如何没听明白?王延兴的意思,分明就是要自己识趣点回曲家去。 否则,便要把自己,当真按一个普通婢女的身份,赏给某个军汉。 然而,无论是回曲家还是被赏给某个军汉,自己来的目标便无法实现了。 曲家在交郡,可就当真没了存在。 那曲家可就当真只能回洪郡蛰伏。而曲承裕,也当真只能回去养老了。 曲爱娇没料到,自己竟然还没见到王延兴,就被料理了? 怎么办?难道当真就这般回去见阿爷? 怎么办?至少要先见到王延兴吧! 她突然想起就在刚才,曲颢跟她道别时,说道王延兴此来安南,本意在南诏,立即,她就有了主意。 她俏脸一红,对刘伴兴说道:“还请刘总管向招讨使说一声,奴不是好看的鹦鹉,奴有一策,想献给招讨使!” “是何策略?你说出来吧,某替你转告!”刘伴兴答道。 “事关如何平灭南诏之事……”曲爱娇咬着贝齿道,“事关机密,奴必须亲口告诉招讨使!” “平灭南诏?”刘伴兴知道此事确实过于重大,也不追问细节,而是当真又跑回来跟王延兴说。 听了刘伴兴的回报,王延兴哈哈一笑:“你这个刘伴兴,她就算是能提出什么平灭南诏之策,某敢用吗?” “她无非就是想见某一面罢了!” 刘伴兴一听,想想也是,这女的长得漂亮,又聪明,还自荐过来当奴婢,只怕是不安好心。他挠了挠头:“那奴过去回了她吧!把她赶回曲家吧!” “赶?不合适的……”王延兴道,“算了,某去见她一面,让她死了心,再劝她自己回去!” 说着,王延兴让刘伴兴带着自己,去见曲爱娇。 见了曲爱娇,王延兴径直坐下:“某便是王延兴,你有什么妙策,说吧!” 曲爱娇盈盈一拜:“招讨使或许不知,南诏内乱在即,正是夺取南诏之机!” 南诏即将能乱?这个,王延兴还真不知道细节。 没想到,这曲爱娇,是当真有策可献? 王延兴来了兴趣:“嗯,继续往下说!” “南诏,自细奴罗始,至今的隆舜,已经是第一十二代王了,其历史,或许不如大唐久远,却也相差无几。” “然而,细奴罗时,南诏不过是六诏之一,并无特别之处。其兴却起于第四代王,皮逻阁。” “皮逻阁因大唐玄宗的支持,而统一了六诏,由此,南诏大兴。” “然而,南诏之大兴,却并非大唐之福,尤其是第十一代王,世隆执政之时,他屡屡侵犯大唐,却每次都比大唐击得大败!” “经过在四川和安南的多次失败后,南诏国力被消耗一空,以至于,世隆死的时候,不得不以十五岁的男子为兵,田间劳作的,尽是妇人。” “而世隆死后,隆舜即位。隆舜也不知体恤民力,且沉迷于游猎……” “此时,南诏国中大权,尽数掌握在清平官郑买嗣手中!” “奴大胆猜测,不出三年,郑买嗣定然会篡位谋反!” 这些信息,王延兴倒是也零零碎碎地听说了一点,却没想到,这个小女孩,竟然有如此清晰的认识。 不过,想想,也就明白了,南诏在世隆和隆舜手中,两次侵犯安南,作为安南此时的实际掌权人,曲家对南诏有所关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即便这样,这个小女孩所掌握的信息,未免还是有点超出了常人的理解。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既然知道南诏即将内乱,那某该如何行事呢?” “安排人手,打探南诏虚实……”曲爱娇缓缓地说道,“南诏国中,有郑买嗣这样想篡权的奸臣,自然便有护主的忠良之士!” “招讨使可分两步行事。” “一步,坐视郑买嗣专权,等他行那不义之事!” “第二步,隆舜有子,名舜化贞,招讨使务必在郑买嗣篡权后,借了那些护主之士的力,将舜化贞救出阳苴咩城!” “将舜化贞救到安南后,以舜化贞的名义,向大唐求援,然后招讨使,便可入兵南诏!” “进兵南诏后,却不急于攻打阳苴咩城,而是,以舜化贞的名义,号令南诏六节度使平叛。” “许以高官厚禄,让他们互相攻伐……” “等六节度使的力气都使得差不多了,招讨使再进军苍山洱海,便易如反掌了!” 说到这里,曲爱娇才再次盈盈地一拜,“然后,再让舜化贞内附,去尊号,南诏便成为大唐一道耳!” 王延兴赞许地点头道:“不错!此计甚妙!所以,某采纳了!” 他让刘伴兴拿了笔纸过来,让曲爱娇复述一次后,记了下来,然后分别交给参谋部和陈继科。 让他们分别进行推演和前期准备。 见自己的献策得到了重视,曲爱娇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心想,这关,或许可以过了吧。 可谁知,刘伴兴领命走开后,王延兴却玩味地向曲爱娇看来…… 第257章 生死两难 见王延兴玩味地看过来,曲爱娇心里咯噔一声,坏了…… 自己本就被着王延兴忌惮,再想出这般计策,岂不是让他更加提防了? 可是,如果自己没有提出一个能让他看得上眼的谋略,却又如何能不被他赶走呢? 这下,可该怎么办?曲爱娇聪慧不假,可终究没见过多少世面,更是没有跟王延兴这样的,毫不受她美貌娇憨影响的男人打过交道。 一时间,她无奈地呆住了,滴滴眼泪,不自觉地往外面冒。 王延兴无事她脸上的泪水,轻轻地摇头道:“曲爱娇!既然,为了曲家,你连自己都舍得牺牲,所以,某在此无法留你……”言语间,满满的都是惋惜,“看在你刚才的出的计谋的份上,只要曲家安分,我可以不去动曲家。” “你现在可以写一封信回去报个平安,就说,你被某看上了,已经被纳为妾。不过,某决意将你送去万里之外,某的家中。” “所以,也许要很久才能回家省亲,让他们不要记挂!” 听着王延兴一个一个的词语,从口中冒出来,曲爱娇突然心如死灰。 不能留她,算是何意? 然后可以留信给家中,说明许久都不会回家省亲,让他们不要挂机,却又是何意? 她想来想去,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王延兴是准备把她杀了,一劳永逸地将自己灭了。 她心突然一软,双膝跪下,朝王延兴一拜:“爱娇谢过招讨使对曲家的大恩!奴婢这就写下书信,还请招讨使替奴婢送回曲家!” “此事你就不用担心了!”王延兴,说罢,他指了指房门道,“一会你写好之后,交给刘总管,他会转交给某!某自会安排人给你送过去!你只管放心就好!” “诺!”曲爱娇默默地躬身一拜。 王延兴转身走了,随后,有人给曲爱娇送来了笔、墨、纸张和砚台。 曲爱娇接了过来,叹了一声,用墨蘸了些水,在砚台中,慢慢地磨开、磨开…… 待砚池里,浓浓地散开一滩墨汁后,她终究还是取了笔,蘸了墨汁。 可提起笔来,临到纸上要落笔时,却不知道是该横竖还是该点捺。 犹豫了许久,笔尖还没敢往纸上落,可不争气的泪水,却开始一滴一滴地掉了下来,滴在纸上,晕湿了一大片。 她急忙将笔放下,用袖子将泪水侵干,提起笔写下: 奴跪禀,阿爷万福。 自前日辞别,奴日日思念阿爷,时刻不能免。 幸得使君垂怜,不以奴卑鄙,奴得以服侍使君左右,奴五内铭感, 不日,使君将送奴归使君故里,路途遥远,日后恐难相见,勿念。 交郡之事,使君已有定论,阿爷无忧矣…… 写到这里,忍了许久的泪水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滴。 半晌,才止住哭泣。 可再提起笔,悲意又止不住地往上泛。 无法再写 只得留下再拜顿首几字,匆匆结尾。将纸往前一推。 然后,再也无法忍受心中的悲苦,放声大哭起来。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哭累了,也哭不出声了,她才呆呆地靠在塌旁坐下。 脑子里,也不再想事情,就这么呆呆地、呆呆地……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才看到门又被推开了,却是刘伴兴拿着食盒进来了。 “小娘子,这时招讨使让某给你送过来的吃食!你趁热吃吧!”刘伴兴把食盒放在案几上,见到了她写好的信,便顺手拿过来,“这是你写的家信?那某替你收好了……” 见刘伴兴熟练地将家信收好,曲爱娇木木地说道:“你拿去吧!” 可曲爱娇的眼睛,却盯着刘伴兴拿过来的食盒。 她已经将这个食盒,当作王延兴要毒杀她的工具了。她心里想着:也不知道着吃食里,拌的是什么毒药…… 刘伴兴哪里想得到曲爱娇的心事,见她那奇怪的表情,刘伴兴还以为她嫌弃伙食差。 他不好意思地说道:“军中没啥好吃的,也就是一份米饭,一点咸鱼、一点小菜。不过管饱,你若是不够,某可以再给你去添……” “应该够了吧……”曲爱娇心道,难道还要担心分量不够吗? “招讨使也说,女子食量小,应该是够了。” 就算男子,有这么大一盒,应该也是够了的吧!曲爱娇凄凄地想着,答道:“难为招讨使了,这事,他也操心!” “那当然了,招讨使其实很细心的!”刘伴兴笑了笑,见曲爱娇只看着,不动筷子,便又催道,“你趁热吃啊!别嫌吃食差,招讨使吃的也是这般吃的!” 曲爱娇一愣:“他也是这般吃?”什么意思? “就是杨波军中,官兵的伙食都是这般呀!连招讨使自己也是这般……”刘伴兴理所当然地说道,“这食盒里的吃食,跟招讨使吃的,一个锅里盛出来的呀!” 一个锅里盛出来的?曲爱娇突然一愣,眼前突然亮出一线光明来:“你是说,食盒里没有放砒霜?” “放砒霜做什么?”刘伴兴瞪圆了眼睛看过来…… “招讨使,不是要杀了某吗?” “招讨使没说要杀你啊!”刘伴兴莫名其妙地说道,“小娘子何出此言啊!” “那她为何说此地留不得某?还说某许久都不能回交郡省亲!” “招讨使要带你回泉郡,当然不是留在此地……那定然也是许久都不能回交郡省亲。”刘伴兴目瞪口呆地说道,“小娘子你想到哪里去了?” “啊……”曲爱娇一听,一张俏脸瞬间刷地涨的通红:原来,是自己误解了! 自己竟然弄出这么大的误会!真是笑死人了! 她连忙用手遮住脸面,这下,是不用见人了。 刘伴兴见状,也明白了,他嘿嘿地笑了笑:“某不跟别人说就是了,小娘子别恼!招讨使知道某是老实人,嘴紧,不会到处乱说的。” 曲爱娇这才放下捂住脸的手,朝刘伴兴躬身道谢:“奴谢过刘总管……”说罢,她似乎有突然意识到什么,又问道,“招讨使,特意让你过来给奴送吃食吗?” “嗯……”刘伴兴点了点头,“你快吃吧,你吃好之后,某得将食盒还回去!” 听了刘伴兴这话,曲爱娇心头一阵恼怒:这刘伴兴或许不明就里,可那王延兴定然是故意的! 她气鼓鼓地开始扒着饭菜,就好像那食盒里装的是王延兴的肉一般,狠狠地,大口地嚼着。 吃着吃着,听到外面有敬礼的声音。 果然,不一会,王延兴从门外走了进来。 刘伴兴和曲爱娇连忙起身行礼。 免礼之后,王延兴第一眼便看到了,曲爱娇哭红的双眼:“哟……某的才女,怎么哭了?伴兴,可是你欺负她了?” 刘伴兴一脸无辜,而曲爱娇却立即就嘟起了嘴:“分明是招讨使哄骗奴!” “那也是你哄骗某在先!”王延兴径直走过去坐下,“为了对付某,连美人计都使出来了,某不过说几句含糊一点的话,算起来,某可是吃亏了……” “招讨使好生小气!”曲爱娇低着声音说道。 “明知是计,却不得不,心甘情愿地吃下去,曲爱娇,你的计策基本上是成功了。”王延兴收起了进来时的戏谑。 他一脸正经地对曲爱娇道:“某给你两个选择……” 第258章 暗流涌动 突然,王延兴一改戏谑的表情,对曲爱娇伸出两个指头:“某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呢,便是当真给某做妾,跟某回泉郡,安安心心地住着。” “某的妻子出身书香门第、贤良淑德,堪为人妻模范。” “你在某家中,她断然不会亏待你!” 曲爱娇默默地听着,不做声。 “第二呢,某需要一个随身处理文案的女官,职务按录事参军算,期限为三年!” “三年之内,某授你权柄,按参军衔给你俸禄,与其他参军一般待遇。” “三年之后,某再还你人身自有,你嫁人也好,回曲家也好,或者继续在杨波军中任职,都可以!” 曲爱娇听言一愣,自己竟然有机会当正式的官员? 她当即就要答复,谁知道王延兴却道:“你不必现在就回复,先在房内想清楚了,思考几天,仔细想想,再做决定不晚!” “诺!”曲爱娇一听,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那你继续吃饭吧!明天,某再来问你想好的答案。”说罢,王延兴就准备要离开。 “诺!”曲爱娇又是盈盈地一拜,恭送王延兴。 可王延兴转身,准备要离开,才走了两步,却又掉头回来:“这两日还得委屈你在房子里待着,不要出去露面,等过了这几日,便不用这般闷着了。” “诺……奴不觉得委屈的。”曲爱娇连忙答道,说完,她也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招讨使,和泉郡刺史的名讳似乎是一样的?” “呵呵,某便是泉郡刺史啊。” “那你现在是身兼几职?” “身兼几职?”王延兴哈哈一笑,“某身上的职位,得了大唐天子认可的,便是泉郡刺史……就这,还是家父举荐,得到的任命不过三五月。” 曲爱娇一愣:“那招讨使之职?” “某上个月才请家父向天子讨要这个差使,奏书,只怕是还没到天子案头。”王延兴笑了笑,忽然,又一个转折,“此刻天子自身难保,也不知道这封奏书,有没有机会回复了。” “天子自身难保?”曲爱娇脸上神色更加怪异了。 大唐天子,对安南这边家族看来,便如神袛一般。虽然仗着天高皇帝远,曲家未必会如实按照天子的意思去执行什么。 可曲爱娇却万万想不到,大唐天子会沦落到,自身难保的地步。 王延兴知道安南距离长安,千里万里,长安发生了什么,不专门去打探,只怕要半年才能传来消息。曲家不知道,也是正常。 他轻轻地唉了一声,给曲爱娇说起这段时间,发生在长安周边的事。 大顺二年,也就是去年,昭宗皇帝试图清理勾结李克用,致使杨俊惨败的宦官杨复恭。 结果,皇帝控制的禁军和杨复恭控制的禁军,在长安街头边开始了喋血厮杀。 战争的结局,却是杨复恭逃了,跑到兴元。而天子手下的禁军,被进一步削弱。 兴元就在长安边上,可天子手中的禁军,已经弱到了,连哪怕是四百里外的兴元,也无力征讨的地步。 已经受封陇西郡王的凤翔节度使李茂贞,见了皇帝的虚弱,便以替天子出气的名义,派兵夺了兴元,将杨复恭和他的义子,兴元节度使杨守亮一并杀了。 可占了兴元的李茂贞,却不是一个大唐的忠良之臣。 他夺了兴元后,得陇望蜀,随后,又挥兵攻占了凤郡、洋郡和泾源。 至此,李茂贞的势力,已经到了长安的眼皮子底下,时常指责朝政。 王延兴冷冷地一笑:“也许,到了明年,他就该把军队派到长安城脚下去了……” 曲爱娇吃惊得目瞪口呆:“大唐天子,竟然虚弱到这种程度了?不是有天子六军吗?” 是啊!天子是曾有六军,不过,天子还曾经有一个宰相,叫杨俊! 王延兴一声苦笑:“早在征讨李克用的时候,便败光了……大唐的宰相,除了争权夺利,最擅长的,便是败坏天子的家业!” “既是如此,阿郎何苦还要为天子征战,平定四方?”话还没说完,曲爱娇脸上突然变得很精彩起来,明白了王延兴断然不是为了大唐,而进兵安南,她拜倒在地: “爱娇不愿为阿郎妾,奴愿为阿郎谋划献策。” “不用多想想了?”王延兴诧异道。 曲爱娇两眼闪耀着光华地说道:“无需多想!奴能为阿郎不世之功添得些许助力,奴也不虚此生了!” 见状,王延兴哈哈一笑,也接受了曲爱娇的决定:“哈哈,岂不是,某又要多一位女官啦?也罢,男女各定半边天,某属下女官终究还是不到一半!很好!” 说罢,王延兴又让刘伴兴,将这段时间以来的情报、信息给曲爱娇看,让她对当今的形势,和杨波军控制下的各地的情况有个全面的了解。 只是,从翁山到儋郡,她要补的课太多。 想要将这错综复杂的情况理清,可要费不少脑细胞。 也好,这段时间,她应该是不会觉得无聊了。 就这样,曲爱娇抓紧时间,去了解杨波军和王延兴。 而王延兴,却在朱鸢坐镇,盯着交郡攻略进展的情况。 得益与曲家的退让,柳树心很顺利地便接过了交郡城的控制权。 当秦一秋将交郡郡兵进行甄别、改编后,交郡的明面上,已经没有了能对抗杨波军的力量。 不过,水面的平静,却无法掩盖水面下的暗流。 从免税和低价卖盐两项新政起,杨波军与交郡土人势力,已经站在了不可调和的对立面上。 除了庞家,得了王延兴的暗许,一时还在按捺不动之外,已经有土人策划的动乱之事,时不时地爆发一下了。 不过,在杨波军的强力弹压之下,都未演变成大事。 当然,这般救火,终究不是个办法。 莫非,王延兴明知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就没策划个对策? 对策,自然早已有之,只不过,时机,还未到罢了。 又过了几日,时局还是这般,这里小打小闹一下,那里小打小闹一下,没什么改善,却也似乎趋于正常。 而朱鸢城外的卖盐点,也还在继续售盐,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前来买盐的,已经越来越少了。 这日,临近天黑,朱鸢县权知,柳知安,又象往常一般,前来向王延兴汇报工作。 只是,谁也没留意,进了营地后,柳知安却没有想往常一般,让他的长随在外间候着。 而是,直接领着,进了王延兴的帐中…… 第259章 引蛇出洞 柳知安藏着掖着,趁了夜色,偷偷摸摸地领了一个人进了王延兴的营帐。 见了王延兴,那人解开面巾,露出一张花白胡子的脸。 王延兴正要询问,那人自己已经向前拜见王延兴:“小老儿,庞勋,见过招讨使!” 庞勋?这人,竟然是柳知安的岳丈,交郡庞家家主,庞勋! “庞公请起!”王延兴大喜,连忙站起身来,虚扶道,“延兴在此,等候庞公久矣!” 庞勋一听,莫非王延兴算准了自己会来?连忙又拜道:“庞勋姗姗来迟,心中惭愧!” “来了就好!”王延兴让他和柳知安各自落座,又让仆役给他们上茶。 也不再多说废话,直入正题:“想来,权知已经将某的话带到了,庞公,可是又何不明之处,需要某当面解释?” “招讨使请见谅……”庞勋没料到王延兴说话这般直接,竟是直接就问到了自己的心里,便也直来直去地答道,“小老儿确实有几处,想向招讨使讨个主意。” “庞公请说!”王延兴摊手道,“某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小老儿冒犯了……”庞勋欠了欠身子道,“若是小老儿能将盐卖到吴哥和蒲甘去,招讨使能否不设这个上限五千石的条件?” 卖到吴哥和蒲甘去? 吴哥王朝和蒲甘王国都是这几十年间,在中南半岛上兴起的王国。 吴哥的位置,便是后世的南羽、水国一带,而蒲甘,则是棉城。 这两个国家都是热带雨林区,没有盐池可以采盐;更不像南诏那般,有天然盐井。 他们的盐,主要是从南诏等国家进口。 不过,南诏自己吃的盐都要卖价两百文一斗,卖到蒲甘和吴哥自然是更贵。 如果庞家能从儋郡以三十文一斗买入,然而三百文一斗卖到这里去。 那其中的暴利,比起之前在交郡卖盐还要大得多! 王延兴哈哈一笑:“庞家能想到往吴哥和蒲甘卖,别家也能想得到,他们即便拿不到三十文的底价,五十文也足够赚了……庞公这卖盐的生意,可不是那么好做哦!” “招讨使可能有所不知,自交郡至吴哥和蒲甘的道路极其难行,这盐路,更是难行,所以,做这条线的盐商,不算太多。”庞勋连忙解释道。 当然,这个难行,一方面是雨林之地,道路难行;另外一方面,怕是庞家在路上使坏吧! 王延兴也不去挑明,他点了点头:“既然庞公早就已经考虑周到了,某也不多说,只要庞公所需,某不设上限!只要儋郡盐场产量能供应得上,便以三十文一斗,售卖与庞公!” 庞勋连忙躬身再拜:“小老儿多谢招讨使成全!” “不过,某也有事要求庞公。”王延兴却又说道。 “招讨使但请吩咐!” “某下辖的儋郡和崖郡,有些缺劳力,如果庞公在吴哥或者蒲甘能弄到奴婢,送往儋郡,某按市价收购。” 什么叫能弄到奴婢?着招讨使说话,还当真是含蓄。这天下有谁愿意当奴婢? 到了吴哥和蒲甘,弄奴婢还能有什么方法?破了他们的村寨,抓呗! 不过,这等事,庞家不好直接动手,可吴哥和蒲甘多得是人,愿意为了几斗盐巴,去抓奴婢的。 庞勋会意地躬身道:“小老儿定然为招讨使留意,若是有,便带回来。” 见了他那老奸巨猾的笑脸,王延兴也会心的笑了笑,更多的话,就不用说太明白了。 随后,王延兴便签发了一手军令,下个月,庞家便可派船去儋郡,先买一千石的盐。 得了这许诺,庞勋立即便喜上眉梢了,又是一阵感恩戴德。 不过,随即,他又皱起了眉头:“招讨使,这外面,可有不少人看不惯招讨使的善政啊!” 瞎子都看出来了的事,自然不用庞勋来说,不过,王延兴故作惊讶地问道:“哦?庞公可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小老儿也是道听途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庞勋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许多内情抖露了出来,其中,便包括几个家族如何过来游说庞家,意图拉庞家下水的事。当然,庞家对此一定是言辞拒绝的。 庞勋表过姿态之后,才又说道,“虽说有招讨使在此坐镇,他们不敢怎么招,可终究还是要多加留意!” “万一他们当真铤而走险呢?” “原来是怕某在这里坐镇啊!”王延兴听了,念了念这几个字。 他连忙朝庞勋拱手道:“多谢庞公直言相告,某定然让诸部门提高警惕,以防万一!” 只是,王延兴对庞勋是这般言辞,可才过了几日,众人突然发现,一直坐镇朱鸢的王延兴,竟然走了。 多方打探才知道,原来王延兴回闽城筹集粮草去了。 想想也是,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这招讨使大军到了交郡之后,不在交郡征收粮草,自然是要从闽城运来。 或许,是当真粮草出了问题,所以,必须招讨使亲自过去督察? 只是,众人纵然有所疑虑,见不着王延兴的面,也是无法去问个明白了。 这个众人想问而不得的问题,却让曲爱娇问了出来:“阿郎……当真是为了回闽城筹措粮草?” “自然不是!”王延兴笑道,“不说别的,卖盐得了那么多钱,用来买粮,也够吃了。” 曲爱娇也想明白了:“更何况,很多人,便是挑着粮食过来换盐,所以,军中断然是不会缺粮的!” “那,阿郎这么着急离开,就不怕他们弹压不住吗?”曲爱娇担忧地问道。 王延兴无奈地耸了耸肩:“可问题是,某不走,那些牛鬼蛇神不肯跳出来啊!” “引蛇出洞?”曲爱娇眼神一亮,“那是不是某等现在就杀个回马枪?” “不了!让他们去处理吧!某相信他们的处事能力!”王延兴笑了笑, “某此前的布局,是按交郡在曲家的统领之下,进行全盘抵抗来规划的,而当下的情形,却不过三五跳梁小丑罢了。” “若是不出意外,这些人之中,怕是还会有出首的!”王延兴微微笑道。 “若是这般局面都必须某在场,那日后,他们如何独挡一面?” 竟然听到王延兴突然提到曲家,曲爱娇脸上一黯。知道,曲承裕这回可是假戏真唱,是当真只能回洪郡养老了。 不过也好,远离了交郡这是非之地,反倒是保全了曲家。 她整理了心绪,朝王延兴一拜:“多谢阿郎对曲家网开一面……” “不必谢某,什么样的种子,便结什么样的果……若非你父亲,确实并非恋栈之人,他又如何会听你的劝告,在交郡只留下你一人呢?”王延兴笑道,“曲公,还是值得敬佩的!” 没想到,王延兴竟然这般平价阿爷,阿爷若是知道,却又不知做何感想呢? 唉……曲爱娇不再言语,眼睛只管看着远处。 大船顺水而下,快若奔马。 正前方,船头所指处,突然视野豁然开朗。 原来,前方,已经是朱鸢江的尽头,那水天一线处,茫茫无际的,正是无比开阔的大海…… 第260章 嫁妆几何 曲爱娇还是第一次见识广博的大海呢!吹着迎面的海风,感受这视野的无拘无束,她突然觉得,心也一下子就放开了。忍不住兴奋起来。 可随着船只往更深处扎了进去,曲爱娇却兴奋不起来了:她竟然也晕船了。 倒是没有像王延兴那般,吐得满地都是,可一脸的难受,看着就让人觉得心疼。 王延兴无奈,只好扶着她进船舱休息。 只是这船上没有婢女,没有别人可以照顾她,无奈之下,王延兴只得亲自陪着她。 到了儋郡之后,王延兴准备让她让在儋郡歇息几天,自己先回泉郡,可她却死活要跟着。 无奈,王延兴只好在问黄成要了名婢女,随船服侍她。 随后,便又启程,继续往北,直接往泉郡而去。 大概是已经开始适应了晕船的节奏,从儋郡再次上船之后,曲爱娇的晕船反应就轻了许多,她见王延兴喜欢在甲板上吹风,便也要出来,得知此次的航程是直接回泉郡,她歪着脑袋,弱弱地问道:“阿郎,不去闽城吗?” “原本是要去闽城的,不过,某改变行程了……”王延兴嘿嘿地笑道,“某妻子快要生了,某得先回去了!” 曲爱娇连忙躬身道贺。 原来是徐小娘的预产期到了,难怪王延兴急着要回泉郡。 只是原本跟采儿约好的,在闽城见面的事,就只能取消了。 不过,采儿也无所谓,在她看来,闽城的事,有王延兴不多,没王延兴不少,来不来都行。 至于,她自己的婚事,也全然她自己做主。 这日,她将事情都推给了秀儿,自己约了徐玉清出城查看马场…… 当然,那马场就剩下一些不好骑乘的滇马,有什么好看的?小情人见面才是真。 两人到了马场后,牵马出来,骑着马,先跑着追逐了一阵,便寻了一片河滩,将马丢在草地上吃草,两人,则手拉着手,找了个干净的石头,说起情话来。 说着说着,话题便转到婚事上来了。 “唉……你们徐家的动作真慢!准备个聘礼,也要这么几个月!”采儿不满地抱怨道。 “某可是徐家的嫡长子,而你却是威武军节度使的女儿,某等成亲,徐家自然是要分外的细心!”徐玉清连忙分辨道。 采儿凤眼一横,不屑地说道:“某才不相信,徐家会有多大真心呢!”不过,她话头一转,“某不管徐家其他人怎么看某,某只要你的一句话,你待某,是真心的吗?可不要是看上某的嫁妆!” “娘子!某的话你还信不过吗!”徐玉清拉着采儿的手,探在自己的胸口,“某喜欢的,便采儿你这个人,别说你是名门之后,便是乡下丫头,某也是真心地喜欢!” 采儿听了这话,一脸羞涩,一张俏脸都红了,不过嘴上却道:“你就会说好听的,哄着某,某才不信呢!” 徐玉清立即锤着胸脯发誓道:“某徐玉清对天发誓,若是对采儿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刀剑加身,不得好死……” 听到这誓发得这么重,采儿连忙拉住他,不喜地说道:“某相信啦!你别总是动不动就发这种毒誓好不好?某又不是恶毒的女人!” 徐玉清见采儿眉头又要皱起来,连忙又讨好地说道:“奴这不是表明某的心意嘛!奴说错话了,奴该打,该打……”说着,抓起采儿的手,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拍。 “才懒得打你呢!脏了某的手!”采儿把手从他手里挣脱开,转怒为笑地说道。 登时,两人又是一阵打闹。 闹了一气,才又坐下,采儿又道:“日后,你若是腻了某,你只管跟某说,某给你买上十个八个胡姬,保管可以逗你开心……” 听到采儿这话,徐玉清连忙又要表示自己对采儿的心是独一无二,无人可以取代。 谁知采儿却用手挡着他的嘴,不让他说话。 见徐玉清没有争辩,采儿才又继续说道:“日日腻在一起,你总有一天会烦某的,某又不是妒妇,你只管去取小妾、买美姬好了!” 说完,又正色地说道:“但是,你不可以骗某!不可以欺负某!” 徐玉清知道这应该是采儿的真心话,也知道,只有采儿这种奇葩女人,才能把这话说得这般直白。 只是,他更知道采儿这女子,心事比活了五百年的老狐狸还重,对采儿的这话,也不敢全信。 他唉了一声,半晌才道:“采儿……你待某真好!某绝然不会辜负你!” “哼……”采儿却不屑地一哼,“男人要是能信啊!那母猪也该能上树了!连某兄长都不敢自夸一声绝然,你倒是有自信!” 徐玉清虽然有心再赌咒发誓一番,只是他知道,就算他说得再真诚,采儿是两个字:不信,便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他听到采儿提起王延兴,便顺势转而问道:“许久不见王刺史,不知,他何时会来闽城,某也要当面谢谢他!” “谢谢他?谢谢他总是欺负某?才不要谢他!”采儿撇撇嘴说道,“天下最坏的人便是他!不许跟他提谢字!” “哪能这么说呢,你之前不是说,你的嫁妆都是他给你预备的吗?”徐玉清疑惑道。 “他太小气了,说好的,把整个郁香茗茶都给某做嫁妆的,可是,现在呢,却只肯给某股份,实际管理的人手,还是他的人!你说,是不是坏?”采儿气鼓鼓地说道。 若是王延兴听了这话,定要大叫三声冤枉,只要股份,却不要控制权,分明便是采儿自己提出来的。 徐玉清却不知道这其中的细节,不过,只要收益能归徐家,控制权在谁手里,倒是其次,他装作漠不关心地问道:“刺史说要给你多少股份,可分多少花红呢?” “七成吧……”采儿也是漫不经心地答到。 “七成?”徐玉清却被这个数字给惊到了。 郁香茗茶在闽城的生意极好,虽然不知道其中底细,不过,比照一下闽城其他茶叶铺子的收成,便能大致地猜测每年获利。 这可不是小数! 若是其中七成的利润都给了采儿,那得多少钱呀! 这采儿,岂不成了摇钱树? 见徐玉清似乎有些吃惊,采儿故意问道:“嫌少啊!” “不……不……是不是有点多了?”徐玉清回过神来,连忙说道。 “这算什么!”采儿骄傲地说道,“你所知道的郁香茗茶,不过是郁香茗茶在闽城的一个销售点,几个铺面、仓库罢了!” “郁香茗茶的大半生意,还是在北面!今年,某能分得的花红,便要万贯不止!”采儿说着,一脸傲娇。 当然,她也是有骄傲的资本,毕竟,这郁香茗茶,便是她一手发展起来的。 徐玉清则是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有史以来,就有一点规矩,那就是有钱的便是老大,若是采儿能给自己带来如此惊人的财富,那自己在徐家的地位,便再也无人可以撼动了! 他喜不自禁,一把抱住采儿,就要亲,却被采儿连忙挣脱出来:“哎呀!不要这么猴急啦!还没成亲呢!” “是!是……还没成亲呢,不过,很快啦!”徐玉清喜滋滋地答道。 “看你这么心急的。要不要……”采儿突然俯过来,对徐玉清耳边咬着耳朵说起悄悄话来…… 第261章 双喜临门 见采儿神秘兮兮的,徐玉清连忙凑过耳朵去听,却听到采儿在耳畔说道:“燕弗那里又得了几个极品胡姬,都是处子……要不要某带你去试试?” 徐玉清一听胡姬、处子这几个词,差点口水都流出来了,自从跟采儿相处之后,他便再没沾过女色,以示自己对采儿的一心一意。 若是他一贯以来都是如此便算了,可偏偏在此之前,他流连花丛,不知道玩过多少女子,何曾像现在这般,过着苦行僧一般的日子? 心里的欲火,都快要憋出内伤来了。 可一想起身边这女人的手段,徐玉清突然一激灵,一股寒意便从尾椎骨上冒了起来,他连忙摇头,坚决地拒绝道:“不去!” “切……好心当成驴肝肺!”采儿宜嗔宜喜地说道。 可徐玉清却摸不准采儿这话里面,到底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只能断然道:“某心中,唯有采儿一人,其他人,不过是谢庸脂俗粉……” 只是,他不知道采儿话语中,真话的成色,可他自己说出来的这话,却又有几分真意? 不过,他们这般说话,早以成了习惯,两人也不去当真。 又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一阵后,才各自回了闽城。 接下来,也不知道是采儿透露了嫁妆多寡的原因,还是当真徐家已经准备停当,没有再过多久,徐玉清便又来告诉采儿,说徐家已经准备好了,要去福郡找节度使提亲。问采儿要不要跟他的船一起过去。 采儿才懒得跟他们的船慢慢溜达。 她跟秀儿和苏文合交接了工作后,便坐了合作社的快船,先到了泉郡。 在泉郡下了船,却发现,泉郡此时,竟然一片喜气洋洋,跟过节一般。 她命随从一打听,才知道,徐小娘生了,虽然生的是个女儿,但那也是刺史嫡女! 刺史喜得千金后,便在全城发赏钱,但凡是在籍丁口,每人可得两文。 钱虽然不多,不过,是讨个喜气,人人乐得凑热闹。 说着,那人掏了一枚新钱,递给采儿:“奴见这钱,跟开元通宝似乎有些不同,所以,特意跟那人换了一枚过来,请您一观……” 采儿接过钱一看,见这钱,跟通常的开元通宝一般大小,看着竟然表面橙黄,似乎是全铜一般,可掂了掂重量,却又似乎不够分量,猜测,应该是铁胎外又用什么法子,搞了一层铜上去。 可这却不是最大不同,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这钱上面铸的字,竟然不是开元通宝,而是两个字:一文,而背面,则铸造出了一组云纹,线条极为清晰。 采儿看了看那清晰的突然,停顿了一下目光,不过,终于还是把钱转过来,看到正面的那两个字: 写一文,自然就能写二文、三文、十文。 采儿知道,这是王延兴准备要改币值了。 她点了点头,将钱还给那随从:“这种钱应该只是试制的,有余钱的话多换些,日后,这一文钱,断然要不止一文的价值了!” 那随从一听,连忙将这钱收好,准备等得了空,再多收集一点。 采儿却不在乎这点小利,她直奔刺史府而去。 听到采儿回府,府内刚刚还在大声欢笑的奴婢们,瞬时就压低了嗓门,一个个规规矩矩的,大气都不敢出。 采儿很满意,自己不在泉郡这么旧,积威犹在。 也无需通报,她直接去了后院。 进了正屋,才看到王延兴跟个小孩一样,抱着刚出生的女儿看,而一众奴婢,则在一旁侍奉着,生怕这个粗手粗脚的汉子,将女儿弄坏了。 而越娘则挺着个肚子,在安排那些婆子丫头做这做那,让屋内虽然忙碌,却不失条理。 倒是让虎儿这小屁孩失了管教,缠着王延兴的脚,要看妹妹。 众人见采儿回来了,连忙让开路。 采儿也不理睬这些奴仆,跟越娘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朝王延兴走来,大大咧咧地拱手道:“采儿见过兄长,祝贺兄长喜得女儿!” “同喜、同喜……”王延兴笑着答道,一面让虎儿叫采儿姑姑,一面又将女儿给采儿递过去,问她要不要抱抱。 采儿随手掏了快红糖给虎儿,打发开虎儿,却不敢抱那软趴趴的嫩毛毛,连忙摇手。 王延兴也不强求,将女儿递给一旁的婆子,领着采儿进里屋见小娘。 只是小娘本就年纪不大,再又是头胎,生得辛苦,此时还没怎么复原,简单地说了几句话,便出来了。 王延兴知道采儿从闽城回来了,肯定是婚期已定,便领着她到一侧的屋里,满脸喜色地笑着说道:“某这可是双喜临门啊!又是生女儿,又是嫁妹妹!” 采儿却撇撇嘴答道:“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喜的,生的是女儿,又不是儿子!” “看你说的,你自己不也是女儿身吗?” “某就是不喜欢自己的女儿身……还要嫁人!唉!” “好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谁还不都一样?徐家人什么时候出发的?何时能到福郡?” 谁知采儿却不回答,而是指了指院子里面正在玩耍的虎儿:“你当真将他认作儿子了?” “是啊!”王延兴点了点头。 “为何不是义子?”采儿疑惑道。 “多个义字,麻烦太多。”王延兴呵呵地笑道,“越娘也是可怜人……” “自找麻烦!”采儿不屑地说道,“万一嫂嫂日后没生儿子,看你把偌大的家业交给谁!” 王延兴一愣,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事。 按照古国传统继承人的排序原则来看,虎儿作为长子,有仅次于嫡子的继承权,若是小娘当真无子,自己挂了之后,这家业,就该由长子继承。 可问题是,虎儿,并非王延兴的儿子,这一点,知道的人可不在少数! 一愣之后,他哈哈一笑:“现在说这些还早着呢!你先说说,你自己的事吧!” “徐家的船队已经从闽城出发了,现在不知道到了潮郡没有……”采儿耸耸肩,“某何时去福郡?” 王延兴沉吟了片刻:“明日,某便和你一起去福郡,某正好要去福郡向大人道喜!” 他又嘿嘿地一笑:“正好!双喜临门了!” “嗯!”采儿,无趣地应了一声,只是,言语中,却没多少喜悦。 “你是怎么啦?马上就要嫁人了,也不兴奋一下?”王延兴打趣道。 可采儿却突然说道:“不知怎的,某总觉得,那徐玉清对某不真心……” “临嫁的女子都是这般忧心忡忡……”王延兴笑道,“你还怕收拾不了他呀!就算力气小了些,打不过他,你打个响指,猫儿还不帮你把他收拾了?” “你是巴不得早点把某嫁了是吗?”采儿愠怒道。 “不是、不是……每个人,遇到大事的时候,总是难免忧思得失,这本就是人之常情!”王延兴安慰道,“当然了,这婚娶之事,对女子的意义,确是有所不同。” 他想了想又道:“每个人,总是要找个能贴心的伴侣,等老了,心里才有依靠!” 采儿听言,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某现在不喜欢徐玉清了,觉得他不贴心!” 突然,她两眼亮晶晶地朝王延兴看过来,说了一句话,让王延兴差点两眼一黑…… 第262章 王潮嫁女 话说王延兴正在劝,得了临时性结婚恐惧症的采儿,采儿却突然盯着王延兴,冒出一句话来:“某不要徐玉清了,你给某当贴心伴侣吧!” 王延兴听到前面半句,就觉得不好,可听到后半句,喝在嘴中的一口茶没咽下去,突然喷了出来,呛得连声咳嗽,差点接不上气来。 “哎!你什么意思嘛!某有这么唬人吗?”采儿插着腰,怒气值直线上升。 “不是,你与某是兄妹啊!本来就是最贴心的人,跟徐玉清没关系!”王延兴急忙分辨,“你看,某什么事情,都是交给你的最放心,比孟咸还放心!这天下,还有谁比采儿更贴某的心呢!” “哼……某又不当真是你妹妹。就知道你不肯!小气!”采儿无趣地说道,说罢,她也不再抱怨徐玉清了,“你明天陪某一起去福郡,嫂嫂怎么办?” 王延兴微微迟疑了一下:“你嫂嫂今日已经能下地走路了,恢复得还不错……再说,有越娘帮忙看着,稳重得很!” 谁知,采儿听了却道:“没良心!嫂嫂为了你,这般辛苦,你说走就走!天底下最无情无义的,就是你了!” 这话把王延兴噎得半死,还真是正也是她的理,反也是她的理。 都快嫁人了,这采儿竟然还是这般不讲道理!真不知道那徐玉清怎么敢娶这么头母夜叉! 王延兴在心里同情了徐玉清一番后,连忙举手告饶:“某想着你的婚姻大事,一生便这一会,便格外重视,没想到,还是某的错了……” “好啦!好啦!天底下你良心最好!”采儿嘟着嘴,囔囔道,“某去看嫂嫂和侄女去!”说罢,将王延兴丢下,去那边看望小娘去了。 真是!王延兴苦笑一声,也过去看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只是,他回到泉郡还不到半个月,又要去福郡了。 到了第二日,跟徐小娘告别时,小娘满脸的都是不舍。 王延兴轻轻起抱了抱她:“某总是要福郡道喜的!某去不过几日,便回来了!好不好?” 听到王延兴的许诺,小娘才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才松开王延兴的手,让他离开。 出了刺史府,而外面已经备好了一排的大车,上面堆满了箱笼,里面装着的都是给采儿置办的嫁妆。 刘伴兴招呼了马夫,跟在王延兴后面,准备一起送往福郡。 嗨,说是王潮嫁女,其实,这些嫁妆家伙什都是王延兴置办的,倒不如说,王延兴嫁妹准确些。 而此时,采儿却对这些大车箱笼不屑一顾,她当没看见,一个人在跟黄启东说话:“某要出嫁了,你好好替某管好这郁香茗茶!某日后能不能在徐家安身,便指望着你了!” “诺!”黄启东躬身应承了下来,不过,他却疑惑地问道,“只是,为何不让启东去往闽城……” “你在泉郡,郁香茗茶才能控制得住,你若是去了闽城,那杜老三指不定会使什么坏呢!” “可是,他在茶场,若是要使坏,某也无可奈何啊!”黄启东苦笑道。 “你不用奈何他,只消跟他说一声,他自然会去收拾他!”采儿指了指正在忙上忙下的王延兴。 “可是,刺史不是将郁香茗茶的股份,都当嫁妆给了阿娘?郁香茗茶跟刺史已经没有关系了……”黄启东不解地说道。 谁想采儿却白了他一眼:“每年郁香茗茶分了那么多钱,某哪里花得完?某用不完的钱,便搁在他那里,让他帮某存着。这样一来,他不就会帮某用心了吗?” “不送到您的夫家?”黄启东纳闷道。 “送闽城去,让徐家人挖个坑埋起来吗?徐家都是一帮没见识的人……还是放在他那里放心些!”采儿落寞地说道,“放心了,他好歹也是某的兄长,不会贪图某的钱财就是了!” 黄启东一脸困惑,不过,终究还是低头应道:“诺!” 交待完,见王延兴已经忙好了,便不再跟黄启东多说,上马,跟了上去。 一路到了码头,再装船,第二日,便到了福郡。 因为徐家的媒人还没登过门,所以,一路上大家都低调得很,只道是刺史过来向节度使道喜,恭喜他,喜得孙女。 只是,生个孙女为啥也要这么多礼物,就不用细说了。 又过了几日,徐家的船队才终于抵达了福郡。 船上下来一位穿着绯服的老者,拿着一纸帛书,求见王潮。 见了王潮后,他一通巴拉巴拉,众人才知道,原来是闽城徐家,过来为他的嫡长子,叫徐玉清的做媒来了。 这媒人的身份还不简单,竟然是清海军的一位参军。 王潮自然是谦虚一番之后,便应允了。 按唐代婚嫁礼节,这步叫纳采…… 王延兴自己讨老婆时,他正在外面打仗,这些过程全然没参与,倒是嫁妹的时候,看了个现场实况。 那位参军得了王潮的许可后,便折返回去,在徐寅的陪同下,在驿馆落脚。 接下来,便是问名和纳吉了,作为兄长,也都没他什么事,只不过在一旁作陪,以示重视。 这些之后,便进入到重头戏了:纳徵。 所谓纳徵,便是送彩礼,递交婚书!王潮只需将这彩礼、婚书一收,采儿便人归徐家。 这一步,就相当于后世的拿证了。 徐家准备的彩礼,可不是一般家族所能比拟的,络绎不绝的箱笼长龙,从街头排到了街尾! 便是王延兴到徐家迎娶徐小娘,也没这排场啊! 这派头,那福郡多少年都没见过了? 看得人,啧啧地一阵羡慕。 不过,羡慕又有何用?有本事,你也让人家节度使收为义女啊! 然而,全城的羡慕的目光,并没有持续多久,谁也没想到,就在节度使府,当王潮接过徐家人递过来的婚书,展开来,朗声要读时,他突然发现,这婚书,被人改动过了。 他眉头突然缩紧,赫然发现,婚书上,在温良淑德、愿结高缘等赞美的形容词后面,极为突兀地,被临时加上了一句:纳之为妾! 妾?这么大动静,为了纳个妾? 自己的义女,被这般堂而皇之地纳为妾? 王潮登时脸色就不好看了,他指着这个妾字,对那个姓徐的老头问道:“徐公!这里,是不是写错了!” 第263章 婚变当场 “没错!”那姓徐的老头仰头道,“王使君!那王采儿本是奴婢之身,虽然被您收为义女,可终究曾经为奴,岂可为某徐家正室?” 他正气凌然地说道:“然而,某家侄儿,却对此女倾心不已,所以,某特来为某侄儿,向节度使恳求,允许,让玉清能纳此女为妾!” 王潮脸色一黑,依唐律,确是有这个规定,可谁哪只眼睛见过,采儿入过奴籍?老太太收了采儿入府,却是从未将她落入奴籍啊!哪怕背着王延兴丫头的身份的时期,采儿都是良人子女! 眼见他就要发作,却突然听到一侧啪地一声,却见采儿竟然一脚踹开侧门,闯了进来。 她几步走到那姓徐的老头跟前:“徐玉清呢?他是怎么说的?” 那老头可没料到,采儿竟然会躲在侧门外偷听,他被采儿气势一迫,忍不住倒退了几步,靠到身后的家仆,才稳住身形:“王采儿,不要以为你曾为奴婢的事能瞒得了一世!也不要当徐家的子孙当真好欺负!” 采儿突然厉声喝到:“某只问你!徐玉清呢!” 那老头被采儿气势所摄,一阵慌张,连忙往后一指:“他……他尚在驿馆……” 采儿闻言,用杀人般的视线看过来,看的一群人练练后退。 她逼退了徐家众人,再返身走到王潮跟前,跪在王潮身前一拜:“女儿让大人蒙羞了!大人可否让女儿拿了这纸,去驿馆问个明白?” 王潮见采儿镇住了场面,不跟那老头废话,将那婚书交给采儿道:“谁胆敢污蔑某女儿的清白,某绝不饶他!” 采儿却凄然一笑:“终究还是是女儿有眼无珠,看错了人!” 说罢,采儿将一厅堂的人撂下,跑着,出了节度使府。 见状,王延兴朝王潮拱了拱手,连忙也追了过去。 他们两人一出府,立即,胡茂和胡老二各自领了侍卫跟上。 不多久,便到了驿馆。 那徐玉清果然就在驿馆之中。 他正惶惶地走来走去,突然看到驿馆大门被撞开,然后,便看到采儿杀气腾腾地奔过来,脸色瞬间便白成了宣纸一般。 “这是你的意思?”采儿将那婚书往地上一丢,“你哪只眼睛,见某曾经为奴了?” 徐玉清一听,大声争辩道:“在这福郡,人人皆知,你曾经是你兄长的通房丫头!只不过,后来才改的……” “别人一说,你便信了?你终究还是信别人的!”采儿说罢,泪水,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夺眶而出,吧嗒吧嗒地往下滴落。 见状,纵然是王延兴,也怒不可遏,他一挥手,身后的侍卫立即一拥而上,就要拿徐玉清。 徐玉清身边也有仆役相随,正要抵抗,可哪里是这帮侍卫的对手?三下五除二就被干翻在地。 谁想,就在此时,采儿突然大喝一声:“让他走!让他滚!” 几人抓了徐玉清,正要下狠手,却被这一声叫住,齐齐地回头朝王延兴看去。 王延兴只好让他们暂停,自己对采儿说道:“采儿!此人竟然如此辜负你!伤害你,死不足惜!” 谁想,采儿却像疯了一般:“让他走啊!某说了!让他走啊!” 唉,只要是个正常人,便没法忍受这种当众退婚的事。更何况是这个火爆脾气的采儿。 唉!王延兴不好进一步刺激采儿,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把他们都丢出去吧……” 几人领命,像抓小鸡似的,将一众倒在地上的仆役和徐玉清,拖着,从驿馆丢了出去。 看那些人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扶持着往城外逃去,胡茂走到王延兴跟前,做了个往下切的手势:“要不要…” 王延兴叹了一口气:“现在杀了他们,只会让采儿心中又增加一重心事,让他们回闽城吧…日后,有的是机会!” 胡茂一听,也是这个道理,虽然眼中喷出来的火,都要将这驿馆点了,可终究还是没有下手。 见胡茂忍住了,王延兴心里稍安,再安排他调查,打探到底是谁给徐家人造的谣。 然后,转身进去要找采儿。 进去之后,却发现,采儿竟然坐在榻上,两脚若无其事地在蹬着一个翻倒在地上的坐墩玩。 王延兴一愣,他心里想着,采儿此刻只怕是拿把刀子,找了案几坐塌,满地地劈砍,谁想,见到的场面,竟然这么和谐。 “妹子……你没事吧!” “某能有什么事?”采儿见王延兴进来了,一脚将坐墩踢了过来,“某这般没心没肺的女人,能有事吗?” 这模样,当真没事吗? 王延兴看了半天,见采儿表情平静,却是看不出什么事来。 可看不出来的事,才是真正的事啊!王延兴担忧地说道:“你若是心里不好受,尽管跟兄长说!” 采儿却依旧平静地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发现自己不用嫁人了,突然,心里都踏实了。”她微微地笑道,“某当真没事!” 人都不对了,还没事?王延兴反正是不信。他默默地看了一会:“也罢,那你明日便随某会泉郡吧!” “不去!懒得看你跟徐小娘腻腻歪歪的模样。”采儿一口就否定了, “听你新进带回来的那个姓曲的小妹子说,你在交郡布了粗浅不堪的局!某去帮你看着吧!省的他们办的事,你不放心!” “采儿,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回泉郡,散散心…” “交郡那么好玩,某要去交郡散心!” 交郡此刻,便是一锅即将暴沸的开水,哪里好玩了? 不过,看着采儿这模样,王延兴没法拒绝,便只好同意了采儿的要求,让人先去把胡茂叫了进来,让护着采儿过去。 可采儿却把手一摊:“拿来!” “拿什么?” “任命某总领安南全局的军令啊!”采儿把手上下抖了抖,“要不,某去干什么?” 王延兴无奈,只得当场签发了一纸命令,让军令部给交郡的几人传了过去。 采儿这才心满意足地,踏着大步子,出了驿站,也不再回节度使府,直接领了胡茂,去了码头。 采儿可以不去见王潮,王延兴却不能不去,他目送采儿远去后,再赶回节度使府。 徐家的人已经被赶走了,连带他们的礼品,也都统统被丢出了福郡城。 就好像,这些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只是,王潮铁青色的脸上,看得出来,他对此事的极度不满。 王延兴连忙走过去请罪:“孩儿错了,请大人责罚。” “哼…知道错了便好!”王潮冷冷地哼了一声,“此事,终究还是采儿受伤最重,你须得好好善后!” 见王潮竟然却没有继续就此时纠缠,王延兴连忙躬身拜谢。 王潮摆摆手,示意他无需这些虚礼,却又将一包东西给王延兴递了过来,“这是天子给你的!本想等采儿出嫁之后,再给你,让你也风光一下。” “既然出了这事,某也不想折腾了,直接给你罢!” 王延兴一愣,连忙双手接过来,打开一看,发现竟然是安南招讨使的任命书和对应的节仗、大印。 “天子真的许了大人的请求?”王延兴一脸意外道,“这么快?” 王潮却没有一丝儿子当了大官的喜悦:“唉,天子受困长安,外无强援,内有牵制,堪称窘迫。得了你送过去的贡品,解了一时之急,自然是有求必应了!“ 某送过去的贡品?王延兴何时给天子进献过贡品了? 劫了贡品还差不多。 第264章 天道观主 王延兴听了老爹的话,知道,肯定是王潮进的贡,但是,却用的是王延兴的名义。 当真是父爱如山啊!王潮虽然对王延兴动不动就甩脸色,可一份爱子之心,绝对纯粹足金啊! 王延兴顿时便感动地稀里哗啦。 然而,能让天子将招讨使这样的官职封出来,所花费的代价,绝对少不了。 也不知道这傻老爹献了多少家当过去! 王潮却象是看穿了王延兴的心思一般,冷冷地说道:“天子虽然受困,可终究是天下共主!岂可懈怠?” “孩儿知道错了!来年进贡,断然不去马虎!”王延兴连忙躬身答道。 他嘴里说得好,心里却在想着,这天子有一天没一天了,大概也贡不了几年了吧。 王潮肯定也猜到了王延兴的心思:“只要天子还在位一天,某等便不得心存二想,若当真有一日……” 说到这里,王潮突然也说不下去了,最近,从长安传来的消息称,天子想派兵去教训教训李茂贞。可今时今日,天子的禁军,连杨复恭都收拾不了,怎么可能是李茂贞的对手? 若天子能忍辱负重,徐图后事还有一线生机。否则…… 否则再后面如何,王潮也不愿往下想了。 见王潮这模样,王延兴知道老爹也是听天命,尽人事的心态了。 也不再多说,只道来年进贡之时,定然先向老爹汇报,老爹满意了,才往长安送。 王潮也不多说,摆了摆手,把他打发了事。 从老爹这里出来,又去祖母那里陪了一会,再见一趟俆寅,便领着人回了泉郡。 回到刺史府,便直奔后院正房。 到了屋内,却见有两个老道士在屋内,隔着帘子跟徐小娘说话。 这两个道士到都是熟人,一个是真正的高人:开元观的清源道长。 而另一个,却是朱思远。 这个老骗子,现在也是观主了,他将开元古寺的匾额摘了后,挂上去的道观的观名,竟然叫天道观。 天道、天道……他竟然也将天道两个字用上去了。 他倒是不怕张天师过来找他麻烦。还是他也有哪位大神罩着? 两人见王延兴回来,也都起身,稽首,齐声说道:“无量天尊……” 说话声音相差不大,动作仪态也相仿,可穿着、打扮、须发修饰,却明显是朱思远要细致得多。 只是,若是不明底细,倒是要觉得这朱思远,似乎更高人一点。 王延兴连忙也拱手答礼:“二位道长,快快请坐!” 而帘子里面,小娘见王延兴回来了,连忙解释道:“二位道长,是过来给咱们的女儿赐福来了!奴正要谢过二位道长,许下了愿,等下个初一便去还……” 王延兴一听,目光便朝朱思远扫来,不用说,这家伙肯定是听说自己不在泉郡,才过来的。 又怕自己分量不够,连清源道长也被他拉过来。 只是当着小娘,不好说他。 王延兴连忙朝清源道长拱手道:“延兴谢过道长赐福!隔日,延兴定当亲赴开元观答谢。” 清源道人连忙再次稽首:“无量天尊,贫道谢过刺史!” 按说,清源道人答谢后,王延兴就该跟朱思远说了,谁知,王延兴却象没看见朱思远这个人一般,继续跟清源道人闲聊。 朱思远是早就料到会有这般结果,只当不知,笑笑地坐在一旁陪坐。 倒是让徐小娘看不过意了:“阿郎!赐福的还有朱道长呢!她还为咱的女儿求一道平安符、送来一件碧玉护身符……” 说着,徐小娘让人将朱思远送过来的护身符,送给王延兴。 王延兴接过来一看,倒是一块好玉。只是,朱思远哪会白送?心道,小娘啊小娘,你可当真是好骗! 他只好转过头来,对朱思远道:“还真是有劳朱道长了……” 朱思远连忙稽首,喜滋滋地道:“贫道不敢居功,只盼小娘子能健康平安、如意吉祥!贫道的点滴所为,微不足道……” “既然是微不足道,那某便不多说了……”王延兴点头道,忽然又戏谑地一笑,“朱道长,你那边生意应该不错吧!” 什么叫生意?朱思远脸上一阵抽搐,被王延兴这般当面奚落,就算是朱思远脸皮厚如城墙,也挂不住了。 不过,也就是失神了一刹那,立即又回过神来:“刺史说笑了,天道观中香火还算旺盛……” 王延兴听言,还要取笑他几句,却又听到徐小娘在帘子后面说道:“阿郎,小娘已经跟朱道长说了,等小娘行走便利了,便去往天道观,奉献香油百斤,香火钱五百贯,阿郎……” 徐小娘还真是个猪队友,竟然给朱思远许这么重的礼。 不过,既然老婆已经答应了,王延兴无奈地说道:“既然小娘已经许了,回头某派人给你送过去!” 听到王延兴没有取消供奉,而是派人送,朱思远心中却是一阵失望,他倒不是看中了这点香油和香火钱,而是,徐小娘的身份和她亲自去还愿的影响! 现在王延兴派人送过去,效果就不同了。 不过,他不敢表现出失望来,一脸兴奋地说道:“那就有劳刺史了!贫道,不胜荣幸!” 看到这模样,一旁的清源道长摇着头,朝王延兴稽首道:“既然刺史还有要事,贫道便先告辞了!” 王延兴连忙也作揖答道:“惭愧,照顾不周之处,还请道长见谅,改日,延兴再前往观中拜见道长。” “贫道定当恭候大驾!贫道、小观不胜荣幸……”清源道长稽首答礼。转身便走。 趁着这个机会,朱思远连忙也起身告辞:“那贫道也告辞了!” 说着,也起身要离开。 谁道王延兴却说:“即使如此,那某便不留道长吃饭了!” “不敢……不敢……”朱思远连忙又是一阵躬身。然后快走几步,追上清源的步子,一起往外走。 见两人都走了,王延兴,让刘伴兴替自己送两位道士出府,而自己,则进了帘子,去见徐小娘。 见王延兴进了帘子,脸上似乎不是很高兴,徐小娘才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她连忙问道:“阿郎……小娘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啊?” “你呀……心善、耳根软,容易被人哄骗!”王延兴恋爱地揪了揪徐小娘的耳朵。 “什么叫耳根软?”徐小娘一脸萌萌地看过来,她还真不知道什么叫耳根软,只是模糊地猜到了意思,她问,“是不是那个朱道长,骗了某啊?” “也不完全算是骗!”王延兴说道,“若是他敢骗你,某会直接把他乱棍打出去!” “那……是为何?”小娘疑惑地问道。 “他存心不良,出发点不对!”王延兴耐心地说道,“出家之人,岂可一心功利?他过来却是想让你去天道观祈福,然后,便可以借你的身份,去哄骗别人去他观里烧香。” “啊……”徐小娘惊呼一声,她可没想到这一节。 “这还在其次……”王延兴突然冷冷地说道,“某真正不能忍的是…… 第265章 军火走私 说着说着,王延兴突然一叹:“某不能忍的是,这朱思远,竟然想把他的思维,灌输给你!” “这样次数多了,日后,你便会觉得,他的才是正确的……” “长此以往,你的想法便会被他所左右!” “小娘!”王延兴忽然有些沉重地说道,“你身为某的妻子,定然会有很多人,想着从你身上捞取好处,你须得睁大了眼睛,看清楚了……” 徐小娘这才知道严重性,脸上神色一黯,默默地说道:“小娘记住了。” 见小娘突然神色紧张,王延兴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说得太重了? 他连忙把话题转开:“好了……不要想这些啦!” 轻轻地抱了抱妻子,“阿郎给你说说,跟岳父见面的事情好不好?” 徐小娘听到自己父亲的消息,精神才好了些:“阿爷还好吗?” “都还好,身体健朗得很!只是有些操劳,比起在泉郡之时,要瘦了一点。”王延兴拉起徐小娘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岳父还说,问你,等你身体完全恢复了,要不要回去小住一段时间。” “好啊!好啊!”徐小娘这才开心起来,“奴是有好久不见阿爷了……” 王延兴心疼地把自己另一只手,抚摸在小娘的脸上,感受着她简单而单纯的喜悦。 过了一会,才用额头蹭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说道:“好啊,那等你再恢复一段时间,某送你和宝儿去外公家小住!” “嗯……”徐小娘喜欢地点头应道。 看着小娘为了简单的幸福而满足,王延兴忽然觉得,自己娶了她做妻子,是不是在害她? 徐小娘,实在是太单纯了些,并不适合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 日后,随着自己的地盘越来越大,徐小娘不可避免地卷入更多、更大的漩涡。 到时候,等到出了什么大事的时候,她还能不能承受的住? 要处理这么复杂的事务。 也许,只有采儿那个疯婆子才能胜任吧! 王延兴将这个想法快速地跳过,安安心心地陪着妻子,看着女儿,说着话儿。 可这安逸的时光,却转瞬而逝,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脚步声。 外面来人通报,原来是孟咸和曲爱娇有事不能定夺,过来寻王延兴拿主意。 徐小娘见丈夫有事情要处理,便不让他在屋内呆,推着让他出来处理公务。 王延兴只好往书房而去。 到了书房,却看到孟咸正在跟曲爱娇争辩着。 王延兴便先不着急进去,先站在外面听了一会。 原来,他们正在说的是卖盐的事。 自海檀山往杭郡出售的盐巴的价格是一百文每斗,可售往福建的却是五十文每斗; 儋郡售往交郡的盐是三十文一斗,可售往闽城的盐,却是五十文一斗。 曲爱娇,不知道什么叫市场经济,更不懂经济战,自然不能理解,为何同样的盐,在不同的地方,售价差别这么大。 现在,海檀山的盐,准备出售给扬郡的杨行密,孟咸准备比照杭郡,也按百文每斗出售,可曲爱娇却觉得,扬郡遭过兵灾,购买能力肯定比较低,不如比照福建,按五十文每斗出售。 两人一时还没得出最后的结论,在互相摆道理。 真不应该将两个参军放到一起来……王延兴一阵哭笑不得。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孟咸和曲爱娇见王延兴过来了,一齐起身,行礼道:“招讨使!” “都坐吧……”王延兴让两人各自坐了,“叫某过来,是为了给盐定价的事?” “不是……”孟咸答道,而曲爱娇也配合地摇了摇头。 孟咸见曲爱娇也摇头了,才继续说道,“是为了孟家私售树炮之事!” “私售树炮?”王延兴一愣,孟家费尽心机,才终于让王延兴答应,给海贸船只上装上树炮进行自卫,怎么,他们将那些树炮卖了? “差不多!”孟咸点头道,“孟家从军械制造场,以十五贯每门的价格,购得树炮,然后,以四十贯的价格,售卖给杨行密!” “此时,已经有不下三个月了,总共卖过去的树炮,怕有四、五十门之多了!” “此事是孤案还是孟家组织的?”王延兴皱起了眉头。 “孟有福知晓此事,因为孟家的船上所需的树炮,是由他分配的,他定然能察觉树炮的消耗量的异常!”孟咸答道,“不过,他辩称只知道是私售了,却不知道卖到哪里去了。” “那私售树炮的船只和船员呢?” “参与此事的,一共有八艘船,已经全部被吴大扣下,船上的船员,暂时被押在翁山,听候发落。” “你们的意见呢?”王延兴沉思了片刻,他先问孟咸。 “某以为,树炮售卖之初,招讨使便立了章程,说明了,这些树炮只许自用,不得转售。”孟咸答道,“按照此前的规定,私售者,罚没非法所得,并处与非法所得相当的罚金。而主犯,还须处以五年以上,十年以下的劳役,从发,则须处以一年以上,五年以下的劳役。” “那曲参军以为呢?” “私售军器,若是按唐律,可以处死了吧!孟参军偏袒孟家了!”曲爱娇歪着头答道,“而且,很显然,孟有福是此案最关键的人物,却只按从犯处理,还允许他以罚代劳役!”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呢?” “自然是从重处罚!” “具体一点!” “首犯者,诛,从犯者,流!” 王延兴哈哈一笑,摇头道:“某既然在售卖之初,便立了规矩,自然是按规矩来!此时,便按孟参军的意见办理!” 说罢,王延兴又继续对曲爱娇道:“故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 “不能一味地重罚,而是要罚得清楚、明白,让受罚之人,明白被罚的原因和程度的依据!” “哦……”曲爱娇不满地哦了一声,又道,“孟家人犯事,他就不用回避吗?” “孟参军与孟家的关系有些特殊,不用回避!”王延兴笑着对曲爱娇解释道,却又问孟咸,“此事吴大他们便可处置,为何,问到这里来了?” “某想,一来,此时也是第一次发生,有提醒的意味;二来嘛,他们大概再想,既然树炮能卖给钱镠,何不也卖给杨行密?”孟咸呵呵地笑道,“碍于钱镠的面子,杨波军不能直接出售,不过,让这些人来操作,不就可以了吗?” 王延兴听言,突然眼前一亮,他哈哈大笑起来…… 第266章 孟咸康复 听到王延兴望着孟咸一阵哈哈大笑,曲爱娇却一阵无语,她不明白,孟咸提的这谋略,虽然有可取之处,却又何至于这般兴奋? 谁知,孟咸却是会意地点了点头,看得出来,脸上也是溢于言表的欣慰和喜悦。 “你们打什么哑谜呀?”曲爱娇不满地问道。 王延兴这才慢慢地收住笑声,对曲爱娇道:“某是欢喜,孟参军的头疼症,终于康复了!” “头疼症?”曲爱娇一听,满头的雾水。 王延兴便将孟咸是如何遭了和尚暗算,然后虽然救回一条命,可不能动脑筋想事情的事,给曲爱娇说了一遍。 曲爱娇却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玄乎的事,就好像听了一个很动听的故事一般,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那后面是如何康复的呢?”听完故事,曲爱娇纳闷地问道。 王延兴抬手指了指孟咸:“还是长求来说吧!” 孟咸却朝王延兴道谢道:“还是多亏了招讨使替某寻来了医治之法!” 原来,将开元寺的和尚赶走后,王延兴便彻底绝了跟和尚妥协的心。 派了人去龙虎山,请张天师下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张天师原本是拒绝来泉郡的。 去请的人,无法只得原话向王延兴汇报。 人家不来,王延兴无可奈何,只好再派人去往茅山…… 可谁想,没过多久,那张天师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张天师见了孟咸后,说法与那和尚所说,倒是相差不大,只是,把念佛,改成了颂道…… 可是,若是当真只能通过念点什么来治疗脑病,孟咸也断然不会去拿佛教、道经。何不如念念大学、中庸、周易、论语? 那至少还是孟咸所喜欢的。 张天师听了,一阵苦笑,最终,还是给了七丸丹药,让孟咸每隔十五日,用水化开服下,头疼症可以慢慢恢复。 只是,丹药生效之时,脑袋会有点迷糊。 要等迷糊劲过了,头疼才能治愈…… 不过,就算是复原了,最好还是不要太过思量。 然后又教给了胡儿一个按揉的法子,可以舒缓头疼。 得了此法,王延兴连声道谢,备了金银相赠。 张天师却不愿收:“刺史赠贫道金银,贫道却无力带回龙虎山……不若,等日后天下太平了,刺史若是方便来龙虎山游玩,再请刺史捎过来吧!” 王延兴毫不犹豫地便答应了。 只是,当王延兴亲自送张天师出府的时候,张天师走出了几步,才又回过头来,对王延兴着重交代道:“切记,哪怕是日后参军康复了,也不可让参军过多思虑!” 王延兴自然是点头答应。 所以,虽然之后孟咸的头疼症当真日益好转,王延兴也不敢带着他到处奔波。 而是,让他帮自己在泉郡,处理些不太用深思算计的日常事务。 半年多过去了,孟咸未出一策。 不是他不想出,而是,吃了龙虎山的那丹药之后,虽然不再头疼了,可脑子转得却慢了下来,实在是出不了! 虽然后来,茅山道人也过来看过,可茅山道人得知张天师已经给过丹丸后,便不在给药,而是送了一片竹片片的安神符给孟咸。 然后又给了一个半年的期限,说半年之后,神魂安定了,才能思绪清明。 不过,到了临行前,等王延兴相送出门时,那茅山道长竟然也是一般模样地,对王延兴说,思虑过重,于身不利! 只是,半年之期到的时候,却不见孟咸变回那个机智聪明的模样。 就在几天前,去福郡之前,跟他说话是,感觉他的智力、思维与寻常人还是差不多。 却不想,去趟福郡,再回来,那个智慧超群的孟咸,就回来了! 欣喜之余,王延兴不忘叮嘱:“所有人可都一再叮嘱,不得再象以往那般,整日地想个不停了!” “诺!孟咸谨记!”孟咸笑着答道。 而曲爱娇这才明白,为何王延兴一直叮嘱自己,要自己多向这个谋略平平的孟参军请教,原来人家只是蛰伏了大半年。 曲爱娇连忙躬身道:“奴此前对参军多有不敬,还请参军多多见谅!” 孟咸摆摆手:“你与某,同为招讨使参谋,有所争议才是正常。招讨使请你来,自然是想听不同的想法,若是你、某想法一般,那你与某之间,取一人便够了!” “依参军之意,某等,须得时刻争个不停咯!”曲爱娇不服气地道。 “自然不是无意义的争辩……” 孟咸还要继续反驳,王延兴连忙叫停:“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个了,回到孟家私售树炮之事上来。” “长求,你继续说,孟家的人,该如何处置,而若是让杨波军来做着幕后的掌柜,可以如何操作?” “孟家之人,按规定处罚便是了,并没有太多可以讨论之处。”孟咸点头道,“但是杨波军暗地离卖军器嘛,孟咸想亲往翁山看看,看实际情况如何,再做决断。” 这般想法,正合王延兴之意,不过,他还是看向曲爱娇:“曲参军以为呢?” “既然要按规定处罚,那便按规定处罚咯,不过,要从重!”曲爱娇鼻子一哼,“既然要买军器,为何不能明面里卖?让他去查看,又是何意?” “某军与钱镠有约定,共御杨行密南下:所以,杨行密,是某军的敌人!”王延兴笑道,“但是,自古以来,便只有永恒的利益,并没有永恒的盟友。” “钱镠此刻已经具有两浙之地大部,近日,又得了江城的饶郡、抚郡、洪郡之地,势力比今年年初,猛增了许多。某放在翁山的军力,已经无法起到牵制作用了。” “若是他没有了杨行密的牵制,也许会进一步扩大在江城的地盘,甚至灭了钟传,将江城尽数吞下。他的实力将进一步大增。那翁山、温郡、台郡等地,都要被他重新夺回去了。” “就算他不来跟王家撕破脸皮,而江城的西面,湖南之地,也是军力虚弱之所……” 曲爱娇明白了:“所以,招讨使改为要助杨行密了吗?” “助杨行密?杨行密可不会把某这个小小安南招讨使放在眼中。”王延兴哈哈笑道,“不过,杨行密此刻最大的敌人是朱全忠,他把大部分兵力放在淮北,对钱镠就少了牵制。” “某是希望,杨行密能给困守江郡的钟传一些援助!” “只要钟传守住了江郡,钱镠便不算站稳了江城。” 曲爱娇的脑子里面,刚刚把杨波军的地面弄明白,还没把更大范围内大唐的局面弄明白,她张开小嘴哦了一声,又不解了:“若是杨行密不助钟传呢?” “杨行密定然不会让钱镠得了江郡的!若是钱镠得了江郡,便据有了上游之地,可以顺流攻击杨行密的宣郡、舒郡、庐郡……” “即便是钱镠得了江郡,杨行密也必须派兵过来跟他争,更不用说,现在有钟传替他抵挡着,他只需要给与一定的援助即可!” 曲爱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而招讨使与杨行密是敌非友,所以,这层心思只能藏在底下,所以,不能直接卖树炮?” “正确,不过,孟参军去翁山,将会有更深一步的考虑!” 曲爱娇一听,还有更深一步的考虑?她的视线望北看去,那会是谁家呢? 第267章 双线出击 曲爱娇听王延兴准备让孟咸去翁山,除了处理售卖树炮之事,还有更多的考虑,便来了兴趣。 她开始展开联想,去猜测,王延兴和孟咸是准备算计哪个军镇。 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朱全忠,也就是朱温。如果朱温无力南下跟杨行密争夺淮南,那么杨行密就有精力南下跟钱镠争夺浙东和江城了。 她问王延兴:“是不是,要算计朱全忠?” 王延兴一愣:“哈哈……某如何算计得了朱温啊!” 曲爱娇一听,好像也是,朱温控制区域不靠海,如何能将杨波军的兵士送过去? 她立即就想到了占据兖郡和郓郡的朱瑾、朱瑄兄弟:“可是兖郡节度使朱瑾?” “不错!朱瑾兄弟分别为兖海节度使和天平节度使,地方富庶、丁口众多,正是大唐精华之所!” “下一步的需要考虑的主要对象之一,便是朱氏兄弟!” “不过,若只是朱氏兄弟,还不至于让孟参军亲往!” 不止朱氏兄弟?那还有别家咯!曲爱娇得了启发,便再往北面想,想到了占据了青郡一带的刘师范:“平卢节度使,刘师范?” 不过,又想想,这平卢节度使,离杨行密和朱温,都未免太远了一点,话才说出口,又觉得不对,自己摇着头否定自己。 谁知王延兴却道:“王师范也是一个,不过,王师范的份量却要轻了许多了!” 曲爱娇摸着额头,继续想着靠海的军镇,“王师范份量轻?青郡再往北,可就只有幽郡的卢龙节度使,李匡筹了。” “哈哈……李匡筹某却没将他算进来。”王延兴哈哈一笑,“李匡筹要面对李克用。他应该是打不过李克用的,对于这种没前途的军镇,某没打算花时间和精力过去。” 听到这里,孟咸却开始连连摇头了:“女子的格局,终究还是偏小。”又提示道,“不要只把目光盯着大唐的国土……” “除了大唐,难道还有……”曲爱娇明白了,“还有新罗和外域!只是,那里又不是大唐的国土,取之何益啊?” “不是要攻取那里,而是要往那里卖东西!”王延兴解释道,“日后,泉郡出产的东西,要卖出去,才能换回钱帛、资源,支持杨波军的进一步发展!” “那为何要往那些地方卖呢?”曲爱娇不解道。 王延兴只好再次给她科普道:“外域多产铜、银、金和硫磺,而且丁口众多!这些都可以作为资源啊!新罗倒是没什么产出,只是人丁繁多。所以,孟参军此去翁山,要经营的最主要的方向,可能会是外域!” “外域产铁极少,没有丝绸,没有陶瓷、没有琉璃,也没有茶叶和酒!当然,也没有石蜜。这些东西,都可以在外域大卖!” “某向他们出口这些产品,而到外域买进某等需要的铜、银、金和硫磺!” “从某控制了翁山后,便开始这么干了。除了硫磺,是杨波军自用外,从外域买过来的金银、铜,可以铸成钱币,便可再获利一次!” “在过去的大半年时间内,某在这条航线上的获利,已经超过十万贯了!” “当然,这还没有将联合航运合作社,其他家族的收获,算进去。他们的总的获利,比某略微低一点,不过大体相当!” “也就是说,泉郡,因此而获利,超过二十万贯!” “你说,重不重要?” 曲爱娇惊讶地捂着小嘴:“这么多钱?” 是啊!这么多钱!王延兴给战兵发的军饷,大多是每月一百多文,一年不到两贯;日常伙食、花销即便再翻个倍。养一个战兵,所需花费也不过四贯。 十万贯,足可养两万多兵了。 “是啊!”王延兴点了点头,“不过,这条财路还没用到极致,孟咸此去,一方面,是要如何平衡与钱镠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却是要将这条财路进一步拓宽!” 孟咸朝王延兴躬身行礼道:“咸,定然不负招讨使所托!”他略一停顿,接过王延兴的话说道:“对于新罗,咸有一个想法!” 他说着,将一些准备好的文案拿了出来。 “新罗此刻之国主乃是一名妇人,姓金,名曼,于光启年间即位。” “她即位后,不善政治,国家盗贼群起,国已经大乱。定然是急缺兵甲、军仗、粮草等等” “招讨使不妨,乘机以铁货兵甲和粮草若干,将他一处地方买下来。” 用财货买地盘?这买卖不错!王延兴来了兴致:“何地?” “耽罗岛!”孟咸将粗略绘制的地图摊开,“此岛位于翁山东北方向,距离千里。正好夹在新罗与外域之间,距离新罗不过两百余里,而距离外域也只有三四百里……” 耽罗王延兴没听说过,不过,听了孟咸的描述,倒是让他想起了另一个熟悉的名字:济郡岛! 作为后世韩国有数的几个景点,他却是去过。 去过之后的感觉就是:这个风景优美的岛屿,实则物产贫瘠,用个鸟不拉屎来形容,当真是恰如其分。 因为,这座岛,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沉寂的火山,岛的中央,是高大的火山体,而四周的地面,土壤,大多是火山岩风化而成的碎屑、沙粒。 这种土壤无法提供足够的肥力和水份,若是在上面种植庄稼,收成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事实上,哪怕是到了二十一世纪,岛上也没开发出什么像样的农田,而是种上了大片的果树。 当然,这个岛也不至于完全一无是处,岛上的沙质土壤不适合种庄稼,却适合牧草的生长,将这个岛改成养马场,应该效果不错。 在后世,虽然对马匹的需求已经很小了,可棒子们还是在岛上了养数千匹的马,便是明证。 现在,正是需要马的时候,完全可以将那里辟成一个大马场。 比起潮湿多雨,不利马匹生长的浯郡,济郡岛,显然条件好了许多。 然而,这个岛最大的利用价值,还是他的地理位置上:距离新罗和外域都很近,日后若是要干涉这两个国家,便可以此为跳板。 王延兴将自己的想法也说了出来,跟孟咸的谋划一组合,一个新的策略便大致成型了。 听到王延兴和孟咸合作得这般默契,而曲爱娇在若有所思中,也慢慢地有些一丝额外的想法:“招讨使!南诏也出产金银、铜铅,也是如外域一般不产铁、丝绸、瓷器、琉璃以及石蜜,是不是,也可以……” 第268章 内忧初现 听到曲爱娇说到南诏,王延兴立即就明白了她的心意,他哈哈一笑:“正确!” 却又反问道:“想去南诏赚取这利,却有些难处!你可想过?” “奴倒是想到了几点,不知道对不对?”曲爱娇答道。 “你说说看呢?” “奴觉得,第一点,便是要一个安定的交郡!” 王延兴赞许地点头道:“不错!去往南诏,必经交郡。交郡不安定,南诏之路难行!那其二呢?” “南诏内乱之局初显,怕是不利交易……” 王延兴却道:“这一点,要一分为二!南诏内乱,秩序混乱,于贸易有害;可内乱之时,定然产生众多割据势力。这些势力为了一时之利,会贱卖许多东西,却也是个机会!” “那这还是个优点了?” “不算优点,某自然还是更希望和政局平稳的地方做生意,但是,时局如此,却只能顺应局面。”王延兴无奈地说道,“此外,可还想到其他难处?” “去往南诏,需要沿朱鸢江一直往上游走,只不过,朱鸢江过了峰郡,江面便窄了许多,似乎走得大船了……” “嗯,船小,运输效率和守备防护都是困难,却是需要考虑!”王延兴赞同道。 语气略一停顿,“要去往南诏换取金银铜器,便不得不考虑众多。在实施之前,考虑得越到位,在实施之时,便越顺利!” 曲爱娇一听,站了起来,她躬身道:“奴想去往交郡,为招讨使取南诏之利!” 还真是没想到,这曲爱娇,竟然也起了要建功立业的心,只是,王延兴却又会答应吗? 果然,王延兴叹了一口气:“原本,你是最适合去交郡主持此事的人选,只是,采儿已经去了,你再去,不太合适。” “另外,某有另外一件事,需要交给你,却是比去南诏赚钱,要重要得多!”王延兴郑重地说道。 南诏比外域还大,可能获得的利润,自然也是十万贯这个级别的。 而此事,比去南诏挣钱还要重要,那能是什么事? 曲爱娇下意识地便想到了两个字:内忧! “招讨使的意思是,让奴留在泉郡?”曲爱娇猜测着说道。 “不错!”王延兴点了点头,“巨量的财富涌入泉郡,让许多人,迷失了双眼!” 接下来,王延兴便将成立秘密警察、侍卫处,以及秘密警察在这几个月收集的信息给曲爱娇和孟咸分说。 这一切的源头,自然是钱。 不是钱太少,而是钱太多! 南北两条线,都在源源不断地赚取巨额财富。取得的钱财,连军队这样的销金窟都花不完,就更不用说那些不能私蓄武力的家族了。 小小的泉郡,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变得异常繁荣起来。 可在这盛世之下,许多东西,却慢慢地开始变了。 王延兴将几件事情,一件一件地列了出来,说着说着,孟咸和曲爱娇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说到最后,却是刚刚在福郡发生的,采儿被拒婚的事! 王延兴严肃地说道:“现在调查获得的消息表面,有人,刻意从泉郡,赶到福郡!夜访驿馆,去向徐家叔侄说,采儿曾经为奴之事!” 竟然是有人故意捣乱?孟咸和曲爱娇异口同声地问道:“何人?” “目前,能确认的有一个:章仔钧!”王延兴说道,他微微一顿,他才再道,“但是,某怀疑,章仔钧是听了一个人的教唆!” “谁呢?” 王延兴狠狠地说道:“杜子原!” “纳徵之日,是初八。而初五,还有人还在泉郡见到了章仔钧和杜子原在望江楼喝酒。可随后,他便坐了快船到了福郡。” “便是初六,他投书给徐家!说了采儿的事。” “不但如此,他还以求见章氏的名义,带着徐家人进了节度使府,找了许多人做佐证……” “节度使府中许多人知道采儿曾经服侍过某,但是,他们并不知道,采儿并未入奴籍的事。” 孟咸听到这里,已经能想象事情的前因后果了,可曲爱娇却有些不太理解:“杜子原这又是何意?” 王延兴只好再次将底细说明白:“郁香茗茶是某与杜家所合建,杜家占三成的股份!某占七成股份!” “原本,采儿便是茶场的场长,而杜子原是茶场的副场长!” “某与采儿早就有私下里的约定,当她出嫁之时,这郁香茗茶的这些股份,便是某送当她的嫁妆。” “所以,某确认徐家要来福郡提亲后,某便跟杜家说了,某要将郁香茗茶的七成股份转给采儿的事。” “然而,当时采儿在茶场主事之事,便不喜欢杜子原,只是因为某,看在杜家老太太的面上,护着杜子原,才让杜子原一直地担任着副场长的职务,为杜家获取了大量的利益。” “某猜想,大概杜子原是担心,采儿彻底掌权后,会将杜家排挤出去吧!” 王延兴又花了点时间来解释了采儿不喜欢杜子原的原因,以及杜氏曾经对自己的协助,以及杜子腾和杜子欣在杨波军中任职的事。 说了这么许多,曲爱娇总算听明白了,点着头道:“章家与王家是姻亲,所以,不便动手对章仔钧施重手;而杜子原,更是没抓到实证,更是无从处理!” 她突然回过头来:“那采儿娘子跟招讨使之间……” 听曲爱娇突然歪楼,王延兴不禁一阵苦笑,一巴掌就pia在她头上:“某与采儿除了打架的时候,肢体有过接触,某可从来没动过她一根寒毛!” “打架?”曲爱娇惊讶地问道。 “哎呀……小时候不懂事!你也知道,采儿的脾气。”王延兴哎了一声,“某跟刘伴兴一起揍她。” “难怪采儿娘子总是这般待招讨使……”曲爱娇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招讨使是要让爱娇在泉郡收拾着章、杜两家?” “不单是这两家!泉郡徐家对某的积怨也很深……”王延兴有些头疼地摸了摸额头,不过,徐家的火力主要针对的是徐武。 当然,徐家跟徐武的恩怨,又是个绵长的故事。 “另外,陈家,也是心怀异样!” 陈家和徐家原本都是泉郡第一流的家族,只是,他们并不愿意跟王延兴合作。 现在,眼看着,就要被林、黄二家甩得越来越远了。甚至苏家也有超过他们的趋势。 说到苏家……王延兴又道:“其实,因某而受益的家族,也有抱怨,说某待苏家太好了……苏家在南海合作社和联合航运合作社都有股权,现在苏文合是闽城的副执事。” 王延兴有些无奈地说道:“斗米恩、石米仇!泉郡这些家族势力,得整一整啊!” 曲爱娇听了,认同地点了点头,这世界,恩将仇报的人多了去了,不单是泉郡这些人家有问题。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招讨使,某倒是有个法子,不如让某试试?” 第269章 东窗事发 听曲爱娇将自己想法说了出来,王延兴和孟咸相视一笑。 在这种事情上,曲爱娇终于还是展露出了,跟她交郡才女名头相称的聪明。 王延兴点了点头,对她道:“那这件事,便交给你了!” 说着,他让刘伴兴把刘树新和雷同叫过来,让他们跟曲爱娇商量执行的细节。 听着曲爱娇有条有理地分说,王延兴下了决心,将这事交给她来处理。 就在此时,突然一声急报从外面出来:“闽城急报!闽城急报……” “何事?”王延兴心里最不放心的,就是秀儿和苏文合这对组合了,难道是他们出事了? 谁知那信使见了王延兴,将一封帛书托举在手上,大声道:“清海军节度使,刘崇龟突发急症,于景福一年十一月初九病逝。现闽城已经尽数落入卢琚之手!” “刘崇龟死了?”这消息来得,未免有点太突然了些,就在前面王延兴去闽城的时候,可没听说这刘崇龟有什么疾患呀! 难道是卢琚使的坏?王延兴接过信使手中的帛书一看: 原来,贡品之事,终于还是东窗事发了。 天下终究还是没有不漏风的墙啊! 刘崇龟没等到前往长安输送贡品的人员的回音,便开始暗中探查。 就在这个时候,卢琚陆陆续续地获得大批财货。刘崇龟自然把怀疑的焦点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这日,他以议事的名义将卢琚召进了节度使府中。 先说完事情后,刘崇龟将话题往贡品的事情上转:“卢将军!最近可有刘裨将的消息?” “属下已经派人沿海路去查了,前来回报的人过来汇报,他们问过泉郡、福郡和越郡码头的人,都有见刘裨将的船队,一路北上。” “只是,船队从越郡出发后,却在扬郡未再出现……” “期间发生了何时,属下暂时还不得而知!”卢琚一脸严肃地说道。 刘崇龟继续问道:“也就是,如果刘永德出事了,应该是发生在越郡到扬郡之间……他们走的是运河还是继续走到海路?” “从越郡返回的探子回报,他们没有走运河,应该是继续走的海路!”卢琚躬身答道。 刘崇龟只得说道:“这么大的一支船队,想来不会消失得无声无息,还要请卢将军继续跟踪查看一番!” 卢琚听言,立即躬身应道:“属下定当遣人继续前往探查。”说道这里,他突然面露难色,“只是,若是刘裨将没有去往扬郡,而且是去了泗郡的话……” “不可能!”刘崇龟直接出言打断道,他自然知道卢琚这话中的意思是什么。 刘永德家是泗郡涟水,若是,他直接将船队开到淮河口,再逆流而上,便可直接将着价值十万贯的贡品,运回家中…… 卢琚这的意思,很直接,那就是刘永德见财起意,劫了贡品,连带那船队,一起私吞了! 要知道,这可是十万贯!有几个人,能手握这么多钱,而不动心呢? 而刘永德手下有将近两千人手在船上,也有这个能力! 毫无疑问,刘永德劫船,是最能说得通的可能。 可是,刘永德跟着刘崇龟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一直忠心耿耿,刘崇龟断然是不相信刘永德会做这种事! 况且,刘崇龟已经有几分把握,断定是卢琚安排劫了船。 他目光紧紧地盯着卢琚:“某倒是可以提供一个线索给卢将军!有人在卢将军附上,看到贡品中丢失的一串南珠!” 一串南珠?卢琚一听,心头一惊,他立即就想起了,他曾经拿了一串南珠,给他的一名小妾。 只是,他在给人的时候,没有多想,莫非,这串南珠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装作惊讶地问道:“不知使君何出此言?某府上南珠却是有不少串,都从商贾处所购得。” “还请使君明示那串南珠的特别之处,属下好追根溯源,查找此串南珠的来路!” 刘崇龟见卢琚一脸认真,丝毫没有东窗事发的紧张,便缓缓地说道:“那串南珠,粒大而珠圆,最为难得的是,珠子的颜色,洁白无暇不说,迎光看,有七彩毫光!” “自巢贼过境闽城至今,闽城只攒出了这么一串!” “这是定然不会认错的!” “还请卢将军回府之后,仔细追溯一下!” 谁知,哪怕刘崇龟已经将话说道这飞上了,卢琚还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属下这就回府彻查此事!若是真有这么一串珠子,某定然将此珠子的来路,查个水落石出,然后向使君报告!” 刘崇龟也不逼他,让他抓紧查清楚! 说罢,卢琚从节度使府出来,直接回了牙将府。 进了府,径直望那小妾房中而去。 那小妾见卢琚来了,连忙喜滋滋来迎。 卢琚见了她,凶巴巴地直问:“南珠呢?” “什么南珠啊……将军这么凶,都吓到奴家了!”那小妾撒着娇靠在卢琚身上问道。 卢琚却没心情享受这温婉,不耐地道:“便是前些日子,某给你的那串!快点拿出来,某要看一下!” 那小妾见卢琚表情不对,只得怏怏地将珠子拿了出来。 卢琚一把夺过来,到了门外光线较强的地方,对着光线一看,果然是清楚楚的散发着七彩的毫光! 然后,又拿了一串看上去差不多的珠子比照,果然,那寻常的珠子,虽然大小一般,也是圆润,可在强光之下,却只是一层白白的光泽,不见七彩! 果然就是这串! 他把珠子一收,问道:“这串珠子,可有哪些人见过?” 那小妾连忙讨好地说道:“就是几个密友见了见……大家都夸将军心疼奴家呢……” 坏了!原来是这婆娘露了底。怎么就没想到,这婆娘爱招摇?好东西到了她手上,她如何会忍住不拿出来显摆? 什么几个密友,只怕是全闽城大户人家的婆娘,都知道她手里有这么一串南珠了吧! 他脸色更黑了:“那你可有说,这串珠子是哪来的吗?” 那小妾傻乎乎地答道:“不是,那王东家送的吗?” “啪”卢琚一听,一巴掌就扇在那小妾的脸上,“你那张破嘴,就不能藏一点事?” 卢琚万万没想到,此时原本处理得干干净净,没一点首尾,却让这婆娘全透了出去! 那些贡品便是王东家的船运的,而王东家跟卢琚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现在,贡品丢了。 而其中的一串南珠,却被王东家送上了卢琚的府邸。 刘崇龟要是还猜不到其中发生了什么,那他当真是头猪了。 只是,那王采儿在海上处理得太干净了,让刘崇龟完全抓不到劫船的证据,才让这猜测始终只是猜测。 可接下来,刘崇龟会干什么? 卢琚将那小妾丢在房里,不再理会,出了房门,对马明道:“你即刻去随园跑一趟,就说……” 第270章 血染闽城 秀儿随着马明,急匆匆地赶到牙将府时,卢琚正端坐正堂,小口小口地饮者五粮液。 他见秀儿来了,将手中杯子放下,拱手道:“王掌柜!你可知,某让马明急匆匆地将你请过来,所为何事?” “秀儿不知,还请将军明示!”秀儿躬身答道。 “那你可只,三个月前,某与你们王东家,联手干的一票生意?” “将军说的可是,七月十五的那桩生意?”秀儿不动神色地询问道,“秀儿倒是也知道一二。不知是否是走路了风声?” “哈哈……”卢琚听言突然大笑起来,“某对王刺史,当真是有几分佩服了,有个妹妹不输须眉便算了,请的女掌柜,竟然也才智远超常人!” 他突然语气一转:“不错,某府中出了个蠢材,露了马脚,让刘崇龟得了信。” “想来,刘使君只是猜疑,没有实据?”秀儿微笑着答道,“这应当难不倒将军!” “唉……”卢琚微微一叹,将自家婆娘如何将南珠露白,然后被刘崇龟发现的事说了出来,“这么明白的一条线索,摆在这里,某却没法推脱啊!” 听到这线索直指自己,秀儿也觉得一阵危险。 这种情况之下,卢琚会不会把秀儿拿去当替死鬼? 想想,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合作社与牙将府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 合作社若是被刘崇龟收拾了的话,卢琚定然也逃不了! 只不过是一前一后的区别。 更不用说,卢琚的那五万贯财货,还有一大半还在合作社手里抓着呢! 他若是害了秀儿,那剩下的那些财货,他是不要想再拿到了。 再想想秀儿身后,还站着个掌握了手铳货源的王延兴,和下手狠辣的王采儿,这个念头只闪过了一个瞬间,便被卢琚丢到了脑后。 卢琚目光灼灼地看着秀儿,他得看看秀儿的决断能力如何了。 果然,秀儿略一沉思,便道:“先下手为强……” “如何下手?” “将军可知刘使君平日里出行的路线?”秀儿问道。 卢琚一听,知道这秀儿是准备一劳永逸地将刘崇龟干掉。刘崇龟一死,自然就不会有人再来追究贡品的事了。 着秀儿果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撇开这个问题不答,反而问道:“那有该如何善后?” 秀儿嘿嘿地笑道:“偌大一个闽城,拱手送给将军,难道,将军还要客气不成?” “那贵东家,岂不是吃亏了些?”卢琚搓着手道。 秀儿却道:“吃亏?以东家和将军的关系,将军掌权,弊东家,有何亏可吃?” “好!先下手为强!”卢琚嘿嘿笑道,“要让刘崇龟出节度使府简单!路线也容易确认,只是贵东家在闽城的人手是否够?” “准备充分的话,应该没问题!”秀儿神秘地一笑。 当即,卢琚命马明取来了闽城的坊市分布图,跟秀儿一起,低声谋划起来。 而此时此刻,刘崇龟也未闲着。 他召见卢琚,其实也是存了一份心思,希望卢琚并未彻底叛离,希望他能悬崖勒马! 然而,见面的结果,他已经知道了,这卢琚,是断然不可能将到手的财货退出来了。 卢琚刚走,他便派了使者秘密出城,去召集驻扎在端郡、冈郡、番禺、宝安以及循郡等郡县的兵马。 清海军下辖兵员近十万,卢琚手中的兵,不过是三万多。 如果能将主力齐集闽城城下,不愁卢琚不服软! 只是,除了距离闽城最近的番禺,只需半日可到,其余郡县,都须两三日才能到达,等他们整军过来,又要些时日。 大军齐集,那至少也是半月之后的事了! 却不知道,这段时间,卢琚会如何折腾? 果然,卢琚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就在第二日,卢琚便以搜查赃物为名,闯入了城南的陈家,糟蹋了一遍之后,找到了陈家的钱窖。 然后便指着钱窖中,陈家经年累月攒起来的铜钱道,说这便是陈家联合海盗,劫掠了清海军押赴长安的贡品。 既然查获了巨额赃物,陈家之罪,也被直接坐实。 一边让军士将陈家一众人等看押后,派军士进去清点财货,又请刘崇龟过来查验! 可派去通报的兵士才到节度使府,却见刘崇龟已经出来了。 原来,早在传信的兵士之前,陈家已经有人逃到了节度使府,向刘崇龟申诉卢琚胡乱抓人,指良为盗的事。 刘崇龟听到这个消息,只道卢琚是准备随便拉个家族当替死鬼,气得从坐塌上跳了起来:“胡闹!” 他顾不得多想,领了亲卫,出了节度使府,打马直往城南而来。 从节度使府到陈家,路线很直,先走朱雀大街,经过西市后,左转,便是陈家坊的坊门,打马小跑过去,小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然而,就在他领着亲卫经过西市的时候,异变突起。 一阵砰砰砰的巨大的声音,突然,从西市旁的一栋屋内的楼上发出来。 然后,就在马上骑行的刘崇龟,身上,突然迸发出四五点血花,一个倒栽葱,从马上栽了下来。 跟在刘崇龟身后的亲卫见状,一组人急忙冲上前,围住倒地的刘崇龟,而另外一组人,翻身下马,往那栋楼冲了过去。 然而,让他们绝对没想到的是,当他们冲到近前之时,那些刺客竟然抬着一些木头也冲了过来。 他们倒是没想到,这些刺客,竟然如此大胆。 刘崇龟的亲卫也是狠厉之辈,暗道一声,来得正好,挺起长兵,冲上前去,谁知道,那些刺客竟然将木头往地上一摆,紧接着,那些木头中,一阵火光雷鸣声突然爆发出来。 随着火光的迸发,众人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那十几名亲卫,突然一个个如遭重击,都往后仰倒。 竟然是一个照面,便尽数倒在了地上! 而街上的马匹,更是惊得四散乱跑! 而在另外一侧,那些护住刘崇龟的亲卫,看到这边的动静,吓得魂也掉了。 顾不得抓捕刺客,急忙护住刘崇龟,便往后逃。 可那群刺客却不肯放过,竟然在后面追了上来。 那些亲卫只顾着主意身后的追兵,却没料到,就在他们逃跑的方向上,突然骨碌碌地滚过来一些罐子,滚到近前时,突然。 轰……轰……轰轰地一阵火光闪现,雷鸣般的巨响震得整个西市都受了惊动。 人群,急匆匆地从西市中跑出来,看到朱雀大街上,被一阵阵白烟笼罩着,满大街,都是呛鼻子的气味。 走进了,才看到,地上,竟然是一地的死人! 就在此时,围在陈家外面的牙兵掐着时间,赶了过来…… 第271章 自立留后 见到凶神恶煞般的牙兵围了过来,吃瓜群众急忙逃散。 不过,让吃瓜群众极为不解的是,这些牙兵竟然不去追赶刺客,而是开始打扫现场。 面对寒光闪闪的兵刃,没人敢去质疑,只能离得远远地,看着那些人,将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拉上车,拖走。 再随着烟气散去,兵士离去,这朱雀大街上,竟然又回复到了平静。 这变故来得急,去得也快,就好像一阵暴风雨一般,无缘由地,突然一阵电闪雷鸣。 然后,一刻钟不到,便烟消云散。 若非是这地面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印子,任谁也没法想到,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有数十条生命,便终结在此。 而其中,还有一位,正是闽城,乃至岭南的最高军政长官:刘崇龟。 当满身血窟窿的刘崇龟的尸体,被带到卢琚面前之时,卢琚不是计划得逞的喜悦,反而是背后直冒冷汗的后怕! 他设想中,王秀儿的人,能一个偷袭,将刘崇龟击杀或者重伤。但是,面对亲卫的反扑,那些刺客应该是没机会脱身。 却万万没想到,结局却是,刺客将刘崇龟和他带出来的整个亲卫队,杀了个干干净净! 倘若,那王秀儿对自己设下这等杀局,自己又能逃得脱着必死的结局吗? 不觉间,卢琚只觉得,后背一阵寒意袭来。 “主公!现在怎么办?”一旁马明小声地问道,“还按照原计划执行吗?” 卢琚听着马明这话里有话,看过去,见马明眼中,也是深深的忌惮。 也明白了,跟这王秀儿谋事,倒是有几分,与虎谋皮的感觉。 他知道马明的意思,定然趁王秀儿不备,将王秀儿的人一网打尽。 但是,然后呢? 他摇了摇头:“按原计划行事!即刻派人去节度使府,便说陈家武力抗拒使君,刺杀了使君!” 马明道了一声诺,草草地写下一道军令,然后用从刘崇龟身上找来的印玺盖上,派人送往节度使府。 刘崇龟的节度使府中,还有三百多人的亲卫,都是身经百战的骁勇之士,其中不乏万人之中取上将首级的武夫。对刘崇龟忠心耿耿,堪为死士。 他们接到闽城牙兵送过来的军令后,一阵大惊,他们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陈家,竟然有能力,可以伤到刘崇龟。 而且,这道军令更是有诸多疑问,比如,为何前来送信之人,为何是牙兵的传令兵,而不是刘崇龟的别的亲卫? 可偏偏上面的刘崇龟的印玺做不得假。 这军令越是有问题,亲卫队的人,越是不敢懈怠,急忙召集人手,倾巢而出,急匆匆地赶往陈家。 只是,闽城缺马,府中的马匹已经被刘崇龟带走了,这些亲卫,只能全体步行过去。 他们行至朱雀大街,临近西市的位置,发现前面怎么站了一排牙兵? 那领头的亲卫心中疑虑,让众人执了刀兵在手,自己则领人上前准备询问,这是何道理。 然而,挡住亲卫去路的,不是别人,而是采儿帮忙练出来的卢琚的手铳队。 他们也不答话,他们分为三排,只等亲卫走近了,当先一排,举起手铳便射。 砰砰砰砰……地一阵乱响,响彻朱雀大街。 亲卫们被当头一击,走在前面的二十多个人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击倒。 后面的亲卫,哪里还不知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举起兵刃,喊着杀啊,便往手铳队冲。 然而,手铳队排成三排的目的,便是要形成连续的火力,每一排射击完成后,便一边取子弹装填,一边穿过横队的缝隙,站到后列。 第一排的人刚刚射击完,紧接着,便是第二排、第三排…… 而第一次射击过后的人,又已经装填完毕了。开始了新的一轮的射击。 三、五十步的距离,如果全速短跑,只需几秒钟便能跑到。 可密集阵形行军的队伍,要展开,也是需要时间,等悍不畏死的亲卫们,终于逼近突破这段死亡距离,逼近手铳队时,亲卫们已经死伤过半。 这时,从手铳队后面,爆发出更大的喊杀声,已经养精蓄锐许久的,五百多牙兵先登们,从手铳队中间的缝隙中,冲了出去,跟亲卫的残兵混战在了一起! 三百多亲卫,经过手铳队的屠杀后,死伤过半,可这残存的百多人,跟五百多牙兵撞击在一起后,却竟然杀了个旗鼓相当! 这些亲卫之强悍,当真超乎想象! 若是刘永德部还在,刘崇龟未死,即便卢琚手握三万大军,怕是也要无可奈何了。 只可惜,现在群龙无首,实力又被层层削弱,终于,还是寡不敌众,最终,被数倍之敌绞杀当场。 可卢琚手下五百先登,竟然也是死伤过半! 卢琚也是见惯了血腥,可看到这些亲卫身上纵是有了多出创口,也不忘把手中的兵器刺出来,换个同归于尽的凶悍,心头直冒寒气。 他让人将这片血腥打扫清理,自己,则领大队人马往节度使府而去。 如今,刘崇龟已死,守卫节度使府的精悍兵力,也尽数被清理干净,仅剩的几个老兵无力阻挡卢琚的步伐。 卢琚直接进去,占了正厅,派人将节度使府的属官都叫了过来。 卢琚大大咧咧地坐了当中正坐,大声朝一众属官说道:“陈家勾结海盗,劫掠节度使送往长安的贡品!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赃款也有所查获!陈家罪不可赦!” “然而,狗急跳墙之下!陈家用私蓄的死士,刺杀了刘使君!” “此仇此恨!某定然要将陈家上下尽数诛杀,以告慰使君在天之灵!” “然而,闽城为大唐南方重镇,一日不可无人主持事务。使君在临终前,指认某为留后!” “卢某才疏学浅,本不能当此大任。然而,闽城局面危在旦夕!某不得不临危受命!” “某也将期间种种,上书天子,请天子另选贤能。” “但是,在天子另派使君之前,还请诸位,与某共同治理好清海军!” 一众属官你看我,我看你,心道,陈家在闽城虽然也是富贵大家,可怎么可能蓄养起足够刺杀节度使的死士? 朱雀街上的动静,只要不是瞎子、聋子,便能看得出,分明便是卢琚造了反。却将所有的罪责,都赖在了陈家的头上。 卢琚见下面,没人响应,冷冷地说道:“列位,可是有何疑问?” 没人说话。 卢琚目光扫视一周:“即使如此,那就这么定了!” 下面,依旧默不作声。 “哼……”卢琚鼻子一哼,一群兵士从门口涌了进来,围在了一众属官周围。 卢琚,这是想干什么? 第272章 官封判官 看着两列兵士突然拥入正厅,众属官心头无端端地冒出一阵不安。 卢琚,是想干什么? 见众人不安的模样,卢琚嘿嘿地一阵冷笑:“非常之时,某不得不行非常之策。” “闽城之局面须得集齐众人之心力,才能度过。”卢琚不用质疑地说道,“每人,至少想出一条对策,便可出这门!” 众属官一听,这是逼自己表态啊! 若是所说之话,不合卢琚的心意,只怕就要性命不保了。 可若是顺从了卢琚,小命虽然暂时保住了,可气节有亏,比死了,又能好多少? 众人齐齐噤声,却始终无人开口。 “想来,大家都要寻思片刻,某能理解。”卢琚的视线,冷冷地从众人身上扫过,“不过,终归有人思维更敏捷一些!” “你!”卢琚手指头直直地指向一旁的行军司马,“你身为行军司马,想来,思虑在众人之上,你先说来听听!” 行军司马是节度使的上佐官,主管军事,是刘崇龟属下最重要的佐官。只是这个行军司马却是个文臣,手下无兵时,并无缚鸡之力。 他若无其事地说道:“某愧不能随使君就戮,卢将军想杀了某,请便就是了!” “哈哈!刘司马严重了,既然刘司马一时还没想明白,还请司马到侧室思索片刻。”卢琚狞笑着说道。 说罢,就有两名军士过来,将行军司马押走。 可才走出去,就听到侧边传来“噗”的一声,似乎是利刃割裂布帛的声音,随后,便是一声闷哼。 众人心里一凉,那行军司马,怕已遭了不测。 紧接着,卢琚把视线朝一名陈姓判官看来。 那陈姓判官,手一直都在微微地发抖,见卢琚看过来,扑通一声跪下:“奴但凭将军吩咐!唯将军马首是瞻!” “是留后!”卢琚微笑着纠正道。 “是!唯留后马首是瞻!”那判官连忙改口道。 “很好!来人啊!送给陈判官一瓶好酒,给他压压惊!”卢琚哈哈大笑一声后,对那陈判官道,“你可以回家了!” 那判官听言,急忙返身,在一众鄙视的目光中退了出去。 目送陈判官出了正厅,卢琚把视线转向另一名姓仇的判官身上。 那名判官张口大骂道:“想让某卑躬屈膝,卢琚你做梦!某身为大唐之臣,岂可为贼所迫?” 卢琚也懒得多说,手一挥,便有兵士过来,将那判官抓住拖走。 看着这名判官也惨遭不幸后,卢琚的视线继续望下移动,这时,刘崇龟的掌组长刘仁道,却自己上前一步:“留后且慢,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掌组长在节度使的一众属官中,职位并不算很高,按顺序,暂时还轮不到他。 这刘仁道却是自己跳出来了?还称呼自己是留后,这算是主动投效? “掌组长请说!”卢琚笑道。 “留后可能有所不知,就在昨日,刘使君已经派了信使出城,请麾下众牙将回闽城议事!”掌组长在佐官中,位置不算高,却掌管文书进出,事关机密,自然知道许多秘密。他既然这么说了,应该不会有假。 卢琚一听,大惊:“某为何不知?” 刘仁道躬身道:“因为,使君要众将领兵过来,自然是不会跟留后说明了!” 卢琚一听,心中大叫不好,若是众将齐聚闽城城下,而刘崇龟又在城中主持,自己除了束手就擒,还真是没有他法了。 然后又直呼侥幸,还好,刘崇龟已死。 果然是先下手为强! 现在,就算是众将,领了数万大军过来,可没有了刘崇龟,又能如何? 卢琚嘿嘿地一笑,“既然使君已经让众将军过来,那便来好了!” 刘仁道躬身道:“众将军旗下,虽然也不乏强兵悍将,可比起留后亲领之兵,自然是大大地不如。” 他先是赞了一声后,又道:“可若是众将来到闽城,见留后治下,政通人和,便直接诚心归顺,岂不是更妙?” 刘仁道的意思,卢琚自然是听明白了,不就是劝自己不要杀人了吗?他哈哈笑道:“掌组长果然会说话!如此,某也不再强迫你等,你们各司其职去吧!” 众人一听,齐齐地感激地朝刘仁道看去,如蒙大赦,鱼贯出了正厅。 只是,行军司马和一名判官之死,却是让两个之职空了出来,卢琚让马明担任行军司马,而那个判官的空缺,倒是可以考虑给王秀儿。 将众属官遣散后,他便派了人去将秀儿请过来。 而报信之人,才到随园,就见秀儿已经备了礼品。她随信使进了节度使府,呈上礼单后,向卢琚道贺:“秀儿贺喜留后,荣登尊位!” 可卢琚现在已经知道,这个小姑娘手里的能量有多么惊人,他不敢托大,拱手道:“此事,还多亏了王掌柜的谋略。” “另外,若非掌柜之力……”卢琚留了半截话不说,其后的意思,自然是想说若不是王秀儿之力,想刺杀刘崇龟,怕是没那么容易。 谁知秀儿却出言道:“使君不幸,难道不是身患恶疾,才为陈家所趁?市井之间有些谣言,总是难免的,可上报天子之时,总是要给天子一个明晰的交代!” 卢琚眼前一亮,接话道:“诚然!南方瘴气极重,最是易发恶疾!使君本就有疾患在身,听闻治下陈家,竟然胆敢劫掠贡品,怒火攻心,不幸逝世!” 秀儿才又道:“刘使君忠君爱民,为大唐官员楷模,留后将使君的牌子举得越高越好!” 卢琚连连点头:“对于一个死人,倒是不用吝啬赞词!” 他连忙将马明和刘仁道叫来:“刘使君,不幸身患恶疾,却听闻陈家胆敢劫掠贡品,前往问罪之时,怒火攻心,不幸辞世!” “使君临终前,指认某为留后,命某,继其遗命,为天子镇守南疆!” “你们,便以此为内容,分别准备给天子的奏书和在城内张贴安民告示!” 马明和刘仁道一听,目瞪口呆,这刚刚还说,是被陈家刺杀的,怎么就变成恶疾了?不过两人都不敢追问,连忙应道:“喏!” “使君在闽城之时,日日为天子操劳,功德无量!某定然回继其风骨,为南疆基石!尔等,明白?” 这意思,是抬高刘崇龟,达到抬高自己的目的?两人会意,躬身称:“喏!” 两人领命下去了,卢琚才回过头来,对秀儿道:“还是王掌柜思虑周详,某险些便给了他人口舌之机!” “如今,节度使府中,需要延请一位贤能为判官,不知,王掌柜,可有推荐之人?” 秀儿一听,知道这是给自己的报酬,也不客气,道出一人的名字来。 第273章 鹬蚌相争 面对卢琚,秀儿轻轻地吐出一个名字:“苏文合!” “苏文合?”卢琚自然知道这个人,而且还知道,此人乃是秀儿的副手。 只是,此人为人、理事都有些平庸,却不知道,为何会得秀儿看重。 见卢琚有疑问,秀儿解释道:“苏文合此人缺乏急智,却办事稳重,若是有循规蹈矩之事,他处理起来,让人极为放心!” 秀儿又道:“留后新登高位,可能回面临许多属官不配合的事,正需要几个能勤恳任职之人,为留后助力!” 会有属官不配合?卢琚哪里听不出秀儿话外之话,皱着眉头道:“掌柜的意思是,尽管某饶他们不死,他们还是会故意懈怠?” 卢琚将适才在正厅中发生的事情,说给秀儿听,话中的这个他们,自然指的就是刚刚被放走的属官、胥吏。 秀儿淡淡地一笑:“这些家伙,只会对那刘仁道心存感激。对留后,他们自以为留后须得依靠他们办事,不怕死得狠!” 说罢,又补上一句:“留后试试便知道了!” 卢琚阴沉着脸色,点了点头:“某理会得!” 说完,他倒也是不忘提醒一声秀儿,“刘崇龟死前,已经下令诸将军领兵来闽城。掌柜最好是将闽城城外的货栈、仓库都清了,免得遭了兵害!” 原来刘崇龟的动作也不慢啊!秀儿连忙拱手谢过,不过,一个新的计划,又在脑中成型。 她为难地说道:“闽城城外的货栈、仓库中的货品极多,一时却是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不知能否向留后借一个地方,给弊社修建货栈和仓库,临时安置货品?” “不知掌柜看中了何处?”卢琚还当秀儿是准备在闽城城中占一片地,有些警惕地问道。 谁知秀儿却道:“宝安!” 这个宝安,便是后世深圳的那个宝安。距离闽城,大约一百五十里的那个宝安。 在后世,世人都知道深圳是大都市,而宝安嘛,只知道是有个机场。 可在唐代,深圳还是片丛林野地,反倒是宝安,却是正儿八经的一座城了。 卢琚捏着胡子,细想了片刻,疑惑地问道:“是不是远了些?” 秀儿却道:“刘使君既然一番密谋,动作自然不会小了,应召而来的兵马,怕是要有七八万……” “等他们到了闽城,发现刘使君死了,三五日内,怕是不会退去,到时候,劫掠地方是必然的。”秀儿拱手道,“至少是要退到宝安,才有些把握可以避开那些乱兵!” 话说到这里,卢琚的心也沉到了谷底,他突然发现,得了闽城简单,要坐稳闽城,却似乎有点不简单了。 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是想得有些简单了。 就在同时,一个念头突然在心底泛起:而面前的这个女人,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切? 他坐不住了:“区区宝安,尽管拿去,只是,要如何应对当前局势,还请王掌柜,不吝赐教!” “留后客气了,留后拥兵三万,还怕守不住一座闽城城?”秀儿淡淡地笑道,“只需看住了,提防着,不要让人在城内捣乱便可?” “你的意思是说,城外之兵,迟早会自行退去?反倒是城内会有人作乱?” “城内心存幻想之人众多,难免,面上恭顺,背后使诈!留后不防多加提防。”秀儿拱手道。 “至于城外兵马,无人统领,没有粮草供应,劫掠一时之后,只有退去一途。”秀儿又道,“别忘了,留后还有一个盟友呢:谭宏玘将军,在意端郡刺史之职很久了。” “谭宏玘……”卢琚听到这个名字,心中大定。 谭宏玘领兵驻守端郡,可端郡刺史,却另有其人。上有刘崇龟压着,左近有刺史盯着,让谭宏玘他空有兵权,却不能乘机捞取财货。 这如何不让谭宏玘对端郡刺史之位,渴求之极? 当然,只要刘崇龟在世一天,谭宏玘这梦只能是梦。 卢琚当了留后,却能让这个梦成为现实。 而且,谭宏玘手中的兵马多达两万,是除了卢琚之外,是刘崇龟属下,领兵最多的将领。 只要谭宏玘跟卢琚站在了一起,余下之人,就要自求多福了。 “倘若谭宏玘还不愿意呢?”卢琚突然又想到个问题。 “那康郡也可以给他嘛……”秀儿沉吟片刻道,“只是,康郡却要让他自己去取了。” 康郡?端郡在闽城的西面,而康郡,则在端郡的西面,而端郡再往西,可就是刘谦的封郡了。 这段时间以来,刘谦在大肆往西扩展地盘,已经据有了五六个郡了。 虽然,那些郡都是些穷乡僻壤,加起来,也不如闽城一半富庶,但是,刘谦之强,已经是显而易见。 想来,刘谦是不太希望康郡落入谭宏玘之手吧。 若是,两人为了康郡,大打出手,那是最好不过了! “嘿嘿,王掌柜此计甚妙!”卢琚点头称赞。 说罢,又将马明叫来,将任命苏文合为判官,和让宝安县,协助合作社修建仓库的事,安排下来。 秀儿谢过之后,也不再停留,急匆匆领着人,出了闽城,开始转移货物。 同时,将闽城的情况总结成文,火速呈交王延兴。 王延兴、孟咸和曲爱娇相视一看,三人异口同声道:“得尽快派一支军力过去!” 然而,现在哪里还有兵力可以派呢? 一个名字,又是同时出现在了王延兴和孟咸的脑海中:童阔!便是连寨的前头人,后为百越都都尉的童阔。 现在百越都也经过了扩编,成为了百越营,都尉虽然还是童阔,可从副都尉到下面的都头、十将中,已经掺了许多汉家子。 而其兵员也不在局限于连寨,而是整个泉郡的百越诸族和汉家山民都有征召。 现在,这支部队的特色,已经不是其民族性了,而是,变成了一支主攻丛林和山地作战的部队。 因此,这支部队少有装备长兵,而是以腾盾兵和树炮混编的部队。 此前,一直,被放在泉郡、汀郡和漳郡一带,征讨不服管制的百越诸族,七月份才回到泉郡,进行休整。 休整了三个月,也该放出去活动活动了! 当即,王延兴命人将童阔叫了过来,安排他,去宝安,协助秀儿和苏文合,保护合作社和自己的货栈和仓库。 当然,有些话,可以明说,比如,要提防贼盗之类的。 但是有些话,却是需要童阔去领会了。 童阔会意地领命,出了刺史府,可他才出去不多久,竟然又过来求见。 王延兴心里只觉得奇怪,让他进来。 这才看到,他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人。 第274章 屯门驻兵 王延兴以为童阔有什么要事,便让童阔进来了。 谁知,童阔进了房,还没说话,却从他身后闪出一人,娇滴滴地躬身拜服:“竹篱见过指挥使!” 呵……这小丫头不在连寨当头人,跑到泉郡来干什么? 略一思索,想起来了,连寨已经完成了编户齐民的工作,寨中丁口,已经尽数按照十户、百户、千户的方式重新编组。 整个组织结构跟之前完全不同,小丫头这头人之职,已经名存实亡,成了荣誉头衔。 闲的蛋疼的小丫头,无聊至极,就从连寨跑了出来,跟着哥哥在山林子里面窜,为泉郡、汀郡和漳郡平定后院。 童阔能在一年内建功,小丫头富有亲和力的说服,功不可没!为此,王延兴还特意发函奖励过。 “原来是竹篱头人!”王延兴连忙起身道,“徐武已经给某说过你的功劳!某记着呢!有你在,真是百越诸族之福啊!” 小丫头被王延兴一夸,一张俏脸噌地一下就红了:“奴哪有指挥使说得那般好。奴只是想,让族人们能过好一点的日子!” “你做得好便是好!不好意思做什么呢?某早就让众官吏,象你学习呢!”王延兴继续夸赞道,夸完,再语气一转,“你过来,要见某,可是有什么事啊?” “竹篱是想过来谢谢指挥使的!”竹篱先是躬身笑道,“多亏了指挥使,现在族人们,已经有衣服穿、有粮食吃,盐巴也都够用了!族人们,都在念着指挥使的好!” “某有心愿,要大辟天下寒士俱欢颜,百越族人,也是大唐子民,自然也在其中!”王延兴答道,然后又道,“你刻意进来见某,想来,是想跟哥哥去出征?” 竹篱见心事被道破,俏脸又红了,羞涩地点了点头:“是的,还请指挥使恩准!” “这样吧!百越营尚没有政治委员,便由你担任!可好?”王延兴道,“只是,这政治委员,可是一个即位重要,却又很为难的职位!兵士们想家了、害怕了,跟别人打架闹事了,你都得管!你怕不怕?” 竹篱听自己不但可以随哥哥一起出征,还能担当重任,一脸兴奋:“奴不怕!奴可以做好的!” 王延兴又夸赞了几声,命百越营即日出发,搭乘快船,南下宝安! 然而,还未接敌,百越兵却遇上了一个大问题:晕船! 尽管吃了熬好的药汁,可几天奔波后,到达宝安时,三千余人,尽数成了软脚蟹! 还好,秀儿没有让他们直接去闽城,而是到达宝安外海之后,在海上等到秀儿的信号。得了讯息,才寻址登录。 若是,直接去往闽城,那才一下船,只怕就要被蜂拥而上的乱兵给围殴了。 要知道,此刻,闽城城外,已经乱成了满地乱兵的一锅粥! 从端郡、冈郡、番禺、宝安以及循郡等郡县的七八万军队,已经陆续抵达了闽城城下。 他们到达之后,得到的消息,却是刘崇龟已经患了恶疾之后,被城内的陈家给气死了。 虽然罪魁陈家,已经被卢琚杀得没了族,也算是为刘崇龟报了仇。可众将如何肯服自任留后的卢琚? 不服又能如何?众将没有领头之人,组织不起对闽城的攻势,一时间,七八万大军,就这样乱七八糟地滞留闽城城外。 随军携带的干粮吃完了,便四下劫掠。 很快,闽城左近的村寨,便被洗劫一空。 没有村寨可抢,相邻的部队之间也开始互相抢。 闽城城外,杀得天昏地暗。而闽城城内,卢琚也不敢闲着,四门紧闭不说,也禁止所有人等出坊上街,抓到的,一律按通敌论处! 这城内,便成了静悄悄的一个小世界。 还好,城外众多海客、番商见合作社在清理货栈和仓库,也早早地收拾货物离开了闽城。 要不然,闽城城的海贸业务,又要倒退十年了。 绝大多数海客,都随着合作社的船队,去了宝安城外,与县城隔海相望的屯门镇。 这个屯门镇,正是后世香港的屯门区。在后世,屯门不过是香港的一个小角落。可在唐代,屯门却是一处重要的海客集散之地! 南洋海客要出入闽城,大多要在此地先进行最后一次休整;从闽城出发的南洋海客,也会选择在此地集结,然后一起出发南下。 是南洋贸易中,这是十分重要的一个节点。 合作社要经营南方航线,对这么重要的点,自然早有布置。 只是,合作社船队的运力,足够将闽城货栈和仓库的货品,一次运出,非但不需在宝安另建仓库,甚至,连屯门现有的仓储空间都无需占用。 秀儿无非就是想借卢琚之言,将屯门控制在手罢了! 正好,原本驻扎在宝安和屯门的清海军,正好被调往了闽城,一点点留守营地的老弱病残,见百越都大股人马涌过来,哪敢抵抗?让秀儿的计划,水到渠成地完成了第一步。 而空出来的营地,还正好,给百越都驻扎,还免了修建营地的繁琐。 至于原本的驻军得到消息,那也是几天以后的事了。那时候,百越都已经战力恢复,清海军还想再回宝安来,重新夺回大营,就要看他们牙口怎么样了。 只是此刻,百越营的状况确实比较遭。刚下船的童阔和竹篱,感觉脚踩在了实地上,不再摇晃,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路上,他们也有比较严重的晕船。 前来迎接的秀儿,见他们一脸惨白的模样,连忙让人将备好的姜汤奉上:“秀儿见过都尉、见过政委!二位远来辛苦了!” “童阔竹篱,见过王总管,某等不利远行,让王总管见笑了!”童阔和竹篱喝了一口热姜汤,心里舒服了许多,连声谢过,“百越营,全员三千二百六十人,向王总管报道!请总管指示!” 而他们之所以叫秀儿为总管,却是因为,秀儿的双重身份,在合作社,她是王延兴所派的执事。可在杨波军内部,她却是王延兴任命闽城事务总管。 当然,对外,比如向卢琚介绍时,却是以王采儿任命的大掌柜。所以,卢琚对她的称呼,是王掌柜。 但无论称呼如何,都指向一个事实,那就是到了此地的杨波军,都需要受她节制。 百越营,自然也不例外。 采儿也不客气,指着此刻在屯门湾里泊得满满的各色船道:“此地,现在停泊着来自远至大食、天竺的众多番商。” “这些船上所载的货物,总价,或许要超过十万贯!” 童阔和竹篱对王采儿和王秀儿,先后两任闽城总管的行事风格有所耳闻,齐齐地惊道:“是否,要将这些番商,一网打尽?” 秀儿听言,知道,两人定然是误会了,她尴尬地一笑:“非也…… 第275章 谋夺宝安 秀儿也没想到,自己在别人心目中,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但是,为了阿郎的功业,哪管得了别人如何想? 秀儿尴尬地笑了笑:“某是想在港口一侧的平地,建一处交易所!” “某将泉郡所产,以及合作社运来的北面的货品,摆放上样品,然后,邀请番商前去挑选他们中意的货物!” “当然,番商若是想在此售卖他们的货物,也可以拿了样品,去展示,如果价钱合适,便由合作社出资收购了!” 原来是这样!这样一来,也许日后,番商们,便不用再去往闽城了,他们直接在屯门便可完成买卖!这对他们,自然只有好处! “总管此计甚妙!”童阔连身称赞道,“不知百越营,能做些什么?” “百越营肩上的事情可不少,第一,是要防备清海军重夺屯门!”秀儿道,“驻在宝安的裨将名叫朱子厚,他一共有兵丁五千余人,主力驻扎在宝安县,在屯门,只驻有千人不到。” “五日前,他领了大约四千人出发,前往闽城。便将屯门的兵丁大部抽调回了宝安县。屯门这才空虚了下来!” 秀儿指了指北面宝安县的方向:“也就是说,宝安县现在还有清海军,千人左右!要防备他们倾巢而出,来袭此地!” 童阔点了点头,百越营中,并没有全被晕船整趴下,还有五六百人还有战斗力。 他们下船之后,便控制住了营盘,然后又安置了树炮挂钉。如果只是千把人过来袭营,保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见童阔已有准备,秀儿才又继续说道:“此地盗匪十分猖獗!小股的海盗和百十人大小的山贼土匪,常有出没,而且,经常骑矮脚马突袭,让人防不胜防!” 这一点,对百越营来说,也不算大问题,要知道,百越营便是山地战为主训练的,在泉郡之时,便满山地追着零散的山贼土匪杀,正是这些山匪的克星。只是军中缺少脚力,追击不太方便。 听言,秀儿略一思索:“闽城城外的马场,有百余匹滇马,也被某运来此地。本来这些马匹都是要运回泉郡的,便先给你们用吧!” 童阔大喜,连忙谢过。 “先不忙谢!”秀儿严肃地说道,“这两个问题是当前所需面对的,但半个月或者二十天之后,朱子厚大概就会率部返回宝安,到时候,都尉可有应对之策?” 童阔连忙拱手道:“待将士们身体复原,某便去往勘察路线,然后在关隘处立寨,扼守通道!管教他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样太被动了!”秀儿摇头道,“防得了一时,防不得一世!败了一次,番商们,便不敢来了!” 这倒是,屯门不过是一镇之地,没有城池可以依托进行防守,而宝安离屯门也很近,除了常走的大路之外,还有许多小道。万一他们走小路,绕开军寨袭击呢? 这确实防不住。 “那该如何是好?”童阔一听,心头纳闷,人家人数比自己多,能守住已经是不错,难道,还去攻打他? 见童阔满脸的疑问,秀儿道:“待他从闽城回转,自然他的兵丁更多,可现在呢?现在宝安城中,不过千余惊弓之鸟!” “总管的意思是,尽快去将宝安城攻下来?”童阔惊道,自己手上的人马,才三千出头,如何能攻下一座城池? “想想办法!”秀儿却不愿在这一点上妥协,“某从儋郡调来了一个炮组,一共有六门轻炮!你可以在这上面想想办法!” “诺!”见秀儿这么坚决,童阔也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不过,随即他又不死心地问道,“能否调来重炮?” 轻炮主要是以散弹攻击为主,偶尔打一打实心铁球,只是弹丸较轻,气密性也要差许多,因而,威力、准度和射程都远远不如重炮。 要想打破城门,须得靠近到城门口两三百步的位置。这显然离城门太近了些。而城楼上,抛射箭矢的最大射程,差不多,也能射到这么远。要保护这炮组的安全,可就成了大问题。 若是有重炮,那就好多了,重炮五百步之外,都能大致地命中城门,而且,可以轻易贯穿城门!只需两门!两门重炮,轮番射击之下,便是闽城,也敢去打一打!更不用说,是区区一个宝安了。 对这个要求,秀儿却摇头道:“重炮都在交郡,某已经发函过去了。不过,他们就算过来,也是七八日之后的事了!” 她毋庸置疑地说道,“三日后,军士体力开始恢复起,便必须开始着手进攻宝安城!” “喏!”童阔尽量精神地答道,然后,领着妹妹和亲随,去往营帐看望属下兵士。 其实,童阔大可不必这般忧心。 宝安守兵的忧心程度,其实,还远在他之上! 此刻把守城池的是宝安县令吴勇,朱子厚领军离开宝安之时,吴勇还庆幸这群丘八总算滚蛋了。 要知道,这些军汉驻扎在宝安,宝安便要供给大量粮草物资,以供消耗。 可当真朱子厚领兵走了,他又开始担心,周遭的匪患,会不会过来侵扰地方了。 尤其是从屯门跑回宝安的溃兵,把有一支五、六千人的大军,渡海而来的消息带过来之后,吴勇登时就慌了手脚,立即派人打马去追朱子厚。 不过,让吴勇没想到的是,派出去的信使,在第二日,便找到了囤兵东莞的朱子厚。 原来,朱子厚得了刘崇龟的将令,领兵出发前往闽城,抵达循水,准备找船渡河的时候,先行派去闽城复命的探子却回来报告:刘使君已经因恶疾暴毙,现在卢琚自命留后了。 听到这消息,朱子厚便动了心思:还要继续去闽城,趟浑水吗? 他手头的兵力不过四千出头。 刘崇龟在的时候,自己也算是个裨将,凭借这个身份,能在议事正厅中,占一个位置。可现在,刘崇龟挂了,那就要靠手里的实力说话了。 四千人,算个p?卢琚、谭宏玘这些人,会给自己说话的机会? 一番思量之下,他便干脆在东莞顿足不前,就地观望。 果然,那些手中兵力过万的裨将、牙将到了闽城城外后,便开始露出种种丑态,从赤岸戍、紫石戍到闽城城下,四下里都是纵横劫掠的乱兵! 而城中的卢琚也无力出来制止,任由局势糜烂。 朱子厚庆幸之余,更加不愿前行了,便就在到东莞驻扎着,就地筹集粮草,静候局势明朗。 这时,却听到吴勇派来的信使,说海上有大军来袭,还请朱将军即刻回宝安相助! 朱子厚看了求救信,嘿嘿地笑了起来…… 第276章 归途中伏 吴勇派来的信使,见朱子厚突然嘿嘿地笑起来,心中一阵嘀咕,他壮着胆子,轻声地出言询问道:“朱将军!您准备何时返回宝安?奴好回去回话!” 朱子厚听言,神色一正:“你先回去告诉吴县令,便说,某即刻拔营,明日便可到达!” 那信使大喜,连忙躬身道谢:“如此,奴便回去,告诉吴县令,让他多备粮草、犒赏,迎接将军!” 朱子厚满意地一笑:“如此更好,便有劳了!”说罢打发信使打马回宝安,而自己,则下令,即刻拔营! 命令才下,却见一旁,自己延请的幕僚,似乎有话想说。 朱子厚笑了笑:“孙先生,可有何见解?” 那孙幕僚连忙躬身拱手:“主公,可是想将宝安县,据为己有?” “正是!”朱子厚也不瞒他,直白地说道,“卢琚能自立留后,将闽城都纳入囊中,某便不能占一县?” “主公所言极是!”那幕僚躬身道,“只是,宝安县小,丁口不多,要养五千之军,怕是有些难处,将军,可有下一步的打算?” 朱子厚一听,自己还当真没想过夺了宝安之后,又将如何的事。 “那依先生之见呢?”朱子厚问道。 “属下想到了两条路,可供将军参谋!”孙谋士答道,“其一嘛,最是简单,那就是得了宝安后,固守城池,等日后有英主出世,再将城池献上,多少可以换得一个封妻荫子。” 朱子厚不屑摇了摇头:“其二呢?” “刘使君病逝,众将齐聚闽城,循郡、潮郡两地军队却不知是何动向?若是此二郡在闽城兵力受损,岂不正是将军之机?” “循郡、潮郡若可取,二地纵然不及闽城,却也堪称一方基业了!” 朱子厚听了,正正地合了他的心意,潮郡兵如何了,他不知道,可循郡兵,却是跟韶郡兵干了几仗,双方的损失可都不少! 循郡,似乎可以试试! 而潮郡本就军力孱弱,即便没有在闽城受损,收拾起来,也不是难事! 闽城、循郡和潮郡,正是清海军下辖三个地面最为广阔的郡。自己若是能得其中之二。 不觉间,觉得嗓子有点发干,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他嘿嘿一笑:“孙先生所言极是!某先将宝安夺下来,再扩充兵马。无论循郡还是潮郡,某便可先取其一!” 只是,他的算盘打得响,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就在他的营地之外,杨波军的散兵,正远远地看着,营中的一举一动。 就在吴勇的信使进大营的时候,这群散兵便估计这信使身上定然带了什么重要的消息,便在他回宝安的路上,下了绊马索。 那信使的马,从营地跑出来不到十里地,就被连人带马被绊倒在地。 再一顿毒打威胁之后,那信使把所有的消息,象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 得了消息后,那些散兵立即分了人手,回屯门报信。 而朱子厚,却不知自己计划已经被人得了去,他还是原样领着人马,沿着大路,浩浩荡荡地往宝安方向行进。 这一路下来,到也平安无事,一直走到距离宝安不到二十里,凤凰山脚下时,突然前面打出一片旌旗,当前杀出一彪人马,看着三五百人的模样,却推着六辆奇怪的小车,拦住了去路。 见前面挡住去路的,不过是三五百人,单薄的一线战阵,一冲便散了,朱子厚鄙夷地挥了挥手,也不让人上前答话,直接便上前军向前冲过去。 一千余人,一齐喊杀,声音震得耳朵都要聋了似得。 一面喊着,一面,队列展开,速度也由慢走变成快走,变成小跑。 而距离也有四五百步,缩短到两三百步。 就在此时,那几辆小车,突然从前端冒出一阵火光,腾起一阵白烟。 几乎就在同时,冲在最前面的锋线,便如被大浪卷过沙雕一般,刷地,就倒了一层。 前军的攻势,为止一滞。 可闽城的这群牙兵,在刘崇龟手下,也是被操练过的,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吓到,反倒激起了血勇,更加加速向前冲去。 百步冲锋不过十几息的时间,而那刚刚喷过火的小车,好像是出了状况一般,几个兵丁围着在摆弄,却没能继续喷火。 这让急速冲锋的前军,更加有了信心。 可他们冲到近前,才发现,那小车前面,竟然还摆了许多木头。 眼看,距离那小车只有二三十步远了,那些木头竟然也开始陆陆续续地冒起火光来。 也不知道,那片地方到底摆了多少木头,那火光竟然这里响过那里响,响个不停来。 整个冲锋的锋线,被着火器一冲,就象被被狗啃的大饼一般,这里掉一块,那里掉一块,到下的兵丁,突然堆成了丘,将后面的还在往前涌的的兵士绊倒在地。 这时,那六门轻炮,终于也重新装填完毕,再一次爆发出巨大的杀伤。 这仗打到这里,清海军兵丁的神经终于被击垮了,前军攻势彻底止住,转身便逃。 他们一逃,地上的树炮竟然也停止了射击。 只留下六门轻炮再次装填后,再次发射。 只是,这次,打出来的,却是实心铁球了。 巨大的动能,从前到后,直接贯穿了整个阵线,飞出四五百米后,才滚落在地上,在地上刮出一条断断续续的红线。 着一条血线,却又不知是多少条人马! 别说在前军亲历这种打击了,便是在中军看着,也是一阵两肋生寒,身上直哆嗦。 可炮声才停,那些小车后面的百越营也喊着杀声,终于冲了出来,挥舞着腾盾,砍刀,在后面将惊慌的前军驱赶着,往中军挤过去。 见状,朱子厚黑着脸,派出去督战队去阻拦溃兵。 就在此时,突然,一旁的凤凰山上,突然也爆发出一阵阵喊杀声,竟然从侧面又冲出一波人马,一样的装束,抬着跟刚才一般模样的木头,望朱子厚的中军的腰腹冲来。 这次冲过来的人数,可就不是三五百人了,而起码有三千以上! 朱子厚暗道一声,惨矣!这喷火的玩意倒是有多少? 他顾不得属下了,拔了马头就从大路上跳了下去,望西面逃去。 果然,从凤凰山上冲下的来这波百越兵,冲到近前,并不挥兵过来砍杀,而是先将那木头望地上摆,然后喷火,开始轰…… 侧翼骤然遭受这突击,而前军又在溃逃,在着关键时刻,主将居然先逃了。 中军顷刻就散了架子,跟着主将的步子,也脱了大路,望西边的野地里逃命。 尚未参战的后军见状,也不管了,撒腿便跑。 然而,这场伏击还远未发展到高潮。 沿大路望东莞方向逃窜的后军蓦然发现,后路竟然出现了一支马队,喊着杀声,冲了过来。 后军哪里还有时间去结阵抵抗? 也只管离了大路,都望西面逃。 可从大路望西,不过几里,就是江边了,又能望哪里逃? 然而,在恐惧的驱动下,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 其实,四千的大军,真正的损失,也就是一千不到,剩下的三千来人,尽数成了野地里的鸭子,在这狭窄的区域内,任由追逐捕抓! 只是百越营的兵力也用到了极限,所以,抓俘的时候,也只能看着来抓,有意避开了跟着朱子厚逃命的大队人马,而是找着零散的溃兵抓。 可即便这样,等朱子厚重新回到东莞,收拾溃兵时,已经只聚拢了一千来人。 想着临出发前,跟那孙谋士商量着,要如何如何,接过,才过了两日,就成了这副光景。 咦,孙先生呢?朱子厚这才想起,逃命的时候,把那姓孙的谋士给弄丢了。 唉,这下好了,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了! 朱子厚摸着走得有些发胀了的大腿,懊恼得想死! 可偏偏这时,还有人跑了进来报告,说是孙先生回来了。 朱子厚听信,突然跳了起来:孙先生回来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竟然也从乱军中跑出来了? 第277章 屯门易货 听到孙先生竟然也跑了回来,朱子厚这才又燃起了一些希望,他连忙让人将孙谋士请了进来。 可孙谋士进了大帐,却是一脸羞愧:“属下,给主公丢了颜面,还请主公责罚!” 可吃败仗之事,又如何能怪到他头上? 说来,也是朱子厚自己轻敌,想着从东莞到宝安,路程这么近,而一路上,也没有从宝安方向传来敌情,他便想着,应该无事。 一路急匆匆的,连斥候都没有往外派。 谁想,对方竟然恰恰就挡在了前头?更没想到的是,对头竟然有那么凶悍的火器? 朱子厚唉了一声,对孙谋士道:“此话休要再提!孙先生回来了就好!” “某正想请孙先生为某参谋,下一步,该望何处去呢!”朱子厚无奈地说道。 可听到朱子厚这话,孙谋士却一脸愧疚,不敢接话。 “孙先生,这是为何?”朱子厚不解地问道。 这一问,却让那孙谋士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道:“属下为杨波军所擒后,迫于无奈,只得答应过来,给主公带话……” 朱子厚一听,脸色一寒:“你是来做说客的?是想让某投降吗?” “不是,绝对不是!属下断然不是要做说客。”那孙谋士连忙摆手道,“属下只答应,帮他们给主公带一封信过来,属下绝对不曾降过!” 听到这言辞,朱子厚才脸色稍微缓和,只是,答应帮对方带信,跟替对方过来做说客,又有多大区别呢? 朱子厚冷着脸,扯过孙谋士奉上来的帛书,快速地往下看。 看着看着,心口不自觉地收紧了。 看到后面,竟然有种不敢再往下看的恐惧。 他把帛书一把拽在手中:“孙文利!你可看过此帛书上的内容?” “属下不曾!”原来那孙谋士的名字叫孙文利,他跪在地上还没起来,“属下不得主公允许,不敢看!” “你起来吧!现在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朱子厚将帛书丢到孙文利的跟前。 孙文利匍匐着,将帛书捡起,再站起来,细细地看了下去。 看着、看着,脸色也是越发凝重。 等他将帛书看完,朱子厚才询问:“那吴勇,是当真自己开的城门?” “却是如此。”孙文利连忙答道,“吴县令见了某等都被他们擒住了,他不敢抵抗。” “真是无用!他倒是对得起他这个名字!”朱子厚恼怒道,“他们进了城之后,当真继续让吴勇当县令?” “却是如此,他们只把守了四处城门后,城内的一切,还是照旧不变!”孙文利道,“只是……” “只是守城的兵丁被尽数带走了,却不知道,送往了何处。”孙文利小心翼翼地介绍道。 朱子厚对那些人的生死却不甚关心:“不管送往何处,都不可能还回来给某……” 不过,朱子厚最关心的,还在后面,他继续问道:“这上面说,闽城之变,实际上是卢琚和谭宏玘合谋的,你以为呢?” 孙文利连忙答道:“主公还在东莞,便探知,闽城城外,虽然厮杀不断,可实力最大的卢琚和谭宏玘,却未动刀兵……属下以为,这种说法,不无道理!” “那他们要某去……”朱子厚突然压住声音,低声问道。 孙文利被朱子厚杀人般的目光盯着,不敢对视,他把头都快低到了裤裆了。 憋了半响,终于还是说道:“属下不知。可是,总比,此刻没了去路要强。” 想想,也是!朱子厚寒着脸色,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竟然答应了。 探知朱子厚部,竟然当真按照谋划的路线离开东莞后,秀儿、童阔都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百越营手里的兵力只有这么多,要控制屯门和宝安县之后,还要看管两千战俘。哪里还有多少机动力量? 若是朱子厚把心一横,要留下来打游记,那秀儿可就要难受了。 现在,皆大欢喜。 朱子厚看到了希望,而秀儿得了可以回旋的时间和空间。 她抓紧安排人手对这些战俘进行甄别、改编。 将其中,籍贯是宝安,家中有些产业的俘虏,单独抽出来,再从百越营中抽出些军官领着,编成一支治安军。 配合百越营,开始清扫宝安周边的山匪。 而那些没有家小在宝安的客军,还有看上去难以管教的刺头,全部拉到屯门当苦力! 此时,屯门的交易市场已经在建了,棚架式的结构,已经初具雏形。不过,要最终建完,还要些时日。 给众番商发去的邀请函,也都分发到位。 可不等那交易市场建好开张,就有了许多番商,找上门来,要求现在就进行交易。 只是在屯门主事的人,没有秀儿的许可,不敢松口,答道,要等秀儿回了屯门才能做主。 可当众番商见杨波军押着上千的俘虏,开始在屯门外面修建寨墙、角楼和防御公事后,倒是不着急了。 反而陆陆续续地请求能上岸,看一看着屯门的建设。 秀儿知道这些人的心思,也不拒绝,还将除了军事相关部分的规划,都公布了出来。 只是,这些番商却不能无限期等下去了,因为,现在正是北风强盛的时机,众番商,都有些着急要返程了。 等了几天,诸多番商又开始提出要交易。 秀儿也不再拖延时间,便在刚刚盖了屋顶的交易大棚里,用木板简单地各城许多隔间后,开始了交易。 因为合作和垄断了从北面过来的海路,所以,交易的模式,也就成了合作社面向数百家番商。 而合作社提供的货品,大部分是倒手的买卖。其中包括了不同等级的丝绸、也有不同精细程度的瓷器,这些除了从越郡、杭郡一带运来的精品,也有各地织造、烧成的大路货。 比如,在福郡便有人建龙窑,烧瓷器。只是,工艺和品质,比越瓷,可要差了不少。就更不用说雨后天晴那种极品青瓷了。 不过,番商们一点都不挑食,只要船上装得下,手头的银钱够,便会通通买下。 合作社也有自己的产品,主要还是王延兴的工场的东西:不同烈度的酒、成套的透明的琉璃器皿、精钢打制的刀剑等等,都很受欢迎。 但是,成交量最大的货品,却是有点让人出乎意料…… 第278章 清帐查册 一天交易,分上下场,上午谈生意,下午交割货物。 到了夜间,番商们,各自回船待着,而岸上,合作社的议事厅里,点上了十多只巨大的火烛,将厅堂照的跟白天一般。却是要对账了。 秀儿拿起账册,跟各分管主事一一查看当天的成交额。 成交额最大的,还是丝织品。 无论天竺还是大食还是大秦,其贵族都对来自大唐的丝绸,趋之若鹜。 而且,不论是精美的绫罗绸缎,还是素帛薄娟,都不缺买家。 再加上丝绸的单价都很高,一匹丝绸,卖给这些番商,可以赚得近一贯的利润; 比起排第二的瓷器,无论是成交额,还是利润,都高了一大截。 而瓷器虽然排第二,却不是说瓷器的价格就一定便宜。 无论是北地运来的白瓷,还是浙西产的越瓷,都是价格极高的高档瓷器,一套上品的用具,价值比起名贵丝绸来,只有更贵! 若是遇上难得一见的,雨过天晴这样的极品青瓷,只需一件,便抵得半船的丝绸了。 只是瓷器怕碎,运输过程的风险极高,越是名贵的瓷器,番商就越是不敢买多了。 他们买的最多的,更多的是潭郡的彩窑、福郡的龙窑烧出来的日常用的瓷器。 这些瓷器在这里卖价不过几文或者十几文一件,可到了大食,翻个十倍不成问题。 其中的暴利,超乎一般人的想象。 若不是瓷器太沉了,不能装太多,怕是,这些番商都要满船地装了。 不过,无论是瓷器还是丝绸,对秀儿来说,都是倒手的买卖,赚个差价罢了。 她更在意的,还是自家工场的产品的销量。 她对完这两本册子之后,再拿起第三厚的册子。 见这本册子的封皮是红色的,她知道,这样货品是阿郎的工场所产,来了兴致。 只是,拿起册子来,看到上面的名录却是茶叶! 居然是茶叶? 若是在后世人看到,定然会觉得理所当然,在明清时节,茶叶可是古国出口到欧洲的最大宗的商品,峰值可以达到六七万石! 可在唐代,唐人自己都还没普及喝茶呢,怎么可能想着拿茶叶去出口? 大唐周边的国家,也就棒子和外域人会附庸风雅,喝点茶,出口的量也很小。 没想到,这番商,竟然当真会买这么多茶叶? 听到秀儿的感慨,几个主事也连连点头。 之所以会用到“当真”二字,却是因为,大量准备茶叶卖给番商,是王延兴指定的! 没人知道,王延兴这般做的原因何在。 秀儿倒是听王延兴解释过,只不过,这解释却有些匪夷所思: 王延兴说,从大食一路航行过来,船员要在海上漂将近五个月。 五个月的吃食,大多是些干货。 这样的饭食吃多了,就容易牙齿出血、掉牙齿,甚至身上长淤血。 严重的,甚至还会死! 可是,只要每天吃一点点茶叶,就不会得这种病了! 就算是得了,也只要吃点茶叶,也很快就会康复! 秀儿虽然不解,茶叶为何会这般神奇,却还是依照王延兴的要求,问那些远道而来的番商,是不是当真有这种病。 一问之下,发现确有其事。 秀儿便免费提供了一些新茶,给那些得了病的船员吃,结果,那些船员竟然真的很快就痊愈了! 而且,只要每天吃一点点茶叶,当真不会再得这种病了。 更玄乎的是,非得是泉郡出的新茶才有这种效果。在闽城卖到的别处产的茶叶,就不行…… 正是有了这个背景在,才有番商购买茶叶的事啊! 只是,泉郡产的新茶的价格可不便宜,一斤茶叶好几百文呢! 就算一名船员,每天只吃一钱,往返一趟古国,也要吃掉两三斤茶叶去了,这让普通的船员如何负担得起? 结果还是王延兴想得周到,他又新建了一处茶场,专门割成年的老茶叶,切成丝,再炒成绿茶。 再一斤一斤地,压紧装在竹筒里,做成远航船员专用茶! 而售价只需一百五十文一斤! 这天的交易中,卖得最多的,便是这种茶叶! 翻了翻记录,竟然一共卖了差不多一万斤。 可别看这茶叶的卖价只有一百五十文,可因为原料实在是太低了,这一百五十文中,倒是有一百二十文是利润! 一万斤的茶叶,得利可就是以千贯来计算了! 秀儿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完明细后,收拢好,放在一旁。 再拿起下面的账册。 这些账册上面所登的货品,依次是琉璃、精铁兵甲以及中、高度酒。 这些东西,在大唐卖的极好,却不是那么地受番商青睐,究其原因,有一条很重要,因为无论是琉璃、还是精铁还是酒,都不是大唐特有的产品。 比如琉璃,意大利人便会烧纸很漂亮的琉璃器具。 在大食,也能买到许多玻璃用具。 只是,这个时期的意大利人并没有掌握制作玻璃器皿的正真的诀窍,还不知道热加工后的玻璃器具必须退火,否则冷却后,会由于内应力过大而破碎。 所以,大食能买到的玻璃器具,都是些尺寸娇小的玩意。 既然连稍大一点的玻璃器都做不出,那就更不用说,用模具压制成型,这种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要到十九世纪,才会出现的天顶星技术了。 番商们惊叹着成套玻璃器具的精致,却不愿多买。 至于精铁兵甲,就更没优势了,尤其是大食所产的大马士革钢,跟横刀所用精铁相当,材质比炒钢得到的钢,更适合做成刀剑。 可这大马士革钢的价格也是极高,而且量很小。 而在这里,这种钢刀,一捆一捆地扎着堆放,好像摆得是柴禾一样: 番商们看中了着钢刀的便宜,才买了一些。 接下里,便是中高度酒了。 在闽城一瓶难求的好酒,在番商这里却是遇冷了。 一个很无奈的愿意:***禁酒! 若非蒸馏酒,在这个世界上,还是首次出现,可能以***为主题的番商,连买一点试试的兴趣都不会有。 接下来,还有一些杂项,诸如砂糖、漆器等等。 只是,这些东西本来合作社就没备多少货,番商们的兴趣也不大,成交量也是了了。 当然了,这些东西本身就是聊胜于无的配角,卖多卖少都关系不大。 就算不去计算这个零头,只此一天,合作社的获利,也要突破两万贯了。 秀儿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这几册账簿重新收好。 而一旁的管事,不失时机地,将另外一沓账簿堆了过来。 第279章 闽城乱局 看完卖的账册,又有主事推过来一摞账册,却是买的记录。 番商们自然不会空着船过来。大食也是物产丰富之国,自然也有许多大唐所没有的东西。 他们卖到大唐来的东西,大多是香料、象牙、宝石等,不过,其中的大头,却是金银。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一直到清代中期,古国便开始成为一块吸纳金银的海绵,成为了吞噬银子的无底洞,一刻不停地、源源不断地吸纳巨量银两。 这就是丝绸之路,其本质,就是全世界的劳动人民,从地底辛辛苦苦地挖出金银,然后在辛辛苦苦地运到古国,再换成丝绸、瓷器和茶叶,再辛辛苦苦地运回去。 如此以往,长达千年! 以至于,古国这个本来不盛产金银的国度,因为金银的大量流入,到了明清时期,开始将银子当作了货币! 其中,便有大食商人的一份不可磨灭的功劳! 一直到了清末,这种情况才急剧逆转,尤其我大清的最后几十年里,每过个几年,就赔出去几千万两、上亿两,一次就能把好几代人,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银子,当水泼了出去。 当然,秀儿自然是想不到这千年之后,崽卖爷田的事。 她一页一页地翻过账册上的记载,盘算着,这批财货,倒手卖出去,又能创造多大的效益。 她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显然是对这一出一入的收获的喜悦。 见她开心了,一众主事,才心里稍稍安心下来: 在厉害老板手下当差,大概都是这感觉吧。 此前采儿当家的时候是这样,现在换了个秀儿,也是如此! 只是,秀儿在屯门赚钱赚得心花怒放,闽城城内,卢琚却有些焦急了…… 谭宏玘到达闽城城外后,卢琚便跟他说好了,要一起合作,各取所需。 当时,谭宏玘答应得好好的。当即就准备要拔营回端郡。 可不知怎么,又停下来了。说是,再等等。 现在,时间过了十多天了,这谭宏玘回端郡的事,竟然没有了下文。 派人去联络他,他也只道,时候未到。 昨日,卢琚只得再派人去寻谭宏玘,问谭宏玘到底想要什么! 结果,谭宏玘竟然说,刘使君往日待他甚厚,他想进城来拜祭一番。 拜祭个鬼!他刚到闽城的时候,没说要拜祭,现在过了十多天了,倒是想起来要拜祭了? 卢琚也不客气,便让他只身素服进城,且看他敢不敢! 果然,谭宏玘回话道,麾下众将士也要进城祭拜。 这叫什么拜祭?他娘的,这谭宏玘是想借着机会,来跟自己争闽城来了! 平素,也没觉着他有这么大的志向啊!到底是听了什么人的指使? 他想了一阵,突然想起一个人来,他将马明叫过来:“你可知,王掌柜还要多久才能回闽城?” 马明摇了摇头道:“属下只知道王总管跟朱子厚起了冲突,现在将朱子厚赶走了,却没有攻占宝安,也没有动吴勇,只是在屯门修仓库、寨子,在跟一众番商做生意!” “这个时候了,还做什么生意!这王掌柜怎么这般不知轻重!”卢琚敲着案几道,“你速速派人将苏文合叫来,跟他说明闽城现在的局面,让他赶紧派人去找王掌柜,问一个策略!” “喏!”马明应道,不过,他略一迟疑,还是建言道,“这商贾,终究还是不太可靠……” “某知道!”卢琚郁闷地摇了摇头,“可这商贾只为求财,却总比谋图某城池之人靠得住!” 马明想想,确实也是这么回事,也不再多说,领命去找苏文合。 苏文合一听,自然也是连忙应承下来,派了人手,出城传讯。 事实上,合作社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传递消息出闽城城,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只是秀儿拿到消息时,也已经是第二日了。 拆开密封的火漆,里面的一封明信,写的是一些合作社铺面上的一些纠纷的处理请求,暗信,则夹在信封的夹层里。 她将密信取出来,交给文书,翻译成明文,才是苏文合的真正的信件。 当然,苏文合传递过来的消息不会只是卢琚的求援信息,还有他对闽城局面的总结和分析。 目前,闽城四面都是外地过来的乱兵,近的,有从番禺过来的;远的,有从韶郡和潮郡过来的。 最大一支,是谭宏玘的端郡兵,达到了一万五千多。 其次,便是从循郡过来的段如志,他手下的兵马也有一万出头。其余的,七八千的、四五千的,不一而足。 经过最初的混战之后,这些丘八发现这么打下去,对谁都没好处,边各自挑了块地方,扎下了营盘。 隐隐地,竟然有要联合的趋势。这又是为何? 跟卢琚缩在闽城城内当乌龟的做法不同,杨波军散在闽城周边的散兵,一直都在观察、收集情报。 他们发现,这些军汉的联合,并非自发的,而是有一个幕后的推手。 这个人,便是封郡刺史之子:刘隐! 看到这个名字,秀儿不禁一身暗骂:又是这个家伙! 拿着阿郎的钱,发展自己地盘不说,现在水混了,他就跳出来想浑水摸鱼了! 不用说,劝谭宏玘跟卢琚争闽城的,定然这家伙! 而且,谭宏玘夺不夺得的下闽城,他是受益者! 若是谭宏玘夺了闽城,他作为有功之臣,自然是要分一杯羹。 即便谭宏玘空忙一场,可折损了谭宏玘和卢琚二者的实力,对他的发展也都是有好处!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杨波军想做渔翁,却不想刘隐也有此意! 只是,现在将着家伙揪过来骂一通也是于事无补!得赶紧想个办法才行…… 秀儿沉思了一阵,一个计策冒上心头,她叫来文书,一边口述,再让他转成密文后,转回给苏文合。 苏文合将密文翻译后,才将上面的办法,陈述给马明,再转告卢琚。 卢琚一听,嘿嘿地笑了笑,便命人去谭宏玘营中传话。 传话之人到了谭宏玘营中,求见谭宏玘。 见了面,谭宏玘懒洋洋地问道:“你们将军,何时让某等进城拜祭使君啊?” 那信使不敢多话只能答道:“奴不知留后的安排……” “那你来做什么?”谭宏玘佯怒道! “留后是让奴过来给将军带一句话。”那信使躬身道。 “说吧!”谭宏玘得意洋洋地首肯道。 “留后说,将军若是无意端郡刺史之职,那端郡便送与合作社的王掌柜了。希望将军日后不要后悔!” 听到这话,谭宏玘一把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胡说!那姓王的,不过是一商贾耳,哪来的兵马?”一时间又惊又疑。 那信使便将卢琚的原话相告:“王掌柜自然是没有兵马,不过,总有,有兵马之人……” 第280章 突如其来 谭宏玘听到卢琚派来的传话之人,竟然如此说话,登时就冒出一阵真火:“来人啊!将此人重大二十军棍,丢出去!” 一旁谭宏玘的掌组长连忙跳了出来:“不可……将军万万息怒!” “有何不可?”谭宏玘怒道。 “卢琚命人过来传话,而不是直接去偷袭端郡,说明他并无意与将军撕破脸皮……”那掌组长是谭宏玘的族弟,叫覃宏光。 他止住准备过来抓那信使的兵士,继续道,“卢琚到底是恐吓还是真有其事,将军安心等候几日,观察观察,不就清晰了?” 谭宏玘一听,这倒是,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多等两天也无妨。 “谭组长此言诧异!”正在这时,从谭宏玘帐后走出来一人,正是刘隐,他轻笑着说道,“若是卢琚真有这么一支奇兵,岂会到了此刻还不出现?” “况且,难道,他又当真愿意将端郡送给一个不知底细的泉郡刺史?”刘隐却是将合作社的许多底细摸了出来。谭宏玘不知,他却知道,这所谓的另有兵马之人,除了泉郡刺史王延兴之外,不可能还有别人。 刘隐自信地一笑:“若某所猜不错,着前来火中取栗的,定然是泉郡刺史,王延兴!” “从泉郡到闽城,唯有海路可通!” “他想取端郡,至少要派一万兵马过来才够用。” “将军可以想一下,一万兵马需要多少船只运送呢?” “某断言,或许会有一支兵马过来给卢琚助阵,但是,断然不会超过五千之数!” “试想,此刻在闽城,五千兵马能做什么?翻得起多大浪花呢?” 谭宏玘一听,似乎确实是这个道理,他从端郡到闽城,虽然有水路可以走,不过,也只用来运送军粮,却不够运兵的。从泉郡运到闽城,自然更难了吧! 他点了点头:“这卢琚,当真可恶!某差点又着了他的道!”他朝刘隐躬身一礼,“多亏了衙内指点迷津!要不然,某这亏,吃得可就太大了!” “将军真是折煞小侄了!将军与家父乃世交,小侄敢不为将军考虑?”刘隐昂首道。 刘隐不是美男子,长得也不算多高大,可偏偏着举重若轻的气度,确是要远超同龄人。 谭宏玘多看了一眼,不禁动了别样的心思:谭宏玘有一个女儿,今年十七岁了,还没说人家,要事能许给这个刘隐,倒是一桩好事! 只是,现在身在闽城,不好提别的事情,便忍住没说。他颔首点头,对刘隐满满的都是赞许。 心里开心了,对那信使也不那么痛恨了,斥责几句,将他赶走了事。 可就在此时,营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来人高喊着急报,进了中军。 “何事这般惊慌?”谭宏玘不满地朝那进帐报告的斥候问道。 “船!很多船!足有几百艘船!”那斥候喘着气说道,“闽城南门外,江中突然来了不计其数的大船……” 谭宏玘一听,坏了,几百艘船,就算一艘船上只装一百人,那也是几万人啊!这卢琚竟然还真有外援!他急忙问道:“多大船?船上有多少人?” “都是海船,最小的,也有三五百石,大的,怕是有七八百石!”那斥候答道,“船上的人,密密麻麻,不知道多少人……” “啊!”谭宏玘慌了,三五百石海船若是尽数运兵,就可以装两三百人了,就算要考虑补给和兵甲,做长距离运输,那载百人,总是绰绰有余的。 那七八百石的船,能运多少兵? 他娘的,卢琚到底从哪里叫来这么强悍的援兵? “船上打着什么旗号?”刘隐顾不得失礼,插言问道。 “上面打着的旗号是安南招讨使,王……”那刺史答道。 “安南招讨使?”谭宏玘和刘隐同时心头冒出一股凉气,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招讨使?这可不是小官了,跟刘崇龟一个级别啊!难怪,有这么大的船队! “可有兵马登陆?”刘隐又追问道。 “没有!”那斥候答道,“船上只下来一队人马,跟卢琚的人见了个面之后,那船队便南下了!” “南下了?”谭宏玘听到那只骇人的船队只是来露了个面,就南下了,他松了一口气。 不过,那斥候却又补充了一句:“南下之后,他们好像派了一只小船队,进了郁江,看样子,是在测航道水深……” “派船队,进郁江,测航道水深?”谭宏玘一听,汗毛都立了起来。 郁江水深,三五百石的海船随便走,都不成问题,可八百石的海船,可就不一定了,自然是要先探水文。 探完水文之后,他们是要去哪里呢? 从闽城往西,沿郁江往上游走,第一处要去的地方,便是端郡! 这几万大军直奔端郡而去,若是他说,只是去玩玩,看看风景,你信吗? 当然,端郡过去是康郡、康郡过去是封郡,这一整段,郁江的江水都是深,且平缓,只要摸清了水文,走千石船都不成问题。 一直要过了封郡,准备进梧郡的时候,江面收窄,形成了几处险要之处,才不利大船上行。 这意味着,不单是谭宏玘的端郡,包括刘隐他爹当刺史的封郡,一样是处于这支突然冒出来的大军的威胁之下。 这几家,可养不起水师,怕是没机会在江上拦住这支船队了。 当即,几人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怎么办?”谭宏玘最先沉不住气,“某在端郡可只留了五千人!” 刘隐脸色更差,封郡兵都派到西面去了,现在就算派快马去喊,只怕也来不及了。 不过,紧张过后,他马上又回过神来:“这些船上,定然都是空船!” “何出此言?”谭宏玘惊道。他当然希望那些船上没人。不过,想想这种可能性…… “在这一带,唯有那合作社手里,有这么多大船!这些船定然是王延兴的船!”刘隐倒是一语就道破了天机,还真让他猜对了。这些船却是秀儿派过来的。 刘隐又道:“船上的旗号,不过是虚张声势的!他不过一个泉郡刺史罢了,谎称招讨使!也不怕日后天子怪罪!” 想到这一节,他已经有十足的把握断言道,“他肯定没有这么多兵!” 毕竟泉郡的人丁摆在那里,除非是全民皆兵,否则,肯定凑不出几万的军队来!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覃宏光突然开口说道:“万一,那船上有人呢?” 是啊!万一有人呢? 从刘崇龟死后,合作社的船便从闽城走了个一干二净,现在,过了大半个月了,你敢不敢赌一下,他将福建五郡的兵,一股脑,全都运了过来? 不可能? 万一呢? 你敢不敢赌一下? 第281章 谋定闽城 没人敢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寄托在一个大胆的猜测的基础上。 要不,去探探那支船队的虚实?可前提是你也要有一支足够分量的船队! 为了能通过梧郡,郁江上的船,大多是几十石的小船。 在几百石的大船面前,就像小孩跟大人打架似得,哪里能探得到底细? 火攻?郁江江面有几里宽,这么宽的江面,再大的船只,都有足够的挪腾的空间。 要想在这样的场合下施展火攻,得要纠集几百艘小船才行! 另一个现实的问题是,就算火攻能成功,要收集小船也是要时间的。 还有,如何让对方不发觉的情况下,使用火攻之术,也是个问题。 即便火攻奏效了,如何让火势蔓延到大部分的大船上去?若是只烧了几艘船,却让更多的船疏散了,那火攻,还是失败了! 火攻也是不可行的! 所以,当直问一声,敢不敢的时候。 谭宏玘心中坦言,不敢,他的家底都在端郡,若是端郡丢了,他就成了丧家之犬! 端郡绝对不能丢! 可端郡的守兵才几千人。 而那支船队上面的人数会有多少呢?三万?五万? 以十倍之兵攻城,谁知道,会不会一鼓而下了? 若是守城的兵丁,见势不妙,直接开城投降了呢? 唯有乘现在那支大军还在慢慢探测水文的时候,自己急速领军赶回端郡,固守城防。 到时候,即便那船上的兵马不止五万,也足够守住了! 只要端郡在手,这日子过起来,其实并不难受!不是吗? 如果能将端郡刺史的位置也抓到手里,那就完美了,何必,非要来争这个闽城呢? 想到此处,谭宏玘目光转向了刘隐。 其实,刘隐一样不敢! 只是,郁江上,排列的端郡、康郡、封郡,封郡在最后,就算那船上当真是满员的大军,封郡也还有缓冲。 既然不是头一个挨刀的,刘隐还要继续劝。可劝了几句,发现这谭宏玘已然心底怕了,只能暗自摇头,不再多说。 谭宏玘见刘隐不再出言反对,便命人将那卢琚的信使重新喊了回来:“你去跟留后说吧!某回端郡了,他答应某的,可不要短了斤两!” 那信使还不知道江边发生的事,却被谭宏玘莫名其妙地赶出来,又叫进去,得个结论,竟然是准备回端郡了。 这剧情逆转,来得未免太快了些。 他连忙点头允诺,告辞回了闽城,去跟卢琚汇报。 不过,等他回到闽城时,卢琚已经在城头看到了端郡兵的动作。 端郡兵撤退的速度之快。还让卢琚微微地吃惊不小。 谭宏玘一撤,意味着,兵围闽城的诸多势力中,最大的一股力量走了。 没有了最大的担忧,卢琚迫不及待地,就开了北门,将驻扎在靠近北门的增城过来的四千多人的营寨破了,抓了上千的俘虏后,又像一个打扫帚一样,望西面扫过去。 西面的以韶郡兵为主,还有清远、化蒙过来的兵丁,若是合在一起,本是有一抗之力,可众人见谭宏玘跑了,都没了斗志,都自顾自地开始逃。 见卢琚终于出城了,而且一出城,就横扫北面和西面,在东面驻扎的循郡兵和潮郡兵,哪里还敢等他清扫完,再回头来袭? 他们也是急忙收拾营地,急急忙忙地开始望东撤。 一时间,扰乱闽城四郊的乱兵,竟然突然就作了鸟兽散,尽数跑了个干干净净。 而在郁江上探水文的船队,竟然也收住了前进的步伐,掉头出了郁江…… 至于在江外飘着的那些大船,竟然也齐齐地不见了踪影。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一路紧赶慢赶,回到端郡的谭宏玘,再听到探子的回报,哪还不知道自己中计了? 连摔了三四个杯子,才将将心里的恶气吐出来。 然而,事已至此,想再领兵去往闽城城下,已是不可能了,只能把守好城池,防止卢琚报复。 谭宏玘的担心不是多余的,没过多久,就传来番禺被卢琚攻下的消息。 番禺就在闽城城下,番禺被破,早就意料之中了。 又过了不多久,闽城下辖的各县,都派出使者来到闽城,便是要遵从留后的领导,按时缴纳赋税。 相当于是承认了卢琚的权威。 随后,循郡、冈郡、康郡等郡都表示了服从之意。 卢琚这留后的位置,基本上,算是坐稳了。 该轮到谭宏玘了,谭宏玘心想,服个软又不掉根毛,便也主动写了书信给卢琚,承认了卢琚对刘崇龟的继承,称卢琚为留后。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在同样做了臣服之状的刘谦,却让儿子做了另外一件事,让闽城未来的局面,突然充满了变数。 在闽城称王称霸的卢琚却不知道这一点。他见闽城局势,在紧张了快一个月之后,陡然舒缓下来,心里不禁起了几分得意。 不过,他倒是没忘记,助他力挽狂澜的秀儿,让马明派人,送了亲笔信过去请秀儿回闽城。 可一时间,秀儿哪里走得开? 集聚在屯门的番商,虽然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而且,受制了季风条件,下一次番商再来,也是一年之后的事了。 可屯门这个点的建设却不能停。 这个位置太重要了。若是经营好了,不单是完全可以将闽城撇开,独揽跟番商的贸易。 还可以取代闽城,作为合作社在岭南海贸的中继站。 然而,最重要的是,王延兴得知秀儿控制了屯门,并在屯门跟番商贸易后,大大地称赞了秀儿一番,又要求秀儿,务必将宝安和屯门一带,控制住。 至于用什么方法?却是随秀儿发挥。 只要能尽可能多地控制地面和人口就行。 他一再地强调:日后,此地将成为一处十分重要场所。 既然阿郎有要求,秀儿便尽力去完成。 她将回转闽城的时间拖了拖。 先找到吴勇,让他清查宝安的鱼鳞册,看哪些地面是有主的,哪些地面是无主的。然后,将无主之地,且不管是荒山、还是池塘、还是野地林子,尽数买下。 当然,买的价格是多少,就不要问了,反正卖地的钱,也落不到吴勇手里,而是被秀儿以剿匪和修建驰道为名,转手就拿走了。 秀儿也没太过分,毕竟,百越营确实是在宝安境内,展开轰轰烈烈的剿匪作战。 只是,这军饷无论如何,也不用这么多吧。 而从宝安到屯门的驰道,也确实需要修整。 当然,负责干活的,是现在还建屯门防御体系那一千多俘虏。除了要供应伙食之外,费用也不高。 只是吴勇,没有发言权罢了。 等到调理分明了,她才收拾收拾,将剩下的工作交给竹篱搭理,才又动身,前往闽城。 然而,等她到了闽城,下了船,却见苏文合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似乎,是有急事要说…… 第282章 土人之灾 话说秀儿才在闽城下船,苏文合就急匆匆地过来,似乎有要紧事情要说。 她见周围人口嘴杂,便又回了船上,叫苏文合一起进舱,然后再细谈。 一问之下,原来是庞家试图找卢琚为说客,要修好跟合作社的关系。 秀儿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庞玉清的那个叔叔,在福郡当众,一巴掌pia在王潮脸上。 让王潮、王延兴、采儿的脸皮都扒拉到了地上。 这帐还没跟他算呢! 现在,看到王家的能量,竟然足以左右闽城局面时,知道害怕了,竟然想重新交好? 门都没有! 只是,庞家跟卢琚关系极好,卢琚跟采儿关系又很铁。 要是庞家请卢琚说事,秀儿还真不好拒绝。 所以,一个很直接的办法就是:秀儿不去闽城,不见卢琚,然后就免了这重尴尬。 听到苏文合的这个建议,秀儿盯着苏文合,若有所思,想了片刻,神秘地笑了笑:“不见?苏翁,装傻可不是个好办法哦!” “那卢琚面前,该如何应对?”苏文合担忧地问道。 “某自有分寸!”秀儿微微笑道,却不跟苏文合多说。 说罢,重新下了船,先到了随园,看过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闽城城内情况如何。见一切都还算正常后,才递帖子过去拜访卢琚。 这次见面,不可避免地,肯定要说到采儿。 这是一个很不好处理的问题,少不了要焦头烂额一番。 可作为当事人的采儿却不知道,秀儿和卢琚是如何为自己头疼,可此刻的采儿,却在交郡玩得不亦乐乎。 而她的不亦乐乎,却是无数人的痛不欲生…… 交郡城内,之前的清海军节度使府的招牌被摘下来,换成了安南招讨使的匾额。 王延兴不在交郡,那么在衙门内当家的,便成了采儿。 只是,采儿却不是个能坐得住的女子,在交郡的十天里,倒是有八天在外面跑。 衙门内真正处理日常事务的,却是交郡刺史,柳树心。 这日,柳树心总算把采儿等回来了,说完一些日常的事情后,他托着束案卷,郑重地送到采儿面前。 采儿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前段时间,土人暴乱事件的审问结果。 只见她展开案卷后,提起朱笔,不住地在案卷上画叉叉。 这一个叉叉,可就一颗脑袋! 见采儿似乎是画上隐了,提笔放下提笔放下,没个完了似得,柳树心连忙劝道:“人命关天,是不是应该慎重些!”他犹豫了片刻,又道,“交郡此刻正缺人手,不如……” 谁知,采儿却冷冷地答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某既然信不过他们,他们又不愿真心臣服,就没必要别别扭扭地将他们留下来!” 说完,见柳树心还有有几分犹豫,便笑道:“日后招讨使若有怪罪下来,某一人承担便是!” 其实,柳树心倒是不怕王延兴会怪罪,他犹豫了好一会:“副使!你就不怕日后,人言可畏?” “日后?”采儿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迷茫,“想那么多干什么!先把手上的事情做好了。” 忽然,她神色又是一变:“某既然做了这么多事,就没打算得善终,还怕被人用唾沫淹死?随他们说!” “副使真是豁达!”柳树心叹了一声,“招讨使果然是知人善用,请副使过来坐镇,却是恰到好处啊!” “马屁话少说!”采儿无趣地打住柳树心的话,继续提起笔,在纸上刷刷刷…… 不一会,采儿刷完了,柳树心接过卷轴看。 这束卷轴上所列的,都是查明有实据的,确实有鼓动或者参与,针对杨波军袭击的暴动的人的具体行动和相关证据。 其中涉事之人,许多是当地土人家族的主事之人,或者这些家族的骨干分子。 结果,被采儿一股脑地,全叉叉了。 这,只怕是有好几百脑袋要落地了。 柳树心是真心不喜欢杀人,可见采儿叉完之后,便若无其事地看起别的文案来,就好像,刚刚所做之事,只是踩死了三两只蚂蚁一般。 再想想王延兴在交郡布这个局之初,大概也是早就磨快了屠刀,只等这个时候,砍下去了。 既然正负招讨使都要杀他们,自己存这妇人之人做什么? 再说了,这些土人也是死有余辜的。 杨波军在交郡只有五千多兵力,确实不多,可这五千多兵力却是被集中在几个要点,并没有象撒胡椒面一样,分散开来。 也就是说,杨波军给土人们的目标,便是有数的那么几个。每个要点的兵力,可不在少数,再加上有火炮和火枪,哪里是一众土人能攻下的? 再加上,这些军力,还可以依托朱鸢江,进行快速机动。 要点与要点之间互相救援,所需时间,不出一日。 也就是说,谁要攻击杨波军的一个据点,就必须在一日之内攻克,否则,第二日便会有大股援兵过来相助。 十分明显的一个长蛇阵,那些土人竟然都没看出来,竟然串通了,要同时对这几处要点发动袭击。 这么大范围的串通,哪里还有秘密可言?杨波军早就做好防备了。 可偏偏,他们竟然还试图驱使手下控制的汉家子去打头阵。 难道,他们就没想过,杨波军为什么要按照丁口名册低价卖盐,然后又要将三年税赋全面吗? 丁口名册上有名有姓的,可都是汉家子啊! 免除赋税的对象,其实也是这些人。 杨波军这两招,其实已经将交郡的汉家子的心,尽数拉了过去。 可笑这些土人老爷们,竟然还想着汉家子会去帮他们去卖命。 当真是不可理喻了。 果然,出首的、临阵反水的汉家子,不知道有多少! 在这些汉家子的协助下,顺藤摸瓜地抓那些参与暴乱的土人贵族时,不知道有多顺利!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其实,这些人的结局已经被决定了。唯有一死。 就算不被杨波军杀掉,放出去,也会被翻身的汉家子打死的。 杀吧! 杀了清静! 柳树心拿着采儿勾决的卷宗出了屋子,然后再转给秦一秋。 秦一秋看了上面红艳艳的一片叉叉,皱了皱眉头,不过,他却没有出声,只是领命出了招讨使府,领着兵丁去往监牢去提犯人。 今日之后,交郡的天,算是真的变了! 柳树心、秦一秋等人,虽然行动没有拖泥带水,可心中,其实都是满满的想法。 可此时,在招讨使府中,采儿丢了文案和纸币,用手托着下巴,对着几张纸,发起了呆…… 也不知道,这个脑袋瓜里,此刻想着的,到底是什么…… 第283章 一桩公案 采儿托着下巴,痴痴地看着几页纸。 白皙的肌肤,点点红润,淡淡的弯眉,轻轻地蹙着,一双明眸,一动也不动地,只是盯着看着。 宛如邻家小妹,初怀春心之时,收到情郎的甜言蜜语,沉溺温柔之中,不可自拔一般。 若不知底细的人,断然想不到,这个女孩,就在刚刚,才勾决了数百人的生死。 这时,胡茂正好走过房外,下意识地一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采儿竟然也有,温柔的一面。 一时间,他竟然也看痴了。 感觉到门口站了个人,采儿回过神来,回头一看,见胡茂傻乎乎地站在门口看自己,不禁恼道:“你个贼猫儿!在看什么呢?” 胡茂被惊醒,连忙摇头道:“没……没看什么!” “是不是觉得老娘长好看,很有几番姿色呀!” 听到这彪悍的提问,胡茂下巴都差点掉了下来,他连忙摇头,正准备说不,可发现不能这么回答。 急忙又改成点头,想说是。很显然,肯定,也不是一个多好的回答…… 只好瘪住嘴巴不说话。 见胡茂被问啥了,采儿噗呲一声笑:“某问你,你是不是想不想娶某?” 胡茂一听,一颗心骤然加速狂跳,几乎是要蹦出胸口一般,一声是,差点就要冒出口来。 不过,他终究不是真傻,他连忙说道:“属下不敢……” “什么叫不敢?”采儿不悦地说道,“嫌老娘太老了?” “不是……”胡茂低下头,他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属下配不上副使!” “没胆鬼!”采儿不屑地说道,“那,谁能配得上某呢?” “自然是招讨使……”胡茂不假思索地答道,不过,才一说完,就自觉失言,他们之间可是兄妹关系……虽然,他们并非血亲。 谁知采儿没有反驳,反而失望地说道:“王延兴也是个没胆鬼!” 听到这话,胡茂更加无言以对了:敢情,他们两兄妹之间,关系也不是那么清白? 只是这话,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了。 采儿却没有失言的自觉,反而将手里的几张纸扬了扬:“诺,给你看看你家招讨使最近的诗作吧……不过,你肯定是看不懂的!” 这是什么话,知道自己看不懂,还给自己看? 不过胡茂还是进了房,接过那几页纸看了起来。 见几张纸上面誊写了几首长短句。 起首的一首,写的是: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写的应该是离别? 胡茂的语文王延兴教的,水平自然不会太高,不过,这字面意思还是能明白。 字里行间的离愁,也能体会。 可这更高的妙处,就体会不到了。 他也不求甚解,继续往下看,却是: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这似乎说的,又是离别?胡茂不敢问采儿,只好生硬地记着,准备有机会去问别人。 可接下来,看到的这首却是: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看到天涯何处无芳草,和多情却被无情恼两句时,蓦然心动。 唉地一声长叹,按下心思,继续往下看。 这首,竟写了个标题: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 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 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首长短句,却是风格突然一变,仿佛雨过天晴了一般,天际都豁然开朗了似得。 毫无疑问,这四首词,定然都是极好的句子,以至于哪怕是自己这种不同诗文的军汉,也能感觉到其中的好。 只是,他突然又想起此前传出来的一些长短句:“不会,这些句子,又假借了别人的名字吧!” “是啊!要不,某怎么说他是个没胆鬼呢!”采儿笑着道,“第一首,是一个叫柳永的人写的,后面三首,却都是一个苏轼的人写的。” “反正没人见过这些人,便说是自己写的,又能如何了?”采儿又笑道,“难道,还怕他们从梦里面爬出来,跟他算账不成?” “从梦中?”胡茂惊道,“莫非,这些佳作,都是招讨使梦里所做?” “他现在每天呆住泉郡无事可做,便每天陪着小娘,做着梦,然后过一会,就冒出一首词作来,然后就说,是梦里的某个人做到……”采儿无趣地说道。 原来,王延兴为了哄徐小娘开心,每隔一段时间,便背一首词出来。 连王延兴都记得的词作,自然都是流传千年的佳作,每一首出来,都是当世难得一见的好词。 原本王延兴特意交代徐小娘,不要将这些诗句传出去了。 只是,徐小娘却却生怕埋没自家郎君的才华,有意无意地,就传了出来。 虽然王延兴一再强调,这些词都是他人所做,自己只不过是代述出来。 可谁信呢?你倒是把人找出来啊! 一个辛弃疾、一个苏轼、一个柳永、一个秦观。这可是四个人了。 偶遇一个隐者便算了,却接二连三地遇到四个隐者? 那他们到底是隐呢?还是没隐呢! 更不用说,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名字。 看来,这桩公案是没人能解了。 而此事的始作俑者,王延兴,此刻,却在和孟咸对弈。 孟咸一面落子,一面朝王延兴道喜:“恭喜主公,又得一位小公子!” 王延兴脸上神采奕奕地答道:“同喜同喜!”说罢,也落上一子,“还真是没想到,胡儿和越娘竟然同时生产,还都是儿子……这么有缘,要不,让他们结为义兄弟?” 只是王延兴却是刚刚学下围棋,落子的位置,却不是一般的差。 孟咸接过话头说道:“那属下,可要高攀了!”说着,指着王延兴落子之处,笑道,“主公当真要这般下?” 第284章 棋局中原 王延兴顺着孟咸的手指头看过去,没觉得自己这子放的有什么问题。 孟咸笑了笑,在棋盘上点了又点,王延兴才看到,按照这个步子走下去,自己的一条大龙要被吃掉了。 连声说:“哎呀……刚刚看错了……”说着要悔棋。 孟咸也不阻止,只说:“这可是第九次了哦!事不过三,可这事不过三也是第三次了哦!” “哈哈……”王延兴哈哈一笑,将棋盘一推,“认输、认输……某对这围棋,果然是没什么天赋。” “主公对这方寸之道不擅长,可对布局天下,却是擅长之极啊!”孟咸也不多说,只是开始一手扶着棋盘,一手收拾起棋子来。 “唉,谈不上擅长……”王延兴轻轻地摇了摇头,“交郡还算顺利,不过,闽城之事,却是没想到,会冒出来个刘隐来!” “刘隐确实是个大敌,要不,直接将他除掉?”孟咸疑惑地建言道。 事情进展到这一步,此前的筹划,基本上,算是破产了。 除了把刘隐,从一只幼崽,养成了一只凶横的老虎之外,还搭进去了大把的利润。 可以说,王延兴自从走出泉郡,开始征讨张武定开始,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被这么重重地坑了…… 如果把刘隐干掉,那么,这个大患,便彻底消除了。 不过,王延兴却摇了摇头:“只怪某小觑了天下英雄!不过,犯不着刺杀他!” 确实如此,刘隐再强,比起王延兴,却要差远了,犯不着可以去刺杀他。 再说,看到谁强大,就去把他刺杀掉,也不是王延兴的处世之道。 孟咸赞成地点了点头。他一边拈棋子,一边笑道:“想来,没有了跟合作社的生意,刘隐的日子,也要不太好过了吧!” “秀儿已经停止了给刘隐供货了……”王延兴也凑了过来,一起收拾棋子,“日后,等交郡局面安定了,跟南诏的贸易,走交郡更好!” 两人虽然有些失望此前的谋划失算,不过,并没有太懊恼。 毕竟,跟刘隐的生意,并没有亏本,也从中获得了一定的利益。譬如现在马场里将近有千匹的滇马,和大量的金银贵金属,都是从刘隐手中获得。 更重要的,是又发现了一个可以贸易的点:南诏。 退一万步说,就算现在跟刘隐敌对了,局面,也没完全不受控制。 接下来,还要跟刘隐还要继续保持接触,只是,主要事务,变成了追债! 八万贯的债,还有相关利息,都是有刘隐签字的契书的。 索还借款,名正言顺。 想来,刘隐大概也不会老老实实的还。不过,应该主张的权利,还是要宣扬起来。日后,总要让他连本带利还上! 另外一个变数,却是原本准备将一批兵甲卖给朱瑾兄弟,然后想让他得了兵甲后,力量壮大后,能牵制朱温。 谁知,朱瑾买了一批又一批,一共买了三万多贯的兵甲。 这其中,自然是赚取了不少的利润,可问题是:朱瑾兄弟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异状引起了杜子欣的怀疑,他派人跟踪了那批兵甲去向,然后才知道,朱瑾竟然将兵甲直接运往了宋郡。 宋郡可是朱温的地盘了,没想到,这三万多贯的兵甲,竟然让朱温买了去。 原本是准备让朱瑾牵制朱温的,反倒是充实了朱温的军备。 还当真是失算之极。 不过,这本来就是难以控制的远方,出现任何状况,都是可能的。 还好,有一步,却是算中了。 杨行密果然没有让王延兴失望,他将一支火器部队,伪装在商船中,偷偷地运进了江郡。 就在顾全武攻击江郡的时候,可是给了顾全武一个不小的惊喜。 当然,顾全武也是老江湖了,对此也有防备。 攻击江郡虽然失败了,部队的损失却不算大,只是,没能夺下江郡,鄱阳湖的口子就只能是敞开的。 江城的大门,便大敞开着,江城腹地的洪郡和饶郡,时刻暴露在杨行密的水师威胁之下,便必须屯重兵,以防突袭。 因此,顾全武的兵力中的一大部分,被生生地牵制在了此地,想在江城再大举扩张,就难了。 不过,钱镠发兵江城最初的目的,却是达到了。 经过几个月的搜索,顾全武的兵在弋阳西面,找到了那处硝洞。 经过扩产后,现在每日能产硝石,达到了三石多。 钱镠哪里用得了这么多硝石? 他便派人去翁山,跟李藐提出来,要以硝石换杨波军从外域运过来的硫磺。 李藐不敢自传,请示过之后,答应了下来:一斤硫磺换一斤硝! 皆大欢喜。 只是,钱镠却还不能太开心了,因为,一番局势变化之后,来自北面的杨行密威胁,不是削弱了,而是增强了。 因为,杨行密最需要担心的朱温,虽然兵力越来越强,可他此刻的目光,被吸引到了长安: 被李茂贞激怒的大唐天子,终于受不了,下诏,要将李茂贞,从山南节度使和凤翔节度使调走,由宰相徐彦若来接替。 李茂贞如何肯从?反而出言讽刺天子。 大唐天子大怒,便下令,征讨李茂贞。 现在,大军已经出发了,虽然还没开战,不过结局已经肯定了:天子新招的点兵马,哪是李茂贞的对手? 尚未开战,却胜负已定,天下诸侯,现在考虑的,已经是天子战败后的该如何如何的问题了。 而大家最为担心的是,李茂贞是不是会乘胜,攻入长安,挟持天子。 河东的李克用已经在召集兵马,准备进长安“勤王”了。 只是,就在一年前,李克用还将大唐天子的六军干趴下。陈兵潼关前,迫使天子服软。 现在,他会好心勤王?你确定,他不是去取代李茂贞? 这,似乎不难猜啊! 除了李克用,此刻已经占据了中原大片地盘的朱温,自然也要所有动作,他也在集结兵力。 他东与朱瑾兄弟结盟,南面也暂停了与杨行密争夺淮北。 目光,独独地望西看去。 大家等着的,就是等天子战败了。 而占据了淮南道的杨行密,离长安太远,没能力去长安插一脚。 却也得了一个喘息的机会。继续巩固在淮南道的统治,梳理治下的民政。 这日,杨行密正在属衙处理事务,见参曹军事徐温急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这徐温是杨行密出身低贱时的旧部,极得杨行密的信任。只是,他是文人,没有军功,所以,官职不显。 可他出入杨行密的府邸,却不需要通报来通报去的,直接就跑了进来。 他才跑到杨行密屋外,就叫着:“大喜!使君!大喜啊!” 见徐温这般兴奋地跑了进来,杨行密也放下了手中的笔:“哦?敦美何喜之有啊!” 徐温神秘地一笑:“使君还记得那个高金宝吗?” 高金宝? 杨行密哪里还记得什么高金宝。 “就是那个揭了招贤榜,却尽写些错字的高铁匠……” 竟然是他?杨行密有了些印象了…… 第285章 技工金宝 杨行密想起来了,这高金宝可是个狂徒,号称能日产生铁千斤! 这个产量,未免太高了些。扬郡的铁作半月的产量,也差不多,就是这么多。 对这个说法,杨行密本来不屑一顾,可徐温却上了心。 他细细看了高金宝献上的技法,发现,这可不是简单的竖炉子炼铁,而是一整套完整的技法! 从建坝拦水,到用引水渠引水,然后利用水力鼓风,再用高炉熔炼,最后,是铁水浇铸。 他将这套技法拿去给扬郡铁作的大匠看过后,那些大匠一个个都跟傻眼了一般。 大赞一番后,都说,按照这个炼法,日产千斤,怕是说低了。 徐温心里有了底,这才另外择址,安排人手,让高金宝主管,新建一处铁场。 不错,这个高金宝,就是从小溪场跑出来的高金宝! 他本就是聪明的人,在小溪场铁场新建之时,他出力很多,对各个细节都颇为了解。 便按照记忆,如何筑坝、如何引水、如何建炉子,完完整整地复制了过来。 甚至,连建好炉子之后,先用火烤一下,然后再填料炼铁的方案也没忘。 只是,当时焙烧炉子后,检查内膛的,另有其人,他却不知道,如何样子,才算是合格。 当时,他只是模模糊糊地听到,似乎是不能有裂缝,他下到炉膛里,看到炉膛内壁,看不出有裂缝的痕迹,便觉得,应该可以了。 于是,开始试炼。 试炼的过程,也是完全学了王延兴的做法,一次准备了几万斤的,铁矿砂、木炭和石灰石的混合料。 择了个良辰吉日,向徐温请示过之后,才开始投料开始炼。 在徐温将信将疑的注视下,高金宝让杂工打开水门。水流带动风箱呼呼地,将炉内的大火,烧得大旺起来。 紧接着,便是投料、查看炉膛等等。 一步一步地,高金宝自己觉得,已经做得跟王延兴指导得一模一样了。 果然,等到傍晚时分,凿开出铁的口子,奔涌而出的铁水,多达五千斤。 喜极而泣的高金宝,半跪在徐温面前:“徐参曹,金宝当真将那高炉建成了……” 徐温不愠不喜地点了点头:“某看到了,你此前说,此铁炉,可以日夜不息,白昼出铁一炉,晚间出铁一炉,如此,可炼半月?” “却是如此,金宝在小溪场铁场之时,便见这高炉可以日夜不息,连续熔炼!”高金宝拍着胸脯说道。 “那某便去与使君说,你便在这边准备,待使君到来之时,可不要出了什么岔子!”徐温正色道。 高金宝连忙半跪在地:“金宝谨记参曹吩咐!” 徐温见这高金宝办事还算靠得住,便让他做好准备,自己则赶回扬郡城,去找杨行密报喜。 他虽然在高金宝面前不露声色,不过,心里却是狂喜:“恭喜主公,从此,铁器不愁矣!” “属下亲眼所见,才大半日,所产铁料却足有五千今!” “而且可以日夜轮作,每天出铁两次,那就是,日产铁料万斤!” 杨行密不相信高金宝的日产千斤,对徐温所说的日产万斤,却是信了:“不想,这高金宝,还是将产量说低了!” 说罢,又道:“此后,将士都披铁甲,且看朱温如何对阵!” 徐温却露出难色:“这铁料,都是生铁,铸成农具、日用品自是不成问题,用为兵甲,怕是不行!” “都是铁,还有这么多讲究?”杨行密惊讶道。 “据那高金宝说道,这样炼出来的铁,名为生铁,生铁可以用模具铸造,性质却很脆,经不得击打!”徐温解释道。 听到这么多铁,不能用于军事,杨行密不禁有些失望起来,不过,农事中,也是需要大量的铁器,出产那么多铁器,日后,镰刀、锄头是不会缺了:“那也是一方善政!” 徐温见杨行密脸上失望的神色,连忙又道:“这铸铁虽然不能直接用于军事,不过,若是以铁水宿于柔铁之上,可得精铁!只是,还需些时日来试制。” “哦!可得精铁?”听到这里,杨行密又来了兴致,“就算需要三五个月,也是无妨!” 说来,军中,最缺的,还是精铁,若是能大量生产精铁,他的兵的战斗力,少不得,要再提高三五成!想想又觉得激动了起来,站起身来:“引某去看看,这高炉是如何运作的!” 徐温听言心里暗喜。他在杨行密手下做事,一直都没机会做出点功绩来。 好不容得了个机会,自然是不肯放过。他来的目的,就是想请杨行密过去看一下。 听到杨行密自己说要过去看,连忙说道:“主公若是亲临铁场,那是那些技工杂工的福气!只是铁场有些脏乱……” “某出身贫贱,还怕什么脏?走!去看看!”杨行密大手一挥,领着众人,准备去往城外铁场。 趁杨行密出行前,需要安排卫队进行护卫的功夫,徐温叫来了随从徐迅,让他赶紧去往铁场,让高金宝将声势造得宏大些,最好是能再开一炉铁水来,效果是最好的! 徐迅到了铁场,却见高金宝正要让人熄火,准备检查炉膛内部的情况如何。 那等杨行密过来,岂不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可!不可!”徐迅连声制止道,“一会使君就来了,你将火熄了,岂不是白忙一场?” 高金宝在铁场之时,可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迷惑道:“那该如何?” “将火烧旺些,最好是能在使君来的时候,出一炉铁!”徐迅将徐温的原话转告。 从扬郡城到铁场,不过一两个时辰的事,如何能烧出一炉铁来? 高金宝连忙道:“至少要四个时辰才能炼好” 徐迅一听,不喜道:“你如何就这般不开窍?又不要你再出五千斤,只要使君来时,有铁出便可!” “再说了,你将火烧大一些!矿料多放些,不就行了吗?”徐迅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亏了参曹这般看重你!你就不能想想办法?” 高金宝一听,脑门子也是一热:“那某便将火烧旺一些,等使君来时,定然有铁料出来!” 徐迅听了,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而,如果高炉炼铁能这般简单,王延兴却为何要那般小心?难道,王延兴蠢,想不到吗? 这边,高金宝让人重新望高炉里填料,继续加大鼓风。 而那边,杨行密却在卫队的簇拥下,一路旌旗招展,望铁场而来。 然而,谁也没想到,高金宝,给他准备的,是一个何等壮观的大场面。 第286章 生如夏花 遥遥地看到杨行密的旌旗,已经在远出飘动,高金宝连忙让人打开排渣口,探一探里面有没有铁水了。 可那杂工刚刚才接触这高炉,哪里分辨得出有没有铁水? 高金宝无奈,只好自己过来,试探。 可在小溪场,他也没探过炉,也是经验缺缺,同样没把握认定。 看着杨行密的旌旗越来越近,他心一狠,让鼓风的,将水门开到最大,将填料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自然,炉口喷出来的火苗子,比之前更猛了几分,呼呼地直往上喷。 高金宝,心想,这次,总该要出铁水了吧。 正这时,杨行密的卫队已经到达了铁场门外,高金宝连忙收拾收拾,准备去迎接杨行密。 可徐迅却道:“你还在炉子这边看着,某担心,他们不熟练……可不要出岔子!”说着,自己绕过去,寻徐温先汇报。 高金宝心想也是,便在炉子旁守着,准备等杨行密到的时候,便将出铁口凿开,让这位使君见识见识,铁水咕嘟咕嘟直流的场景。 此次只要扬使君开心了,日后的奖赏自然是少不了的! 高金宝正想着呢,就看到那边杨行密骑着高头大马,进了铁场,停在门口,远远地朝这边看过来。 他心里一阵得意,下令道:“凿开出铁口,放铁水!” 那杂工得令,将出铁口凿开,发白的铁水,喷溅着,涌了出来。 好像有些不对……高金宝见到铁水的颜色,和喷涌的速度,心里终于能确定不对了。 他心里可还装着铁水颜色和温度的对照表呢,这发白的眼色,说明什么? 铁水的温度,显然是太高了…… 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高金宝有点慌了。 而那些杂工们,恍然不知,浑然不知地引了铁水,望模具里灌。 他们早已经被皮鞭的教育下,麻木了,跟木头人一般。 而门口,正望这边看的杨行密,见到这一切,微微地颔首,他还当真是第一次,见到铁水竟然以这种方式,喷出来。 又见那些杂工,有条不紊地,将铁水一个模具一个模具地浇铸。 可以想想,这一个个铁器,就象搓泥巴一样,被造了出来。 这种熔炼法,果然是不同凡响! 杨行密对徐温点了点头:“走!走近些看看!” 徐温见杨行密满意,连忙在前面引路,引着杨行密往那高炉处走去。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高金宝发疯似地,爆发出了一声尖叫:“快停鼓风!火太大了!快停……” 然而,他的叫声还没停,就听到,沉闷的一声“轰隆”的声,从高炉内部发出。 紧接着,高炉的炉顶突然往下一陷,然后,无数破碎的火点,从高炉的位置,往四面迸射。 一个高达一丈半的高炉,就像一颗无比巨大的霹雳雷一样,猛地爆发出一个巨大的火球,将土块、铁水,炸得漫天地飞…… 这时怎么样的一个场景? 或许,有几分像是一朵急速展开的花。 黄白相间的那个火球,是花蕊,而朝四面飞动的土块,则成了绽开的花瓣。 可这世界上,哪里又能找到一朵这般绚烂的花? 璀璨而耀眼,而转瞬间,又开始落寞。 就好像,将这个世界上,夏日的繁花,都聚到这一个点,一个时刻绽开,然后又谢幕。 可就在这短暂的起落之间。 高炉左近的杂工,在第一时间,就被火球吞没。 稍远一些的杂工,倒是有一线时间反应,可身体一旦被高温的炉砖或者铁水击中,一时不会死去,可巨大的疼痛,让这些人吃痛地在地上打着滚,死命嚎叫。 而最先发现异常的高金宝,倒是有机会多跑了几步,随后,被飞过来的一块炉砖击中后背,扑倒在地上,随后,更多的火点打在了他身上。 他顾不得疼痛,拼命地往外逃。 随后,彻底垮下来的高炉,将周围的这一片,都烧成了火海。 这一切,爆发得,过于突然,以至于杨行密欣喜的笑容还没褪去,惊异、错愕、困惑的表情还未形成,那些从高炉爆射出来的土块、铁花,已经纷纷落下,只余下一阵阵白雾舞的灰尘和铺面而来的灼热的空气。 周围正在干活的其余的杂工和一应人等,慌忙跑过来查看发生了什么异常,可见到就在铁场中,竟然站着杨行密的卫队,纷纷不敢动了。 杨行密也站着不动,就这样,看着众多生灵的苦痛。 而此事的主导者,徐温,在愣神过后,顾不得现场的混乱,领着人,往高炉处跑去。 他第一时间找到了那个还在地上爬行的高金宝。 “高金宝!”他愤怒地跑了过去,却见,此刻的高金宝的后背,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其中,一块碎砖,正嵌在他的后背,他每爬一下,就从那砖块下,涌出一股血渍。 他的身后,更是拖着一条红色的赤红的印子…… 见到这副惨状,徐温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已经没了再去追究他罪责的心思。 可身旁的两个随从却没这份仁心,一左一右,从地上将高金宝提了起来。 高金宝这才看到,面前所站之人,竟然是徐温,而徐温身后,跟着的是,是徐迅。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臂,指着徐迅:“你……你……你……” 可话还没出口,手臂突然一软,掉了下来。 两旁的随从,再去叹他的呼吸,已经是既没了出气也没了进气。 高金宝,死了…… 也许,他致死都不明白,这炉子,为何会塌,分明,在小溪场的高炉,一直烧上很久都没事。 这炉子怎么会塌…… 更让人疑惑的是,为何,他最后,独独地,会用最后一点生命力,用手,指向徐迅? 徐温知道,其中,定然有蹊跷。 他狠狠地盯着徐迅:“怎么回事?” “奴不知道啊……”徐迅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奴当真不知道啊!” 徐迅跟着徐温很久了,知道他不似在说假话,便追问道:“是不是你来找他的时候,说了什么?” “奴没说什么别的……”徐迅苦着脸道,“奴只说,让他好生照看好炉子,表现好了,一会使君过来时,定然少不了他的好处!” “还有!你还说了什么?” “还就是,他说一时半会出不了铁,奴便让他把火烧旺一些……这是他自己应承的,可不干奴的事啊!”徐迅不敢隐瞒,一面磕头,一面和盘托出。 “唉……”徐温叹了一口气,心中,已经有了定论,“你站起来吧!没你事了!” 说罢,徐温也不再往塌陷的高炉处去查看什么,转身,朝杨行密走去。 走到杨行密跟前,他默默地双膝跪地…… 第287章 技术扩散 见徐温跪在自己跟前,杨行密弯下腰来,将徐温扶起来,温言道:“敦美!这是做什么?” “属下识人不明,有愧主公嘱托!”徐温低头,不敢看杨行密,“还请主公治罪!” 杨行密却摇了摇头:“依他之法,已经炼出了这么多铁料,说明,此法可行!” “某见他在安排属下做事之时,颇有章法,说明,此人并非无能之辈!” “若是,敦美因此而看错了他,换了是某,某也会看错……这不算罪过!” 杨行密拍了拍徐温的臂膀,示意他不必在意这一点。 随后,他才又问道:“敦美适才,似乎已经有所察觉?是何缘由,导致那炉子的坍塌?” 徐温叹了一口气道:“属下见主公要来铁场查看,便叫了一个小厮过来,让那高金宝将铁场弄得整肃些。” “却不想,这高金宝得了消息,却在主公面前表现一番,想让主公进到铁场之时,看到铁水流淌的样子……” “可是,炫耀之心太重,没掌握好火候,将火烧得太旺了。终于酿成杀身之祸!” 说罢,徐温再次将头颅深深地低了下去。 杨行密着这话,很自然地避开一些足以治徐温重罪的要点:比如,泄漏主帅行踪、欺瞒主帅、令主帅身涉险地等等。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徐温:“此人,既然已死,便算了,不过,他留下的这法子,却是可行。敦美还是要想想办法,将这铁场重建起来!建好之后,不要再心急了!” 徐温不敢接杨行密的视线,他再次拜服在地:“主公宽宏仁慈,温唯有以死相报答!” “敦美快快请起!”杨行密只得一次把徐温扶起来,“铁料之事,关系重大,还需敦美多多费心了!” 说罢,杨行密又劝勉几几句,也不再往铁场里面走,将徐温丢下,任他如何善后。 徐温恭送杨行密之后,先命人将现场团团围住,除了将死伤者带走后,不允许任何人去动那高炉。 而自己,在转身去往扬郡铁作,去寻了七八名大匠过来。 他领着大匠们到了现场后,让那些大匠去看,里面到底是如何了。 那些大匠中,各有司职,有负责打铁的,有负责控制火候的,自然也有负责修建炉膛的。 他们看过现场之后,却齐齐地,异口同声地说道:“炉膛内火力太旺了,将炉膛烧化了。” “炉膛内陷,便将里面的铁水爆了出来……” 徐温一愣:“这炼铁,还能把炉膛自己炼化了?为何此前从未听说过!” 那自然是因为之前没有这般使过高炉啊! 那七名大匠心里明白,却不知道该如何分说,便推了一位姓曹的大匠出来,给徐温解释:“某等炼铁,唯恐火力不够旺,火力越旺,铁料从矿中,出来得也越快!” “但是,某等鼓风用的皮囊,重而且出风不大,所以,在铁作之中,从来不曾出现过炉膛被烧化之事。” 徐温理解了,他眼前一亮:“不是不会,而是不能也!” 原来这高金宝的法子,确实是好,而且,还好得有点过了头,得控制着去好。 随即,他又想到一点:“另外,大匠的意思,可是说,如果将此处铁场中的一些技法用于扬郡铁作,可大大提高铁作产量?” “正是!”曹大匠躬身道,“不说其他,便是这筒车一项!” “别人都是用筒车提水,而这里,却是用水驱动筒车,构思,非常巧妙!” “再有这风箱,轻便异常,一拉一推皆可出风!” “而将筒车与风箱连接的法子,也是很是周到,四台风箱,错开位置,这样风力持久而稳定……”曹大匠一边说,一边可惜道,“此人年纪不小,却是很有法子,可惜是死早了些!” 徐温听言,越发肯定,这高金宝所展示出来的东西,确确实实地有极高的价值,不由得又叹气道,“他还会宿钢之法……说是这炼铁之法成了之后,再给某说来。现在就死了,确实有些可惜了” 曹大匠一听,这高金宝竟然还会宿钢之法,不由得又惊讶道:“宿钢之法乃是不传之秘,他竟然也会?” “他不过是盗来的技法!”徐温这才将高金宝的底细说了出来,又道,“市面上,那么多夹钢的剪刀、菜刀,都出自泉郡铁场!这高金宝,便是从泉郡铁场逃出来的一名技工!” 曹大匠恍然大悟:“难怪了,某便觉得奇怪,为何这市面的精铁,就象不要钱了一般!原来泉郡铁场熟知这宿钢法……” “唉……”徐温轻轻一叹,“如今,只能算了,某这就将此处的匠人杂工都谴到铁作去,给诸位大匠驱使,打造那水车和风箱罢!” “徐参曹,不重建这高炉了?”曹大匠奇怪地问道。 “建了,不能掌握火候,还是会塌,不建也罢!”徐温灰心地说道。 几个大匠听了徐温的话,齐齐地说道:“这炉膛若是换一种土来建,或许就不会塌了!” 徐温一听,来了精神:“什么样的土?” “瓷土!”曹大匠说道,“用来制作瓷器的瓷土,最是耐烧!” 瓷土,就是高岭土,原来,用瓷土建炉膛耐烧,并非是章大炉一人知道,而是许多炉头、铁匠的基本知识。 也正因为如此,就没人跟高金宝提。 可怜高金宝,直接拿了黏土建高炉,如何能耐得住高温? 其实就算这次不塌,烧一段时间,迟早也是要塌的! 原来是这样!那有一个问题来了:“那为何,这铁作在建之时,不用瓷土?” “扬郡不产瓷土啊!”曹大匠连忙答道。再说,军事上要用的铁料,多是用熟铁一步一步地渗碳的方式来加工的,也用不了那么高的温度。所以,在扬郡铁作,不会可以去弄瓷土来建炉子。 至于何处有瓷土?这个问题却是好回答:何处产瓷器,那里便会有瓷土!扬郡虽然不产瓷土,可周边产瓷土的郡县,却多得是,只需杨行密一声令下,还怕弄不来上好的瓷土? 徐温心情一下好转了许多,又问明了瓷土的用量,转身往城里而去。 自然是要去安排这瓷土的来路了! 只是要运来瓷土,再建成高炉,然后再进行一番调试。至少也两三个月。 显然,今年是出不了铁了。 忍不住,便心里有些着急。可想想高金宝之死,徐温又不敢去催在铁场干活的匠人,只能耐心地候着。 他这边,一时还出不了铁,可铁场出事的消息,却传遍了整个扬郡。 当然,也被杜子欣侦知,随后,递送到了王延兴的案头。 却不知道,看到这个消息,王延兴,该如何作想。 第288章 试制新钱 当曲爱娇将杨行密在扬郡,仿建高炉的消息,加上着重的星号,递给王延兴查看。 王延兴看过之后,竟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问道:“此事可转告孟参军得知?” 曲爱娇点了点头:“消息已经给孟参军送过去了,只是,孟参军此刻怕还在船上,不一定能看得到。” 王延兴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也不知道,他说的知道了是,是知道了杨行密仿制高炉的事,还是孟咸坐船北上,所以看不到消息的事。 本来,一个多月前,孟咸就准备要北上主持翁山的事务。可恰巧胡儿生了,王延兴便让他先在泉郡住着,等胡儿满了月再去。 现在,一个月过去了,也快到了年节,王延兴想留孟咸在泉郡过年。 可孟咸却坐不住了,他将胡姬母子,安排在了刺史府,委托徐小娘帮忙照看后,只身去了翁山。 这会,正在船上飘着。 所以,曲爱娇说,孟参军这会儿,看不到这个消息。 王延兴就这一点,说声,知道了,无可厚非。 可杨行密仿制高炉这件事,也是一声知道了就可以吗? “招讨使……铁场之事。”曲爱娇追问了一声道。 “嗯,某知道了,杨行密建了山寨高炉嘛!”王延兴不在乎地说道。 “招讨使就不怕他,抢了你的生意?”曲爱娇疑惑地问道。 “为什么要怕?”王延兴很疑惑地问道,“难道,他产的铁器,比某产的铁器更好?还是更廉价?” 曲爱娇翻了个白眼:“可原本只有您会这般炼铁,现在,他也学了去……”她嘟囔着嘴说道,“吃独食不更好吗?” “不……不……不……”王延兴连说三个不字,“吃独食的人,总会少了前进的动力,慢慢地,就会开始得过且过!” “尤其罗二那样的人,后面不拿根鞭子,是不会有上进心的!”王延兴小道。 “你看看铁场这几个月的产出就知道了,常规的铁货的品质,就有所下降,可他铸造的几门铁炮,却是十分优秀,做两倍装药测试,一点问题没出。”王延兴笑道,“你说这是为何?还不是因为,平常的铁器没竞争,而军械,他要和铁器制作场争?” 曲爱娇听言一愣,心想,你还真是想得宽,竟然连这都想过去了。 见曲爱娇哦这小嘴没吱声:“那你将这消息给铁场发过去吧,让罗场长给某一份回复!” “诺!”曲爱娇低头应道,不过,随后,又想起,这话,似乎有点别样的含义,忍不住好奇地看过来。 王延兴只好解释道:“那高炉垮塌中,被砖头砸死的高金宝,应该就是当年从罗二手下逃走的一个技工!” 竟然是这样……曲爱娇纳闷地问道:“你就不生气?既然罗场长他们的技法都是你教的,那技工的技法,应该就是从你这里偷学的。他拿了偷学来的技法,去帮助杨行密造铁场。” “技术扩散,总是难免的。”王延兴淡定地说道,“今年以来,铁场那帮家伙,已经有点目中无人了,该有点压力了!” 曲爱娇“哦”了一声,她还是第一次见识,这般不在乎别人偷学的人。 也罢,人家自己都不在乎,还能说什么呢? 曲爱娇将这件事放下,开始说另外的事情,却是新币的发行和流通上的事。 恰如采儿所预料的一般,王延兴在策划币制改革。 女儿出生的时候,所发的喜钱,便是在实验新钱。 新钱包括三种钱币,分别两文、五文和十文三种面值。 其中,二文和五文,都是用压铸法,铸造的青铜质的。 硬币除了外圈有花边,正面有币值外,北面还有浮雕的花纹。 不过,跟先行开元通报的最大的区别在于,这种钱币的中间,没有圆孔! 而十文的钱币,却是一种夹铁的黄铜制硬币。 在圆形的铸造模具中,先浇入一层的铜水,然后,在铜水的中央,漂上一片小一点的铁片。 正确,就是漂。 因为铁的密度比铜低,所以铁片会飘在上面。 随着铜水慢慢硬化,却未完全凝固时。再浇上一层铜汁。 然后,在保温,凝固。 待冷却之后,便形成了铜包铁的钱坯。 然后,转入下一道工序,再次将钱坯加热后,放入热压机,压出花饰精美的的花纹和币值。 现在曲爱娇送过来的,便是加工好的样品。 王延兴先将两枚压铸的青铜钱拿在手里,掂了掂。 这两枚钱都现在的开元通宝的大小和重量都差不多,可币值却一个番了两倍和五倍,可以想象,如果全面币值改过之后,仅仅通过铸币,能获得多大收入。 然后,再自己看了看硬币上的花纹和字形,字形清晰,棱角分明:这就是压铸法的好处了。 虽然青铜是流动性极好的金属,可若是让青铜自然浇铸,也不可能形成这么清晰的文字和花纹了。 王延兴自己面露喜色,可曲爱娇却担忧道:“招讨使,不怕别人仿制?” “若是没有相应的技术,别人煮出来的这钱币,只会是一团模糊的花,看不清文字和花饰的!”王延兴自信地答道。 曲爱娇不懂技术,只能随王延兴分说。 王延兴才又拿起那枚十文的钱币。 因为工序复杂,这样一枚夹铁钱的价值其实也不低了,按照试制的成本,每枚的造价要差不多五文了。 这种钱因为钱体较大,倒是有可能仿制:直接用纯铜来压制。 因为纯铜的延展性较好,是比较容易冲压出精细的花纹的。 不过,那样,所费的铜再加上工钱,可要比十文的价值还要高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那样傻子,以为找到一条生财之道,去尝试造假呢? 见王延兴一脸狡猾的微笑,却又不肯跟自己细说,曲爱娇心里恨得牙痒痒的。 她没声好气地说道:“招讨使,这新钱造出来了,又不拿出去用,只自己玩啊?” “不!马上就要用了!”王延兴神秘地一笑! 第289章 杜家 “二郎君回家咯!二郎君回家咯!”一阵欢喜的呼叫声,从龙寿村寨门开始吆喝起来,一直往寨子里面传去。 传讯的杜十五,欢喜地叫着,跑到了土楼,快步进了屋子,见着了杜老太太,连忙报告道:“阿娘!阿娘!二哥儿回来了!” 临近年节,杜老太太正在正厅中,跟寨里的卢百户商量着过年的安排,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登时一阵欢喜。 那个卢百户听到主家有事,连忙起身告辞。 老太太也不多留,匆匆说了两句,便送了卢百户出了正厅,然后,转身让屋内的奴婢们,将屋子收拾干净。 正收拾着,就听到土楼外面,杜二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在跟卢百户打招呼。 卢百户是从杨波军,因伤退役的兵。可他还是新兵的时候,杜二正是他的教官。 现在,见了面,卢百户也忍不住恭恭敬敬地以教官相称。 当日的新兵,现在都当上百户了。 而杜二,也做到了校尉。不过,他却对这声教官的称呼,有一种忍不住的得意。 他嚷着嗓门,在土楼门口,跟卢百户打官腔,声音大得连正厅都听得到。 卢百户可就细声细语多了……至少是在这边,听不到他是如何答话。 只是从杜二越说越开心的语气来判断,应该是恭维居多。 聊了许久,大概是杜十五在一旁催促了,杜二才放了卢百户,往正厅奔来。 杜老太在正厅已经等了许久。见儿子过来了,忍不住走了出去相迎。 杜二连忙加快了步伐,跑了过来,奔到老娘跟前跪下:“孩儿拜见阿娘!” “二哥儿快起来!”老太太拽着儿子的袖子,将他拉起来,前后左右地看,“比上次回来,可又黑了一些!” “嘿嘿……”杜二傻乎乎地笑道,“不晒黑一点,那群新兵不服啊!” “那你不要跟他们置气啊!”老太太心疼地说道,“不服就不服呗!” “那怎么行!作为教官,事事都得为人先!”杜二仰着脖子道,“指挥使说了,教官就是新兵的旗帜!某这旗帜打得高,新兵才能认得准方向!” 见儿子牛脾气又要犯,老太太笑着遥遥头:“好!二哥儿做得不错!阿娘知道了!” “嘿嘿……”杜二嘿嘿地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个袋子,打开提给老娘,“阿娘!这是指挥使发给某的年终奖,都是新钱哦!” 说着,自己先抓了一把硬币过来:竟然都是黄灿灿的十文的新钱。 原来,王延兴说,新钱马上就要用出去,原来是这个用啊! 他拎起袋子铃铛铃铛地响。 “某是校尉,能得一贯的年终奖……这可是饷金之外,额外发的哦!”杜二得意地说道。 老太太却有些疑惑地拿起一枚新钱:“这钱,倒是好看,一枚就值十文?” “那是自然!”杜二一脸都是骄傲,“比起开元通宝,可精致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那到哪里用这钱呢?”老太太问道关键处。 “供销社就可以用啊!铁器、盐巴、粮食、布帛、糖、酒,什么都可以买呀!”杜二理所当然地说道,“还有,可以用来缴税!官府也认这钱!” 老太太将钱袋子推还给儿子:“娘不用,你自己留着零花吧!” “孩儿有钱用!这是孩儿孝敬给阿娘的!”杜二却不肯拿回来。一定要他老娘提着。 老太太无奈地说道:“这些钱,这么重,你让娘怎么提得起啊!” 是了,这新钱比起同价值的旧钱来,要轻了许多,可一贯钱也有三斤多重,对于杜二来说,小手指头就能勾起来,可老太太却不能久提。 杜二在自己脑门子上拍了一记:“孩儿糊涂了!”说着,一手提起钱袋子,扶着老娘,进来正厅。 到了正厅,他将老娘扶在主位上组下,自己才在下面找个地方坐着。 才一落座,又开始念叨自己的当教官的骄傲事。 老太太听着儿子的夸夸其谈,满脸的,都是笑意。 听了一会,老太太才又问道:“二哥儿,这次休假,休息多久呀?” “这次休假时间长啦,新年假,再加上年假,可以休息到明年元月底呢!”杜二嚷嚷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年休假似得。 另外,马上就是新年了,除了正常七天休沐假外,他还可以再多休息七天。 只是,说着说着,他突然象是想起了什么,有些扭捏起来。 “怎么啦?”老太太见儿子突然气质一变,奇怪地问道。 “阿娘……孩儿要升官了!” “又要升官了?”老太太惊讶地问道,“你升校尉还不到一年啊!” “指挥使要在交郡建一处新兵营地……凡是主动申请去的,可以升半级,孩儿,以后,可就是副都尉了!”杜二一半骄傲,一半担忧地道。 “你呀!既然你想去,你就去吧!”老太太知道这个儿子的心思,知道他是怕自己反对。 可当初既然答应让他去吃军粮,就没有了后悔药吃。 再说,他又不上阵,没啥危险,做做教官,没什么不好。 只是,这交郡,却是远在万里之外,日后,想他回一趟家,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杜二见老娘脸上的不舍,自己也觉得难过起来:“阿娘……孩儿也舍不得阿娘,要不,孩儿去把这差使推了吧!” “阿娘这是在开心,阿娘有你这么有出息的好儿子!”老太太却连连分辨,“只是,你要记着,是刺史给你俸禄,供养你的老母,记着刺史的好!” “要勤勤恳恳的!” “好好为刺史训练好新兵,阿娘,心里就开心!” 听着老娘的细细碎碎的话,杜二不知怎的,忽然眼窝子一热,几滴眼泪就掉了出来:“孩儿记得了……” “阿娘!是二兄回来了吗?”正这时候,突然后面传来一声呼声,原来是杜子原听到家人报告,说杜子腾回来了,急忙往正厅来见。 杜二连忙甩袖子在眼睛上一抹,将泪花擦掉,也大声地答话:“三哥儿!是某回来拉!” 说着,迎上前去,一把将杜子原抱住。 杜子原可没杜子腾这般体魄,被一个熊抱,抱得差点岔过去气去。 使劲锤了他几下,才挣脱开:“你这头蛮牛,力气又见涨!” “嘿嘿!那是!没把子力气,如何能让那些新兵服气!”一提到力气,杜二又开始傲娇起来。 可杜子原,却突然脸上一黑:“休要再跟某提这劳什子杨波军的事!” 这是怎么啦?这二哥儿怎么这态度? 第290章 兄弟纷争 杜子腾听到自己弟弟竟然以劳什子来形容杨波军,脸上也是一下板了下来,不满地说道:“杨波军如何得罪你了!” 杜子原却是提起杨波军就有气,他冷冷地说道:“杨波军没得罪某,杨波军有那么多大事要处理,如何会得罪到某!” 听到这话,连杜老太太也不乐意了:“三哥儿!不得胡说!杨波军对杜家,还要如何好?杜家若非得刺史之助,如何能有今日?” “对杜家好?”杜子原辩驳道,“对杜家好,那卢百户算什么?分明就是来监视杜家的!” “杜家有什么好监视的!不得胡说!”老太太不满道,“各村各寨,都设百户,统一指导生产!现如今,地里庄稼的产量有多少增长,你难道看不见?” “这些都是杜家自己的事!”杜子原抗辩道,“犯不着杨波军来多事!” “杜家此前牵个头的本意,便是让大家能过好日子。既然人家管得更好,对寨民更好!有什么不可?”老太太脸上也冷了下来。 “杜家终究也是世家门第,这龙寿村,是杜家的……” “够了!”杜子腾听到杜子原还要说,突然一声喝到,“什么杜家、杜家!分明就是你自己的私欲太多,却非要拿杜家说是!” “怎么就是某自己了?” 杜子腾冷冷一哼:“杜家就阿娘、大兄、某和你!阿娘没有不满,某和大兄常年在军中,除了你,还有谁?” 杜子原一愣,杜家虽然还有众多奴婢、仆从,可真正的杜家,不就是这几个人吗? 原来,自己在杜家,竟然是如此的孤立。 他恨恨地说道:“不错,是某一人之愤恨,可某所为何事?还不是想为杜家多争取一份利益?” “可你争错了地方!”杜二怒道,“当初,指挥使说要扩建茶场,提高本金,你不肯!结果股份掉到三成的时候,你开始怨恨起来!” “合作社筹钱的时候,阿娘说要多投一点,你不愿,现在说合作社分钱分少了?” “龙寿村初设百户时,让杜十五去,你不肯,现在觉得卢百户碍眼了?” 杜子腾越说越有气:“人家采儿出嫁,好好的,你却要去搅局!你倒是说!你倒是说!到底是谁得罪谁了?” 杜子原听着杜子腾一字一句地将这些事情说出来,脸上的神色变得一阵阵的惊恐。 他自以为想法想得隐蔽,却不想,竟然杜子腾都知道了。 而在一旁听着的杜老太太,更是惊讶得无以复加,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这个小儿子,竟然说出过这么多气急败坏的话来。她焦急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事……”杜子原惊慌中,连忙分辩道。 “原来,你还在瞒着阿娘!”杜子腾一听,更加火冒三丈来,“若还是个男子,你便将为何被郁香茗茶赶了出来的缘由,跟阿娘说清楚。” “你被郁香茗茶赶出来了?”老太太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惊讶,可依旧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不是说,是懈怠了,想休息一段时间?” “阿娘,你就别管了……”杜子原不耐地避而不答。 “说!你老老实实地给某说清楚!”老太太却不容置疑地指着他说道。 “都是那王采儿,从进茶场起,就不断羞辱某!”杜子原被逼急了,也不顾仪态,争辩起来,“她处处给某添堵!让某无法施展!还有!还有那王延兴也是处处防着某,他可曾对杜家,有过一丝的信任?” “所以,你就去坏了人家的婚姻?”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某又没有去说!”杜子原还要狡辩。 杜子腾接话道:“你是没有去说,你却唆使章仔钧去福郡,跟顾家人说,王采儿是指挥使的奴婢!” “那是章仔钧的事!与某何干?” “章仔钧想去福郡,结果没有快船,是谁安排的?章仔钧只知道要去告发,是谁告诉他,让他领着顾家人,潜入节度使府打听的?”杜子腾鄙夷地说道,“杜子原,某还真没想明白,你肚子里藏着这么多聪明,怎么就不用在正路上?” 这些事,怎么也传出来了?杜子原心里突然泛起一阵寒意,王延兴的手,到底伸了多长?他紧张失措地道:“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知道?他若是知道了,怎么可能会放过某?他定然是诈某的……” “哼!”杜子腾不再理会失了神的杜子原,“怎么放过你的?还不是看在阿娘的面上,看在大兄与某的贡献上!” 杜子原听言,一脸惨白,不再理睬老太太和杜子腾,步伐颓废地往里间走去。 老太太看到儿子这般模样,又是生气,却又不免有些心疼,原本想斥责几句,话到嘴边,却是一声长叹:“唉……” “阿娘!不要睬他!”杜二见老娘伤心,连忙走上前去,扶着老娘道,“他不争气,还有大兄和某呢!某等会争气了!” “某等定然挣出一分功业,光耀杜家门楣!” 老太太轻轻地拍了拍杜二的手,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杜家可以因两个儿子而兴,却也可能因一个儿子而败呀! 自古以来,功过,都不是简单相加相减的。 二儿子,杜子腾,怕是难得想到这个道理。 小儿子杜子原,应该能懂,可是,他现在还能听得进去话吗?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对杜子腾说道:“二哥儿,你替阿娘跑一趟泉郡好不好?” “好啊……阿娘可是要买什么东西吗?孩儿特意带了些砂糖和棉布回来,都是军官特供价买到的哦!”杜二嘿嘿说道。 见儿子刚刚还在脸红脖子粗地跟兄弟吵架,此刻,又像没事人一样,老太太,又是一叹。 她道:“你去替阿娘,求见刺史。” “孩儿,哪里见得着指挥使啊……”杜二不好意思地说道,“现在要见指挥使,得排队呢!” “你去试试吧!就说,是阿娘让你来的,刺史若是让你候着,你便再回来告诉阿娘……”老太太说道, 说完,又吩咐你就这般这般这般…… 第291章 杜二吃糖 杜二听了老娘的吩咐,重新下了山,在溪场区港口坐船,一路顺流而下。 到了第二日,才到了泉郡。 正要入城,却看到络绎不绝的人,竟然赶着从城内往外跑。 咦?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杜二心里疑惑,叫住一个形色匆匆的年轻人问道:“这位小哥,不知你们这急匆匆的,是要出去做什么啊?” 那小年轻见杜二身材壮硕,又一身杨波军军官的装束,连忙先理了理衣装,才拱手答话道:“回禀这位将军,今年蹴鞠的决赛,午时开赛,大伙,这不都是跑去看球吗!” 蹴鞠决赛?杜二一听,心里就蓦然一动,这蹴鞠原本是军中的游戏,指挥使安排在军中试行后,众兵丁都很喜欢。 却不想,传到民间,这受欢迎的程度,比起在军中还要高啊! “不知,这决赛是那两支队伍啊?”杜二连忙关心地问道。 “扬波队和南海合作社联队啊!”那小哥理所当然地说道。泉郡,谁不知道,最厉害的,就是这两支队伍了?一支是从杨波军中选拔出来的,另外一支,则是合作社用钱砸出来的,自然是强了。 杜二一听,心里痒痒的,也动了要去看球赛的念头:现在离午时还早,若是马上去,没准还能占个好位子呢! 不过想想母命在身,只能遗憾地朝那小哥答谢,继续往城里赶。 到了刺史府门口,递了杜老太太的名帖,说要求见刺史。 门房接了他的名帖后,疑惑地看了看,这杜二拿过来的名帖,却不是一般的帖子!他拿了进去,问管事该如何处置。 那管事见到那名帖的样式,也犹豫了一下,他也做不了主,便拿着进去找刘伴兴。 刘伴兴接过帖子一看,便让那管事将杜二领了进来。 杜二在门外等着,想着,总要等上一两个时辰吧。没想到,才递进去,就有人出来叫自己进去。 老娘给的这个名帖,竟然真有这么神奇的功效,一递进去,就能获得接见? 心中一阵得意,在一众排队的人的羡慕的眼神中,跟着领路的管事,进了刺史府。一路进了刺史书房外面的休息室。 见休息室里,还有三个人正在闲坐等候。 杜二不认识这三人都是什么来路。不过,见他们三人各坐一方,并不互相说话,心想,他们应该也是不相识之人,自己也懒得去搭理。 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才一落座,就有奴婢奉来一杯茶,和一碟茶点。 见那碟茶点红红绿绿的,似乎很好吃的样子,杜二玩心大动,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茶后,捏了一块小小的绿色的茶点,吃在嘴里。 感觉甜甜的,酥酥的,很香,一口嚼下去,满口都是香酥甜脆的味道,很是好吃。 只是,一小块,嚼了三五下,就吃完了,便又捏了一小块吃了。 可这小小的块头,吃着有些不过瘾,便干脆将碟子里面,差不多样式的几块酥糖,挑了出来,一口塞嘴巴里。 嗯!这感觉可就好多了,满嘴塞得鼓鼓的,嚼着咯吱咯吱的,好不惬意! 可着休息室本来极是安静,突然冒出一阵咀嚼声,惹得那三人齐齐地看了过来。 不过,他们见杜二一幅莽汉的模样,不愿多事,瞥了一眼,连忙又转回去。 杜二这才想起,要注意形象,喝了一口茶,慢慢嚼。 吃完了满嘴的酥糖,却见碟子里还有一片一片的褐色的糖,上面粘着满满的芝麻。 看着喜欢,想着,肯定好吃。 可刚刚的教训还在,他又不敢吃,只好忍着。 装模作样,又喝了一口茶,见那三人,并没有继续朝自己看过来,便一气捻了三、四片,含在嘴里,轻轻地嚼。 只是,这糖跟那个酥糖却是另一个类型。 酥糖嚼着就碎了,可这芝麻糖,却象嚼在牛皮上一样,咬了一口,竟然有些咬不动。 他使劲咬下去,再一张口,却发现,那糖竟然粘在了牙齿上。 须得是费些力气,才能把嘴张开。 费力张开了,再嚼一口,结果,又粘上了…… 原来,这是用蔗糖、蜂蜜和油配在一起熬制的牛皮糖!又甜、又有嚼头,味道很不错。可就是爱粘牙齿。一次只能吃一小片的。却不想,碰上杜子腾这个二活,一次吃了好几片。 哪还不把牙齿粘得结结实实? 同屋的那三人,虽然没有正眼看过来,可眼角余光,却时不时在杜二身上扫一下,看到杜二这副模样,一个个,忍不住想笑,却又不能笑,只能使劲憋住。 正这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杜二才连忙停止夸张的嚼的动作。 刚停,就见刘伴兴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杜老太太的名帖,还给杜二,说道:“收好帖子,跟某来!” 然后将杜二领进了王延兴的书房。 “坐吧!”王延兴见杜二进来了,热情地招呼他坐下,“令堂身体可还好?” “还好……”杜二含着一口的牛皮糖,跟长了个大舌头似得。 王延兴听着奇怪:“你舌头怎么打结了?” “没……就是,就是……” “就是怎么了?” “属下,吃多了糖,粘了牙齿……”杜二红着脸说道。 “哦,没事就好!你先吃完吧!”王延兴不禁一笑,又对一旁候着的奴婢道,“去给二郎倒杯水过来!” 谁想,这二货还当真,就着水把牛皮糖吃完了,然后才象王延兴告罪:“属下失态,请指挥使责罚!” “你既然是拿着令堂的名帖来,某自然就不将你按下属对待!”王延兴笑着说道,“令堂可是有什么话转告于某?” “是的!指挥使真厉害,这都猜到了!”杜二赞许地说道,“阿娘说,以前,龙寿村周围匪盗极多,龙寿村不得不自建了一支寨兵,以求自保。” “现在,泉郡境内四下安定,已经没有必要再保留这么一支队伍了。” “所以,阿娘想请刺史拿个主意。” 听到这话,王延兴眼神渐渐亮了,这杜老太太,终究还是块老辣的姜,知道自己的心思。 他笑道:“那二郎以为呢?” “某也是觉得没必要了,直接解散了,各自回家便好!”杜二连忙拱手答道。 “那么多人手,都是精壮,切久经操练,直接解散了,是不是太可惜了些?” “哦,也是哦!要是能将这些寨兵都招到杨波军中,那九成都可以通过新兵训练!”杜二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果然还是指挥使想得周全,那某这就回去告诉阿娘……” “且慢!”见杜二当真就要起身,王延兴连忙叫住他,“如何选择,终究还是要你娘来决定。” “另外,若是那些寨众不愿当兵,还是想守卫家园,他们也可以继续维持下来,费用由杨波军来承担也是可以的!” 杜二听了,心里觉得奇怪,这又是几个意思? 第292章 初衷已改 杜二不知道王延兴这般说,是有何深意,只管记着这些言辞,准备回去找老娘复命。 可刚从刺史府出来,见天色还早,又想着城外的蹴鞠塞,便往城外赶了过去。 新建的蹴鞠场,就在城外不远处。 可等杜二赶到时,两千多张门票,早已经售卖一空,不要说好位置了,连最差的位置都没有了。 唉,他懊恼地摇了摇头,只好算了,准备回家。 正要走,一旁悄悄地凑过一个人来:“这位将军,可是没买到门票?” “可不是!”杜二懊恼地说道,“来晚了些,没买到啊。” “某倒是买到了一张票,却因为有要事不能去看了,唉,当真是可惜了……” 杜二一听,大喜道:“那这位郎君可否将这票,转让给某?” 正这时,一旁凑过来两个人,齐声道:“你有票?转卖给某吧!” 那有票要卖的人,可就为了难:“某手中只有一张票,如何能卖给你们三个人啊!” 后来过来的一人连忙道:“某给你加二十文!你将票卖给某!” 另一人则连声道:“某加价三十文,买了你的票!” 听到有人加价买票,那手中有票之人,却一脸犹豫:“某最先是跟这位郎君说的,如何能将票卖给你们!” 他话音刚落,那加价二十文的人便道:“他分明出不起这个钱,你就不要卖给他了,某给你加三十五文!” 另一人连忙也转过身来,对杜二说道:“这样吧,既然他是先问的你,某便让你先买,你若是买了,某就算了!” 杜二一听,着急了,忙说:“你这票多少钱?某加价四十文!” “某这可是前排的座位,一百文的座位,你可当真要加价?” 杜二一听,这两个价钱一起,就要花了一百四十文去了,这个价钱,足够一个战兵一个月的饷金了,勉强,能够一家人的吃食了,这可不是一笔小钱!不觉得又有些后悔。 可说出的话,哪有收回的道理? “某自然是买定了!”说着,就准备掏钱。 正这时,突然站出来一人,突兀地说道:“你若是买了,那你这当,就上定了!” 杜二回头一看,见原本三三两两围在周围看热闹的路人中,突然站出来一个汉子,手里拿了一个腰牌出来,竟然是个便衣警察。 那卖票的和另外两个买票的,见状,撒腿就跑,可那便衣警察既然站出来了,自然已经布置妥当了,立即就有六七个人扑了上去,将这三人擒住,按到在地上。 然后,就开始上下搜查,不一会,就从这几人身上搜出来十七八张蹴鞠门票和大把大把的钱。 杜二这木头脑袋却还在纳闷道:“这是为何?” 那警察见这军汉竟然还没弄明白状况,便解释道:“他们三人串通好了,骗你钱财……他们卖的,可都是假票!” 说着,那边将搜出来的门票拿了过来,给杜二看。杜二此前也是看过蹴鞠赛的,细细一看,果然是假的。 这才后知后觉地恼怒起来。 那警察这才又说道:“还要请校尉随某一起,提供几句证词,不知校尉是否有空?” 杜二这却是明白,有自己的证词,再加上当场搜出来的假票,就可以办成人证物证俱在的铁案。 十七八张,案值也有几千钱了,够让这三人,去干几月的苦力了。 想着能让自己解恨,杜二当即就答应了,跟那警察去了刑侦队。 谁想,才一进刑侦队,竟然又认识熟人了! 那刑侦队的副队长,竟然又是一个自己手下出去的杨波军转业的战兵。 只是,杜二手底下出去的兵那么多,哪里还记得谁是谁,那个叫许三少的副队长,将自己在校场的不少经历说了出来,杜二才想起来,哈,原来是这小子。 录完证词后,许三少告了假,陪杜二出了刑侦队,然后非要拉着教官喝两杯。 杜二没想到自己教出来的学员,竟然还有当官的,心里也是飘飘然了,忍不住就跟着出去喝了几杯。 只是,杜二话多,着许三少的话也不少,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嘚啵嘚啵地闲扯了许久,酒瓶子堆了一堆,许三少才无意间地问道:“教官这次来泉郡,就是为了看蹴鞠赛吗?” “不是……某是逢了家慈之命求见指挥使……”这才终于回到正题上来了,喝到半醉的酒,一下就全醒了,“坏了,某得赶紧回去找家慈复命!” 许三少见状,连忙劝道:“现在天都已经黑了,哪里还有船回溪场,不如,今日就住在某家中,明日一早在出发罢!” 杜二抬眼一看,外面却是一片昏暗,果然是天黑了。想想,也只有如此了,便干脆在泉郡住下了。 第二日,赶了最早的船去往溪场,只是,赶到小溪场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接下来,从小溪场到溪场区还有五十里水路,溪场区到龙寿村,还要二十多里山路,这没船又没光,如何能回得去? 只能是在小溪场再过一夜了。 他在这边磨磨蹭蹭,一日又等一日,可在龙寿村,杜老太太,却在望眼欲穿。若是算着时间,杜二,应该今天午时就到家了! 见二哥久等不回,一旁杜子原却说道:“二兄怎么还没回?只怕是让王延兴给扣住了!” 说完,见老太太没理睬自己,又出言劝道:“阿娘!你怎么可以去相信王延兴!” “二哥儿!”老太太这徐徐地转过头来,“若是依你之言,阿娘该如何办?” 杜子原一时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对策,不过,有一点他是很肯定的:“总之是不能再跟王延兴这般纠缠不清了啊……” 听到儿子这般回话,老太太长叹一声:“儿啊……你始终这般放不开心胸,日后,让阿娘如何放心?” “分明是那王延兴,心胸狭隘!处处卡着某等大家大族,是那王延兴使坏啊!”杜子原苦口婆心地劝道,“他一步一步地,让那些没什么家业的穷鬼当权,让那些粗鄙奴婢管事,是掘了某等的家业啊!” “唉!你却是忘记了,杜家,难道就不是没有家业的寒门吗?”老太太落寞地说道,“你忘记了杜家没有参股茶场之前,是什么模样吗?” “你二兄还要去挑担子送茶叶下山,今日清早出发,要明天晚上才能会!和庄客、奴婢,又有几分区别?” “杜家什么时候成了大家大族了?” “儿啊!你变了……” “……”听到母亲的话语,杜子原一时无言。 不过,没过多久,他还是倔强地扭过头来,辩驳道…… 第293章 士子之心 “阿娘!孩儿承认,这王延兴,在泉郡是成了气候!”杜子原冷冷地说道,“可泉郡对大唐来说,不过须臾之地!” “他可以以一群低贱之人治得了泉郡,难道还能以这些人治得了越郡、扬郡、洛郡?” “总有一天,他必须向天下士子低头!” 杜子原狠狠地说道,话语之中的肯定,越发坚定。 可他滔滔不绝的话语之后,却之换来了老太太失望的一声叹息:“唉……” “刺史曾经有机会夺越郡,可他却不取。你可知是为何?”老太太问道。 杜子原没想过这节,他倒是只知道,王延兴领兵取了台郡、温郡和括郡而不要,却让王潮的三弟王审知镇守。却不知道,王延兴还有机会取越郡。他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可知,刺史得了漳郡而不守的原因?” “那是因为漳郡太穷?”杜子原疑惑地问道。 “儋郡、崖郡和雷郡,比起漳郡更穷,那为何又要取了?”老太太又反问道。 “那是因为儋郡和崖郡有棉布、雷郡有糖!”这一点,杜子原倒是能一口肯定地答道。 “错了!三哥儿!你从一开始就想错了!”老太太很落寞地说道,“为娘,便再和你说一次!” “要治理地方,须得借助士子之力。可你所说的士子,从一开始,便没被刺史看在眼中。” “刺史的士子,只在他心中。” “他所需要的士子,是能为地方办事,知道经世济民之策的士子!” “却不是会吟诗作赋,夸夸其谈的世家子!” “刺史做事,极有章法,从铁作最初,以二十余奴婢为学生开始,培养他心中认定的士子!” “为泉郡刺史后,以办童子班的形式,扩大了规模!” “他不占越郡、漳郡,是因为,他培养的士子,不足以治理越郡和漳郡。可这么多士子,却够拿下儋郡、崖郡和雷郡!” “现在童子班以三月为期,每年能出能写会算的童子,不下五百人,又从杨波军中退役、伤残的兵士作为地方百户……” “到了明年,他就能取交郡、后年,就可以取闽城,大后年,便是将江南东西两道、岭南等地全部占下来,也够人手!” “再往后,他手中的士子便更多了……” “他还要你们这些大家大族培养的士子做什么?” 一番长谈下来,杜子原木木地愣住了。怎么可以这样? 想了许久,他突然又道:“那些三五个月,只学得写写算算的人,不受正教熏陶,定然私心利欲极重,如何能当重任?” “那些大家大族培养的士子,难道就不利欲熏心?”老太太突然话语一转,“你现在,一口一个杜家,想让杜家如何。可你还曾想过,杜家来龙寿村之时,所做的承诺吗?” 杜家对龙寿村做过什么承诺?杜子原心中自然明了,那还是十二年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他父亲还在世,杜家由他父亲领着,一共,只剩下了二十多名同族。 一路逃难南下,是龙寿村结纳了他家。 当时,他父亲,摆了香案,敬了天地,跟龙寿村的村老说过,杜家要凡事以龙寿村为重,即便日后杜家出息了,也要将盈余拿出来,反哺龙寿村。 想想,那是杜子原他才十二岁,而杜二,也不过十五岁。父亲当年的原话,早就不记得了,可其中的意思,却始终不曾忘记。 现在想想,父亲的所作所为,确实,一直都没有违背过那些话。 后来,父亲因病去世,杜家由母亲主持,目前也是十年如一日地,践行着父亲当日的承诺。 可是,杜子原,却一直都不理解,父母为何要那般倔强! 那时候,杜家衰弱,仓中余粮不过旬月,杜家必须依靠龙寿村。 现在,杜家仓中的余粮,便是三五年也吃不完! 而龙寿村,也因杜家,由一个穷迫的小山村,变成了一处人人有余粮的山寨! 难道,他们当年对杜家的情,还没还够吗? 杜家现在不可以为自己想想了吗? 难道,杜家要为了龙寿村一直付出、付出、付出吗? 想到这里…… 杜子原坚决地摇头:“某没有忘记,但是,某心中所想着的,首先只会是杜家,然后才是龙寿村。” 老太太见儿子所想,与自己所想,已经完全不在一个调上,无奈地摇头,不再劝说。 而是转而说道:“天色已黑,不等了,吃过晚餐,早些休息吧……” 说罢,进了里屋…… 杜子原也不愿说更多,跟着老娘进了屋子,一起用晚餐。 而小溪场,杜二下了船,进了镇子,无奈地在港口一旁,寻了家客栈。 问伙计有没有客房。 客房自然是有的,只是,在唐代的时候,客栈里虽然提供铺位,却是没有床上用品的。 所以,但凡有人要出远门,去外面投诉,都是要自带铺盖的。 杜二却没做这个准备。 他随伙计看了客房,别的都好,就是塌上空空如也。 便准备合衣凑合一晚,明早就出发回家。 想着,他点了点头,要了这间房,准备在房里休息。 那伙计见状,谢过杜二赏光,又问:“楼下有厨子现炒的菜式,将军要不要去尝尝?” 连小溪场都有炒菜了?杜二有些吃惊,着炒菜传的速度可真快。 不过,他吃过几次外面人炒的所谓炒菜,打着炒菜的名头,可实际上却比起食堂的炒菜,味道差多了。 想想,他就摇了摇头:“你给某送几个炊饼上来便好!” 那伙计响亮地答应了一声:“好嘞!”便往门外走,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小店还有上号的佳酿、醇酒……” 杜二正在懊恼因为喝酒耽误了回家的事,摆摆手:“这些某都不要,你只管给某送点炊饼上来就好!” 生意没做成,那伙计却也不懊恼,开心地答应着,出了客房们。 至于出了房门,有没有骂娘,就不得而知了。 而杜二,也没有再分心。第二日,起得也早,午饭前,便到了龙寿村。 见了老娘,把老娘的名帖先还给老娘,然后,又羞愧地低了下头:“阿娘……儿子回来晚了,还请阿娘责罚。” 老太太还没说话,一旁端着茶杯子喝茶的杜子原就开腔了:“哼,没见着王延兴吧,某早就猜中了!” “谁说某没见着指挥使?”杜二奇怪地说道,“某将阿娘的名帖才送进去,就领某见了指挥使啊!” “那你为何今日才回?”杜子原愣住道。 “某喝酒喝过了头……”杜二低声道。 “你……”杜子原却没想到,杜二回来晚了,只是因为喝酒去了。 “那刺史都说了些什么?”老太太却是如释重负。 “指挥使说,阿娘的考虑周详:一切听阿娘安排。”杜二回想着王延兴的话,按照自己的理解复述了出来,不过,他又想起了王延兴最后交代的一句话,“他好像还说了,杜家要事没钱了,可以杨波军来承担寨兵的开支。” 杜二话才落音,突然传来“啪”的一声…… 第294章 解散私兵 杜二还在回忆王延兴的话语用词,却听到一旁突然“啪……”地一声传来,回过头去一看,竟然是正在喝茶的杜子原,竟然失手将手里的茶杯摔了。 他失声道:“若是寨兵的支出由杨波军出,那寨兵的控制权,难道还能保得住吗?”说着,他狠狠地说道,“王延兴欺人太甚!” “这是老身提出来的!”老太太却出声解释说道,“现在泉郡四境安宁,还要留着寨兵做什么?” “阿娘!若是某等都将寨兵交出来了,日后,就没有自保的基础!”杜子原不解自己的老娘,为什么要做这种自毁长城的事。 老太太脸上一冷,正要反驳,杜二却先开腔了:“有杨波军保护便够了,还要寨兵做什么?” “你知道什么!”杜子原说道,“现在王延兴之所以对各家都客客气气的,就是因为各家手中都有私兵!” 杜子原象看白痴一样,看着自己的哥哥:“倘若私兵都归了王延兴,那他还会有顾忌吗?” 杜二却没那么多花花肠子,疑惑道:“顾忌?指挥使顾忌什么?有什么好顾忌的?” “你不懂的!”杜子原知道自家二哥不动脑筋,也不屑跟他解释。 老太太却心道,聪明的人,未必就能真的懂啊!她细细地对杜二分说道:“你三弟的意思是,若是,杜家没有这些寨兵保护,就会被刺史盘剥!” 可杜二却越发糊涂了:“指挥使会看上杜家这点钱财?” 他完全不理解:“指挥使若是贪心之人,何必要给杨波军的每一个人发这么多钱?” “他不过是用些小恩惠收买你们罢了!”杜子原不屑地说道,“泉郡诸家,现在手中的财富之巨,某不相信,他不动心!” “哈哈……”杜二听着这话却是懂了,他及好像听到了莫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地大笑起来,“若是指挥使当真要谋杜家的家财,你以为靠这几个寨兵能成什么事?” 说着,杜二一脸讥讽地看着弟弟:“在泉郡,某随便领一、二十个兵过来,站在寨门口吆喝一声,便能将门叫开!若是,某带兵过来,拿了你,你当这些寨兵是会向着你?哈哈……” 越说,杜二越发大笑了起来:“这几个寨兵,防一防小毛贼还行,竟然被三哥儿当作防范指挥使的依靠……” 说罢,也不管杜子原难看的脸色,对杜老太道:“阿娘,某看,不如直接交给某,某领了去投杨波军。有某的引荐,少不了他们一个好的出身!” 听到二儿子的话,老太太脸色才好看了些。 她对杜子原道:“三哥儿,你空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反而没你二兄看得通泰。你如何想,阿娘管不了你,不过,杜家之事,阿娘却要做主了!” 说到这里,老太太语气一转,转过去对杜二道,“等过了年,你便将他们带去投杨波军吧!” 就这样,杜家经营了十来年的龙寿村寨兵,的命运,就这么被决定了下来。 不顾杜子原的反对,老太太将卢百户叫了过来,将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只道杜家无力负担数十名寨兵的支出,所以,不得已,在年后,将要解散寨兵。而寨兵们,可能会回家种地,也可能会下山去投杨波军。一切,都要看他们自己如何决定,当然,杜家,会支付一笔遣散费。 日后,龙寿村防范山匪、小贼,维持稳定、秩序的重任,就必须要请卢百户来操心了。 卢百户一听,惊喜之下,却不敢自传,连忙向上汇报。 报到徐武这里后,徐武也有点拿捏不住,上报到了王延兴这里。 王延兴拿着曲爱娇递过来的卷宗,呵呵地笑道:“曲参军!某可是给你找了个好突破口哦!” 曲爱娇嘟着嘴:“爱娇谢过招讨使……” 见曲爱娇嗔怒的小模样,王延兴开心地笑道:“想睡觉的时候,就有人送来枕头,难道不好?” 这又是什么意思?原来,那日曲爱娇向王延兴献上的整治泉郡诸家的谋略,其中之一,便是要将诸家的私兵拿掉! 虽然这些私兵对杨波军没什么实质性的威胁,却是诸家防范刺史的心里依仗。 所以,要让这些家族,对刺史多些畏惧,心中,少些胡思乱想,这层心里凭仗,必须拿掉! 可若是强行解散各家私兵,势必引起强力的反抗。 所以,曲爱娇,才需要慢慢地布局。 只是,曲爱娇布的局还在发酵,却突然冒出来一个主动要求解散私兵的杜家,就让曲爱娇的安排,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这还当真是,锦上添花啊! 可这样一来,就显不出曲爱娇的谋篇布局的厉害不不是? 感觉处处不如孟咸的曲爱娇,岂不是要失望之极了? 王延兴却不去照顾曲爱娇的面子,直接吩咐刘伴兴道:“去置办一个名头响亮些的匾额,过年的时候,某要去杜家拜年!” 然后才跟曲爱娇商量:“某还想用个别的名目来奖励一下,参军以为呢?” “哼……”曲爱娇嘟着小嘴道,“过年去杜家拜年是第一步,匾额就很好,别的奖励就不用了!” “至于,对其余诸家嘛,就不需那么多客气了!” “过完元夕后,便可宣布以半年为期,要求各家各族,主动将家族中的私兵举荐到杨波军中,参与新兵遴选。” “不参加新兵遴选的,便转为村、庄、寨的半兵半民的民兵,按战兵的四成,发给饷金。由各村、庄、寨的百户统领,费用由杨波军负担!” “若是既不愿意投军,又不愿意当民兵的,便就地解散为民!” “半年之内,完成此项工作的,杨波军送上匾额、红花,表示感谢!” “半年之后,还不完成的,一经发现,以谋乱处置!” 曲爱娇将早就谋划好的计划,逐条念了出来,念一条,王延兴点头确认一条,最后,又让曲爱娇将文字润色一番,将处罚的细节理顺一番后,准备过了元夕再实施。 只是,届时,又会有多少杜子原会跳出来呢? 会如曲爱娇想的那般轻松? 第295章 扰乱治安 “抓住他!抓住他……” “别让他逃了……” 本就热闹的西市中,突然冒出一阵抓捕、追逃的声音。 紧接着,窜出一名男子,一路撞翻了好几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在他后面,五六条汉子操着棍棒,嚷嚷着在后面追! 前面逃跑之人,却对这里非常熟悉,左弯右转,尽挑有遮挡的地方跑。 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却看到前面,竟然又冒出几个人,试图在前面拦阻。 一个急转,调了个方向,竟然往大街上跑了过去。 大街,可不是小巷子,宽敞得多,人却反而要少一些。其实,是不利于逃脱的。 可如今之计,那逃跑之人,也没有别的办法。 只能拼速度了。 后面那些人见状,也随后从巷子里冲了出来,往那男子扑了过去。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哨子声从尖厉地传来。 原来,正在巡街的警察发现了异常。紧急吹响了警笛。 听到不停的嘟嘟声,街上为数不多的行人,纷纷往街道两旁躲。那追在后面的十来个人,还在街心,就显得突兀了。 他们心道不好,连忙转身,准备再又逃回小巷子里。 可才一转身,却见一队警察,竟然吊着警棍,从小巷子那边,往这边跑来。 而大街的另一头,又有四五个警察,赶过来,迎头跟那逃跑的男子撞上,他们先将那逃跑之人扑倒,按在地上,用铁铐子铐住手脚。 三下五除二,将这人控制住,见对面有十来个汉子往这边来,便抽了警棍在手,结成一个简单的防御阵线。 那十来个汉子知道这阵虽然简单,却不是一鼓可下的,只要略微耽误点时间,就要被后面追来的警察兜住了。 知道厉害,他们自然不会去撞这乌龟壳,而是越过这处巷口,往另外一处巷子逃去。 那刺耳的警笛声,却还在不住地吹响,街道的那一头,似乎又有一整队的警察跑了出来。 怎么办? 那十来个人,刚刚还是在追别人,一转眼,就成被追的对象。 他们在大街上左右看去,见到前方的一处巷子口,没有动静,也来不及多想,一行人,直接奔了进去。 进了巷子,跑了不多远,突然,觉得不对了,这巷子,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 回头再看,那些警察,怎么没有追过来了?不行,肯定有问题!不能再往前跑了。 为首之人见状,当机立断,停下了步伐:“爬墙!”说着,就要让搭人梯。 “嗖嗖……”突然一阵破空之声传来,几只弩箭,不知从哪里飞来。 嗵嗵嗵地一阵声响,一排弩矢已经深深地钉到了墙体之上。 几人见状,连忙脖子一缩,果然,看到巷子的两头,分别闪进来两队身披护甲,又配备了重弩、腾盾砍刀的杨波军。 几人心里一阵发凉,怎么把杨波军给惹出来了! 看着那精良的装备,几人都顿时没了抵抗意志,一个个用手抱着后脑勺,蹲在地上。 可即便这样了,那两队杨波军一面继续用重弩保持射击姿势,一面才分出去数人,将几人铐了双手,排成一队。 然后用绳子串了,将他们交给了巷子外面的警察。 那些警察牵着绳子,将几人带到了刑侦队。 到了地头,那些警察一见这几人,纷纷摇头。 不过公事公办,还是把他们分别拉到审讯室。 首先进去的,是那为首之人。 “姓名?”那讯问的警察例行公事地问道,一边问,已经在纸上写下了屠幺二字。 果然,那为首之人,麻木地答道:“屠幺……” 原来,这屠幺,已经是刑侦队的熟人了。 接下来又照例问了几个诸如户籍、营生之类的问题,那讯问的警察才问道:“说吧,这次又是怎么啦?” “那小子不厚道!”屠幺朝一旁呸了一口,才恨恨地说道,“他将收来的新十文,以每枚十二文的价钱卖给某,某却没想到,这次这新钱,竟然有那么多,十文的钱,便只值十文。” “某便要他退钱!他不肯,某就抓他!” 原来是这样。 此前,王延兴为女儿造的一批喜钱,升值很多,所以,现在有很多人觉得,这次出的新钱,肯定也会升值。 谁知,这次的新钱,一次便投如入了数千贯。 这么大的数量,自然就没有了物以稀为贵的基础了。 象屠幺这样想捞一把的人,大多是亏了。 那警察讥笑着说道:“做买卖,有赚就有亏,你这只能赚钱,不能亏本的,某看,你才不厚道啊!” “他定然是事先知道了消息,然后故意卖给某的!”屠幺却怒道,“他前些日还在以每枚十二文的价钱收,为何,昨日就用这个价格卖?他还说他老娘病得快死了,根本就没这回事!” 那警察连忙摇手道:“停……某懒得管你们的恩怨,你们出去之后自己慢慢算账。你们这趟没人伤没人死,最多也就是故意伤害未遂,算不得重罪。” “不过,你们一追一逃,却是踩坏了不少东西,扰乱了西市秩序……”那警官将记录本啪地一合上,“你是要申请保释还是去干苦力?” “申请保释吧……”那屠幺听到这话,却没有一丝可以获得自由的轻松。 那警察也是早就猜到了,从记录本的底下,摸出一张纸,和一盒朱砂:“你按个手印,某去交给你的主家!” 屠幺听了,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伸出手指头,在朱砂里沾了沾,按在那张纸的下首。 那警察也不为难他,解开了手铐,让他去旁边的一间房里待着。 他也熟门熟路,到了屋内,自己找了个坐墩坐下。 不多时,另外几人,也陆陆续续地到了屋内,看他们拇指上红红的印子,不用说,定然都是申请了主家保释。 不用说,主家又得出一笔钱了。 几人相顾无言,都只是默默地坐着。等候者,即将来自主家的爆骂。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突然被推开了。几人连忙齐齐地朝门口过去。 探进来一个脑袋,却是一个辅警,说此刻已经过了酉时,问他们要不要吃晚饭? 几人这才察觉,似乎是有点饿了。不过众人听了,却是有摇头的,有点头的。 屠幺鼻子一哼,怒气冲冲地看了一眼摇头的几人,然后对那辅警道:“吃!当然要吃!每人一份!” 大概早就猜到了这答案,那辅警听到回复,立即就掉头出门,转身便提了一个竹筐进来,问道:“费用还是跟你们主家结算吗?” “自然!”那屠幺理所当然地答道。 那辅警也不再多问,将筐里的吃食取出来,转身又出去了。 看着这些上好的吃食,那几个点头的汉子毫不客气地拿起就吃。 而另外几个本来摇头的,见状也迟疑着,拿起餐盒,开始吃起来。 不过,还没吃完,那门,又打开了。 看到进来的那人,几人同时停了筷子,连忙将餐盒放在一旁,站了起来。 第296章 私兵之乱 只见门被突然一把推开,却是章仔钧站在了门口。 原来,这几人,是章家的部曲。 “你们倒是悠闲啊!”章仔钧推门进来,见屋内几人,正在吃饭。本就怒气冲冲的表情,更是又加了几分颜色。 “……”众人见主家过来了,也自知理亏,哪怕是屠幺,也不开口争辩,任他说。 “某家,供你们吃!供你们穿!不让你们多吃一份苦,多费一阵力气!可你们倒是好!”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某家为你等,每日所费的财货不知凡几,可你们却都干了些什么?除了捣乱、打架还做了些什么?” “现在倒好,某为了你们,过来保释你们,你们不思悔改,却在这里好吃好喝过上了!” “你们还是人吗!” 章仔钧开口便骂,骂了七八句,屋内众人都没默默地听着,可听他骂着没完了,屠幺忍不住了:“章大郎!你章家聘了某等专职看家护院,可给的饷金却只够一人的吃食,某等如何养活得家小?” “若非如此,某又何须出来弄点钱过年?” 章仔钧更加生气了:“给你们的饷金是一年比一年多,到头来,反而嫌少了?想当年,若不是某章家给你们一口吃食,你们早就做了路边枯骨!” “章家的恩情,某等从未忘记,可某等日用拮据也是实情!”屠幺愤愤地说道。 “你!”章仔钧被这话一堵,一时气结。 其实,这都怪王延兴! 原本,泉郡各家,给部曲都只是一口吃食。然后让他们自己拿回去分。 想全家吃饱,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是,都能吊着一口气,不饿死罢了。 可王延兴待奴婢,却出奇地好,供应吃食,从来都不限量,只要肯干活的,便能吃饱肚子;此外,还能额外得一份饷金。 如此一来,一个五口之家,只需两人干活,便可保证全家有饱饭吃。 若是会勤俭持家,甚至,还有机会赚得一份家业。 这下,泉郡各家的奴婢、部曲就不安心了。 一时间逃奴、逃丁不计其数。 王延兴自然不会公然收纳逃奴和逃丁,所以,只要各家能给出相应之人的奴籍名册,都要打回去。 可各家哪里会给每个奴婢、庄客和部曲造籍?拿不出奴籍名册的,就恕不奉陪了,全部安排在官庄或者充为新兵。 各家狠得牙根痒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赶紧亡羊补牢,给尚且未逃走的奴婢、庄客造籍不说,同时,也开始了给众奴婢、部曲分发月钱饷金。 只是,他们所发之钱,哪里能跟王延兴的相比? 但凡是进了王延兴体系的人,最低级别的,能称为饷金的,也是每月一百文;未正式入职,实习级别的,叫做补贴,那也有六十文一月。 可章家给这些,看家护院的私兵性质的部曲的月钱,只有三十文一月。只够买三斗粮,一个人吃都吃不饱。如何能养家? 现在,王延兴竟然搞起了年终奖。相当于是另外再发一个月的饷金。 这让各家的奴婢、部曲如何不眼盼盼地,期待自己的主家,也发一份钱? 再过几天,就要年底了,各家都没有动静。很显然,是不会有了。 失望之余,这些人自然就动了心思,要自己搞点钱花花。 谁想,钱没挣到,反而亏了本…… 跟着屠幺一起出来弄钱的众人,一脸悲怆。 可前来领人的章仔钧更是怒不可遏! 原本章家为了养这么多奴婢、部曲,就开支巨大。 结果,被王延兴左一折腾、右一折腾,这开支,打着滚地翻倍。 现在,这些私兵,竟然总是闯祸!而他们一闯祸,就八成要被抓。 一被抓,就又要花一把的钱来赎! 这几个月以来,章家为了支付这赎人的额外开支,就花了三百多贯。 眼看着就要年底了,结果,刚刚又交了八贯。 他交钱的时候,没看详单,现在看来,其中怕是有一贯,便花在了这些人的这顿饭上了。 气急之下,他也不在跟这帮混账多说,只是撇下一句话:“这笔钱,从你们月钱里面扣!” 说罢,径直走了。 章仔钧走了,随他一起来的警察也不留,只是对里面众人说道:“你们的主家已经交了保函和保金,你们可以走了!” 屠幺被章仔钧一顿说,黑着脸,出了房。 余下众人,也尾随着走了出去。 只是,几个没吃完餐食的,才走到门口,却又回头进来,拿了餐盒,裹在衣服里,跟着走了出去,看样子,是准备带回家去。 几人出了刑侦队,已经见不着章仔钧了,便一齐往章家走去。 走到半道,屠幺突然脚步一停:“那章大郎,若是当真扣了某等的月钱,某等该如何应对?” 几人一齐黯然低头。主家不给,又能如何?没有任何办法啊! 听到身后众人没人答应,他突然回过身来:“既然他们不将某等当人看,某又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你们都有父母、家人,某却没有!” “这次,是屠某连累了你们,明日,某便要让章家,付出代价!” “也算是某给你们的一个交待!” 众人不知道屠幺这是什么意思,不过,平素里,大家都以屠幺为首,倒是没觉得此事有何不对,纷纷劝说。 然而,谁也没想到,就在还有三日要除夕了,异变突起。 这日,章仔钧要出门采办,马夫已经将马匹牵来,说请大郎君上马的时候,突然从门房处冲出来一人,拿着一把牛角尖刀,架在章仔钧的脖子上。 大门口,章家人、外姓人,足有三四十人,可谁也没想到,突然冒出这么一桩事情来。 一下,就炸了锅! 而那些章家之人,真真切切地看得明白,那手拿尖刀的人,就是章家私兵的一个十将:屠幺! 屠幺能当上十将,自然是凭借他一身强悍的身板。胳膊夹着章仔钧,就像夹着只小鸡似得,三五步,出了大门,拉过那马夫牵过来的键马,翻身上马。 打马,直往城门而去。 第297章 再造新船 “什么?章大郎被章家的私兵掳走了?”王延兴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吃惊可不小,听完之后,才又问道,“章家可否报案?” “家丑不可外扬,章家怎么会报案?”曲爱娇幸灾乐祸地说道,“不过,奴猜测,章之源大概过来找招讨使帮忙……” 这倒是有可能,堂堂章家,去找刑侦队报警,在他们看来,是有多丢面子呀!这些人,就是这般思维。 不过,既然让那部曲将人掳出了城,凭借章家的这点人手,八成是追不回来的。 只要章之源还在乎自己儿子的死活,他就该过来找自己。 其实,不用他来找,哪怕王延兴很讨厌章仔钧,也不能明知他被掳走而不管。 见王延兴的表情,曲爱娇连忙说道:“不是早就安排好了,今天要去船厂,看看两千石的新船吗?现在不出发吗?” 这丫头!王延兴哪还不知道她的心思?他哈哈一笑:“某知道了章仔钧落难,肯定是不能坐视的。既然你猜章之源会来的话,等等吧。” 说着,让刘伴兴派人出城,去追索逃走的屠幺。 见王延兴这般安排,曲爱娇气呼呼地说道:“老好人!” 不过,她现在也知道了王延兴的为人出事的原则,倒是不再劝说。 果然,不一会,就听到章之源匆匆地过来,求见刺史。 进来之后,章之源规规矩矩地行礼拜道:“还请刺史救救章仔钧!” 王延兴也不故意为难他,劝道:“章翁先不要着急,某已经派了人出城去追索……想来不会有事!” 章之源却没想到,王延兴竟然已经派了人出去,连忙又拜道:“老朽深感刺史厚恩……” “无需多礼!”王延兴虚扶道,“泉郡诸家,都是一体的。大郎虽然对某多有误会,可章翁对某,却是一直都支持有加。” “不看僧面看佛面……章翁只管回府静候,一有回音,即刻送至府上!” “唉……”章之源想起章王两家的恩怨,不由得一声长叹。而现在,儿子落在了那歹人之手,却不得不来求助王延兴。这么久过去,也不知道儿子是生是死。章之源如何不一声长叹? 他躬身谢过,不好再留,只能回了章府:“之源,谢过刺史大恩!” 而王延兴让刘伴兴代自己送了章之源出府后,也不在这个事情上耽搁,按照原计划,和曲爱娇一起,去了船厂,查看新船。 这里说的船厂,却不是鼓山船厂,而是王延兴在泉郡新开办的船厂。 开办的原因,自然是鼓山船厂的产量不足以满足杨波军的需求! 这一年,南北两个合作社,主要还是靠不断整合现有船只来实现扩张的。 鼓山船厂新造的船只,不过是三十多艘,都被杨波军买了,充作战船。 可接下来,王延兴要求,杨波军需要更大的战船。 可鼓山船厂的东家林茗,却一口就否决了。因为现在造三十艘战船,就已经要了林家的老命。 他们更希望造一些要求低一些的商船。 不得已,王延兴只好在泉郡另外建了一处船厂,位置就在之前水寨的位置。 而船厂的场长是原来鼓山船厂的总管,何文利。 一应匠人也都是从福郡挖过来的。 在造了几艘两三百石的小船,磨合了团队后,王延兴便直接下令,开始造两千石的大船! 何文利此前造过的最大的船,只有千石船,现在竟然要直接造两千石的船,也是没底。 不过,船东开了口,他也不再多说。 毕竟,哪个人,不想挑战自己的极限呢? 而在这里造船,可以大量使用铁构件来进行结构强化。可以让船造得更结实。也让两千石船成为可能。 比如,高桅杆难寻,便可以用精铁制成的连接头来加长。 街头处的强度,甚至比桅杆其他位置还要高。 桅杆座等受力部件,则使用铁铸件加强。 只是那风干的木头,却不太好寻。 王延兴给的办法是用长窑干馏的方式来烘。 当然,一番测试的结果,是着长窑的木炭不用另外买了:烘失败了的木料,便可以充当燃料。 最后,改用热风代替直接烤的方式,才将这个问题解决。 不过,成品率一直不高。 不高也没关系,反正这山上树多…… 就这样,在年底来临之计,第一艘两千石的大船,已经成型了。 见到王延兴亲自过来了,何文利特意领着他一一看了船上的不同之处。 除了铁构件的使用,船体截面更大一些外,最大的区别,就是船身要长了许多。 千石船是五桅杆,而这两千石的船,桅杆的杆数,增加到了八根。 船舱内的可用空间,比起千石船来说,增加的,却不止是翻了一倍。 现在还没完成的工作,就是刷桐油和挂帆了。 而船帆,也经过了再次改进,由竹篾编制改成了粗棉布。 船帆的重量,降了一半还多。 只是,原本竹篾制成的帆刚性较好,是典型的硬帆。船帆可以很简单地围绕桅杆旋转角度,来达到最佳的吃风角度。 可改用棉布后,船帆便软了。帆面上,全靠横向的加强筋条定向,那如何能稳住? 现在想调节吃风角度,就必须在横向的加强筋条上,也装上操作帆缆。 操作难度,可就比之前单纯的硬帆,要复杂了不止一星半点。 不过,今年是来不及装帆了。年底前,把桐油刷完,等过明年了元夕,再装帆,然后,就可以下水试航了。 只是,这么大的船只,下水之后,到底会遭遇什么样的情况,王延兴也还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木质帆船最大,可以造到一、两千吨,也就两、三万石这样的水平,现在距离物理极限还远得很。所以,就算这艘造得不顺利,他也会要求再改,再造。 他给何文利定的目标是五年后,要造五千石的大船。 至于五年之后会怎么样,那就要到时候再看了。 听到这话,何文利瞪圆了眼睛看着王延兴。自己这东家,还当真是敢想啊! 不过,自己为何离开鼓山船厂,而要来这新建的泉郡船厂呢? 难道不就是因为,这位东家,敢想吗? 何文利有些激动地点头道:“文利断然不敢辜负东家的期待!” 正这时,刘伴兴轻轻地靠了过来:“阿郎……章仔钧找到了!” “人没事吧!那屠幺呢?” “屠幺逃走了,章仔钧,倒是没死,不过,模样有些惨……” “有多惨?可否安排医治了?人送回章府了吗?” 刘伴兴连忙答道:“人现在已经经过治疗,送回章府了,性命无忧,只是,下半辈子,怕是有些不太好见人了……” 下半辈子不好见人?王延兴一愣,这是有多惨? 第298章 奇耻大辱 原来,屠幺用刀子抵住章仔钧后,这怂货立即就怕了。 别说不敢反抗,甚至还协助屠幺,顺利地出了城门。 出了城门后,屠幺便下了大路,骑着马,望小路上转去。 经过一处林子的时候,他拉着章仔钧下了马,然后在马匹上狠狠扎了一刀,那马匹吃痛,撒了蹄子一路狂奔而去,而屠幺却拽着章仔钧进了林子。 果然,后面追来的章家人,顺着马蹄子的印子,就追了过去。 等到他们找到那匹因为没了人驾驭,而自己停下来在路边吃草的马时,才知道,中了屠幺的金蝉脱壳之计。 可这世界天大地大,谁知道那屠幺将人掳到哪里去了? 这才赶紧回去找章之源。 不过,章之源还没到刺史府,已经得到消息的王延兴,就已经主动安排了散兵出去搜寻。 比起章家那些只知道跟着马蹄印追的私兵来,杨波军专职刺探的散兵,显然要专业得多。 他们很快就发现了马蹄印在这里的变化,和路边被踩踏倒伏的草茎。 然后,顺着有些撒乱的足迹,找到了一片林间的空地。 在这片空地上,他们发现了被手脚绑在一起,然后吊在树上的章仔钧。 但是,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此时的章仔钧,已经被扒得精光,连兜裆布都没留。 用来捆绑他的,便是他身上的衣服撕成的条。 当然,这却还不至于下半辈子见不得人,让他下半辈子见不得人的是,他的肚皮上,竟然被那屠幺,用刀划了个大王八…… 更可恶的是,下体竟然也有刀割的印子,当然,那屠幺也没有把事情做绝,倒是没将那玩意当真切下来。 不过,这样也就够了,若是这些细节在泉郡城中传开了,章仔钧,却是不用见人了。 当然,相比这种精神上的羞辱,对章仔钧身体伤害最大的,还是这冬天的寒冷。 被脱得赤条条地挂了几个时辰,是个活人就受不了。 若是,那些散兵再晚来一个时辰,估计,直接就是收尸了。 不过,现在这个状态,距离死,也差不多了。 四肢冰凉、僵硬、嘴唇也被冻得乌青发紫。 几个散兵,将他小心地放到地上,发现,也就是胸口还有点温,探了探鼻息,悬若游丝,似乎还没完全断气。 “怎么办?十将?”几人齐齐地看向领头的十将。 那十将也是一阵头大,就这般搬回泉郡城,只怕,在半道上就死翘翘了。 这人的死活不妨在散兵们的心里,可人若是死了,这次任务也就失败了。 他挠了挠头,一边派人去给章家报信,让他们带烧开的姜汤、保暖的衣服、还有抬杠过来。 一面让人散开,赶紧寻了枯枝树叶,烧起了几堆篝火,将章仔钧放火边上烤。 然后,又将那些捆绑他的绳索中,找了找,回收了些衣布,将他裹住。 见这些衣服不够,干脆,将自己的衣服也脱了,包在他身上。 然后,又将水壶在火边上烤热了,掰开他的嘴,灌了些水进去。 就这样,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大难不死的章仔钧,才终于打着颤,睁开了眼睛。 他睁眼看到周围几人都身穿杨波军的服侍,知道,自己是被杨波军救了。 可他没有开口说话,就像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坐着。 那些散兵见他不说话,也懒得理他。 之后,章家的人带着东西过来接人,看到目光呆滞的章仔钧,都是奇怪不已。 可他们见他身上穿着的是杨波军的军服,便连忙过来要帮他换衣服。 这时,章仔钧,才象触电了一般,嘶哑着喉咙,喊着不要。 那十将自然是知道他为何这般反应,劝阻道:“大郎受了些刺激,你们先就这样护送大郎回府吧!” 那些人见了杨波军的人这般说,也不再强求,将人抬着,回了泉郡。 见人被抬走了,帮自己去拿衣服的兵士也取了寒衣过来,那十将也不再多待,走另外的路径,回了军营。 同时,也将营救的经过,回馈上来。 汇报中,诸多细节都没有隐瞒,这才让王延兴知道得这般清楚。 “那十将临机应变,处置得当,让人质得以安全地回家,可以记一次三等功。”王延兴先给自己的人奖励后,才又叹息了一声,“另外,让经手之人保守秘密,不要随意谈论他人的隐私!” 等刘伴兴安排好人去传话后,他才又对刘伴兴道:“你代某,去库房找点滋补的东西给章家送过去,就说,某听到章大郎受冻很严重,让他保重身体!” 刘伴兴诺了一声,便先从船厂回了泉郡。 他在库房里找了几根山参,用锦盒装了,亲自往章府而去。 到了章家,见大门紧闭。便让人上前敲门。 门内的人听到声音,却不愿开门,直到听到是刘伴兴逢了王延兴的命令,过来慰问,才开了门,迎刘伴兴进门。 可领路的管事,却没有把刘伴兴往章仔钧的屋里带,而是邻到了正厅。 又稍待了片刻,章之源才匆匆地过来。 刘伴兴将山参送给他,便按王延兴所说的,只提冻伤之事。 可章之源却不能不提营救之时,他躬身道:“多亏了刺史及时相救,才让犬子留得一命!章家上下,倍感感激!” “章翁客气了,章、王二家,本就亲戚,能做到的事情,刺史自然会全力相助!”刘伴兴连忙说道,“只可惜刺史得到消息晚了些,若是能早些听到这个消息,也许,结局会稍微好些。” 章之源老脸一黯,他确实没想到,王延兴会主动相救,要不,也不会是最后才去找王延兴!现在这个样子救回来,倒是不如没救,让他死在外面一了百了啊! 他长长地一叹:“唉……让刺史见笑了。” “阿郎说,只要人在,就一切都有可能!还望大郎能从此劫难中走出来!久经磨难,方能百炼成钢!” 章之源不知道王延兴这话,是不是真心话,只能点头受教。 最后,刘伴兴才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章翁,大郎遭此磨难,却是人见可怜。只是,奴在心里想着,此事的根子,还是出在……” 第299章 新年致辞 章之源听到刘伴兴突然说出一句,奴以为来,就觉得肉戏来了,连忙聚精会神地听着。 然后,听到最后,却听到刘伴兴居然说道,此事的根子,竟然落在两个字上:私兵! 然而,章之源听到此处之时,最先想到的,却是想弄明白,这是王延兴的意思,还是当真只是刘伴兴的猜测? 儿子被掳,事出有因,说来,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是主家和私兵矛盾激化所引起的。这一点,章之源自然也能想到。 可这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其意义,却是不同的。 倘若章之源这般说,那章之源定然存了要收拾这群私兵的打算; 刘伴兴这般说,大概是要求章家约束好私兵的意图。 可若是王延兴也这么说,那他会是什么意思? 想来想去,唯一的可能,那就是王延兴已经容不下私兵,这种本就不合规矩的产物了吧。 章之源疑惑地看着刘伴兴,却没从他的脸色上,得到任何额外的提示,也只好再次躬身谢过:“之源谢过刘总管的提醒……” 随后,刘伴兴客气几声,告辞离了章家。 而章家,再次将大门紧紧地关上,直至过年。 除夕日到了,泉郡刺史府内,议事大厅之中,此刻正济济一堂。 厅堂之中,坐满了各家家主、杨波军各营派过来个代表、各大工场的代表、合作社的代表等等。 而王延兴,却站在台上,郎朗地致辞: “今日除夕!景福元年之末,明日元旦,景福二年之首!值此新旧交替之际,某将诸位请过来,一来,是要共述一番今年泉郡的收获,二来,也是要说说来年的期待。” “先说,咱们今年的收获吧!” “再过去的这一年里,某等最大是收获,来自南北两条线的海贸!” 联合航运公社主要主持的是自泉郡出发,经过福郡、越郡等地,往来外域的航线。 这条航线,全年总获利超过二十五万贯。到年末结账时,各家所分的利让参股之人,美的眉开眼笑的。当然,王延兴倒是没说,自己独得了其中的一半。 此外,其实往北方的贸易,除了面向外域的航线之外,面向北面军镇的兵甲倾销,也是获利极大,只是,这是王延兴的个人投资,跟合作社无关。既然跟他们无关,在这里,就隐了不说。 而面向南方的南海投资合作社,这一年,主要以投资为主,增加的,大多是账面上的资产,诸如闽城城内的铺面、儋郡、崖郡的棉田等等。 在经由闽城,向岭南倾销盐、铁、茶叶、琉璃、酒品、糖、棉布等货品,固然收获不少,可抵不住大把大把地往外撒。 到了年末的时候,诸家到手的现金比起北面航线却是远远不如。 当然,王延兴要强调的,自然是各家家产的暴增。南海投资合作社名下的资产,翻了五倍还不止。 也就是说,但凡是在南海投资合作社中投入了两千贯的,那此刻,最少,也是家产万贯的豪富之家。 只是,一时没法变现而已。 在这里,王延兴的奸商本质,再次暴露无疑:他在儋郡、崖郡和雷郡以官庄为名霸占的土地面积,怕是比合作社名下的棉田面积的十倍还不止! 更不用说,秀儿在宝安,强夺的那么宽的地面。 而现金方面,哪怕是被刘隐拖欠了八万贯的货款,可合作社所售的盐、铁、琉璃、酒品等许多暴利产品,可都是王延兴的独自工场所出产,他在和合作社结算之时,便已经赚取了足够的利润。 至于棉、糖和茶叶……王延兴也是投资方,他一样是可以分利的! 此外,闽城城中,利润极大的炒菜馆,也是王延兴的私产。 另外,还有交郡,此刻已经被采儿女王狠狠地踏在了脚下。交郡暴乱平息之后,土人贵族们,累积的财富、土地,自然是都落入了杨波军之手,或成为官庄、或转为军费、或收入府库。 这自然也是要算王延兴的收成。 以上各项,每一项都是收益极大,他却一项都没说。 反倒作为几个郡的明面上的收入,也就是赋税。却是个空白。 新得的儋郡、崖郡和交郡之地,赋税已经被他一纸免了三年,自然不用说。 泉郡、海檀山和翁山之地,所交的赋税,却被他转手就用掉了。 大部分,被用来修建水利、道路、赡养孤老和开办童子学校。 倒是合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本意,王延兴自然也是要自夸一番的。 另外,他新设立了诸多行政结构,什么村寨百户十户、税务局、刑侦队、医馆等等,这里面的人,可都是要拿饷金的! 这些人的开支,却是从市税中出的。 诸家对市税颇有不喜,那么这一节,也就掐掉没说。 洋洋洒洒地几千字,将这收获选择性地说完,再开始说来年的计划。 总结成两个字,那就是扩张。 在面向外域的航线,现在走的,都是从舟山出发,到达九郡南部列岛的吐火罗、掖玖等岛,然后再由外域的商人,卖到外域诸岛上去。 这其中,自然是要被外域的商人赚了一笔去了。 来年,就要将这笔财货,拿到手。 另外,还要再辟一条商路,那就是占据耽罗、对马等岛屿,可以以此为基地,直接面向外域的大宰府,甚至是平安京。 也就是说,明年,这条创造了二十五万贯的商路,还有大幅提升的空间。 当然,王延兴也不会把话都说全了,面向北方扩张的时候,杨波军自然还有自己的战略。 除了继续遂行平衡杨行密和钱镠的战略之外,新罗、朱瑾兄弟等,都是重点方向。 这些,孟咸已经在安排运作了。就不必拿在这里念叨了。 而至于南方航线,到了来年,糖和棉布将成为主打产品,产量至少要增长两倍以上,才对得起这一年的付出! 对此,台下各家,纷纷点头,现在糖和棉布都只产生了万余贯的利,距离众家的期待,相去甚远。 来年再番两三倍,那就差不多了。 但是,明年的重头,却不在儋郡和崖郡了,而在交郡。 准确地说,是要经由交郡,打通去往南诏的商路。 南诏同样盛产金和铜,还有滇马。贸易规模,或许能达到外域的水平。 这可又是一条能流淌金银的商路! 另外,占城的大米也确实如之前所预料的一般,十分便宜,每斗售价竟然不过五文。不过,就算是一艘船上,装满五百石,总价值也不过二三十贯,就算卖出去的时候,赚上百分之两百的利润,也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得了这大笔的米粮的输入,泉郡的米价,降到了十文一斗。也正因为如此,他也才能在儋郡大肆酿酒出售。 此外,立国不多久的吴哥和蒲甘,也是一个潜在的贸易对象! 现在这条商路,是交郡的庞家在试探着走,主营盐巴换奴隶的业务。 日后,是不是可以有所扩展?这却要众人一起的努力了。 王延兴希望,来年,南海头子合作社,也能拿下二十五万贯的利! 当然,这些话,也是面向泉郡诸家的。对杨波军来说,来年的要点,除了坐稳交郡之外,谋夺闽城,将是一个不能说出来的计划。 而产业扩展方面,却是面向宝安…… 第300章 私兵前途 在大唐万胜、天子永寿的结语声中,王延兴结束了新年致辞。 台下众人,也纷纷起身欢呼,高喊万胜! 想想现在手上的收成,再想想来年的前景,众人能不欣喜万分? 王延兴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走下台去,接下来,继续由徐武主持接下来的日程。 就在此时,好几天没有露面的章之源,突然举起手来,示意,他也想发言。 因为好儿子章仔钧的不懈努力,这一年来,章家已经受了不少次打击了。 有这坑爹的玩意在,章家风光,比起去年,可差了许多。 在台下就坐的诸家中,章之源虽然还是跟林有心和黄涛坐在前排的中间,可大家都知道,这一年,章家已经被黄家和林家落下了很远。 见他举手要求发言,徐武不好直接拒绝,只好出声劝道:“不知章翁要阐述的内容长不长?接下来的日程比较紧,大家也都急着想回家过年了……” 章之源起身道:“就三句话,不会耽误大家太多时间!” 徐武一愣,这倒是不好拒绝了,只好说:“那章翁请说。” “大家都知道,前些日,犬子突遭挟持之事,幸得刺史派人救回。事后查明,竟然是家贼所为!” 章之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算是说完一句了。众人见他不怕自暴家丑,都纷纷安静下来,想听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谁知道,他竟然说道:“某痛定思痛,知道,此乃章家私蓄武士之由,有此报应,咎由自取!所以,过年后,章家便解散所有私蓄之武士。” 此话一出,众人就坐不住了,现在诸家,都有私蓄武士。只是大小规模不等。章家若是将自家的私兵散了,别家怎么办? 章之源这是将泉郡诸家,一棒子全招呼上了。 可还不待众人出言反对,章之源却又开口,开始说第三句话了:“这些人,为章家服务了多年,却没有谋生的途径。某不忍将他们弃于荒野,之源恳求刺史,能将这些武士选为杨波军新兵!” 章之源三句话说完,现场,突然落入寂静。 他将自家私兵解散了,自毁长城,别人对他无可奈何,可他将一众精壮往杨波军送,可就太匪夷所思了! 章家何时跟王延兴一条心了? 还是他打算要割肉饲鹰啊! 台下众人没想到章之源会玩这一出,王延兴也没想到,章之源竟然会这般决定。 他重新回到台上,对章之源说道:“章翁既然这般决定,某没有拒绝的道理。让众私兵安心过年。” “过完元夕,章家放奴后,章翁便让他们去往杨波军新兵营投军!但凡是章家出来的部曲,某都可收入新兵营。” “至于日后,能不能录为战兵,某不做保证,却可以提供其他机会!” “章翁以为如何?” 章之源听到王延兴竟然一口就应承了下来,心里却一阵失落。 这支私兵,是章家花了多少财货才建起来的?这一举交出去,如何心甘啊! 可其他诸家,却不知道章之源心中的苦楚。只道,这章家怎么主动给王延兴当起枪头来了? 然而,王延兴话音刚落,却见另外又有一人举起手来,请求发言。 王延兴看去,却见,那举手之人,竟然是杜家老太太。 他示意老太太起身说话,老太太起身行礼后,一字一句地说道:“龙寿村也有些不成器的寨兵,需要解散,老身也万望刺史能准许,这些寨兵能参加杨波军的新兵遴选!” “当然可以!”王延兴微微笑道,“诸寨兵、武士都是很好的兵员,某求之不得,自然欢迎之至!” 在王延兴看来,收编龙寿村寨兵,是早就议定的事情,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可其他各家族,就不这么看了。 这分明,就是一出王延兴和章之源演的双簧嘛! 就在此时,苏文合也举手起身道:“苏家有些年轻的子侄,身体素质较好,正是建功立业的年纪,希望刺史能准许他们能参加杨波军的遴选!” 苏文合怎么也来凑热闹了?苏家这一两年才有了余钱,根本就没建私兵。 这两年,但凡王延兴倡导的,他都是急先锋,他刻意迎合,倒也可以想象…… 只是,这逢迎得,难道就不觉得有点过了吗? 偏偏苏文合的话音刚落,黄涛竟然也举手发言了:“留着这私兵一文钱好处都没有,某黄家也是不准备留了!还望招讨使结纳!” 这黄涛也是改了性?怎么也变成应声虫了? 不过,想想王延兴把崔海龙的首级用石灰封了,从儋郡大老远送过来的份上,确实不过分。 然而,事情还没完,一会,竟然林有心,也举手发言,竟然也是要将自家私兵解散,然后打包送给杨波军去选新兵。 不一会,泉郡诸多家族之中,除了没到场的徐家和陈家,但凡是有点私兵的,便都把手中的兵交了出来。 看着这此起彼伏的表态声,王延兴还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效果。 赵匡胤杯酒释兵权,自己这算是唱双簧夺私兵? 不管了,能获得现在这个结果,终究是件好事! 王延兴谢过各家对自己的信任后,让徐武继续后面的会议议程。 接下来的议程,主要是颁奖了。 在过去这年中,涌现了许多杰出的管理者和劳动者。 按照他们取得的成绩,一共评出了十个先进个人,除了众望所归的采儿、秀儿之外,苏文合、燕弗、黄成都赫然在列,若不是被那管事连累,其实林逸成所创造的业绩,也是足够名列其上的。 只不过,人犯了错,总要付出代价。 看着黄成在台上,作为代表发言,说着踏踏实实做事,就一定能获得认可的话语,林逸成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这样,就不要去护着那惹事的管事了。护着他,一点价值啊! 奖励过先进个人后,又对包括冲头庄在内的十个先进集体进行了奖励,这次,黄成负责的崖郡棉纺织厂,终于上榜了。 只可惜上台领奖的,却依旧不是他。 多好的露脸的机会啊! 发过奖励后,王延兴再次上台了。 看着他似乎又要讲点什么,众人充满了期待…… 第301章 参军来访 见王延兴竟然又要说点什么,众人,齐齐地静了下来。 果然,王延兴开口便说道:“某等,能独得这海贸之利,固然,是因为某等掌握了大唐最大的船队,但更重要的是,某等工坊所产,本身就是利润的来源”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点头称是。不过,除了糖场、棉纺织场和茶叶场之外,别的工场都被王延兴一人独占,众人并无法染指。 莫非,王延兴准备将这块利润放出来一些? 一句话,把所有人的胃口都吊了起来。 然而,没想到的是,王延兴当真是要让众家参与商品的生产,他说道:“如今之际,某等手中的工坊数量还远远地不够!某计划,再建若干工坊,分别制作成衣、鞋子还有车辆!” 还要建工坊?听到这里,众人的口水都要滴出来了,眼盼盼地等着王延兴说后面的话语。 王延兴并没有让他们久等,他继续说道:“某想,依旧以合作社旧例,由各家与某一起合资建造” “另外,随着贸易开展的深入,某还准备改造驿站、旅社!诸家若是愿意跟进的,也请在元夕之前,将自家的投资意向和投资额度写名了,交到刺史府来……” 王延兴话才说完,台下就炸了锅,众人都是没想到,这王延兴手下没展现出来的生财的门路竟然还有这么多! 只是众人也都是老成持重之人,对这些项目都全然没有了解过,一时还不敢做决定,一面说着恭维话,却没有人立即出资。 王延兴也不着急,他现在入手的行业,用四个字概括,那就是:吃穿住行。 这种消费市场容量可大可小。 自然经济体系下,人人自给自足,消费市场就小。 商品经济一发达,这市场就会极大。 眼前来说,不用着急去推广,而长远来说,则根本不用担心会生产过量。 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将生产能力提高、生产技术提高。 以将这些东西造得尽可能地量大而价廉。 然后,倾销! 将原本的自然经济体系破坏,甚至摧毁! 现在还没人能意识到这一点。 也注定了,这将是一场单方面的经济战。一场由王延兴发动,却不存在对手的经济战。 也许,一时还看不到成效,可等到它出成效的时候,天下应该再无扬波军的一合之军了吧。 王延兴等台下议论稍息,才宣布散会。 随后,发放了些纪念品后,又分别给大家拜年道喜后,才从会场离开。 散会之后,众人各归各家,可王延兴却得领着小娘、越娘,再带着长子王继虎、嫡长女王宝儿,和老三王继昌赶往福郡。 王延兴一家走了,诺大的一个刺史府后院,为主之人,除了曲爱娇,便只剩下胡儿母子。另外,便是一帮管事、奴仆。 曲爱娇是因为王延兴委托她留守泉郡。可胡儿母子,却不愿去翁山打扰孟咸,情愿待在泉郡。 王延兴想想,翁山确实也不太适合这几个月大的嫩毛毛生活,便也不勉强。按照小娘的标准配给奴婢和仆佣。若是外出,也安排了马车和护卫。 而曲爱娇,倒是不用王延兴操心。她有主见得很。 元旦日,她处理完公务,回到后院,见到正在逗儿子玩的胡儿,上前打了声招呼。 胡儿自知身份卑微,连忙行礼回话。 曲爱娇不喜欢孟咸,对这胡姬,也好感缺缺。只是见她这般有礼貌,才随口多问了几句:“元旦日,胡娘子准备怎么玩儿” 胡姬连忙又行礼道:“回参军话,奴每到节气,都会去开元观敬香,为参军祈福……” 这个参军自然说的是孟咸。 因为胡姬的奴婢身份,孟咸不可能以她为妻,不过,孟咸有了这个妾之后,似乎就满足了一般。丝毫没有娶妻的打算,也不准备再纳妾,而这胡姬也争气,为孟咸生了一个儿子。再加上在刺史府中,王延兴也不以奴婢待她,她所受到的待遇,实际与孟咸的正妻并无多少区别。 胡姬自然也是明白此节,时时日日地祈求神佛保佑孟咸,自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说者无意,听着有心,孤身一人的曲爱娇,却因此想起自己远在天涯的家人,和领着家眷去了福郡的王延兴,不由得也起了相思。 寻思着,是不是也去哪个道观里敬敬敬香? 只是,既然这胡儿去开元观敬香为孟咸祈福,自己就换个地方罢…… 她离了胡儿,走远了几步,才回过头来,问随在身后的丫鬟:“你可知道,泉郡有哪些道观灵验的?” 那丫鬟连忙小心地答道:“开元观的香火最是灵验,阿郎和阿娘都去那里敬香的……” “除了开元观呢?” “那天道观据说也挺灵验的,不过,阿郎不让大家去!”那丫鬟答道。 “这是为何?”曲爱娇一愣,既然都是道观,为何扶一家,压一家?其中,肯定有故事! 只是,天道观的底细,在泉郡也只是几个人知道,那丫鬟如何知晓?她一脸迷惑地答道:“奴只是听说,刺史似乎不太喜欢天道观的朱道长。” “不喜欢朱道长?”曲爱娇能知晓很多辛密,听到朱道长三个字,立即就想到一个名字:朱思远。 在那丫鬟那里得到确认后,曲爱娇起了玩心,领了几个护卫,出了刺史府,往天道观而去。 因为出发得晚,曲爱娇到达天道观之时,已经到了下午,观中香客虽然依旧川流不息,可比起上午,却是回落了不少。 尤其,大户人家,大多是上午过来的。大笔的供奉和香火钱,也大多出现了上午。 现在马……也就是些小门小户,有几个香火道士招呼,就可以了。 朱思远没心情在外面接这小头客,一个人躲进房中算起账来,清点着今天的收入。 看着纸面上的数字,越来越大,他眉目间的喜悦,也是越来越强。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 他急忙将记账的本子收好。拿出一本道德经,装模作样地看…… 一会,听到敲门声,他才一副高人架势吩咐道:“进来!” 那小道士见观主正在研读经文,连忙稽首道:“杨波军曲参军前来拜访道长……” “什么?”朱思远一听,曲爱娇来了?这可是王延兴跟前正红之人,她怎么来了?她可是个大人物!若是招待好了…… 想想美好的前景,朱思远一下就从坐塌上跳了下来:“快!快领某去相见!” “不必了!某自己过来了!”正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他怎么自己过来了?她不是来敬香祈福吗? 还是来砸场子的? 下意识,朱思远就想逃,却没见她带兵过来她,似乎又不是来找茬的…… 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第302章 开宗立派 曲爱娇,不请自来,让朱思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着心思猜,却毫无头绪。 看他那一脸迷惑的模样,曲爱娇不悦道:“道长似乎是不喜欢某啊!” “没有!没有!”朱思远这才回过神来,连说两声没有,然后才稽首道,“参军大驾光临,贫道有失远迎,实是莫大的罪过!” 见他这般说辞,曲爱娇抿嘴一笑:“罪过就免了,不过道长若是让爱娇继续站在门外吃风,可就当真不太合适了!” 朱思远连连稽首,请了曲爱娇入静室。 进了屋内,又连忙请她做主位。 曲爱娇也不客气,径直过去坐下,看到,案几上,正打开着一卷道德经,便忍不住拿起来看了几个字。 可才看了几个字,却看到案几一侧,堆放的一摞书籍下面,夹着一叠厚厚的纸。 看着模样,曲爱娇心里冒出两个字来:账册? 见曲爱娇的视线望那个方向瞟,朱思远心里也是一阵打鼓,他连忙打发一旁的小道士们都退下,然后再想想个话题,转移曲爱娇的注意力。 却不想,曲爱娇全然不当自己是客人,伸手一抓,就将那叠纸扯了出来。 一看,果然是还没装订好的记账册。 她全完不顾朱思远尴尬的表情,一页一页地翻了起来。 翻了几页,又跳几页,很快就大致地浏览了一遍:“道长生意不错嘛!” “参军见笑了。”朱思远连忙将刚刚想好的说辞倒出来,“观中香火道士众多,开销很大。” “还好,众多善士,不吝布施……” “好了、好了,这话,你就留着给那些烧香的人说去吧。”曲爱娇将账册一合,原样塞回去。然后,才施施然说道,“道长!想不想做笔更大的生意?” 更大的生意?朱思远一听,马上就想到了那日的秀儿。 他连连摇头:“贫道有此一观足以,不敢再有其他非分之想。” “没出息!”曲爱娇轻轻地偷笑道。 曲爱娇本就是一幅美人坯子,再加上她很会保养妆扮,风采和容貌,都是极为上佳。这微微地轻笑,微露风情,却更是美上加美,美不胜收,连老道士看了,都不禁心思一阵摇晃。 不过,朱思远连忙告诫自己,这越是看着可人的女子,便越是要提防! 尤其是王延兴身边的女子,没几个正常的,都是是怪胎。 想想秀儿吧,看上去那般青春可爱,人畜无害的小娘模样,出起主意来…… 一念及此,老道士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尾椎骨处,无端端地就冒了,不由得浑身一激灵。 他连忙说道:“没出息好……庄子说过,长歪了的树,才能活得长久呢!贫道觉得,还是不要太有出息了……” 可是,他想退,曲爱娇却没打算放过他,曲爱娇手背一翻,又将那册账簿抽了出来:“将账簿跟经书摞一起,搁在观主静室的,想来,天下道观,寻不出第二家了吧!” 老道士老脸一阵尴尬,这天下重财货的道观佛寺多了去了,自然不会只有这天道观一家。 可别家道观也好、佛寺也好,能发展到天道观这般规模的,定然是历经几十甚至数百年的积淀,其中僧众、道人都是各司其职,自然不会将这香火账册堆到观主的静室中来。 可这天道观却是一夜间搭起来的台子。 朱思远此前一直都是独来独往,连个弟子随从都没有。 这满观的道士,除了有几个是找开元观借的,其余的,都是临时找来的。 没有心腹可信之人,朱思远也只好将这静室当帐房了。 其中曲折,朱思远无法跟曲爱娇去分说,只能皱着眉头道:“小观却是有些难处……” “某知道啊!你确实有些难处。比如,你这观中,三十几个道士,只有不到十个有度堞吧!”曲爱娇笑嘻嘻地说道。 啊……她怎么知道的?古代这度堞制度,可是非常严格的,在观里用假道士,一旦被查出来,这观主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朱思远连忙又道:“那些,只是临时过来搭把手的帮佣,确实不算道士。” 只是,这话,说出来谁会信? “你不要跟某说这些。”曲爱娇露出小狐狸般的微笑,“道长何不先问问,某的生意是做什么?” 被捏了个把柄,朱思远悲叹一声:“还请参军直言相告!” “这才对嘛!”曲爱娇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她却转左右而言他来,“朱道长,修的道,是符箓派还是丹鼎派呢?” 朱思远能是什么派?他不过跟着一个游方道士学了点皮毛杂学,好去找高骈骗些吃喝。 那些年,符箓、炼丹都接触了一点,却都没真正用心学过。 唯有无忧丹也就是五石散,这样吃饭的家伙,和金疮药这挨打后疗伤的方子,算是熟门熟路。 但说来,真正在行的,还是察言观色、行骗赚钱之道。 你说他是什么派?忽悠派算不算? 朱思远尴尬地一笑:“小道出身卑微,一身所学,都是无师自通……” 曲爱娇却好不给面子,一语戳破道:“也就是,无门无派,游方道士咯?” 朱思远老脸一阵抽,不得不强装笑颜:“呵呵……却是如此……” “即使如此,道长何不自立一派,也好省的日后跟你解释麻烦?” “啊……这如何使得!”朱思远连忙摇头道。 但凡开宗立派的,都是绝世高人!不说别的,就是所读之经文,至少是汗牛充栋。 而且,不单是读得多,解得也透。 只有这样,才能广传门徒,开坛讲法。那才能开宗立派! 而朱思远,所度过的经文,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对经文里的内容,更是不求甚解,连道德经都吃不透。 这水平,如何跟弟子说法?如何去跟别人论道? 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曲爱娇却摇头道:“吕奇道士,在溪场建了一个天道院,虽然不是道观,虽然也没有开坛讲法,可里面弟子已有三四百人。院中所授的知识,与吕奇所学的内丹道法,已然全然不同!” 她再又神秘地一笑:“朱道长既然是要开宗立派,自然是要从以往的道学中脱出来!” “……”朱思远瞪圆了眼睛,看着曲爱娇,曲爱娇这话,实在是超出了朱思远的所思所想,飘到十万里的天边去了。 见朱思远这表情,曲爱娇继续笑道:“连名字,某都替你想好了!” “就叫……” 第303章 天道之名 “你这宗派的名字嘛!”曲爱娇指了指朱思远挂在静室中央的那么硕大的匾额,“便叫天道宗好了!” 天道宗?!名头倒是响亮,只是,不嫌太招摇了吗? 朱思远听着额头都快冒出汗来了,他连忙摆手:“参军切莫开这样的玩笑,贫道哪里知道什么天道啊!” 听言,曲爱娇柳眉倒竖:“不知天道为何物?那你这道观却以天道为名?哼哼!可别怪某,要将你这观的牌子给摘了!” “参军息怒……”朱思远,连忙躬身一拜,不过,一面拜,一面脑子里灵光一闪,“还请参军教教贫道……” “某哪里能教得了你!不过,某虽然不能教你,却知道,有人能教你!” “自然是泉郡王刺史啦!” 朱思远立即脸色一苦:“贫道哪敢去打扰刺史,会被乱棍打出来的!”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要你去学,又不是当面问!”曲爱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刺史在泉郡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看不到,听不到啊?” 王延兴在泉郡的所作所为,谁不知道?可,这跟天道有几文钱的关系? 朱思远傻乎乎地愣住了,没想到其中的关系。 曲爱娇唉了一声:“道德经起首一句是什么?”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朱思远看得最多的,就是道德经的第一页,这一句倒是记得清楚。 “那这句何解?” “……呃……”朱思远倒是觉得这句顺口来着,细细一想,还真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见着朱思远竟然连这一句都解不清,曲爱娇也是醉了,真不知道他装道士装这么多年,怎么就没穿帮? 她揉揉了太阳穴,象先生教蒙学一般解释道:“道家,所追求最高者,何也?道!” “然而,道不可常得,世人所窥见之理,都只是浅表、一时之理,世人所描述之道,都只是泛泛之谈,不可长久!” 原来是这样?朱思远连忙一脸受教地点头称谢。 被这样的人称谢,曲爱娇却没一点成就感,她继续说道:“然而,每隔千年,便有圣人出!圣人却以行代言、以身代教!” “以实事求是,来寻求人间至理:天道!” 听到这里,朱思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乎是明白了。 可曲爱娇却不放心:“你是真的懂了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朱思远还能不懂?这圣人就暗指王延兴嘛!什么天道宗,不就是立个名目,给王延兴抹粉嘛! 朱思远连忙点头道:“贫道明白了!只是,这是刺史的意思吗?” 曲爱娇眼白一番:“若是刺史有意,还能轮到你?” 这不是王延兴的意思?那王延兴知道这事后,会怎么生气? 一听到没有得到王延兴的允许,朱思远立即就退缩了,事情涉及王延兴,又没有王延兴的许可,他可是没这个胆量了。 见朱思远一脸退缩,曲爱娇恨不得想踹他两脚:“你用心想想!你跟秀儿联手将开元寺拆了,刺史当真处罚过你?这么大一座道观,难道不是给你的奖励?” “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主意打到主母的身上去!” “只要你想想,如何对刺史好!为刺史考虑周全了,就算日后刺史发怒,也不过再奖你一座道观,你还会吃亏?” 朱思远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那次跟秀儿联手将那帮秃驴赶跑后,王延兴虽然生气,却并未当真下狠手整治二人。 反倒是秀儿升了官,自己还得了一座安身之所。确实是赚大了! 只是,这次的事,似乎比那次还要严重哦! 见朱思远由畏惧,又变为犹豫,似乎又有点跃跃欲试的感觉。 曲爱娇自然是趁热打铁道:“你当然不能指名道姓地说,谁谁谁是圣人!” “只是宣扬圣人出世,黎民得如何如何的好处!黎民得利,如何如何拥护圣人云云!” “刺史即便是知道,不高兴,你也不过是马屁拍在马蹄子上……” “谁还会因为一声马匹而降罪?” 朱思远连忙点头称是,当年要讨高骈欢心,不就是这套路吗? 看了朱思远那猥琐的表情,曲爱娇就知道朱思远在想什么。 她唉了一声道:“某听了你的那么多事迹,还真当你是个聪明人!现在看来,怎得如此愚笨!” “你要真心地想着,如何是为了刺史好!” “真心地想一想!” 突然说出真心两个字,犹如当头棒喝,震得朱思远神思一颤。 是了,被朱思远视为怪胎的采儿也好、秀儿也好,也许还有这个曲参军,他们之所以能得王延兴信任,最关键的,便是这真心二字。 而自己,一直领会不到王延兴的本意,原来是自己不真心啊! 这次,他是心悦诚服地躬身道:“曲参军教训得是,贫道却是私心太重了,愧对刺史的信任!” 诚心道:“从此往后,某定然痛改前非,好好参研经书,为刺史好好办事!” “你怎么还没想清楚?”曲爱娇连连叹息道,“刺史所作所为,只为一句话: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既然说的是寒士,有几个寒士听得懂经?你学那么多经,讲给谁听?” “那贫道该如何做?” “真是,这也要教,那也要教,真不知道,刺史如何会给你那么高的评价!”曲爱娇点了点脑子,“你得自己想明白啊!” 说罢,又叹了一口气:“算了,你此前从未想过,一时没想到,也是正常!” 说着,曲爱娇,站起身来:“某先要回刺史府了,你自己先想想,某过些时日再来!” 见曲爱娇说走就走,朱思远却不敢挽留,连忙恭恭敬敬地送了她出了天道观。 走到了观门口,见此时还有陆陆续续的进观的男男女女。 曲爱娇突然停住步子,对朱思远道:“知道什么样的人是寒士吧!” 她略一停顿,才又道:“不妨,找几个寒士问问,今年以来,泉郡的变化!还有他们的心事!” 寒士?寒士就是穷人咯! 不过勉强能度日的人,有什么可问的? 可既然曲爱娇这般明确地提出来了,朱思远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他待曲爱娇走远后,踱着步子回观中,见一个年轻的后生,扶着老母亲准备进观。 只是,那老太太似乎不良于行,走了一段路后,在一旁歇息。 也许,可以问问他们? 朱思远理了理衣冠,走上前去…… 第304章 寒士之心 看着日过正午,又算着时间渐过,黄三估摸着,现在大概已经到了未时中了。 可清早,卯时就从家里出发,未时才到达这天道观。这一路来,就花了四个时辰。 要是回去也要四个时辰的话,那天黑之前,是无论如何也赶到家了。 可老娘的腿脚不便,实在是走不快!偏偏她又非要自己走…… 黄三心里着急,却不敢催促,只能一步一步地扶着母亲,慢慢慢地走。 好不容易,走到了观前了,老娘又走不动了,只好再歇一歇。 正这时,一个老道士突然出现了在他们的面前,道了一声:“无量天尊,二位施主,远来辛苦!” 见那道士鹤发童颜、仙姿飘逸,定然不是寻常人物,黄三连忙扶母亲站起来答话:“回道长话,某住得倒不算太远,就是阿娘腿脚不利索,走不得远路……” 这老道士自然就是朱思远了。 他连忙装作很懂的样子,关心地问道:“哦?可是新患之疾还是陈年旧症?” “有劳道长关心!老身这是十多年的老寒腿了!天气一凉就双膝发胀,走不得路……过了冬,就好了!”那老太太连忙躬身答道。 “哦?”朱思远一听,原来是老寒腿。他微微地一颔首,“那不妨去观中求一件符膝,或许可以缓解一二!” “阿娘便是听说了观中,这符膝有奇效,才特意过来……”黄三连忙答道,“本来是某过来,代她求,可阿娘却说,要自己求的才灵验。” 哦?他们原来是冲着符膝来的呀!这所谓的符膝,其实就是棉花护膝! 在杨波军中,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事物,只是,南方天气不是很冷,平常年轻人哪里用得着? 王延兴让人造出这玩意,本意是要运到翁山去,给前往北面的人准备的。 北方的冬天的天气就要冷了许多,有一件护膝,作用十分明显! 朱思远却从中看到了商机。 泉郡的年轻人用不上,可泉郡的老人,却用得上啊!他便找合作社订购了一千件,上面贴上一张符,号称符膝…… 棉护膝能有效地保护膝盖,对老寒腿自然是有一定的效果。当然,这效果跟上面贴的符箓,半文钱关系都没有,却让无数善男信女,以为是天道观的神力。 朱思远心里得意,面上不露神色,继续微微点头:“你娘亲说得对,心诚则灵!道家真意,最重的便是真心二字!” 母子俩听到着道士这般说话,越发认定他是高人,连忙又是躬身称是。 “你们不辞辛苦而来,就专门为求这符膝?”朱思远又问道。 “不瞒道长!老身,还是要为某家那大郎祈求,求仙家能保佑他在军中一切平安!”老太太对这高人道士不敢隐瞒道,“某一共有三个儿子,大郎和二郎都在杨波军中。” “原来是军属!贫道失敬了!”朱思远听到这老太太竟然有两个儿子在杨波军中,也知道王延兴将家中有人投军的,称为军属,素来有给与军属很高待遇的习惯,连忙装模作样地稽首。 “不敢、不敢……”老太太连忙弯腰行礼,不过,她马上脸上起了忧色,“二郎还是泉郡操练,倒是不妨事,只是大郎却去了南方,两三个月才来一封家书……” 听到这话,朱思远却疑惑地问道:“既是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将儿郎送去投军啊!” “起初,也是想着投军的好处!”老太太忧心忡忡地说道。 “这投军有什么好呀?”朱思远可知道,在新兵训练营里,吃鞭子,可是最平常不过的事。 “不瞒道长!一旦成为了战兵,一年最少也可以得两千钱!到了今年,还可以再加八百钱。” “军属还可以免去十亩地的赋税……” “另外,还可以到官庄租牛……” “等退役了,还有机会到村寨当百户……” 那老太太一听,絮絮叨叨地念了一长串的好处来。当然,还有许多是她并不愿念出来的,比如,因伤致残的话,能什么样的补偿。还有更不愿意提及的是,如果战死的话,可以得到多少多少抚恤,等等。 可说完诸多好处之后,老太太却又道:“当初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才让他去投军。” “可那终究是杀头的饭,某实在是不想他去啊!” “现在,日子好过多了,不知道大郎何时才能回家……” 听到这话语,朱思远心里开始起了一丝鄙夷,得了杨波军的好处,却又不愿卖命,哪里这么好的生意? 不说别的,单是第一条,每年两千钱,在泉郡可以买二十石大米!搭点杂粮,就可以让他一家人不至于饿肚子。这可是救命的恩情,却不想着报答。 若是人人都如这老太婆一般,王延兴那般待他们好,可就都白瞎了。 不过,他却不动神色,继续说道:“那你为何不写家书,劝你家大郎回家?” “一旦投军,入选为战兵,除非是致残或者战死,否则,最少需当满三年;如果正值战时,必须等战事结束。” “否则,便是逃兵!” “一旦做了逃兵,不但是之前发放的一切要收回去,还要被罚去做苦力!” 朱思远心道,原来已经有所提防,不过,他还是装作不知地说道:“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好好跟你二儿子说说,让他就不要去投军啊!”他装作很体贴地说道,“只要新兵考核不过关,便不会被录为战兵。” “唉,他们哪肯听某和老婆子的话?”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回头看自己的这个小儿子,“若非官府不让一家男丁,尽数投军,这小子,也要跑去投军了!” 这下,朱思远有点蒙了,他疑惑地问黄三道:“既然投军有那么多不好,为何,你为何还想着要去投军?” “某便是想去,本来,跟二兄说好的,某去投军,他留在家中的……”黄三不服地说道,不过,看到母亲一脸不悦地看过来,撇撇嘴,不再往下说。 看着这年轻人,都争着要去投军,朱思远心里替王延兴觉得不值的心思才缓了缓。 他理解地笑了笑,不再多说。 而老太太也休息得差不多了,也不再跟朱思远瞎扯,告了声罪,领着儿子进去烧香求符膝去了。 看着一老一少,慢慢地进了观中,朱思远心中起了思量。 这寒士中,象这老太太一般想法的,怕是不少啊。 王延兴待他们好,他们也得了王延兴给的好处,没有一丝感恩不说,还不愿出力。 而自己将他们一阵哄骗,他们却要磕头称谢,还要感恩戴德。 果然是愚民啊! 难怪,曲爱娇要动那番心思了。 寒士啊寒士,多是些养不熟的狼崽子。 正想着心中事,看到远处,又走来长长的一行人来。 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过来? 第305章 观前寻衅 看着远远地,走来一队人马,朱思远心里起了嘀咕,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会有大户过来烧香? 可是,看了一会,却见那些人以青壮为主,衣着紧身,打扮着十分利索,却不像是要进观烧香的。 难道是路过的? 还是……曲爱娇派过来过来砸场子的? 朱思远心里一哆嗦,下意识就想跑路。可脚才抬起来,就又放下了:曲爱娇还指望着自己去骗人呢,怎么可能当真来挑牌子? 这只可能是别人所为。 可还有谁会惦记着自己呢? 是了! 怎么把开元寺的那帮贼秃给忘记了!他们定然是冲着新年,王延兴去了福郡的空当,过来砸场子的! 想明了这一节,再见那边过来的青壮,起码有四五十人,而自己观里,却没有一个武力值高一点的道士。 这如何能应对? 他想了想,还是准备想跑。 不过,当他快步走进观内,看到里面还有这么多香客时,突然想到,这些人应该会玩先礼后兵的把戏。若是自己能拖延点时间,赶紧去叫曲爱娇过来帮忙呢? 他当即叫了几个道士过来,让他们从正门出去,去刺史府找曲参军,就说自己有要事相商。 看那几个道士从大门出去后。 他连忙又将他从开元观借来的几个道士叫来,让他们速去开元观告诉清源道长,就说开元寺的贼秃要回来拆了天道观。 然后再请清源道长去刺史府报个信…… 说着,嘱咐那几个道士走后门出去后,他才心怀忐忑地在大殿等着,琢磨着对策。 果然,不一会,门口迎客的香火道士,跑了进来,说门口来了一群人,说要请观主出去答话。 倘若不去的话,便要将天道观的匾额挑了! 见那香火道士一脸怕惧,朱思远心里虽然也是怕得要死,不过,却云淡风轻地理了理衣襟:“怕什么随贫道去看看!” 说着,迈着步子,到了观外。 到了门口,见道观前坪,那几十个人,已经将大门围上了。只许香客出,而不许香客进。 而事先派出去,要他们走前门去找曲爱娇的那几个道士,果然也都被堵了回来。 朱思远走了出去,微微稽首道:“不知诸位施主,这是何意?” 这时,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走上前来:“你便是这观主?” “贫道不才,正是。不知郎君有何指教!”朱思远不卑不亢地答道。 那男子却指着大门口的匾额道:“那某问你一句,你既然以天道为名,那何为天道?” “郎君不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朱思远淡淡地说道,“郎君若是想知道何为天道,贫道却是无法告诉你!” “既然无法说,那你有何连忙,以天道为名?” 朱思远哈哈一笑:“郎君!道者,不可说,却可悟!不可说,却可行!” 说完,又大大方方地陈述道:“郎君若是想悟道,不如在泉郡寻个地方住下,某倒是可以告诉你,如何以行代言、以身代教,去参悟几分天道!” “胡说八道!”那男子本就是来砸场子的,怎么可能会听朱思远解释,一言不合,他就准备叫人上前开砸。 只是,那男子正准备挥胳膊上的时候,却被其后的另一个人拦住了。 看那人衣着朴素平常,与众人无异,却包着一片头巾,将整个脑袋都包了起来。 不过,只要留意看看两鬓没毛,就能明白,这家伙九成是个和尚。 这和尚走上前来,拱手行礼道:“如何行?如何身?” “哈哈……”朱思远见那和尚藏头露尾,又是一阵大笑,“这却是最最简单不过了,你只管看着这泉郡,一日比一日繁荣,然后,想想,这是为何,不就清楚了?” “世俗兴衰,不过人事,竟也妄称天道,荒谬!” 朱思远却不恼,他这回正巧看到那黄三领着老母,正出观而来。他便看似随手一般,指向黄三:“来!这位小哥,贫道可否能问你几句话?” 黄三不知发生何事了,见到原来是先前见过的高人道长,便走了过来,躬身道:“道长请问何事?” “贫道想问你一声,两年前,你家每天吃的什么?” 黄三愣了愣,这道长如何问这话,不过还是照实答道:“两年前?有什么吃什么吧……” “能吃饱否?” “吃饱?多家点蒿子、草根,倒是能定一阵……”这倒是实话,杂粮不够,自然是挖野菜、草根凑了。不过,这样塞满的肚子,那能叫吃饱吗? “那现在吃什么?”朱思远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现在吃米饭啊!偶尔还能吃点肉,不过,大多是咸鱼……别的肉太贵。”黄三理所当然地答道。 “能吃饱吗?” 黄三羞涩地点了点头:“能吃饱……某一顿能吃一升米,吃得有点多……” 朱思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哥正在长身体,自然是要多吃一些!” 说着,稽首道谢,让他继续去扶着他老娘。 然后,又随意问了一个围观的香客:“这位施主,贫道能不能问你几句话?” 那香客见了黄三那般对答,也没觉得什么,便也答道:“道长请说。” “施主,你可知,两年前,泉郡粮价几何?肉价几何?盐价几何?” 那香客略一思索,答道:“两年前?泉郡的话,精良二十五文一斗,杂粮十五文一斗,肉价,十来文一斤,官盐怕是要三百钱一斗了……” “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大米都只要十文一斗了,反倒是杂粮也要十文一斗。肉价嘛,六七文一斤吧,鱼肉却是要更便宜一些。官盐,就更低了,只需二、三十文一斗!” “那是以往的日子好呢?还是如今的日子好?” “那自然是今日的好!”那香客理所当然地答道。 等那香客说完,朱思远又是稽首道谢。 然后才对那和尚说:“大唐郡县何止一百?请问大师!为何独独是泉郡成了一处桃源圣地?” “这便是天道?”那和尚准备了一肚子的经典,准备跟朱思远好好地论一论,谁知道,朱思远不跟他玩这一套,让他憋着话说不出来…… “不错!这便是天道!儒家说,仁;和尚说普渡众生,某却是问问你们,你们的仁,你们的普渡,能让这些人吃饱肚子,舒心度日吗?” “某告诉你!在泉郡,你便可以眼睛看着这仁义,耳朵听到这众生普渡!” “你且说,这是不是天道?” 那和尚定然是没料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捣糨糊的游方道士说的答不上话来,正在琢磨着对策,突然感觉人群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第306章 新罗急变 察觉到身后的骚动,那领头的男子连忙拨开人群去看缘由,才看了一眼,急忙又挤了进来,跟那和尚耳语一番,不知道说的啥。 见他们窃窃私语,不知在密谋什么的模样,朱思远心里,像挂满了油壶一般,七上八下。 可偏偏被人堆围在中间,而身后的道士也都不是可信之人,不好让他们去查看,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何事,心里急得又抓又挠一般,却都只能忍着,脸色恬淡,微微含笑。 而那几人,也不知道是看到朱思远这般胸有成竹,还是当真迫于身后的什么变故的影响,脸色一阵变化。最终,那缩头躲尾的和尚,竟然将准备要说出口的话,吞回肚中。朝朱思远狠狠地挖了一眼后,与那领头的男子一齐转身就走。 而那些青壮,竟然也齐齐地往后退,自然也是要离开了。 这却是为何? 指望那些人告诉自己是不要想了,朱思远一副永恒的云淡风轻的模样,站在道观门口,无所畏惧地看着慢慢退去的众人,其实,心里恨不得脖子能长高三尺,好看到外面的场景。 还好,那些人退去的速度很快,广场上的人影很快就稀疏了。 透过缝隙,朱思远看到,远远地,泉郡城的方向,又有一队人马在往这边赶。 虽然看不清楚那队人马是谁,可他们打着旗帜,衣甲整齐,分明就是杨波军的战兵。 按照杨波军的规矩,至少是都一级的部队,才有战旗,那这至少是上百的战兵了! 若是让这么多战兵逼近了,这五六十号,想跑,就难了。 难怪他们见那边异动,就要跑。 一直到此时,朱思远才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这时,才察觉到,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 没过多久,那队战兵已经快步赶了过来,而那些闹事的人,却已经跑得不见了踪迹。 不过,那支战兵似乎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顺着那队人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只分出两个人过来跟朱思远了解了一下情况。 朱思远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那些人如何威逼恐吓之后,又不忘给自己脸上涂上几层金粉。 那战兵也不问真假,只管原样记下来。 等朱思远说完了,那两个战兵才又解释道:其实,那些人自福郡入境泉郡后,就被杨波军盯住了,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也没发现他们做什么坏事,才不能直接抓捕。 现在,看到他们围堵天道观,露出了马脚,自然就可以动手捕拿了。 朱思远听言,才知道,原来王延兴早有安排。连忙谢过,然后恭送战兵离开。 然后就立在观外,看着那两名战兵快步去追大队,也渐行渐远,不见了踪迹,朱思远才回了观主的静室。 只是,却无心算账了。 他心里有了一个全新的念头, 当然,具体要如何实施,还是要找曲爱娇商量一下…… 这边,曲爱娇和朱思远在策划者开宗立派的事,王延兴却在福郡,头大如斗。 王延兴到达福郡之后,才发现,老爹,居然没跟自己商量一声,就帮自己纳了个妾。 唉,这个年代,女儿婚事都是父母之命,纳妾这种小事,父母的决定权就更大了。纳就纳了吧,反正泉郡刺史府房子大,有她住的地方就是了。更不用说,被纳妾的,也不止自己一人。 王潮为了拉拢福郡的几个家族,不单是给王延兴收了妾,王审知和王审珪都有份。 至于老太太,那就更不会反对了,她说,只有两个曾孙和一个曾孙女可不够!最好是生个十个八个的。 真是得陇望蜀啊…… 而王潮自己,也是不甘落后,也纳了一妾不说,还给王延兴添了两个弟弟,分别取名叫王延丰和王延休。兄弟三人,这次还是第一次见。 看着两个跟自己儿女宝儿和继昌差不多大小的弟弟,王延兴也是哭笑不得,老爹也太牛了吧!。 倒是另外一个弟弟,王延虹,倒是可以满地跌跌撞撞了。那个已经许给陈延侮做妻的妹妹,也可以走了。 若不是考虑到辈分差了一辈,倒是是可以让王继虎,带着一起玩了。 唉,岂是一个乱字了得啊! 在这种温情而热闹、偏偏还有乱糟糟的氛围中,王延兴在福郡又过了一个新年。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是景福二年了。 过完新年后,王延兴让徐小娘领着家人,在福郡陪陪父亲和祖母,自己,则坐船往翁山而去。 原来孟咸到达翁山后,便开始着手,经略与北方诸镇以及新罗和外域的事务。 由于天子跟李茂贞卯上了的原因,北方几个强镇,都把视线投向了长安,杨行密与钱镠,也再次形成了微妙的平衡,暂时变数不大。 外域此时也没有出现大的变动。 可新罗的局面,却与此前获得的情报有所出入。 或许可以说,发生了急变! 原来,大唐只知道金曼继任新罗国主后,政治不力,国家四处匪患丛生。 却没想到,她龙纪元年即位,才过了两年,也就是大顺二年,新罗北境已经尽入反贼之手。这垮塌的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 其中有一贼首名为梁吉,势力极大。 而景福元年,也就是刚刚过去的这一年,西南境的裨将甄萱又公然起兵叛乱,已经攻占了西南境的武珍郡,而此刻,又将目光看向了与之相邻的完山郡! 新罗可不是大唐,一共就那么几个郡,北方全盘落入梁吉为首的匪盗手中,而南方又有重镇被甄萱所夺。 到了此刻,新罗已经是岌岌可危。 看到这些消息,王延兴也是一阵无语。 只可惜,他的历史成绩太过于一般,连大唐的历史都只知道个大概,自然更不会知道,棒子国此刻也是步入到了一个历史的转折期。 若是接下来,没有王延兴这只蝴蝶去干扰,就让朝云半岛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发展,这个甄萱回在八年后,建立一个叫后百济的短命政权。 而那个占据新罗北境大片土地的梁吉,会被投奔他的一个叫弓裔的人干翻。 这个弓裔,则会建立另外一个更短命政权:后高句丽。 后百济、后高句丽以及龟缩一隅的新罗,被后世棒子们称为后三国时代。 之后,后高句丽会再次发生叛乱,弓裔的部将王建,会夺权,建立高丽,随后,王建统一了朝云半岛: 这个,就是会一直延续四百多年的高丽王朝; 而高丽之后便是李氏朝云。 而朝云更是延续到了二十世纪初,直到被本子灭国。千年间,竟然只经历了一次朝代的更迭,不得不说,棒子的国运还是挺旧的! 而反观强大得多的古国,反倒经历了多得多的兴衰动乱。 只可惜,这些历史知识无法强行灌进王延兴的大脑中,否则,他定然能有一个十分清晰的思路。 而此刻,他却只能更多地从孟咸反馈回来的信息中寻找提示。 当然,孟咸也给了新的建议,那就是不要再跟新罗政权打交道了,不如,交好这个甄萱好了! 看着这条建议,让王延兴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让他想起了钱镠准备反噬董昌前的场景。 不过,相比单方面交好甄萱,或许有更好的选择? 或许有? 第307章 再巡翁山 王延兴到达翁山时,孟咸已经从新罗回来了一段时间。 他和李藐、杜子欣和吴大等人,一起在码头接了王延兴下船,互相问候过新年后,王延兴提议,一起走走。 大家对这建议自然不会反对,一起迎着清冷的海风,换了马,在翁山随意走过。 杨波军刚刚拿下翁山时,翁山基本上还是一座荒岛,只有港口附近有几处寨子。 现在,却是成了一处人口颇多的出具开发规模的大岛。 平整的土地上,已经开辟出了三万多亩田地。 所产粮草不单可以满足岛上自用,还可以售卖出去:现在中原一带粮食的价格普遍在三十一斗以上。是泉郡粮价的三倍。 这么高昂的粮价,自然不是随便谁都能承受的。 山野村夫,还可以挖野菜凑合,可城中居住的小市民们,铁定要开始饿肚子了。一天两顿稀粥,勉强挨着度日了。 不过,他们还算是过得下去,此刻中原混战之地,粮食卖到五十文一斗的地方也不少: 粮价到了这个程度,就意味着,粮食就不简单的只是粮食了,而是成为了一种战略资源! 所属地的军阀、家族就会开始严格管控粮食的消耗了。 至于小老百姓,铁定是撑不过去的。若没有救济,就只能逃荒。 当然,能逃还不是最惨的。 甚至,还有个别地方,会突破一百文一斗…… 一旦粮价到了这个价位,大多是粮食进不去的被围孤城,或者被连年征战的残地。 这种地方,饥荒也是肯定的,若是不马上运粮进去,饿殍遍地就在眼前。 只是,就算卖到一百文一斗,一船粮食也不过百十贯的毛利。而要把粮食运到那种地方,所冒的风险,却出奇的高。饥民、乱军、匪盗甚至官府本身,都能连船带人一起吃掉。 很显然,联合航运公社的人,不太愿意做这众买卖。 王延兴也不强求,除了存够储备之外,便将余粮留下来酿酒和当饲料。 要知道,养马、喂鸡和喂猪,都是需要消耗大量粮食的。 当然,岛内所需的蛋和肉并不多,杨波军现在蓄养的马匹也有限,再加上,在开垦难度大一些的坡地上,泼洒了大量的苜蓿,收集牧草做饲料,用不了那么多余粮。 所以,余粮主要还是拿来酿酒。 为此,在翁山特意又建了一处酒厂。 将酒蒸馏过后,制成黄酒,然后再售卖。 酒的价值可就高多了。 不过,翁山最大的产业,却不是黄酒,而是渔业! 在后世,舟山便是古国四大渔场之一,现在这渔业还远未遭遇后世那般掠夺式的开发,渔获的丰度,比起福建沿海,可高多了。 一艘船出去,大半船鱼回来了。 这可都是肉食啊!价格不便宜呢! 一斤鲜鱼六文钱,十斤鲜鱼,可以制成五、六斤咸鱼,而每斤咸鱼可以卖钱四、五十文。 这一船咸鱼运出去,得利,可不是小数。 而且,这海里的渔,以小木船捕捞的速度,堪称取之不尽。 这哪里是捕鱼啊!分明就是在海里捞钱! 当然,这法子也只有在王延兴手中能玩得转,因为只有王延兴才有足够多的盐来腌鱼。 换了钱镠,就算占了翁山,拼命捕鱼,可他得这么多鱼,却到哪里去买盐? 按照三百文一斗的盐来算,卖咸鱼得的利,怕是还不够买盐的! 看过岛上的这些产业后,才回到杨波军驻地。 经过不断地扩建,在翁山的兵力,已经到了五千之多。 另外,在岛上劳作的劳力,多是青壮奴婢,必要的话,可以全数编为军士。 人数,可以再增加三千。 到了杨波军的驻地,阅兵自然是少不了的。 就在校场,孟咸组织了一次三千人的阅兵式。 分别由水师正兵、水师陆战队、散兵和阵列兵组成。 见一个个都精神头十足,他很是赞许了一番之后。 阅兵过后,才跟几人一起到了屋内,说起新年里,对翁山的期待和要求。 “新罗!”王延兴先说了两个字出来,然后,让人将一副地图挂了上来。 这是一张他自己动手画的朝云半岛和日本列岛的地图。 大致轮廓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记忆,再用航海所获得的里程数据,修正了几个大的距离后,便形成这张明显有些变形的地图。 不过,哪怕是这样的地图,在这个时空,也是属于不可想象的天顶星的水平。 他指着地图上了几个地点,对几人说道:“新罗贫穷,除了点人口,没什么资源。但是,这几个岛,却对某等更好地从外域获取资源极有帮助!” 众人看他指向的位置,分别写着耽罗,和对马岛。 几人都是第一次看到这张地图,不自禁地仔细端详了起来: 耽罗在新罗的西南角的正南方,从翁山出发,看准指北针,保持东北,三日便可到达。 正是从海上进入新罗的门户。 而对马,则在耽罗再往东北方向去,不需半日便可到达,正夹在新罗和外域之间,距离外域的最主要的出口港博多津,不过几十里的水路。 而且,从对马岛出发,经过一个狭窄的水道,可以通往平安京和平城京。 果然是要害之道。 王延兴也等众人都看清楚了,才缓缓地说出自己的打算:“新罗此时正是大乱,北境和西南境都已经落入贼手。新罗王室所能控制的区域,已经只剩下巴掌大的地方。” “若是某等想谋取新罗土地,此时确实是个机会。不过,某等最大对手还是在大唐境内,无法投入太多兵力在此,所以,暂时,先放过新罗之地。” “但是,耽罗,某等要拿下来!”说到这里,王延兴示意孟咸来说。 孟咸朝王延兴躬身一礼,然后再朝几人分说道:“新罗此时之乱,比起大唐更甚三分。” 说着,将自己跟甄萱打交道的情况介绍了给众人:“此人非同小可,若是给与何时的资源,很可能就会成为另一个刘隐!” “不过,若是要取耽罗,此人,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此人所占据的武珍郡,虽然是新罗富庶之地,不过,没有纵深,一旦梁吉南下,他就是兵临城下的局面。” “所以,他必须尽快攻取完山郡,才能在新罗立稳足。” “某等要是以售他兵甲为条件,要他将耽罗交给大唐管辖,想来,他有很大可能回同意。” 众人齐齐地点了点头,对孟咸的观点表示赞同。 只是,有刘隐的前车之鉴,倒是要再想一想如何反制的问题了。 这时,众人一起看向王延兴。 第308章 分别图之 “刘隐竟然能在借助某的助力,打下那么大的地盘,确实是出于某的判断。”王延兴首先说道,“不过,某等不能将自己的前途寄希望于别人的无能上!” “刘隐也好、甄萱也好!某重视他们,却不惧怕他们!他们能借力发展,某等则要发展得更快!更高!” 他越发肯定地说道:“某等要利用他们,他们自然也要利用某等!这是对等的!” “所以!日后,定策之时,不要担心会让谁得了好处去,而是,想着,某等能不能达到某等的战略、战术意图!” “某等所需考虑的最重要的:某等所需付出的代价和某等的所得,是不是相匹配!” 众人见王延兴说的郑重,连忙齐声道:“喏!” 王延兴这才示意孟咸继续说下去。 孟咸会意道:“某与甄萱见过一次面。” “就在去年年底,某卖给他一千把大刀、五百领半身甲,此外,还有枪头、箭簇五百斤……” 孟咸缓缓地说道,“却让某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会那般强烈的反应……” 众人一愣,这点铁货,对泉郡铁场来说,毛毛雨而已,能有什么样的强烈的反应? 可众人没想到的是,就是这点铁器,在武珍郡,确实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新罗缺铁,比外域缺得还要厉害! 外域至少是有些铁料的产出,而新罗,却是找不到几处像样的铁矿。 长期以来,铁料都是靠从大唐或者外域买入。 但是,自从百江口之战后,新罗与外域关系恶化,从外域买入铁器之路,便只剩下了走私。 而大唐这些年也陷入了战乱,铁器的消耗极大,自然也没什么铁器能流到新罗来。 王延兴虽然铁有多,却看不起新罗这个市场,便一直没派人去新罗这只蚊子腿上去刮精肉。可以说,新罗人手中的铁器,是消耗一件,便少一件。 现在,新罗战场上,第一线作战的兵士,许多只剩下了木棒、竹枪了。 一次能买到这么多铁器,能不激动吗? 只是,因为价格并不是很高,甄萱对这批铁器的品质,有点不放心。 让手下的兵将试了试,却都说很好? 为了慎重期间,他特意将几个弟弟都叫了过来,指着摆在案几上的大刀和半身甲问道:“尔等,如何看。” 甄萱一共有四个弟弟,分别是能哀、龙盖、宝盖和小盖,都是一时人杰。 其中能哀、龙盖和小盖都是领兵打仗之人,是甄萱起兵的重要助力。 几人都是听说大兄买了一批兵甲,也是心中觉得惊讶。见案几上的家伙,知道,定然是要试验一番。 老二能哀的武功最高,他先站了过去,他掂了掂大刀,单手握住,做了几个刺击和劈砍的动作,最后,用力一挥,砍在案几一角,而刀身深深地嵌在木头里。 作为一把杀人的刀,做到这个样子,不算惊艳,只能说是中规中矩。不过,考虑到买的价钱,那却是值了。 能哀摆了摆刀,将刀拔出来,再用力一刺,刺进去的刀尖却是不多。 这刺击方面,却是偏弱,对付没穿护甲的敌人倒是可以。 试过大刀后,他将大刀重新丢回案几上,然后反手拔出横刀,用力往摊在案几上的铁甲一戳。 叮……一声脆响,横刀却只是戳进去了一个尖尖。 提起横刀,连带那甲也提在半空,看到那甲的后面,所露出来的刀尖,不过一寸而已。 这个长度,显然是没法杀人。 没想到,这甲看上去黑不溜秋的,却是出乎意料的结实! 他用手掰了一下,却发现横刀被死死地卡在甲上,一只手,竟然拔不出来了! 只能将甲踩在地上,使劲摇动横刀,才将横刀从甲上拔出来,然后才收了横刀入鞘,将甲放回案几之上。 几人都是识货之人,看完能哀这番动作,心中已经得出了结论。 宝盖上前一步,朝大哥拱手道:“某等觉得,这大刀重劈砍,而不利刺击,力量大,却有失灵活……” “虽然有所长,也有所短,可看着这价格,比起横刀来,却便宜了许多!大兄,这大刀可以多买一些!” “但是,相比之下,这铁甲比起皮甲不单要便宜,也要坚固得多,能护住胸腹,比起这大刀更合适买!广为装备,将士的战斗力,定然可以极大地提升!” 宝盖的话,可是把众人的心声都说了出来。众兄弟齐齐地点头称是。 甄萱也是一般的想法:“如此,那等那孟先生下次再来之时,某再向他购买一批兵甲……” 他话才落音,宝盖,补充道:“是否可以向他买些粮草?” 甄萱点了点头,粮草与兵甲,作为战争中的两个要素,甄氏其实都没准备好。军中之粮,已经有些紧张。 但最大的问题却在于,这战事看着一时不会消停,农夫不敢耕种。如此一来,到了明年,粮草定然更加紧缺。却又如何是好? 其实,若不是朝中奸臣当道,自己又何须起兵? 只是,事已至此,由不得自己了。 他朝几位弟弟拱手,默然无语。 当然,他现在还不知道,不用多久,他便可得到一大笔战争物资。 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那个交换条件了。 连他自己都无法确定的事,孟咸也不体现料定。 翁山的会议还在继续,他朝几人笑道:“就是不知道,那甄萱,会不会同意将耽罗交出来!” “这可就由不得他了!”吴大嘿嘿地接话道。事实也是,甄氏连站稳武珍郡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哪里还有余力去管在海上的一处孤岛? 三言两语,已经将耽罗的命运,就这般决定了下来。 耽罗的事便商议到这里,接下来,王延兴却将手指向其上的对马岛:“耽罗,取之容易。” “不过,对马岛,某也欲图之!” “可是,这几个岛,却是维斯人居住其上!长求,可有何策略?” 孟咸微微笑道:“对马岛虽是维斯人所居,可外域对其不甚重视,只是以羁縻之政约束罢了!” 随后孟咸将收集到的对马岛的情况又一一道来: 原来,对马岛比耽罗还要小,可土地却要肥沃一些,可以耕种。 所以,岛上的居民比耽罗还要多。 不过,这个两个岛的直接控制者,却不是外域的地方政府,而是,控制在宗氏手中。 除了主官需要经过外域指派之外,岛内一应大小官吏,尽数出自宗氏! 另外,外域国内,虽然政局平稳,却也是祸根深埋。 孟咸继续介绍道:“此刻,外域国内实行摄政政治,全国大政,尽数委于藤原氏。” “别看外域政局平静,其实其国主不满藤原氏久矣!” “而那藤原氏极为贪婪,极尽搜刮之事。” “所以,要取对马岛,其实也不难……” 第309章 平静江南 见孟咸胸有成竹地说道:“要取对马,也不难。” 众人都静下来,齐齐地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谁道,孟咸却说:“某等要取对马,无非是要借助对马的交通便利。却无需完全控制对马。” “所以,大可在对马找宗氏买下一大片地方,让宗氏参与对倭的贸易……” 众人听着,眼睛都开始亮了,又是一张李代桃僵的牌! 联合航运合作社在跟外域贸易时,主要是走筑紫南面的夜久、奄美,在这里大岛上跟中转的维斯人易货。 走这条线路,除了路线熟悉之外,一路上有海岛作为参照之外,并没有什么优势,事实上,比起从翁山直航过来,还要远一些。 更不用说,其中一大块利益,还让这些中转的维斯人吃掉了。 现在航海技术支持直航了,自然就没必要去绕那么一圈了。 可一旦改走对马岛,那肯定是断了之前那些跟自己在夜久、奄美易货的维斯人的财路。 如果这些人想要报复,那么对马岛宗氏将是一个很好的挡箭牌! “哈哈……可以!”王延兴大笑着,确定下了这个计划,“此间事务,就要辛苦参军和各位了!” “属下自当竭力而为!”众人齐齐答道。 而孟咸却又道:“耽罗岛上,还需要一位主事之人,还请主公安排!” 这个人选,却是早就安排了的:“某准备让林侠赐去!你们以为呢?” 林侠赐在海檀山上当头已经有两年了,经过他的建设,今日的海檀山,已成人间沃土。 不过,岛上最大的产业,却是盐! 除了最初王延兴亲自主抓建设的盐场外,林侠赐在岛上,将向阳沿海的坡地,大都改成了盐场。 现在岛上足足有十四个盐场。 比起当日的盐场,现在的海檀山盐场,又有一番改进: 提水改用了风车,可以日夜不停地提水!而且,还不需消耗畜力。 另外,还增加耙盐的工序。 就是在一日里蒸发量最大的时候,不断地用耙子,耙动蒸发池里的海水,促进蒸发。 这让海水蒸发的速度,比起之前那般静止地晒,快了差不多一半。 只是,在烈日下,在蒸发池里,托着沉重的耙子走来走去,却不是个轻松活。 暂时是将抓捕来的奴隶、和被判了劳役的罪犯来干这活。 且不管这中办法是不是人道,可海檀山的海盐的成本,却是被成功地降到了每斗五文上下。 当然,毕竟海檀山的纬度比较高,不是最佳的晒盐点。 现在杨波军控制下的区域内,最佳的晒盐场,在儋郡。 在那里,每斗盐的成本,只有三文。而且,产量更大! 当然,儋郡能有这个成绩,也是有林侠赐的底子作为支撑的。 不管怎么说,林侠赐,在海檀山,功不可没! 而现在,海檀山的重要性比起两年前,大大下降,环境也要安全得多了,在让他在那里看着,就有点浪费了。 所以,王延兴才有此提法。 只是,王延兴虽然有询问的意思在内,可众人却不便当真说出不字来,自然是齐齐点头称善。 既然这样,便定下林侠赐作为耽罗的行政主管。 另外,又安排董义存为驻耽罗的武官,配合林侠赐的管理。 这事,便算是定了下来。 接下来要说的却还是个老问题:如何提防钱镠和杨行密。 按照杜子欣的侦查结果,钱镠在明郡和越郡,部署了超过万人的守备军力,另有树炮无数。 很显然,王延兴提防着钱镠的同时,钱镠一样对翁山的杨波军不放心。 有这么强大的守备力量,翁山的杨波军想要进攻明郡和越郡,可就不容易了。 而另一方面,钱镠虽然加强守备,却没有在越郡和明郡大肆造船,这也是表面,自己无意过来抢夺翁山。 作为答复,接下来在翁山部署的兵力,也不会超过五千。 既然双方这么默契,钱、王二家,面上还是保持了合作盟友的关系,共同应对北方的强敌:杨行密。 在朱温没有重新把视线转向南方之前,杨行密还在继续巩固对淮南的统治。 而对外扩张的重点,暂时是沿长江继续西进,准备攻取鄂郡和岳郡和复郡。 在这个方向,遭遇了孙儒的残部,刘建峰、马殷部。 一时,江南一带,进入到了一众微妙的平衡。 只是,这种平衡能维持多久,就不好说了。 以后会怎么变化,终究还是要取决自家发展的。 当双方力量对比出现了明显的差距时,定然是新一轮的攻略的开始。 这个时间,总会到来的,只是,何时,还不得而知啊! 只是,就在此时,另一个变数又出现了。 王审知竟然派人过来联络,试图一起谋夺明郡和越郡之地。 按照他的提议,王延兴突袭杭郡,将钱镠堵在杭郡城内,不能过钱塘江。 而王审知则进兵越郡。 等王审知拿下越郡后,王延兴则可轻取明郡。 且不说这样的战略能不能成功。 就算成功了,对王延兴来说,除了把战线拉长之外,并无更大的意义。 更何况,王延兴此时的攻略重心放在南方? 当然,毕竟王审知是自己的叔叔,王延兴不能对他说教什么,只道杨波军在翁山兵力不足以攻取明郡。 如果叔父执意要攻略明郡、越郡,自己可以提供粮草、兵甲。 派水师遮断钱塘江也不是问题。但是,攻不攻得下,攻下之后,能不能守住,那就要叔父自己权衡了。 另外,一个消息也需要告诉叔父,那就是钱镠手中的火药,怕是攒了万斤。不知道叔父准备了多少火器…… 王审知手中的火器,都是王延兴以“成本价”卖的。不过,号称是成本价,那也收了一门树炮十贯的价。 至于火药,也是付出了五百钱一斤的“成本价”。 他手中的火器,自然无法跟钱镠相比。 一时间,也只能熄了这心思。 只是,这面暂时安宁了,他处,战火却毫无停息的迹象。 而武珍郡的甄萱,在多日的苦侯之后,终于再次见到了久等的孟先生再次来访。 这次,孟先生带了十五艘船的船队过来。船上所装的,除了兵甲之外,还有甄萱急需的粮草。 不过,这次孟咸却道:“某这些兵甲、粮草,却不是准备来卖钱的…… 第310章 耽罗到手 孟咸脸不红心不跳地朝甄萱拱手道:“某奉大唐安南招讨使之命,前来和新罗与外域互通有无,同时,也为了筹措钱粮。” “某需要一个地方,修建些货栈、仓库,以及航程中休息之所。” 只是,甄萱听着,却止不住地奇怪:安南招讨使?既然是安南,那应该往南面去呀!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难道,就是为了和外域贸易赚取钱财的? 可既然是为了赚钱,又何必在武珍郡落脚?莫非,有意图谋新罗之地? 要知道,当年,唐人,便占据了包括武珍郡在内的原百济旧地。 难道,他们又想卷土重来?想到这里,甄萱下意识就准备拒绝。 可想想对方船上装的兵甲粮草,一声不行,却有些说不出来。 犹豫了片刻,再又远远地,看了看那支船队的大小,甄萱估计上面,最多也就是两三千人。跟自己有三万人镇守的武珍郡相比,不过十分之一,并无太大的威胁。 心里觉得,就在武珍郡城外,给他们划一块地方做暂留之地也无妨,便用不太纯熟的汉语说道:“这城外空地甚多,某可做主,划五十倾地,以为孟先生安居之所,如何?” 孟咸却摇了摇头:“某这些属下,不太受约束,某怕他们上了陆地,回胡作非为!” “某是希望,将军能给某一个岛。” 原本,孟咸以为甄萱会先问问,是个什么岛屿,谁知道,甄萱是传统的官吏,对海岛没多大概念。 他只当是沿海的一处没啥人口的小岛。 这种岛屿在武珍郡沿海可不少。上面没多少产出,用处不大,倒是经常招海盗骚扰,给了唐人也没什么可惜的。 反倒是听到孟咸不登陆建寨,心里一阵放松,大手一挥:“区区小岛,何足挂齿?先生看中哪处岛屿了?某做主,授予先生便是!” 孟咸倒是没想到,甄萱居然这般大方,也不道破自己选中的,可并非是什么小岛,而继续说道:“将军厚爱,孟咸替某家主公谢过!” “某带来的船队上,共有兵甲、铁料五千斤,粮草千石、咸鱼百石,权当谢礼,还望将军笑纳!” 甄萱也不知道孟咸看中那个岛有多大,只是听到一个小岛所换之物,不过铁料五千斤,外加大米千石、咸鱼百石,心中莫名地有些感伤。 这铁料还好,五千斤铁料,可以做不少用了。 可一千石大米,看着数字挺大,可武珍郡三万大军,哪怕是节约着吃,每日所耗之粮,便有两、三百石之多,一千石大米,实在不多。 倒是一百石咸鱼还能多吃一阵子。 他暗自吁了一口气:“先生果然能急人所急,某在此谢过了!” 只是,他脸上的神色,却瞒不过孟咸,孟咸微微一笑:“若是将军还需粮草,某还可以运一切过来。只是,将军您也知道,这个世道,到处都是缺粮……” 听到孟咸说还有粮草可以运过来,甄萱立即大喜道:“若是还有粮草运来,甄萱断然不会让先生吃亏!定然是明码实价地购买!” 对这个明码实价的话语,孟咸确是不太相信,新罗本就缺少铜铁的产出,现在局势这么乱,他拿来买铁的铜钱都是陈年的积蓄,哪里有更多的钱来支付日后的粮草? 孟咸也不点破,反而说道:“将军倒是并非一定要用铜钱来支付,某要在岛上建仓库、货栈,需要一匹民夫、丁壮,将军可以谴一些富余的劳力过来,充当粮草?” 用丁口换粮草?甄萱下意识地就觉得要反对,丁口可是立国的根本,若是丁口都流失了,如何生产?如何组织军队? 他正准备反对,却看到一旁的宝盖在不动声色地点头,便道:“此事,可行,只是……” “将军无忧,某暂且只在岛上征伐丁口,不会扰乱将军之地……”孟咸笑道,“某看过那处小岛,没见多少丁口,估计大概有丁口三五百人,某以每丁十石粮来换。” “五千石粮,换取这些丁口,助某修建仓库、货栈。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听到这个数字,甄萱心里,无端端地升起一阵寒意。 若是在平时,一斗粮不过两三十文,十石粮也不过两、三贯。 一个丁口再贱,也不止十石粮啊! 可现在乱战之时,粮食不够吃了,人命就贱了。 十石就十石吧,这些人跟了大唐人,多少还能有口吃的,不至于饿死。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认可了这比交易。 只是,耽罗岛长有一百多里,宽也有六十多里,那么大的面积,怎么可能只有三五百丁。 可是孟咸有意不说明了,甄萱也没追问,偌大的一个耽罗岛,打包一岛的民众,便值了五千斤铁料和六千石粮,哦,还有一百石咸鱼。 这价格,大概跟俄罗斯人用一百五万美元卖阿拉斯加差不多了吧。 随后,孟咸也不再多说,让人从船上的卸了一千石粮食、一百石咸鱼和五千斤重的兵甲铁料到码头,便跟甄萱告别领人南下,望耽罗而去。 然而,看着,唐人的船队远去,甄萱却没有一丝喜悦,他有些怅然地说道:“某总觉得,这些唐人,定然包藏着祸心!” “大兄的意思是?”宝盖是几兄弟中的智囊,他走上前来,“大兄是怕唐人行攻伐百济的旧事?” 甄萱自然知道所谓攻伐百济的旧事,是两百多年前,新罗与唐兵联手灭百济的事。 那个时候,新罗之地,分为高句丽、百济和新罗,不过,在唐高宗年间,唐兵与新罗合兵,先后将百济与高句丽灭了。 顺手,便将百济和高句丽的土地瓜分一空。 此刻武珍郡之地,便是百济的旧地,当时,便为大唐所占领。 莫非,这安南招讨使是假,安北才是真? 他所图谋的,不是外域的钱财,而是新罗之地? 甄萱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后,宝盖却摇头道:“今日之大唐早非两百年前的大唐,断然不可能再派大兵渡海而来!” 甄萱如何不知道大唐此时的乱象,跟新罗一般? 只是,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安南招讨使,到底谋图什么! 而就在他想不明白的时候,耽罗岛上,杨波军人,已经开始成梯队登陆了。 然而,首批登陆的战兵,却万万没想到,遇到的待遇,竟然会是…… 第311章 寻访土着 耽罗是一座因火山喷发而形成的岛屿,岛屿的四周,大部分,都是岩石林立的象石墙一般的海岸。 若是后世之人来看,那定然是要赞一声美景!却让试图登陆的杨波军为了难。 如果只是放一二百人上岛看看情况,倒是容易,可要找一处可以作建设大型港口的基地,可就有些不太容易了。 毕竟,不是随便找个地方,都可以建成港口的。 比如,不能是沙滩,沙滩地势下降得太缓慢了,潮起潮落之时,水线前进后退移动量很大,装卸货物,便需要建很长很长的栈桥。 当然,也不能是悬崖壁。那样,随便建点什么,都需要凿石头等等。 另外,还需要有必须的资源,必须大量人口生活所需的淡水等等。 这诸多的条件下,让选址工作充满了挑战。 就在孟咸去往武珍郡见甄萱的时候,寻找登陆场和为日后港口选址的工作,也在同时进行。 作为日后守备耽罗的武官,董义存身先士卒,亲自领着精锐小队上岛探查。 在耽罗南面的海岸,找了十多天。 他们靠岸探了十多次路,寻了八处备选的地点。 等孟咸从武珍郡返回后,董义存才将整理好的方案,交给林侠赐和孟咸,让他们定夺。 几人一一将几处地点看过后,不约而同地选中了一个河口。 他们首先看中的,是那个河口的水文条件。 它水面宽敞,水深也还可以,正是适合停泊大型船队。 当然,耽罗海岸周围的水深条件都比较好,董义存找到的这几个位置,都满足了这一点。 两人选中此地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河口的外面,有一处较大岛屿,挡在河口之外,隔断了海水对河口的直接冲击,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港湾。 有这个岛屿,即可作为天然的防波堤,也可以作为将来建立的港口的外围防御。 而且自河口往内陆走,大片都是十分平整的土地,最是合适日后的港口、城镇的建设。 “董都尉做的工作非常细致!”孟咸和林侠赐选完地方后,孟咸指了指董义存准备的文稿,称赞道。 “属下深受招讨使恩,不敢不竭尽全力!”董义存严肃地躬身一拜道。 孟咸微微点头:“主公对尽心做事之人,绝不吝啬赏赐!都尉今日的付出,明日定有回报!” 听到孟咸认可,董义存脸带喜色:“属下谢主公、参军!” “岛上民众的情况如何?”孟咸继续问道。 “岛上人口不多,而且看上去瘦弱不堪,又衣不遮体,似乎是不受礼教,不通文法的野人。属下领人试图跟他们接触,但是,他们十分害怕!属下怕内陆有异,不敢深入追赶。”董义存躬身答道。 听到这话,倒是印证了王延兴的猜测,孟咸对林侠赐和董义存道:“某北上之前,招讨使便对某说过,此岛土地贫瘠,产出极少,应该无法蓄养太多丁口,倒是和都尉所查相一致了!” “不过,接下来,某等要在此地建港,倒是难得征召到合格的人手。你们有何看法?” 董义存试探着问道:“不如,属下领人去抓一些过来?” 直接抓奴婢,自然最快捷的办法,只是,杨波军在此地要长治久安,却不太何时大肆抓捕本地人。 孟咸却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说道:“这法子倒是见效快,不过,日后难免留下的隐患,暂且当作最后的手段。” “不若,还是以工换粮吧?”林侠赐拱手道,“抓了奴婢过来,也要给粮食养活,让他们干活,给粮,应该效果更好吧!” “这些土人根本就不来搭话,如何叫他们过来做工?”董义存却摇头道。 “你们兵甲鲜明,他们如何敢来?”林侠赐笑道,“要不,等明日登陆后,某领人去试试?” “不可以身犯险!”孟咸却拒绝了林侠赐的提议,“都尉,你派一队人保护几名书吏上岸,见到有土人后,放些炒米在地上,看他们会不会取食!” 拿炒米去诱饵?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炒米是杨波军的干粮之一,是用豆麦之类的杂粮和大米一起,加了盐炒制而成,咸香酥脆、味道很不错,而且,饱腹感相当好。 想来,那些土着,应该难以抵挡这种美味吧! 当听言,董义存和林侠赐一齐拱手称诺。然后将后续步骤,一一商议确定。 按照计划,第二日,董义存先领兵上岸,在岸上控制住一片滩头后,又派出一都人深入内陆,送炒米去了。 而林侠赐,则开始着手港口的布局。 放下舢板和木板,搭成浮动的栈桥,然后,再经由这些栈桥,往岸上卸货。 然后开始动手规划最初的防御工事。 孟咸却不管这些细务,他先将自己跟甄萱谈妥的条件,和这边的情况,写成报告,让已经卸完货物的船,组队返回翁山。 目送南下的船队离开后,孟咸才从船上下来,上了岸,第一次走上了这个被王延兴所看重的岛屿。 走了一会,见岛上情形,果然如王延兴所说的一般,到处都是石头、碎砾石。 真是不知道,王延兴从未来过这个岛,却是如何知道岛上的情形? 他藏住心中的疑问,从繁忙而条理清晰的场地间穿过。 他看到,最前面,几个拿着卷尺和标尺的技工,在一侧临水的坡上,标定位置基点。 坡地下方,几处已经测定好的位置,已经在开始施工了。 一组人在挖掘什么,而另一组人,则在用石块堆建着墙体。 按照昨晚商量的结果,这个位置,将是水寨的防御重点。 以此处为起点,逐级推进,将会建成一处初级要塞。 不过,孟咸最关心的,却不是这处要塞的建设情况,而是,那支派往内陆送炒米的分队。 孟咸一面四下走动,看看工地建设的进展情况,一面等候着消息。 只是,到了傍晚,派遣队回来的时候,带出去的炒米,竟然又原样带回来了。 原来,这一日下来,竟然连一个土人的影子都没见着。 耽罗岛只有这么大,岛上又没有太多草木、山林可以作为遮蔽,一眼看去,十多里内的动静,尽观眼底。 定然是那些土人躲着,才没寻到吧。 虽然没见着土人,不过,对内陆的探索又深入了一步,也算是进展。 这耽罗岛的地势十分有特点,中央是高耸的大山,高山两侧呈高度的对称分布。 而岛的南北宽不过六十里,这意味着,从这里到大山脚下,不过二十多里。 每次探索,可以走过方圆二三十里的区域,只要再探索几次,这片地面,也就没有多少秘密可言了。且看那些土人往哪里躲。 有了这计较,孟咸并不担心,寻访土人的事。他让派遣对将探索获得的地图信息,补充到董义存的地图上。也算是今天的收获。 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而工地上,开始敲响收工的钟声。而董义存也在部署守夜的安排,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今天,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却不知道,明日又将出现什么变数…… 第312章 水陆夜袭 见一切秩序井然,孟咸也不去指手画脚。吃过晚餐后,趁天色尚未全黑,便回到了船上。 到了舱中,手中拿着一叠文稿,到案几前坐下。 借着油灯的火光,孟咸细细地翻看着林侠赐交上来的,白天的施工进度和遇到的难处,以及明日施工的方向和要点。 他细细地思索一番后,觉得整个安排的很有节奏,每个步骤把握得都不错,心里点了点头,提笔写下了批准二字,让书吏转给林侠赐。让他现在就可以安排人手。以节约明天早上分派任务的时间。 而自己,却在拿着一卷帛书,开始刷刷地书写着。 也不知道过了过久,突然听到外面突然传出一阵急促的狗叫声。 莫非有野兽来袭?不对,这岛上产出那么贫瘠,断然存不住大型野兽,只可能是土人夜袭! 不知道董义存有没有轻敌懈怠! 他连忙将笔放下,出了船舱,往岸边看去。 就在此刻,见营地中突然火光大作,那是守备的兵士将火油泼在了篝火上。本就熊熊燃烧的六七个巨大的火堆,遇上火油,噌地腾起丈把高的火苗子,将营地的外围和周遭,照得通亮。 在火光的照映下,看到百十个单瘦的人影,竟然正在从夜色的背景下跑了出来,手里拿着尖锐的尖矛,朝营地跑来。 呵……这些土人还当真过来袭营了?傍晚十分,董义存便说,那些土人避而不见,怕是想夜里来偷营。还让他说中了。 只是,营地中,有两千多训练有素的杨波军,已经扎稳了营帐,背后还有大批的战船护住后路。 便是有五千人来袭营也不怕,这些土人竟然想凭借百十个人来袭营? 孟咸心里虽然轻笑,却不知道董义存是不是有轻敌之心。 他接过侍从搭过来的风衣披上,继续看着营地战局的变化。 果然,董义存没有让他失望,就在此刻,好几朵爆裂的火光,突然在营门内绽放。 然后,已经快奔到营门附近的土人,刷拉拉地往后仰倒。这才听到嗡嗡的轰鸣声。 紧接着,营门大开,两组刀盾兵从营门口冲了出去,跟有点发懵的土人部队,撞在了一起。 虽然黑暗中,已经看不清楚具体如何交战,可看到那两组刀盾兵毫无阻碍地冲了出去,可以猜得到,那是一面倒的屠杀。 可就在此时,外围,朝向河口方向的船只上,突然也传来一阵叮铃铃的警铃声。 竟然船只也遭遇了袭击! 没想到,这些土人,还知道水陆并进! 只是,不一会,警铃便停息了。想来,那土人组织的水面袭击,也是跟儿戏一般,被轻易化解了。 果然,不多时,董义存便派了人过来汇报战果。 陆战中,杀了土人六十四人,又擒住了十二人。还有不知道多少人,趁夜色逃走了。 因为不知敌情细节,倒没有穷追了。 当即就将俘虏抓来审问。 可那些俘虏听不懂大唐的话语,而那些俘虏唧唧歪歪说什么,董义存也听明白,问了半天,什么都没问出来,只能是先绑在柱子上,等明天再行发落; 而水战中,所杀人数不知,尸体都被水冲走了,倒是拉着的网子上,兜住了八个人。 还是因为语言不通的原因,也是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问出来。 也不再多费口舌,尽数湿淋淋地绑起来,吊了起来,挂在船上。 至于,他们有没有命,挨到天明,就只有天知道了。 到了第二天,孟咸再次上了岸,总算是看到被绑到一起的二十个土人。 见董义存和随行的新罗通译,还在不死心地想问出点什么。 孟咸走了过去,问董义存,有没有进展。 董义存朝孟咸拱手道:“也不知道这几个家伙,是不是不肯招,还是当真听不懂话语……问了许久,都没定点收获。” 孟咸点了点头,问通译道:“周先生,你精通新罗语,可能听明白,这些人在说什么?” 那通译摇摇头道:“某去过新罗许多地方,却听不明白,这些土人所说的话语……” “既是如此,将他们放了吧!”孟咸吩咐道,说完,又补充了一声,“让他们领一日的炒米,也好路上,有口吃的!” 董义存一听,会意地一笑,拱手道:“遵命!” 说着,果然将那二十人,牵着出了营地,松了绑不说,还又给他们每人发了个小袋子,每袋装了一斤炒米,将他们赶走了。 那二十人不知道这些唐人,怎么突然又好心了,背着袋子跑了一截,见没有人追来,才放慢了步子。 边走,闻着袋子里的香味,饿了一夜的众人,忍不住就开始掏出来吃起来。 吃着,觉得,果然好吃,忍不住,吃了许多。 可吃着吃着,觉得,这么好的东西,应该拿回去献宝。 几人一商量,不敢耽搁,都急急地跑着,往首领之处而去。 原来,这耽罗,虽小,依附新罗,也曾自称一国,那首领自称星主。 这代星主,姓付,名城坤。 他发现唐军在河口靠岸立寨,心里大惧。 想着唐军定然会轻敌,便策划了水陆两路夜袭的法子,谁想,那些唐兵虽然占据了绝对优势,却没有放松警惕。 不单是强袭军寨被杀得损失惨重,顺河水偷袭船只的人手更是一个都没回来。 听到回报,付城坤不住地后悔,早知道,就该避得远远的,到山里跟那伙唐兵捉迷藏了! 就在此时,突然,来人汇报,道昨晚失手被唐兵擒住的人回来了,还带了一些好东西回来,要献给星主。 付城坤心里疑惑,这些人怎么能从唐人手中逃脱?得将他们叫来问问。 心里想着,便将那二十个人叫来,一问,才知道是被唐人放出来的,还带了好吃的吃食过来。 接过装炒米的袋子,付城坤尝了尝,味道确实好吃。 可才吃了一口,他突然手一抖:“坏了!快走!唐人马上就要来了!” 说着,让人赶紧收拾行装。 众人一阵发愣,不知道星主何处此言。 那付陈坤却脸色一阵发黑:“你们这些蠢货!唐兵定然是故意放你们过来,然后好随着你们的步子,寻过来!” 那些人连忙分辨道:“某等看过身后,没有人追来……” “没有人追来?”付城坤心里奇怪,难道唐人当真会好心?不过,马上有清醒过来,“唐人岂会这么好心?他们定然有什么追踪之法!赶紧走!” 说着,付陈坤不再犹豫,领了人手,赶紧要走。 只是,却不知道,是他手脚快,还是杨波军手脚快了…… 第313章 编户齐民 诸人见星主决意要走,便纷纷去收拾行装准备转移。 因为岛上土壤不适合耕种,没法发展农业,所以,岛民们的食物以主要是海边捕鱼和采集食物。 这两种方式,能提供的食物都不会太多,在加上岛上缺少大树,遍地的石头,意味着,在耽罗岛上建房子,十分不容易。 不过,对耽罗人来说,却没有建房子的必然需求。因为岛上的洞穴极多,大可借遍地的洞窟藏身。 总之,在种种条件之下,耽罗人没有在岛上建立固定的城镇,过着跟游牧一般的生活,一身的行装,随身就可以带走。要转移倒是不难。 付陈坤不等众人全部准备,自己率先出了洞穴。 可他才出了洞,身体就突然僵住,走不动了。因为,就在前方,若隐若现地,他听到了狗的叫声。 原来是狗!昨晚去袭营时,唐兵便用狗示警,自然就能想到用狗来追踪。 更何况,还有那群笨蛋带着那么多香喷喷的炒米,一路走来!对狗来说,不比黑夜中的繁星更招人注目? 果然,狗叫声越来越清晰,一队唐兵从那边的坡地后显出身影出来。 看着距离,也就五六百步远了。 此刻,再从这洞口逃,跟直接撞上去,有何区别?他可没自信,能正面跟装备精良的唐兵正面硬抗。 不过,能住人的溶洞,大多是有多个出口。 就象现在所居住的这处洞窟里面很大,一共住了四百多人,便有三处出口。 他急忙回头对属下道:“唐兵来了!赶紧从后面跑!” 付陈坤着急地,让属下领着人,赶紧从另外的出口出去。 而自己,却领了几个有勇气的武士,埋伏在洞口的阴暗处,准备给即将尾随而来的唐兵一个好看! 领这杨波军过来的,正是董义存。 就在付城坤看到唐兵的时候,他也看到了从洞口探出来张望的付城坤。 他见洞内那人,衣着整齐,与所见的岛民不同,知道,这次来对了地方。 可当领着人冲到洞口时,却只听到洞内嗡嗡嗡的嘈杂声,似乎在远去。似乎,在从其他出口逃命。 “都尉,冲进去?”随行领兵的都头凑过来,一脸兴奋地建言道。 董义存却不答话,而是抓了一把沙土,往洞口一扬。 粗大的沙石,啪啦啪啦地落入了洞口之内,可还有些许微末尘土,却象烟雾一般,飘飘洒洒地,慢慢悠悠地,朝洞口飘去。 那都头却不知道这有啥好看的,疑惑道:“都尉,这是啥意思?” “招讨使说过,但凡通风的洞穴,定然会有风在洞内穿流,叫过堂风。”董义存笑着说道, “只是,某却不知道,这此洞的过堂风是如何吹的,便丢了一般沙子试试!” 那都头挠了挠头,还是不明白。 董义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日后,但凡遇到事情,多想想!你若有了几分出息,也不枉某对你的栽培!” 那都头连忙躬身道:“诺!属下谨记都尉的教导!” “尘土往洞里飘,说明,风是从这里进去的!”董义存解释了一声后,才又吩咐道,“将烟包点燃,丢进去!” 那都头听到这里,才总算是明白了! 他快步往回走了几步,朝后面喊道:“将烟包拿过来!” 立即,就有背负着皮囊的兵丁跑上前来。 董义存挥了挥手,那都头便让些兵丁将烟包叉起来,再将四个角上点燃,然后,往洞里远远地投去。 付陈坤在洞里,隐藏在石块后面,看着这些唐兵竟然不再进来,心里直骂娘。 等了许久之后,不见动静,他鄙夷地骂了声没胆鬼,便准备随族人一起从那个出口离开。 就在此时,他却见唐兵丢过来七八个冒着火光的皮囊,不知道是何物。 心里正疑惑呢,就闻到一阵刺鼻的烟火气。 原来,王延兴早就有所准备。 得益于后世兴起的济郡岛旅行的经历,王延兴自然知道这岛上的洞穴众多。 所以,为了对付躲在洞里的土着,他特意造了这种用牛皮缝的烟包。 里面用火药和干燥的辛辣的茱萸、姜片等物拌在一起,压紧而成。 点燃之后,冒出来的烟气,不致命,却十分刺激。 在没有防毒面具的这个年代,堪称是理想的毒气,在这样封闭空间里,任你是谁,也扛不住啊! 付城坤不是超人,他和所领着的武士,一齐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至娘贼!唐人狗贼,竟然用烟熏某等……”付陈坤不顾一切地从石头后面跑了出来,去踩踏那些冒烟的皮囊,试图将里面的火踩灭。 跟他一起的几名武士,见他这番动作,也过来学样。 可那些皮囊之内,燃烧之物,主要是火药,哪里能踩得灭? 一脚踩下去,反倒喷出更多烟雾来。 辛辣、呛鼻的气味,比刚刚还要浓郁了几分。 这么重的烟气之下,几人根本抵不住这刺激,拼命咳嗽起来。 哪里还有力气去继续踩踏烟包? 就这时,十几个杨波军兵士用湿的棉布捂住口鼻的,拿了勾索过来,将几人勾住,拖了出洞。 还没缓过气来的付城坤,虽然已经从最重的烟气堆里拖了出来,却没有一点反抗能力,任由几个唐兵将自己绑了,拽到了为首的那名唐将跟前。 见那唐将戏谑地看着自己,付陈坤没有丝毫畏惧,还在咳嗽着怒骂:“狗贼!” 这名唐将自然就是董义存,不过,董义存却没想到,竟然听懂了付陈坤的这句话,惊讶说道:“你知道说汉语?” “哼……”付陈坤睚眦尽裂,怒气冲冲地瞪过来。 对付城坤的暴怒,董义存恍如未觉。却指了指洞里正在冒着滚滚浓烟的烟包,冷冷地说道:“你最好是冷静点,这洞里,可是还有不少你的兄弟、亲人。” “你!”付城坤想起刚刚经历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又看了看顺着气流往洞里蔓延的烟气,他脸上一片惨白,“你想如何?” “新罗人,已经将你们以每厅十石粮的价格,连同这耽罗岛,卖给了某家招讨使。”董义存戏谑地说道,“你说,某想如何?” “胡说!新罗人凭什么出售某等!”付城坤怒道,可话刚说完,却又想起洞窟之中的岛民,脸色一阵黯淡,“耽罗人,绝不为奴!” “他们可以不用为奴!”董义存不屑地说道,“招讨使有令,耽罗改名为济郡,原耽罗岛民,尽数编为齐户良民。” “你们会这么好心?”付城坤一愣,不知这唐将是何意思。 董义存却继续说道:“他们可以编为良民,但是你!却必须入招讨使府为奴!” “休想!”付城坤断然拒绝道。 听到这样的答案,董义存一点都不奇怪,他笑了笑:“那你就等着一会清点尸体吧!” 瞬间,付城坤脸色变来又变去,拿不定主意…… 第314章 被俘为奴 付城坤不知道那皮囊里面装得到底是什么,不过,亲身经历告诉他,只要被这烟熏到了,基本上,就没了挣扎的力量。 看到那七八个皮囊,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出滚滚浓烟,心知若是不尽快将皮囊从洞内钩出来,满洞的耽罗岛民,怕是一个都没法逃出来。 而且,若是没有破解之法,就算这次逃出升天,下次,还是要被关在洞里被当兔子熏了。 可若不躲在洞中,又如何能跟这装备精良的唐兵对抗? 想想吧,岛民们个个瘦弱不堪,皮包骨头;手中的兵刃,是木刀、竹枪;身上,连把身体全部遮住都难得做到; 再反看唐兵,一个个身强力壮、又手持刀盾,还用铁甲护住胸腹。 直面对上,哪里是战斗?分明就是屠杀啊! 心里只觉得无限的悲哀,又充满了绝望。 付城坤长叹一声,双膝跪倒在地:“付某愿意以身为奴,只希望,将军能放过岛上诸民!” “好说!”董义存让人给付城坤松绑后,又将烟包用勾索钩出来,丢在空旷的下风向,任其冒烟不停。 对这冒烟的玩意,其实董义存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而付城坤见洞里,没有了烟包,只等过堂风吹一吹,里面呛鼻子的气味,慢慢地,也在变淡了。 叹息了一声:“付城坤,谢过将军仁义!” “这声谢,某收下了!”董义存笑道,“今日,某将你引荐给招讨使办事,虽然身为奴婢,日后,你总会感激某!” 付城坤一愣,身为奴婢,还能如何感激?掩饰不住眼中的不忿。 董义存却不理会他的心情,而是说道:“某还需要你去洞里,将里面的人叫出来呢!” “你去跟你的人说:他们若是愿意出洞为民,可以每人先领一套寒衣!” “日后,若是愿意为招讨使干活,招讨使愿意供给你们吃食!” “五谷杂粮,还有,你尝过的那种炒米,管饱!” 付城坤听完,却断然拒绝道:“不行!想让某去骗他们出洞,某做不到!” “骗?你想多了!”董义存道,“招讨使言出必行,从未骗过自己人!” “你等若是安心为民,勤劳干活,断然不会饿着你们!” “当然,你若是不信,等某将里面的人熏出来了,某还是一般会给他们这般衣着、吃食!” 见那唐将说得这般肯定,付城坤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好!某去!” 说罢,重新领了人下了洞窟。 可付城坤下了洞,却许久都不见回转。 那都头又开始着急了:“是不是这家伙乘机逃了?” “无妨!”董义存道,“招讨使给某讲过一个故事,叫诸葛亮七擒孟获……” “说的是三国时,蜀汉丞相诸葛亮,为了平定西南,将蛮族首领孟获擒获后,孟获投降了。” “可当诸葛亮将孟获放走后,孟获缺又叛乱了!” “于是,诸葛亮再次将孟获擒获,孟获再降。” “可诸葛亮将他再次释放后,他又叛乱了!” “如此重复了七次之后,孟获才终于真心降服。” 那都头听完,却满头雾水,愣道:“都尉的意思是,这付城坤还是会逃,然后,某等要再抓他七次?” “唉……你这心,就这般不开窍?”董义存横了他一眼,“是不是真心投降,终究是要看,有没有反叛的本钱!” “诸葛亮,允许孟获七降,是因为,诸葛亮有让孟获降的本钱;而孟获会七叛,也是孟获有叛的条件!” “到了最后,孟获为何会降?只因为诸葛亮已经尽破南蛮之地,孟获降了,诸葛亮能少费些手脚,孟获不降,也不再是多大的麻烦!” 董义存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那都头才总算听明白了:“都尉的意思是,如果那付城坤,手里还有别的力量?” 跟着笨人说话,当真费力气,董义存无趣地叹了口气道:“某也不清楚……”不过,最终还是把话说完,“不过,某不怕他言而无信!” 董义存话刚落音,就见洞内传来一阵步伐声,原来是付城坤,终于还是将岛民从洞内带了出来。 随后几日里,不单是将这里的岛民带了出来,连躲在其他洞里的岛民,也都尽数叫了出来,向唐兵投降。 岛上,竟然总人口,多达三千多,由于食物匮乏,岛民寿命普遍很短,能活下来的,除了小孩,大多是有劳动能力的青壮年。 当他们出洞后,孟咸也如董义存承诺的一般,分派给衣服。只是,没想到岛上的人口会这么多,动用了在翁山的杨波军库存的军服,才给没人发了一套衣服。 然后,除了让他们在岛上建屋舍、修道路,并按照他们完成的工程量给与粮食外,并不限制他们的行动。 只是,这些人终究并非自己族类,又接触时间不长,一时还不能允许他们靠近军寨。 现在,还只有付城坤和几个表现较好的人,能在得到许可后进入寨中。 这日,付城坤恰如往常一般,进寨汇报工作后,却被叫住了。说是参军有请。 付城坤现在知道了,这水寨之中,真正掌权的,并非那个威风凛凛的唐将,而是这个叫孟参军的,弱不禁风的文士。 他见了孟咸,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奴见过参军!不知参军有何吩咐!” “坐吧!”孟咸将手中的案卷放下,示意他坐下,“你的唐语说得不错,可曾去过大唐?” “回禀参军,奴年少之时,在新罗的金城长大,所以习得唐语,却无福去往大唐。”付城坤恭谨地答道。 “嗯,招讨使知道你在这边的表现很不错,很是赞赏。只是,要成为能经营一方的能吏,你现在的所学,却还是有些不够,等过些时候,某送你去招讨使跟前,学习一段时间!”孟咸认真地说道。 学习?付城坤不知这是否有别的含义,不过,他现在身为人奴,哪里有自己挑挑捡捡的权力?既然是主家的意思,便无从拒绝,只能躬身道谢:“奴谢过参军美言,谢过阿郎恩典。” 孟咸虚抬示意他起身:“另外,招讨使特意派人给你送来一件羊绒大氅,你试试,是否合身?” 说着,有侍从托着一个件衣服过来,请付城坤试穿。 付城坤现在身上穿着的,是杨波军发下来的棉布衣。 使用最粗的粗棉布缝制的,质地粗糙,并不怎么舒服。 他疑惑地接过这件羊绒大氅,入手便觉得,这件衣服不凡。柔软、舒服,特别暖和。只怕价值不菲! 披在身上,一瞬间,就觉得身上暖和了许多。 一阵莫名的感动,让他脑门一阵发热,他双膝跪下:“奴谢过阿郎赏赐,奴唯有倾尽全力,为阿郎尽忠!” 孟咸连忙过去将他扶起来:“主公行事,一向都讲究功必赏,你只需尽力按照主公的吩咐行事,主公不会忘记你的好处!” “诺!”付城坤,再次一拜到底,重重地应道。 孟咸少不得又是一番分说,才结束这次谈话。 而从孟咸处出来后,付城坤却未立即离开军寨,而是又牵了四五匹驮马,背着十来个袋子,才离开。 只道里面都是种子,要在岛上四处播下。 可付城坤却知道,这岛上土地虽广,却实在是不适合耕种。 这些种子播下去容易,到了秋后的收成怕是难看得很…… 倒时候,该如何交差啊! 第315章 纵马济郡 付城坤懵懵懂懂地驮着十多袋子,不知名的种子,在岛上播撒着,忧心忡忡着,这无视耕作条件,强行播种的后果,将会有多难堪。 然而,直到三月间,才发现,这些细细的种子,竟然出奇适合此地生长。 萌发出来的根茎,竟然将大片大片的,不合适庄稼生长的土地,全都统治起来。 近处、远处、高高矮矮的、一丛一丛的,象草甸子一样,翠绿翠绿的,将大片土地,全改变了眼色。 他摘了一根,细细地看了又看这种三片叶子凑在一起的青草,心中疑惑,这些草,当真好使? 想着,也学孟咸一般,叼了一根,含在嘴里,吮了吮,确实有点淡淡的甜味。将手头的这根吸得没味道了,忍不住,又扯了一根咬在嘴中。 一旁过来视察的孟咸,见付城坤也叼起草根嚼,他笑了笑说道:“付总管可识得此物?” “奴不知……” “此乃苜蓿!为上好的牧草,可充作饲料。”孟咸笑道。 “牧草,饲料?”付城坤一听,才知道这玩意,竟然是特意种了,拿来饲养牛羊的。嗨,自己竟然吃了一根又一根。不由得,脸上有些不好看。 见付城坤脸上不自然,孟咸又道:“当然,鲜嫩的叶子,用开水烫一下,也是一种爽口的蔬菜……杨波军上下,包括招讨使,都很喜欢吃。” “哦……味道,确实是又脆又甜……”付城坤听到这番解释,脸色才恢复了正常。 “按照招讨使的计划,要将整个济郡,建设成大唐海外的养马之地!你这总管之职,任重道远!”孟咸见付城坤听着认真,才又继续说道,“而这牧草的长势,却是你能否功成的关键之处!” “等这苜蓿长到三尺高矮后,便可以开始刹苗,然后在阴房中风干!”孟咸一边说,指着坡地上,那一排用石块搭建的漏风的屋子。 在最初付城坤奉命建设这些屋子时,便十分疑惑,这墙上大大小小无数窟窿,连门都不装的房子,到底可以用来做什么。 原来,是要用来风干草料的。 只是,这济郡岛上,建了那么多阴房,能造多少干草?到底是要养多少马? 似乎是看到了付城坤心里的疑惑,孟咸道:“今年的目标蓄养量两千匹。” “到了明年,则要看具体情况来定!” 付城坤对养马没有概念,不过想想自己有这么多人手可用,觉得应该不难,便躬身称是。 可等到第一批运来的两百匹马上岸之后,付城坤觉得自己托大了。 这些马,是在幽郡买来的突厥马,肩高在四尺以上,可不是滇马这样的,只能做驮马的小马,而是可以用作骑兵坐骑的好马。 另外,庞玉清送给采儿的那两匹阿拉伯马也被运了过来当种马。 这些马匹,每一匹所需占用的空间和所需消耗的资源,都是极大。至少比起养活一个人来,要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啊! 而且,这些马还必须有空间跑动,否则,就会养废了。 正当他发愁时,孟咸却告诉他,具体照顾马匹的,另有两百多名马夫,而他所需要负责的,主要是供给饲料。 当然,作为马场总管,他还要负责监督那些马夫的不得懈怠。还有,要检查和记录马匹的状态。 听到自己的权责清晰明确,并不难处置,付城坤才总算是放下心来。 然而,他却不知道,对他日后的诸多事务来说,他的辛劳,才刚刚开始。 种草,只不过是开胃菜罢了。 而安排他在这里种草的孟咸,已经将重心往北转,往对马岛而去。 对马岛的面积比济郡要小,可它对大唐和外域贸易的重要性,却远在济郡之上。 在外域派出的数次遣唐使的历史上,前两次,都是先到对马岛,再到新罗外海,沿新罗海岸线,到达辽东半岛,然后在跨国渤海海峡,在山东登陆。 这对马岛,便是第一站。 后来,新罗和外域交恶,这条路无法走了,才学了在大唐的海客的做法,走筑紫西南,沿列岛南下,然后再西行,到达长江口或者钱塘江口。 可对马岛的地位,却并未下降,而成了外域和新罗走私的中转站。 现在,新罗国内大乱,这走私买卖,自然也是受了影响。 对马岛的实际控制者,宗氏,也因此财源大减。 宗氏家主宗仁左次郎便动了心思,想派船去奄美岛跟唐人贸易。 然而,当初新罗跟外域走私昌盛时,宗氏没给博多津其他维斯人分一杯羹。 这个时候,那些维斯人如何会给宗氏机会? 一趟南下,宗氏除了白白损失了六七条船之外,一无所获。 就在此时,属下过来通报,竟然是发现有一支唐人的大船队,竟然到了对马岛外。 自从百江口一战之后,对大唐,维斯人便有了发自心底的惧怕。 宗仁左次郎连忙领着人到海边来查看,看着那十七艘五桅大船泊在海外,他心里一阵悸动。 这么大一只船队,若是强攻对马岛,宗氏如何能守得住。 他一阵害怕,连忙招呼道:“速去大宰府,求援!求援!” 那属下却连忙拉住他,指着那边飘来一艘小船:“小船!那些唐人应该是派了使者过来!家主要不要先见一见?” 宗仁左次郎定睛一看,见那边来的,果然是艘小船。 若是来的小船,那自然使者了。 他长吁了一口气,定了定神:“随某一起去迎接大唐使者!” 等了不多久,那小船靠了按,十几名侍卫,护着一个文弱的书生下了船。 宗仁左次郎亲自迎上前,用蹩脚的汉语问道:“敝人宗仁左次郎,为天皇所派,本岛主官,不知贵事前来何事?” 过来的这名文士却拱了拱手道:“某乃大唐天子派遣,安南招讨使麾下参军孟咸,逢某家招讨使之命,平靖海盗,确保海路通畅!” 孟咸微微一顿,又继续说道:“只是,某一路追击一伙海盗,却在附近海域失去了海盗的踪迹,不知宗岛主,可否看到有海盗路过骚扰贵岛?” “原来是大唐天兵,失敬!”宗仁左次郎连忙满是敬意地躬身道,“本岛这段时间十分平静,倒是没有遭受海盗袭扰。” 他还以为孟咸是当真过来剿匪的,连忙又拱手道:“不过,博多津外,自北往南,有数个海岛,倒是有海盗出没。不知是不是天兵所剿之海盗!” 孟咸听完他的话语连忙道谢:“多谢岛主提示,某这就去往那几处岛屿查看。” 说完,孟咸转身就要离开,宗仁左次郎连忙起身相送。 可孟咸才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了步子,转过身来,提了一个,让宗氏喜出望外的要求来…… 第316章 假戏真做 孟咸走出几步,突然回过头来,朝宗仁左次郎道:“宗君!孟某有一事还想请教一下,不知道,还望宗君不吝赐教。” “参军请讲!”宗仁左次郎连忙说道。 “某领军追击海盗已经许久了,粮草消耗颇大,军中兵士也需要发放些奖赏补充士气,急需补充一批粮草……”孟咸为难地说道,“另外,某在追击海盗之时,缴获了一批丝绸、瓷器之物,不知这附近,可有市集,可让某将这些丝绸和瓷器换取些粮草、财货,好发放给兵士。” 宗仁左次郎一听,两眼一下就放光了,他急切地问道:“参军船上有丝绸和瓷器?有多少?” “倒是不曾请点细数,不过,丝绸不下千匹,瓷器嘛,千余件总是有的。”孟咸故作不清楚地答道。 “这么多!”宗仁左次郎一听,连忙兴奋地说道,“不瞒参军,岛上便存有粮食不下万石、钱财也是不少,不知参军可否将缴获的丝绸瓷器,售予一部分给宗氏?” 孟咸本就是要卖东西的,当然一口爽朗地就答应了,只是,他也明说道:“只是,某对这丝绸、瓷器值多少钱,判断得不太清楚,还要请宗君上船看看。” 宗仁左次郎一听,立即点头应道,然后,派了一个叫宗仁木子的佐官随孟咸一起上了大船。 那宗仁木子随孟咸到了船上,见一个个大唐兵士,装束整齐,站立笔直,呆若木鸡一般。各行其是,对这个外来的访客,彷如未见一般。 见状,宗仁木子心知,这些兵士军纪定然极是严厉。 佩服之余,又庆幸,这支部队对对马岛有益无害。 孟咸却不跟他在这一点上多说,而是直接领着他看堆在舱中的丝绸和瓷器。 先打开了第一个舱,看到里面的丝绸,就象无用的麻布一样,横七竖八地被堆在里面。 那宗仁木子见这些丝绸没有码放整齐,还当是一堆粗绢,也未在意,可取过一匹一看,才发现,竟然都是上好的湖丝。 心里大呼,这些唐兵可当真不识货之极!这种上号的丝绸,一匹,便可在着对马岛上买下一亩好地来!这一舱的丝绸,怕是把岛上的好地,买下来一半了? 等他看了一眼后,孟咸让人将这个舱门关上,打开另一个舱,竟然,又是一舱湖丝。 依旧是让他粗粗地看了一眼之后,孟咸再又将舱门关上,打开第三个舱,里面却是堆满了用草绳扎起来的一摞一摞的瓷器。 其中一摞敞口越瓷碗,已经被拆散了,捡起一个看了看,这些瓷器分明就是精美的越郡瓷啊!每一个都价值不菲啊! 正这时,孟咸让人给这佐官端来茶水。 他接过来一看,赫然就是那一摞瓷器上拆下来的! 那佐官心疼地拿了过来,看了看,见那碗沿上,已经被磕了好几个缺来。 原来,这些人,竟然将价比金银的青瓷碗,当日用瓷在用。 宗仁木子无语地喝过茶水,对孟咸道:“孟参军!请恕某直言,此类青瓷器在敝国,价值极高,被这般使用,当真是明珠暗投了!” 听到这佐官这般说话,知道这人还算实诚,孟咸心里暗暗地点了点头道:“那不知这些丝绸、瓷器之物,价值几何啊?” 那宗仁木子拱手道:“回禀参军,某在那两个舱中所见的丝绸,乃是名贵的胡丝,在敝国,这样的丝绸,一匹价值大唐的开元通宝八贯!”说着,又举了举手中的瓷碗,“此类瓷碗,若是不破损,每枚价值八百钱,若是一套的话,价值还要高五成呢!” “哦!原来价值这么高!”孟咸心里默默地盘算着,根据潜入外域的内线的回报,在外域,这种丝绸的零售售价,要到差不多十贯一匹,而这种瓷碗,却要上一贯。当然,如果量大的话,价格肯定会有所不同,所以,这佐官所说的价钱也不算假,只不过,是批发价。 这还算公道了。联合航运合作社运到奄美岛,跟那里的维斯人贸易时,大多卖价是一匹胡丝五贯,而这种瓷碗,则是五百钱一个。虽然也是翻倍的利润,可比起这里,还是要吃亏不少啊! 孟咸对价格心知肚明,却装作恍然大悟道,“那贵主人,可愿意买下多少货品?” 宗仁木子心里默默地一盘算,却面露难色道:“家主,资本不够,怕是买不了多少啊……” “哦?是这样啊……”孟咸忽然又道,“若是某请贵主人,将这些货品运往贵国售卖?某愿将卖价的两成当作酬金!” 宗仁木子一听,心中大喜,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孟参军的意思是?” 孟咸只好重复了一遍道:“我还要去追索那些海盗,一时不会返回大唐。你让你家主人过来,将这些丝绸、瓷器运去博多津售卖,不管售卖得钱多少,贵主人都可以从中去二成,作为酬金。剩下的,再按部分粮草,部分金银的方式交还给某。” 这意思是,可以让宗仁左次郎先将这些丝绸瓷器都运走? “参军如此信任敝主人?”宗仁木子惊讶道。 “呵呵……”孟咸笑着说道,“跟财货相比,这片基业,显然更重要!” “况且,倘若贵主人能诚信行事,某此番回了大唐后,会向众海客建议,让他们将手中的商品运来此地,请贵主人代为销售……” “那可是细水长流的大买卖,想来,贵主人,看得清楚,想的明白!” 孟咸说得轻轻巧巧,可那佐官听在耳中,却不啻惊雷。这么大的贸易量,哪里是细水长流啊!分明就是巨大的财富,滚滚的都是钱财啊!他激动地躬身道:“弊主人最是知道这诚信之道!奴这就回去向家主汇报!” 那家伙急急忙忙又坐了小船回了岛上,不一会,宗仁左次郎亲自坐船而来。 他见了孟咸躬身拜倒:“奴能得将军信任,五感铭内!” “不瞒将军,宗氏在博多津也有些熟悉的商户,将军若将这批丝绸瓷器交于弊家售卖,定然可以卖得一个很好的价钱!”他拍着胸脯保证道。 说罢,又躬身道:“此外,将军若是要去五岛搜寻海盗的行踪,某愿在船上为将军向导!” 这却又出了孟咸的意料的,这宗仁左次郎虽然没有明说,却是要将自己留在船上为质的意思啊! 孟咸没有理由拒绝,装作不懂,反而十分高兴地接话道:“若是能得宗君指点,某定将那些匪盗尽数剿灭!”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孟咸安排将船上的丝绸和瓷器尽数交到岛上,然后,鼓帆南下,直奔五岛而去。 只是,孟咸说是来剿匪的,原本是托词,谁知,现在却假戏真做了。 难道,他当真准备在五岛大干一场? 第317章 兵临五岛 说到五岛,不可避免地,要说到外域的历史。 外域,自大化革新之后,国力显着地提升。 随后,正好碰上朝云半岛上的三国乱战。自我感觉良好的外域领导层,觉得可以当渔翁了,于是,派大兵进入朝云半岛。 与当时苟延残喘的百济一起,跟大唐派过来的远征军叫板。 当然,从纸面上来看,他确实有叫板的资本。 双方接战之时,外域有差不多一千艘战船,载着四万两千人。 而唐兵只有一万多人,战船更是只有两百艘不到。 兵力是唐兵的好几倍呢! 可战局真正展开后,却变了样: 大唐船只虽少,可造船技术高超,造出来的船高大坚固,大唐兵士虽少,可装备精良。 而外域船只低矮不说,维斯人的兵甲也是极差。 结果一开战,一百多艘大唐战船,象恶狼驱赶的羊群一样,将近千艘维斯人的战船赶在一起,然后两头堵上,让千来艘维斯船,挤在一起,跟茅坑里的蛆虫一样,挪动不开。 然后唐兵们,就开始放火了,一顿烧。 呵……那是好大一个场面的水上生火啊,壮观的场景红透了半边天。只是那船上的倭寇,可就成一只只碳烤的生蚝一般…… 等尘埃落定之后,外域浩浩荡荡的舰队,尽数成了焦黑的木板子。 这就是流传千古的百江口之战。 外域人也是贱,被这狠狠地收拾一顿后,从此就老实了,每隔些年份,就派一队遣唐使,想到唐朝来偷师学艺。 只是学了几百年了,政体、文化方面的东西学了不少,真正的技艺,却是没学到多少。 至少,时至唐末,他们造的船,还是方底箱型,前后两帆,而木板上也不用钉子,直接拼接而成。 这样的船,强度自然极差。 所以,他们派的遣唐使的船队,别说扛不住大风浪,便是正常海况,也会漂着漂着就漏水。 从外域出发之后,还一艘艘光鲜靓丽,等到了大唐,那些船便大多濒临报废,或者干脆就不知不觉地就散架了。 等到他们想返航时,就只能想法子搭乘大唐的船只回。 唉,这么说来,其实还是外域人财大气粗啊!海船都能造成一次性。 而这些奇葩船只,去往大唐时,走的路线之一,便是从博多津出海,然后沿五岛南下后,再横渡东海,到达长江口。 随后,也有唐人顺着这条航线,从长江口出发,到达五岛,跟维斯人贸易。 只是,没有指南针,想从长江口横跨东海,准确到达五岛,跟买彩票差不多,极为困难。 所以,这条航线并不盛行。 随后,五岛便沦为了海盗的藏身之处。 宗仁左次郎说五岛有海盗出没,倒是没有瞎说。 他自告奋勇地站在了船首,要给唐兵当向导。 孟咸自然是欢迎之极。杨波军对这片海域的全部的了解,仅限于王延兴给出的地图。 这地图上,却没有准确地标出五岛的位置。 既然有人乐于将这边情况说得明白,孟咸便不住地跟他闲扯套话,暗地下,则让人将这边的海况记录下来,以备后用。 而宗仁左次郎,却也在贼眼瞄来瞄去,看着船上唐兵的整齐有序的调动。 试图从中发现点什么苗头。 不过,等他突然发现,一日不到,竟然就从对马岛跑到了五岛最南端的福江岛。 他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如何都不相信,这天下,竟然有这么快的船只。 可暮色下,福心岛上那处水寨是如此醒目,却不容置疑。 孟咸指了指那处水寨:“那里可就是海盗的巢穴?” 宗仁左次郎傻乎乎地点了点头道:“正是!” “宗君能认定便行!”说罢,孟咸往后一挥手,“告诉陈都头,准备攻寨!” 立即就有人将军令传达了下去,而船上的兵士纷纷从舱中中鱼贯而出,做起了战斗准备。而一名军官走了过来,便是这艘船上的战兵都头,陈琼。 陈琼过来朝孟咸拱手道:“参军,某等已经做好战斗准备,请参军下令!” 看着模样,竟然当真是要攻寨?宗仁左次郎指了指那处水寨中,竟然也开来了十几艘船只,迎面靠了过来。 “孟参军,是不是等明日天色大亮了再行攻寨?” 孟咸却摇头道:“无妨!先攻一次试试!”手罢,又对陈琼道,“先将这些船只清理掉,然后伺机攻寨。具体如何行动,你见机行事!” “诺!”陈琼看到那些船只虽多,却都是些低矮的桨帆船,便对孟咸道,“那某便先将这些小船清理了,再攻寨了。” 说着,他快步往后舱走去。让船只,鼓满帆,径直朝那些小船撞了过去。 大概是看到这边船只高大,来势汹汹,海盗船只隔着老远,便往这边喊起话来。 只是孟咸不懂维斯语,等他们叽里呱啦一阵之后,才问宗仁左次郎:“他们在说什么?” 宗仁左次郎连忙恭谨地答道:“他们在问,将军此来何事,为何无故侵犯他的水寨。” 孟咸笑道:“某为官,他为匪,某来剿他,天经地义,哪里来的那么多缘故?” 听到孟咸这般回话,宗仁左次郎却是一愣。你虽然是官,却是大唐的官;他虽然是盗,却是外域的盗。 大唐的官来剿外域的盗,当真可以理直气壮吗? 不过宗仁左次郎不好劝说,便用维斯语大声喊道:“此乃大唐天兵,势不可挡!你们,快去逃命吧!” 那些海盗却不懂这是何意,还在呜哩哇啦地嚷嚷着。 孟咸却懒得搭理他们还要说什么。 见孟咸不搭理这些维斯人,陈琼更加不会关心这些人的死活,船头继续对准那些维斯船,直直地撞了过来。 这些战船的船首都是用硬木包铁强化过的,极利于冲撞。 十多艘大船,就像十几辆重型卡车一般,直接往那些小船上压过来。 此时,那些小船再想掉头,已经是来不及了。 只听到喀拉喀拉的一阵响,被碾压过后的小船,哪里还有船型?都碎成了一片片破碎的木板,漂浮在海面上,摊开了一大片。无数落水的维斯人,抱着木板,拼命呼救。 而这些大船只不过是速度略减,继续往那片水寨冲了过去。 到了近前,才看到,水寨码头一侧,数百海盗竟然还在列阵,准备抗击唐兵登陆。 而船上的宗仁左次郎,却分明地感觉到大船也在减速了,两侧的大唐战兵麻利地将罩在一旁的篷布扯开,露出一具一具的不知名的战械来…… 第318章 五岛扬威 原来,这些唐兵有另外的凭仗!可是,这些战械到底有多强?宗仁左次郎倒是听说过大唐有一种极为强悍的战械,名为床弩。 据说,这种床弩,可以在四百步外,将人马钉在地上。 这种威力,确实大,可这船上才几具这样的战械,只不过能有些优势罢了,难道还能左右战局? 宗仁左次郎连忙向孟咸劝谏道:“岛上的海盗,人称平又盗!是五岛上最强的海盗!” “这处寨子里,是他的老窝,里面的的海盗,至少有一千人!” “这些海盗,都是悍勇嗜血之士,又寨墙作为依靠,怕是难以轻取!” 孟咸听了也是微微一愣:“这里便是平又盗的老巢?看来,某还来对了地方!” 这次,倒是轮到宗仁左次郎吃惊了:“参军知道平又盗?” “某便是为了此盗而来,某岂能不知?”孟咸这次倒是不在胡说了,在奄美岛跟合作社交易的诸家之中,便有这平又盗的势力。 他们自持武力,时常压价。早就被合作社惦记上了。 只是,却不知道,他的老巢,竟然在这里! 说罢,孟咸突然若有所思地朝宗仁左次郎看过来:“想来,这平又一郎,跟宗氏的关系也不太好吧!” 宗仁左次郎连忙躬身道:“敝国沿海,各处都受平又盗之害,宗氏确是深受其害!” 听到他这般辩解,孟咸微微一笑。宗氏是对马地头蛇,着平又盗却是五岛之霸。 两地相距不过四百水路,两者之间定然是水火之势。 五岛之上,海盗自然不止这平又盗一家,这宗仁左次郎,却领着自己直接杀了过来。 还到了此时,才说明这是平又盗。 分明就是想借唐兵之手来灭了平又盗。 当然,也许是想借平又盗来削弱唐兵。 不过,无论他是如何个想法,既定的战略却是没打算改了。 就在宗仁左次郎惊讶的注视下,几个炮组从容完成了装填和瞄准……在上下颠簸的船上,瞄准也就是个大约加估计。 只不过是欺负维斯人没见过火器,施施然靠近了,瞄高了,准备用散弹轰罢了。 然而,船上的火炮还没发威呢,岸上的维斯人,却已经开始用竹弓往船上射竹箭。 果然是悍匪,见到自己这方兵势如此强盛,还敢据守码头,准备列阵而战。 只是,维斯人所用的弓箭,并不是唐兵所用的角弓,而是竹弓,所用的箭矢也不是雕翎铁簇箭,而是削尖的竹箭。 可这竹弓本就力量偏低,而竹箭更是轻不受力,还没够着船的,就纷纷掉到了水里。 一直到距离码头不过四五十步远的时候,竹箭的威力才足够形成杀伤里,可此时,船上的轻炮才终于开始发言了。 轰轰轰地一阵雷鸣火光之后,船上的火炮尽情地发挥出自己的威力。 这个距离下喷出来的铁砂子,带着足够击穿铁甲的力量,播撒在码头一侧的空地上。 空地上排着紧密阵形的海盗们,立即就遭了灾,刷刷地扫倒了一大片。 可一轮炮击之后,船上的炮组却没开始歇着,而是继续装填,随后,又是一轮轰击…… 排着阵形被打傻了的海盗们,终于想起了要逃。 看着几百人杂乱地叽哩哇啦地往内陆跑去,船只再次提速,往码头靠了过去。 不一会,船帮就靠上了码头,已经准备妥当的战兵们,越过船舷跳上码头去。 跟着溃兵的步子,就冲了上去。 跑得慢的溃兵,便被直接砍到在地上,有几个凶狠的,还想返身杀过来,可哪里是装备精良的唐兵的对手?一个对撞,就被干翻在地。 这登陆的第一波战兵,在码头上支撑起一个登陆空间后,后续的战兵,源源不断地跟了上去。将阵地结实地撑住。 随后,源源不断的战兵开始抬着树炮继续上岸。 再往后,又将四门轻炮抬了上去,然后,继续往寨里推进。 这些海盗可大概到死都没想到会遭遇这种层次的攻击,他们试图赖以防御的寨墙,不过竹木栅栏。 他们从码头溃退后,见唐兵只抬了四件那种喷火的战械下船,便在寨墙后集结,准备依托寨墙反击。 可对付这样的寨墙,树炮的效果一样不错! 由刀盾兵掩护在前,挡住软弱的竹箭,而战兵们就在他们身后,朝着寨墙扎下了树炮。 等刀盾兵退开后,又是一阵爆裂的轰击,寨墙后的防御被再次粉粹。 丢下几十具尸体后,海盗们只能继续往里面逃。 而杨波军击破寨墙后,战兵顺顺利利地突入寨中,却见顽固不放的海盗,竟然试图退回屋内抵抗。 到了这时,四门轻炮终于赶了过来。 离着百来步的距离,一个房子一个房子地用实心弹点起名来。 这平又盗确是强悍之盗,竟然能扛到这种程度。 可随后,他们赫然发现,这黑黢黢的铁球,竟然能无视墙体的厚度,从墙外穿进来,将躲在屋内的人,整个脑袋都打开了花。 哪怕是再血勇的海盗,也终于崩溃了。 数百海盗终于也被打破了胆,撒了腿地从寨子后门往外跑。 不过,陈琼却控制住寨子后,便不再追击,而是,四下里,搜罗起海盗的私藏起来。 这寨子不小,里面的财货也不少,将能搬的都搬上船之后。 还有两三百投降的海盗和眷属,被俘虏了,绑成一串,被拖到了码头旁来。 孟咸指着这些海盗,对宗仁左次郎问道:“宗君岛上,可缺奴婢使唤?” 宗仁左次郎却还没回过神来,他断然没想到,着些唐兵的战斗力竟然会这般恐怖。那纵横五岛的平又盗,竟然被打得连招架之功都没有。 而那种能喷火的战械,他是站在近前看了个清楚,对其骇人的威力,有一个无比直观的认识。 倘若这样的攻击落在对马岛宗家头上时,宗氏,有还手之力吗? 宗氏上下,怕是要尽数被如码头旁的那些海盗一般,被用绳子绑成一串吧。 他听到孟咸淡淡地发问声,心里一咯噔,他连忙问道:“奴不明白参军的意思……” “若是你需要,某便将这些俘虏,全数送给你了,你用之为奴婢也好,转手卖掉也好,都随你!”孟咸很随意地说道,说完,又道, “若是你不要,某便将他们全赶到海里去……” 听到这话,宗仁左次郎连忙拜服道:“要!参军所赐,奴岂敢不要,宗氏荣幸之至!” “陈都头,将这些奴婢拉上船只,明日,送至对马岛,送与宗氏!” “诺!”陈琼听言,让看押俘虏的兵士将那些俘虏押上船来,然后,一个一个地绑在船舷上。 等这些兵士陆续上船后,陈琼才朝孟咸看来。 孟咸才又肯定地点了点头。 陈琼再领人下了船,然后,不久后,便看到寨子深处开始冒起红艳艳的火光。 火光越来越盛、越来越大,等到陈琼领兵再回到船上时,偌大的寨子,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片火海。 火光之下,寨子后面的丛林中,一双双眼睛,瞪得又圆又大,他们的瞳孔之中的颜色,尽是血红…… 第319章 宗氏靠山 一把大火过后,称霸五岛的平又盗,经营十数年的老巢,在烈焰之中被烧成了一片白地。 若再加上损失的人手、船只还有被掠走的财货,平又盗还想在五岛叱咤风云,只怕就要难了。 只是,杨波军破了寨子,劫掠一番,便撤了,没有进岛穷追,等于是将平又盗的首领平又一郎和一干骨干直接放走了。 想到这一节,宗仁左次郎忍不住暗暗可惜。 却不知道是不是这孟参军有意为之啊! 倘若他是有意为之,那他的目的又是何在? 只是,孟咸不说,他也不敢问。 看着船只渐渐地驶离岛屿,再回到刚才遭遇海盗船队的海域。 孟咸才又来跟他搭话:“这海里漂着许多海盗,若是捞起来,也可以作为奴婢,不知宗君是否想要?” 宗仁左次郎想了想,这些海盗被海水泡了这么旧,估计是没什么反抗之力了,只要捞上来,可就是能干活计的奴婢。 他连忙点了点头:“还要请参军费心了!” 孟咸示意无妨,让船只驶近之后,减慢了速度,然后放下勾索。 被冰冷的海水泡了一阵的海盗们,大概也看到了巢穴的大火,见唐军回转,一个个心生绝望。 不过见唐军放下勾索,知道,这是活命的唯一希望,一个个拼了最后一点力气,抓住勾索,被拉了上来。 只是就算被拉上来,命运如何,其实也是个未知数。 当然,也有死硬的,见了唐军来了,便划着木片往岸边逃。 只是,从这里到岸边,足有几里的水路,他们划回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些不愿意上船,生死如何,只能是自求多福了。 孟咸也不去追,等到夜幕完全降临后,海面上已经看不清人影了,不再去搜寻落水的海盗,继续鼓帆北上,借着月夜星光,望对马岛而去。 可就是这寻常不过的行动,却又让宗仁左次郎一阵惧怕:这些唐兵,竟然可以黑夜行船! 宗仁左次郎不知道,唐兵是如何在黑夜里识别方向的。可他明白,这种能力,有多大的意义! 想想,心里又是一阵悲哀。 当然,杨波军对这片水域终究还是太陌生了些,晚上行船的速度,比白天还是慢了许多。 直到第二天辰时,才到达对马岛。 进岛靠岸后,宗仁左次郎领着几百奴婢下了船。随后,他又上船来,托着一盘子金挺子,举起来要送给孟咸。 他诚恳地说道:“将军领兵而来,实在是辛苦了,一战而定平又盗,实在是敝国之福、宗氏之福,一点菲薄的礼节,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孟咸也不推辞,让人收了这盘金子。他将几百奴婢给了宗氏,当然不是白给的。 客气了几句之后,才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开口问道:“想来,这平又一郎在五岛盘踞这么多年,应该有靠山。” “宗君可知,他的靠山是谁?” 宗仁左次郎听言不觉心头一颤,这孟参军突然问这个,又是个什么意思? 可他不知道孟参军对平又一郎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连忙据实回答:“平又一郎并没有太强势的靠山,不过是一个岛田忠君而已!” “岛田忠君?”孟咸笑了笑,“仅限于此?” 见孟咸笑得神秘,宗仁左次郎连忙又补充道:“岛田忠君本身没什么,不过他的女儿却是天皇藏人头,菅原道真的正妻。” “想来,藏人头定然是不知道岛田与平又一郎之间的勾当。否则,藏人头定然是不会允许岛田与一个海盗有牵扯!” 对这个判断,孟咸倒是有几分认可。按照现在掌握的信息,这个菅原道真,能获任藏人头,实是外域内部政权斗争的结果。 其斗争的关键之处,便是天皇与藤原氏之间的博奕! 现在的外域的天皇是宇多天皇,他是藤原基经一手扶上位的。事实上不单是他是藤原基经立的,他的前任光孝天皇也是藤原基经扶上位的。 而光孝天皇的前任,叫阳成天皇也是藤原基经立的。 阳成天皇的前任叫清河天皇,则是藤原基经的叔父藤原良房所立。 可以说,这四代天皇,尽操之于藤原氏之手。 他宇多天皇虽然身为天皇,却不得不处处依赖藤原氏。 现在,藤原基经虽死,可他的儿子藤原时平比起老子来,威权却是不遑多让。 宇多天皇自然不甘心如此,为了牵制藤原氏,宇多天皇特意任命了,道德文章都极为出色的菅原道真,担任藏人头一职。 而所谓藏人头,是天皇的近臣,可以直接向天皇,在各个方面提建议。 听着官名奇怪,却是一个重要职位。 而藤原良房发达之初,所任的官职,也是藏人。 只是,确如宗仁宗次郎所说的一般,菅原道真很爱惜羽毛,断然是不会跟海盗发生牵连。 所以,平又一郎的靠山,确实不太强势。 想来也是,如果平又一郎的靠山当真强势,他又何必背上一个海盗之名? 想到这一节,孟咸不由得朝宗仁左次郎看来。相比之下,这宗氏,手底下干的事,未必就比平又盗干净,却得外域任命,有堂而皇之的正式官职护身。 “却不知宗氏的靠山是谁呢?”孟咸继续问道。 宗仁左次郎脸上神色一阵变化,这种事情,让他如何能说得出口?不过,想想那喷火的战械,和如狼似虎的唐兵,他觉得,还是实话实话了吧:“奴每年都给藤原氏价值不菲的供奉,藤原氏才许了奴这对马的职位!” “嗯,还是宗君眼明,知道何人才是关键之人!”孟咸表扬道,说着,又道,“若某所猜不错,那平又一郎怕是要去找岛田忠君,说宗君和大唐一起如何如何了。” “宗君最好是先派人手去往平城京,先跟藤原氏说道说道!” 宗仁左次郎心里刚想说,灭了平又盗寨子的是你大唐的兵马,跟某有何关系?不过,转眼又想到,这唐兵来得突然,全无征兆,而就在此时,自己却派人运了那么多唐货到博多津出售。 怕是个瞎子也要将自己与唐人联系在一起了。 这孟咸是故意的! 宗仁左次郎心里大骇,在外域,对大唐有一种普遍的畏惧和提防。这勾结大唐的罪名若是坐实了,哪怕是藤原氏,也不会护着宗氏了…… 倘若没有藤原氏庇护,宗氏又该何去何从? 若是没有外域本土的援应,身处这孤岛之上,宗氏如何能自保? 第320章 翁山相见 宗仁左次郎心中惊讶,连忙躬身向孟咸求教道:“多谢参军提醒……只是,奴该如何向藤原氏说,还请参军教奴!” 孟咸却轻描淡写地说道:“这还不简单吗?你便去说,那平又盗骚扰某在先,某不得已而还击。” 宗仁左次郎连忙大喜道:“平又盗枉起兵衅,招致大唐天兵扑杀,实在是咎由自取!” “不只如此!”孟咸道,“为了防止日后再被海盗袭扰,某将率领船队,在这片海域巡视!” “啊……”宗仁左次郎心里大惊,若是让一支无敌的大唐军队在这里飘来飘去,这附近诸家还不都要害怕得要死?而这首当其冲的,不是别人,而是宗氏! 见宗仁左次郎脸色突然一片白,孟咸笑了笑:“某不日就要南下,不会时刻都来叨扰宗君。” 听到孟咸要走,宗仁左次郎心里一阵欢喜,只是,想起手里还有一大批唐货被运去了博多津出售。这么大一笔钱财,这参军断然不可能丢下不要吧。 他连忙说道:“那参军让宗氏售卖的唐货?那么多东西,要售卖出去,却是需要一段时间……” “无妨,你先慢慢售卖吧!某在平又盗的寨子里得了些粮草、财货,可以支付当前所需。”孟咸又道,“某先回还去向某家主公汇报当下情况,过些时日会再来的。” 宗仁左次郎一听,这去了还会再来啊,不由得心里暗暗叫苦。连忙拱手道:“多谢参军体谅,某定然让他们卖个好价钱……” “只是不知道参军大概何时会再来?奴好准备筵席,招待参军!” “宗君有心了。”孟咸微笑着答道,“某这船的速度,宗君也看到了,从大唐来此地,不过几日的路程罢了。十分快捷。” “只是,某需要等某家主公的安排。具体来的时间,却还未定,也许半月、也许一月……” 唉,竟然是桩悬案!想想这大唐船只的速度,两日便可在对马岛和五岛最南端之间打来回,宗仁左次郎知道,从此以后,是休想再过好日子了。 不过,他还是连忙躬身道:“宗氏时候恭候参军再次过来!” 孟咸也不去分辨他话语中的真假,拱手告辞南下。 当然,宗仁左次郎的话固然是半真半假,可孟咸的话,也不全然是真。 他说他现在是要回大唐,去见招讨使。可实际上,却是到了济郡就泊了下来。 在济郡处理过济郡和甄萱方面的事务后,然后,往翁山而来。 到了翁山后,李藐已经在等得有点着急了。 见了孟咸,李藐连忙拱手道:“郓郡急报:朱瑾兄弟,趁朱温大兵西窥之机,毁盟西进,围了宋郡!” 孟咸听言一愣,哈哈笑道:“果然是狗咬狗!” 此前,王延兴授意将大量的兵甲售卖给朱瑾兄弟,希望能充实朱瑾兄弟的实力,从而能对朱温造成牵制作用。 却没想到,朱瑾竟然将大批的兵甲运去了宋郡。 这就让王延兴和孟咸的既定策略落在空处。 若不是李茂贞在长安边上搞事,得到兵甲强化的朱温,只怕要将南面的杨行密压得喘不过气来。 谁想,这朱瑾竟然是在行扮猪吃虎之策。先以奉献兵甲示弱朱温。 再跟朱温结了攻守同盟。 可等到朱温重心西移的时候,他就背盟了。 “可否是朱瑾派了人过来,想要再买兵甲?”孟咸笑着问道,“他要多少,大可卖给他!” “普通兵甲他已经买了不少,不过,他还想要买射程八十步的树炮!”李藐道。 “他倒是识货!”孟咸微微笑道,“五十贯一门,只要他有钱,某便卖!” “那钱镠那边?” “无妨,朱瑾与杨行密也尿不到一壶去,可光明正大地卖过去!记得销售记录要备案,送给招讨使知道!” “诺!”李藐点头称是,随后,他又道,“杨行密在扬郡外面的铁场已经开始产铁了,合作社售往淮南道的铁货数量大减。” 李藐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说道:“孟财神此前来找某,想请杨波军能派一支奇兵过去,将那铁场毁了!” “他倒是想的轻松,派一支奇兵过去,不花他一文钱!也不用他去拼命流血。”孟咸不屑地哼了一声,对这个从父,孟咸一直都没什么好感。 只不过孟有财在联合航运合作社中,作用很大,他的一些思路也有值得借鉴之处。孟咸并不禁止他在翁山发声。 “跟吴大和杜子欣商议过吗?此事的可行性有多大?” “二位都尉都觉得,可以一试。” “哦?他们在翁山吗?”孟咸一听,既然能试一试,何不搞一下?听到李藐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后,当即让人去叫吴大和杜子欣过来。 吴大和杜子欣随后过来,将自己的方案一说,确实是风险与机会并存的方案。 确实,可以一试! 孟咸低头思索片刻,将此事决定了下来:“那你们去安排吧!不求成功,但求无过,若是是不可为,安全地将人带回来!” 吴大和杜子欣在翁山窝了快一年了,尽干一些打海盗的细碎事,得到这次行动的允许,喜不自禁,拱手下去准备了。 只是,这样一次行动,需要十分详尽的准备和策划,不是短时能建功的。 先将此时放下后,继续和李藐说起翁山的民政事务来。 说完之后,才说道济郡和对马岛的事情,问起李藐来:“联合航运合作社,现在是谁在翁山当值?” “这段时间,一直是梦财神亲自在翁山坐镇!”李藐答道。 孟咸本不欲跟孟有财见面,不过,去往济郡和对马岛事情十分关键,只能跟他面谈:“算了,还是将他叫过来吧,某要见见他!” 李藐知道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十分复杂,见孟咸这表情,故作不知,安排人去叫孟有财过来相见。 不多时,孟有财便过来,跟孟咸相见。 在翁山,人人都知道孟有财是孟咸的从父,却不知道,着对伯侄的关系,就差兵刀相见了。 却不知道,这次见面了,又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第321章 重用孟三 叔侄相见,却是没有丝毫温情,四目相向,愠怒、尴尬、不忿……竟然是两两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对视一阵,孟咸才叹了一口气,以职位相称:“坐吧!孟执事……” “谢过参军!”孟有财也以官职答话,他拱手一谢,不卑不亢地坐下。 “今天,某找孟执事过来,只为一事!”孟咸将视线从孟有财身上挪开,省的自己越看越生气。 “参军请讲!”孟有财也不去看孟咸,偏过头问道。 “执事应该知道,前段时间,某去了新罗和外域。经过一番厮杀和交涉后,杨波军已经占据了耽罗,并改名为济郡;并且,在对马岛另辟了一条通往外域的商路!”孟咸公事公办地说道。 这个消息,可是个爆炸性的消息。孟有财不禁动容:“参军的意思是,以后,合作社便走济郡航线去外域?” “这只是一种选择!招讨使既然让你主持这个合作社的事,是选择这条新航线还是继续走老线路,自然由你来决定。”孟咸道,“不过,有一个信息,某要告诉你!” “某带过去一批湖丝和越瓷,交给对马岛宗氏去外域售卖,宗氏告诉某,外域的价格是,上品湖丝的价格八贯。” “高这么多?”孟有财一听,这个价格比奄美岛上,高了可不止一点点。 孟咸轻轻一笑:“他只说,博多津能卖到这个价,可某等却没本事直接将铺子开到博多津去,所以,某请宗氏代某去博多津售卖,许诺给他两成的佣金。” 这却是事实,哪怕在博多津售卖湖丝的价格能到十贯,可这是属于终端的利益,合作社总要放些利益出去,才能打通外域的市场。 可即便这样,再去掉两成佣金,也要比在奄美岛卖要高! 孟有财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不过,他又问到另一个关键性的问题:“对马岛能走多少货?” 这一点,孟咸倒是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奄美岛的维斯人,也是要运到博多津出售!奄美能走多少货,对马岛自然也能走那么多货!” “而且,宗氏能直接跟藤原氏挂上关系,走对马岛,可以直接去平城京和平安京!” 一听到藤原氏、平城京和平安京三个关键字,孟有财再次动容了。 奄美岛的维斯人,是半商半匪。跟那里的维斯人做生意,时时刻刻都要提防维斯人会黑吃黑。 这对马岛,却是半商半官了。 当然,同样有黑吃黑的可能。可当杨波军直接把军队派驻在济郡后,这种可能就几乎不存在了。 更重要的是,若是这条商路铺开了,那么唐货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卖到外域的各个角落去了。 相比之下,显然这条新的商路要有优势得多。 只是,这条商路能顺利地打通,却全靠了这孟咸的出力。 纵然对孟咸有百般不满,孟有财还是低头躬身谢道:“合作社上下,多谢参军辛劳!” 见孟有财终究还是低头了,孟咸却是一声叹道:“唉!孟家若是个个都能象执事一般通情达理,孟家何止于此!” 这话一说出来,孟有财脸上瞬间就涨得一片通红。 孟咸这话所指的,不是别人,而是孟有福父子。 现在泉郡街头巷尾谈论的泉郡两大败家子,第一大是章仔钧,那个拼命坑章家,坑得不遗余力。章家为此,明面上的,暗地里的损失,怕是两万贯都打不住。 另一个,却是孟有福的儿子,孟义琼。 他先是被派去执掌捕捞合作社,结果,办砸了事;后来,又被塞进航运合作社,却成了私售树炮的实际操作者。 事发后,孟家要付出的代价是沉重的。经济赔偿是一方面,孟有福和孟义琼被从解除了合作社的一切职务,才是更深远的代价。 可有这个结果,已经是孟有财在王延兴低声下气过好多次,才争取来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好事之徒,将孟有财的这种无可奈何,形容成了缩头乌龟的行径,称他练得一手乌龟神功。 如今,被孟咸无意中提及,哪怕是他再能忍,也要冒出三分怒气来。 只是这三分怒火却不被孟咸看在眼中,他就像没看到一般,淡淡地说道:“孟三是一时人杰,执事何不将更多的事务交给他来处置?” 孟有财听到孟咸提到孟三,心里又是一痛。想当年,孟三是孟有财的臂膀。可今日的孟三,却早非当日的孟三! 就如南海合作社中,王延兴派了秀儿当作自己的代表,参与南海合作社的管理一般,对联合航运合作社,王延兴也派了代表进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孟三。 只不过南海合作社在建立之初,王延兴就是大股东的身份,控制了决策权。而联合航运合作社中,王延兴虽然也是大股东,却将决策权交给了孟有财,包括给孟三的事权,也是让孟有财来安排。 只是,因为王延兴有心误导和孟家人疑心重重的原因,孟有财终于还是不愿意信任孟三了。 孟三在合作社中,起得是仅仅是建议和监督的作用。 可哪怕是这样,孟有财也时刻觉得孟三对自己的巨大牵制。 事实上,在孟义琼私售树炮一事中,孟三提供的材料,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当然,这些材料并不是孟三收集的,就算他不提,也会有人提。 如果是孟三提,孟三还能筛选一下,让孟家受的损失有所减轻; 若是孟义琼犯事的材料,被一股脑全提到了王延兴这里,那孟有福父子,恐怕至少也要流放到交郡。 只可惜,孟三的好心,却没换来好报。事后,孟有财对孟三的提防更甚一层了。 现在孟咸主动提出来,要重用孟三,自然是让孟有财对孟三的防备更重了。他冷冷地一声:“某知道了!” “知道就好!”孟咸也不多说,让一旁的书吏将一叠卷宗交给孟有财,“上面是某搜集来的一些细节,你拿回去参详后,制定一个具体的方案来,某派水师领你先去熟悉一番航线!” “诺!”孟有财心情复杂地接过卷宗,诺了一声,转身告辞离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孟咸的那句话,让孟有财感觉到了压力,还是当真想通了。 这次带队去往对马岛的,竟然当真成了孟三。 不过,在翁山出发前,孟咸并没有单独找孟三说话。 一路北上,到了济郡,停船休整时。两人才在传下偶遇了。 孟咸开口便道:“三郎,这两年辛苦了!” “唉……”孟三一声长叹,自从被王延兴强留在水寨当虞侯起,就注定了,即便他不愿为杨波军服务,也再也无法获得孟家信任的命运。 “其实,杨波军和孟家的利益是一致的,三郎不要过多地去分辨,多少事务是为孟家所为,多少事务是为杨波军。”孟咸笑着说道。 孟咸这话,自然是话中有话。别人不知,孟三还能不知?他暗地里为孟家遮掩了很多,王延兴自然都是知道的,只不过,王延兴一直没有追究罢了。 这次,算是直接通过孟咸的口,告诉孟三,自己的态度。 听言孟三连忙躬身谢道:“多谢招讨使、参军体谅!” 见孟三心领神会,孟咸才继续说道:“至于孟义琼那样的害群之马,长远地来说,对孟家也是个祸害,孟有财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他不能明说罢了!” “孟三明白!”孟三叹息一声,再次躬身道。 孟咸这才撇开旧事,说起正事来:“对于接下来的行程,你有什么样的打算?” 孟三也将心酸往事压在心底,朝孟咸拱了拱手,说起自己的打算和安排来。 第322章 一语惊人 孟三微微地一躬身:“回禀参军!” “孟三以为,这条航线的关键在于,如何控制住宗氏。” “对宗氏,无非威逼利诱。” “让宗氏于某,关系越来越紧凑,最终,让宗氏不容于外域,此航线才算稳固!” 听到孟三这般分说,孟咸满意地点头道:“三郎果然大才!招讨使对三郎的才学也是十分赞许!某便不再多说了。” 对这赞语,孟三却没有半分开心,因为孟咸在对待自己的时候,不也是这般套路? 孟咸却假装不知:“三郎只需记住一点,泉郡、招讨使、合作社、孟家,利益是一体的!三郎只需将手头的事情办好,对招讨使、对孟家都是最好的交待!” 孟三点头躬身:“孟三谨记参军教诲!” 见孟三答得诚恳,孟咸也不再多说,与孟三分别,交错而行。 在济郡休整了几日,两人再分别坐船去往对马岛。 一直到登了岛,见了宗仁左次郎,孟咸才向宗仁左次郎引见孟三。 “宗君,某特意过来,也是想引见一个人给您!”孟咸指着在身后一脸平静的孟三道,“此乃孟掌柜,某之族兄,在明郡一带为海客。” “他从某处得知,宗君这里可以博多津售卖唐货,便毛遂自荐,要来向宗君自陈一番。” 宗仁左次郎见了孟咸过来,手里拿着一卷清单,正准备给孟咸汇报,上次孟咸放在这里的唐货的售卖情况。 只是,他满以为,这种售卖唐货的机会,也许是有一次没一次,过一次少一次的。 心里正可惜着呢,就听到孟咸将一个大唐过来的海客介绍了过来。 没想到,孟咸此前所说的话,还当真是真的呀! 宗仁左次郎连忙连连拱手:“宗仁左次郎见过孟掌柜!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孟三淡淡地一笑,拱手答礼道:“宗君虽是外域之人,可在某看来,却是某等大唐子民之友!某等远道而来,还要请贵友多多关照才是!” “哈哈……孟掌柜真是太客气了!”宗仁左次郎听着孟三的客气话,心里却是十分地高兴。 见他们两人见面都还融洽,孟咸也不多嘴,哈哈一笑:“生意上的事,二位互相关照!日后的时间还很长呢!” “对!对!对!”宗氏脸上都笑出了花,“路遥知马力,参军、孟掌柜,时间还很长!不如,先请二位入寒舍稍坐,让宗某聊表心意。” 说话,宗仁左次郎在前面引路,请二孟入府坐下。 自大化革新之后,外域处处学大唐,这府邸、庭院的建设布局,都是一模一样地照搬着建的。 甚至席间的规矩,秩序,都是一般无二。 若非是陪坐的几人语言不通,两人都要以为是进了大唐的哪个大户人家。 一番宴饮之后,少不得要谈谈诗词、风月。 吟诗便是常见的做派。 只是,双方语言不通却有些难处。不过,宗仁左次郎却是早就想好了对策,叫来一名女仕,听着众人的诗句,然后都用汉字写在帛书上,挂起来,给众人品评。, 只是,对马岛在外域,比起泉郡在大唐的位置还偏,而宗氏,也不过一群海寇土包子,就算是绞尽脑汁,又能做出什么好诗词? 倒是让孟咸曲高和寡了。 见状,孟咸也不再应景写诗,却说道:“说到诗词之事,孟咸,其实最佩服一人!” 宗仁左次郎连忙问道:“参军诗作之作,已为当世精品,不知何人,还能受得起参军佩服?” “便是某家招讨使!”孟咸笑道,“招讨使平素不爱做诗词,即便是偶尔为之,也不愿公之于众。只是家中游戏。” “可偏偏这番不以为意,却最是能做出上品的好诗词来!” “哦?还请参军不吝吟诵几首?”宗仁左次郎连忙好奇地问道。 “那某便说这一首吧……” 孟咸开口一念,那名女仕,依旧用汉字书写在帛书上,一句一句地挂起来。 见那帛书上,一句一句地挂出来: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郡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孟咸话音刚落,那女仕已将辛弃疾的一首永遇乐写了出来。 顿时一片较好之声。 只是,较好的声音虽响,可辛弃疾在词中所用的诸多典故,若不是熟知古国历史,哪里知道来路? 孟咸心里明白,却故意说道:“此词却是很秒,不知诸君觉得,这秒字出自何处呀?” 听到孟咸相问,孟三心里只觉得一阵好笑,跟这些外域人说这词,与对牛弹琴何异?只是,他也乐得看维斯人的笑话,不吱声。 而宗仁左次郎却不愿露怯,他视线往众人脸上扫过,想逼着谁出来对答一番。 可这里面的典故实在太多了,一群人听的懵懵懂懂,哪敢出来献丑? 就在这里,却见那女仕盈盈地朝孟咸一拜:“小女子见过参军,小女子对此诗作也是一见倾心,不知可否放小女子开怀几声?” 听那女仕说出口来,竟然是字正腔圆的汉语,倒是让孟咸吃了一惊,还以为她是大唐流落在宗氏为奴,顿时,起了要救她出府的心思:“小娘子出身何处,为何流落此处?” 那宗仁左次郎连忙分说道:“参军才华冠绝一时,弊府无有能与参军想和者。特往平安京,请这位藤原氏的才女子……” 原来还是个维斯人,孟咸心里顿时冷了几分。不过,一名女子,有此胆识,也是不错,他依旧很热情地说道:“小娘子请讲!” 那藤原氏的女子盈盈一拜,依旧是那字正腔圆地、缓缓地说道: “历经千古的江山,再也难找到像孙权那样的英雄。” “当年的舞榭歌台还在,英雄人物却随着岁月的流逝早已不复存在。” “斜阳照着长满草树的普通小巷,人们说那是当年刘裕曾经住过的地方。回想当年,他领军北伐、收复失地的时候是何等威猛!” “然而刘裕的儿子刘义隆好大喜功,仓促北伐,却反而让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乘机挥师南下,兵抵长江北岸而返,遭到对手的重创。” “四十三年了,看着中原仍然记得扬郡路上烽火连天的战乱场景。” “怎么能回首啊,当年拓跋焘的行宫外竟有百姓在那里祭祀,乌鸦啄食祭品,人们过着社日,只把他当作一位神祗来供奉,而不知道这里曾是一个皇帝的行宫。” “还有谁会问,廉颇老了,饭量还好吗?” 等她一字一句地说完,却轮到孟咸和孟三惊讶了。 两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外域,竟然有这样以为女子。 还是小看了这外域人才! 然而,让孟咸和孟三更吃惊的,还是在后面…… 第323章 藤原纪香 就在孟咸惊讶之时,那名女子突然又盈盈一拜道:“小女子素来仰慕大唐才学绝代,今日得闻招讨使词作,佩服至极!” “奴愿以蒲柳之姿,奉献招讨使左右,还请参军不弃!” 这话才一出来,满座皆惊。 宗仁左次郎一个激动,竟然从作塌上跳了起来:“不可!你父亲……” 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了嘴,连忙止住,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有意思……孟咸笑笑地看了看宗仁左次郎,视线又转向那女子,待要看她如何答复。 果然那女子对宗仁左次郎盈盈一拜道:“奴会留书一封,请宗君转呈家父,家父知道是某的意思,定然不会怪罪于你!” 宗仁左次郎哪肯答应,着急分辨道:“哇啦哇啦啦哇啦啦……”一着急,竟然冒出一堆维斯语来 那女子也以维斯语相搭,虽然听不出这叽里呱啦说得是什么,不过,凭感觉,似乎是在争辩。 宗仁左次郎又要分辨,才注意到孟咸正饶有兴趣地看过来,不由得又是一叹:“还请参军不要允许此女去往大唐……” 可孟咸却笑道:“大唐胸怀四海,有容乃大,难道还容不下一个女子?” “若要某说一声拒绝,还要请宗君给某一个理由!” 宗仁左次郎一愣,理由?当然是有理由的,只是,这个理由却说不出来啊! 这是藤原氏的不可明说的私事啊! 藤原氏之所以能对天皇造成巨大的影响,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藤原氏与天皇家的联姻。 至少是从藤原基经的爷爷,也就是藤原氏的藤原冬嗣起,便将其女,也就是刚刚挂掉的那个藤原基金的姑姑,嫁给了当时的正良亲王,也就是后来的仁明天皇做妃子。 到了藤原基金的叔父,也就是藤原良房手里时,这关系就更进一步了。 藤原良房取的是嵯峨天皇的女儿,而他又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仁明天皇的儿子,也就是后面的文德天皇。 毫无疑问,文德天皇取的妃子,也是藤原氏的女儿。 到了藤原基经手中,毫无疑问,又将这一手玩得纯熟。 现在,藤原基经挂了,他的儿子藤原时平继承了他的权势的时候,毫无疑问地,也将这手法原样学了过来。 只是,此时的天皇毕竟不是幕府时代的天皇,还不是提线木偶,他要娶谁做老婆,终究还是要决定权的。 所以,藤原氏只能培养一批优秀的女子,给天皇去选,却不能完全强行塞一个进去。 这个女子,便是这备选女子之一啊! 若是这女子来自己府上的时候,跑去了大唐,让他如何跟藤原时平交待? 可这个理由,他又如何跟孟咸去说? 宗仁左次郎说不出一个留下来的理由,而那女子却道:“大唐之下,四海归心,某愿往大唐,还请参军成全!” 听到这话,又见宗仁左次郎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孟咸突然哈哈一笑:“既然藤原时平让她来你这里,便做好了她被某强索去大唐的心里准备!莫非,你要坏他好事?” 宗仁左次郎一听,傻乎乎地愣住了,确实是这个道理。 他默默地朝孟咸躬身一礼:“还请参军向招讨使多多美言……此女,确是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奇女子……”孟咸却笑道:“招讨使身边,最不缺的,便是奇女子!” 这话,却又让宗仁左次郎吃惊了。 只是,此事到这一步,其实已经决定了下来,再要分说也是无益,只能闭口不言。 孟咸也不再在这个问题上更多地分说,而是让孟三开始说起其他事情来。 这是尚在翁山的时候,孟有财决定好,再由孟咸认可好的内容。 孟三只是执行者。 他让人将人将一堆的物品送进来,说是礼物,实际上,其实是各种货品的样品。 除了传统的丝绸和瓷器外,更主要的是泉郡所产的物品。 玻璃制品、蒸馏酒、糖、棉衣棉布等等都在其列。 而每个大类,又有尽十个小类。 比如玻璃制品有杯、盏、碗、碟等等, 蒸馏酒也有白酒、黄酒、甘蔗酒等不同口味; 糖则又黄糖、红糖、等原生蔗糖制品,也有酥糖、牛皮糖等等糖制品; 而棉衣棉布就更多了,格式厚薄、粗细、花样都有。 宗仁左次郎看着这么多新鲜事务,只感觉眼睛有点看不过来了。 在筵席上,孟三也不多说,只道是礼品,请宗君品尝。 等宴饮结束后,孟咸领着杨波军先行返回了,而孟三,却留在了对马岛,跟宗仁左次郎谈价钱。 不过,这些产品已经经过原有航线,有不少流入了外域,倒是有一个大致的价格可供参考。 剩下的,还是如何分隔利益的谈判了。 以孟三的才智,搞定这样的事情,自然不是问题。只是,为了长久的利益,他只能先在对马岛住下了。 希望招讨使,能念着自己的努力上,对孟家好一些吧…… 跟宗仁左次郎谈完生意的孟三,来到了海边,遥望着南方,心里想着的,其实还是孟家。 可是,孟家却又会念他的好? 倒是王延兴在接过孟咸的汇报时,对孟三在对马岛的谈判,给了一个十分肯定的评价! 若不出意外,单凭这一点,等到年终时,一个优秀个人的评语,是少不了了。 看到王延兴这般开心,在一旁整理文稿的曲爱娇却一脸的不忿,她道:“还是你的长求体贴你啊!” “那是!”王延兴毫不掩饰地答道,“孟长求处事,处处周到!你却还是需要向他学习几分!” “那这个呢?”曲爱娇突然颜色一改,将另一本孟咸写过来的汇报递了过来。 王延兴一看,却是一本关于外域藤原氏的专题汇报。 他细细地看了看,基本上说的都是藤原氏与外域国政的关系。并没有什么不妥。 可看到后面时,发现,上面竟然赫然写着,给自己送回来了一名藤原氏的才女。 孟咸怎么也做这种孟浪事了? 想着,王延兴就准备要将这女子送回外域去。 可当他看到最后,那名女子的名字时,愣住了:藤原纪香? 他来了兴趣…… 第324章 密谋扬郡 藤原纪香?一看到这个名字,王延兴一愣,这让他想起了另一个时空的外域的女星。莫非,也是个穿越客? 王延兴带着一点点期待,将藤原纪香叫了过来。 “你叫藤原纪香?” “回禀招讨使,正是奴的名字……” “你去过青山吗?”王延兴这才试探着问道。 只是此时外域也是有青山的。此时外域的京城在平安京,就是后世的京都。而青山,则指平城京。 后世外域的首都,要到明治维新时期才由江户改名而来。 只是藤原纪香却说她从来没去过青山……这倒是让王延兴的试探落在了空处 随后,王延兴又问了几个问题,却是看不出一点来自后世的迹象。只得是放弃了试探。 后面,又让曲爱娇试了试她的诗词,发现,竟然能吟、能作,水平都让曲爱娇自叹不如。 听到这个结果,王延兴叹了一口气,着断然不是后世那个维斯女星能做到的事。 唉这终究只是一个这个年代的人,跟后世的那个维斯女星,终究只是同名同姓罢了。 知道这一节之后,对她也没了兴趣。 只是,被王延兴这么一耽搁,再退回外域就不合适了,便让徐小娘给她安排个房间住下。 待遇嘛,就跟王潮安排的小妾一般,衣食无忧,自由不限。 若是有看得上的男子,只需跟徐小娘招呼一声。便可以让她以完好之身,去追求后半生的幸福生活。 当然,这种处置是不是让她们高兴,就不管了。 反正,被家里送出来的女子,都是没人权的。 随后,王延兴便将这事丢在脑后。就仿佛,这两个人,不曾出现过一样。 他需要处理的事务很多,可自从过了年,回到泉郡之后,这几个月,都在泉郡。 眼看着,南风又要起了,他准备在台风季到来之前,到海南岛和交郡看一看。 只是,临行前,却被一封来自翁山东报告吸引住注意力了。 标题是:水师陆战队配合散兵一营,突袭扬郡铁场得手。 原来,就在孟咸批准了吴大和杜子欣的突袭扬郡铁场的计划后,他们就开始针对铁场展开了详尽的侦查和开始制定作战计划。 因为扬郡周边人口稠密,周边到处都是田亩、庄稼地,缺少山林,所以,炼铁所需的木炭需要从外地运来。 而且扬郡本地也不产铁矿,铁矿石也需要从扬子江对岸的润郡运过来。 再加上为了借助水力,所以高金宝在给铁场选址的时候,便选了靠近扬子江附近的一处河汊子。 不得不说,高金宝的考虑真的很周到,他甚至沿着河汊子建了三处码头,一处是木炭进港,一处是铁矿进港,另一处,则是留着将来大量铁货外运的港口。 只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高金宝还没见到港口繁荣,就身死道消。 后来接任的铁场大匠,看了高金宝的布局后,一面赞叹高金宝的才华,也没有多想就全盘继承了过来。 在那大匠的手中,高金宝未能实现的盛况,终于是展现在了扬郡人们的眼前。 看着不断的木炭、铁矿运进去,而源源不断的铁货运出来,一时被人成为胜景。 在铁场产铁二十万斤后,杨行密甚至再次视察了这处铁场,将铁场的大匠和首倡者徐温,好好地赞了一番。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样宽敞的港口,也为杨波军抢滩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场地。 更没想到,从港口到铁场宽敞的驰道,也是极是利于部队的展开。 从港口到铁场,只有一千多步远。中间一片平坦。 到了铁场周围,才有淮南军的守备力量。 分别部署在铁场的入口,和后面的两处制高点上。 而铁场周围,则有不定时的巡逻。 到了铁场内部,却没有兵士驻守了,里面全部是铁场的杂工和匠人。 这种鸡蛋壳型的防御布局,对突袭来说,是最合适不过了。 而铁场里面的地形,则是一个簸箕状的地形,核心处的高炉,在簸箕的底部。 此次突袭的目标,便是这里! 当杜子欣将收集回来的情报,摊开摆在吴大面前时,吴大看了一眼,第一感觉,却是有点不太相信。 他犹豫了一会,才道:“会不会是个陷阱?” “哈哈……吴队长多虑了!”杜子欣神秘地一笑,“对杨行密来说,扬郡是他的腹地,他能想到杭郡、润郡、常郡可能回遭遇突袭,却如何会想到,扬郡会被攻击?” “而且,这天下诸多军镇,除了招讨使,谁谁把铁场当宝贝,设立层层的保护?” 吴大听言,也是一愣,他自嘲地笑了起来:“跟招讨使时间久了,倒是没想到,在杨行密们眼中,这铁作只不过是下蛋的母鸡。” “他部署在铁场周围的兵士,只怕,并非为了保护铁场遭遇外敌,而是为了防止铁场内的杂工匠人,偷带铁料出去吧!” “所以,某等才好给他一个好好的教训啊!”杜子欣嘻嘻地笑道,说到一般,杜子欣突然压低声音,“想不想将这买卖做大一点?” 吴大的思路却没杜子欣的活跃,他愣了一下:“都尉的意思是,去打扬郡?” 杨行密的治所在扬郡,若是能在扬郡给他来一下,那就相当于是在他脸上结结实实地拍上一巴掌。 若是能一个突袭将一个城门洞子打下来,哪怕守不住,那也够扬名了。 “扬郡周围防范严密,哪那么容易得手?”杜子欣连忙摆手道,“况且,打下来守不住的事,招讨使一向是不喜的,打下来,也是个亏本买卖!” “那是袭击润郡?”吴大愣了愣。只是打了润郡还不是没法占下来,那打了也没意义呀。他不知道杜子欣是何意了。 “哈哈……老哥!”肚子系哈哈大笑,他说道,“某等此去的目的,是为了破坏杨行密的产铁的潜力。单是毁了一个高炉,不过延迟一两个月罢了,意义不大呀!” “那都尉的意思是……”吴大转开了思路,也动起脑子来。 杜子欣这才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要这般这般这般…… 说得,吴大连连点头,脸上露出肯定的微笑来。 第325章 追击水匪 有道是说,能者多劳。扬郡铁作大匠,曹得意在扬郡铁作因为是被公认的最有才干的大匠,才被徐温委派为着新铁场做了场监! 场监虽然只是从九品的小官,却是正儿八经的官了。 朋友伙计都纷纷向他来道贺,他也感慨,是曹家祖坟上冒青烟了,自己这个匠人,竟然还能做官! 一半是想再进一步的野心,另一半,也是为了报答徐参曹和杨使君的恩情,曹得意付出了比常人要多得多的努力。 当然,取得的成绩,也是众所瞩目的:二十万斤的铁货,可不是用泥巴捏出来的! 为此,杨使君还特意到铁场来查看了一番。 给曹得意十贯赏钱! 这可不得了啊!杨行密从来都是一个很节俭的人。平素对兵士的奖赏,都很少超过一贯。 给一个匠人十贯赏钱,那怕是有史以来,头一遭啊! 只是曹得意拿着这钱,却心里压力更大了! 而且,接触这高炉时间越久,他便对这高炉越发没有把握了。 很多地方,他都是最初的时候,看着简单,可用的时间久了,却发现,这高炉当真不简单啊! 现在这高炉是让,当初给高金宝建高炉的匠人建的。 在建的时候,高金宝不敢改动王延兴的设计,原样建成了三成:内膛、有许多缝隙的黏土砖层、以及夯土的外层。 可这个高炉却被高金宝自己烧化了。 曹得意在重建高炉时,也采用了三层的结构,不过,为了防止再次烧塌的现象出现,他将内膛的材料换成了瓷土,也就是高岭土, 同时,中间层用了建了更加后世的黏土砖层,却没有留空隙。 而外层的夯土层,也建的更加厚实。 然后,也是学样,烘烤炉膛后,再开始填料炼铁。 可是,每炉要烧的木炭和所需的风力,却明显比高金宝的炉子更多! 而且,每炉铁要花的时间也要久:分明就只有很小的改动……为何,结果这般大? 面对众人的恭贺之声,曹得意面上开心,心里却是虚得很。 别人不知道这高炉的产能,可徐温却是知道的! 最初这一两个月,产量不高,还可以说是需要熟悉,可接下来,半年后,产量还是达不到高金宝的水平,该如何说? 前两日,徐温过来的时候,便隐晦地提过这事,曹得意不敢隐瞒,原样告诉了他。 随后,徐温便从铁作又调了七个大匠过来,助曹得意参详。 徐温没有说别的话语,只是对他们温言道:“这段时间,就要幸苦各位了!” 不过,说完之后,他又补了一句:“在找到原因之前,诸位,就先不要出铁场了……” 几人听到这温文尔雅的话语,都是面面相觑:若是一两月找不到原因,在铁场住也就算了。 若是一两年找不到原因呢? 若是更久找不到呢? 几人不敢想。 只能是硬着眉头应道:“诺……” 可这技术问题,可不是简单地给点压力就能自然破解的。 曹得意跟几人商量后,准备,再按照高金宝那日的造法,重新造个炉子试试。 可新炉子还没造好呢。码头那边出事了…… 初一那天,正好是运铁货出场的时候。押运的一队兵士,守着将一万斤铁货装上船,还没准备开船,谁想,正在江中航行的几艘商船,突然毫无征兆地掉头,朝码头袭来。一阵急箭射过来,将码头上的兵士逼远,然后丢出勾索,抓住装铁货的船,便往下游而去。 等到扬郡附近的水师得信赶过来时,那伙水匪早就不见了踪影! 这平白无故地丢了一万多斤铁料,而且,还是在扬郡城外,被一伙不知来路的水匪劫掠的杨行密大怒。 将铁场守卫大骂了一通。 那守卫只能委屈地分辨道:“水匪是在江上将铁货劫走的,某等没船,没办法啊……” 杨行密也是个讲道理的,便安排了扬郡水师限期清剿水匪。 可这些水匪,来无影去无踪,让着扬郡水师到那里去找? 一连半个月,在长江上,查来查去,骚扰了商船无数,却一斤铁料都被捞回来。 将铁场的人轮流叫出来询问,问来问去,只确定了一条消息:那就是那水匪是从江上来的,去也是从江上去的。 可是,从这里到长江还有段距离,而长江宽度又差不多十里宽,远远地,根本看不到那些船在视野中消失后,是去了长江南岸,还是逆水西去,还是东下…… 这怎么找?怎么找? 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帮水匪很有可能下次会再来。 便干脆,准备守株待兔。 过了几天,又到了要运铁离开铁场的时候。果然,又看到五艘三桅的海船,从长江转了进来。 看着这五艘海船吃水钱钱的模样,便觉得有些可疑。 扬郡水师在这边蹲守的十二艘战船连忙围了上去。 那五艘海船见扬郡水师的船只过来了,掉头便跑。 见状,扬郡水师的战船哪里还不知道,这五艘海船便是水匪无疑了? 十二艘战船紧紧地追了上去。 可那五艘战船本就是海船,还是轻载的,速度快跟飞似得。 然而,扬郡水师的战船,却在船上配了船桨! 眼看水匪要逃走,水师的战船将船桨全数放了下来,喊着号子,追了上去。 可这船桨划起来极为费力,难得持久,若是一鼓作气不能追上,以后,可就难了! 水师兵丁自然知道这道理,一上来,就使出了全力。 而那几艘海船在运河里跑不开速度,眼见着,就要追上了。 可前面,就是长江了,那些水匪,竟然也备了船桨,也开始拼命逃起来。 就差那么一点点,水师的船队,最近距离水匪的船只,也就是一两步了,可水匪的船只竟然逃进了长江。 长江水面深且阔,海船的优势就展现出来了,看着看着,两支船队的距离,慢慢地又拉开了…… 可是,扬郡水师好不容易抓住了水匪的踪迹,那肯放弃? 竟然不顾一切地追了下去。 就这样,两支船队一追一逃,最终消失在了码头上众人的视线中…… 第326章 破袭铁场 到了第二天正午时分,在码头才看到,扬郡水师的船只,远远地从长江下游方向逆流回来 再见到那些船只后面,分别拴着落了帆的水匪的船只,码头上的铁场守兵只当是水师大获全胜! 既然水匪已经剿灭了,铁场守兵也就放心了,收了防卫阵型,准备收兵会铁场。 可是,让他们意外的是,那水师竟然没有径直回扬郡,而是朝码头而来 铁场守备都头还当那水师的领头的将领有话要跟自己说,便让属下继续后撤,而自己则领了十几号人在码头等候。 还好,船行水上,快如奔马,不一会,就靠到了岸边。 因为闹水匪的缘故,此时一列三座码头都是空空如也。 那水师船队见位置够,竟然一次将六艘船同时靠上了码头…… 然后也不招呼一声,就往码头上卸人。 看着船上的兵士下了一队又一队,那守备都头纳闷了,这是准备在这里扎营休息不能?他连忙叫道:“唉!这是何意啊?速速叫你们都尉出来搭话!” 可那些水师兵却不接腔,只顾自己上了码头,才一眨眼的功夫,起码有百十人上了岸 “不对啊……”这伙水师怎么看着眼生?而且,装束虽然跟自己一致,可手里的家伙不对! 杨行密不太重视水师,所以水师的装备并不好。 至少是要十将和都头才能有甲穿,而且都是皮甲! 可这队下来的兵士,人人穿甲,而且都是铁甲! 就算是最精锐的黑云都,也没做到人人穿铁甲呀! 更明显的差异是手里的兵刃! 扬郡水师拿着的都是轻便的短刀,为的方便接舷抢帮 可这些兵,却都是大刀藤盾…… 就是整改淮南道也没这配置啊! “敌袭!”那守备都头总算是反应过来了,高声地含了出来 不错,这些兵士不是别人,而是杜子兴的散兵! 就在这都头一耽搁的功夫,已经有两百多人上了岸 就在他喊出敌袭的时候,一群人一拥而上,就开始砍。 可怜,短兵相接之下,那都头身边的那一点点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砍翻了一片。 剩下的,知道无力挣扎,挤在一起,背对背将自家都头保护在中间:“头……怎么办?” 那都头哭的心都有了……他还难怎么办? 不是投降,就得挨刀子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率先将手里的刀往地上一丢,算是投降了。余下几人无奈,也只好将手中兵刃丢弃在手。 见这十几个人不再抵抗,上了岸的散兵不再停留,小跑着,往铁场方向跑去。 铁场门口的守卫已经看到了码头旁的异变,急忙叫了人手准备关闭寨门,放下拒马。 就在此时,寨门外大约两三百步外的丛林子里,突然迸发出一阵炒豆子一般的啪啪啪啪声。 门口的十几个守卫还在张望,那处林子里为何会突然冒火光发白烟,就已经纷纷倒地了…… 寨墙后面的人这时哪里还不知道,有强敌早就已经在寨门外的林子埋伏起来了? 可看守寨门的兵士,一半都在外面,这十几个兵,一个招呼就被放倒一大半,寨墙内的守兵,顾不得外面的战友,急急忙忙要关门 可那催命的啪啪声又响了起来…… 可是这寨墙不过是原木搭搭架子,然后又用木板立起来的,拼成栅栏,这样的木板子如何能挡住铅弹? 结果寨墙后面的守兵还在不断倒地…… 火器!绝对是火器!只有火器发射的时候,才能击破木制寨墙,杀伤其后的兵士! 可铁场的守兵哪里防到了这一手?在后寨守卫制高点的守兵看到前面的状况,非但不敢到前面去救,反倒拔腿就跑! 用血肉之躯去抵抗火器,那不是勇敢,而是愚蠢! 后寨守卫从铁场撤出后,分出一波人手远远地盯着外,另外有排除一队人手往扬郡跑去,呼叫援兵。 而杜子欣领着散兵也顺利地突入到了铁场之中,场中的杂工、匠人则已经乱成一团了。 可铁场的地形,就像个簸箕,只有这一个出口。 当扬波军的散兵冲进去后,一窝一窝地,尽数像稻田里的田鼠一般,被抓了个干净。 曹得意和几个大匠在第一时间被指认了出来。杜子欣挥了挥手,他们在第一时间,就被拿了,往码头赶!随后,会建炉子和知道如何配料、生火、鼓风、看火候、造铸模、浇铸等等的匠人随后被指认了出来 他们紧跟着大匠的步子,通通被带上了船! 一众匠人被往船上带的时候,一众杂工却被叫了过来,从水车那里背了水,往高炉的进料口送。 运了几十担水到了进料口附近后,便迫使他们将水往料槽里倒 此时,虽然没有再鼓风了,可炉子里面还在冒着火光,一桶水倒下去,水与炙热的木炭立即产生剧烈的水煤气反应, 水泼下去,炉口反而腾起丈把高的火苗子,呼呼地往上冲。 见识过高金宝爆炉子盛况的一众杂工 撒腿就跑…… 散兵们可不知道这典故,只能费了一番手脚,才将动乱的杂工重新制服 而那些杂工见那炉子,噗了一下之后,又安静了 只好在刀枪的逼迫下,重新开始往炉子里面倒水。 终究炉子里面的火力无法持久,再倒了十多担水进去后,终于不再冒出火苗,只剩下阵阵的青烟往上冒。 众杂工干完这伙计之后,也被一股脑地赶着,往船上走。 等杂工们尽数被赶上船之后,控制了铁场的散兵们,竟然将一旁的铁料视若不见,直接往铁场外面撤。 这让在外面盯着的铁场守备奇了怪了:“这是什么水匪,竟然不要铁货?” 那守兵也是个机灵人,看到这般异状,知道事情肯定非同一般,急忙又将这些变化往扬郡报告。 得到消息的扬郡驻军裨将,一面向杨行密请示,不过也等不及杨行密的回应了,急忙发救兵过来。 不过,等到他的救兵到的时候,杜子欣的散兵早就走没影了。 徐温则又晚一些才到达铁场,当他看到满铁场的,没一个干活的杂工、匠人时,一颗心沉到了底,急忙将那守兵叫来问话。 那守兵自然如实回答。 一听那些水匪竟然竟所有的大匠、匠人、杂工尽数抓走,他竟然一口血喷了出来…… 第327章 心血尽毁 徐温得信赶到铁场的时候,铁场之中,竟然只剩下了一群四下搜寻的兵丁。 他将那在远处盯着铁场状况的铁场守兵叫来细问,那铁场守兵只好细细地跟他描述,那些水匪到了铁厂之后的所作所为。 “水匪往炉子里灌水?”徐温听到这话,有点不相信,他不明白,给炉子里灌水是几个意思。 可见那守兵没有作伪,权且信了。 “那人呢?”徐温对那炉子被灌水的事先放在一边,他现在更着急的是人! “都被水匪劫走了!” “铁场里所有的人,都劫走了!” 徐温心中又是一阵痛,知道别说是已经初步掌握了高炉炼铁的曹大匠了,连带原本扬郡铁做的七个大匠,也都搭进去了了。 可那些水匪还不知足,除了八个大匠,其他多少知道一点点的匠人也被搜罗干净! 非但如此,竟然连那铲料、推板车的、挑担的苦力,都打包劫走了。 一句话,那伙水匪走后,这铁场里,一个活物都没留下! 真他娘的做得够绝啊! 这可怎么办? 徐温心头一紧又是一痛,知道这铁场之事,彻底算是废了…… 大半年的心血啊!就这么尽废了啊! 但更关键的是,怎么跟杨使君交代! 他抹去嘴角的血迹,回了扬郡去找杨行密请罪。 进了节度使府,见了杨行密,徐温扑通跪在地上,话还没出口,两眼老泪就涌了出来:“徐温辜负了使君的期待……徐温该死……” “起来吧!”杨行密起身过来,将徐温扶了起来,“敦美!此事不怪你!” 杨行密显然比徐温要镇定得多:“这可不是什么水匪能干出来的事!” 徐温一听,顿时恍然大悟。、 他明白了,这确实不是什么水匪!水匪要抢那些匠人和奴仆做什么? 这是冲这杨行密来的呀! 杨行密有此铁场,定然能让淮南道力量大盛。 而若是杨行密力量强大了,对谁威胁最大? 当然,朱温是第一。 可朱温却没水师! 其次,便是钱镠了。 明白了!定然是钱镠!钱镠可是有一支水师的! 他完全可以派水师出钱塘江下海,然后再走长江口进来…… 而且,那种兵甲,徐温也见过,是有海客私下里,从南方福建王潮那里买来的,因为刀盾结合,可攻可守,价格便宜量又足,连淮南道都有装备。 王潮和钱镠两家交好,钱镠军中,更是多是这种兵甲。 钱镠的嫌疑最大! 见徐温似乎想明白了,杨行密点了点头,又给了另一条线索:“江城有铁矿!” 这下,更能确认徐温的猜测了:是了,现在钱镠占据了江城大部,而江城确实有铁矿! 可是两浙却没有,所以钱镠虽然得了铁矿,却没有合适的人去将那些铁矿变成可用的铁货! 如果说谁最有可能来扬郡劫人,除了钱镠,绝无二家! 正在这时,外面来人通报说,台蒙求见。 台蒙不在常郡带着,跑扬郡来做什么? 杨行密却不多说,而是让徐温先站在一旁,让台蒙进来。 不一会,台蒙便披甲进来了。 台蒙躬身拜道:“主公,属下无能,没能拦住贼军……” 听到台蒙这话,杨行密才真正动容了:“贼军是如何走脱的?” 原来杨行密从一开始就没指望扬郡水师能拦住伪装成水匪的扬波军。 而且,他从第一时间就猜到了,来铁场劫铁货的,并非真是水匪。 只是,他也没把握,贼人进了长江之后,到底走了那个方向。 所以,当他猜到那些水匪可能会再来劫铁货,便让李神福和台蒙,以扬郡处运河汇入长江的口子处为中点,然后,分别在长江的上游的润郡、江宁和下游的常郡布防。 只等扬郡这边发出烽烟警报,就在长江上进行拦截。 可扬郡方面点燃了烽烟,可两个方向都没见水匪的船逃窜。 李神福以为跑下游去了,台蒙却以为跑上游去了。 却没想到,扬郡水师的船队,追到长江后,那三艘海船却往江心的一个岛上的水叉子里面逃去。 扬郡水师的兵丁都是本地人,知道那出水叉子看着水深,可里面却是个死胡同! 见水匪慌不择路,逃进了死胡同,众兵丁一阵哈哈大笑,跟着就追了进去。 追进去一阵,水路就到了头,众水匪见前方无路,纷纷就跳了船,往岛上的芦苇丛里钻。 见那些水匪一共有七八十号人,而扬郡水师自己也也只有两三百人,便只留下三四十人守船,余下的,尾随者追了过去。 可那两百多号人追进去后,见芦苇丛中竟然被踩了一大片平地出来了。 他们冲进去,就看到地上十几门树炮被排在地上,就等着自己露面呢! 不等他们返身逃跑,地上的树炮就开始爆发了。 一阵轰击之后,埋伏在芦苇丛中的散兵一拥而上,再一轮冲杀,两百多水师兵,除了少数拔腿逃进芦苇丛的,便都成了刀下亡魂。 而看守船只的那点人手,哪里能扛得住几百散兵的围攻?被用硬弩尽数当了俘虏。 可这战场藏在芦苇丛深处,轰鸣声自然传不了多远。一时间,竟然是谁都想到,追到长江里去的扬郡水师,竟然是一个照面就死伤逃散了。 随后,杨波军的五百多散兵搭乘坐扬郡水师的船,没有惊动更多人,就在铁场码头登陆,然后从从容容地将铁场中的全部人手打包劫走,还将里面的炉子灌上了水…… 随后,杨波军才不急不缓地重新坐了船,出了运河,直入长江。 而铁场残存的守兵,这才有机会将一座空荡荡的铁场夺回来。 然后,重新点起狼烟,将警报发往常郡和润郡。 可被狼烟弄得紧张兮兮的润郡水师,只得再次再将长江上的船只一一截留盘查; 而常郡水师,也在江阴重新摆开了阵势,准备拦截水匪。 “既然准备如此充分了,为何还让贼兵逃了?”徐温终于忍不住了。 炉子被水泡了,还可以再建,可着人没了,到哪里再去找啊! 这话也是杨行密想问的话,他也目光睁睁地看着台蒙,看台蒙如何解释。 可台蒙却唉了一声,苦涩地解释道…… 第328章 战火再起 台蒙叹息一声,单膝跪下:“主公请恕奴防备不周之罪!” “何意?”杨行密道。 “奴不曾想,贼兵在下游还有大批船只接应……” 原来,台蒙虽然得到杨行密的密函,说是有贼兵伪装成水匪,需要提防注意。 而杨行密告诉他的,第一次劫铁的水匪的船只,一共是五艘,而且是伪装成了商船。 他便想当然地觉得,可能要面对的敌人,也就是坐着三、五艘商船模样的水匪。 看到扬郡方向有烽烟传来警讯,他便将战船在江面上排开,以便能将江面上的船只通通拦住,不让有漏网的。 可他哪里想到,他才将手下的战船排成长蛇阵,就看到下游十来艘巨大的海船,鼓满了大帆,如利剑一般朝自己的船阵冲了过来。 这些海船,最少的都有五百石,而台蒙手下只有几艘楼船才有这样的体量。 可楼船虽然高大,可这以人力划桨为动力,而获得的速度和灵活性,却远远不如这满帆而行,动力十足的大海船。 楼船上装备的排竿、狼牙锤,对慢节奏的接舷抢帮是大杀气,可对这一照面,就糊你一脸的火器作战中,根本发挥不出作用来。 更不用说,那些海船仗着船体结实、撞角强悍,见着小一点的船,连火炮都剩了,直接压过去…… 水战,只持续了两只船队交错而过的,短短的几个瞬间,江上留下一片船板和挣扎的水兵后,那些海船,便突破了台蒙的长蛇阵,直接逆流而上。 台蒙连忙派人打马往上游报警,同时派了小船去江面上救人。 可没过多久,台蒙还没将江面上的惨状收拾干净,看到那些海船竟然从上游又逆流而下了。 受过一次教训的水师哪里还赶去挡那些海船的路?急忙从江心跑开,往岸边躲。 这时,台蒙看到那些海船后面跟着的小海船和扬郡水师的战船,才知道,自己遭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匪…… “可恶!”杨行密听完台蒙的话,大怒着站了起来。 他目露凶光,对徐温道:“你去写一封信,派人给钱镠送去!他要么将人还回来,要么,某领兵去接!” “诺!”徐温听言,躬身一礼,立即动笔写信,让人给钱镠送去。 当钱镠在杭郡接到信,看完之后,两眼直发愣。很显然,这九成九是翁山的杨波军干的啊! 跟自己有半根毛的关系?谁想,着杨行密竟然赖自己身上了! “杨使君定然是弄错了!”钱镠忍者怒气,对前来送信的使者道,“钱某不曾做过这等事情!” 那信使连忙分说道:“某只是个送信的,实在是不知道信中的内容,若是使君有什么答复,某定然直言和杨使君分说!” 钱镠听到这话,心里将李藐的八辈祖宗都骂上了,可自己说是李藐干的,杨行密相信吗? 可就算杨行密相信,自己也不能去做这种降格的事啊!他硬气地将那信丢回给那信使:“某不曾干过,便不曾干过!杨使君铁场的人,某一个都不曾见过!” 那信使连忙又是躬身捡起被钱镠甩回来的信,答应道:“奴听明白了,奴定然向杨使君转告!奴告辞!” 那信使说完,边躬身一礼后,退了出去,钱镠也不为难他,让他直接出了杭郡。 信使走了,钱镠将自己得力的属下顾全武和罗隐叫了过来,将杨行密来信索人的事,说了出来。 说完,他朝顾全武和罗隐问道:“这李藐着实可恶!可偏偏某还无法辩解!” 顾全武和罗隐听言,相视一望,都是面露苦笑。 这李藐确实是一箭双雕啊!既打击了杨行密,又维护了自己的铁货的销量。 到了最后,却还让两浙来承受杨行密的反扑。 这计策果然够毒、够狠! “做好应战的准备吧!”罗隐无奈地说道。 杨行密想要人,那是铁定交不出来的!人是被杨波军掳走的,钱镠到哪里找人去? 再说,会高炉炼铁的人,若是当真落在钱镠手里,钱镠只怕也是不会交出去吧! 解释?且不说钱镠愿不愿意去矮人一等,去低声下气地分说;更关键的是,也要杨行密肯相信才行! 杨行密达不成目的,发兵南下,是铁定结局。 要知道,原本杨行密不能全力南下的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杨行密在北方,有一大敌:朱温。 可此刻,朱温正忙着跟朱瑾兄弟算账,哪有力气南下? 唉,好不容易,杭郡城才恢复了些元气,怕是又要前功尽弃了。 钱镠听到罗隐的建议,钵盂大的拳头,砸在案几上…… 可他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顾全武沉吟了一阵,倒是拱手道:“主公,可否让某去往翁山一趟?” “去翁山找李藐?让他放人?”钱镠不解地问道,“他不会给人的。” 罗隐也疑惑地问道:“顾帅的意思,是找他买人?” 买?这算什么办法?不过,也难怪罗隐有这提议,这段时间以来,就看到李藐不停地作着各种买卖,往日一起在董昌帐下共事时,也没觉得李藐有这么财迷啊…… 顾全武摇了摇头道:“某先去找他要人,他断然是不会给的。” “找他买,也怕是买不来,既然,他特意派兵将这些匠人、杂工都掳了个干净,自然就是不想让杨行密能再建那高炉。” “他如何肯为些许钱财,将那些匠人还给杨行密?” “那顾帅的意思是?”罗隐也不再猜测,直接问道。 “让翁山出兵!”顾全武一字一句地说道。 “翁山才几千人,怎么可能会出兵?”钱镠摇头道。 其实,这也是王延兴和钱镠的默契。钱镠不在越郡大兴舟楫,而王延兴则不在翁山增兵。 双方在越郡和翁山有多少家底,都很透明。所以钱镠才会断定翁山没兵可出。 毕竟,杨行密一旦南下,就是以万为单位。 而且还会有骑兵! “倒也未必!”顾全武嘿嘿一笑,将自己的想法说与钱镠和罗隐听。 听完顾全武的判断,钱镠脸上也起了笑意…… 第329章 暗藏深意 话说顾全武离开杭郡,坐船直往翁山来求见李藐。 李藐听说是顾全武来了,两人早就是相识,现在王钱两家也是盟友,不好不见,便跟他在正厅相见,倒是几分老友相见的和善。 他拱着手:“顾帅别来无恙啊!” “托李公的福,倒是还算利索!只是俗事太多。”顾全武回礼答道,不过,随后,他又道,“若是杨行密,能不来杭郡找某家使君的麻烦,某也许能清静几日。” “能者多劳嘛!”李藐哈哈笑道,“钱使君知人善任,顾帅自然要多劳累些了!” “李公说笑了。”顾全武不愿跟李藐再打哈哈,直入主题道,“此番扬波军灭了杨行密的威风,却让钱使君应对他的报复,翁山想要置身事外,似乎有些不妥吧!” 李藐听了,自然知道是什么事,心中得意,却故作不知:“哦?不知顾帅所说的是何事啊?” “哼……还请李公将那扬郡铁场的匠人,给几个给某,某也好去跟杨行密说道说道。”顾全武直言道。 “顾帅是哪只眼睛看到,某将人掳过来了?”李藐却摆摆手说道,再说了,就如钱镠所说的,他们刻意找将扬郡铁场打扫干净,自然就不愿留遗憾!更何况,现在人都被运走了,想给也没得给。 李藐甩甩手道:“顾帅不妨在翁山找找,看是不是藏了人?” 见李藐反正就是不认,顾全武也不能当真在翁山满岛地找人。他只好退而求其次:“且不说到底是谁劫了他的铁场,可杨行密整军南下的局面,却是摆在某等面前的现状。” “不出一月,杨行密大军就该兵临杭郡城下了,想来,李公不会见死不救吧!” 李藐点点头:“淮南军南下,杨波军定然是要协助钱使君守卫杭郡!但是,翁山之兵,不过五千之数,能做什么,想来钱使君也很清楚!” “钱使君自然不会请求扬波军上岸对阵。”顾全武肯定地说道,“不过,有一事,却还请李公万勿推辞!” “顾帅还请将计划说出来!”李藐笑笑道。 “某准备在杨行密大军南下之时,领一万精兵,突袭江阴!”顾全武说道,“只要某能在江阴站住脚,哪怕是一两个月,也能迫使杨行密退军!” 听到顾全武突然说出这样一个计划来,李藐瞪大了眼睛。 他心里也起了思量。 江阴……江阴? 唐代的长江口,跟后世的长江口,有巨大的差异!是一处类似后世钱塘江口,但更加巨大的喇叭口。 尤其是江口北岸,跟后世的地貌全然不同。比如,后世的启东、海门等市,都还在海水里泡着;而南通市,还是一处江心岛,名为胡逗洲; 北岸的位置,则到了后世,江苏省的如东县。江口最大的宽度,有两百多里! 而这个硕大的喇叭的尾端,就在江阴。 在后世,江阴是一个内陆沿江的城市。可在唐代,江阴却是如假包换的沿海城市。 从江阴往西南,便是常郡。 若是江阴失陷,常郡受威胁,南下大军后路受到威胁的情况下,杨行密还会放心将大军丢在杭郡城下苦战? 只要杨行密没疯,那定然是要先将江阴夺回来。 可如果此时杨行密大军已经南下了,杨行密会是再抽调另外一支军队过来攻取江阴?还是让南下的大军北返? 杨行密的机动兵力终究是有限的,顾全武不相信杨行密能同时派出两支主力大军。面对江阴,他大概会先考虑安排一支偏师。 只有这支偏师无功的时候,杨行密才会考虑大军北撤。 所以,顾全武攻占江阴之后,必须先将这支偏师击败,展示出有切断运河的能力,才能迫使杨行密撤退。 只要能迫使杨行密撤兵,那这个计策,就算是成了。 然而,这只是第一步!要做到这一点,其实,并不是那么地困难。 首先,也就是登陆。因为江阴也是一个海贸城市,有现成的港口可以用来强攻登陆。 只要策划得周密些,让扬波军配合顾全武,对江阴进行偷袭,一举拿下的把握很大。 真正难的是,杨行密当真大军北返了,江阴孤城,肯定是守不住的。 所以,当杨行密大军到了江阴城外,将江阴围死之前,顾全武又必须实时撤退。 这个时间毕竟掐得很准! 否则,可就肉包子打狗了。 这个时候,顾全武就得好好想想,扬波军是不是还会诚心助他撤退了…… 顾全武定然早就想到了这一节,李藐多想想,也想到了,他面露笑意:“顾帅,此行的风险,很大啊!” “钱使君对某,有大恩,某不得不竭尽全力而为!”顾全武诚心道。 “钱镠,他舍得让你去冒险?” “使君自然不愿,不过,他也是无奈啊!”顾全武苦涩地说道,“杭郡遭兵焚才多久?能少糟些罪总归是好的!” 听着顾全武的话,李藐自然不会全信,他心里掂量了掂量,一时间也拿不住主意,便让顾全武在驿馆稍待,自己则找来了吴大和杜子欣商量。 “某觉得,这买卖可以!”杜子欣琢磨了一会,“某等给他把人运到江阴,然后补给、后路都给他守着。” “等到杨行密的大军一北上呀!某等便说,杨行密水师太强盛了,让他自求多福!”杜子欣一脸坏笑地继续道,“这钱镠少了顾全武,就当时断了他一条胳膊!日后,要争两浙,也少一分阻力!” 李藐不住地点头:“某也是这般想法!可就是觉得,似乎有点不太厚道……” “兵不厌诈!”杜子欣道,“某等跟他争雄两浙,哪能讲仁义道德!” 李藐听着这话,觉得也是这个道理,准备就这么觉得了。 两人议定,再朝吴大看去。 按照王延兴给他们定的规矩,这样的应急之事,三人两票便可决定,除非是吴大坚决反对。 而吴大听了两人商议的话语,也是颇有心动。 钱镠手头的兵马也就是那么十来万人,而其中的精锐,不过五万。就这五万,还有一半在江城。 在杭郡的野战兵力,也就是两三万人! 少了一万人,钱镠在两浙,就没法同时应付杨行密和王家两个方向的威胁了。 到时候,可就要形成王延兴和杨行密瓜分两浙的局面了! 可是,这事,是不是来得太容易了些? 吴大张了张嘴,犹豫了片刻:“要不,还是请参军来定夺?” 孟咸这会正在济郡,去济郡打个来回,不过是两三天的事。 杜子欣笑了笑:“这种事情,某等自然要向参军和招讨使汇报。反正要运一万兵马装备去往江阴,筹备船只,也要时间!” 吴大听言,便也点了点头:“也行,某这就行文去往济郡,告诉参军某等的计划。” 李藐则说道:“那某这就去跟顾全武说,某等同意了。让他先做好准备!” 随后,李藐去驿馆找到顾全武,告诉他杨波军的决定。 顾全武听言,感激地握住李藐的手,脸上满满的,都是激动的笑意。 只是,笑意之下,却藏着难以察觉的深意! 第330章 翁山惊变 既然双方都认可了这偷袭江阴的计划,便开始讨论实施的细节了。 为了避免让杨行密的探子探知,自然不能在杭郡明目张胆地登船北上,所以,顾全武提出来在明郡的望海镇上船。 这望海镇就是后世的宁波望海区,跟翁山正是隔海相望,近在咫尺。 顾全武的兵从这里登船,倒是让船队少跑不少路。 李藐一口便答应了! 只是,此时正好是风暴不兴的时节,所以,合作社的大船都忙着运货跑外域去了,一时间,大船少,五百石的船,只找到来了五艘,另外两三百石的船,也只有二十来艘。 运力不够,只好从捕捞合作社借来了几十艘百石大小的船只,用来临时运兵。 当然,耽误了商贾和渔民的收入,顾全武必须按照每艘船、每天二十贯钱进行补偿。 对此,顾全武也是一口应承了下来,为了表示诚意,他还先将两天的补偿金,先运给了李藐。 顾全武这般爽快,李藐也不再含糊,两人又约定: 等大军起运后,杨波军的战船在前面开路。 到达江阴后,扬波军的战船先驱散江阴水师,然后在由水师陆战队登岸,占据码头,稳固滩头后,然后顾全武再领兵上岸。 顾全武领兵攻城时,还是按照当年攻打越郡的经验,由杨波军的炮组将江阴城门敲开,然后顾全武进城。 进城后,顾全武则加固城防,而杨波军则守住码头,控制住水面,给顾全武留下后路和粮道。 这都是大家都认可的,没有多少可以讨价还价的,都点头认可。 一切都商量妥当后,顾全武便开始调集兵马,而李藐则征集船只。 十日后,到了约定的时间,天还是蒙蒙亮,顾全武,便领了兵马,赶到了望海镇码头外。 而一直在码头上等候的骆团,见了顾全武来了,连忙过来相见。 他躬身道:“顾帅,李藐的船已经在港口外候着了,不过,他们不见顾帅,不靠岸!” 顾全武轻轻地笑了笑:“这李藐还是挺谨慎的嘛!” 说着,自己走到码头上,见离码头三五百步外,杨波军三十多艘战船,护送着百十艘渔船,密密麻麻地飘在外面。 见状,顾全武提声喊道:“某便是顾全武,对面杨波军中,何人领头啊?” “顾帅果然是信人!”搭话的是吴大,“那就请顾帅登船吧!” 随吴大一声令下,那些渔船开始一艘接一艘地往码头靠过去。 只是,望海镇码头不大,一次只能靠三艘大船或者是五艘小船。 领头的几艘大船先靠过来之后,顾全武率先登上了当先的一艘大船,随后,又上来两百多兵士,这些都是顾全武的亲兵。 随后,一万余精兵,携带者大量的火器、装备,一艘接一艘地,尽数登上了船。 登船,可要花费不少时间!不可能等全部人马都上了船才出发,自然是先装满的大船先行,后面的船,慢慢装。 而杨波军的三十多艘战船,就不在这里等了,他们率先起航,往北驶去。 之后的运兵船,也都各自满帆,一艘接一艘地满载着兵士,离开码头。 看着离岸边越来越远,而前面开路的战船,也慢慢地跟运兵船队之间,拉开了距离。直到,只能远远地看到一点点帆的影子。 顾全武领了几个亲卫,走到商船的尾舵处,跟那船老大搭话:“接下来,可要辛苦船老大了!” 那船老大虽然不认识顾全武,不过,他见这人被众多亲卫拱卫在中间,知道此人定然不一般,他连忙躬身道:“不敢当、不敢当!吴队长招呼过了,让老小儿一切听从安排!” “哦?那你可知道,某等要去往何处?” “这哪知道啊!军中的规矩某也懂一些,在到达目的之前,某等都不知道,要去往何处。” 顾全武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那你们如何知道航线?” “前面有领航的船只啊!”那船老大理所当然地答道。 顾全武朝前面看了看,看到前方果然有艘船,不时往后面打旗号。 “若是,某要你改变航线呢?”顾全武突然问道。 “吴队长说了,某等只管按您的开船便好,您说要去哪里,某等,就去哪里!” “好!”顾全武点了点头,“全速,往东!去翁山!” “去翁山?”那船老大愣了愣,去翁山干什么?他疑惑地问了一声。 “对!某要去翁山跟另外一支船队先汇合!”顾全武面不改色地说道。 “好嘞!”那船老大听言,不再追问,让伙计打出号子,然后摆动船舵,船只缓缓地改变了方向,往东行去。 这艘大船是运兵船的首船,它一改向,跟在后面的运兵船也纷纷改变方向,跟着往东而去。 船队从望海镇码头出来,东北方向,是一处大岛。 杨波军的战船往北去,走的航线,是走岛的西海岸; 可这运兵船,走向东,却是走岛的南海岸。 等到前面的领航船发现后面船队的异常,再通知前面的战船折返回来查看运兵船队的异常时,那些运兵船,已经跑出老远了。 就算战船的速度更快,可这些运兵船的速度也不是那么特别慢。 而从望海镇到翁山,不过五十里的水路,等到杨波军战船从后面追上运兵船的时候,顾全武坐的首船,已经靠了岸,率先抢上了码头! 顾全武真正的目的地,竟然是翁山! 在杨波军自北到南的整个交流体系中,这翁山的重要性,不在泉郡之下! 翁山若失,整个北方,可就没有了大舰队能休整的基地了! 可就在此时,杨波军的战船竟然已经倾巢而出,码头上只剩不下几个战兵在巡视。 见说好的运兵船突然扑了过来,码头上的守备兵士,忙不迭地往陆地上的军寨里逃。 而顾全武的先头部队抢占好码头后,源源不断地兵士从船上下了船,抬着火器往军寨扑过去。 看着军寨上手忙脚乱的守兵和还在远方的扬波军战船。顾全武得意地笑了。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李藐啊李藐!想不到吧,某要去的不是江阴,而是你的翁山!” “某倒是想知道,没有补给,你那些战船,能在水面上飘多久!” 他挥了挥手,一艘接一艘的运兵船靠了岸,越来越多的兵士跳着就上了码头,列了简单的阵线,快步朝军寨冲去。 他必须赶在杨波军的战船到来之前,夺下这处军寨! 不过,想来不是太大的问题。 他携带的火药,可是按照攻防江阴来准备的。 对付区区几百人防守的军寨,难道,难度很大吗?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军寨外墙上的守兵见码头上来的密密麻麻的敌兵,胡乱放了几炮,就往内寨逃去。 这点损伤,对总数高达万人的顾全武军队而言,也就是挠挠痒的水平。 基本上无视这点伤害,继续朝寨墙扑了过去。 到了寨墙下,守军已经完全逃没了影。 顾全武让人将早就准备好的火药架在寨门上,炸开寨门,一拥而入,突入到了军寨之中。 只是,顾全武却知道,扬波军修的这军寨有些门道,外面的这圈寨墙并不如何坚固,突破不难,难得是寨墙里面的内寨。 他领着人马进了寨墙,里面那处被修建成,象一颗五角星一般的内寨,已然出现了在了眼前…… 第331章 五星棱堡 顾全武领着人马进了军寨,而他手下的兵马,都是百战精兵,不用他吩咐,就已经往寨内穿插,将寨内的各处要点控制住,清理出了十多条,可以向内寨发动攻击的,出兵的通道。 只是,这翁山内寨,说是内寨,却与平常所见的军寨完全不同。 以往的军寨,都是按照城墙的样式修建,就算是内外两层寨墙,里面的寨墙,也会比外面寨墙低矮单薄。 可这扬波军的这军寨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外寨墙修建得并不如何结实,与寻常所见的军寨并无二致。 可着内寨却修建得极是怪异。 先看这内寨的形状,就是个突出几个尖角的五角星的形状。 建成这样,很显然,对空间的利用就差了!里面可用的空间也小啊! 更难以置信的是,那寨墙,竟然也不是竖直的,而是个斜坡! 而那斜坡竟然还不是十分陡峭,若是冲到近前,不用云梯,就可以往上攀爬。 真不明白,这寨墙建成这样,有什么意义! 不过,尽管不懂,顾全武却没有丝毫小看这个内寨。 这寨子择高而建,居高临下,单是地势上,就有很大优势。 而通往那寨子的土坡上,围着寨子,又掘了一层又一层的堑壕。 再看那寨墙上密密麻麻的射击孔,就能明白,这玩意的肚子里,只怕是藏了不知道多少火器! 后来,顾全武,才知道,这玩意,叫棱堡。形状象五角星的,便叫五星棱堡。 顾全武虽然还不知道名字,却下意识里,也知道,这破玩意,怕是不太好打! 他正寻思着,如何展开攻击。 就在这时,从那内寨中,遥遥地传来一声喊声:“顾帅!别来无恙啊!” 这声音听着倒是有些耳熟!顾全武循声看去,见那内寨的顶上,站了几个人,居中一人,隐隐约约地,竟然是孟咸! 孟咸怎么会在翁山?扬波军内部的人事变动,可没义务跟顾全武去通报。而翁山的军政主官,也没有变动。 所以,顾全武一直不知道,此时,王延兴竟然派了孟咸过来总领北方事务。 可孟咸是何人?计绝一时之人啊!既然孟咸在翁山,自己这计划,哪里能骗得过他? 坏了!中计了!顾全武心里咯噔一声,一颗心,变得冰凉起来。 恰在此时,领着兵马往军寨内部进行穿插的骆团急匆匆地跑回来了:“顾帅!只怕有诈!”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些屋舍都是空的!里面没找出一粒米粮!” 顾全武苦着脸点点头,他已经知道了:“去外面港口看看,情况如何了?” 骆团领命从军寨大门重新又跑了出去。 就在此时,那内寨顶上的孟咸又在喊话了:“顾帅既然来了,某若不好好招待,日后,如何向某家招讨使交待?所以,某特意为顾帅准备了点小心意,还请笑纳!” 孟咸才说完,就见那内寨的射击孔里发出星星点点的光亮,和一团团白蒙蒙的烟雾。 然后,才听到一阵闷雷一般的轰鸣声,轰隆隆地传来。 几乎是才听到声音,就见到几个小黑点,遥遥地从内寨,朝自己这个方向飞了过来。 飞近了,才发现,那些黑点原来是一个个碗口大小的铁球。 心里明知,这些铁球,定然极快,可看着它们从身旁飞过时,总觉得,似乎伸手就能拦住一般。 然而,看到这些铁球先后落在身旁的亲卫身上,打中了他们的肩膀、四肢、躯干、头颅,才一接触上,就在那里掏出一个空洞来。就像是生生地,将身上的那一个部位,都直接抠掉了一般。 碎肉、骨头渣子,象是扬起的沙子一般,从他们身后爆出,洒出老大一片…… 可着还不算什么,那铁球打穿一个人之后,竟然象毫无阻碍一样,继续飞行,连续穿过七八个人的身体后,才落在地上。 可才一落地,竟然又诡异地跳了起来,继续朝后飞行,夺走更多人的生命! 这是什么火器!?从这里到那内寨,足有五六百步。那火器打了那么远,竟然还有这么强的威力? 顾全武看到这几枚铁球飞过之后,在地面上画出来的几条刺目的血线,只觉得四肢都冰凉了。 连顾全武都被惊住了,遭受了直接打击的众兵丁,立即就惊叫着,四散逃窜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几个亲卫见那内寨上,又开始冒出火光。 几个亲卫不及商量,下意识就拥着顾全武往一旁的屋舍后面躲。 刚躲到屋舍后,就看到又是几枚铁球飞过,其中就有两枚先后飞过刚刚顾全武站立的地方。若是刚刚再慢一点点,顾全武,就要被砸成烂泥了。 顾全武虽然无事,可两轮炮击过后,军寨之中,哀号声,响成了一片。 就在此时,那内寨中传来阵阵整齐的呼喊声:“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投降不杀……” 几轮呼喊过后,军寨中,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连暂时没死的伤兵,也忍住了呻吟。 而躲在顾全武身边的兵士,纷纷眼盼盼地看过来。 他们并不怕死,可象这样,连敌人都没看到,就被一串一串地穿了糖葫芦,却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正在这里,骆团又重新跑了进来,他惊悚地看着军寨里面的情况。 他只是出军寨看了一下码头的情况,再进来,竟然就是一地的断臂残肢? 可找到顾全武之后,他却不得不给顾全武另一个坏消息:“顾帅!扬波军的战船,在港口外停住了。”他无力地说道,“看上去,他们不打算攻击港口,而只是堵住出港的口子……” “某等中计了……”顾全武听言,面如死灰,“那孟咸看破了某的计策,在这里设下牢笼,将某等困在这里。” “军寨中,没有粮草,无法持久。” “港口被堵,没有战船,无法突围。” “唯一的办法……”顾全武指了指那处象怪兽一般,趴伏在远处的内寨,“将它打下来!” 听到主帅的吩咐,周围的兵士都是一脸绝望。 刚才那内寨的寨墙上火力迸发的时候,整个军寨都被笼罩在了钢铁的炼狱之下。 靠近了,又该如何?那不是去作战,是去送死啊! “顾帅……”几个兵士跪倒在顾全武,恳求他收回命令。 顾全武看着跪在地上的兵士们,脸上神色不住地变化…… 第332章 血腥之路 看着身周陆续跪下的兵士,顾全武脸色一阵变化,犹豫、哀伤……可最后,却定格在了决绝! 他朗声道:“人固有一死!某等受钱使君之恩,为钱使君效死。你们怕了吗?” “不怕!”众兵士一听,立即都站了起来,颤着脸色硬气地答道。 “那便随某来!”顾全武说罢,拔了佩刀出来,从藏身的屋舍后面挺身而出。 他大步向前,昂首挺胸地喝道:“顾某今日便战死在此,有谁与某同去?” 有道是说,将为兵胆。全军主帅都毫无畏惧地直捣死地,躲藏在屋舍后的兵士见状,都有了胆气,纷纷跟上他的步伐,往那棱堡走去。 一步一步,视死如归! 绝望、哀伤、却无人退缩。 挺直了腰,昂着头,无人再有畏惧! 兵士们,怀着一片决绝的心,一步一步地朝棱堡迈出去。 看着外面这好几千人,一步一步地围上来,在棱堡中看着这一切的孟咸,也是不由得一阵感慨,他唏嘘了一声,对一旁的李藐道:“可惜了!” 是啊,确实是可惜了。 李藐深有同感,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若是此战之后,顾全武能留得性命,还请参军不要杀他。李某想去试试,可不可以去说降他!” “顾全武哪可能会降?除非是钱镠死了……”孟咸摇了摇头,不过,迟疑了片刻,他终究还是答应了李藐的要求,“试试吧,如果,他能在此战之后活下来。” “就算他不降,某也会尽力保他不死!” “谢参军!”李藐连忙拱手称谢。 孟咸却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说,而是直接下令道:“各炮位注意!一旦敌人进入射程,立即开始射击!” “诺!”一旁的传令兵应道,然后大声地将命令传递下去:“各炮位注意!各炮位注意!自由射击!自由射击!” 这声命令一下,棱堡中各重炮率先开始了轰击。 棱堡中的重炮却不是之前提到的野战重炮。 用于野战的重炮是青铜铸造的,轻便而且散热好,精度、威力和射程都是按照野战要求铸造的。 可青铜这玩意却是有点太贵了,不能随便用。 所以,在棱堡中用的炮,是铸铁炮。 因为不需要考虑机动,所以,只管考虑炮的性能需求,口径、炮身长度需要铸多大就铸多大。至于炮身重量,就不需考虑了,反正是部署在固定的轨道上的。 自然,棱堡中的重炮的概念跟野战重炮的概念就不一样了。 野战重炮打出来的炮弹只有二十来斤,在棱堡中,只能算轻炮! 棱堡中的重炮,口径有一尺,炮弹差不多有三百斤。 每次发射,要用掉的黑火药,便是一大袋子! 装完火药后,再装炮弹,则更是需要三个人,将炮弹,缓缓地推倒专用的装填车上。 然后将炮管仰角调到微微下伏,再用杠杆,将炮弹从炮口推进去。顶住,再将炮口仰角抬起。 然后再进行瞄准。 当然,这样的火炮的瞄准也是件麻烦事,现在还也只能通过在弧形轨道上移动来进行,射角十分有限。 可它一旦发射,那动静,可就要比刚刚明显要响亮得多! 轰鸣声后,比成年人头颅还要大的巨大的铁球,轰隆隆地怒射而出。 携带者常人难以想想的动能,巨大的铁球所到之处,不单是人变成了肉酱,便是屋舍,也想是窗户纸一般被直接洞穿。 一炮下来,哗啦啦地,军寨中的房屋,就像被发了疯的野牛,踩踏过的秧田一般,倒了一大片。 自然,这种重炮在棱堡中的数量也不多,每个方向,不过两门罢了!射速也是慢得可怜。 可这种射击效果带来的震撼,却要远远超过刚刚那两轮的轰击! 面对这种威力,任何人都只能祈求那炮弹离自己远一些。 可即便这样,心怀死志的顾全武毫不动摇,就像这些炮弹,不过是在耳边飞过的蚊子一般。 他不停步,其他人便只能硬着头皮,顶着往前攻。 当然,孟咸也不指望这几门重炮就能将这些兵吓退。 这些重炮,只是起了个头。在这个距离上,真正的炮击的主力,还是半尺炮。 半尺直径的铁球,重量在三十多斤重,被爆发的火药打出来,每一枚都拥有,在千步的距离外,将人打成渣渣的的威力。 整个棱堡上,一共部署了两百多门这样的火炮,一个方向上,就有四十多门炮。 当攻击命令一下,便开始陆陆续续地发射。 远远地看上去,棱堡上,不住地火光亮起,然后数十、上百个铁球,成批成批地倾泻到顾全武的大兵的头上。 可血肉模糊和死亡的恐惧,并没有吓阻住兵士,而是麻木地向前冲锋。 事实上,实心铁球的威力,对单个士兵来说,太大了,太浪费了:将脑壳砸开和将整个人砸成肉酱,有区别吗? 这样也导致了,杀伤的效率的低下。 尤其是对现在这种散开了阵形的,近万人的漫攻,这点炮弹的威胁,终究还是有限的。 而被激发了血性的士兵,反而加速让棱堡冲了过去。 很快,攻击的锋线已经全面越过顾全武,距离棱堡,只剩下三、四百步的距离了。 很显然,孟咸并未指望这实心铁球能造成决定性的杀伤。 真正的大面积杀伤,终究还是出现在锋线逼近棱堡两、三百多步的时候。 突然,半尺炮全部停止了发射实心弹,而改为发射散弹。 一时间,漫山遍野的,拇指大小的铁弹丸,跟下雨一般泼了下来。 啪啦啪啦的一阵炒豆子一般的声音不住地响起,从距离棱堡两百多步到三百来步之间的,一个广阔的范围内,正在冲锋的两浙精兵,突然,成片成片地倒下。 这可不是一炮一个球了,而是一炮上百颗的子弹。 再火炮覆盖下,几乎没有死角。 即便是跑在后面的顾全武,若非被亲卫推倒,滚在一处坡后,只怕,也是满身的窟窿了。 可他不信邪,还要往前冲,几个亲卫看到前面,突然出现一片死亡禁地,哪敢让他出去?拼命压着他,不让他动弹。 可众多兵士,却没得到后撤的命令,还在向前冲。也还在不断地死去。 被压在坡后,看着兵士们,还在前赴后继地往前冲,可一冲到了这个距离,便尽数倒伏下去,就好像前面是雷池一般,再也无法逾越。 短短的几个瞬间,就看到数百浙兵倒在坡上,有的,一倒下,就不再动弹,而有的,还试图挣扎,可随后,更多的弹丸打来,也没有了动静。 自己的兵一个一个地去死。 顾全武的心里象被横刀拉了一道口子一般,血汩汩地涌出来。 可他能怎么办?很显然,面对这样的火力,最好要用更强的火力,去压制。 而顾全武手中的火器,最远最远,也只能打到百步之外。 在冲到百步之内前,浙兵只能挨打! 这时,骆团也跟了过来,他跟几个亲卫一起,把顾全武按住:“不能攻了!顾帅!不能攻了!” “这是送死啊!顾帅!不能攻了啊!” 这话难道还要骆团来说吗?顾全武眼中,已经明明白白地看到了,才不一会功夫,前面的坡地上,就已经出现了尸体叠尸体的现象。 顾全武突然两眼一片空洞,没了知觉…… 第333章 李藐劝降 主帅突然不省人事,众人急成一团,骆团也是着急的哎了一声,急忙让人命令攻击暂停,就地隐蔽…… 然后,和几个亲卫一起,又是压人中,又是揉胸口,才好歹让顾全武,缓过气来。 可顾全武醒转过来,却见浙兵终究还是退了,知道,士气已溃,再无振作的可能。 一脸绝望地看着骆团,不言不语。 而棱堡中的杨波军,见浙兵不再冲锋,也停止了炮击。 战场,暂时平静了下来。 可才过了一会,一阵阵浙地的口音的呼喊声,突然从棱堡的上方传了出来: “弟兄们!你们降了吧!” “不要再跟着顾全武来送死了!” “顾全武要为钱镠去死,你们又何必呢?” “某等此前也是浙兵,现在跟了招讨使,比以前来,可是好多了!” “杨波军待某等都很好,现在每月除了可以吃饱饭,还额外有钱粮、衣服发啊!” “你们降了只会比现在更好!” 听到这些劝降的声音,顾全武又是一阵急火攻心,恨不得再晕过去就好! 这孟咸当真狠啊!连四面楚歌的把戏都用上了! 不过,也怪不得孟咸计谋一个接一个啊!杨波军中本就有不少,原本就是浙兵。 李藐的属下是一部分,跟董义存和董若虎过来的,又是另一部分。 从中选百十人一起念稿子,自然不难! 可听完这些人的话语之后,数千浙兵的士气,却是彻底散了。 就在此时,那一众浙兵的声音暂歇,又一个声音响起:“某是李藐!众将士,可还有人识得某?” 李藐曾经在杭郡当过刺史,在场的浙兵或多或少,都听过他。也知道他的一些事迹。 “此前,某遭李瑜、范瑶之害,陷入杨波军!某也担心,日后会是如何!” “可你们见某今日,难道不比当日更好?” “将士们!放下手中的兵刃,不要再无谓地送死了!” “杨波军手中的火器,断然不是你们能抗衡的!” “你们若是降了,某担保你们,只需劳作五年,招讨使便会原谅你们今日侵犯的罪责,释放你们回到你们的家中!” “你们的家中,可有父母、妻儿在等待?你们不想回去吗?” 李藐这一番话说下来,竟然当真就有浙兵丢了兵刃,开始哭泣起来。 看到这模样,骆团忍不住了,从坡后跳了出来:“李藐!是个男人就从乌龟壳中站出来,堂堂正正地决一死战!妖言惑乱某的军心,算什么本事!” “原来是骆将军!”李藐拱了拱手,“那你倒是问问你们顾帅,某与他约好的,一同去取江阴,他却劫了某的船,来偷袭某的军寨!那又算是什么本事?” 骆团本就不是善辩之人,事实上,确实也是顾全武背盟在先,被李藐这句抢白,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了。 这时,顾全武却走了出来:“李藐!某可以让众将士降了你!你可能信守你的诺言?”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李藐拍着胸脯说道,“你让他们将兵刃放下,某保证,所有士兵,都只需劳作五年,便可重获自由自身。” “也罢!”顾全武将手中的横刀一丢,然后朗声到,“是顾某害了你们!某对不起死去的将士……” “某不忍你们再身死无益,你们都降了吧!” 听到主帅这番话,众多兵士,纷纷将手中兵刃抛在地上,还有很多兵士,竟然俯下身去,抽泣,哭了起来…… 顾全武嘶嚎道:“不要哭!此战之败,错不在你们!都给某站起来!” 说罢,自己只身往那棱堡走去。 身后,已经丢弃兵刃的兵士们,也只能跟着主帅去往棱堡投降。 而李藐见说降成功,孟咸也将战兵派出受降。 在战兵的指挥下,投降的浙兵们,开始了他们投降后的第一件事:给刚刚死去的袍泽收尸下葬…… 而顾全武和一众将校,包括骆团,一起被带到了棱堡内部。 才一进棱堡,就感觉里面一阵强鼻子的烟气:那么多火炮一轮一轮地轰,棱堡里面的人,其实也不好受。 火药燃烧时产生的大量的二氧化硫、氮氧化合物可是都是有毒的气体。棱堡外面浙兵一批一批地倒下,棱堡内的扬波军士兵,也快要熏得不行了。一个个,用湿棉布捂着口鼻,艰难地呼吸着。 若是顾全武再不顾兵士死活,让浙兵坚持强攻,棱堡的火力,定然也是要因此而大降了。 只可惜,顾全武却不知道这些,也没能扛住伤亡的压力。 当然,就算现在能知道,局面也已经无可挽回了。 被人领到孟咸、李藐跟前时,他面色平静,拱手道:“败军之将,顾全武,见过孟先生、李公。” “顾帅客气了,胜败乃兵家常事,顾帅实在是无需这般!”孟咸拱手回礼道。 “败在孟先生手下,顾某心服口服!还请先生善待这数千浙兵!” “哦?顾帅何须请某善待他们?顾帅亲自领着,岂不更好?”孟咸说着,又指了指李藐,“李公归入扬波军后,便是继续领着当日的属下。” “先生请见谅,众人都能降,顾全武,却不能降!”顾全武淡淡地说道。 这却早在孟咸的意料之中:“顾帅心志,某能理解,若是某与顾帅易地而处,某也不可能降!” 说罢,孟咸却又说道,“不过,顾帅想再回钱使君身边,却也是不可能的!孟咸想请顾帅,去往泉郡暂住一番!” 听到孟咸要把顾全武带去泉郡,骆团立即挺身而出,拦在顾全武身前:“你们想把顾帅怎么样?” “不过是请顾帅在泉郡暂居、闲住罢了!”孟咸微微笑道,“骆将军若是不放心,但可随顾帅一同前往。再说,顾帅身边,也需要几个贴身的人照顾起居,也请骆将军安排吧!” 听到孟咸的安排,顾全武和骆团都有点惊讶,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说罢,孟咸便让李藐领着顾全武往外走去。 顾全武也不再多说,跟着李藐便要离开。 可才走了两三步,他又折回来,朝孟咸拱手道:“顾某有一事不明,还要请孟先生解惑……” 第334章 仇雠相见 顾全武跟着李藐,准备往外走,可才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对孟咸道:“某有一事不明,还请孟先生解惑!” “顾帅可是要问,某为何猜到顾帅的意图?”孟咸笑道。 “还请先生赐教!”顾全武一愣,没想到自己的心思,又被孟咸猜到了。 孟咸答道:“这一点其实并不难。因为,假若某是钱使君,断然不会相信,扬波军会好心,会将顾帅从江阴接回来!” “钱使君不是寡恩薄义之人,是断然不会让顾帅去冒这样的险!” “所以,顾帅的提议,某从一开始,便不相信!” “只不过,某却不确定,顾帅真正意图何在……直到顾帅提出,要在望海镇上船,某才认定,顾帅是要跟某家主公争一争这翁山!” 顾全武一愣,自己想着法儿让李藐上了当,却没想到,在孟咸这里露了这么大的一个破绽。 “那这些火器……”顾全武疑惑地问道。 “就像顾帅从来都没真正相信过某家主公一样,某也知道,钱、王二家,在翁山之事上,定有一战!”孟咸笑道,“这棱堡,造好已经多时了!” “终究还是某,不该心存幻想!某输得不冤了……”顾全武喟然一叹,“这两浙之事,不知王使君,将如何打算?” 孟咸也不含糊,明说道:“自然是与杨行密取杭郡,王氏取越郡和明郡!” “王氏?”顾全武疑惑地问道,他不解,为何是王氏。 “不错,某家主公之叔父,威武军副使,王审知,现在据有温郡、台郡和抚郡之地,又得威武军节度使和某家主公之助力,已经练出了一只万余人的精兵。” “等杨行密南下之时,杨波军会助他攻取越郡!” 顾全武苦笑一声:“想来,孟先生是看中了明郡?” 孟咸点头:“杨波军兵力不够,只能是退而求其次了。” 什么叫兵力不够?顾全武无奈地摇了摇头,杨波军的兵力人数,确实不算多。可战力却冠绝一时啊!不说别的,这般火器轰击之下,谁人能抵挡? 偏偏这般,扬波军却时时刻刻都记着自己的优势和劣势。 回看他们的战史,从来都是将自己的优势用到极致,绝不将自己置于劣势之中。 作战风格,是一贯的出奇的保守和谨慎。 假如有这样一支部队在自己手中,自己能忍住,窝在江南一隅吗? 顾全武摇了摇头,不再言语,随李藐出了门。 出了门,走了几步,原本走在前面的李藐,步子缓了下来,知道跟顾全武并行,才缓缓地说道:“顾帅!某等,相识已经快二十年了吧?” 顾全武一听,身体微微一颤,点了点头:“是有十七八年了吧……乾符二年,董王起兵。钱使君前往投奔。某还只是钱使君的一个长随。” “那时候,李公和黄副使,便是董王的臂膀了!” 突然提到董昌,李藐一脸肃然:“是啊!想当初,董王,是何等的英雄气概!” “可随后,董王得了四个结拜兄弟,可就将某与黄副使丢一边了!” 说到这里,顾全武脸上,有了一丝不自然。董昌确实是得了四个结拜兄弟,可这四人都给董昌带来了什么? 李瑜、范瑶挖坑,而钱镠填土,一起将结拜大哥董昌给埋了! 而顾全武,便是这策略的制定和最主要的执行者! 顾全武脸色微变,不过还是辩白道:“董昌昏聩,这越郡迟早是他人囊中之物!” “董王之事……”李藐唉了一声,董昌穿着一身极品装备出门,被一白板屌丝翻盘干掉,不是昏聩,又是如何?不过,毕竟是自己曾经的老大,李藐终究还是不愿去黑他。 李藐改了个话题,继续闲聊道:“今日之后,顾帅有何打算?” “生死操于人手,顾某还能有什么打算?”顾全武答道。 李藐又道:“当真不考虑为王使君出力?” 摇了摇头,顾全武却不答话,不说愿不愿,不能却是显而易见的。 可李藐却追问道:“倘若钱使君不在了呢?” 若是钱镠不在了?顾全武脸色一僵,这让他怎么回答?他神色一滞:“某不知道……” 问到这句,李藐心里也有了底,不再多问:“还是请顾帅先去泉郡住一段时间,且看看这时局如何变化吧!” 说罢,派人将顾全武、骆团和十几个浙兵,送往泉郡,让他去见王延兴。 只是,此时王延兴却已经南下了,等顾全武到达泉郡的时候,却是徐小娘接见了他。 徐小娘一如既往的温文尔雅,让顾全武如沐春风,只是,徐小娘却只是礼貌地招待一番。 对顾全武的去向如何具体安排,交给了曲爱娇。 曲爱娇也没明说,只是辞别徐小娘后,让人领着顾全武出了刺史府。 可出了刺史府,却见,竟然是董真在府外等候:“顾将军,许久不见了!” 怎么会是他!如果说顾全武有谁不愿相见,这董真绝对能排得上前三。 要知道,若不是顾全武,董昌就算迟早是个败亡之道,却总能再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越郡城纵然总是要给别人占去,却比被背叛者夺了好! 再退一万步,董昌就算兵败,也是投降被俘。可之后前往杭郡途中,董昌投水“自尽”之事,却是顾全武亲手安排的; 接下来,为了提防董真报复,部署重兵拦截,也是顾全武的手笔! 若不是顾全武,董真,何至于被追得跟野狗一般,差点身死? 现在,风水轮流转,董真在泉郡手握精兵,而顾全武呢?只有十来个老军相陪。 万一董真要复仇,顾全武哪里抵挡得住? 骆团连忙站到了顾全武前面:“董真!这里可不是越郡了!你想干什么,尽管对某来!” 董真面色冷峻,若是按照他的本意,他确实想将顾全武碎尸万段。不为别的,只为,他想找顾全武问问,董昌当日“自尽”之事的始末。他要为董昌,讨一个说法! 可当顾全武,以俘虏之身,站在自己面前时,他心中之事,却变得有些不确定了。 虽说恨意不断,可杀意,却是轻了许多。 他冷冷地说道:“骆将军误会了!董真此来,不过是奉命做一个向导,领顾将军在这泉郡城走走!” “这有什么可以走的?”骆团却不相信他,“你有什么诡计,尽管划下道来,骆某绝不皱眉头!” “哼……对你们划什么道道,那是曲参军的事,骆某,只是奉命行事!”董真不屑地答道,“你若是不敢跟某走,那也随你了!” 说罢,董真转身便要走。 顾全武却拉开骆团,走上前来,朝董真一拱手道:“有劳将军了!” 说罢,跟了上去。 只是,董真,当真只是要另顾全武走走? 为了安抚黄家,王延兴可是将崔海龙的脑袋从儋郡装回了泉郡。 他会不会为了拉拢董真,而将顾全武交给董真随意处置? 第335章 天上人间 见顾全武跟董真直行而去,骆团不敢掉以轻心,连忙跟上。 可才走了不多远,骆团就觉得有点不对了:怎么这泉郡的市集怎么开到大街上来了? 也是不由得骆团有此一问。 在唐代,城市里面,居民区被划割、建成了一个一个独立的坊。 每个坊都有独立的坊墙包围着,既是地域规划,也是行政区划。 每当到了夜间,或者遭遇贼盗的时候,便可将坊门关上,坊内,变成了独立的空间。要围捕贼盗,就简单多了。 若是城破了,也可以凭借坊墙,抵御游勇散兵的劫掠。 也因此,同住一个坊内的住户,大多休戚与共,不是宗族便是亲戚,多少带点关系。 后世的词语,街坊,街坊,起源,便起于此。 而要各家要采买货物,却要去往专门的市集,许多城市,都设立西市和东市,早上的时候,坊市官以钟声开市,到了傍晚,以鼓声闭市。 而坊间的铺面,只提供最基本的生活服务,诸如早点、夜食之类的。 可在泉郡,却沿着大街的两面,却是将坊墙敲了,建了两排铺面。 走了一会,走到一处宽敞的铺面,竟然有七八丈宽。当中门楣上挂着一面匾额,上面竟然书写:百货大楼四个字。 百货?这铺子口气好大啊!在越郡,都没有那家铺面,号称能卖百种货物。 走到了跟前,董真转身便走了进去。 顾全武不明所以,也跟着进去,却看到里面竟然象是开了药铺子一般,摆着一排排的柜台和架子。 仔细一看,那些柜台竟然又是分门别类地写着:日用、食品、衣着等等。 原来这当真是个售卖各种货的商铺! 再看每个大的门目里,又摆着格式货品,数目之多,怕是不下百种。 而每一种货品,又有明码标价,产地和品质的吊牌,写得清清楚楚。 果然是百货! 顾全武第一次见到这种什么都卖的铺面,可董真对这里,却是熟门熟路,他径直走到食品区。 食品区中,摆放了果品、肉制品、甜食等等。 董真指着甜食区的几样甜食问道:“这几样茶点什么价格?” 其实,这些甜食一旁都贴了牌子,看着标签,也能知道价格。 可柜台后面的服务员见董真衣着,似乎是扬波军的高级军官,连忙躬身答道:“这样胡麻酥、和这几样豆酥都是每斤十文钱,这两样牛皮糖,是每斤十二文,这几样桂花糕和绿豆糕,是每斤八文……” 这里一共有十几样,顾全武发现自己竟然一样都没有见过。 那服务员准备每样介绍一下,董真却对这些甜食已经颇为熟悉了,摆摆手让她不必说下去了,点了五六样道:“就这几样酥糖和这两种糕,每样一斤!” 那服务员响亮地唉了一声,分别用秤称好,然后用荷叶包了,用麻绳扎好,麻利地拎成一串,提给董真:“一共四十八文,若是用新钱支付,可以让利一成,您只需付四十三文就好。” 新钱?站着董真身后,顾全武看着这新鲜的采买方式,又听到服务员嘴里冒出的几个新词。 他满是疑惑地看着董真掏出七八枚钱来,点了点,给那服务员递了过去。 瞟了一眼,见那些钱币,竟然没有当中穿绳子的方孔。 果然是新钱?! 而那服务员将几枚钱一收,继续响亮地应道:“好嘞,收您四十三文新钱!谢谢惠顾!” 这才七八枚钱,就有四十三文了?顾全武立即就明白了,其中应该是当十文的大钱。 见顾全武脸上的神色,董真不屑的笑了,他又取出几枚钱来,递给顾全武:“这是十文,这是五文,还有二文的。都是扬波军所铸的新钱!” 顾全武接过几枚钱,惊讶地发现,这二文和五文的用材,与平素的开元通宝并无二致。 可钱面上,竟然铸了许多花饰,线条清楚明晰不说,钱币的外圆,还有锯齿状的花边。 这钱币的制形,可不简单啊! 当世所用的钱币,连铸的开元通宝几个字,都没这么清楚啊! 这王延兴剩了铜料,却费了工,难道更划算? 而那枚十文的钱币,看上去,似乎是纯铜的?上面的花饰也是清晰无比。 他用手掰了掰,感觉质地很硬,又掂了掂份量,明白了:“铜包铁?” “黄铜包的!”董真点了点头。 顾全武只知道铸钱用的铜,里面要加铅和锡,铸造出来的钱币,起初,是黄黄的,跟纯铜料的颜色差不多,时间一久,就会便变暗。 却不知道,这黄铜是什么东西?看着用了许久,还是黄灿灿的。 董真耸了耸肩,他对这黄铜里面加的什么东西,也是知道不多。 事实上,别说是董真,全大唐,知道黄铜是铜里加锌的,也只有泉郡一家。 而王延兴也是偶然才获得这种冶炼黄铜所需的锌。 起因却还是因为要给燧发枪造子弹,铅料需求量大增,而增大了对铅矿的开发力度。 而铅矿很多时候与锌矿伴生,叫做铅锌矿。 在后世,铅锌矿是综合利用的。可在此时,世人似乎还不知道有锌的存在。因为冶炼铅锌矿的时候,是高碳的环境。 这种条件下,锌很容易变成气体挥发掉,所以,世人在冶炼铅的时候,锌却神不知鬼不觉地跑。 可既然让王延兴想起了这茬,这些锌还想开溜,就不行了! 他用冷凝的方式,在炼铅的烟气中,回收到了锌! 这才让黄铜成为了可能。 只是,这些技术,在泉郡,也只在很小的范围内知晓,董真哪里知道? 既然是别家辛密,顾全武也不再追问,而是问道:“那在泉郡,全都是用这种钱?” “只有杨波军、合作社、厂、矿和机关发饷金时,用这种新钱!”董真道,“开元通宝还是可以照常使用的。” “用这新钱,似乎,还能让利?”顾全武又道。 “只有招讨使自家开的铺面才能让利。某等,要买东西,便多在这些铺面采买。” 解释几句,董真拎着东西又出了百货大楼。 领着顾全武,继续前行。 又走了一阵,沿途都是各式的铺面,只是,董真却没再领着他进去看,也没有做介绍。 一直走到街口,另一处同样是极为宽大的铺面,才转身走了过去。 顾全武抬头看了看,见那处铺面中央挂的匾额,中间却是天上人间…… 这有是什么铺面? 第336章 美味佳肴 顾全武跟着董真进了天上人间,看到里面,分明就是一处用餐的酒楼!竟然用天上人间做名字? 当真是不知所谓! 他不再多说,走了进去,见当中和别处酒楼一般,摆了十几张,用屏风隔开的方桌。 可两旁,挨着墙,竟然又摆了十多张长桌。 厅堂之中,已经坐了不少人,正在吃饭。而两旁的长桌,也又不少人在用餐。 也还有不少人正在落座,招呼伙计点菜…… 这份热闹劲,在杭郡倒是不多见。 不等顾全武多想,董真却回过头来,对身后的汤臼吩咐道:“你领兄弟们吃点东西,某请顾将军和骆将军去楼上了……你安排好之后,也一起上来!” 汤臼应道,招呼两边的随从,去往两旁的长桌上去落座。 而董真却跟着一伙计的指引,领着顾全武和骆团,从一旁的楼梯,上了楼。 到了楼上雅间,分别落座之后,那伙计拿来了一张装裱得很工整的硬纸,双手递给董真。 董真转手就给了顾全武:“顾将军看看,想吃点什么?” 顾全武接过来一看,却见上面写着的,竟然是一连串的吃食的名字和相应的价格。 上下粗略一看,看到上面竟然有三四十样之多,又按照炖、炒、蒸三类分列。 这炖和蒸顾全武倒是知道,可这炒有是何意? 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看到上面竟然赫然列着一样菜品:小炒黄牛肉,价格二十五文。 牛肉?牛可是官府明令不允许宰杀的,商家怎么可以明目张胆地售卖?他奇怪地问道:“这小炒牛肉可当真是牛肉?” “自然是牛肉,而且是今天宰杀的,保证新鲜!”那伙计连忙笑着解释道。 伙计说完之后,董真才又补充道:“在泉郡,饲养的牛,满山都是。” “托了招讨使的福,整个福建都不缺畜力!只要有钱,杀几头,不算什么!” “哦!客官,您是外地来的吧!”那伙计听了董真的话语,猜到这个发问之人,应该不是泉郡人,连忙接话道,“可不是嘛!在江城、浙江,耕牛是个稀罕物,在泉郡,还当真寻常之极。” “小店不单有小炒牛肉,还有炖牛腩、炒百叶、牛筋、牛杂,味道都是不错!客官要不要尝尝?” 顾全武一看,果然,所说的这些菜品都一一在列,价格也都在二、三十文不等。 除了牛肉有这么多种不同的菜式之外,竟然还有猪肉。 在杭郡之时,猪肉可也不常见! 而在这里,猪肉的菜品却是最多的,小炒的菜式里面,就有七八种,有肥瘦不同的猪肉菜品,又有各式猪肉拌炒。 另外,还有猪肚、猪蹄、猪肝、猪肠、猪耳、猪舌、猪脸子肉等等。 价格也从十余文到二三十文不等。 此外,鱼、虾、海鲜的菜式也是不少。 反倒是在杭郡常见的羊肉和鸡肉菜式,在这里并不多见。 他看了一遍之后,叹息了一声,交还给董真:“顾某见识浅陋,识不得这么许多菜式,还请将军来吧!” 董真也不在客气,便点了一样小炒牛肉、一样炖牛腩,一样清蒸鱼,一样回锅肉和两样时蔬。 而那等董真点好菜之后,先送上来两小碟子,却是两样酒楼赠送的凉盘:一碟萝卜干,一碟凉拌木耳 董真示意他,一起试试。 顾全武夹起来尝了尝,萝卜干清脆酸爽、木耳糯滑微辣,吃在嘴里,竟然都让人胃口大开。 让人不禁对接下来的菜品,充满了期待来。 而随后,伙计端上来的几样菜品,色香味俱全。 小炒牛肉,以香为主打,牛肉味甜而有嚼劲。 而炖发了的牛腩,却咸香爽口,熟烂的牛肉,入口即化; 而清蒸鱼却以鲜为特色,跟回锅肉厚重的酱香,又成了一个高低搭配。 这口味,与寻常的炖煮和烧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全武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忍不住赞起这菜品的美味来。 见顾全武吃得这般舒坦,倒是让骆团有些不解了。 顾帅,这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而那边,董真也似乎忘记了,同桌一起吃饭的这顾全武,是自己日日夜夜遇除之而后快的人物。 一边吃,还一边介绍这几种菜品的特色。 见董真这主人当上隐了,一旁作陪的汤臼也是一阵疑惑。 汤臼对顾全武的恨不如董真强烈,却也是极大的。 要知道,当年,便是顾全武领兵破的石城! 可董真不发难,汤臼也只能继续貌似诚恳地待客。 一顿饭下来,生死对头董真和顾全武吃得满意欣喜,却让他们的两个副手,吃了一肚子的迷窦。 吃完之后,喝着伙计端上来的茶汤,顾全武还在赞叹:“果然是天上人间啊!” “确是如此!”董真随口应着,掏出一个金币给伙计结账,“此处之吃食之味美,在大唐其他郡县,怕是难得吃到!” 对这句话,顾全武倒是满满的认可,只是,我估摸了一下这些菜品的价格,大约要一百多文了,便道:“某看这里每日就餐之人,似乎极多?可都是泉郡之大户、权贵?” “某现在每月饷金是两千五百钱,身边使唤之人,都无需某给与赏钱……”董真不置可否地说道,“若是某愿意,每日都可以在这里用餐!” “你觉得,某是大户还是权贵?” 说着,董真又指了指身边的汤臼:“他每月的饷金大概是一千五百钱,某等,偶尔也会来此聚餐小酌。顾将军,觉得,他是权贵?” “将军的意思是,在泉郡,小门小户,都是此地常客?”顾全武一愣。 在杭郡,这样一桌美食,价格也许要贵一倍两倍,可就算是按照这个价格,也只是有头有脸的人才能享用得起! 董真冷哼一声:“泉郡的富庶!已经远远超过越郡了!而这种变化,也就是这两年发生的!” 他突然话语一停:“顾将军!给王使君效命,不会失了你的身份!” “若是王使君意图招揽阁下,不妨考虑一二!” 顾全武听到董真也这般说,不由得一阵苦笑:“多谢将军提醒。” 董真也不多劝:“阁下的处境,某能理解,某言尽于此,阁下好自为之!” 顾全武听言,长叹一声,偏过头,视线穿过窗户,往外面看去…… 第337章 逃脱之策 话说董真在天上人间招待过顾全武后,便将顾全武领到一处院落,让他在在此居住。 将买了几斤茶点送给他当点心,交待了一番非得曲参军许可,不得出泉郡城的话语后,便告辞离去。 见董真竟然就这般离去。骆团疑惑地问顾全武:“顾帅,这董真到底是何意?” “董真能有什么意思,他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顾全武摇了摇头道,“董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用实际行动告诉某,他董真愿意为王延兴驱使!” 骆团愣了愣,他本就不善思辨,不知这话从何而来。 顾全武便细细解释道:“董真是何人?他怕是想得某等首级去祭奠董昌很久了!” “那王延兴却将某等交到他手里,却是何意?” “想来,他若是先激怒某等,然后再起了冲突,再失手杀了某等,王延兴定然不会怪罪于他吧!” “可董真却知道,对王延兴来说,若是某能降了,才是最如他心意的!” “所以,董真忍住了杀某等而后快的心思,反而,对某等多加款待,何意?” “他也是要向王延兴表忠心啊!” “董真是何人?你与某都知道!” “可如果连他都想揣着心思去表忠心,那么那个人有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到这里,骆团才明白过来了:“那也就是说,董真不会对某等不利了?” 没想到说了这么多,骆团竟然得了一个这样的结论出来。 顾全武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不过,顾全武突然脸色一黯,“某是在担心钱使君啊!” 这确实,钱镠损失一万精兵不说,还折损了顾全武。钱镠想度过这个坎,当真是要满天神佛都一起来保佑他才行啊! 骆团低下了头,思索了一阵,他才说道:“那某等找个机会逃回杭郡去?” “不是回杭郡!”顾全武低声道,“江城!某等要想办法去江城!” “江城?”骆团惊讶地问道,“为何是江城?” “唉……”顾全武却不再直说,将肚子里的话生生地憋住。他其实想说的是,杭郡,只怕是支撑不到自己回去的那天了。 假如钱镠知机,早些退往江城,也许还有徐图后事。 如果死守杭郡…… 唉!顾全武不敢去想,不愿去说。 骆团思绪简单,但总归还是知道顾全武此时心情不佳,连忙告退,领了几个人,一起出了院子,去打探周围的情况。 只是,才出去不多久,骆团竟然又折返回来了。 见顾全武一脸淡然地在院子里站着,他快步上前拱手道:“顾帅!想要出城怕是不易啊!” “自然是不易!”顾全武早就想到这骆团会有这一说,他淡然地说道,“若是他不防备某等回去,何不在翁山就放了某等?” “这倒是……”骆团挠了挠头,说起自己出去走一圈,所见所闻。 原来,王延兴虽然对泉郡中心区域进行了改造,却并未将整个城市都改掉,更多的城区,还是维持着坊市的格局。 而这一片区域,却是王延兴规划用作杨波军军官、家眷的住宿区。 所以,出了院门,整个坊市里的男人,出出进进的,尽是一身杨波军的军服。 自己这批不穿杨波军服装的人,一出门,便如同万木丛中的一朵红花,特别醒目招眼。 而且,不单是这一处坊市是这般情况,前后左右,这一片,都是一般! 自己这群人,想出去打探点什么,却是藏都藏不住。 顾全武一愣,给自己安排的这位置,还当真是够周全的。 骆团说完,又继续说道:“这处院子的前院,驻扎了至少两个什队的杨波军散兵……将军与奴只要一出这院门,便会有人跟着。” “某走到一处,便会热情给某介绍这个那个……某怕想打听什么东西露了痕迹,某便回来了。倒是其他人出入不受限制,某让他们去打探一番了。” 顾全武点了点头,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王延兴要留的,只是自己,自然是要看住的。 而骆团则是自己最主要的助力,可以通过骆团来分析自己的动向。 至于随身的那些小兵,走了便走了,无伤大雅。 便干脆留了骆团在院内对弈。 只是对弈这种烧脑的,技巧性很高的活计,却不是骆团能玩得转的。 与其说是在对弈,倒不如说是顾全武在教他下棋。 可骆团却像个学高数的文科生一般,无比的痛苦。 偏偏顾全武甘之如饴,玩得不亦乐乎。 这般日子,过了五六天,外出打探消息的兵士们却没返回多少有用的信息。 “顾帅!这般日子,还要过多久啊?”骆团心不在焉地将棋子往棋盘上丢,他本就是武夫,整天被关在院里,感觉身上都长毛了,浑身不自在。 “才五六日而已,哪能有进展?”顾全武呵呵地笑道,又指了指前院,“至少要一个月,才能让他们精神松懈……若是连他们都熬不过,怎么有机会?” “唉……”骆团一听,知道是自己毛糙了,垂头丧气地不再说话。 这时,外出打探消息的八人中,回来了四人,他们一起走了过来,对顾全武拜倒在地。 “你们可是有消息了?”见他们一起过来,骆团兴奋地站起来问道。 那四人却互相看了看,没有答话。 “你们是来辞行的吧!”顾全武却淡淡地说道。 辞行?骆团一听这两个字,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起来。 他怒目地看着下面的四个人:“你们可当真是来辞行的?” 那四人,齐齐地低下头去,不敢跟骆团的目光相对。 顾全武一把将骆团拉回到座位上坐下,才对那四人说道:“你们跟着某,也是耽误了,你们去吧!” 那四人脸上一脸羞愧,朝顾全武连磕了三个头,退了下去。 “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见那四人当真走了,骆团气得跳了起来,大骂起来。 “不要骂了!人各有志!”顾全武叫住骆团,“他们跟某等住在这里,每日吃食不过米饭、青菜罢了,可若是去投了扬波军,每日的伙食更好不说,每月还有饷金!让他们去吧!” 骆团一愣,当他听到扬波军给每个小兵都发饷金的消息时,就有担心,所以,没跟顾全武说,却不想,顾全武整日不出门,竟然都知道?他惊讶地说道:“顾帅你都知道?” 顾全武却顾左右而言其他:“让他们去了,他们还能念某等一声好,强行留下,却还要被他们日日怨恨,何必呢?” 说着,他又对骆团道:“将其余八人都叫来吧!” 从翁山南下之初,骆团一同选了十二人一起过来,走了四人,还剩下八个。 他一听,顾全武要将着八人都叫过来,心里猜测着这又是何意? 第338章 帛书言和 果然,顾全武让骆团将剩下的八人叫来,却是要将他们全部遣散。 其中六人本就有心离去,只是心中不忍,才没主动来辞,见顾全武出言遣散,也就不再多留。 可有两名老军,无论如何也不肯走。 顾全武劝说一番后,他们也不愿离去,只好将他们留下。 可这样一来,人手又少了许多,想要打探去往江城的路径,就更加困难了。 可顾全武却一点不着急,干脆不再主动去打探消息,而是安安心心地在小院闲居,如同蛰伏一般。 他的小世界,安静了下来。可外面的大世界,却正是风起云涌。 对大唐来说,此时,最重大的事情,莫过于李茂贞对天子的欺凌,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关外的两大军镇,河东李克用和宣武军朱温,分南北两路,准备直取关中勤王。 只可惜,朱温后院起火,只好折返回宋郡,招待背盟的朱瑾兄弟。 却是让李克用得了先机,领兵进了潼关。 沙陀铁骑,果然战力无双,几个回合下来,就将李茂贞打出了粪。 天下人可都是做好了,李克用做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心里准备。 只是,接下来的变化,却又让人看不懂了:李克用竟然将为天子解围之后,主动从关中撤了出来! 真不知道李克用是怎么想的。不得不说,李克用的政治智慧,还当真是,跟小儿一般! 当然,这事,距离扬波军众人还是有点太远了,扬波军中显然更关注两浙战场。 但是,谁也没想到,王延兴竟然将关注的重点放在了交郡。 就在翁山战局一定,顾全武到达泉郡之前,王延兴南下去往了交郡。 此刻,王延兴正在拿着一束帛书,跟采儿一起商量着。 这束帛书的出处,却出自南诏清平官郑买嗣之手。 而帛书的内容,竟然是,南诏国主隆舜,得知大唐重新平定交郡之地,先是祝贺一番,然后,又要和大唐重修盟约,永结和平。 “试探!”采儿两个字就道破了郑买嗣的心思,“他定然是怕招讨使趁胜,攻入南诏!” “所以,他以此求好为名,来试探招讨使的想法心意。” 王延兴点头,将帛书随手扔在案几上,才又说道:“依你之见,该如何答复?” “自然是先跟他先好言相商,又跟他贸易通商;不过,同时嘛,却要将和蛮部和僚子部收拾服帖!”采儿鼻孔冲着半空,“某便是要摆出一副要攻打他的架势出来!才让他老老实实地听话!” 王延兴见惯了采儿的霸道,也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这郑买嗣写这帛书过来,自然不会是真心示好。也未必是示弱求和,最大的可能,恰如采儿所说的一般,应该是试探! 可要得出这个结论,却还要从南诏与大唐之间的关系说起。 南诏因大唐而兴,皮逻阁得玄宗之助,统一六诏,而建立南诏。 随后,两国之间,确实和平共处了一段时间。 可到了晚唐时期,南诏十一代王,世隆即位后,南诏开始侵扰大唐。 世隆入侵的缘由不再多说,可终世隆一朝,先后三十多年,南诏就没停止过对大唐的骚扰。 其攻击主要是两个方向。 一个方向是剑南道,另一个便是安南。 只可惜,南诏终究只是南诏,在大唐这个庞然大物面前,终究只是个孩子。 在经历宋威、高骈的数次打击之后,一蹶不振,等到世隆死的时候,已经到了要征伐十五岁的男孩为兵的程度。 现在,南诏的国主是世隆的儿子隆舜。 隆舜好渔猎,不修政务,一国大事,尽数落在了清平官,也就是宰相,郑买嗣的手中。 可郑买嗣这个权臣也不好当! 因为南诏和大唐的关系,到现在,还是处于敌对关系,没有丝毫的信任基础。而南诏的国力,已经非常虚弱。 可他现在南北两个邻居,都是满满的气势汹汹。 他的北方,剑南道,现在已经被王建控制在了手中。 王建是一个铁血人物,他发现南诏侵扰剑南道,主要依靠南诏与剑南道之间的黎、雅间的蛮部为前驱。 便寻了机会,将一众不听话的蛮部首领一顿杀,将南诏伸往剑南道的爪子齐齐地斩了。 采儿也是霸道的主,她到了交郡之后,一顿杀,将土人血洗之后,建立了汉家子的统治。 然后便继续挥兵北上,去收拾投靠南诏,在历次南诏侵扰安南时,扮演前驱的和蛮部和僚子部。 借助控制了西道江的便利,扬波军已经牢牢地控制住了,西道江中游的古勇县。 古勇县就在和蛮部和僚子部的眼皮底下,距离南诏的南国境,也不过是一两天的船程。 以古勇县为基点,化整为零的扬波军散兵,已经深深地渗透到了和蛮部之中。 现在,和蛮部已经整得鸡飞狗跳,片刻不得安身。 郑买嗣的帛书,就是这种背景下发过来的。 这种帛书上的内容,怎么能信? 好言好语答复着,该干什么干什么,便是最佳应对之策! “既然这样,某也懒得浪费笔墨回他了。”王延兴问道,“”前来送帛书的人可还在交郡?某让他搭话回去就可以了!” “在呢!在呢!他带了一百斗南诏的精盐过来,要跟某斗盐。”采儿不屑地笑道,“没斗赢,便说某用中原最上等的精盐哄他。” “某便让庞家派了几个人陪他在交郡,随便哪个官盐铺子买盐……” “这出去转了十多天了,想来应该是买到盐了吧!” “斗盐?”王延兴一愣,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南诏的特产之一,便是井盐。 平心而论,井盐的口感质地,是要好于普通海盐的。毕竟海盐之中的镁盐味苦,要洗净,需要经过多轮精制。 而经过精制过后,海盐的口感,跟井盐的口感,差别就很小了。 只是这个精炼的技术,却只掌握在王延兴手里,别处的海盐,可没这口感! 难怪那南诏的官员,尝过之后也不相信,交郡卖的是海盐。觉得采儿拿了井盐过来骗他,非要自己去买盐来试。 当然,他不相信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价格上。 井盐虽好,价格却不是一般的不便宜!两百文一斗,那是基本的。 而交郡所售的精质海盐的价格,却只卖八十文一斗。 普通海盐的价格,更是只有五十文一斗。 这价格差一出,弄得产盐的南诏,竟然也到处都是从交郡过去的私盐。 当然,采儿可不管南诏的私盐买卖,她只管卖盐。 想来,那南诏的官员过来,斗盐是假,探一探交郡盐货的底,才是真。 不过,这无所谓,让他知道好了!且看他有什么招数吧!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小吏进来通报:“南诏使臣,段义宗前来求见招讨使!” 段义宗?段氏?不知道跟大理段氏有没有关系哦…… 第339章 南诏段氏 大理段氏和段义宗有关系?这一次,还当真让王延兴蒙中了一点边边。 段义宗跟大理段氏,都是属于汉裔白族人,他们的祖宗根源是一样的。 只不过,段义宗和建立大理的段氏的先人,却只有同族之缘,并无血缘关系。 在另一个时空,建立大理的那位段氏名人,叫段思平。 而其父叫段宝龙,名气不大,不过他的祖父,叫段酋迁,却是南诏手握重兵的大将。 段酋迁比段义宗出道更早,也是一个重量级的人物。 此前,世隆入侵安南时,便让段酋迁担任了安南的节度使。 只可惜,段酋迁时运不济,遇到了高骈,惨遭高骈碾压后,身死安南。 段家这一支,便衰落了下来。 而段思平,这一年,也就是景福二年,才出生,连话还不会说。日后,他还不能不按照原来的轨迹,当上通海节度使,就不好说了。 至于有没有机会建立大理,就更难说了。 毕竟,在那个时空,可没有一个能从南面威胁南诏的王延兴! 若不是这个王延兴,这个段义宗,也不会千里迢迢,从**咩城跑到交郡城来。 段义宗到了交郡之后,只见到了招讨副使,却是个极为厉害的女子! 交谈过两次之后,心里就开始打鼓了:着帛书是送上去了,可这帛书到底能发挥多大作用,他是没多少把握。 其实,他更关注的是,交郡的盐价! 交郡本身并不产盐。此前一直在南诏买盐。不单是交郡,南诏南面的吴哥和蒲甘,都在南诏买盐。 当农业连养活自己都为难的时候,南诏艰难的财政收入,便全部指望着盐了! 可突然冒出来一个安南招讨使,带来了不计其数的海盐。这下,不单是吴哥、蒲甘、交郡不再来南诏买盐了,反而南诏人,竟然买交郡过来的私盐吃。 这就将南诏的盐政的底裤扒拉了下来! 最大财源受损的南诏政权,一下陷入了恐慌。 不过,郑买嗣认为,这是安南招讨使故意从中原产盐的地方,运来盐,以此打击南诏的财力。若是这样,这定然是无法持久。 为了一探究竟,才有段义宗斗盐的事。 可十几天下来,段义宗发现,交郡的盐,竟然就是这么便宜。那盐,竟然当真是敞开供应。 据说,去年招讨使粗定交郡时,五十文一斗的粗盐还限量。 现在,五十文一斗的粗盐也好,八十文一斗精盐也好,都是随便卖,只要你有钱,想要买多少,便卖多少! 精盐的口感和南诏的盐十分接近,并无明显的区别。 而五十文一斗的粗盐,也要细细品味,才能察觉到一点点苦味。 对中等人家来说,这粗盐就足够了!只有上家大户,才会在乎这点区别。 可这天下,上家大户才多少人?他们能吃得了几斤盐? 其实,这市面上卖的盐,八九成都是那五十文一斗的粗盐! 段义宗现在只想向郑买嗣建言,是不是干脆停了盐井,改到交郡买盐算了! 这趟交郡之行,当真是饱受打击啊!正当他怀着心思,准备去向那个招讨副使辞行时,却被告知,招讨使王延兴,视察回营了。 他连忙去往求见。 进了招讨使府,见到王延兴,他却大吃一惊:这招讨使怎么这般年轻? 人虽然年轻,他却不敢怠慢,连忙拱手行礼:“南诏段义宗,见过王使君!” “段公客气了,快请坐!”王延兴客气地请段义宗落座,却以段公相称,而不叫他的官名。 段义宗自然知道王延兴的意思,也不多说,谢过之后,坐下。 王延兴再道:“段公远来辛苦,在交郡,住得可还舒坦” “多谢使君关心,义宗在交郡一游,果然是大开眼界!”段义宗连忙起身答道,然后又道,“只是,义宗心中挂念大唐与南诏和善之事。还请使君指点。” 王延兴笑着道:“郑公的帛书,某已经看过了,两国之间,终究还是要以和为贵!郑公所言极有道理。某这就跟他们说,让他们广开商埠,与南诏互通有无!” 段义宗听到王延兴竟然一口就应承了,连忙感激地躬身道:“能得使君这此言,段某不虚此行矣!那不知使君,何时从古勇县退兵呀?” “退兵?古勇县?”王延兴哈哈一笑,“古勇县可是大唐境内!某在那里部署多少兵丁,与段公有关系呀?” 段义宗一听这话,知道这王延兴也是个笑面虎,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说道:“南诏与大唐相邻,大唐在与敝国临近的县城部署重兵,让敝国上下难以安心啊!” “段公可能误会了,某在那里部署了几个兵士,并无针对贵国之意!”王延兴满脸真诚地答道,“古勇县北面的和蛮部和僚子部不服管教久矣!不输贡赋便罢了,还里通外国,残害同胞!” “若是在贵国,有哪个部落干出这等事情来,贵国国主可会笑笑就算了?” 被王延兴这么一说,段义宗被生生地噎住,什么里通外国,这个外国就是南诏。 段义宗忙道:“大唐以文立国,兴教化,明礼仪,素来为敝国所景仰。却没想到,王使君,这以力服人,似乎不是大唐一贯以来的气度啊!” “哈哈……大唐是想以理服人。可问题是,凡是不能拘泥于成法。如果以理服人好使,某自然会以理服人!”王延兴笑道,“如果讲道理讲不通,还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来得简单!” “就举个例子来说罢!高骈将军没来交郡之前,交郡的汉人,就犯了错,竟然想以力服人。结果,他们被杀了不知道多少啊!” “高骈将军就吸取了教训,好好地讲道理,果然就讲通了……” “所以,某也是喜欢以理服人的!” “段公以为呢?” 听到王延兴信口雌黄,将在交郡将南诏军兵杀得血流成河的高骈,说成是以理服人,段义宗有口难辩。 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好。 但是,话说到这里,他已经明白,现在这王延兴,是没打算跟南诏善了,也不再浪费口舌,告辞回国。 只是,他回了**咩城,去求见郑买嗣,才到郑府门外,却看到从郑府走出一人,长得甚是高大,穿着粗犷,似乎不是南方蛮族。 只是,段义宗的有些近视,看不太清,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细细一看,不由得心里一苦,这不是和蛮部的首领古满吗? 此时可不是见此人的时候。他连忙转身就要离去。 可就这一耽搁,古满已经看了过来。 古满的眼神比段义宗的眼色可好多了,他一眼就认出了段义宗。 他不知道段义宗,到底是干嘛的,却知道段义宗能在郑买嗣面前说上话。 见段义宗竟然转身要离开,他急忙快步追了上去…… 第340章 蛮首古满 “段义宗!段义宗!别跑啊!”古满见段义宗领着人,走得飞快,快步追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还喊了起来。 见众人都看了过来,段义宗不好再跑,只能停下来,回过头去,装作才看到一般:“原来是古满!你叫住某有何事啊?” “你跑什么啊!”古满却生气地说道,“某叫你好几声,也不知道等等!” “实在是不好意思!某要去见清平官,却将一样重要的东西忘在府中,所以着急去找!”段义宗随手就找来一个理由,搪塞道。 “你今天要见清平官?那今天不要去了,清平官不在府上呢!”古满嚷嚷地说道。 “清平官不在府上?”段义宗一愣,郑买嗣明明就在府上,为什么古满说他不在?不过,话才一出口,就明白了,郑买嗣不想见他,直接让门房将古满拦在了府外。 果然,古满道:“某都求见好几日了,每日都是不在府上。这次,某还进了府中清平官的书房和正厅都看了,清平官是却是不在府中!” 这莽夫!段义宗在心里讥笑了一声,郑家的府邸,占了一个坊市。 那么大面积,那么多房间,便是时常去他府上的段义宗,也转不清。 其他外人,只需随便把他领进去,找几个院落房间转一下,就晕头转向了,哪里知道何处是郑买嗣的书房,何处是正厅? 段义宗自然不会说破此间关窍,反而一脸诚恳地躬身谢道:“多谢古首领提醒,要不然,某可要白跑一趟了。” 古满却全然不知自己被一番戏弄,反倒说道:“你也不必谢某,跟某去前面酒肆喝几杯就成!” “今日怕是不行啊!某还得回家取东西!”段义宗连忙分辨道。 “清平官今天又不再府上,你还去取什么东西?喝酒去了!”说罢,不由分说,拉起段义宗便走。 段义宗心里暗暗叫苦,却无力拒绝,只得被古满半拉半扯地拖到了酒肆之中。 才一落座,古满就大喊道:“伙计上酒!烧刀子,两瓶!” 那伙计一见是这只管喝酒却不给钱的蛮人又来了,哪敢接话? 他可是吃了古满的亏,见了古满就躲,随古满怎么喊,他只管往酒肆后面躲,一面回话道:“小店不卖烧刀子……没烧刀子可售!” “你是怕某没钱不成?”古满指了指段义宗,“今天的酒钱,他请!” 那伙计一听有人请酒,才回头看是谁。一看,舌头差点收不回去了:这古满怎么把段官人给请来了。 他只好重新又走了过去:“段官人……你也来喝酒?” 段义宗听言,冷冷地一哼:“你酒肆中,可有烧刀子出售?” 那伙计一听语气中的不善,冷不丁地一激灵,忙不迭地说:“没有!那是自然没有!” 心里直庆幸,刚才的嚷嚷是没有卖。要知道,这烧刀子,全都是交郡那边私卖过来的。私酒是官府明令禁止售卖的,罪行,跟私盐差不多。 私底下卖卖就算了,卖到段义宗眼皮底下去了,那不是找死吗? 那古满一听,一拍桌子:“你这狗贼!昨日还见你卖与别人?怎么今日就说没有?” “你这蛮人好不讲道理!某何时卖了烧刀子给何人了?你可亲口尝过?”那伙计也仰直了脖子争辩道,“那定然是买酒之人,哄骗你的!” 古满一听,自己倒确实没有尝过昨日买酒人手里的酒,便不满地哼了哼,撇开这个话题。 然后顺手就将段义宗配在腰间的玉佩扯了下来,丢给那伙计:“那你看看这东西值多少钱?都去换了酒来!” 这可是段义宗的玉佩啊!伙计是长了十个胆也不管接,他双手捧着玉佩,想要还给段义宗。 可古满眉毛一竖,让那伙计才迈了一步,就抬不起脚来。 “你就上些好酒,今日的酒钱,某来支付!”段义宗无奈地说道。 那伙计听言,连忙将段义宗的玉佩还回去,然后跑到后面拿酒去了。 “这狗贼,还是只听你的话!”古满横横地说道,“下次喝酒,还是得你过来给某帮忙!” 还想下次……段义宗恨不得破口大骂起来!只是,他养气功夫极好,怒不露色,还微微笑道:“古首领还当真是性情中人!难怪能和蛮部都服你的管束!” 可让段义宗没想到的,古满听了这话,反而脸色一阵怒气:“服个鸟蛋!那帮家伙是越来越不服了!” “古首领何出此言?”段义宗连忙问道。 “还不是那些汉狗!占了古勇县后,便日夜不停地骚扰某的部族!”说着说着,古满突然手握拳头,狠狠地一锤砸在酒案上,震得啪地一响,“和蛮部,有一半都叛了!” “什么?”段义宗惊坐起来,“那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喝酒?还不去收复叛乱?” “某得问清平官借火器使唤才行啊!”古满摊手道,“那些汉狗的火器太厉害了,某打不过!” “火器?”段义宗倒是听说了,那安南招讨使用火器平定交郡土人的事,却没亲眼见过,“有多厉害?” “十分厉害!”说着,古满竟然露出了几分惧怕的神色来,“只需轰地一响,几十个人,便一下死了……” 怎么可能?段义宗见过唐兵使用床弩,那床弩也是极为厉害!可床弩却十分笨重,在山沟树林子里,却是没法用,莫非是这蛮人将床弩误以为是火器?他问道:“那火器可是十分巨大?” “不大……”古满比划了一下,“也就牛腿大小,一个人就能拿走。他们用驮马驮着,一匹马能驮十几个……” 牛腿大小?一匹马能驮十几个?那显然不是床弩。段义宗也不是军人,对这东西,没了应对之策:“那你可将此事说给清平官听?” “说了一次,他不信!”古满委屈地说道,“他只当某骗他的!” 这确实,别说郑买嗣不信,段义宗也不信啊! “所以,某背了几个被那火器打死的族人过来,给他看。”古满又道,“然后,某再想见他,他就不在府里了。” 听到古满竟然背了死人进郑府,郑买嗣竟然没当场命人斩了他? 段义宗瞪圆了眼睛看过来,这莽汉还真是做得出来!真是无话可说了。 正这当会,那伙计已经从后院拿了酒过来了,摆在桌上,准备给二人倒酒。 哪知古满竟然将那伙计一把推开,一手拿起坛子,揭了封皮,对着酒坛子就一阵猛灌。 可酒液才入口中,之间古满脸色急变,他眼睛一鼓 “噗……”口中酒液以更猛的速度,喷了出来…… 第341章 何来钱粮 话说和蛮部首领古满,在**咩城强拉着段义宗去当酒钱。 段义宗无奈,只得答应帮他会钞。 那酒肆伙计这才端了酒坛子上来,准备给二人倒酒。 和满却嫌一杯一盏地喝太满,直接抢了酒坛子就灌。 谁想,和满才灌了一口,竟然就喷了出来,一大口酒液,噗地一声,全喷到了那伙计胸前,浇得他衣裳一片湿淋淋的。 那伙计一见,那还得了?他正要发怒呢,却让和满抢了先。 只见和满两条眉毛倒立起来,眼珠子瞪圆了跟铃铛一般,脸上横肉翻翻,扯开喉咙就骂道:“他娘的!狗贼!竟然整些泔水来糊弄你爷爷!” 好家伙,这一嗓子,吼出来,跟打雷一般,满酒肆的人,都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地响。 那伙计被和满的凶悍震住了,倒是忘记了自己才是受害者,连忙分辨道:“哪里是泔水!着分明就是小店最好的酒!” “这他娘的也是酒?吃起来,跟尿一样!”和满大怒着,将酒坛子望地上一贯,哗啦一声,酒液、碎瓷片,溅碎了一地。 可随着坛破,一阵酒气飘起,这坛子里面,装的确实是酒! “和满!这坛子里的就是酒!不得胡来!”段义宗终于忍不住了,出言道。 “不对!上次他卖给某的,不是这种玩意!”和满怒气不解地对段义宗道,“他说某没吃过烧刀子便算了!可这酒,某却是亲口所尝,决计是错不了的!” 段义宗一听这对话,心里便明白了八九分。知道和满肯定是在这里,喝过从交郡贩运过来的私酒! 提起这私酒,又是段义宗心中的一处痛点。南诏财政版图中,酒税也是不可忽视的一块。 当然,酒不是生活必需品,消耗量不能跟盐、铁相比。可官府通过禁止私酿,和对酒肆酿酒,抽取重税的方式,也能获得不小的一笔收入。 可这酒税的算法,却不是按售卖的酒的多少来算,而是是针对酿酒的多少来算的。 更准确地来说,官府征酒税,征的要点不是酒,而是酒曲。 所以,如果酒肆能从外地买来酒液出售,就能逃过这酒税! 此前,就有大唐商人从闽城那边运了私酒到鄯阐府,鄯阐府也就是后世的昆明,售卖得利。 不过,那些人卖的是烧刀子之类的十分昂贵的酒,量也不大,对官府酒税影响不大。 可自从那安南招讨使到了交郡后,便开始从交郡售卖过来许多价格不一的酒液。 黄的、白的、香的、甜的、贱的、贵的都有! 可无论是贵的还贱的,那口感或辛辣、或刺激、或醇厚、或味甜。那是各有特色,尽管随喜挑选。任意一种,都比现在这些酒肆酿的酒要好喝得多! 跟那些酒液相比,这酒坛子里的酒,确实跟泔水差不多。 这下,市面上的酒肆,卖的,尽是些私酒。只有在官府检查的时候,才将自家的酒摆出来充门面。 然而,能在市面上开酒肆卖酒的,哪个没有强硬的后台?那些过来检查的官府,也就收收好处,做做样子,便算了。 可酒肆得利了,官府的酒税却落了空。 郑买嗣、段义宗对此心知肚明,却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空口叹息。 现在倒好,直接撞上了。 段义宗揉了揉生痛的头盖骨,对那伙计道:“拿一坛你上次卖的酒给他!” 那伙计听了段义宗的话,只得又去后院取了一坛酒过来,摆桌上。然后才又去后面换衣服。 而和满接过酒,解开酒封,闻了闻,感觉跟上次的酒的味道一模一样,这才放心地喝了起来。 先是小口尝了尝,感觉不错,便开始大口喝,咕嘟咕嘟……跟牛饮水一般,停不下来了。 他满脸的陶醉和享受,竟然就这样将段义宗撇下了。 段义宗本还想问他和蛮部更多的情况,见他这模样,恼怒地一甩袖子,径直走了。 从酒肆出来,他直奔郑买嗣府上。 门房见是段义宗过来了,也不通报,直接领了他进了府邸,去见郑买嗣。 到了正厅,见郑买嗣的另一位亲信赵弘基也在。 他先见过郑买嗣后,又跟赵弘基打了招呼后,才开始向郑买嗣汇报去往交郡的经历。 当先一句便是:“那安南招讨使可不是善于之辈,他平定安南后,定然会谋图南诏之地。银生、通海需加强防护!” 郑买嗣一听,脸色一黯,没有说话。 赵弘基却接话道:“没有钱粮,如何加强防护?” 段义宗一听,暗暗地叹了一声气,当真是钱钱钱,命相连,没有钱,那是啥都干不成啊! 他想了想,建言道:“现在市集之上,唐货泛滥,主公何不下令,彻查各肆、各铺面,倒是,可以解得一时之需。” “那也是一时之需!”赵弘基摇头道,“况且,售卖唐货的商铺,大多是朝中重任所开,关系盘根纠结,不好查啊!” 岂止是不好查啊!根本是没法动啊!段义宗又何尝不知啊! 且不说别家,在这**咩城中,售卖唐货得利最大的,不是别人,就是眼前的这位清平官,郑买嗣啊! 此外,国主隆舜对唐货也是毫无抵抗力,每日所穿之绫罗绸缎、饮用的美酒醇酿,都是唐货! 要禁绝唐货,这两个人定然是第一个就要跳出来反对的。 所以,这一条,根本无法执行。 “那又该如何?”段义宗有些丧气地说道,“某刚刚见到了和满那莽夫,据他所说,和蛮部,可是有一般都投了唐军,想来,僚子部的情况也差不多!” 说着说着,他满脸都是忧虑的颜色:“再不采取行动,通海危矣!” “说到钱粮,倒也不是完全没有!”赵弘基神秘地一笑。 “什么办法?”段义宗和郑买嗣同时出声问道。 “可还记得,先帝与大唐争雄之事?”赵弘基道。 段义宗一听,知道赵弘基所指何意了。 大唐太和三年,南诏乘剑南节度使杜元颖无能,苛待士卒之机,与闹事的唐卒一起,破了成都府。 那次,劫掠的人口、财富,不计其数。 那是南诏侵入大唐,收获最多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不过,那已经是几十年的事了,难道,那些财货用了这么多年,还没用完? 见段义宗疑惑地看过来,郑买嗣摇了摇头:“此时宫中内库钱财,也不多了!” 郑买嗣此时已经将南诏国政尽数握在手中,户部府库、宫中内库有多少钱财,他比隆舜知道得还清楚些。自然明白,府库和宫中都没有了余钱。 可赵弘基却摇头道:“这笔财货,不在**咩城之中!” 不在**咩城中?那又是在何处? 第342章 宝库之谜 赵弘基神秘地笑道:“自然是不在**咩城之中!” 说着,他说起他得到的消息来: 按照他的说法,那还是南诏第十代王劝丰佑当政之时。 剑南节度使杜元颖因为苛待士卒,导致成都附近一伙士卒心生反意。 他们秘密派人到达南诏,约了劝丰佑出兵攻打剑南节度使。 杜元颖不晓军事,一顿乱指挥,再加上有内应,劝丰佑一举而下成都外城,劫掠了人口、财富不计其数。 随后,天子震怒,派了李德裕过来镇守剑南。 大唐本就强于兵事,得了正确的指挥后,哪里还有南诏机会? 劝丰佑见无机可乘,便退回南诏。 而那么多财富一时用不完,他便使劫掠而来的汉族人口在点苍山建了四库宝藏。 数万汉人奴隶干了三个月,才将宝库建好。 建好之后,他怕汉族奴隶泄露了消息,便将这么多奴隶尽数关在宝库中,憋死在点苍山之中! 郑买嗣和段义宗都是汉裔,在隆舜即位之前,其实并不被信任,所以,对这种事情,知之甚少。 事实上,哪怕是南诏王室,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详情。 然而,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几十年过去了,知道的人,不可避免地,便多了起来。 而赵弘基的消息的来源,也是南诏王室中泄漏出来的:世隆死后,隆舜争位成功。 隆舜的一干兄弟,不可避免的,收到了迫害。 其中的一个,想通过赵弘基来联系郑买嗣。然后让郑买嗣帮助他重新夺取帝位。 他开出的条件,便是这点仓宝库! 郑买嗣一听惊坐起来:“你答应他了?” “这等事,某怎么可能回答应!”赵弘基摇头道,这可是杀头的买卖!不知道对方的底细,赵弘基就算是头猪,也不会轻易答应!他理所当然地说道,“某让下人将他乱棍打了出去!” 段义宗一听,却迷惑了:“既是如此,那如何知道那宝库的位置?” “这宝库的位置,若是那落魄之人都知道,国主难道不会更清楚?”赵弘基道。 “你的意思,让某找国主要这宝藏?”郑买嗣惊道,“此事断不可行!” 段义宗听了赵弘基的话,也是一时无语。 劝丰佑建这宝库,有镇国之意,去问这宝库的位置,便跟楚王向周天子问鼎的尺寸一个意思啊!这是在劝郑买嗣反啊! 赵弘基却还是摇头:“这宝藏之密,是王室的不传之秘,想来,只有国主传承之时,才会提到一二!” “主公现在不好直接去问宝库的位置。不过,如果让国主自己说出来呢?”赵弘基阴狠地说道,“那就顺理成章了!” 听到这些字句,段义宗不觉得身上一阵寒颤。 赵弘基虽然没有明说造反,实则是准备要弑君啊! 你想想,国主要在什么样的条件下才会主动说出来:段义宗只设想了一种情况。那就是他重病,顷刻就会去世,必须即刻传位给儿子。 而隆舜的儿子中,最大的是舜化贞,此时也才十七岁,他若即位,定然是需要重臣监国的。 那这个监国的重臣是谁? 除了郑买嗣,还有何人? 可问题是,现在隆舜也才三十三岁,正值壮年,如何会突遭暴病?无外乎投毒、刺杀了吧。 听着着层层的谋划,段义宗没有丝毫的欣喜。 他是一个传统的儒家谋臣,半生以来,经历的阴谋不计其数。可弑君之事,却有点超乎了他的底线。 哪怕这事对自家主公极为有利,他还是忍不住劝道:“此事,怕是有些不妥……” “国主毕竟年轻……”段义宗是想说,国主年轻,且无大过,不可行废立之事。对儒家文人来说,这是最正统不过的思想。 可段义宗话还没说完,赵弘基一口驳道:“等国主不再年轻乱政,一鸣惊人了,还有主公什么事?” 一句话,将段义宗憋得半晌无法出声。 而郑买嗣,听了赵弘基的话,也是一阵心动。 可一瞬间的心动过后,便回过神来,连忙摇头道:“此事不可!休要再提!” 可这一丝变化,看在赵弘基眼中,也已经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而且这种事情,定然不是说一次就能做决定的,没有被郑买嗣直接治罪,他已经是满足了。 可被这事一打岔,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原本要商议的如何应付安南招讨使的事,却是说不下去了。 只好散了,段义宗和赵弘基也一齐告辞。 一起出了郑府。 按说,段义宗家和赵弘基家的方向并不一致,可出了郑府大门后,两人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各奔东西,而是无语地一同直行。 两个人都藏了心事,却不愿先开口。 最终,还是赵弘基先没忍住,他先出言道:“你是不是觉得,某莽撞了?” 段义宗的内心却是一阵纠结:“某之所为,只为主公。利于主公,某则赞成,不利于主公,某则反对。” “那你的意思是,你也赞同某的意思了?”赵弘基笑道。 段义宗叹道:“说不上赞同,这众想法太过突然,某猝不及细想……” “你与某,乃是主公的左右臂膀,某也与你一般,只希望主公能一日好过一日!”赵弘基道,“你若是有更好的想法,不妨说出来,与某一起推敲一番?” 对这提法,段义宗不好推辞,只好拱手答道:“好!某回府后细想一番,若是有所心得,定于你参详推敲!” 赵弘基也不指望段义宗能全然附和自己的想法,拱了拱手,告辞,往自家方向走去。 看着赵弘基大步流星地离去,段义宗却是心事重重。 一步一步地,缓缓地前行。 可才走了不多远,却见远处自己的一个家人打着马朝这边跑了过来。 这是何故?段义宗心里一阵疑惑,迎了上去。 那家人见到段义宗过来,急忙翻身下马,半跪在地上,气喘吁吁地报告道:“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这般惊慌?”段义宗可见不得自家人竟然如此惊慌,沉声问道。 可当那家人将事由一说出来,段义宗也慌了起来,折返便往郑府走去…… 第343章 古满闯祸 段义宗见到家人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没有一点分寸,心里极是不满,他将那家人喝住:“出了什么事情?这般火急火燎?” “阿郎……大事不好了!”那家人,焦急地报告道,“那古满!古满!劫了酒肆,跑出城了!” “什么?劫了酒肆?”段义宗疑惑地问道。 那人喘着气,呼呼地将事情缘由简单地说了出来。 原来,段义宗生气离开酒肆后,古满却还在酒肆美美地喝着酒。 一坛下肚之后,酒意正酣,打了个饱嗝,喝着那个舒坦。 这时,他才想起来,酒肆外面,还有十来个手下在等着自己,他们可还没喝酒呢! “店家!再来两坛!”古满大声地对店内吼道。却没人出来答应。 古满本就是个不讲道理的夯货,再借了点酒劲,怒气值,瞬间就爆棚,他将空酒坛往地上,跨啦一摔:“里面的人出来!都死了吗?” “嚷什么呢!”终于,那伙计忍不住,还是跑了出来,“段官人都已经走了,你既然已经喝完酒了,还不走?” “走?爷爷还没喝好呢!快快上酒!”古满舞者钵盂大的拳头,通通地砸着案几,说着,又朝酒肆外招呼,“嗨,你们也进来尝尝,这次的酒好喝!” 外面那十几个蛮人一听首领招呼,立即兴高采烈地要往酒肆里面走。 这进来一个就不得了了,进来十几个,那还怎么收场?那伙计急忙又要去拦那些蛮人。 可那十几个人里可就没一个讲道理的,一把将伙计推开,朝自家首领围了过来,砸吧着嘴巴,等着要酒喝。 “没有酒!没有酒!你们都出去!”那伙计见状,当真着急起来。这酒一坛能卖一万钱呢!怎么能浪费在着蛮人身上? 再说了,最开始被古满喝掉的那一坛,还能记到段家的账上。 当然,如果段义宗不派人送钱来,酒肆也不可能当真去找段义宗要钱,可一份人情,却是逃不了的。 可现在段义宗走了,再被蛮人吃了酒,那可就要酒肆自己来承担这损失了。 负责招待这些蛮人的伙计,定然也是要被掌柜骂得半死。 有了这层考虑,那伙计怎肯再拿酒出来? 古满见状,火了:“没酒?爷爷自己去取!” 说着,站起身来,便往酒肆后院走去。 为了取酒方便,这酒放得可不远!古满扒开挡路的伙计,直接冲到后院,一眼便看到了存酒的屋子。 见蛮人强闯后院,一旁的伙计急忙将掌柜的请了出来。 那掌柜其实早就在后面看着蛮人的动静,怕这些蛮人闯进了存酒间后,越发不受控制。急忙将酒肆里的伙计都叫到后院,挡在存酒间前:“你等要喝酒,还请去前面就坐!这里不待客!” 古满莽撞不假,也没什么见识,却不是真傻。他听言嘿嘿地笑道:“嘿嘿……某坐到前面去?你等会给某酒?” 那掌柜见那蛮人不听,却也不敢放他们过去:这里里面存的酒,可就不是一两万钱了!单是交郡过来的私酒,就价值五十万钱啊! 酒肆赔了一两万钱,可以拿伙计顶缸,损失几十万钱,东家还不把自己拆了? 一考虑到这个后果,那掌柜哪怕是怕得两腿抖得跟筛糠一般,也硬撑着,挡在存酒间前面。 古满见了那掌柜强撑着模样,哈哈大笑起来:“就这怂样,还充好汉!” 说着,古满一把揪起那掌柜的领口,象拎小鸡似得,半提着拽到自己跟前,跟自己比了比高度、块头,嘿嘿地笑道:“不行啊……得再长高些,再多长些肉才行啊!” 看着古满一口硕大的头颅,跟个牛脑袋一般,一张大嘴,一开一合,喷出满嘴的酒气,更是熏得人直想作呕。 又怕又难受之下,那掌柜是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施展不出来,一张脸,一阵白一阵红,变换不定。 可他越是弱,古满就越是嚣张,一众蛮人,一起动手,将守在门口的伙计,或推或拽,尽数赶开,闯了进去。 看到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架子上的酒坛子,都是南诏本地的酒。 可众人已经是眼中一阵放光:“哈哈!酒啊!都是酒!” 一起吆喝一起来:“都搬回去!搬回去,好地跟大伙一起痛快吃啊!” 古满也将那掌柜的甩在一旁,进了屋子,听到众人的鼓噪,他发言了:“你们知道个鸟!那些酒,跟尿一般,难喝得紧!搬回去干什么?” 他找了找,看到一旁还有一个上了锁的柜子,反手一刀,就将那锁劈了,看到里面存着的,果然都是刚刚喝过的那种好酒! 他指了指这柜子道:“要搬,便要搬这柜子里的!” 说着,他挥手对人说道:“去找找看,看有驮马不?这么多酒,某等怎么好搬?找马来!” 听他分说,十几个蛮人立即分出去几个,在酒肆里找。 酒肆平时就要驮马运酒,此时,正有四匹驮马栓在院内。马背上装酒的跨篮都是现成的,直接将酒摆上去就行! 这下,十几个蛮人也不用古满再吩咐了,将一柜子几十坛好酒,全搬上马,然后打马就走。 那掌柜的跟一般伙计还要阻拦,却哪里能挡得住一班横冲直撞的蛮人,一个照面就被放倒,在地上痛得打滚。 只是,古满他们才一出酒肆,就看到远远的跑来一群巡城的兵丁。 见状,古满不是逃,而是干脆领着人对冲了上去,将那一队兵丁又打了个落花流水! 看着一群人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古满心里那个爽啊! 爽掉一身臭汗后,那是浑身通泰。不过,酒劲也随着汗,发了大半出来。 忽然,一阵风吹来,吹在古满身上,只觉得身上一凉,头脑一清醒。回过神来了,他娘的……自己都干了什么! 这下玩大了,爽确实是爽到了,可郑买嗣岂能饶了得自己? 一激灵,酒全醒了。 怎么办?古满见后面一脸精神洋溢的属下,这莽汉竟然也想出来了个点子。 他朝几个人吩咐道:“去!去将那酒肆的旗子给某扯下来!” 那几人也不多想自家首领是要干什么,一起跑了过去,三无两下,就将酒肆前面的酒旗扯了下来。 只是,这酒旗,扯下来又能做什么? 第344章 金蝉脱壳 话说古满借着酒劲,将那酒肆的好酒抢了个精光。 出了酒肆后,又跟巡城兵丁酣畅淋漓地打了一架。 发过汗了之后,酒劲稍退,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咩城,已经闯下了大祸! 这**咩城中的酒肆,可没一家是平民百姓开的。象这家能在存酒间存放这么多好酒的酒肆,绝对是城中权贵所开。 没准,最大的收益者,就是郑买嗣! 劫了他这么多好酒,断了他的财路,他会饶了自己?古满不蠢的话,掰掰脚指头,都能想到,自己定然是没好果子吃。 但相比之下,袭击巡城兵丁的罪名就更大了。若是被郑买嗣抓到了,只怕就是一个杀头的下场! 不行!日后这**咩城是不能来了! 不单如此,更现实的是:现在,该如何出城! 一着急,这糙汉子,竟然也想来了个主意。 他让人将那酒肆的酒旗扯下来,然后插在马背的驮笼里,然后赶着马匹就往南城走。 这会,街市上看热闹的人虽然多,却人人对他们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有人再出来拦他们? 竟然让他们,就这样顺顺利利地到了南门口。 在南门口守门的兵丁还不知道城内的事情,他们见这群蛮人,竟然赶着几匹驮马要出城,觉得奇怪,上来拦阻,要收出城税。 古满哪里有钱缴税? 他大大咧咧地说道:“这可不是在市集买来的!”他一把从驮马背上的驮笼上,将酒旗扒了下来,在那些兵丁眼前晃了又晃。 “看到没,这可是清平官家开的酒肆的酒旗!这些酒都是清平官赏给某等的。” 那几个兵丁定睛一看,认得那酒肆的酒旗。他们只知道这酒肆后台很硬,可到底有多硬,却也不得而知。 心中暗道,莫非当真是清平官赏的? 只是,清平官就算是要赏酒,也断然不会拿自己酒肆的酒来赏啊! 这做法,不合规矩啊! 他们连忙将自家十将喊了出来,说是有蛮人赶着清平官赏的酒要出城。 那十将见牵马过来的是古满这刺头,心里就不愿搭理他,不过,出于职守,却不得不上来问几句。 古满倒不知道自己在**咩城的名声有多大,他见了过一个头目,便从那酒笼中抠出一坛酒来,摆到那十将跟前:“哈哈……见者有份!某古满有口尿,也少不了要分诸位尝个鲜,更何况是好酒!来,这坛,便给你了!” 那十将听着古满的话,恨不得一脚将那酒坛子踢了。 可再一见那坛子上的酒封上,竟然是印着朱红的儋郡泥封!这可是价值万钱的好酒啊!一时间,眼睛都直了。 他使了使眼色,一个小兵会意,将那坛子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搬了搬,随即又往后面营房里藏了过去。 既然收了古满的贿赂,那十将假模假样地念叨了几声,便放了古满几人出城。 而此时,那酒肆的掌柜,才让人分别去找自己的东家和段义宗府上,告诉他们发生的事情。 直到此时,才安排出几十个步卒过来追赶。 只是,等他们顺着古满逃跑的路径来到南门时,才知道,古满已经在这里出城,快两个时辰了! 看了看城外,早就没了人影子,追到了那伙蛮人,少不得还要一番啰嗦,那队兵卒也懒得去追,准备折返回去复命。 就在此时,突然一支百多人的马队,打着马,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到了南门口,那支骑兵才收住步伐。 领头的骑兵校尉见了从南门外折返回来的步卒,喝道:“你等可是领命过来,追赶和蛮部首领古满的?” 那队步卒听言,为首的几个十将上前来拱手答话道:“某等追出南门后,失了古满的踪迹,只得回来,准备找本官复命!” 那骑兵校尉却直言道:“你们不用回城了,随某一同去追!” “请问这位将军,可有本官的将令?”那几个十将却不愿从命,而是将自家本官推出来当挡箭牌。毕竟,谁也不能越界不是? 谁知那骑兵校尉轻蔑地掏出一片兵符道:“某乃杨保国!奉清平官均令而来,可以征调一应人等、兵士。何须你本官的将令?” 那步卒十将见了兵符,心里一阵惊讶,这古满哪次进城不闹点动静出来? 这次也不过就是劫了个酒肆,打了一架吗?至于连清平官都惊动了? 他们哪里知道,这次,可不是简单地打一架的事情了。 至少在段义宗看来,这事情,断然不是那么简单! 他听到家人的报告后,急匆匆地折返回郑府,去求见郑买嗣。 郑买嗣听了段义宗的话,恼怒地骂道:“这不知事的蛮子!尽给某惹祸!” 可段义宗却道:“主公!不是惹祸不惹祸的事了!”他担忧地说道,“属下只怕古满会叛逃去往大唐啊!” “啪……”郑买嗣突然手上一颤,手中的杯子脱手落地,摔在地上,碎成一片渣渣。 被段义宗一提醒,郑买嗣立即也意识到了,有这种可能!这古满为了逃避自己的责罚,可是当真会因此而叛逃啊! 若是以往,这古满若是叛了,也不怕他!可现在不行啊! 古满若叛,和蛮部就会由南诏的屏障,变成南诏的祸害! 这一加一减之后,南诏受损极大啊! “追!派骑兵追!”郑买嗣当机立断,调兵的兵符取了出来,将侍卫精兵派了出去。 为了避免歧路亡羊的事情,他派出的兵马,是古满人数的十倍,确保一定要将古满抓回来! 同时又吩咐道,若是活抓不方便,就地杀掉也行。 失了一个不听话的属下古满,也要好过多了一个野蛮的敌人古满啊! 然而,古满哪里那么好抓? 杨保国领着马兵,又征调了几十个步卒,往南追来,一路紧赶慢赶,很快就发现了路边的马蹄印。 他骑兵出身,对判断分析马蹄极有经验,看得出,这应该是三四匹驮马不紧不慢地赶路的留下的印迹,印迹还很新鲜,应该距离不远。 既然寻得了踪迹,杨保国心里变安定了许多,让步卒押后,自己打马追了上去。 不多久,便看到前面出现了一队人,牵着四匹驮着酒坛子的驮马,在往前走。 “这群不知死活的蛮人!真当南诏无人了吗?”见那些人还是那般有恃无恐,杨保国心里骂了一声后,举起马鞭朝前一指,“将那些贼人统统拿下!” 立即,二三十骑兵应诺一声,呼啦啦地拥上前去,将那队人兜住。 而那些赶马而行的人,见了骑兵将自己围住,竟然都一个一个地不知苏错地缩成一团蹲在地上! 蛮人何时这般老实了?这不是蛮人的反应啊! 杨保国赶紧上去,一看,坏了!那些人根本就不是和蛮部的蛮人,而是普通的白族人! “中了那蛮子金蝉脱壳之计了!”杨保国恼怒地骂道,又将那些白族人一个个抓来,询问这些马匹和酒是何处得来的。试图从中找到些许线索。 可一问之下,却让他更加失望了…… 第345章 尾随追踪 阳苴咩城,也就是后世的大理古城。东临洱海,背靠苍山。 而在山水交汇之处,顺着南北方向,天地造化之下,形成了一片长约四十公里,宽约五公里的肥沃的冲积平原。 良好的水肥条件,最是适应农作物的生长; 再借着洱海这片水面的调节,久雨不涝,久晴不旱。堪称是人间天堂一般的宜居胜地。 正因为如此,白族先人们在很久远的时候,就开始依靠这片土地,建立了自己的部族聚集之地。 后来,到大唐玄宗年间,南诏皮罗阁统一六诏,也是以此地为基础。 自南诏起,到后面的历经大长和国等政权,直到段思平在此建国,改名为大理,阳苴咩城一直都是白族的中心! 而作为一个政权,要建立良好的统治,交通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因为多山,在南诏最主要的运输方式,便是驮马。 借助着无数由吃苦耐劳的滇马组成的马队,走过大路小径,将一处处山岭间的坝子连接起来,建立起了一个有效的统治。 当然,在这个多山又多水的地方,船也是一样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 出了阳苴咩城往南,便是洱海的出水口。 从这里顺水而下,便是后世有名的中南半岛黄金水道,澜沧江。 这条水道,自然也成了阳苴咩城,一条重要的对外的通道。 只是此时人类对自然的改造能力还是十分有限,中南半岛区域的各国家,无论是此前的骠国、真腊还是现在的吴哥和蒲甘,人口都不怎么多。 这条水道上的船只,主要还是以南诏内部居多,当然,多得有限。 在陆路上追捕古满的杨保国,扑了空后,抓到了那几个白族人盘问,从他们那里问到了古满的动向,然后一路追去,路的尽头,竟然是个码头! 再一打听,果然,码头上有人看到有十来个蛮人,租了条船,南下了! 都走了有一个时辰了,想再坐船追,是追不上了,只能是凭马速,跑到前头去拦截! 只是,古满南下会去哪里?杨保国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条水道!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也因为不能确认这些蛮人是不是正好就是古满,他还是留下一批人,继续在这前后追索,自己则领人,快马赶去龙尾城。 龙尾城在洱海出口不远处,古满要从洱海走,这里是必经之路! 他连忙急匆匆地打马,花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赶到了龙尾城。 到了地头,他直奔水关,出示兵符,询问,刚刚过去的一个多时辰,没有船只南下,他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安排人手,在水关加紧搜查,拦船截人。 然而,大半天过去了,从这里出去的大小船也有几艘,竟然没有看到一个蛮人! 从阳苴咩码头到龙尾城,不过四十来里的水路,坐船过来,两个时辰足足是够了。 可现在 难道,那古满故意又使诡计,说要坐船走水路,而实际上,却是走的陆路? 他立即又派人去联系,还在阳苴咩城外搜索的马步兵,谁知,竟然也是毫无踪迹。 难道,这古满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无奈,他只好派人回阳苴咩城向郑买嗣汇报进展。 等他拿到郑买嗣的回复后,他突然一愣,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从洱海出龙尾城,然后走澜沧江,可以快速地达到银生府,然后从这里转道可到和蛮部,这却是一条快捷的南下通道。 可从洱海南岸,过了赵川赕、翻过山岭后,便是品澹赕,从那里一样可以坐船,南下,直接便可到达和蛮部! 只是,这条水路水量很小,只能走小船。而且,不直通洱海,所以平素,走的人极少。 可这条水路,却可直达交郡! 自去年以来,从交郡走私过来的唐货,都是走这里逆流而上!到品澹赕上岸,转用驮马运到阳苴咩城! 既然唐货可以走这条水路上来,自然,蛮人也可以走这条水路南下了! 那些蛮人在阳苴咩码头上船后,定然是去了赵川赕! 然后再经过赵川赕去品澹赕。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赶紧领人在龙尾城坐船渡河过去。 然后连夜,打马往赵川赕赶。 等他到了赵川赕后,果然,又发现了这十几个蛮人的踪迹。 只是,因为自己的耽搁,那些蛮人从这里过了已经半天了! 看着天色渐渐晚了,杨保国一咬牙,下了马,在暮色下,牵着坐骑,走山路翻山,到了品澹赕。 到达品澹赕时,天色早就黑如锅底,不过杨保国有郑买嗣的兵符在手,直接闯了进去,抓了一干人等前来询问。 “可有十几个蛮人过来坐船?”杨保国顾不得身上劳累,红着眼睛,盯着那码头的管事问道。 那管事抖抖索索地答道:“回将军话,每天在这里上上下下的蛮人,一百都不止……” “一百都不止?怎么会有这么多蛮人?”杨保国惊道。 “是啊……都是唐人带来,养在这里帮忙装卸货的。”那管事答道。 “唐人?此地怎么会有唐人?”杨保国大惊道,这里距离阳苴咩城也就是百十里的距离,可以说是南诏的核心之地,怎么会让唐人随意出入此地? 那管事连忙解释道:“将军有所不知,众人喜爱的唐货,现在大多从此进,多的时候,一天会有几十艘船,装着唐货,逆流过来,在此卸货!” “几十艘船?”杨保国知道品澹赕的唐货多,却没想到,竟然会有几十艘船之多! “小船!都是小船!”那管事连忙又解释道,“此地水小,承载不起大船,都是些五石、十石的小船。” “走得也慢,大多由牛马在岸边行走,拉过来的!” 这也不少了!就算每艘船上装五石货物,几十艘船,那也要以百石计了。 难怪阳苴咩城中,到处都是唐货了! 不过,唐货也好,不是唐货也好,杨保国惊讶之后,很快就将注意力从这个问题上挪开。 “那你可见过从赵川赕过来的,一个特别高大的蛮人?”杨保国问道。 “很高大的蛮人?”那管事一听,倒是奇怪的反问了一声,蛮人大多黑瘦矮小,少见高大的,不过,今天,好像还真见到了一个!他连忙答道,“哦!将军说的,可是一个很凶横的蛮人吧!” “对!就是他!他去哪了?”杨保国关切地问道。 可听到这一问,那管事却露出难色来…… , 第346章 追敌失踪 杨保国见那管事面露难色,登时就不喜了:“怎么!你要包庇逃犯?” “绝无此意!”那管事连忙分说道,“将军有所不知,奴只知道那蛮人南下了,却不知道,他们去了何处啊!” “南下了?如何南下的?是否是乘船?”杨保国急忙追问。 “不是乘船,从这里南下的船小,都是要装唐人买的货品,哪里还有地方载人?”那管事摇头道,“他是骑马走的!” “骑马?他哪来的马?”杨保国不信地问道。 “用钱买的呀!”那管事莫名其妙地答道,“此地马很多,选一选,挑出十来匹能坐人的,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里的马多杨保国自然知道,只是:“他们怎么会有钱?”杨保国发问道。 这和蛮部是出了名的穷,怎么可能有钱买马? 话才一问出口,就知道自己又疏忽了,他们定然是将那些酒卖了得来的钱,买的马! 可恨路上那些白族人,竟然隐瞒了此等重要的信息! 只是现在再去找那些人,已经太迟了!只能先把人追到了再回去找那些家伙算账! 有了马,那些蛮人一个半天,能跑多远?杨保国心急如焚,打算趁夜色继续往南追。 听到他的话语,他一众属下,一个个都愁眉苦脸,他们可也是倒腾了一天了! 那管事的连忙也劝道:“将军,奴看您的坐骑已经是十分疲惫,再不歇息,可要伤了筋骨了!” 杨保国一听,心里一阵无奈,越是好马,就越是娇贵。他领的这支骑兵的坐骑,都是精心挑选的战马,马力比起驮马来,强了许多。可耐力,却有差了更多! 这一天下来,跑了这么些路,已经是有些过了。再不休息,这马,可就要不知道休整多久,才能养回一身膘了! 唉了一声,杨保国只得在品澹赕歇了一夜,到了第二天,赶早起床,又在此征了几十匹马,做到一人散骑,才打马往前赶。 因为有马匹可以替换,不到晌午,便到赶到了扑赕,在这里,再次发现了古满的踪迹。 而且,这些人,离开的时间,不过一个多时辰。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个重要信息:那些蛮人似乎不会骑马! 所以,他们在扑赕,将十几匹马,尽数贱卖给了在此收购马匹的唐人。 又是唐人!杨保国牙根很恨的,直想现在就去找那些唐人的麻烦了。 可想想还是正事要紧,只得先将这一过节抛下,出了扑赕后,继续往南追! 然而,才追没多远,杨保国前进的步伐,却又不得不慢了下来! 因为,前面,已经没有大路了! 从品澹赕到扑赕,这一带,是一个长条形的坝子。 坝子的意思,就是山间的冲积平原。 这种地方都是土地肥沃、人口稠密的地方。 也因为距离阳苴咩近,大路驰道,修建得相当不错。 可过了扑赕,再继续南下,却又是山了! 这山林子里,可没有大路了,而只有马帮的驮马队踩出来的小路。 这种路上,如何奔跑? 只能是小步快跑! 可杨保国相信,没有坐骑的古满,定然走得更慢! 追到晌午,在路边稍事歇息,吃了些干粮,给一众属下许下了重重的赏金,然后,继续南下。 可追着追着,他觉得不对劲来:自己从扑赕出来,换着坐骑追,追到人马俱疲。 按说,早就应该超过古满了。 为何,还没见到蛮人的踪迹? 越想,心里就觉得不对。 可事已至此,只能继续往前看看。 又追了一气,看到前面有一队驮马在前面歇脚,便跑过去问他们,从何处而来。 那些人答道,从扑赕过来的。 又问,何时从扑赕出发的。 答曰,是早上! 再问,一路上,可见到有十几个人蛮人?其中有一个蛮人特别高大,而且样貌凶横! 得到的答案,却是不曾遇见! 不曾遇见! 他娘的!又追丢了! 杨保国反过头去,看着身后苍翠的山林子,直想哭! 这些蛮人,定然是钻林子里去了! 可这山林子那么大,如何还能找得到? 这广阔无垠的茂密的树林里,藏十几个人,别说是他了,就算是后世借着侦查飞机,也未必能找得出来啊! 只是,这次,杨保国又失算了! 此时,他们要找得人,正舒舒服服地坐在船上,顺着水流,往下漂呢! 原来,古满他们,确实不怎么会骑马。 再加上古满这个大块头,骑在马上,马背都快被压断了。 好不容易到了扑赕,他们看到有唐人在收马,便将这些马都卖了。然后,要求坐唐人的船。 过来收马的人,却并不是当真是唐人,而是合作社请的当地人! 他们见古满的马被使唤得很疲劳了,便给了个极低的价钱。 这钱多钱少,古满反正不心疼,只要求,能坐船南下。 这却不是那当地人能做主的了。 他领着古满,牵着马,去码头找唐人说这般这般。 那过来主事的唐人,其实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扬波军中,一个不怕死的小兵。 姓黄,名彰显。 当然,这个名字却不是他的本名,他的本名叫黄大…… 只因为是家中排行老大,所以得名。 可这天下有多少户姓黄的穷人,就有多少个叫黄大的男子,以这个名字,如何能登记造册,入职管理? 所以,当他应征入伍的时候,那文书随手翻了两个字:彰显,问他愿不愿意叫这个名字。 他听了那文书的解释后,连忙点头应道,可以可以! 只是,他加入了扬波军以后,一直有惊无险,自然也没立什么功劳。 可是有些对不住这两个光明正大、浩气磅礴的字! 所以,当采儿要从扬波军中抽调一批不怕死的士兵,装成商人,潜入南诏时。 黄彰显第一个就报了名。 他在这里,已经待了三个月了,收集的情报传回去,便得了一个三等功的奖励。 除了相应的一次性的赏金之外,每月的饷金也可以因此而加一级! 现在,他只盼着,再得个二等功什么的。 当他听到当地的代理领了人过来,说要坐船南下。 他跟那人交谈了几句,得知这为首的汉子,便是和蛮部的古满,立即一脸景仰的表情,二话不说,就应承了下来! 第347章 狼窝虎穴 话说黄彰显见了古满,满脸的恭敬,对古满提出来的,要坐船南下和蛮部的要求,一口应承了下来。 他拱手道:“某素来景仰英雄,对首领您这样的豪杰,最是崇拜!古首领愿意坐某的船南下,那是某的福气!” 听到这话,古满只觉得心里那个舒坦,感觉人都要飘起来了。原本,心里还有一点点提防的心思,这下,全消散了。 “好说好说!某也不会占你的便宜!”古满一开心,就将卖马得来的金挺子,又随手掏出来,丢给黄彰显,“这些,就是某几人的船资吧!不会少了吧!” “古首领要坐船,小可怎么还能收船资?”黄彰显急忙摇手将金挺子推回去说道,“万万使不得啊!” 说话间,急忙迎了古满等人上船,又从舱底搬了一坛子好酒上来,请古满他们饮用。 不单不提酒钱的事,还继续满脸的奉承,满嘴的恭维。 古满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听过这么多,赞许的说辞,心里,乐开了花。 他满意地端着酒杯,畅快地喝,喝到酣畅的时候,就开始了吹牛逼的模式。 听着古满信口开河的吹牛,黄彰显不但不揭穿,反而哈哈大笑着,追上吹捧。 不单是吹捧,吹捧一番,又开始找着话题,让他继续吹。 古满说得开心,嘴上便越发没了遮拦。但凡是他想得到的,猜得到的,都统统说了个便。 什么和蛮部的辛密啊,僚子部的底细啊,通海节度使的小道消息啊,阳苴咩城全是唐货啊,一无巨细,全倒了出来。 甚至这次去见郑买嗣,然后如何没见着,接下来又如何闹事,又如何逃到了这里,也都没保留。 黄彰显自然是满脸的欢喜,兴奋地给他敬酒,劝他多喝几杯。 一坛酒喝着喝着,就见了底,不过没关系,船上还有两坛别的酒,白的喝完了,便喝黄的,轮换着来,只管喝! 而后面,一个文书,却在那里沙沙沙地几个不停。 不用说,他一边记着,一边在盘算,这些消息,交上去,能换个几等功来。 可写着,写着,突然没了声音。 那文书凑过去一看,见那古满竟然歪着脑袋,流着哈喇子,打起了呼噜,而跟古满一起上船的蛮人,都倒在船上,都烂醉如泥了。 那文书见状,知道这些蛮人都被灌醉了,他扬了扬手中的笔和纸,对黄彰显道:“不少东西嘞!” 黄彰显脸上的笑容才慢慢褪去,从几个横七竖八的蛮人身边踩过来,示意那文书先将东西收好:“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喝好了……” 那文书听言,知道自己得意忘形了,连忙将写好的纸折起来,收在怀里,才又说道:“这蛮人,酒量也不大啊……” “不是酒量不大,而是喝得方法容易醉!”黄彰显凑过去,对那文书轻声道,“不同的酒混在一起喝,特别容易醉,尤其是烈的白酒和醇的黄酒交替喝。” 那文书听黄彰显这话,知道他是有意告诉自己一些小技巧,他连忙拱手谢道:“多谢义兄指点!” 黄彰显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回头看了看船上倒卧的蛮人,见他们都醉得不省人事,才又对他说道:“想不想干票大的?” 那文书听了,两眼都放了光:“义兄的意思是……”说着,作了个割喉的动作。 这古满是和蛮部的首领,若是杀了他,定然会让和蛮部群龙无首。这对招讨使平定和蛮部,有极大的帮助! 黄彰显却摇了摇头,然后又轻声地对那文书耳语了几句。 只见那文书不住地点头,面露兴奋的笑容,也不知道,黄彰显到底是说了些什么。 不过,不管黄彰显说什么,对古满来说,只怕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只是,此时的古满,醉得跟一滩堆稀汤烂泥一般,就算知道黄彰显想暗算他,也是无力反抗了。 更何况,等他昏昏沉沉地醒来后,看到黄彰显竟然还在船上备好了醒酒的茶汤和充饥的肉食,炒米、果脯和几色茶点。 正好,也感觉腹中空空,也不讲客气,招呼自己的属下,开始欢畅地吃起来。 这招待如此只好,让古满只希望,这时间过得再慢一些就好。 等吃东西吃得差不多了,又开始继续吹牛皮。 这次,因为是在清醒状态下开吹,所说的话语,跟前面醉酒说胡话自然有所不同。 不过,这却正是一个合适的验证的机会。 对照前后的话语,可以从中发现不少话语的虚实。 当然,古满是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一直是在被套话。而且,是第二轮套话了。 他还沉溺在好酒、美食和奉承话中,无法自拔。 一顿胡吃海塞之后,少不了,又是一顿美酒。 只是,这次,他们醉得,却是更快了…… 等到他昏昏沉沉地再醒过来时,突然发现,不对了。 开始,他上船的时候,那是艘小船,坐了十来个人之后,就装不了多少货了。 可现在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明显要宽敞得多! 上船的时候,接待他的,是满脸奉承的黄彰显,可现在,眼前站着的,却是一个矮壮的黑汉子。 “你是谁?”古满迷糊着,准备抬手去指那黑汉子,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已经被卡在木板上,无法动弹。 坏了,这是唐兵!那黄彰竟然将自己灌醉了,然后送给了唐兵! 那唐兵听到古满问话,和蔼地笑了笑:“某叫陈继科!古首领可曾听过某的名字?” “陈继科?”古满一愣,他当然知道陈继科的名字!古满的唐兵的首领,便叫这个名字!他疑惑地问道,“你不是在古勇吗?” 陈继科哈哈笑道:“哈哈……这就是古勇啊!古首领不知道吗?” “某不是才出南诏吗?” “是啊……你睡着之前,确实还在南诏,不过,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多久?” “两天而已!”陈继科神秘地笑道,“为了让你睡得踏实一点,他们可是费了些功夫啊!” 他娘的!吾命休矣!古满一阵后怕,自己这是从阳苴咩城这个狼窝逃出来,却又进了唐兵的虎穴啊! 怕过之后,心头火气直往上冒,可手脚都被卡住了,却一下也动不了。 “放开某!陈继科!有胆便与某较量一番!”古满扭动着身躯挣扎道。 见古满不服气地挣扎,陈继科却嘿嘿地朝他笑了起来…… 第348章 不自量力 陈继科看了看扭动身躯,一脸不服气的古满,呵呵地笑了。 他的笑容,看上去,是那么和蔼,又是那么体贴,就像一位充满关切的大哥一样,让人觉得亲切。 可古满才看了第二眼,就忽然觉得,这笑容怎么藏着几分阴森?透出着诡异? 他娘的……这陈继科不会是会什么邪法吧! 古满正想着,心里起了一丝恐惧。 可这时,陈继科却对左右道:“将他放出来!” 左右一听,几人一起动手,将古满手脚上的枷锁打开。 古满手脚一得自由,马上就将那一丝恐惧抛之脑后,挣脱着跳了起来,朝陈继科扑了过来。 然而,古满虽然满脸的凶悍,大手大脚地,象只老虎一般扑过来。 可在陈继科看来,却是毫无威胁可言。 要知道,陈继科可是正儿八经的将门之后!虽然家道中落了,可武道家传却没有中断。他自小便练得扎实的武技。 而古满可没人指点,他的步法、身形,全然没有章法。 别看他牛高马大挺吓人,手脚大如蒲扇很威猛,可当他双手抓过来的时候,陈继科只是轻松地一闪,便避开了。 然后顺手搭在古满腕上一拉。 以极快的速度扑过来的古满,便失去了平衡,然后以更快的速度摔了出去,重重地摔在船板上,发出噗通的闷响。 可古满却不服输,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反身又扑了过来。 陈继科这次不避了,就在他靠近之时,一个肩扛,靠在古满腋下,然后借了古满的力,过肩一甩。 砰……吱嘎……这次,摔得更重了!连船板都摔得嘎吱作响了。 而再次被摔的古满,终于被摔痛了。 竟然是半边身子都软了一般,半天起不来。 陈继科缓步走了过去,还是那种温文尔雅的笑容,笑意盈盈地说道:“想来,你饿了好几天,力气也是有所不足……” 古满痛苦地用胳膊支撑起半个身子,艰难地点了点头:“某确实是饿了!要不然,定然不会输给你!” 当然,他心里也知道,这两次被摔得如此之惨,完全是技不如人,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不如人,根本就跟力气大小无关。 只是人家不戳穿,他当然也不会主动承认就是了。 听到古满果然这般回答,陈继科继续微笑地说道:“即使如此,那古首领好好地吃饱些,回头,再一起切磋两把!” 可这微笑,在古满看来,再也不敢往温和亲切的方向考虑了,简直就是披了张人皮的熊罢! 至于切磋,这种摆明找抽的事,还是不要了吧…… 还好,此后陈继科也不在提这茬,而是好吃好喝给古满享用着,没事也就跟古满随口说着闲话。 直到一日后,陈继科陪着一个瘦高的年轻人过来。见到古满后,陈继科对那年轻人道:“此人便是和蛮部的古满!” 说罢,又对古满道:“古首领,这位便是某家主公,安南招讨使,还不快来见过?” 原来他就是王延兴!见这王延兴单单瘦瘦的模样,不知死活的古满,又重新燃起斗志,他横横地站了起来,冲王延兴道:“在和蛮部,唯有最为强壮的勇士才能才成为首领!” 他不服气地说道:“你这小身板,如何能做大官?” 王延兴听言一愣,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朝古满伸出了右手。 唐代可没有握手礼,古满自然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看到这么白白净净的一只手伸出来,二话不说,也伸出自己的右手,一把捏住王延兴的手。 按照他的想法,这瘦高个,身上没几两肉,手上的力气肯定也是不行的。只消轻轻一捏,就足够让他哭爹喊娘! 然而,他手一握上,才发现自己错了! 这瘦瘦的手掌,比自己的手掌窄了一半,短了一截,可捏上去,却跟捏在铁板一样,纹丝不动! 随后,他感觉对方用力了,那手指头一合起来,自己的手,就跟被铁钳子夹住了一般,骨头跟骨头之间,跟被火烧了一般,被勒得生痛生痛。 这变故就在一刹那之间,陈继科和王延兴身后的胡老二,都也没料想到,古满竟然敢去捏王延兴的手。 可就在他们准备施救时,却突然惊奇地发现,王延兴依旧云淡风轻地站立着,而那五大三粗的古满,竟然涨红了脸,满脸憋着,活生生的,便是一个疼字…… 原来,王延兴练习的道家心法,积年累月的,终于还是见了效果,至少是在体魄上,比之前,是大有改观! 当然,他现在也就是比寻常人体能强一些,武艺招式,其实一点不会,跟吕奇那样的妖孽是不能比的。 可收拾一个古满,却是绰绰有余了! “还不快快求饶?”陈继科也是第一次发现,王延兴竟然力气也如此之大,惊讶之余,他连忙在一旁对古满道。 “求饶……饶命……”古满一脸红得发紫地说道,“招讨使饶命……” 听到这话,王延兴才将手松开,笑着问:“看来,某当得你们和蛮部的首领了?” “当得!当得!”古满垂着手,忙不迭地说道。 “某一直,都觉得和蛮部的古满首领,是一个英雄,等平定了南诏,某想着,这通海都督之职,可以让古满首领来做。”王延兴信口说道,“可今日一见,却是大失所望啊!” “不会!不会!”古满听到王延兴曾经有想法让自己当通海都督,心里又活跃了起来,他连忙说道,“某自然不能跟招讨使比!不过,某比你的其他属下,还是要厉害的!” “当真?”王延兴疑惑地问道,“那你来跟陈将军比试一番?” 听到王延兴点将,陈继科连忙上前一步。 看到陈继科,古满只觉得半边身子骨还好完全呢!他连忙又摇头:“陈将军太厉害了,某不是他的对手!” “那胡都尉?”王延兴指了指身后的胡老二。 古满见胡老二一脸猥琐地笑着要上前来,连忙又摇头,他不知怎的,现在特别怕看到别人笑。 “那大个来跟古首领过过招吧!”王延兴说着,指了朱大个过来。 古满见朱大个一脸憨厚的模样,个头比自己也只是略小一点,估摸着,应该可以搞定,便点头道:“那就是他吧!” 朱大个听言憨憨地应了一声,过来跟古满对上了。 见这两个大块头,都是蓄势待发的模样,王延兴几人连忙让开一片空地,好让他们有回旋的余地。 而那两人等众人一退开,也都迫不及待地高喊一声,快步,朝对方撞了过去…… 第349章 激将之法 话说,自从胡老二领着朱大个和胡猫儿跟着王延兴以来,朱大个就鲜有露脸的机会。 他一直是扎扎实实的锻炼和心无旁骛的操练。 常年的练习,让他的个人武力,达到了极高的程度。 或许,他不似邹磐那般杀神骇人,不如胡老二的取巧也没有陈继科的家传功底。 可是在基本功的扎实和认真上,周围的这帮人中,还真是少有人能比得上。 这份勤奋,在今天这场对撞上,终于体现出了他的价值。 就在这一撞上,朱大个,是结结实实地露了一会脸! 只见两个大个子,象两辆坦克一般,轰隆隆地撞在一起,噗地一声闷响后,一人继续保持稳步向前冲的姿势。 而另一人,却象高速公路上失控的小车一般,翻滚着,象滚地葫芦一般,在船板上磕到了好几处地方,才停下来。 不出所料,那继续前冲的,正是朱大个。 若是,能慢动作回放,便能看到,他在冲撞的那一瞬间,下意识,便压低了身姿,肘部前衬,如箭头,身如弓形支撑着肘部的力量。 这样,既将重心降下来了,又让整个身体自然而有一定的曲度,可以缓解撞击所带来的冲击。 而古满,却竟然还是那副老虎扑食的架势,看着高大威猛,实则头重脚轻。 在这种重量级的对撞之下,已经是犯了大忌。 果然两人才一接触,古满就失去了平衡,被一举犁翻,在地上翻滚。 听着他着地时砰砰啪啪的撞击声,想想就觉得疼啊! 见状,陈继科摇了摇头,让两个战兵过去将古满扶起来,带了过来。 到了跟前,看到古满摇头晃脑的,似乎晕乎乎。 “可否摔坏了?”陈继科问道。 古满低着头,晃着脑袋,不答话。不过看他模样,竟然是没什么大碍的样子。 也当真是皮糙肉厚的家伙!平常人被这么摔一下,不死也残了,这家伙,竟然只是有些懵! 当真是个怪胎! 见他没什么大碍,陈继科才对王延兴说道:“这古满名气是响亮,可惜是个红漆马桶,好看,却没什么用啊!” “唉!某也对他寄以厚望,却是不知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王延兴连声附和道。 原本没精打采的古满一听,一下又跳了起来:“谁说某没用!某是不如大唐天兵!可是,在通海都督府,却没有谁能比某更勇猛的!” “哦?何以证明?”陈继科见激将法生了效,故意反问道,“除了和蛮部,还有谁会服你?” “这……”古满一听,又没了话语。 “这样吧!古满!某给你个机会,你证明给某看,你确实是这通海都督府最勇武的英雄!”王延兴听言,接话道。 古满一听,瞬时又满血复活了:“怎么证明?某一定能做到!” “古首领可知,南诏现在所据有的通海都督府、拓东节度和会川都督府都曾是大唐之地!”王延兴问道。 古满点了点头,事实上,若不是高骈领军南下,安南之地,也都要被南诏占领了。只是,不说安南之地,这通海、拓东和会川三地被南诏占据时间已经颇有些时日了,难道,招讨使准备收复这些地方? “你猜的不错,大唐之地,不能在某手里丢了!”王延兴点头道,“只是,此事,却不能着急!” 王延兴说不能失地的壮言,自然是胡说八道,难道他不知道,南诏这三个方向的疆域边界,已经是大唐天子所认可的吗? 古满却不管王延兴话后的道理充不充分,他只管赞许地点头:“大唐之地,确实不能落入白族之手!古满但凭招讨使差遣安排!”听着话语的语气,似乎,他已经是以大唐子民自居了。 “某要夺回大唐失地,第一步,便是要取回通海都督府!”王延兴认真地说道,“而要取通海都督府,首先,要取的是僚子部!” “你可能将僚子部首领都龙齐擒来?” “你若是能将他擒来,某便认你是个智勇双全的英雄,若是取不来,那就是徒有其名的狗熊!” “某当然是英雄!”古满昂首挺胸道。 不过才说完气焰又短了下去:扬波军在收拾和蛮部和僚子部的时候,都是稳扎稳打慢慢来。到现在才把和蛮部收拾了,僚子部还没怎么动呢!自己这点家底,怎么收拾得了僚子部? 果然,他又话题一转:“只是,某的部族此前受损比较严重,却少兵甲、粮草……若是此前,那定然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王延兴一听,就知道这家伙是死鸭子嘴硬,不过王延兴也没打算当真让他去攻打僚子部,他另有打算。 他冷冷地一笑:“也罢!让你去打比你强大得多的僚子部,本就是你做不到的事!” “某……”古满脖子一直,还想争辩称雄,不过,入眼看到眼前的这几人,一个个都比自己强了许多,脑袋又耷拉了下去。 “某只要你能为某提供五千熟悉地形的丁壮,某自己来练兵,供应钱粮,你只需打个头阵,别失了某的脸面,你能做到吗?”王延兴失望地说道。 “这定然是没问题的!”古满这次总算是找到一个,自己能达到的条件了,他又一洗刚才的挫折,昂首答道。 “那就这样一言为定!”王延兴说道,“某在这古勇县等你!” “某有几句话,要先跟你说明白了!你须得给某记住、记清楚了!”王延兴正色道。 “招讨使尽管吩咐!”古满拍着胸脯应承。 “你招来的人,某要先将他们编入新兵营!接受新兵训练!” “在新兵营的时候,他们还不算是某扬波军的正式战兵,但是,只要他入了军营一天起!” “某便保证他能吃饱!而且,每月还有六十文钱发给他!” “这六十文钱是发给这些新兵的,不管是首领也好,头人也好,谁也不需抢他们的,谁若是抢了,某便要让他十倍吐出来!” “在新兵营训练三个月,如果合格了,某将他们录为某的战兵!那么,按照他们的表现和任务,除了可以吃饱饭之外,衣服某也会发,还可拿到每月至少一百文的饷金!” “若是考核不合格,那你就将他们再领回去!扬波军不收懒惰之人!” 王延兴一字一句地说完后,再去问古满:“听清楚了吗?” 却没想到,此刻,古满竟然一脸诧异地看来,好像是见了鬼一般,一张大嘴张开,活像是被砸裂成了两半的西瓜…… 第350章 心悦诚服 见古满张着那么难看的一张大嘴,陈继科走上前去,推着他的下巴,给他合上:“怎么啦?招讨使给你饷金不够?” “够!太够了!”古满猛地摇头道,“南诏在某这里叫人下山打仗,可从来都不发饷金……” “是啊!他们只是放任你们劫掠,你们劫掠所得各归自己,是吧?”王延兴冷冷一问。 这一问,却又是往年旧事了。南诏入侵安南的时候,多少汉家子,便是死在这些蛮人的劫掠时的杀戮之下? 古满一个激灵,连忙闭嘴不敢再说。 王延兴冷冷地看过来:“某之前所说的话中,再加一句!扬波军,决不允许劫掠百姓!” “在扬波军军规之中,劫掠百姓是斩刑!” “而且,在战场,所有的缴获,都是要归公,然后再进行安排和分配!” “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古满连忙应道。只是,这货到底是当真听明白了,还是随口答应,却是谁也没把握…… 暂时,也只能随他去了。 随后,王延兴给了古满一个告身,上面写着和蛮部万户长的官名,然后让他领着他的那十来个族人,回了和蛮部。 然而,没想到的是,才过了十来天,古满竟然当真领了黑压压的一大群人过来投军…… 王延兴只说是让他领五千人来,却没想到,他竟然是一天全领了过来。 若不是这些人手中啥也没拿,陈继科怕是要担心,他是要来攻打古勇县了。 陈继科领了人,出城去跟古满相见。 谁知,这家伙第一句话却是说道:“招讨使让某领五千人过来,某做到了吧!某要见招讨使。” 只是王延兴哪能一直守在古勇县等他呀!早就走了。 见他一脸失望的模样,陈继科哭笑不得地对他说道:“好!回头某请招讨使用金子打一块匾额,挂在你胸前,让这世人都知道,你是天下第一号英雄!” 被陈继科一顿抢白,古满倒是不好意思了,他嘿嘿了一声:“接下来,还请陈将军安排!” 如何安排倒是已经商量好了预案。只需按照预案执行便是。 陈继科将随军的参谋们叫来,让他们告诉古满,将人带着在城外,以九十人为列,排好一个一个的纵队。 然后,便每个纵队每个纵队地,登记造册,然后编组新兵。 还好,在此前蚕食和蛮部的时候,已经招了一千多和蛮部的兵。 因为身体素质不太好,在操练场和实战中,被众老兵鄙视得,恨不得拿豆腐撞死的和蛮兵,现在,这些人全部摇身一边,都成了十将或者副十将。 倒是要让那些老兵羡慕妒忌恨了! 扬眉吐气的十将们,象一只只骄傲的雄鸡们,按照先后顺序,每两人领走九人。 不到半天,就将古满带来的五千多人领走了。 然后各自领着,往早就建好的,分布在古勇县的,二十多个校场走去。 看着自己领来的人,这么短的时间,就被分解成了一个个小队,古满目瞪口呆了半天。 他虽然将牛皮吹得震天响,可实际要将这么多人领过来,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 可这么一大帮子人,一交到扬波军中,就跟牵五千头羊一般简单! 古满知道这其中的难,他这次倒是难得地真诚地说道:“将军治军当真是厉害!古满服了!” 陈继科却摇头道:“这都是招讨使的方略!某不过在这里看看场子罢了!” “将军的意思是,招讨使早就算好某会带这么多人过来了?”古满更加惊奇了。 “招讨使又不是神仙……”陈继科想说,王延兴又不是神仙,哪里能算得这么清楚,他只是在每个营中,都设立了参谋部,新兵的训练和考核,是参谋部的工作。 参谋部不过依照五千新兵的计划,提前制定了训练计划,和规划好了练兵的场地和带兵的人员罢了! 可话到嘴边,他却改口道,“招讨使虽然不是神仙,不过,你肚子里面的小心思,还要猜吗?都写脸上了!自然算无遗策!” 古满听了,急忙捂着脸道:“某对招讨使,对大唐绝对一片忠心……” “这忠心你等见了招讨使再说!”陈继科打断古满的话道,“要不要随某一起去看看,那些新兵现在去了何处?” 这也是古满关心的,便随陈继科一起,去往新兵校场。 因为校场建了二十多个,而校场也有大有小,分到每个校场的,也就一两百人,到两三百人不等。 陈继科领着古满到达的是一处较大的校场,这次接收了四百五十名新兵。 分别属于五十个什队。 现在,他们被领到了各自的宿舍中,正副十将,正在给众人分发军装。 因为每两个人招呼九个人,所以,总得来说,还算有序。 当然,难免有反应慢的,便会招致一顿拳打脚踢…… 对此,陈继科和古满,都是熟视无睹。 谁让你比别人笨呢?自然是要涨涨记心。 反倒那揍人的十将看到自家上官,突然出现在宿舍门口,又是激动又是紧张,高声喊道:“立正、行礼!” 只是,听到他号令,并落实到行动上的,却只有他和他的副手两人。 别人全然不知立正是何意! 陈继科抬手横胸回礼:“稍息!不要着急,慢慢来!” “诺!”那十将连忙响亮地答道。 只是,陈继科前脚才走,他后脚就开始踹人了!居然让自己在长官面前丢了面子,当真是太可恶了! 对这打骂声,陈继科只当是没听到,领着古满,继续往前看。 走了一圈,看到动作快的什队,已经换完衣服了,排着队,去食堂吃饭。 便也一起往食堂走去。 才走到食堂边上,就听到里面已经传出来一阵跟猪吃食一般的声音。 还有不住的训斥声:“慢点吃!在这里不限制食量的!吃完可以再添!” “他娘的!慢点吃!你想一顿就撑死啊!” 听到这声音,陈继科依旧是那副没长耳朵一般的表情,可古满脸上却是越发精彩了。 他有心想快点进去看一下,却不好走到陈继科的前头,只好,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地走过了进去。 一进食堂,只见里面一片宽敞亮堂,这里面的布局,当真是干净整齐。 只是,古满最关心的,还是里面那帮新兵吃饭的动静…… 第351章 精兵之谜 满怀着好奇,古满到了食堂里,看到这个所为的食堂,实际上,是一个宽敞的大厅。 大厅中摆放了二三十章长条座,每个桌子都在两侧摆上了座位,左右各六个,一共可以坐十二个人…… 不过,此时大多数的桌子旁边的座位还是空着的,只有出口处的两个长桌旁,已经围坐上了新兵,那嘈杂的声音,便是由这两个什队的新兵发出来的。 而这些新兵,正在吃的,正是摆放在桌子上的粥和饭团! 原本长桌子上,摆的粥桶里面,装了一桶稀粥,而一旁的盘子中,则是一大盘饭团,若是平常,那么一大桶粥,每个人可以分两三碗,而一盘子饭团,每人也能分到两、三个,可是现在已经空空如也! 那些很久没吃过饭的新兵,吃得那个狼吞虎咽啊……腮帮子撑得鼓鼓的,还在不停地塞。 一旁的十将拿着舀粥的勺子,敲着粥桶嚷嚷道:“慢点吃!慢点吃!不够了某再给你们去打!” “都是饿死鬼投胎啊!” “跟你们说了!等会才回上酱菜和荤食!你们现在都灌饱了粥,等会来了酱菜和荤食,可不要没肚子装了!” “他娘的!慢点!再这样吃,可要撑死了!” 可那些新兵却对十将的话,置若罔闻,只管着吃。 脑袋上被粘了粥的勺子敲得生痛,还在吃…… 这些家伙! 古满看着都觉得面上无光,可和蛮部的情况也就这样了,粮食奇缺啊! 主粮不够吃的时候,很多人,都只能刨草根树片吃。 只是,这些东西吃了只能撑饱肚子,吃进去,还是原样拉出来。 在这里的绝大多数人,从出生到现在,怕是从来没有哪一天,能吃这一顿这么多的大米! 唉,说到底,哪怕是古满,也不是每天都能吃饱的。 你说,他们遇到这样的机会,哪里能控制得住? 换成是古满一连饿上十天半个月,只怕吃得还多些! 陈继科看了这模样,皱了皱眉头,偏过头去对身边传令兵吩咐道:“让食堂注意,前几天先按一碗粥两个饭团的饭量供应!饿久了,吃太撑了,会死人的!” 那传令兵诺了一声,准备跑去跟食堂的管事说。 “回来!”陈继科又将他叫住,“立即紧急通知各校场、各食堂,注意新兵暴饮暴食的现象!” “新兵入营前七天,每餐以一粥、两个饭团外加荤食为定量!” “诺!”传令兵急忙跑去跟食堂通知。 而那传令兵刚走,一直更在陈继科身后的一个带着一个木板夹子的兵士,就打开夹子,然后将夹子撑在膝盖上,开始写字。 写完之后,那兵士将夹子抵到陈继科跟前。 陈继科看了一眼后,接过笔,在上面刷刷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何意?”古满又愣了。 “军令制度!”陈继科解释道,“但凡都尉和以上军官,下达军令都必须有书面归档!” “这是何意?”古满听了这解释,反而更加不懂了,他吩咐别人做什么事,可从来都是开口吱唔一声便完事的。象这样,还要写在纸上,多麻烦? “如果某与你有仇,你在某属下当兵,某下令让你去攻打一处山寨,你放心吗?”陈继科假设道。 “不放心!”古满一听,连忙摇头,一个仇人让自己去打仗,谁知道是不是陷进? “若是,某给你的每一条军令,都要交给招讨使,日后还必须可以查验,你是不是就放心了呢?” “那还差不多!”古满点点头,因为如果陈继科故意陷害自己,自己凭这军令,便可让陈继科付出代价。 只是,他想了想,又摇头道:“某还是不放心!某都已经死了,再拉你下水又有什么用?” 听到这话语,陈继科却是愣住了,这人是天生的对人不信任啊! 他无奈摇了摇头,笑道:“你这个人,不知好歹!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这么完善的制度,还是第一次出现。” “却是你这个不识货的夯货,不以为然!” 古满听了陈继科的骂,也不恼:“嘿嘿,某哪里能想得了那么多……” 说到这里,古满,突然话音略一停顿,又说道:“陈将军,某也想投军,你看,某能做什么官啊?” “你?”陈继科上下打量了一番,冷冷地一笑,“你随某来!某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强军!” 古满急忙跟上陈继科的步子,出了校场,往另外一处军营走去。 才走到跟前,突然听到里面出来一阵啪啦啪啦的爆响,古满脚步登时就是一缩。 这声音熟悉啊!在和蛮部被唐兵攻击的时候,时不时就会传出这样的声响,然后,定然有若干兵士无缘无故地倒下。 这次倒是要看看,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见古满步子一缩,陈继科装作没看见一般,继续前行,到了那军营的大门口,才对门外的哨兵道:“陈继科求见杨都尉,不知道都尉是否在营中?” 那哨兵双脚一并,抬手横胸行礼:“报告陈都尉!杨都尉正在营中,某这就去通报,还请陈都尉稍候!” “辛苦你!”陈继科抬手横在胸前,回礼。 那哨兵进去之后,不多久,就见杨三领了几个人出来,见了陈继科,拱手笑道:“稀客啊!那阵风把陈都尉吹来了!快请进!” 陈继科却不着急进,而是象杨三介绍古满:“这位,便是和蛮部新任万户长,古满!” 杨三其实早就看到古满了,只是陈继科在侧,自然是故意无视了他。 现在听到陈继科的介绍,才亲切地躬身道:“原来古万户,杨三见过古万户!” 按照王延兴所定的官制,地方行政的郡县的主官,分别是刺史、县令;只有村镇、寨堡,才会以十户长、百户长和千户长来命名。千户长的级别,跟都尉就是平级了。 万户长,从级别上来说,要比都尉还要高……只是,这却是民政官职,跟军职并不是一个体系,杨三完全可以无视这种等级差。 更何况,整个扬波军体系下,万户长,还只有古满一位,其真实的地位,实际上,虚得很! 可古满却没这个自觉,他见杨三对自己这么礼貌,立即又开始轻飘飘起来。 他端直了架子,拱手答礼:“杨都尉客气了,杨都尉客气了!” 见古满这模样,陈继科恨不得踹他两脚,他对杨三道:“你可千万别把他当万户长!叫古满就行!” 说完,也不理古满脸上精彩的表情,继续对杨三道:“他一直不知道是什么人大败他的勇士,所以,想来看看!不知道合不合适!” 原来是这样!杨三依旧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不过,心里,却动起了小心思…… 第352章 试射火枪 杨三听了陈继科的话,立即就知道陈继科的心思了。 不就是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蛮人点眼色看看嘛!这有什么难的!只是,如何不露痕迹,倒是要琢磨一下。 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他哈哈地一笑:“万户长前来视察,某欢迎之至!”说着,他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自己在前面先行一步,请陈继科和古满进入军营。 才一进军营,就看到一个大蹴鞠场,长有百来步,宽也有五十来步,二三十个人,在跑着拼抢着一个蹴鞠。 而周围,一排一排地站了百十号扬波军人,在那里喊着加油的号子。 看上去,很热闹的样子。 真不知道一个蹴鞠有啥好枪的……古满在心里鄙夷地吐槽了一声,不过,其实他心中,特别希望,杨三或者陈继科能停下来,给他解释几句。 可杨三和陈继科却对这场面熟视无睹,直接从一旁绕了过去,走了一会,看到前面又是一道门,门外又站了哨兵。 那哨兵见了杨三过来,抬手横胸行礼后,将大门打开。 大门才一开,就听到里面砰砰啪啪地一阵急促的轰响。 杨三和陈继科恍如未觉,可古满却是差点一哆嗦…… 和蛮部中,这么近距离听到这声音的,基本上都成了土里的枯骨。 不过,他急忙收摄心神,假装没事的样子,跟着杨三和陈继科迈步走了进去。 趁着这功夫,古满上下左右地打量起这里的布局。 见这里,其实就是一个长条形的空地,只不过,在大门口的这边,砌了一堵矮墙。 矮墙的这边,一排一排地站了百十来个唐兵。 每个唐兵都是一模一样的装饰,都拿着一根奇怪的棍子。 而正挨着矮墙站立的那一排唐兵,他们手里的棍子,却是平放着,指向前面。那棍子的末端,还在冒着白烟…… 原来,那响声,就是从这棍子里面发出来的! 连同那白烟一起冒出来的,还有呛人的刺鼻的气味。 古满在鼻子前面摇了摇手,想将这味道赶走,可这里满满的都是这火药味,哪里能赶得走? 视线再往远处看去,在长条形的那边,距离大约百十来步远,则是个光板墙,墙上,还画了许多圆圈圈。 此刻,在那圆圈圈下面,升出来一面面红色的小旗,在那个圆圈圈上比划。 矮墙旁的一个兵士就在那里大声地喊道:“一号位,五环、二号位,六环、三号位脱靶……” 听那那兵士,从一号位,一直喊道十号位,每报一个数字,就念一个几环,念到环数高的时候,就会一阵啧啧的称赞声,而念到脱靶的时候,就会一阵嘘声。 想来,这大概也很重要吧! 古满见没人给自己解释几句,只要继续傻傻地看着。 不过,杨三也没时间给他解释,他才一进去,里面的唐兵就齐齐地立正、行礼,齐声道:“首长好!” “稍息!”杨三回礼后,“打靶暂停两刻钟,你们原地休息!” 说罢,一个都头领着几个佐官跑了过来:“请都尉指示!” 杨三指着古满对那都头道:“这是扬波军的重要客人,你安排一次五十步的铁板射击表演!” “诺!”那都头领命,立即跟几个佐官一商量,安排人手去了。 不多时,就见几个人拿着几片,长宽各有一尺大笑,大概一寸厚的铁板子过来,给古满看过。 然后走到那靶场的中间位置,立上几个木耙子,将这几片铁板子架在上面。 放好铁板子后,又在后面放上了几个陶罐子。 放置停当后,那些唐兵快速地从那里离开。 然后矮墙后,又站上了一排唐兵,端起了手中的“棍子”,指向那些铁板子。 而那都头则站在一旁,拿着一个竹梆子一下、一下地敲。 突然,他急促地连敲两声,那一排唐兵手中的棍子的末端,齐齐地冒出一阵火光。 “砰砰……砰砰砰……” 几声轰鸣声同时响起。 有了心理准备,这次古满倒是没有害怕了,他还注意到,就在那声音响起的同时,那靶场中间的铁板子后面的陶罐子,都同时碎裂,掉在了地上。 很显然,这些棍子发出的声音,是先打穿了那铁板子,再又击碎了铁板子后面的陶罐! 看到这等威力,古满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难怪被这声音打中的人,少有能活命的! 这根本是连铁板子都挡不住啊! 古满正在吃惊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唐兵飞快地跑过去,将那些铁板子取了过来,请古满过目。 果然,这些刚刚还完好无缺的铁板上面,都有了一个指头大小,大致圆形的孔洞。 “某此前还幻想对抗大唐天兵,真是不知死活……”古满心里暗暗感慨道。 现在,若是南诏再派人来找他,他定然要将那南诏的使臣绑来见陈继科了! 此刻,他对大唐的军力,算是心悦诚服了! 就在这时,杨三却突然出声道:“万户长要不要试试这火枪?” 听到杨三这般说,古满受宠若惊地答道:“某?某不会使啊!” “这有何难?”杨三笑道,“你看,某这些兵士,可没有万户这般英雄气概!他们都能使,万户定然更能使!” 古满听到一声奉承,立即又要飘,可他回首一眼,看到陈继科脸上和蔼可亲的笑意,后背登时一凉。 这些唐兵,一个个都邪门得紧,还是不要当着这么多人丢脸了!他连忙摇手道:“还是不要吧……” 可杨三哪肯放过他,他双臂一挥:“某等一起来欢迎,古万户试试好不好啊!” 这百十号军汉听言,立即齐声喊了起来:“古万户!来一个!古万户!来一个!” 古满听到这呼唤,心中的虚荣一下,又爆表了,彻底地压住了全部的理智,他跃跃欲试,又有点犹豫地说道:“那就来一个?” “若是打不好,可不要笑话某!” “古万户天资聪慧!怎么会打不好?”杨三喊道,“来呀!给古万户装填,准备好!” “诺!”那都头听言,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个三角架子搬了过来,将一支装填好的火枪架在上面。 同时,又将靶子挂在了火枪十步外。 见古满走了过来,他连忙小声地对古满道:“古万户,某已经将火枪瞄准好了!只要保持这个方向不动,一定能打中!” “只是,这火枪的后座力十分沉重,一定要抓稳了,要不然,会撞得痛的!” 古满有模有样地将火枪端好,自信地答道:“某省的!” 然后,便按照那都头的提示,扣下了扳机:“砰……” 第353章 死要面子 话说古满被杨三连哄带骗地,打响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枪。 砰……地一响,十步外的铁板子,猛遭重击,直接从靶子上跳了下来,而铁板子后面的陶罐,同样也是应声碎地。 见状,杨三领头高声地叫起来:“万户威武!” “万户威武!万户威武!”众兵丁也一起嚷嚷起来。 在欢呼声中,古满却只能艰难地抬起左手示意,脸上满满的都是笑容…… 只是那笑容看上去有点奇怪,三分说是笑,七分倒更象是哭! 当然,其中缘由,古满是定然不会跟别人说,他刚刚打了那一枪后,那枪反撞过来,那撞击的力量,大得惊人。 突然撞击的力量,沉沉地打在他的右肩上,让他感觉,几乎整个肩膀都要被打掉了一般。 现在,右手已经不敢动了,右手若是一动,便会牵扯到肩膀上的疼痛更加剧烈…… 而他脸上那哭一般的笑容,完全是咬着牙齿,忍者不能叫的结果。 他不知道,这时杨三故意在坑他,他只听到雷动的欢呼声,便强忍着,满脸地笑。 见他还能笑得出来,杨三将兵士取过来的铁板给古满看,笑着问道:“这便是万户击穿的铁板!万户要不要留下来做个纪念?” 古满看着铁板上那个拇指大的孔洞,想想,若是拿回部族去,可又要多了一份骄傲了! 虚荣心又开始作祟了,他连忙点头:“好啊!好啊!” 既然古满说好,杨三便将那铁板子直接递给古满,让古满接着。 这可是一寸厚,一尺见方的铁板!不是木板也不是铝板!拿在手里,那是有一定分量的! 若是平时,这点分量无所谓,现在嘛…… 古满却没想到这一节,他顾不上痛,双手一接过来,立即就感觉到了这打手的沉重,扯得右肩又是一阵剧痛,差点失手脱了下来。 他连忙左手用上力,才托住。 只是,脸上不自然的神色,却彻底地暴露了他现在的状况,怕是不算太好。 “没想到,还真是有点沉……”他嘿嘿地解释道。 “要不,某安排一个人,帮你送出去?”杨三连忙体贴地问道。 “不用不用!某能拿得住!”古满急忙拒绝道。 见他非得死要面子活受罪,也没人再劝他。 而杨三却还要继续问道:“万户,要不要再打几枪?” “不要了!一枪就好!一枪就好!”古满连忙道,他现在只是赶紧出了这兵营,然后出去查看自己肩膀的受伤的程度。 可杨三却继续邀请道:“这里只是某营的一处靶场,用来做射击训练和考核之用。接下来请看这处穿越障碍的训练场……这里一定要去看看!” 听到这般盛情的邀请,古满有心想拒绝,可这话却无从说起,只要随杨三到了另外一处训练场地。 在这处场地,人为地设置了各种障碍,又水塘、独木桥、高低墙等等。 随杨三到了这处场地,也是百十来个唐兵在这里训练。 看到那些唐兵也都是十人一组,一声令下,同时从起点奔了出去。 一个个跟猴子一般,灵活地穿越期间。 古满又是一阵震撼。 和蛮部中,也有这般身手矫健之人,但是,十分稀少!哪能想这里,个个都能飞起来一般? 唉,果然是精锐的虎狼之师啊! 古满一边感慨,手里的铁板,却是感觉着越来越沉了。 虽然杨三还要邀请他看下一处地方,可他却再也不肯去了。 玩到这程度,也差不多了,杨三也不再多留,放他出了军营。 才出营房,陈继科便对他说道:“现在知道,什么叫强军了吧!” “嗯……某知道了……”古满连连点头道。 “是不是打枪的时候撞疼肩膀了?”陈继科这才问道。 古满一惊:“你怎么知道的……”不过,立即又改口道,“只是一点点疼。” “看你嘴巴都咧到耳朵根了,只要不瞎,就能看出来!”陈继科不屑地说道,“你随某去某的营地,某给你些跌打的药酒,让军医给你擦擦……” “不用,一点点小疼,擦什么药!”明明疼得跟挖肉一般了,可古满还要嘴硬。 陈继科却不跟他废话,径直让自己的营地走去:“少啰嗦!某可不想下次招讨使过来,看你一个胳膊废了,来责怪某!” 古满只好跟了过去。 只是,进了陈继科的营地,才发现,这里风格,跟杨三那里的风格,却完全不是一个格调。 在杨三那里,人人手中拿的都是那种火枪,可在这里,却是以拿刀盾为主,另外,就是几人一起此后一根一根的粗木头。 这种木头古满倒是认识,这玩意也会喷火!而且,一喷火,就会死一片,威力,比起那种火枪,还要骇人一些! 见古满脸上的疑惑,杨三解释道:“他那里是火枪营,某是特战营,自然装备有所不同!” “某负责打前战,以渗透、偷袭等非常规战为主!”陈继科面色平静地说道,“现在,你已经归附,某在这里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等招讨使的正式的调令下来,某部将会去往下一个战场!” “接下来,此地的军事主官,将由杨都尉负责!现在,还在进行防务交接!” “等交接完成后,会有正是的公文通知你!” 古满听不懂这些名词的具体意思,不过意思却是了解了。 “那将军接下来会去哪里?”古满对这个第一次将自己击败的唐将,还是很有好感的,连忙关心地问道。 “秘密!”陈继科答道,“某要听招讨使的调遣!也许是占城,也许是爱郡或者驩郡。” 说话间,陈继科已经领了人进了医务站。 说是医务站,其实是一排房子,每一间都有一丈宽,两丈长。 陈继科将古满带到第一间房子,看到里面许多穿着灰白色长褂子的医者正在给人看病。 进进出出的人,见到陈继科进来,都是一齐起身行礼。 陈继科回礼后,让他们继续各自忙碌,又叫了一个医者,过来给古满看肩膀的伤处。 古满见这里看病的人,许多都是光着膀子,或者是褪下了裤子,露出一长截大腿,便也不扭扭捏捏,将衣服披开,露出半个肩膀来。 这才看到,整个右肩,已经肿了起来,隐隐地有些发紫了! 第354章 蛮人春心 那医务站的站长,听到是都尉亲自过来了,连忙让最好的医者过来诊治。 正这时,有传令兵跑过来找陈继科,说有急事需要处置,陈继科就不再陪古满在这里耗时间了,交待那医务站的站长帮忙照看一二,又吩咐那医者要好生诊治,自己则先走了。 那医者听到都尉的吩咐,沉声诺了一声,便开始查看古满的伤势。 他看了看古满的肩膀,见那里没有破皮,又轻轻地按了按,也没有断骨头,便不以为意地说道:“没什么大碍,轮流冷热敷,有得几天就好了!” 古满见那医者竟然看一下、捏一下就说没事了,感觉很无所谓的模样,登时就觉得不爽了:“某这很痛的!怎么可能会没事?” “某是医者还是你是医者?某说没事就没事!”那医者却丝毫不惧古满那凶巴巴的模样,气势毫不逊色地回答道,“扬波军中,有谁没摔得鼻青脸肿的,比你这模样严重的多的,都是冷热敷。” “问起来,某都是答一声没有大碍!” “你是那来的公子爷?吃这点苦就受不了了?” 古满一听,竟为之语结。这点伤队古满来说,确实不算严重,他现在状态不佳,更多的原因,是被吓的! 古满无言以对,倒是一旁的站长,觉得这古满毕竟是都尉带来的,还是诊治周到一点为好,便对那医者吩咐道:“出来冷热敷之外,是否还有别的方法,可以加速康复的?” “那某给你开一些药酒吧。”那医者听到自家长官安排了,才拿了一张巴掌大的纸过来,问名了古满的姓名和年岁,然后在上面写的跌打损伤药酒一瓶。 他将这张纸递给古满:“冷热交替敷,再加上轻轻擦些药酒会好的很快……” 说完这话,他又突然着重说道:“这是外用跌打损伤之用,切不可贪杯喝了!若是喝了,定然会拉肚子的。到时候,可别怪某没跟你提前打招呼!” “哦,某省的了!”古满随口答应道,然后接过那医者手中的纸条,然后就准备离开。 倒是那站长又问古满道:“你可知如何是冷热交替敷?” 古满哪知道?他摇头道:“不知。” 那站长便又领他到了一个护士站的地方,叫来护士长,让她示范一遍冷热交替敷给古满看。 那女护士长见是站长的安排,遍将手头的工作交给其他人,自己则取来了沁凉的井水和滚烫的热水。 然后用两条毛巾,分别浸在冷水和热水中。依次轮流拧上来给古满的伤处敷上。 这冷热敷要点时间,那站长在一旁看了一会,便从古满手中,将那医者开的药单拿了,去取药去了。 而对王忠秀来说,成为护士这么长时间了,这事已经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驾轻就熟地冷敷一遍,再热敷一遍。 一连重复了十余次,冷水已经不再凉了,而热水也不再烫了,便停住动作,对病人说道:“回去之后,也象这般,备一桶热水、一桶冷水。” “先用冷水敷,再用热水敷,重复十次之后,每天……”王忠秀说着说着,没听到病人回应,便抬头看那病人,却见那家伙,竟然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眼睛一动不动。跟痴呆了一般。 “你没事吧!”王忠秀升出手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奇怪地问道。 古满这才如梦初醒,傻乎乎地冒出一句话来:“你真好看!” “你说什么?”王忠秀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倒竖起眉毛,责问道。 谁想,古满见了王忠秀似乎生气了,反而乐了,咧着嘴傻笑道:“你生气的时候,就更好看了!” 这次,是不会再听错了,王忠秀立即火上心头,顺手就将手中的湿毛巾,一把抽在古满受伤的肩膀上。 这本就是伤口,再被这么一抽,饶是古满也疼得呲牙咧嘴,惊叫了起来:“啊……” “你干嘛打某!” “谁让你胡乱说话!”王忠秀强横地说道! 以往,若是有谁敢这般跟古满说话,古满定然是要一个头槌撞过去,先撞烂他的嘴再说。 可遭了王忠秀的不平的待遇,古满却没有丝毫的怒意,反而分辨道:“某是真的觉得,你真的很好看!某没有胡乱说!” 见这病人蛮不讲理,王忠秀也不再多说,指着护士站的大门,对古满道:“好了,你可以走了!你自己回去冷热敷!某这里不坐闲人!” “某这里还疼!”古满却不动,赖皮坐在座位上,嚷嚷道。 王忠秀却不再瞎扯,扬起湿毛巾,作势又要打:“你走不走?” 这女子,怎么这般泼辣!古满只得举手告饶:“走!某走还行吗?” 古满灰溜溜地出了护士站,还听到了里面那女子在里面高声吼道:“看什么看!也想挨抽吗?” 这又是在说谁?古满好奇地回过头看去,却看到那屋子里,摆着的十多张床榻上,坐着的十几个受伤的扬波军兵士,此刻都齐齐地低着头……原来,自己跟那女子拌嘴的时候,被这些家伙看热闹了。 当真是可恶!不过,既然已经挨过骂了,古满也不再去追究了。 他出了门,见门外有一排长椅,有一个兵士坐在上面做着活动手脚的动作。 便也挨着坐了过去,半是打招呼,半是自言自语道:“这女子,当真是凶啊!” “嘿嘿……扬波军中的女子,便如男子一般!当然是没有弱的!”那兵士嬉笑着答话道。 “可这也太凶了些!”古满心有余悸地叹气道。 “你是新来的?” “算是吧!”古满含糊道。 “哦?特战营很久没招过新兵了……你可是有啥特别之处?能让都尉对你刮目相看啊!”那兵士显然是误会了古满的身份。 “特战营不招新兵?那他从和蛮部招五千人,做什么?”古满疑惑地问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兵士神秘地一笑,“扬波军的精锐不够啊!自然要招一批能打顺风仗的仆从兵!” 说罢,他又嬉笑道:“你看看那些比猴子大不了多少的新兵,得喂多少粮食,才能长结实?这样的兵,也就是能守守城、巡巡山什么的!” 听到这人这般直接地贬损自己的族人,古满脸上一阵红,马上就要翻脸。 谁想,那兵士话语一转,又偏了偏头,往里面看去:“你知道,这护士长是什么来路吗?” “什么来路?” “嘿嘿……”那兵士却嘿嘿地笑了起来。 第355章 两个条件 古满听到那兵士,似乎知道一些内情,便想打探打探。 可到了这关键之处,那老兵油子却卖起了关子。 古满一阵气恼。若是换了往日,他早就要用拳头来跟这家伙讲讲道理了。 可被蹂躏次数多了,也不自觉地,发生了变化。不会第一时间就想着动手了。 可是,不动手,又该如何是好? 在古满的突然逻辑有点错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正这时,那站长取了活血化淤的药酒过来了,递给古满道:“每日冷热敷完后,倒一点点药酒,擦在伤处,会好得更快!” “好!某省的了!”古满接过来,正要道谢一声,突然想到,既然那兵士都知道这个女子的底细,这个站长岂不是知道得更多? 他先拱手谢了一声,然后才问:“那给某冷敷热敷的女子,是什么来路?” “哦!她是某这里的医务站中所有护士的头,叫护士长!”那站长解释道。 “护士?”古满疑惑地问道,“她不是医者吗?” “医者负责看病开药,护士则专职照料看护!他们职责不同!” “哦?照料看护病人的,那不就是服侍人的奴婢吗?”古满乐了,“那你将她送给某呗!” 那边开始跟古满闲扯淡的老兵一听古满的话,哈哈一声笑了出来:“你他娘的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古满却当没听见,期盼地看着那站长。 可那站长,却是急忙摇头道:“护士可不是奴婢!而是技术人员!” “她的职称级别比某还高!某如何能把她给你?” “你不是她的上官吗?”古满却不理解地问道,“怎么可能级别比你还高?” 那站长只好又解释道:“一个是行政级别,一个是职称级别,不是一样的!” 然而,古满哪里能知道什么叫行政级别,什么叫职称级别。不过,有一点却是知道了,那就是这个护士长,不归这医疗站站长管的。 不过,他管不了,却不代表古满找不到管她的人了!他们上面,还有陈继科呢! 古满从医疗站出来后,到处去找陈继科。只是,问了营中的人,都不知道陈继科去了哪里。 他不愿等,便在古勇县城到处找,可兜了好大一圈,也没找到人,只好重新回到营地中,老老实实地等。 等到快天黑了,才看到陈继科从外面匆匆地回了营地。 古满急忙上去求见。 谁想,陈继科还当真让他过来相见。 见了陈继科,古满开口就说:“陈将军,你能不能,将那护士长,赏给某?” “什么?”陈继科一愣,“你再说一遍?” “某觉得那护士长好看,你赏给某可好?”古满直愣愣地答道。 “哈哈……你看上了医疗站护士长?”陈继科哈哈地大笑起来,“你知道,那护士长姓什么,叫什么?” “某不知道……”古满摇头道,“总不会,她的职务级别,能比你还高吧!” “她姓王,名忠秀,乃是招讨使的亲传弟子!她的职务级别虽然不及某,不过,某也不能将她赏给你!因为,他不是某的人!”陈继科余笑不绝地说道,“更准确地说来,她是某请来的客人!” “啊……将军的意思是,某若是想要她,须得向招讨使求?”古满恍然大悟地说道。 “是!也不是!”陈继科道,“若是招讨使当真将他赏给谁,她定然是无法拒绝!” “不过,招讨使早就放出话来了,他的亲传的那些女弟子,都可以自己选择夫婿。” “谁都不能强迫她们!” “招讨使,也不会!” “而且,当她们出嫁之时,招讨使将会为每人准备一万贯的嫁妆!” 听陈继科说完这些,古满吃惊地瞪圆了眼珠子,这女子,竟然有招讨使撑腰! 难怪,那些五大三粗的军汉,都怕了那女子。 见古满的表情,陈继科继续笑着说道:“所以,你若是想要这女子,对某说,是没有用的,而是,你自己要做两点准备。” “第一!她必须是你的正妻!” 古满现在还是光棍一条,听到这个要求,他连忙点头答应:“某若是娶了她,定然是做正妻!而且,某对别的女子,连看都不会再看一眼!” “第二嘛……”陈继科微微一笑,“你必须让她自己同意嫁给你!” “啊……她如何会同意?”古满苦恼地说道。 “你去问问她,如果她同意,某便替你去向招讨使说,如果她不愿意,你也不要再存这个念想了!” “好吧!某现在就去!”古满兴匆匆地,也不打招呼告辞,直接就跑了出去,往医疗站而去。 进了医疗站,到了护士站,看到王忠秀,点了蜡烛,伏在案上抄抄写写着什么。 烛光下,她光洁的肤色,被映得更加红润,真他娘的好像摸一把! 再看她长长的睫毛,专注的眼神,微微翘起来的鼻子……娘啊!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子啊! 看着,看着,古满又看得痴了,呆呆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了。 “有事吗?”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叫唤,将古满从花痴状态叫了回来。 古满回头一看,看到也是一个穿着素白的衣服的护士,他咧嘴笑了笑:“某来找你们护士长的……” 这对话,自然也落到了王忠秀的耳中,她听言抬头一看,见到门口站着,白天那个口无遮拦的大个子,不由得有了三分怒气:“又是你!” “是某来了……某叫古满……”古满搓着手说道。 “某是真心喜欢你!想娶你做正妻!某不是胡说的!” “啐!也不害臊!”王忠秀骂道。 古满却扯着嗓子嚷嚷道:“女子大,总是要嫁人的,这有什么好害臊的?” “也罢,某看你也是个直肠子军汉,某便跟你直说了吧!”王忠秀道,“你若是想娶某,也不是不行,不过,得等你立下了世人称颂的功勋,再来跟某说这话吧!” 世人称颂的功勋?那是何意?应该是极大的军功吧!古满心里暗咐道。 不过,哪怕是不懂,他也好不犹豫地答道:“好!那某便立下世人称颂的功勋后,再来找你说亲!” 说罢,古满也不再纠缠,掉头便走,只是,他走的方向,却是…… 第356章 不世功勋 话说古满听了王忠秀的话,不再多说,返身就往陈继科处跑去。 陈继科虽然有事在身,可听到古满又跑回来了,还是让他过来相见。 一见面,古满就开口说道:“陈将军!某也要加入扬波军!” “你?你在和蛮部做万户不是挺好的?加什么扬波军!”陈继科倒是奇了怪了,还有人放着好好的草头山大王不做,却要受约束当兵的。 “俺家娘子说了,要某立下世人称颂的功勋,便可让某娶她!”古满兴冲冲地说道。 俺家娘子?立下世人称颂的功勋就可以娶她?陈继科愣了愣,才回过神来,明白这时王忠秀想让古满知难而退的话,哪想到,这二愣子,竟然当真了! “你在和蛮部做好你的万户,协助招讨使平定僚子部,不就是世人称颂吗?”陈继科笑道。 “不行!那点微末功夫,怎么能称得上世人称颂?若想打动俺家娘子,那至少是要把阳苴咩城打下来才行!”古满肯定地说道。 嗨呀!这古满口气还不小啊!竟然一开口就是打阳苴咩城!这可是南诏的首都!打这里,则意味着,将是一场灭国战争。 若是成了,确实是世人称颂的功勋! 不过,他想在此战中获得军功,怕是要失望了。 平定僚子部,并非是王延兴所说的,是平灭南诏的前哨战,而只是个敲山震虎的动作。 在扬波军的战略规划之中,暂时还没打算发动一场灭国的战争……当然,也没那个实力去灭掉南诏这么大的一个国家。 事实上,不单是不会去灭掉南诏,连通海都督府,都不会去打。 而只会谋求将实际控制线,划在和蛮部和僚子部一带。 随后,扬波军的主力,便会全部南下。 在古勇县的驻兵,将会是和蛮部的那五、六千新兵! 当然,这个层面的消息,是扬波军高层的秘密,自然不能跟古满说。 不过,有些建议,还是可以先给古满提:“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你想打阳苴咩城,那也得先有能力打下僚子部!” “这……倒也是!”古满一听,低下了脑袋,无奈地答道。 “而且,招讨使给你的任务,是协助扬波军对僚子部进行攻略!”陈继科道,“若是你这个工作做得好,便可以给你记上首功!” “有了这功劳作为基础,招讨使才会给你安排新的任务!” “然后,你才能建立更大的功勋!” “哪能一上手,就去打人家的都城?” “再说了,你想去打阳苴咩城,怎么打?单是将兵运到阳苴咩城脚下,确保粮道不失便是难事,更不用说攻城!” “一步一步来!” “噢……”古满听到陈继科这话,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不再开腔。 见他这模样,陈继科也是一阵好笑,这古满也不小了,却跟小孩一般秉性! 他笑了笑道:“这样吧!当下的事,你先尽力做好了,等僚子部的事情一结束,你便过来找某,某给你找立功的机会!如何?” “好啊!那某这就回部落,去想办法去!”说着,古满立刻又变得欢乐起来,兴奋地拱手告辞,连夜要回和蛮部。 见他这猴急模样,陈继科也不再多留,随他去了。 古满才走不多久,就听到外面杨三来了。 陈继科连忙出了营门相迎。 迎了杨三进了中军大帐之中。 帐内,灯火通明,十多名佐官、参谋带兵的都头都到齐了,分两列坐在长条会议桌的两侧。 见陈继科与杨三一起进来,众人一齐起身行礼。 陈、杨二人联袂站在长条桌的主位上,对众人回礼,让众人落座。 然后陈继科才从怀里掏出一封军令来,展开道:“这是招讨使发来的紧急军情。” “因封郡刘隐,假意去往端郡迎娶端郡刺史谭宏玘之女,乘入城之机,斩杀端郡刺史,谭宏玘,进而占据了端郡!” “同时,封郡刺史刘谦,上书天子,道闽城牙将卢琚作乱,前清海军节度使刘崇龟死于乱军之中,请天子派兵除逆!” “同时,又奏请天子派遣了嗣薛王李知柔,为清海军节度使!” “现在刘谦、刘隐拥兵护送着李知柔,驻扎在端郡,占据有大义名分,要卢琚束手出城!” “现在,端郡城中兵力也有八万。人数比卢琚的还要多一些!” “闽城的局势,岌岌可危!” 在座的众人,对闽城周围的局势,都有所了解,当军令念道这里时,一幅大致的形势分布图,已经在脑海中粗略地成型了。 清海军中,闽城的占地是最大的,力量也是最强的。卢琚控制了闽城后,看似坐稳了清海军节度使的宝座。 可实际上,别说其他郡县对卢琚不满,便是闽城下辖的怀集、化蒙、四会、清远、浈阳等地,从一开始就只是表面服从。 当刘谦、刘隐父子控制了端郡后,制住了从闽城去往这些地方的水道后,这些地方,随时可能会叛! 也许,刘隐早就已经将这些郡县说服了,只在下一封军情书中,就要提到这些地方投向刘隐的消息了。 也就是说,卢琚要已不到半个闽城的力量,去对抗挟天子命令而来的刘氏大军。 另外,卢琚在闽城城内,其实也不得人心,城内的家族中,十之七八,都是恨卢琚入骨的。 只要封郡大军兵临城下,定然会有人在城内接应! 然而,这却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事情却是,陈继科慢慢地说道:“封郡军,很有可能已经有了火器!” “其火器的来源,很有可能是从潭郡,从刘建锋、马殷部获得的!” 刘建峰、马殷部若是有火器,那不是树炮就是霹雳雷,刘谦和刘隐手中的火器,应当也是这两样。 而卢琚手头的火器,却只有手铳……若是打巷战,搞刺杀,手铳还有点用,集团作战,手铳的用处就可忽略不计了。 若想帮卢琚保住闽城,要么是给卢琚提供更强大的火器。 要么吗,就要扬波军亲自操刀子上阵了! 那招讨使会如何安排呢?众人齐齐地看向了陈继科。 陈继科眼睛扫视了一周,才缓缓地继续念道:“为了应对闽城的突发形势,招讨使特下令……” 第357章 招讨使令 陈继科这才慢慢地说道:“招讨使令:陆战混编营第一营、陆战混编第三营、陆战混编第四营、水师陆战队二营,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宝安集结待命。” 听完这一句,杨三耳朵一竖:他带的部队,就是陆战混编第四营。 而陈继科的部队,则是特战一营。 在过去的大半年中,从儋郡到交郡,都没发生什么像样的战事。在交郡作战的主力,由陈继科的特战营承担着。 乘着大多数部队无战事休整的这个空当,王延兴对步兵和水师进行了升级改造。 他将手头的精锐步兵改编成了六个混编营,一个特战营和一个山地营。 每个营的军力,会有些不同,比如驻扎在翁山的混编二营,因为要独力应对两个方向的威胁,兵力高达四千人。 再加之现在要对钱镠展开反攻,开始了对翁山上更多丁壮的操练。 算上这些人,可以达到八千。 除了第二营外,第一营在儋郡,第三营在交郡和杨三的第四营,每个营的兵力都在一千五到两千之间。 而兵种的配备,这三个营也都是差不多的。 都由三到五个野战炮队、八到十个线列火枪兵都、四到六个火枪散兵都、和一到两个个散兵都,再加上营部组成。 野战炮队装备的都是以机动性较好的轻炮。每个炮队装备十二门。按照每隔十五步的间距布置,一个炮队展开的宽度,可以达到将近两百步。 三个炮队,就足以提供一个非常宽阔的杀伤输出面。 经过改进后的轻炮,还是由熟铁卷制而成。不过,炮膛比之前的更加圆滑、结实!重量反而降了下来。 炮加炮身,一共不到五百余斤,另外,再配有一辆弹药车,各由两匹驮马拖着机动。就算是爬坡都不成问题! 弹药方面,这些轻炮可以发射实心弹或者散弹。 发射的实心弹,重约八斤,射程大约八百步,可以对敌人的远程部队进行压制。射速为大约一分钟一发。 发射散弹,射程可以达到三百步,可以对集团冲锋的部队进行杀伤。 射速为每分钟两发。不过,不能连续射击太多次数,以五到八轮为限,超出这个数量,炮身温度就会过高了。 当然,如果打了八轮散弹还没将对面的敌人打退,那也不要打了!三百步的距离,小跑着,也最多两分钟就跑到了,放散弹的机会,也就是三、四次罢了! 而线列火枪兵,装备的,则是景福一型滑膛的燧发枪,执行的排队枪毙的战术。 就目前而言,炮组和线列火枪兵,是扬波军步兵阵战的主力。 而火枪散兵则装备的是准击一型,六棱燧发枪。这是一种线镗枪,枪管的截面是正六边形。 发射六棱铅弹。 因为子弹的自旋,提高了射击的精准度,这种枪可以在两百步的距离内,击中西瓜大小的目标。 只是,因为现在加工精度不够高,所以,每一支枪管的截面都有些差别。如果发放按照统一的尺寸发放弹药,就会出现有的兵士的子弹塞不进去,而有的兵士的子弹与枪管间隙过大的问题。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每个火枪散兵都必须用和枪支配对的夹子,将配发的长条形铅弹夹一下,达到合适的尺寸,才能顺利地装填、发射。 而且,这种内腔不规整的枪管,对铅弹的阻力也比较大,通常,打上十发子弹,枪管内壁,就会挂铅…… 当然,还有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种枪管加工难度也要大得多,一时间,也造不出那么多枪管来配发。 所以,这种枪虽然精度更高,却没有作为主力枪支使用。 在战场上,主要是部署在线列步兵的两翼,或者进行无阵形接战。 而散兵都,则是以侦查为主,使用的武器,自然也是以冷兵器为主。也配发的火器,但却是自卫性质的手铳和手雷。 在对和蛮部的作战中,杨三就主要用火枪散兵和散兵进行渗透和攻击。 效果极好! 不过,现在,按照这道军令,四营在安南的作战,还没完全展开,就要结束了…… 这跟之前的计划却不一样啊。 按照之前的计划,是陈继科的部队结束对这里的攻略,然后南下,逐步收拾爱郡和驩郡的土人。 平定了安南全境后,再继续去往林邑一带,进行打击当地的海寇,保护贸易线路,同时也对林邑内陆进行渗透、伺机捕奴的作战。 而杨三则接手对僚子部的攻略。 平定僚子部后,再固守半年后,再南下,到交郡休整。 现在,看来是将原计划全部推翻了! 不过,事出突然,也可以理解。 陈继科继续念道:“以上各部,接到命令起,十二个时辰内开始整装!” “混编一营和混编三营,三日内做好出发准备,由水师一营派遣船只,并全程护送。” 水师一营就是孟通那支水师。 现在的水师一共分为三个营。孟通的这支,负责闽城以南的海域,驻扎在儋郡,为一营; 二营也在翁山,负责翁山以北的区域。 另外,又编有水师三营,负责翁山到闽城之间的海路安靖、近海秩序巡逻以及内河航道控制。 混编一营和混编三营要分别从儋郡和交郡去往闽城,自然是要水师一营派船运输和护送。 当然,这些事情跟古勇县的诸军都没有关系,真正有关系的是接下来的事: 陈继科继续念道:“混编第四营,在七日内,完成集结和整装,在十日内出发,前往交郡,十五日内抵达交郡!” “混编第四营防区、防务由特战营接手!” “同时,由特战营遂行平定僚子部的战略!” 说到这里,陈继科微微一停,视线再次看向众人。 众人都知道,前面说了那么多,都只是别人的事,只有这段话,才是真正跟在座的各位相关的:特战营不走了! 那意味着,前段时间,逐步收回来的战线,又要再逐步放出去,这个时间,便是七天。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信息也透露了出来:招讨使是准备在闽城打硬仗了。 要不然,为何要将原本要调走的特战营留下,而将已经在熟悉战场的混编四营调走呢? 很显然,接下来在闽城要展开的战斗,将是一场硬碰硬的大兵团野战! 在扬波军经历的众多战斗中,这也许还是第一次吧 对这次战斗,众人都开始有些期待起来。 只是,另外一个疑问,却又呼之欲出:难道,招讨使准备替卢琚挡下刘隐的攻势? 如果是这样,陈继科和杨三觉得这不太可能,扬波军大可座山观虎斗,等刘隐和卢琚狗咬狗,满头包之后,再坐收渔利,不是更好? 也许,就如这道命令上所说的一般,王延兴将大家召集过去,就是准备当这渔翁? 渔翁果然是个好人啊!大家都想做。 只是,想做归想做,做不得做得成,却要另说了。 这些话,不好跟一众佐官和都头细说,陈继科宣布完招讨使的命令后,便让众人开始行动,解散了会议。却单单请杨三留下来…… 第358章 借兵之策 会议散去,只留下杨三和陈继科两人,对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中。 对王延兴真正的想法,两人都只能心里猜猜,却不好说出来。 毕竟,私下猜度主官的心思,多有忌讳之处。 两人都不说,会议室,便越发冷寂了下来。 过了好一阵,杨三才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静:“都尉,接下来,僚子部的事,就全靠你了!” 陈继科默默地点了点头。 刘隐的动作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将王延兴的继续站牢安南的战略都打乱了! 要知道,安南诸多郡县,真正有份量的,也就是交郡、爱郡和驩郡!而此刻爱郡和驩郡都还落在安南土人手中,随时可能会叛。 尤其是爱郡距离交郡距离很近,而爱郡刺史杨忠宇是曲承裕的亲信。 如果扬波军主力离开了交郡,他会不会逆袭过来,再将曲承裕接回来做这交郡王? 另外,相比杨忠宇的表面上的恭顺,驩郡土人,连面上的顺从都有所欠缺,基本交郡发过去的诸多公文,有实际的回复的不会超过一半…… 想来,也就是惧于扬波军的战力,不敢明摆着做对罢了。 很显然,安南的安全局势,并不理想! 等一营、三营和四营都走了,从儋郡到交郡,这么大一片地面的扬波军正规军,就只剩下特战营和水师一营的一部了。 还弹压得住吗? 陈继科端过勤务兵拿来的茶水喝了一口,他突然出声问询道:“交郡军略该如何应对,招讨使要你与某商量,提一个建议……” 杨三听了陈继科的话,却一时没答复。 交郡安全局势不好,闽城的形势更加严峻! 闽城是合作社在南方销货的最大的节点。 同时,要保证保安的安全,也必须有闽城这个屏障,将大陆方向的危险挡住! 闽城若是被刘隐占了,保安就难以保全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跟刘隐打这一仗,倒不全是为了卢琚! 正因如此,王延兴才不得不将扬波军在南方的大部分战力集结到保安。 可扬波军就算将在南方的全部陆上战力都集结在一起,也不过一万出头。 想要应对刘隐的的八万大军,又有多大胜算? 闽城方面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若非安南现在也在开始产出巨大的效益,而爱郡和驩郡也不太老实,也许王延兴会将特战营一起调走吧…… “要不?某留几个线列火枪都在交郡?”杨三试探着问道。 “你也是担心爱郡和驩郡的土人?”陈继科摇头道,“他们手里的人马,合起来没一万,也有七、八千人,留几百火枪兵在这里震慑作用不大!” 陈继科话音顿了顿,又道:“某有一提议,你看可不可行?” “说来听听?”杨三道。 “让爱郡和驩郡各派一支军队,随扬波军作战!” “妙啊!”杨三拍案叫绝道,“不过……他们如何肯?” 陈继科道:“所以,某是想,请招讨使将水师一营的主力调过来,在交郡待几天!” “那你写好条陈,某签字复议!”杨三点头道,“事不宜迟,今夜就发下去,也许明天就能到副使手上。” 两人商议完毕后,让文书将以上内容写好,再翻译成密文后,一起签字后,连夜发往交郡。 果然,采儿收到两人合签的提议后,赞了一声,没想到,这两人脑子还挺灵光。 不过,何必当真将一营的主力调过来?采儿却是另有安排。 她立即就派人去往儋郡,让孟通和黄成将他们在儋郡的船,全都派了出来,到交郡集合。 而从儋郡来交郡,航线是要先航信到爱郡外海,再往北到达朱鸢江。 杨忠宇为何比驩郡的吴宗成表现得更顺从?便是因为每日都会有从儋郡出发去往交郡的船只,会在爱郡前面晃一下。 想想吧,谁知道哪天,那些船只到了爱郡就不往北去了,而是直接往爱郡靠过来呢? 这么久了,杨忠宇就没睡安稳过几天! 还好,这种事情,还没有发生过…… 可今天这么多船又是何意?自从这安南招讨使占据交郡后,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多船啊! 当乌泱乌泱的船队经过爱郡海外后,杨家上下都是一片惊呼,他们准备派人去交郡问问,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谁知,他们派出去问的人还没出发,采儿派过来的信使已经到了爱郡城,要杨忠宇派兵两千,随扬波军出战。 “派军队随扬波军出战?”杨忠宇一听,吃惊地反问道,“爱郡兵士孱弱,只怕难以帮上忙啊!” “哼!安南的繁荣昌盛,众人一起享受着这安定和平。可这安宁却需要大家一起努力创造的!现在,却一直是扬波军独立奋战。这似乎不妥吧!”那信使却说道。 话是这么说,可安南没有你扬波军,一样安宁幸福!难道是某请你来的不成?杨忠宇心里愤愤地想着。 只是这话却只能心里想想,万万不能说出口来! 他犹豫着,该如何拒绝呢,却见自己的儿子杨廷艺站了起来。 “爱郡是安南的爱郡,安南招讨使有差遣,某等断然没有不尊从的!”杨廷艺站了出来,向自己父亲献言道。 “果然还是杨公子通情达理!”那信使道,“不知杨刺史准备派多少兵马,何时启程出发?” 杨忠宇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儿子。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极有方略,便示意他继续回答。 杨廷艺得了父亲的允许,便继续说道:“某愿领爱郡精锐两千人马出战!” 说完,他又道:“只是此时夏粮尚未收上来,不知贵使可否让在下派些吏员下去,将夏粮提前收上来,以支军用?” 原来是缓兵之计! 那信使淡淡一笑:“不必了!杨公子既然愿意领兵出战,招讨使定然十分欢喜!一应粮饷、抚恤,都将由扬波军支应!” 只要出兵,而不要出钱粮?杨廷艺父子相视一眼。两人都猜不透这招讨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见杨氏父子的表情,那信使又道:“此事事关重大,还望杨刺史,不要弄些老弱病残,穿鞋破衣裤,拿着竹刀木剑来糊弄招讨使!” “不敢!小可定然是挑选兵甲精良的精锐之士……”杨廷艺连忙又答道。 “那是最好!此事,还请公子抓紧时间办理,五日后,招讨使便会派来船队,过来迎接公子!”说罢,那信使便起身要告辞,“某还要去驩郡一趟,便不多打扰了!” 杨氏父子连忙起身,一齐满脸笑容地送那信使离开。 欢喜的表情,才一转身,便变成了焦虑:这王延兴到底意欲何为? 第359章 一路向南 送走信使,杨忠宇担忧地看着儿子:“当真要派兵?” “父亲!交郡之事就在眼前啊!”杨廷艺叹气道。 提到交郡之事,杨忠宇不觉着身上一寒,打了个冷战…… 他们说的交郡之事,不是别的事,就是王延兴初占交郡,通过免税和低价卖盐等方式,故意诱使当地的各大家族,发起暴乱。 然后,当暴乱一起,早就做好准备的扬波军,开始了血腥的平乱过程。 平乱后,又是一番清肃。 等采儿到达交郡时,这个小女孩,高高地举起了大刀片子,一顿砍…… 杀得那个人之多啊,当真令人胆寒! 不说其他地方,单以交郡来说。 砍过之后,交郡城内的大家宅院,空了差不多一半。 不是被杀,就是被拉到儋郡当苦力去了! 现在,大半年过去了,交郡城中活下来的家族,纷纷获得了各种赚钱的机会,竟然过得比之前更好了。 尤其是那个庞胖子,成了交郡除了官盐之外的最大的盐商,可他的盐却不在交郡卖,而是往吴哥、蒲甘甚至还有南诏卖!每个月获得的盐利,不下千贯! 让人痛骂唾弃这家伙厚颜无耻,背叛自己的族人去投靠唐人之余,却又是沉沉的羡慕嫉妒恨啊…… 有这种正反两面的对照在眼前摆着,交郡、爱郡的众家族,都选择性地遗忘了交郡的那一地血腥,开始了和扬波军的友好合作。 直到今天前,扬波军都没提出什么太过分的要求。 而一提要求,又是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要求! 他这是安定了交郡后,也想在爱郡血洗一轮? 想想在交郡城外悬挂的数不胜数的头颅,杨忠宇就觉得浑身上下不寒而栗。 如果不想死,屈从便是唯一的办法了。 杨忠宇唉了一声,答应了此事,却舍不得让儿子去冒险:“那也用不着你亲自去!让阮中禹去吧!你去了,万一有出点差池……” 杨廷艺却站了出来,拱手道:“若非孩儿亲子前往,如何能取信招讨使?” “招讨使总是需要人手来治理地方的,如果杨家能将此事做好,他才不会轻易有别的想法!” “为了大人!为了诸位弟弟,孩儿什么都不怕!” 杨忠宇难受了很久,终于还是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各种交待、叮嘱:“……那你要多多小心,凡事多留个心眼!切不可什么都依了唐人的……” “孩儿谨尊大人教诲!”杨廷艺又何尝想去?没有办法啊!又听完老爹的一阵碎碎念,他红着两只眼睛,再拜告辞,去往校场点兵,准备随唐军出战之事。 果然,十日之后,大队的海船从交郡方向南下驶来,到了爱郡海域后,看到杨廷艺果然领着大约两千人,在爱郡的朱江边,列队,等候上船。 当即,从庞大的船队中,分出了二十余艘商船,直奔海运码头而来。而大股船队,却是继续南下而去。 商船靠了岸,见了岸上已经在等候的爱郡兵,也不再多含糊,简单接洽过后,变直接装船,然后便出发。 只是,上船之后,杨廷艺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做坐的这些船,竟然也不是往东去,也是继续南下。 这是要去哪里?他连忙向船老大打听,得到的结果却是:他们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管跟着前面的领航的船只走。 已经上了船,也没有了别的选择,只好老老实实地待在船上。 还好,这船只足够宽敞,船上的饮水、吃食都准备得十分充足,不用担心饿肚子。 渴了,可以自己取水喝,到了饭点,则会有人将热好的吃食端过来。 只是,这般枯坐,实在是有些无聊。而抬眼去看船外,见四面都是茫茫的一片海水,没有一点其他变化。 只听到船上的船夫不时地嚷着要如何调帆,摆舵,才觉得,这船上装着的,确实是一船活人。 不过,时间久了,杨廷艺也不再关心这些响动,而只是呆呆地看一看船外,又看一看桅杆的影子,确认,船只,还在往南…… 这是要去驩郡? 驩郡现在在吴家手里握着呢,因为没有天天都遭受威胁,吴家对安南招讨使,自然是没有那么恭顺的。 莫非,这次是要打他? 若当真如此,只怕吴家要惨了。不由得,杨廷艺心生伤感来。 吴家和杨家都是凭借曲承裕的提拔和支持,才分别占据爱郡和驩郡的。 安南招讨使到达交郡后,曲承裕主动献城投降,吴家和杨家便没有了自立的理由,一并降了。 虽然安南招讨使给吴家和杨家的承诺是,既有待遇不会改变,可这个口头承诺的效力会有多久呢? 唐人有句古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些唐人肯定从一开始就没有信任过交郡的土人吧! 当然,交郡土人也不敢全然信任唐人! 大家都肯定,唐人定然不会让吴家和杨家,一直地掌控爱郡和驩郡! 只是,这个时间会是什么时候。 也许,就在今天? 正想着,他突然感觉船速慢了下来。他抬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还很高,并不到泊船的时间呀! 他连忙去问船老大:“船家!怎么今天就在这里泊住了吗?某看这天色还早呢!” “回禀杨将军!”那船老大知道杨廷艺的身份,客气地回答道,“前面就是浦阳江口了,某等商船就不进去了!前面的引航船让某等在此地下锚,等候扬波军战船回还!” 浦阳江口?这浦阳江就是后世的蓝江,因为江边有一个县叫浦阳,大家便都叫它浦阳江。 这处江口开阔,水也不浅,连扬波军的大船都能进去,这等商船怎么会进不去? 原因,自然不是航行本身了。 从浦阳江口逆水上行不多远,便是濮阳县了。 从濮阳县登陆,再走十来里地,便是驩郡的郡城了。 唯一不让上船进去的可能是:不安全! 而若是要再追问一声,为何不安全? 那答案便是两个字:战场! 为了防止吴家狗急跳墙,避开战船来袭商船,让商船远远地避开,便是顺理成章的选择了。 想到这里,杨廷艺感觉有些庆幸,因为安排自己等人远离战场,意味着,安南招讨使并不打算让自己的人,轻易去死。 可庆幸之余,又有些遗憾:却不知道,扬波军的战力到底如何?如果能亲眼看看,那就好了…… 第360章 血洗驩郡 杨廷艺正在遗憾着,不能亲眼看看扬波军的战斗场面。 突然,听到远远的传来一阵阵沉闷的嗡嗡的声音。 响了一阵,又停了,可才停下不多久,又响了起来。 断断续续的,又忽隐忽现。若不是在这平静的海面上,也许,就当是哪里的杂音,忽略过去了。 可杨廷艺心中很清楚,这并不是什么杂音,这是扬波军火炮的声音! 而能传这么远,十有八九,是重炮的声音! 他在交郡,有幸见过一次重炮试射。对那场景,声音,记忆如此深刻,犹如就在昨天一般。 要知道,这是一种,隔着一千多步远,便可将城门打塌的武器! 是国之重器啊! 然而,濮阳县,并没有城墙,很显然,是用不上这种杀器的。 现在传来这种声音,只代表一个意思:扬波军在攻打驩郡城了。 可是,怎么可能会这么快? 今天早上,扬波军的船队还在爱郡外海经过,现在才到下午,就开始攻打驩郡城了? 若是让杨廷艺带领爱郡兵来做同样的事,三天!至少要三天,才有可能从爱郡抵达驩郡城下展开攻城! 扬波军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如果扬波军能一天从爱郡赶到驩郡攻城,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们一样能在一天内,从交郡赶到爱郡攻城? 杨廷艺心里塞满了担忧,却又充满了好奇。 其实,如果他能当真随扬波军主力行动,便会发现,这一切,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出奇的地方。 因为扬波军从浦阳登陆后,完全没有遇到抵抗。 浦阳的地方官员,见了扬波军过来,早早让出通道,敞开县衙府库。 他们非但毫无抵抗之心,还主动将县城里的马匹全都牵了过来,给扬波军牵引火炮。 而从浦阳到达驩郡郡城,不过十里地,两地之间,有完好的驰道,马队完全可以拉着炮车在驰道上小跑。 所以,当混编一营,率先登陆控制住浦阳,开始往驩郡进发时,炮组还在卸船。 可当火枪散兵们抵达驩郡城外,控制住驩郡城南门外一片空地后不久,马队就拉着重炮和炮车到达了驩郡城门外。 面对紧闭的城门,简单地将重炮摆好之后,就开始轰…… 驩郡的土人,现在总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口径就是正义,真理只在射程之内了。 当重炮将本就不怎么厚实的驩郡南门打穿后,扬波军一个冲锋就将南门控制住了。 然而,当扬波军控制住南门后,却没有继续进城。 往城内挺进的,却是交郡的郡兵。 而带领交郡郡兵进城的将领,不是别人,而是前交郡郡兵牙将,矫公羡! 经过改编后的交郡郡兵,一共有三千多人,这次,带来了两千人。 全在这里了。 看着前队顺利地冲了进去,矫公羡舔了舔嘴唇,心中痒痒的,也想跟进去。 可他身边的采儿却没有发话,只好耐住性子等着。 “矫公羡!”采儿突然出声道。 矫公羡知道这是要给自己下命令了,他连忙激动地答道:“末将在!” “扬波军的军纪,你还记得吧!”采儿淡淡地说道。 “记得!当然记得!扬波军对百姓,是秋毫不犯的!”矫公羡连忙点头答道,“郡兵虽然不是扬波军的成员,但是扬波军的铁律,也是不能犯的!” “那百姓?” 矫公羡连忙又补充道:“自然不是所有人都是百姓!只有汉家子才能算得上是百姓!” 什么?只有汉家子才能算百姓?这是哪门子的歪理? 可听到矫公羡这番回答,采儿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你都清楚了,不要让某失望!去吧!” “末将这就去了!”矫公羡兴奋跟了过去,跟着郡兵大部,一起往驩郡城内冲了进去。 看他那兴冲冲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就像是放出去追赶猎物的鹰犬一般。 唉……这矫公羡落在采儿手里,也算是污水坑写字,都不用加墨了! 看着交郡郡兵大队,顺利地进了城,采儿却招了招手,将控制住了驩郡南门的扬波军撤了下来,连同炮队一起,回到了浦阳县。 等他们到达浦阳县时,天色已黑。 不过,留守浦阳的扬波军,已经在这里依托港口,扎了营帐,他们到了,便可以入营歇息。 过了入营后,短暂的嘈杂后,营地很快就再次回归宁静。 而他们刚刚离开的驩郡,紧闭的四门之内,那份热血澎湃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渐渐地,夜色渐深,浦阳港外,扬波军营地,笼罩在月色的清辉下,朦朦胧胧的一片模糊; 而驩郡城中,各大街道、坊间,却到处都燃起了大火,火光跳跃下、人影斑驳不止; 看着地上人止人歇,天上月已中悬,扬波军营,寂静、安详,就如这睡着的大地一般,无声无息。 而不远处的驩郡,却到处都是嚎哭声、叫喊声…… 有婴孩无助的大哭,有老者无泪的抽泣,有青壮的求饶声。 一声声撕心裂肺,一声声地惨不忍睹。 然而,这所有的哭喊,都被疯狂的大笑所盖住。 就像,这天地间,主宰一切的,便是这肆无忌惮的狂笑。 这一夜,驩郡无人入睡! 当清晨的霞光映入驩郡时,映入眼帘的,不是和暖的金色,而是刺目的一片红艳艳…… 以及间或的一片、一片的不合时宜的黑紫。 在这红与黑之间,耗尽了全部精神的驩郡,才渐渐地陷入了死寂。 而浦阳港旁的扬波军大营,却象一个被起床令唤醒的孩子一般,迎着朝阳,开始活跃起来。 用过早餐后,采儿到了中军帐中,众将校、佐官、参谋已经到齐了。 采儿随意地下达了拔营登船的命令。 众将领命,鱼贯而出,就好像,集体忘记了,就在不远处,还有一个昨日傍晚被打下来的驩郡城一般。 可秦一秋却没忘。 他随着众人的步子,往外走了几步后,突然收住脚步,回国头来,对采儿道:“副使,是不是要派人去看看驩郡城内如何了?” 采儿好像早就知道秦一秋会这般问一样,她冷冷地一笑,说道…… 第361章 非我族类 第二日一早,扬波军就要拔营离开。可当采儿才下达完命令后,秦一秋,却突然冒出了一声:“是不是要去驩郡看看……” 作为这次参战的作战部队的主官之一,秦一秋的话,是很有分量的。 若是王延兴在主持,他定然是要好言解释几句。 然而,采儿却冷冷地答道:“你这是建议还是质疑?” “属下不敢质疑!”秦一秋连忙躬身道,“只是建议!” “既是建议……不去!”采儿一口就断然否定道,“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秦一秋还想再劝一句。 “没什么可是的!”采儿却不让他把话说完,“到了驩郡,看了又能如何?” 这话,一下就把秦一秋肚子里的话全塞了回去。 是啊!又能如何?驩郡城内的局面如何,不用看都能想象。 那**郡郡兵前面被扬波军虐狠了,肚子里憋着一股子戾气。 再让矫公羡这个渣渣领着,能干出什么好事来? 经此一夜,驩郡城中的屋舍,不知道要空了多少来! 然而,明知道是这般局面,扬波军却不好出面。 因为如果扬波军进去了,首先要做的,便是善后、安置。 然后,就该整理恶行,论罪处置了。 那进了驩郡的交郡郡兵,只怕,一大半都要论罪处死了。 要耽误更多时间不说,又弄出一地血腥,却又为何? 纠结中,秦一秋一脸悲意,却不知道该如何诉说。 一旁正准备要出帐的杨三,反过头来,也对秦一秋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驩郡城的土人死伤多少,与某等何干?秦都尉想多了!” 说完,语气一顿:“只是那矫公羡若是伤了汉家子的性命,倒是要跟他好好算算!” 见杨三也这般说辞,秦一秋只得无奈的拱手称诺,与杨三一起出了中军帐。毕竟当前的要务,是拔营出发。 当然,拔营之事,自有一众佐官和参谋去处理,秦一秋和杨三这样的主官的事情反倒不多。 两人一起走了二三十步后,秦一秋突然叹息了一声:“唉……土人便不是人吗?” 略一停顿,他又道:“若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招讨使却能容下百越诸族、能容下同样结寨而居,无视朝廷法令的黎人,却为何容不下这安南土人?” 对秦一秋的这个问题,杨三其实也是心有疑惑。不过,杨三却不似秦一秋一般是儒将出身。 秦一秋的三观,是正统的儒家三观,讲究仁,自然是不赞同区别对待。 可杨三本是穷困的山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都是杨波军所赐。 三观也好,思维习惯也好,基本上都是王延兴直接或者间接灌输的,每每遇到疑惑之时,习惯性地,便屈从了王延兴的言语。 这次,被秦一秋一提出来,不由得也多想了想:“难道是,因为安南土人,曾经杀害过很多汉家子?” “招讨使不是心存报复之人!”秦一秋摇头道,“曾经的杀戮,不会成为招讨使发兵的理由……” 其实,一个原因,已经在秦一秋脑海中成型:王延兴能容得下百越诸族、能容得下桀骜不驯的黎人,可能最更本的原因,还是他们不会跟汉家子争夺土地、资源吧。 招讨使,终究还是汉家子的招讨使啊! 正这时,几名佐官跑来,却是前来报告,说港口的船只已经准备好,是否可以登船。 两人这才停住议论,各自去安排登船的顺序。 且不说秦一秋如何思绪多心,同样跟他一样,心中不宁的,还有泊在海中,在波涛起伏中,过了一宿的杨廷艺。 当他被清晨的朝阳唤醒后,第一件事,便是询问船老大今日是否回开船。 船老大却摇摇头说,不知道。 目前得到的消息,只有待命二字。 既然如此,杨廷艺也只好再回舱内待着,也不知道驩郡如何了? 直到差不多辰时,才看到大队的扬波军的船只,又开始陆续地从浦阳江内驶出。 而这一队商船,也终于得到了更新的指令,拔锚起航,折返往北而去。 看到船只终于再次出发了,杨廷艺的心却没有放松下来,而是,揪得更紧了。 因为这只意味着一件事:驩郡在昨日就被打下来了。 吴家只怕是完蛋了。 当然,他最关心的,还是扬波军是如何处置驩郡的。 然而,驩郡的现状,他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现在的驩郡,已经变成了一座屠宰场一般。到处都是刺鼻的血腥气。 交郡郡兵,便是这把沾满了血腥的屠刀。 而手握屠刀之人,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个二愣子一般的年轻人:矫公羡。 一夜未眠的他,此时却毫无困乏之意,瞪着两个红通通的眼珠子,领着一队人,在驩郡城的大街上,凶神恶煞一般地行走着。 不怎么平坦的街道,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干一脚、湿一脚…… 黑褐色的泥浆,溅在裤腿边上,落下一个个昏黑的印子。 “都押牙!都押牙!”突然一阵呼声从身后传来,矫公羡回过头去,见是自己的弟弟矫公称。 “何事这般匆忙?”矫公羡不悦地问道。 “大兄!”到了矫公羡跟前,矫公称这才以兄弟相称,气喘吁吁地说道:“那都虞侯又在那里念,说大兄滥杀……” “驩郡城中,叛逆太多,自然是要好好杀一杀!要不然,怎么平定此地?”矫公羡不屑地说道,“某是奉了副使的命令而杀,随他去说!” “可是,都虞侯说,大兄也杀了许多汉家子!”矫公称喘气还没平息,继续说道。 “夜里那么乱,错手杀了几个,也是难免……”矫公羡随口答道,“让他去找副使告状好了,某懒得搭理他!且看他能不能让副使责罚某!” “可是,二兄当着他的面要劫掠一个汉家子……”矫公称这才说道重点。 “什么?那混账!怎么不早说?”矫公羡这才着急了。 矫公羡一共有两个弟弟,都在交郡郡兵中任职,这个矫公称是老三,是军中传令的。 这个闯祸的,是他的二弟,叫矫公义,是牙兵统领。这家伙,可是直肠子的横人。 定然是被那都虞侯说了几句,气不过,才非要对着干的! 而这都虞侯,虽然也是交郡郡兵中出来的,却是正儿八经的汉家子,姓吴,叫吴多怡。 这吴多怡名字起得柔和,长得也是瘦弱,却实打实的是个执拗脾气。 这针尖对麦芒的,能不擦出火花吗? 这两人可不要打起来了! “快,速速领某前去!”矫公羡急忙对弟弟吩咐道。 一行人,在矫公称的带领下,急匆匆地往一处坊市而去。 才走到坊墙外,几听到里面正在激烈地争吵,言辞中,一个杀字,特别刺耳地出现了很多次! 这是要杀谁? 等到矫公羡快步进了坊市的门,骇然看到,里面,矫公义正高举着横刀,往横道在地上的一人,重重地扎了下去…… 第362章 滥杀无辜 看着矫公义噗呲一声,狠狠地横刀往那人身上扎了下去,一旁传来一个女子撕心裂肺的惊呼:“不要……” 矫公羡只当这混账二弟将吴多怡给杀了,一颗心登时就结上了一层寒冰。 完了,这混小子有十条命也不够砍了…… 就在此时,一旁有传来一个男子的怒吼:“矫公义!你竟然敢当着某的面滥杀无辜!真当某手中没有军法?” 这狠厉气十足的声音,可不就是那讨嫌的吴多怡的吗?他没死? 矫公羡快跑几步,跑过去,见那地上倒着的,原来是一个驩郡土人。 还好,这混账没有糊涂到,直接对吴多怡动刀子。 而此刻,吴多怡正面目可憎地看过来。 也就是是这一会,矫公羡肚子里的心,才重新变回血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连吴多怡的憎恶的面目,都觉得可爱了几分…… 可吴多怡见矫公羡过来了,却没有给半分好脸色,他跳脚道:“矫公羡!你便是如此管教你的弟弟的吗?” 矫公羡面对这指责,脸不红心不跳:“不知某家弟弟,犯了什么军法!” “他当着某的面,滥杀!”吴多怡指着地上倒下之人,怒道。 “矫统领是军汉,军汉本就是杀人的!只要是该杀之人,便是当着招讨使的面杀了,也是职责,某没看到什么不妥的!”矫公羡冷冷地答道。 矫公羡说的,却是并无过错,可问题是,地上倒着的那个男子,是不是该杀之人?那就要慢慢说来了。 果然,吴多怡嚷嚷道:“他是汉家子!如何是该杀之人?” “汉家子?”矫公羡奇怪地说道,“这模样的汉家子,还真不多见!” 地上倒着的那个男子,模样瘦小,肤色发暗,分明就是个土人。 不过,王延兴入主交郡的时候,曾经说过,是不是汉家子,并不一定以他的身高多少、肥瘦多重、肤色多白来判断,最重要的是,他是不是有汉家姓、取汉家名、说汉家话、有一颗拥护大唐天子的心!如此,即便曾经是土人,今日,也可以成为汉家子! 矫氏兄弟,也以汉家子自居,便是凭借这条规矩。 吴多怡肯定也是问过这男子一些问题,知道这男子可能能说汉语。看他身上的衣着讲究,甚至还能几句诗文。这才说这男子是汉家子的。 果然,吴多怡大叫道:“某亲口测定的,他熟知儒家利益,熟读汉家书籍,肤色虽黑,却是真真切切的汉家子!” 可矫公羡却嗤之以鼻:“某却不曾听他说一个汉字!” 他当然听不到,人都死了! “你不曾听见,可某听见了,还有她!”吴多怡指着在地上哭泣的妇人,“她便是汉家女子,她也可为证人!” 这女子身材高挑,肤色白皙,定然是汉家子无疑,只是,她这般守着个土人哭泣是为何?矫公羡哈哈一笑:“这女子又是何人?” “死者之妻!” “既是死者之妻,她的话,又岂能作数?”矫公羡笑道,“都虞侯最好还是另外寻个证人!” 吴多怡一愣,这坊间所居之人,就算没被杀光,也逃散了,哪里还有他人? 可若是没有证人,却如何指证? 吴多怡是都虞侯,都虞侯的第一职责是军法官。军法官是执法的,不是立法的。他要拿矫公义问罪,那他便是法官,法官如何能以自己的所见所闻来当证据? “哼……”吴多怡突然冷冷地一哼,“某便是证人!安南招讨使下辖,可不止某一个都虞侯!某要见副使,且看她如何判决!” 吴多怡突然气势一震:“来啊!将他拿下!” 可是,他话音落了,却没人动……这时,他才突然想起,为了快速地制止不受控制的滥杀,自己将随身的执法队多遣散去了城中的各地。 身边,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而矫公羡和矫公义的兵,自然是不会去听吴多怡的差遣! 可就在此时,又听到坊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众人转过头看去,原来是采儿指派的驩郡刺史陈曲歌来了。 陈曲歌是陈继科在交郡这边的族人,王延兴控制交郡后,缺少人手,陈继科便引荐了此人。 此人能领着陈氏在交郡艰难度日,也是有些长袖善舞的能力。 这次,便让采儿派过来接手驩郡了。 他也是听到汇报,说吴多怡和矫公义起了冲突,才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他身后跟着十多个兵,却都是贴身侍卫。 按照王延兴的规定,各级主官的侍卫,都来自侍卫处,天然地兼有督察和执法职责。跟都虞侯的执法队天然地要起到保护都虞侯人身安全是一致的。 在侍卫和执法队一方缺失的时候,他们的身份,便可以转换。 当吴多怡看到着十几个兵的时候,立即就来精神,对他们指着矫公义命令道:“来呀!将此人给某拿下!” 那十几个兵一听交郡郡兵都虞侯竟然孤身一人站在这里,还指着一个人要抓,立即分出六个人,朝矫公义扑了过去。 哎呀!这矫公义可是交郡郡兵的牙兵统领,这么被抓了,还不引起兵变了?这怎么行!见矫公义果然不打算束手就擒,陈曲歌,连忙大喝道:“慢!” 见吴多怡杀人一般的眼神看过来,陈曲歌连忙改用商量的语气道:“都虞侯,能否暂缓抓人!” “你是何意?”吴多怡恼怒道,“他犯了过,为何不能抓?” 陈曲歌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过来通信的人说了事情的缘由,见了地上倒着一个土人,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对吴多怡道:“战场之上,厮杀之中,生死只在须臾,君命尚有所不受,更何况是些许条款?” 一边拱手,一边好言劝道:“操刀之将士,时刻面临生死压力,哪有那么多精力去细细分辨?都虞侯不觉得,这般要求,有些过于严苛了吗?” 吴多怡虽然脾气执拗,却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一听这话,不由得迟疑了几分。 而那矫公义听到陈曲歌的这番话,连忙附和起来:“陈刺史所言极是!某等军汉拼的就是个手快。等慢慢分辨去了,只能是让别人杀了,白丢了性命!” 可陈曲歌却不接他的话,他反而用严厉的语气对矫公义道:“你身为军人,难道不知军中最大何事?军纪!” “都虞侯乃是驩郡最高军法官,他在场,你还胡作非为,他便可临敌执行军法,将你斩了,你不仅是白死了,还要落个罪兵的身份!” 矫公义听到这话,却不服气,仰直了脖子要争辩,却被矫公羡一巴掌拍脑门子上:“还争你娘的争?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被大哥拍了一巴掌,矫公义才老实了下来,不再吭声。 见矫公义被矫公羡压制住了,陈曲歌才又对吴多怡道:“现在人已经死了,你再治矫统领的罪,也没法让他活过来!” “况且,现在交郡郡兵已经杀红了眼,也需要各级将领去收拢兵丁……正是缺人之时,还是暂缓追究此事吧!” 听到这话,吴多怡才算是被说动了,这一多耽搁,又要多杀多少无辜的人啊! 他叹息了一口气,暂且将此事压住。 可一旁那妇人却还在嘤嘤地哭泣着,想来,她现在也知道了她丈夫的死,也是白死了。 吴多怡指了指那妇人:“那她怎么办?” 听到这话,众人一齐将视线看到了他的身上…… 第363章 不修口德 看着这女子,一家人死绝了,只剩下这么一个人,却让他怎么活?吴多怡动了恻隐之心,问了一声,“她该怎么办……” 谁想,这一圈人都朝他看了过来。 在这驩郡城中,能留得一条小命就谢天谢地了,还能怎么办? 倒是矫公羡嘿嘿地一笑:“既然都虞侯关心她,那就只能请都虞侯收了她了!” “那怎么行!”吴多怡寒着脸昂然拒绝道。 “先问问她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吧!”还是陈曲歌说了个正经的方案。 吴多怡见陈曲歌提了个建议,却又不直接问,便知道这问话的事,只能自己来。 唉,谁让自己多嘴了呢! 可话已经说了出口,只好,低头对那女子问道:“你娘家何在?可还有什么亲人可以投奔?” 那女子却只顾着摇头,一个字也不肯说! “即使如此,那也只能辛苦都虞侯照看一二了!”陈曲歌摆了摆手道,“这乱兵之中,她一个孤身的女子,哪能自我保全?你收留了她,也算是救她一命!” 吴多怡听言,只好低头对那女子道:“某未能护得你夫君,实在是对不起了……这些时间,你便跟在某左右,等驩郡安定了之后,再另做打算吧!” 那女子依旧不出声,不过微微地点头,应该是应允了。 当即,陈曲歌便让矫公羡安排些人手,先讲此处院落收拾收拾,作为都虞侯的临时宅邸。 又派了兵士守卫,算是将此事平息。 然而,此刻驩郡城中,象这般杀戮、流血的事情,却又哪里只有这一两起? 若是矫公羡愿意现在就开始弹压兵卒的话,也许两三日能平息下来;若是他刻意纵兵,那也许十天八天才能收得住…… 不过,他若是肆意纵兵为祸,等此间事了,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他也是知道厉害的人,只得向陈曲歌承诺,会尽快息兵。 只是,就算他以最快的速度停息兵乱,等惊恐的民心重新平复,又要不知道要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可不管是一个月也好,两个月也罢,遭此大难的驩郡诸大家族,在这一两年内,都只能是休养生息了。 驩郡的消息传到爱郡后,爱郡上下,无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纷纷庆幸杨刺史的英明决断,让爱郡能免遭兵焚。 可杨忠宇面上虽然也是一脸欣喜,可心中哪里能高兴得起来?他最看重的儿子,杨廷艺还在扬波军中呢! 杨家是以自己的嫡子,换取了一郡的安宁啊!若是杨廷艺在战场上有什么闪失…… 杨忠宇看着那些笑意盈盈的人,肚子里,满满的,都是嫌弃。 其实,杨忠宇大可不必如此担心自己的儿子的安危。 杨廷艺根本就没机会上战场。 他领着兵,随船抵达宝安后,便直接由岭南总管秀儿指挥。 可才看过这群兵丁扎营和整肃的状态后,整个爱郡兵,都被秀儿判成了杂兵。 说得直接一点,就是民夫,只不过,穿了身军汉的衣袍而已。 杨廷艺却不懂,他还以为杂兵的意思是作战的时候,要冲在最前面当炮灰。 只怕是要回不去了。 他面容凄凄地求见秀儿,道:“属下战死后,还请总管将属下骸骨送回爱郡……” 结果被秀儿一顿奚落:“战死?你们就修修路、推推车,自己不小心的话,倒是有可能磕伤碰伤,想战死,却是不太容易!” 杨廷艺更糊涂了:“招讨使让某等过来,难道不派某等上阵杀敌?” “就你们这扎个营,都要整几个时辰的水平?还上阵杀敌?上阵之后,只有被杀的份!” 这话可有点伤自尊!杨廷艺一听,脸噌地一下就红了,在爱郡之时,就知道招讨副使王采儿,是个泼辣女子,说话从来不留情面。经常三五句话,就将人顶到墙上,动弹不得。 没想到到了宝安,这岭南总管竟然也是个不修口德的女人! 杨廷艺涨红了脸,硬着脖颈道:“爱郡兵虽力气、军备不如人,可一颗不怕死的心,却不输杨波军!” “不怕死有屁用?”秀儿白眼道,“某要的是去杀敌,不是被杀!” 说罢,又是一连串的言语,噼里啪啦地轰了出来,就像连珠炮一样,打在杨廷艺的脸上: “招讨使需要的是,能将敌人杀到在地的勇力!” “你们死了,对招讨使又何益处?还要给你们出抚恤金!” “你知不知道,每人三十贯呢!很贵的!” 一番话说下来,字字都跟针一样,扎在杨廷艺的心中。 可事实就是这样,杨廷艺无可辩驳。他只能无奈地低着头,心里恨恨的,只想找几个懒散的郡兵踹几脚出出气就好。 见他没有再说话,秀儿也不在废话,直接将他们拆散了,叫人过来,将他们分散领到各处,当起了民夫。 只是杨廷艺终究是爱郡刺史的嫡子,又是一军主官,倒是不好让他去干杂活。 又不好安排其他事务,就让他四下里转转,看看扬波军是如何利索地处置各种事务的! 杨廷艺诺了一声,领了几个长随,在宝安一带转悠。 看着扬波军军士,一个个井井有条模样,确实是有些自惭形秽。若是从中能学得一星半点,也不枉此次奔波了。 正这时,身后的长随突然出言提醒道:“将军!快看那里!有人上岸了。” 有人上岸了?杨廷艺起先还没在意,这宝安港口船只出入频繁,有人上岸不是很正常吗? 可当他定睛看去,才发现自己的长随为何会惊讶了。 这次上岸的人,竟然打着旌旗节仗先行,一副显摆的排场,很显然是普通人! 难道是招讨使的仪仗? 不对!王延兴出行,从来都是轻车简行,他去安南那么多次了,还没有哪个人,见到过他的仪仗长什么样呢! 不是安南招讨使,那又会是谁呢? 在这里,除了安南招讨使之外,最大的官,应该就是清海军节度使了吧,莫非是这位节度使? 正这时,那长随又惊呼起来,嚷嚷道:“快看!快看!出来了!是个宦官!” 宦官?果然!旌旗节仗上岸后,主角终于露面了,竟然当真就是一个锦袍宦官! 这是搞得什么鬼?这宦官不好好地待在长安,怎么跑岭南来了? 一个重重的问号出现在杨廷艺的心中…… 第364章 宝安问话 杨廷艺的目光,追着那群人,一直到他们进入到了招讨使设在宝安的行帐,才收回目光。 这人到底是谁,来宝安做什么的呢? 别说是杨廷艺,这一路上,但凡见着了的,莫不在猜测。到底是谁?怎么让一个宦官穿着锦服、摆着仪仗过来了? 虽然大唐不禁宦官任事,可还是第一次,在距离长安不下万里的岭南看到有宦官出现。 难道是天子要给招讨使下什么诏书? 天子要给招讨使升官了吗? 只是天子此时正是满头包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地给招讨使升官呢? 况且,身边有宦官的,又并非只有天子一人。天子的兄弟、姐妹、儿女身边都可以有宦官侍奉。 这宦官的来历,便是天子任命的清海军节度使,嗣薛王,李知柔,此人乃是李唐宗氏,其玄祖为唐睿宗,算起来,也是当今天子的长辈。 身旁有几个宦官侍奉,实在是正常不过。 而这个宦官此来宝安,便是代表李知柔过来面见王延兴。 按说,清海军节度使和安南招讨使的官职是平级的,李知柔派人过来,王延兴想见就见,不想见,直接找个由头,将他打发回去,完全是可以的。 只是,王延兴却有另外的一层想法,便得知这宦官在宝安上岸后,就在行帐外等候迎接,先把礼节都做足了。 迎了那阉人进了帐中,又要请他坐主位。 那阉人见王延兴又年轻,又客气,还当真要去坐主位。 不过,就在他刚迈动了步子,感觉身后阵阵杀气,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满帐中的诸将,断然是容不得自己一个外人,坐了招讨使的主位。 他连忙收住步子,尖着嗓子,客气道:“奴婢不过是一个残缺之人,如何能坐这么尊贵的位子,王使君请坐!” “尊驾客气了!”王延兴见这宦官知道分寸,也不再谦让,请他与自己一起做了上首的位置。 落座之后,那宦官才拱手道:“奴婢此来,是受了嗣薛王之派遣,前来见过王使君!” “嗣薛王有何指示,还请尊驾示下!”王延兴连忙客气地答复。 “不敢说指示,嗣薛王得知安南招讨使,已经平定了安南诸地,很是夸赞了一番。只是有几句话,想让奴婢过来问问。” “尊驾请说!” “嗣薛王问,王使君既然已经平定了安南诸地,却为何不向天子交还节符?” 果然是问这个,王延兴不慌不忙地说道:“尊驾有所不知!安南之事,事在安南,可关键之处,却是南诏!” “若要定安南,必须先定南诏!”王延兴慷慨地说道,“南诏不定,安南终究不稳,若非如此,高骈将军,收复安南之后,才一撤兵,又为南诏所乘!” “某正在派遣兵将,逐步征讨南诏!一劳永逸地,解决安南之事!” “带到南诏臣服,向天子报捷之事,某定然将交还节符!” 南诏可不是个小国,单凭一个军镇,想让他臣服,得搞到什么时候去了?就是不愿交权呗…… 别说王延兴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就算是没有道理,到手的权力,想再交出去,怕难度不是一般的小。 那宦官笑了笑:“王使君果然考虑得周全!奴婢便静候佳音了!” 这个问题,算是过了,不过,他肯定不会只过来问这个答案早就知道了的问题,果然,他略微一停顿,又问道:“此前,王使君要征讨安南,缺少落足点,所以,刘使君在的时候,借了宝安、儋郡、崖郡和雷郡为安南招讨使暂居之所。” “现在,王使君已经克服交郡,却不知道何时再将这几处地方,还给青海军节度使?” “都是大唐天子之地,说得这么生分做什么!”王延兴哈哈一笑,“实不相瞒,不是某不想还,而是不敢还啊!” “要征讨南诏,所费钱粮,日耗千金,若是没有几个郡县支应,何以为继?” “但是,某也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承诺一声,只待南诏臣服,宝安也好、崖郡、儋郡也好、雷郡也好,通通还政与清海军!” “不知尊驾以为如何?” 听到着答复,那宦官脸上还是一成不变的淡然。 其实,这两个问题,都是不用问就能想得到的,肯定是否等的。 李知柔也没准备王延兴当真能说还,只不过,是为接下来的问题,做个铺垫罢了。 那宦官点了点头:“国事为重,奴婢能理解王使君的心意,奴婢定然将王使君的话语带回去告知大王……” “另外,还有一事……”那宦官这才说出来自己前来的真正目的,“王使君可知,卢琚造反,暗害刘使君之事?” 这是要说刘崇龟的事了?王延兴连忙摇头:“哦?卢琚只说是刘使君暴病而亡……某也正猜疑,刘使君正当壮年,身体康健,如何会得暴病!原来是卢琚暗害?” 说着,王延兴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然而,某心中虽有猜疑,却苦于没有实据……尊驾可有真凭实据?” 听王延兴这话说的,刘崇龟分明就是他手下的人干掉的,若是有真凭实据,那就不是说卢琚如何如何了,而是说王延兴如何如何了! 李知柔也好,刘隐也好,都只不过是猜测罢了。 那宦官低头摇了摇:“唉,本有实据人证,却让那卢琚尽数杀人灭口了!现在,却是拿不出来了!” “哦……那就可惜了……”王延兴也唏嘘道。 “然则,卢琚所做之事,他却是亲口所承认!此时,却是闽城城内尽人皆知!” 还能这样?王延兴愣了一阵,卢琚会傻到自己承认吗? 不过,其实,事情真像如何,关键并不在于他是不是真实的。 而在乎,你愿不愿意相信! 事情过了那么久,再来找刘崇龟被刺杀的实据,那定然是找不到了,可若是现在说,卢琚自己承认了,那不必什么证据都更有说服力吗? 不知道这计策是不是又出自刘隐之手,却不得不说,却是很有效。 想到这里,王延兴笑了…… 第365章 漫天要价 听了那宦官的的话,王延兴不得有笑了起来。 笑得是那么自然而然,却又是那么蕴含深意! 是的!卢琚是不是当真自己承认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信还是不信! 宦官的言下之意,自然是,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再看向王延兴,自然是问一声,那么,你信不信呢? “某信了又如何?不信又如何?”王延兴笑了一会,才端坐起来,正色问道。 “卢琚之所为,天人公愤!”那宦官也正色道,“王使君既然为大唐之臣,自然是要共同诛灭此贼!” “天子给某的任务,可是平定安南……”王延兴摇头道,“某连本职工作都没做好,哪里还有余力去征讨卢琚?” 当然,这面上的意思,看看就好了,真正意思,则是隐含在背后:想要老子去打卢琚也行,不过,好处,你得给足了! 那宦官自然心知肚明,对他来说,只要王延兴肯谈条件,便是胜利,他微笑道:“使君若是助大王剿灭了卢琚,自然能对使君平定南诏,大有助益!” “哦?莫非,嗣薛王会从邕郡出兵,与某一起攻打南诏?”王延兴惊讶地问道。 “那也不是不可能!”那宦官微笑道,“不过,大王初定岭南,却是不能马上出兵南诏!” “要等啊……”王延兴失望地答道,“战局稍纵即逝,怕是等不了大王了!” “就算大王此刻不能出兵,不过钱粮也是不会少了!” “王使君还可以继续在宝安、儋郡、崖郡、雷郡等地筹集粮草军饷,这些不都是大王之助吗?” 哦,承认王延兴在这些地方的既得利益,就算是交换代价呀? 听到这般言辞,王延兴自然是为难地说道:“尊驾所言确实很有道理,只是某的兵马,大部都在滞留在交郡了,想来助阵,却是鞭长莫及啊!” 这是嫌弃给的代价太低了?这本来就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事,那宦官也有心里准备,他笑着摇头道:“王使君可不要哄奴婢!使君麾下,千石大船都有百艘,要将兵马从交郡运来,不过旬日之事……” “将兵马运来简单,可将兵马运走了,安南之地,不又拱手送人了?”王延兴也摇头道。 “若是安南有失,确实不美!”那阉人附和道,“那使君以为,要如何才能既能不失安南,又可击卢琚?” “这个说来也简单!”王延兴微笑着说道,“只要让士卒们能士气高涨,就能将一个兵当两个兵用!” “哦?那又该如何让士气高涨呢?” “最快捷的办法,无非就是高额奖赏啦!” 原来还是要钱粮,那宦官只能遗憾地说道:“大王只身前来,最缺的,便是钱粮!” “那不如,让几个郡县给某,代大王管束征集粮草?那样,不就解决钱粮之事了吗?” “使君!您占的郡县不少了!” “不多不多,反正潮郡、循郡、振洲和万安洲,都并不怎么服清海军管束,某可以替大王教训教训这几个不听话的郡县!” 这一开口,就将半个清海军给咬掉了,王延兴这狮子大开口,显然是远远超出了那宦官的猜测,他断然否定道:“不行!清海军下辖,最大的便是闽城、循郡和潮郡,都给使君了,让大王如何施为?” “大王现在连闽城还不曾到手,某替他取闽城,他让某占循郡和潮郡……”王延兴理所当然地说道,“一个闽城,比起循郡和潮郡之和还要富庶,还是大王占了便宜!” 见王延兴竟然这般明目张胆地分郡划县,那宦官一张脸都黑成了锅底。 “使君!振洲和万安郡确实过于遥远,大王可以请使君代为管束,但是,潮郡和循郡,却不能交给使君!” “既是如此……那尊驾请回吧!某还要征集粮草去往交郡呢!”王延兴也不给好脸色了,开口就要赶人! “使君是不是太过分了?”那宦官这脸色,就不单是黑色了,而是一会黑,一会红,一会青,变来变去。 “不是某过分,而是大王没有诚意!”王延兴脸色也是一寒道,“大王能将端郡以西都给刘氏父子,为何就不能将潮郡和循郡给某?” 听到这话,那宦官心里不觉一惊,李知柔确实已经准备向天子保奏刘隐为端郡刺史。 只是,此事只是准备而已,一切都要等拿下闽城才能算数。却不想,这王延兴竟然已经猜到了。 果然,刘隐没说错,这王延兴,的确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家伙! “无论如何,循郡不行!”那宦官不得不将最后的底限抛了出来。 听到宦官终于还是退了一步,王延兴立即就欢欣地说道:“某也不是不知进退之人。” “某这就去安排兵马,前来宝安,以应大王调遣!” “既是如此,某便回去向大王禀告一声!”说罢,那宦官,也不再停留,黑着一张脸,出了中军帐,再往端郡而去。 他到了端郡,连忙去见李知柔。 “大喜!大王!那王延兴答应了出兵助大王一起攻打闽城!”那宦官见了李知柔,却是一脸笑意地道喜。 “哦!”李知柔听言,也是心情大好。 刘隐建言他囤兵端郡,而不立即去打闽城,主要原因,便是这个安南招讨使跟逆贼卢琚勾结得很深! 更准确地说来,是担心,他会将他手中的火器,交给卢琚使用! 在出长安之前,他却是没想到,在这南方偏远之地,竟然会有这般厉害的军械! 封郡军中,虽然也有火器,而且,在封郡军的营中,他也见识过了火器的厉害。 可刘隐却说,那王延兴手里的火器,比封郡军的火器更加厉害。 这才有了他派宦官到宝安问话的事。便是想试探一下,能不能将这安南招讨使从卢琚那边拉过来。 能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如何不让他喜出望外? 正当他喜上眉梢的时候,那宦官,却又不失时机地来了一声:“只是……” “可是他有什么过分的要求?”李知柔问道,“但讲无妨!” 那宦官,这才将王延兴的要求说了出来。 果然,在场的几人,都是脸色难看起来。 第366章 尔虞我诈 那宦官将王延兴的要求说出来,竟然不单是要将已经霸占的几个郡县,还要再鲸吞潮郡、振洲和万安郡! 这振洲和万安郡就算了,跟儋郡、崖郡一般,都在岛上,而且,黎人太多。 这几个郡,对大唐来说,最大的用处,便是流放犯人。 这种穷乡僻壤,给他便给他了。 可潮郡却是岭南为数不多,还能有些税赋的大郡。 这如何能给他? “这王延兴,当真是狂妄之极!”在一旁的刘谦拍着手怒骂道。 倒是李知柔想得开,他抚掌一笑:“可此时,毕竟是用人之际,让他提些要求,也是正常的!” “大王!大人!”刘隐上前一步,躬身道,“小子有几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合适。” “但说无妨!”李知柔举手示意道,“此番本王能顺利拿下端郡,小公子的谋略当记首功,有话,只管说来!” “小子觉得,王延兴只不过是用些话语来搪塞大王!”刘隐躬身道,“或许,小子担心,他一面答应大王的要求,另一面,却在帮着那卢琚做着防备!” 听到刘隐的这话,那宦官不乐意了:“应该不至于吧!他若只是随便寻个由头来搪塞大王,何必跟某这般针锋相对?” 那宦官见李知柔听言微微点头,才又躬身道:“依奴婢之见,那王延兴不过是个待价而沽的势利小人,不妨暂且安抚起心,等到闽城克服之后,再慢慢收拾他!” 待那宦官说完,刘隐也躬身道:“大王!既然大王从一开始,就没当真要将潮郡给那王延兴,想来,王延兴也是从一开始,就没指望大王会诚心待他。” “大王为了让他相信,不惜让心腹之人亲涉险地……他为了让大王相信,只是动动嘴皮子,岂不来得更简单?” 李知柔听到刘隐这一说,不觉得心头一颤,确实是这个道理。 不过,自己的计谋落空,却还是心里不悦:“若是依公子之言,该如何应对?” “该怎么攻打闽城,还是怎么攻打闽城!”刘隐沉声道,“只是,在思量定策之时,要将那王延兴,算成卢琚之人!” “若是,王延兴当真领兵前来相助呢?”那宦官问道。 刘隐却出言答道:“他领兵前来,也须是要听大王差遣,定然是要将他叫到中军之中来!他若是肯来,便是真,他若是不来,便是假!” 这话,倒是在理。 只是,若是王延兴当真到封郡军中听候差遣,那他还想回得去?即便李知柔愿意让他走,刘隐也要将他留下的! 只要王延兴脑袋没被驴踢过,定然是不会过来。 这跟李知柔无关,王延兴针对的是刘隐! “那奴婢,再去跑一趟?”那宦官不知道刘、王二人之间的隔空争斗,还信以为真了,主动向李知柔请命。 而且,不单是那宦官相信了,李知柔却也相信了,他一脸陈恳地说道:“那就辛苦你再跑一趟了!” 那宦官领命而去,刘氏父子也一起告辞出了李知柔的营帐。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自己营帐之中,刘谦才面露不满道:“你何苦在那阉人前直说?大王是信你一些,还是信他的心腹一些?” “大人……”面对父亲的责备,刘隐却没有辩解,而是躬身道,“若是孩儿所猜不错,那王延兴只怕是打的要将闽城、端郡一起吞的心思!” “啊……”刘谦听言大惊,“何以见得!”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为何王延兴会出现在宝安!”刘隐断言道,“若他只是要帮卢琚守城,有那秀儿在就可以了!” “你还当真是看得起那女子!”刘谦不满道。 “大人请看!”刘隐这才将藏在袖中的一张帛纸拿了出来,“这面所书所绘的,才是那王延兴手中最为厉害的火器!” 刘谦将信将疑地将那张帛纸拿过来,看到上面画了一幅画,却是几个小人,围着一个架两个轮子的火器在摆弄。 那火器的末端做发火撞,而出口处,却只有一颗弹丸。 一旁写着,扬波军中火炮,分为重炮和轻炮,重炮发射弹丸可千步外破城门,轻炮发射弹丸可以五百步外破城门! 若是打中人畜,所中之处,尽为齑粉! “可否是夸大之辞?”刘谦可不敢相信,有什么战械,能打千步之外。 “此图、书,乃是孩儿亲信之人,假装投入扬波军后,亲眼所见!绝无虚言!”刘隐这才将自己的底牌说了出来。 “那此战,某等该如何应对?”刘谦对自己儿子的判断,这才是相信了。 “多准备树排、易燃之物,以备王延兴顺流而上!”刘隐面露厉色道,“将军中小船,都装上易燃之物,多泼些火油,只待王延兴的船队来了,就点燃放出去!” “既然你已经有了退敌之策,那为何不对大王说?”刘谦道。 “唉,江面过于宽阔,就算将端郡城的门板全拆下来烧了,也点不着几艘船,不过是阻敌之策罢了……”刘隐唉了一声,直言说道。 听儿子所说的法子,原来只是虚晃一招,刘谦不由得失望地说道:“那他退得一时,总还会再来的!” “退!”刘隐坚决地说道,“王延兴的火器,断不可力敌!” “即使如此,那某去跟大王说说。”刘谦长叹一声,“也许某能将他劝服,一同退守端郡罢!” “端郡守不住的!”刘隐却摇头道,“端郡、康郡、封郡处的江面都太宽了!某无法阻挡王延兴的水师长驱直入!” 刘谦这才有些慌了:“若要江面收窄,那须得是梧郡了!” 是啊!西江水是珠江的主干,江面宽且水深,从闽城逆流而上,都是一片浩浩汤汤的水面。 一直到梧郡下面,才收窄,形成一段急流。 这段江水急剧,行不得大船,只有这里,才能真正挡住王延兴的水师。 “要退到梧郡?大王如何会肯?”刘谦失声道。 然后,刘隐接下来说出来的话,才让他更加震惊得无以复加! 第367章 讨要赏钱 听刘隐的意思,是要一口气退到梧郡,刘谦脸上变得极度难看起来。 不过,他第一想到的,却是担心李知柔不肯。 毕竟,他们现在要借李知柔这面大旗号召清海军其他郡县的兵丁。 谁知,刘隐却道:“大王不肯走,便让他守端郡好了!” “什么?”刘谦听到这话,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让李知柔守端郡?那不是将他拱手让给王延兴吗? “孩儿以为,既然大王不愿走,便让他守端郡!”刘隐直视着父亲,重复道。 可让李知柔守端郡,当真只是让他守端郡这么简单吗? 这是让李知柔当替死鬼,为自己退兵守住后路啊! 刘谦当即摇头道:“不行!某等不能弃大王于不顾!要退,便一起退!” “卡住梧郡江面后,往北、往西都大有可为!” “闽城不可取,取邕郡也是一种选择!” “再说了,现在尚未正式交兵,便言退兵,让某如何对上下交待?” “等打上一仗,确实不敌,那也只能退了!” “唉……”听到父亲这般说辞,刘隐心中一声暗叹,知道自己父亲和李知柔没吃过王延兴的亏,如何知道那家伙的厉害?等到两方一接战,再想全身而退,哪那么容易? 只是,刘谦有一句话说得也对,尚未交战就退却,对士气的负面影响,实在太大了。 今天这么一退,日后,见了扬波军,也就没法作战了,有多远,避多远吧! 他点了点头,不再坚持自己的观点:“那孩儿先去做些准备!”, 刘谦也不去多问刘隐去准备何事,随他去了。 局面发展成这个样子,刘谦只觉得看不懂,他也需要独自一个人,静下来好好地想想。 当然,需要好好想想的,可不只刘谦一人。 李知柔身旁的心腹宦官,李顺忠,一样得好好想想了。 他奉了李知柔的命令,再次到达宝安,求见安南招讨使,却被告知,招讨使去儋郡整军去了。 而接待他的,是王延兴安排在这里的事务总管,竟然是个小丫头片子!叫做王秀儿。 她也象王延兴一般,在中军帐前迎李顺忠进账。 只是因为王延兴不在,这中军帐中,却没有更多的文武官员作陪。 一起走到上首,秀儿同样请他坐主位。 既然上次没坐,这次,李顺忠自然也不会再坐了。还是在一旁坐下。 李顺忠才一落座,秀儿也准备在一旁座下。 可秀儿屁股还坐踏实,突然闯进来一人,长得五大三粗的样子,进门就惊慌失措地嚷嚷道:“大事不好了!总管……” “何事慌慌张张的!”秀儿被他惊得一下就站了起来,“你不知道某在有要事吗?” “打起来了!乱了!总管!还要请你去看一下啊!”那莽汉子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说打起来了,乱了的话语! 这军中竟然也生了打架斗殴之事,闹得必须由总管才能弹压的程度了? 这安南招讨使麾下兵士的军纪这么差,战斗力能强大?李顺忠一听,心里对扬波军的评价打了一个大大的负号。 而秀儿听到那莽汉那般胡言乱语,也是一脸恼怒道:“有事你不会小声一点!带某去看一下!” 说着,秀儿对李顺忠拱了拱手:“尊驾请稍坐片刻,某去看看就回!” 说罢,也不等李顺忠答复,直接转身就走了。 哎……怎么这般就走了? 空荡荡的大帐之中,除了一旁的卫士,竟然就只剩下了李顺忠独自一人! 可人已经走了,出去追,也是无益。只好稍坐,耐心等待。 等了小半个时辰,却不见那秀儿回还。 李顺忠等着等着,有点失去了耐心。心里不禁有些恼了。 正这时,突然又听到帐外在吵吵嚷嚷,仔细一听,似乎是有人要闯进来,却被帐外的卫士拦住了。 隔着帐门听到,那闯帐之人再那里嚷嚷道:“为何不让某等进账!某等要见招讨使!” “招讨使不在帐内!”帐外的卫士拦住道。 “那王总管呢?某等要见她!” “她也不在!” “她定然是在搪塞某等!不愿给某等奖赏,就躲在帐内不不见某等!” 登时,又是一阵闹哄哄的吵闹声。 李顺忠心中一阵冷笑,起身,出了中军帐,见在帐外闹事的,原来一个年轻的小将军,领着十几个瘦小的兵士。 见那些兵士一个个又黑又瘦,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军服,明显就不是什么合用的兵士! 那些人见帐中走出来一个锦服的贵人,连忙听了吵闹,齐齐地看向李顺忠。 李顺忠假意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对那些闹事的兵士道:“招讨使和总管确实不在帐中!” 那些人听到李顺忠的话,却不相信,反而问李顺忠道:“你是何人,是出来给他们做掩护的吗?” 李顺忠袖子一甩,双手背在身后,冷冷地说道:“某不是安南招讨使的人,某是嗣薛王、清海军节度使的使者……” “既然你是清海军节度使的人,那找你也是一样了!”那领头的年轻将军一听,立即把话头转向了李顺忠。 “找某又是何意?此事与某无关!”李顺忠不解地问道。 “怎么无关了?”那小将军道,“招讨使说了,清海军节度使要某等去上阵杀敌,只要到了,每人可以拿一千钱!” “可某领了两千部众,急匆匆地过来了,招讨使却不见了!” “既然招讨使不在,那找你,不是更直接吗?” “想来,你是来送钱来的是吗?” “胡闹!”李顺忠一听,一张百脸一瞬间就涨成了猪肝色,他却没想到,王延兴从大王那里讹来那么多土地,竟然是随便找了些瘦弱不堪的人来凑数,竟然还找上门来讨钱来了。 恰在此时,秀儿领着几个人走了过来。 秀儿见这些闹事的黑瘦的兵士,顾不得李顺忠在一旁,大发脾气起来,指着那些人,愤怒地说道:“谁让你们出来的!” 那领头的小将见了秀儿,立即就怂了,他低声道:“部众们没有拿到赏钱,在营中躁动……” “都给某滚回去!”秀儿却懒得听他解释,指着那些人大喊道。 那些人见秀儿生气了,还要辩解,却见秀儿突然照了招手,身后,窜出来十几个兵甲俱全的卫士。 这女子竟然一言不合就要动兵弹压!那些闹事之人见状,连忙降低声音嚷嚷了几声后,不敢再多言,怏怏地折返离开。 闹事的兵丁走了,可李顺忠却还没走呢,他黑着脸,站在那里,满脸的怒容,一副随时可能爆发的模样…… 第368章 瞒天过海 见秀儿终于现身了,李顺忠黑着一张脸,指着那些闹事的兵士的背影,怒气冲冲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秀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答道:“哦,军中缺少民夫,招讨使便让人去征召了一批过来,说好,等他们忙完后,给一千的赏钱,却不想,这些人,不等战事结束,就要讨要赏钱,当真可恶!” “既然是民夫,却为何穿着兵丁的服装?”李顺忠自然不相信,而是追问道。 秀儿依旧不急不慢地答道:“那民夫道干活,衣服坏得快,这才给了他们些兵丁的粗糙衣服给他们穿!” 这算是用军服来赔偿吗?从逻辑上来将,这话,却是说得通。可是,符合常识吗?一套衣服要好几百钱,是说给就给的吗?更何况是给这般无用的民夫? 李顺忠自然不信,他脸色越发冷漠:“是吗?但愿大王会信你的鬼话!” 说罢,袖子一甩,也不提要见王延兴的事,径直往中军外走去。 秀儿也不挽留,随他带着他的人,坐船离去。 看到帆影远去,秀儿才让人将刚刚闹事的那小将叫过来:“杨将军!你带兵不行,演戏倒是还成!” 原来着带头闹事的小将不是别人,正是从爱郡过来的杨廷艺!那些黑瘦的兵士,也正是他带过来的爱郡兵。 刚刚那场闹剧,自然是秀儿安排的一出戏。 毫无疑问,那些爱郡兵黑黑瘦瘦地套在不合身的军服之中的模样,原汁原味地将羸弱这两个诠释得淋漓尽致。 至少,李顺忠这个观众,是深深地入戏当真了。 能让敌人上当,杨廷艺却是算是有些功劳,只是,这出戏完全属于爱郡兵的本色出演,让他们诠释羸弱二字,根本就不用演,因为他们本身就是! 从这个角度来说,只能说,爱郡兵,是当真不行啊! 听到秀儿这般奖励,杨廷艺脸上一红,不知道这是算夸赞呢,还是贬损,躬身拱手,不敢答话。 秀儿也全然不在乎杨廷艺的表情,她又叫来一个人过来,让他将一个沉甸甸的大袋子放到杨廷艺跟前,说道:“这些钱,是给你那些兵丁的赏钱,让他们嘴巴都严实一点!” “一年之内,若是某在别处听到此事有所泄漏,那么某不但会将这些钱追回来,还会将那说漏嘴之人之罪!” “惩罚,不会少于五年劳役!” 杨廷艺错愕地接过这个袋子,感觉着袋子十分沉重,怕是有好几千钱! 着秀儿还当真是严出必践啊!开始在选人的时候,就说演好了每人有五十钱的赏钱,这一转眼就要兑现? 杨廷艺连忙将手中的钱袋子先放下,躬身道:“些许小事,实在不值得重赏!” “些许小事?”秀儿摇头道,“若是这些许小事能让敌人产生重大误判,那价值,岂是几千钱所能衡量?” 秀儿毋庸置疑地说道:“你只管发下去,莫要短少了!” “诺!”杨廷艺连忙躬身一礼,提着钱袋子下去发钱去了。 果然,那李顺忠回到李知柔身旁之时,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怒色。 他满满地笑意小跑着过来见李知柔,将他所见所闻,细细地说了出来。 李知柔听完,心中大喜,连忙让人将刘谦父子又叫过来商议。 让李顺忠再次叙述一边之后。李知柔才先开口问道:“也就是说,这安南招讨使军中,军纪并不如何?” “奴婢也是这么猜想的!”李顺忠答道,“而且,奴婢看那王总管,只会以力服人,并不像会治军之人!” 李顺忠一边说,一边眼睛往一旁的刘隐看去。 见李顺忠看过来,刘隐连忙答道:“那王秀儿确实是咄咄逼人之极。” 秀儿凶蛮是真,只是扬波军军纪不行?经常打架斗殴?这一点,刘隐却是不赞同。只是,他心里已经有了别的心思,即便有疑问,也不再多言。 见刘隐也提不出反对意见来,李顺忠面上露出几分得意:“而且,奴婢看来,这安南招讨使,新招之兵,尽是些黑瘦矮小之徒,比起猴子来,也大不了多少!想来,他可战之兵不会太多!” “黑瘦矮小?”听到这四个字,刘谦倒是提出了个疑问,“岭南诸族,无论是百越、苗、侗、壮、瑶居多,却不知道这王延兴,从哪里招来的这般猴子一般的兵?” 李顺忠一听,愣了愣,封郡兵便是岭南诸族都有,确实没有这般黑瘦矮小的,他也疑惑起来:“奴婢也不知道,何处之民,会是这般……” “交郡土人!”刘隐出声解了这个疑惑,“安南各郡,现在有很多土人,这些土人,便是这般模样!” 原来是交郡弄来的。这就说得通了,王延兴已经将安南故地重新掌握的手,从那里征召一部分兵士过来凑数,倒是可能! 只是,若是招兵招到这份上了,连猴子都拿来充数了,也只能说,他当真是无人了! 王延兴当真是无人可招了吗? 真不知道,招来这样的兵,除了能吃饭,还能做什么? 这下,便是刘隐,也有些疑惑起来。 不过,疑惑归疑惑,攻打闽城的计划,却没有停。 现在,经过李顺忠二探王延兴,确认了王延兴不过是虚有其名罢了,李知柔不再犹豫,立即下令,大军克日进逼闽城。 而号召清海军下辖各郡县,一起出兵,干掉卢琚的公文,也由李知柔确认后发放下去,各郡各县,纷纷回应,一致支持,干掉罪大恶极的卢琚,让岭南蓝天重现,碧水复清! 在这局势下,最坐不住的,怕就是卢琚了! 现在卢琚能掌握的,只有半个闽城和一座孤零零的闽城城。 若是按照常规的力量对比,他死定了,唯一还有疑问的,只是时间是哪一天了。 然而,时至今日,他却没有绝望,而只是有些焦急。 因为,他依然心存希望,他的希望便是驻扎在宝安的扬波军!扬波军有举世无双的火器,有来去自如的水师。 有他固守闽城,再加上扬波军外线激动打击,便是生机,便是希望! 然而,他焦急的却是,哪怕他一再催促,扬波军在宝安的,可以派过来支援闽城的军力,也始终没有超过八千。 八千,太少了! 闽城城中,卢琚手中的兵有五万,足够守住闽城城。 可闽城城外,李知柔能指挥得动的兵,已经远远不止,当初的封郡与端郡合并八万之数了。 现在从清海军各郡过来的兵马之和,已经超过十万了! 这可不是当初兵围闽城的那些乌合之众了!这可是有统一指挥的!想再各个击破,是不要想了!必须将他们的主力,也就是封郡和端郡两处的合兵击败,才能解闽城之困啊! 相比十万大军,这区区八千人,当真不够塞牙缝的! 闽城城内的清海军节度使府内,此刻,气氛已经十分紧张。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马明!你再去问问苏文合,要他对王总管说,无论如何,要王使君,至少派来一万五千人来!”卢琚心绪不宁地对马明道,“八千,当真是太少了些!” “诺!”马明听言,准备退走,可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了下来,脸色犹豫着,似乎是想说什么…… 第369章 内外隔绝 卢琚让马明去找苏文合问话,马明应了声诺,就要往外走,可走了几步,他却犹豫地停下了步子。 卢琚觉察着不对,问道:“你有何想法?” “使君……”马明还是犹豫了一会,才说道,“这王秀儿大概是想做渔夫……在某等与李知柔血战过几场之前,应该是不会派兵过来吧!” 若是以往,卢琚听到马明说秀儿半个不好,定然要勃然大怒起来。 可这次,他却沉默了。 对这个判断,其实,他也想到了,可交好王秀儿,是他定的方针,下意识里,他就会去回避这一点。 不单自己不愿去想,连别人提,也是不准! 若非局面变化到现在这个模样,也不知道,他还会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而马明,见卢琚默认了自己的说法,才又继续说道:“主公!这王秀儿定然不会安什么好心……” “她不愿派大军前来,也好,让她折损些兵力在闽城,也是件好事!” “……” “够了!”卢琚听了几句,听到马明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又忍不住训斥了一句,“某自有分寸!” 当然,卢琚确实有些分寸。只是,他的那分寸却不是那么准啊! 起初,在跟燕弗打交道的时候,他全然不知道,燕弗身后的,是一个正处于爆发时增长的王延兴。 那时,他对燕弗极为倨傲。因为,他手下,有岭南最强的兵马。 燕弗以万贯为饵来诱惑之时,他毫无畏惧地一口吞下。只把燕弗当作一头肥羊。 最后,采儿接替了燕弗。 却将女王气场十足的采儿当妹妹。他跟采儿分割利益的依靠,还是他手下的闽城牙兵。 等到采儿因为婚事,离开闽城,秀儿接手闽城。 此时,在南方,卢琚和王延兴之间的力量对比,其实已经发生了逆转。 而卢琚,还在以跟采儿打交道的习惯跟秀儿往来。 他却没意识到,一直以来,王延兴在不断地变强、变强。而卢琚,却还在原地踏步,他手中的力量,依旧是那几万人。 随后,秀儿常驻宝安,将闽城之事,尽数交给了苏文合…… 跟卢琚打交道之人,已经是第四人了,此时,王延兴已经将交郡收入囊中,麾下兵马力量,也足够碾压卢琚了。 而卢琚,还是那个卢琚,闽城牙兵还是那支闽城牙兵…… 难道他不知道这差距吗?只不过,他心里不愿承认罢了! 直到今天,李知柔和刘隐兵临城下,他手下的兵马,不单不是最强的,连第二都算不上,只能算第三。 想想,便觉得有些恼! 却见马明还傻站在那里,不觉又发起脾气来:“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问问苏文合,扬波军何时会来闽城?” “诺!”马明连忙沉声应道,快步离开。 他快马赶到随园,找到苏文合,将卢琚的意思转达给他。 可听了马明的话,苏文合却露出一张苦瓜脸来。 “你这时何意?”马明不悦道。 “总管有所不知啊!城外封郡兵极为厉害,某的信道,已经断了!”苏文合哭丧者脸道,“某的消息也传递不出去啊!” 说着,苏文合返身从身后的案几中,抽出一张染血的帛书,递给马明:“马总管请看……某派出去的信使,折返回来,带回来的却是某发出去的原件。” 马明接过来一看,看到那帛书上面写的,是一些歪歪扭扭的东西。他知道这是扬波军所用的密文。 而密文后面加的私章和签名,确实是苏文合的不假。 但最醒目的,还是那几乎沾满了整个帛书的,暗红的血印子。 很显然,是那信使在出城的路上遭到了劫杀。出城不成功,折返了! 追逃之中,能将原件带回,已经是非常不易了。 事实上,自从李知柔领兵达到闽城城下后,对闽城的信路遮蔽得很厉害,闽城牙兵的斥候要出城将消息带回来,同样极难。 马明将那帛书丢会给苏文合,面无表情地说道:“此乃危急存亡之际,还望苏掌柜不要藏私!有什么秘法,也该用出来了!” “马总管教训得是!”苏文合连连点头道,“某已经命人将密信封在竹筒中,随水路飘下去!” “那如何不被刘隐捞走?”马明道。 “某夜间的时候放,应该可以避开刘隐的打捞!”苏文合连忙说道。 这倒是个办法,只是……马明疑惑道:“可是,你如何能收到城外的答复?” “暂时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等城外的人想办法了!”苏文合无奈地答道。 这算什么话?不过,马明也想不到其他方法,只好说道:“若是城外有消息传进来,还请苏掌柜来知会一声!” 苏文合自然是连连点头响应。 恭送马明出了随园后,苏文合才返回屋内。 只是,折返回来的苏文合脸上,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的忧虑之色。 他才坐下,一个随从递过来一张纸,一看,正是刚刚从城外传来的密信。 密信分上下两行。上面那行写着密文,而下面,则是对照译文。 译文下面又有签章,分别是密文接收者、译文翻译者的代号印迹和复审人的签章。 苏文合看不懂密文,但是,要确认,上面的两个印迹和复审人的签章是熟悉的。 扫了一眼之后,确认无误。 他略过密文,直接看下面的译文,见上面写着: 初一,蔗糖已到,临机售卖,保本为要。 看上去,这是一则商品售卖信息,可实际上却是告诉苏文合下一步的行动指导原则。 首先,这个初一,不是日期中的那个初一,而是指王延兴。 初一打头,意味着,这是王延兴直接下达的命令。在扬波军中,这代表了最高级别的指令。 命令中的蔗糖已到,自然也不是说,运来了多少蔗糖,到达了目的地。 而是指代号为蔗糖的行动已经结束。 至于这个蔗糖行动,则是指迷惑刘隐、李知柔和卢琚各方的行动。这个行动的目的,是为了让他们不知道自己真实意图和参与的力量。 这也意味着围绕着闽城的布局,已经告一个段落了。 接下来,要进行的,便是血与火的厮杀为基调了。 所以接下来,又有临机售卖的指令,意思,却是要给与苏文合临机决断之权,让他总领闽城城内所有事务。 而保本为要,自然不是说,按成本价卖蔗糖,而是…… 第370章 孤守随园 城外传进来的密信,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苏文合一眼就看完了。 可他的视线,却停留在了最后的四个字上:保本为要! 这个保本的意思,确实也可以理解为本钱。只是,这个本钱,却不是卖蔗糖的本钱,而是指在闽城城中的合作社和扬波军的本钱。 而被王延兴看重的本钱,指的也并非金银铜钱,而是指诸多办事的人员。 人,是最重要的!能被王延兴成为本的,也只有人本身。 然而,当李知柔和刘隐夺下端郡之后,闽城城内,就开始渐渐地,繁花渐收。 等到封郡兵和端郡兵,逐步逼近闽城后,城内的酒肆茶楼,纷纷闭门歇业。 合作社名下的也好,王延兴名下的也好,各产业、铺面自然也都关停了,里面的干活的伙计、管事的干事、等等一干人等,都组织出了闽城,去宝安避难。 城外的仓库、货栈,也早就搬走运空了,可城内的库存,却不好往外运,便干脆半卖半送地销了货。 不好出手的货品,则以助卢琚守城为名,送给了卢琚。 现在,王延兴在闽城城内,明面上的人员、财货,已经基本处理完了。而剩下的,则是藏在暗处的人员。那都是潜伏起来的,战力不俗的扬波军散兵,和侍卫处的侍卫。 这些,自然都不劳苏文合操心了。 唯一,还在世人眼中活跃的,也容易遭受攻击的,其实就是随园,这处院子。 也是躲无可躲,藏无可藏的,目标最大的一处院子! 里面不单有合作社和王延兴派驻闽城的,闽城事务执事,苏文合。 还有执事处的一干工作人员。 当然,更重要的,还有汗牛充栋的账务、文案! 另外,闽城城内,都有传言,在随园里面,藏着一个巨大的地窖,里面的金银,堆积如山! 所以,王延兴刻意强调保本为要四个字,其实指的,是要保证随园之中人员的安全,而最首要的,便是苏文合自己的安全! 看到这四个字,苏文合不由得心里一暖:被大老板关心,怎么能不让人觉得温馨? 有这四个字,苏文合大可自己暗地里离开随园,躲进一处专属于自己的安全屋内,等待这场动乱过去。 只是,苏文合却不觉得,自己会动用这种能力。 他心里并不害怕! 被重兵围困在闽城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卢琚强势上位的时候,闽城便被各地来的乱兵围过一次。 不过那次,即便不借助秀儿的力量,卢琚的赢面也很大,所以,留在随园的众人,都有恃无恐。 当然,这次有点差别,那就是,卢琚的军力处于绝对劣势。 哪怕是算上扬波军的力量,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也许,当真会有城破之日! 一旦城破,随园定然会招来大批的敌人围攻。 而随园的防守人员,只有三百多人。 借助火器的犀利,也只能守得一时,却守不得长久。 当火药耗尽之时,便是围墙被攻破之时。 而围墙被破后,余下之人便只能退守地窖…… 地窖内,最多能躲三四十人。 抗守一段时间,若无外援,那这地窖,就是坟墓。 比起身边情绪紧张的众人,苏文合却好像无事的人一样,照常起居理事:不过,现在也没多少事情需要处置了。 城外发完那一条命令后,便没有再下达更多的指令。 随后,便开始隐隐约约地听到,闽城城外,不时地传来厮杀声。 而闽城城内,却开始变得异常地寂静。 随园的大门,也已经紧闭,一应消耗物资,都由库房储备来提供,一应人等不会出院,别人也别想进来。 唯一的例外,便只有马明。 每次马明过来,也是例行公事一般看看,也不多问,倒是奇怪苏文合竟然能这般镇静:“苏掌柜,你当真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苏文合将杯中清茶朝马明一举道,“有卢使君和马总管为闽城长城,苏某自然无忧!” “苏掌柜是对王总管和你家招讨使有信心吧!”马明自动将这马屁过滤掉,“这么多天,都没传来消息,难道苏掌柜就不担心,被当成了弃子吗?” “若是有可能,招讨使断然不会将某抛弃。”苏文合微微笑道,“若是确是事不可为,某再强求,也是无益!” “苏掌柜果然是世事通达,马某不如也!”马明自叹不如地说道。说完,他语气一转,“苏掌柜,不想知道城外动向吗?” “马总管若是愿意透露一二,苏某感激不尽!”苏文合连忙放下手中茶杯,拱手道。 “城外战局胶着,却不见扬波军一兵一卒!”马明冷冷说道。 “马总管稍安勿躁!”苏文合连声劝道,“敌人军中有刘隐!刘隐对某家招讨使防备甚重!” “想来,某家招讨使与刘隐已经过招数次了,只是,暂且不为人知罢了!” “再说了,他们兵围闽城这么多日,为何不敢全力攻城?他们所畏惧的,也是不见扬波军一兵一卒啊!” 听到苏文合听到自己说出不见扬波军援军之时,不是担忧自己的安危,反而说出来扬波军不露面的优点来。 看来,他不单是表面上的镇静,而是当真没有一丝慌乱! 连手下的手下,都这般出色,不知道这王延兴,到底是如何了得! 唉,若是单从这一点上来说,自己的主家卢琚,当真是差远了! 只是,这份心思,却不能表露出来,马明只是淡淡地一声答复:“希望当真如苏掌柜之言,你家招讨使,不是坐在宝安,象你这般,端着一杯清茶,细细满满地喝……” 说罢,马明告辞离了随园。 而苏文合则继续,细细地、满满地喝着清茶。 只是,那杯茶早就没有了一丝温度,凉凉的,并不见一丝清香。 其实,苏文合的心中,并不是面上所表现的那般淡定! 无论是谁,半月了没有一点外界的消息,都不可能当真安坐。 尤其城外,不时还会传来一阵一阵的厮杀和叫喊声! 苏文合,其实他也是在等! 卢琚、马明在等的是王延兴的援兵,而他要等,却是消息。 只是,这消息却是无法出现在白天。 等到深夜之时,他才会让人登上随园之中,那处高大挺拔的佛塔的最上层…… 第371章 孤星传信 大唐城市的布局,大多建的四方四正,里面又象切豆腐一样,规划出大小规整的坊市。 在地势宽敞平摊的北方,大唐建立了许多非常雄伟的大城。 居其首位的,自然是长安。 这座雄城占地之广,足足可与后世的西安相比。 周长将近三十六公里的城墙,比起之后的宋、元、明、清古国的所有城市,都要大。 可以说,大得超出了此后数百年内,人们对城市的想象。 此外,洛阳也是一座大城。尤其是经过武则天的刻意营造后,洛阳,以其镇服中原的气势,成为了中原最大的城池! 当然,成都也很大……只是,四川平地却没有象关中和中原那么宽大的平地,来建一座庞大的,四四方方的雄城。 所以,建好的成都,虽然也大,却不方正,更有些象是一个一个的同心圆。 同样,因为地形的限制,过了长江,到了江南东西两道、岭南道、便更没有条件来建那种方格子城池了。 除了主街正道,保持着大致的直外,各坊市的坊巷,都不得不屈从于地形的起伏,显得有些歪歪扭扭。 这般绕来绕去的道路,自然不太方面记认。 若是从地势平坦的北方过来的人,初到闽城城内,转上几圈,便会迷了路! 不过,对闽城本地人来说,却是没有多少妨碍。 毕竟,闽城城池的布局,多少还是有些特点的。 最明显的,便是北高、南低。 北高,是因为出了北城不远,便是一列山脉,而南低,却是因为出了南城不远,则是宽阔的水面。 所以,站在北城城门的门楼上,往南看去,能将庞大的闽城城,尽收眼底。 到了城南,却难得找到一处能仰望城北的去处。 当然,仔细找,还是能找到几处例外,比如王延兴在闽城购置的院落:随园! 随园建在一座小土丘上,比四周的地形,明显要高一些。在明显低洼的城南,却是不太多见。 不过,他真正高的,还是随园院内的那处八层佛塔! 在闽城,人人都知道,那个富得流油的合作社的东家,是个诚心礼佛之人。这处佛塔,便是合作社的东家花费巨资所建。 周身三十多丈的塔,塔高十二三丈,坐落在长宽各有一百零八步的塔基上,显得无比的高大威武! 仅仅是远远地看看,便觉得非常不一般! 当十六岁的苏长顺,第一次站到塔身前,也被这高大的建筑所惊到了。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发表一番感慨,就被他的师傅,年龄同样不大的王忠旭,狠狠地鄙视了一番:“十三丈高而已!也让你惊讶成这样了?” “什么时候去了泉郡,带你去看看泉郡的灯塔,就知道什么叫高了!” 苏长顺连忙恭顺地点了点头,跟着师傅的步子,进了塔中。 不过,那时候,这塔建起来时间还不长,为了遮人耳目,佛塔中,确实迎来了佛龛,摆上了香炉。 可满满地,当闽城人们,已经习惯了这个庞然大物,独然矗立后,塔里面的情况,也在发生着变化。 这外面挂满了塔铃铛,看上去佛韵十足的佛塔的内里,越发跟佛教没有了关系。 在塔内值守的,并不是和尚,而是扬波军的战兵! 塔的中央的佛龛还摆在那里,可此时,佛龛却是被用布罩了起来。 看着布上厚厚的灰尘,可以想象,这布下的佛像,不见天日的时间,怕是有很长了。 这日夜里,又该轮到苏长顺上塔了,只是,他现在也变成了师傅,他身后跟着的,是一个从泉郡过来的小孩,也是十六岁。 他们进了塔门后,便被守塔的战兵拦住,查验过证件一致后,才被放行。 然后,便开始了漫长的登塔之路! 塔内的楼梯都建得很陡,要登上去,可是要废点功夫。 上了两层之后,他们再次被拦住了……再次看过证件后,才继续往上走。 到了这层,再往上去,便可看到,这塔哪里还是佛塔?里面摆放着的,分明就是水缸和粮食,一旁,摆放着许多柜子,柜子的门此刻紧闭着。不过,苏长顺知道,里面装的是火器。 然后再往上几层的布局,也大体这样。 若是让后世的人看来,肯定要惊呼起来,着哪里是佛塔!这分明就是个炮楼! 只是,这些却不是苏长顺所关心的。 他对那些储备的东西视而不见,领着徒弟上了最高层。 在那里,苏长顺的师傅,王忠旭朝南呆坐着。 在他的前面,用架子支撑着一根碗口粗的木头柱子一样的东西…… 那自然不是木头柱子,那是一件单筒的望远镜! 通过这个望远镜,站在踏上的王忠旭,原来是在越过南面的城墙,盯着南边水面上的动静! 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动静,不过,他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口里念念有词道:“……10100110……” 城外传来信号啦?苏长顺心里一激动,连忙透过窗户,望难免看去。 可南面只有一些孤零零的星光,在黑夜里,忽闪忽闪的,凭借肉眼,哪里能分得出那点光是信船所发出来的光? 唯有借助那望远镜,才能看得出,在遥远的水面上,正停着一艘船,船上的桅杆上,有一处专门的信火台。 信火台上,的中央是一个两尺见方的盒子。盒子的三面装了镜子,另一面,却是一个可以用手掰动开合的百叶窗户。 有人掰动百叶窗户进行开合,时长,时短。这长与短的区别,便对应着1和0。 那掰动百叶窗进行开合的人,称为发信人。 在这边,看到火光明灭,做记录的,则叫做收信人。 而1和0所代表的,便是王延兴所用的密文! 发信人和收信人一般并不懂这1和0的具体意思。 他们只管接受和发出。 另外有人掌管译文工作。 他们负责将明文翻译成密文,或者将密文翻译成明文。 可在闽城,却只能单向地接受信号。 王忠旭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火光不再闪烁了,才从座位上下来。 而他新带的徒弟,连忙将一旁写满了1和0的纸张递给他…… 第372章 深夜传信 王忠旭接过写满了1和0的纸张,细细地看了起来。 刚刚,那边信船上,将同一段消息,重复地发送了三遍,三遍的内容也被记录在了上下并行的,一排一排的格子里。 现在王忠旭要做的,是对照上下三排的格子里,记录的数字,是不是完全一致的。 毕竟,无论是发信人还是收信人,都有可能出错!才必须通过重复三次的方式来确保,确实将正确的信息传达到了。 当然,这种的方式,依旧不是完全保险的。 为了在信息传输过程中,尽可能地降低错误,还需更多的措施。 现在,他们采用的,便是字节法: 每一排格子又以十一个格子为一组,以一组为一个字节,里面包含十一个1或者0。 其中,前十个是内容码,也就是信息包含的内容。 一个十位的二进制码,对应一千零二十四个不同的信息代码。 从中取了一部分,对应了扬波军军令中,会用到的六百个常用汉子和另外的一些符号。 最后一个叫做校验码。 如果内容码中的1的个数,是双数,那么,校验码就应该是0;如果1的个数是单数,校验码,则必须是1。 如果出现上下三遍信息中,又一条内容与另外两条不一致时,便通过这个校验码来判断,不同的,是不是那个出错的。 通过这样,三中取二的方式,只要能判断出来一组正确的信号,收信人,就以连续的长亮信号,表示接收完成。 当然,还有一可能,那就是三遍的信息都互不相同……那就以连续的短亮信号,表示接收失败。 那就信船必须重新再发两遍……也就是一共发五遍信号,来确保信号的正确。 如果五遍还是不能确认,那就不是正常的误差了,而是事故。 不是收信人眼花了,就是发信人没吃饱饭了。 那收信人和发信人都必须更换,重新进行发信和收信。 不过这次的通信还比较顺利,王忠旭很快地检查完毕,筛选出了正确的密文。 发出接收成功的信号后,他才在一张新的格子纸上,将密文誊抄下来,加盖自己的代号印鉴后,装入纸袋,封好口子,交给一旁的传令官。然后又将原始记录收好存档备查。 作完这一切,他才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背,对前来接班的苏长顺道:“一会不要睡着了,晚些时候,可能还会有消息!” “哇……是不是招讨使打过来了?”苏长顺兴奋地说道。 王忠旭吧嗒一下,一个爆栗敲在苏长顺脑门上:“注意纪律!不该问的别问!” 苏长顺嘿嘿地笑了笑,恭送王忠旭下了塔,自己才坐在刚才王忠旭坐的座位上,盯着远处黑漆漆的水面上,细细地搜索……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信船已经走了,一晚上,江面上,那点孤星,都未再次亮起。 枯坐着等啊等……等啊等,看着一旁计时的沙漏已经翻转过了两次。 苏长顺的徒弟咕噜了一声:“师傅,已经丑时了,今晚应该不会有信了吧!” “再等等!万一信船上的时间晚了呢……”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远远地,看到一点亮光,就像是一颗星星,从水力升起一般,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 “来了!应答!”苏长顺兴奋地对自己徒弟吩咐道! 他徒弟听到来了信号,也是一阵兴奋,连忙将塔上的发信灯调亮,发出长亮短闪的信号。 同样因为采用遮光设计,又将塔内衬了吸光的黑布,城内是很难看到这里的明暗信号。 而远处的信船,却能看到。 收到这个应答信号后,信船上的发信人,才开始了正式的发信。 作为王忠旭众多徒弟中,最优秀的一个,苏长顺不但会收信和发信,他也会译文。 他一边收着信息,信息中的内容,其实也同步地出现在了脑海中。 赢了!嘿嘿……他脸上洋溢着笑意,只是,暂时,这份喜悦还不能分享出来。 他也象王忠旭一般,将密文封号,然后一个爆栗敲在试图询问自己的徒弟的脑门上:“注意纪律!不该问的别问!” 看了看委屈的徒弟,他笑道:“好了,过两天你就知道了!今天,先收工了!” 他徒弟见师傅心情大好,知道这信息上的内容,定然是好事。只是,一时不能知道具体内容,心里却是痒痒的。 到了第二天,得到了消息的苏文合,脸上也是一阵轻松。 这次,他是真的轻松,而不是装的了! 因为,扬波军的布下的局,已经完全成形…… 只是,相比他的轻松,卢琚却越发急躁起来。 城外的攻击,越发猛烈起来。 大概是一直没看到扬波军的援军出现,李知柔终于不原因再不急不慢地攻城了。 他用优势兵力,在城外列阵,又佐以火器,堵在闽城的城门口子处。摆出一副要野战的架势来。 卢琚如何肯出城野战?他只管紧闭城门,等着李知柔来攻城。 城头已经准备好了无数的霹雳雷和树炮,保管可以给李知柔和刘隐一个惊喜! 然而,卢琚的反应,却正中李知柔的下怀。 他野战是假,堵城门却是真! 乘着卢琚没有下定决心野战,将卢琚堵在闽城城内的机会。 他驱赶了上万的民夫,围着闽城城一周,又挖了一圈的壕沟和矮墙,反过来将闽城城又围了一圈。 到了这个时候,卢琚,才意识到不好了,可是,此时,他的出城通道已经被反过来堵上了,想要出城,便又守城,变成了攻寨。 尝试了两次,无法突破李知柔的围寨后,卢琚只好,继续走死守的路子。 然而,李知柔却继续驱赶民夫丁壮,在西城,堆起了两条宽达二十丈的漫道,慢慢地往城墙延伸过去。 这么宽的出兵通道,一旦接到城头,那么城墙的优势,可就全没了…… 李知柔这是下定决心要跟卢琚血战了吗? 面对这样的情况,卢琚再想保存实力,只怕就要把闽城城丢了…… 一场血战,就在眼前!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真正的战斗,其实,还并未来到! 第373章 绝命漫道 见李知柔将漫道慢慢地望城头接过来,卢琚才终于抛弃了一切幻想,心一恨,在城内跟李知柔堆的漫道对应的位置,拆空了一片房屋。 在这里,他也堆上一个斜坡。 李知柔的漫道还没接上城头,他的坡道已经修好了。 而且,他的坡道上,逐级修上防御,斜坡下面,又布置上层层工事,建上一重又一重的墙体。 非但如此,他将战备仓库和兵营也挪到了一列城墙之下。 “将王秀儿运进来的火器,全部拿过来!还有,她给某的火器小组,也放在这里!”卢琚狠狠地对马明说道,“某且要看李知柔能在这里填进去多少人命!” “要将全部火器小组都调过来吗?”马明追问道。这些火器小组,便是扬波军中配属给战兵队的炮组,以树炮为作战武器,用于近距离压制的。 按照买一送一的价钱,卖给了卢琚五百多件树炮和五千斤火药外,秀儿还借了十个炮组给卢琚当火器教官。 此前,因为不确定李知柔的主攻方向,这些火炮小组,被分散地部署在四门。 现在,是打算重点照顾这里了! “诺!”马明应了一声,点了点头,赶忙去安排人手。 而城外,李知柔搭了塔楼,盯着城内的动静,自然也看到了卢琚在城内的动作。 不用说,卢琚是打算在此地跟自己决一死战了! 他冷笑着,让军士继续驱赶民夫,顶着城头射过来的强弓硬弩,将无数的土石,往漫道上堆。 两条漫道,在埋进了无数民夫的血肉后,终于被推到距离城头不过十来步的距离。 可到了这个距离,推进的速度,突然就卡住了。 因为,这个距离,是树炮威力最好发挥的距离! 一轮炮下来,用来遮挡箭矢的木板、大盾,就像纸片一样,被打穿。 躲在其后的兵士和民夫,一片一片地倒下。 李知柔立即还以颜色,也将火器拿上去对轰…… 只是卢琚的兵躲在砖砌成的城墙后面,却不是散弹能打穿的。 空耗了许多火药! 守在城下看着城头动静的李知柔着急得揪了揪白头发。这只能挨打,无法还手,可怎么办? 不过,下一个瞬间,他便想出了办法! 既然那子弹打不穿砖块,那便用砖块做盾牌。 立即,就就派人去搜罗砖石。 这下,这左近的砖瓦房屋可就造了罪! 被一片一片地拆了,然后摆在架子上,几个人一起,合力往斜坡上推。 只是,李知柔没办法破砖墙,卢琚却有法子! 他有秀儿给他的十个炮组呢! 只是,那十个炮组用的却不是金属炮管的炮,而是加粗、加厚版树炮,也可以打实心弹。 当然,哪怕是加得再厚,只要一打实心弹,就必然是个一次性的玩意。 十个炮组带来的这种树炮,也就是一百多件。这数量,在高强度战斗中,也就是眨眨眼皮就耗完了。 只能是在关键的时候,起一锤定音的作用。 再加之树炮打出来的弹丸,出口速度和弹丸重量都有限,打在砖墙上的效果也不是很好。 几炮轰下去,虽然将那些砖盾打碎,却没法象金属炮管打出来的实心弹一般,击破砖盾后,再继续杀伤后面的人员。 当李知柔见卢琚打出来的玩意威力这么大,也是吓了一跳。 随即,他将那砖盾加厚一倍……果然就将那威力巨大的炮弹挡住了。 只是,在后面推着砖盾的那些军士,可就累得吐血了。 但是,领头的小将一句话,让他们宁可吐血也将这些厚厚的砖盾推了上去。 那小将说道:“你们是想轻轻松松将砖盾推上去,然后挨那铁球呢?还是现在累一点,推上去,保得一条小命?” 在受累和保住小命之间,众人的选择还是很明确的。 只是,在往前推漫道时,他们还能躲在砖墙后面。 当漫道终于跟城头齐平之后,终于不再是隔空对攻了,而是真刀真枪地拼杀起来。 虽然,二十丈的宽度上,同时只能展开百十来人厮杀,可在这避无可避的城头,几百人撞在一起,无法突破,无法回避,无法躲闪,除了杀死对方,便只有被对方杀死…… 顷刻间,双方的死伤,瞬间就暴增了起来。 一个照面,便死上几百人,哪怕是卢琚城内有好几万人,也不够死。 顶不住伤亡的压力,他只能先做了退让,退下了斜坡。 然而,当李知柔的兵乘胜追下来后,迎接他们的,却是早就准备停当的树炮。 一片一片的铁子弹盖过去,上一个瞬间还在欢呼着冲杀的胜利者们,尽数成了一具具尸体。 李知柔连忙也将树炮运了上去,将试图反攻的闽城兵轰退了。 一天下来,无论是进攻者还是防守者,都没能达成自己的作战目标。 直到天黑之前,实心弹再次发威,将在城头俯射的李知柔的火炮部队,打了个措手不及。 乘着对方的火器被压制的时候,闽城兵才乘机冲上墙头,将城头重新夺了回来! 见天色渐暗,而对方又有实心弹这样的杀器在手,李知柔只能暂且收兵。 布下防御,以备卢琚通过漫道出城反击后,他黑着脸,回到了中军帐中。 帐中,封郡兵和端郡兵的将领,分列两队。 只是,端郡兵的几个都头,脸上也是一片青黑。 今天冲杀在第一线的兵马,都是端郡兵。 一天下来,连死带伤的超过了两千。 端郡兵一共才两万,还是谭宏玘在端郡经营多年的结果。 这次,被李知柔带了一万五千多过来,已经是一大半都在这里了。 却不想,一天就死伤了一成半…… 这种伤亡率,若是在野外征战,只怕,早就成建制逃散了。 也就是在这种奇葩战场上,退无可退,逃无可逃,才维持了队伍不散。 可就算是不会溃散,这种仗再打上几天,帐中的诸都头,都要只剩下几个亲卫了。 众将脸色难看,李知柔心里也是十分郁闷。 然而,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是第一次指挥火器。 这玩意贵得要死,又少,却偏偏威力大得邪乎。 这仗要如何打?他视线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了刘隐身上! 第374章 互相推诿 李知柔的视线在帐中众人身上扫过,最终,将视线停留在了刘隐身上。 帐中之人,刘隐是唯一有火器使用经验之人。李知柔自然是将关注的中心落在了他的身上。 然而,刘隐的火器使用经验,也不过是三五两件地用。 他从刘建峰和马殷那里买来后,所有的使用经验,就是去轰那些没见过世面少数民族。 那些没开化的蛮人,连直面强弓硬弩、坚甲利刃的勇气都没有,哪里有胆气直面喷射的铁流? 自然是这边火器一响,那边撒腿就跑…… 这般火器对轰的场面,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可众人都眼神灼灼地看过来,刘隐只好出列拱手道:“请恕属下驽钝,属下对这火器的使用之法,并不熟悉……”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端郡都头突然站了出来,嚷嚷着叫了起来:“刘隐!这个时节了,可不是你藏私的机会!” “某何须藏私!”刘隐怒道,“某要是藏私,何须将火器拿出来献给节度使?” “那是你邀功!”那都头却不屑地说道,“可是,你没有拿到一个好价钱,所以,到了攻城的时候,你就不把火器的使用法子说出来!” “某要卖好价钱?”听到这无由头的指责,刘隐哈哈大笑道:“某问心无愧!” “你问心无愧?”那都头嘿嘿地说道,“你若是问心无愧!那明日,攻城,便该你上城了!” “某攻不攻城,却不由你来安排!”刘隐撇过头去,不搭理他。 那都头见刘隐不理他,嘿嘿地冷笑着,对李知柔道:“节度使!你也看到了,这刘隐就是这般蛮横!” “他手中的兵有四万!却都打着防备王延兴的名义,尽数躲在后面。” “他总说,王延兴肯定会来,可是,你们谁见了一个安南兵了?”那都头大声嚷嚷道,“分明就是他刘隐寻的借口!” “这防备一个原本就不会出现的安南兵,谁不会?为何不让某等去?” “而这攻城,需要流血死人的时候,你们谁又见了一个封郡兵?” 听到这翻鼓动,本就一肚子憋屈的端郡将校,纷纷躁动起来。 李知柔听着这话,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可这时,那端郡都头却扭过头来,对李知柔道:“你总不能让端郡兵都死绝了,你才发现,这帐中,站着的,都是一帮你叫不动的爷爷!” “啪!”李知柔将堂上的镇纸使劲拍在案几上,“你们都给住嘴!” 那都头见李知柔一脸涨红了看过来,而身边的同伴也没有一起站出来吱声,只好低声道了声:“诺!”重新站回列中。 只是,被他这么一闹,李知柔却只好对刘谦道:“刘刺史,剿灭卢琚叛逆之事,你也是首倡。” “今日,攻城失利,不知,刺史有何高见?” 刘谦一听,心里叹了一声,这死人之事,自然是不要落在封郡兵头上是最好的。 可李知柔在这里直接问自己,他却无法直言拒绝。 刘谦回头去看儿子,见刘隐轻轻地摇头。知道儿子心中,还是在忌惮那并不曾露面的王延兴。 可是,现在攻城这么久了,也没见王延兴派出来一兵一卒!刘谦对儿子的判断也起了一丝怀疑。 他左右权衡了一会,才说道:“攻城之策,早在数日前便商量好的事!” “当时,可是有人争着要当这前锋呢!” 半月之前,人人都想着闽城城内的财富,想着第一个冲进去,好好地捞一笔。 财帛动人心,这才让端郡兵一头撞了上去。 现在被火器轰醒了脑子,回过神来,端郡兵如何还肯? 果然,那些端郡兵的都头,纷纷又叫嚷起来:“当日,某等是受了你儿子的蒙骗!说有火器再说,只需一个照面就能冲进去!” “你们却故意隐瞒了,城内的火器同样犀利的事!” “某何时隐瞒过了?”刘隐立即也站了出来,反驳道,“某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了,绝无隐瞒!” 刘隐自然是都说出来,只不过,他只对李知柔说了。 不过,说完之后,他还向李知柔加了条建议,为了不影响攻城兵士的士气,是不是要告诉兵士,最好是好好权衡权衡…… 权衡的结果,自然是先不要告诉攻城的兵士了。 端郡兵才不管刘隐是否说过,只管嚷嚷。 “好了!”李知柔只得又重重地一拍,才让帐中众人安静下来,“战场局面,瞬息万变,哪有谁能在事先,便算好一切的?” “现在局势有变,还是要请刘刺史一起再参详参详!” 什么叫参详参详?不就是让封郡兵上去送死吗?刘谦心知肚明李知柔这声参详的意思。 只是,刘谦毕竟不是刘隐,如果刘隐听到李知柔的话,定然是继续死硬,不派兵。 大不了闽城打不下来,从闽城撤兵。 反正梧郡往西,还有大片的空间可以开拓! 可刘谦心里,却无法这般坚决,见李知柔眼神期待地看过来,忍不住点了点头:“那某明日便派兵去攻上一阵……” “好!”李知柔立即赞道,“那某便先祝刘刺史旗开得胜!” 这一拍板,就算是将此事定了下来! 那伙端郡都头听到这个结果,才满意地点头,不再吵闹。 等议事散了,众将各归本营。 刘谦、刘隐父子,也回了封郡营帐。 进了大帐,刘谦见儿子一脸不乐意,解释道:“终究还是要给节度使几分面子!” “大人!封郡兵不能动啊……”刘隐着急地说道,“别看王延兴在宝安只放了几千人,可他一千人,就能抵得封郡兵五千!” “再加上他有大批船只运兵,在郁江上,来去自如!” “他的五千人,可同时用在一处。” “而某等的五万人,却不得不分散开来!” “从端郡到闽城,这一路上,几百里粮道,随时都在他的威胁之下!” “大人!某如何能派兵去攻城?” 听到儿子的这番埋怨,刘谦没有反驳,只是为难地说道;“节度使一直以来,都顺着某等的意思,今天,他也才是第一次开口,为父,无法拒绝啊!” “明日,某便派两三千人去攻一番,能交待过去,便成了!” 可是,当真只是派两三人,意思意思就成吗? 第375章 锦囊妙计 听到父亲的这番言辞,刘隐默默地叹了一声气。 李知柔也好,端郡兵也好,都是不傻子。 出工不出力这种事,只要能装得出来,便看得出来! 能看得出来,自然也学得出来! 如果封郡兵不出力,端郡也不出力,难道还能指望临时响应李知柔的号召,聚拢而来的其余郡县的兵? 只要上阵了,就没有装装样子这一说! 当然,刘隐同样也相信,这么简单的道理,父亲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父亲却还是说了出来。 很显然,他的这话的意思,没有别的用意,只是要说服自己罢了! 人生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你明知这么做是错的,可总是有的时候,不得不去按照这个错误的方式去做! 李知柔逼刘谦派兵是也, 刘谦答应李知柔的要求也是, 刘谦遮遮掩掩地来劝自己同样是…… 思索了一番,刘隐也不得不低下头来:“孩儿这就抽调一部兵马过来,明天开始,孩儿领兵去攻一阵!” 见儿子应允了,刘谦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又道:“那你千万要小心些!” 果然,到了第二日,刘谦上午便领了五千多封郡兵,填进了城西战场上。 只是,攻了两次,损失两百多人后,也只是勉强站稳了城头。 站稳墙头后,再想扩大战果,想顺着斜坡,继续往下攻击,便会遭遇城内强力反击。 人少了,攻不下去,人多,则会引来火器扫射。 等到天色将黑之时,封郡兵死伤超过了五百,战线,却没能往前推进一步! 临近晚间之时,不得不又撤了下来。 到了夜间中军帐中的军议之时,那端郡兵立即就开始借题发挥,指责封郡兵不卖力来! “某如何没有出力了!”刘隐正恼着,也嚷嚷起来了。 果然,那些端郡兵就拿封郡兵的伤亡较少来说事了:“你们才死了五百多人,某等昨天死得多多了!” 刘隐冷笑着答道:“上阵打仗,都以多多地杀敌为荣,某还是第一次听到,以被杀为荣的!” 那端郡都头立即反驳道:“那你今日又杀了多少闽城兵呢?” 这话又让刘隐哑了:昨日,端郡兵和闽城兵都拼杀得很激烈,双方的死伤都很重。端郡固然死了很多人,可杀的闽城兵也不少。 今日刘隐上阵的时候,变得稳重一些了。可闽城兵却更保守了起来,不到天黑,便不在试图争夺墙头。 如此以来,刘隐今日的杀敌数,那是少的可怜。 刘隐本还想讥笑端郡兵昨天是杀敌八百,自损两千,可今天,他却是杀敌一百,自损五百,战果,其实比端郡兵还要难看一些。 他将话题一转,朝李知柔拱手道:“使君,属下以为,这仗,不能这般打了!” “小将军有何建议?” 刘隐躬身道:“这漫道太窄,某空有兵力优势,却无法发挥出来!” “属下以为,不妨将西城的两处漫道全都加宽,最好是能合为一处!” “那样,某等便可以形成一个数百步的战场!” “如此以来,某一次便可将十个都的兵力上去!” “定然可以一举将城墙夺下来!” 听到刘隐这般提议,李知柔眼前一亮。 现在攻城,最大的难处,便是火器! 不过,这火器实在是太贵了,二三十贯,一声响动,然后就完了…… 也就是因为现在双方都在争夺窄窄的漫道,只要同时三五座树炮,就能将形成一个将整个漫道都覆盖起来的弹幕。 若是,将战场的宽度加大到数百步,那一次就要使用数十坐树炮才能将整个战场覆盖起来。 那只消两三轮齐射,上百座树炮就变成木头了。 李知柔固然没有那么多火器可以用,不过,他相信,卢琚也不会有用之不竭的火器。 他笑了笑:“小将军此计甚妙!将两条漫道之间连起来,倒是没必要,只需在两条漫道之间,再堆两座漫道,同样可以将那段城墙控制下来!” 说罢,他下令道:“众将听令!从即日起,各部轮番保持对西城攻击,同时,驱赶民夫,在两条漫道之间,再推两条漫道来!” “诺!”众人听到这策略有很大的可行性,登时都止住了争执,各回各部,做好下一步的准备。 城外战术一改,城内立即就察觉到了变化: 城内防御部队的压力登时就小了! 可是,对面压力小了,卢琚却没有丝毫的喜悦。 因为,城墙上的守兵们告诉他,李知柔,还在城外推漫道。 而且,因为有两条成型的漫道作为照应,新推的两条漫道,进展得很快! 等到这两条漫道再被推成,那闽城城墙之险,就变成了卢琚和李知柔共有了…… 在城内也对应地推上漫道? 这却如何是好? 看着城外的漫道渐渐成型,而卢琚难以定夺之时,见马明从城南回来。 “王秀儿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卢琚阴沉沉地问道。 “主公!”马明手上托起一个锦囊,奉给卢琚道,“那苏文合说,在闽城城池没有被围之前,他家招讨使给了他一个锦囊。” “同时交待,如果闽城城墙处于万分危机之时,令他必须率领全部战力过来协助守城!” “另外,他还要属下将这个锦囊交给主公,说或有解决当前困局之法!” “此话当真?”卢琚一听,大喜!一把将马明手中的锦囊拿过来,打开,见里面果然又一张帛纸。 他急匆匆地将帛纸掏出来,展开,看到里面写到: 卢使君!别来无恙? 某虽然备下了此信,但是,却真心地希望,此信不能发挥作用! 因为,一旦苏文合将此信交给使君之时,定然是城池攻防进入到了紧急的时刻。 若是某所料不差,当是李知柔铺设了多道漫道,同时将上千的兵卒,送上了城头,让城头之险,尽为他所占。 城墙之险,不足为凭了,才造成了攻守之势逆转! 然而,在火器面前,城墙之险,本就不足为凭! 为此,某特向使君献出此策,以供使君参详。 才看到这里,卢琚心里已经开始狂喜起来:李知柔新推漫道之事,是新近才发生,就算他的斥候能在城外看到,然后想出一个对策来,又如何能在城池完全被围住的时候,送进来? 定然是如苏文合所说的那般,他在闽城围城之前,便算计好了这一切。那相应地,肯定也是想好的对策的! 只是,当时,他也没有把握,便没有先说,而是等到事情当真发生了,才说出来告诉自己。 一定是这样的! “哈哈……天不亡某啊!”卢琚哈哈大笑一阵,展开帛纸,继续细细地看了下去! 第376章 夜袭破阵 一日又一日,闽城城的攻城战,还在继续着。可拼杀的烈度,却突然又下降了。 因为,城外,李知柔将重点,放在了两条新的漫道上! 有了两侧漫道作为支撑,西城的另外两条漫道的推进速度,快了许多。 看着,那两道斜坡,距离闽城城头越来越近,就像是两条绞索,慢慢地勒上了卢琚的脖颈一般。 越发绝望的闽城兵,也试图从城头反击,然而,早有准备的刘隐,用火器好好地让闽城兵尝了尝,顶着铁弹雨强攻的的滋味后,那些闽城兵,便停止了垂死挣扎。 这一日,天色渐黑,闽城兵,再次将墙头抢了回来。 习以为常的封郡兵且战且退,从漫道上退了下来。 逐步退回到砖墙和堑壕之后。 而闽城兵见对方已经退了回去,也不再追击,派了十来号人象征性地在墙头上走了走,也退了下来,只留下一两个望风的,傻站在墙头,吹着夜幕下的凉风。 既然大家都这么默契了,那接下来的步骤也是喜闻乐见的晚餐了。 上阵对敌的时候,伙食总是要好一些的!今日也还是颗颗饱满的大米饭,管饱随便吃! 封郡营地里,干瘦的童老二,也跟一众大头兵一般,端着食盆子,借着天边微微的余光和渐渐旺起来的篝火,大口大口地吃着饭团,蘸一点而酱菜,再就着白水咽下去。 平日里,这般好的伙食,可吃不到! 吃着吃着,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响动? 声音的来源,似乎是城墙那边? 他抬起头来,循声看去。 童老二有鸡盲眼,到了傍晚,临近天黑的时节,光线昏昏暗暗的,看什么都是一阵模糊。 眼睛眨巴了一阵,也没看出来个啥。 “你们听到什么动静没?”他急忙问一旁的战友。 “嗨,你就吃你的饭团吧!”那军汉头也不回地说道,“头儿在那边望哨呢!有啥动静,他不会先吱唔一声?” 他话刚落音,突然听传来几声通通通的声响。 声音传来的方向,就是封郡兵营的哨位的方向。 童老二连忙又紧张地说道:“你们听!这是啥声音?是不是闽城兵打过来了?” “打你个头!你打仗的时候,不要喊几声壮壮胆?”那军汉却毫不以为意的说道,“你就吃你的饭团子吧!唉,这般好的伙食,也不知道还能吃几天了!” “你说什么呢!”那军汉的丧气话顿时引来了一阵抗议,大伙好不容易才吃上这口好的,怎么能听着赌咒的话语。 “就是!你不想吃了,将你的拿出来,给大伙分分!” 见引起了众怒,那军汉连忙举头求饶:“好好好……这好伙食,能吃一百年!一百年行了吧……” 众人这才不再嚷嚷了。 谁知他见众人的怨怒平息了,又加上一句:“等你们儿子、孙子,每年,在坟头上给你们供上……只要不绝了香火就行……” 这军汉他娘的嘴贱,立即引起了众人围过来要揍他。 正这时,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吱吱哑哑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大伙可是听得再熟悉不过了!营门! 这是开营门的声音! 这会了,谁会去开营门? “不好!是闽城兵偷营来了!”那军汉第一个反应过来,“敌袭!敌……” 后面一个袭字还没说出来,就见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扎在他的咽喉处。 巨大的力气,将他带倒在地上,同时,也将后面的话语截断了。 围坐着正在吃饭的众兵,立即就炸了锅,慌乱着,开始去寻找自己的上官。 就在此时,一阵轰鸣声,开始在封郡营中想起。 轰轰轰的声音,一响接一响地爆发。 这声音,更熟悉了!死在这玩意下面的封郡兵也好,端郡兵也好,足有好几千了! 也不知道闽城兵带了多少火器过来偷营了。 只听到,四下里,到处都是轰鸣声…… 可偏偏,这不绝于耳的轰鸣声下,却没有一声闽城兵的喊杀声。 满耳朵里充斥的,都是杂乱的封郡兵胡乱的惨叫声和嚷嚷声。 “怎么回事?”李知柔在中军帐中,正在照例说着事,突然听到外面的轰鸣声和乱糟糟的吵闹声。 恰好此事,帐外报信的兵士跑了进来,通报道:“报……闽城兵偷营!使用了不计其数的火器!” “众将速回本部,守好营帐!弹压兵士,不得骚乱!”李知柔当即吩咐道。 要知道,历史上偷营成功的案例并不多,但凡成功的,也都不是当真是被进攻方用无力摧毁的,而是,防守方自己心里防线失守,才被破了营帐。 所以,只要应付得当,夜袭,并不可怕! 听到李知柔的吩咐,众将连忙快步回营去。 而被偷袭的刘隐更是坐不住,急匆匆地往营地赶去。 然而,刘隐带过来的兵马不过几千人,封郡营的营盘并不大。加之封郡兵与端郡兵并不和睦,这个营盘也相对较独立。 当闽城兵从闽城城墙上,突袭奔出来,杀入封郡营时,营地里用作缓冲的空间并不大。 当骚乱从营盘一角爆发后,迅速地便扩撒到了整个营地之中。 而绵延不断的火器,更是象催命符一样,响个不停。 轰轰轰的声音,象夏日里绵延不断的闷雷一样,此起彼伏。 几千封郡兵,象是被打散的野鸭子一样,从营地的另外一侧夺门而出,没命似地逃。 远远地看着这些在黑夜里只顾奔命的兵卒,刘隐心中怒火中烧。 可当他看清楚那些封郡兵逃跑的方向时,心里的火气,一瞬间,便化作了一阵冰寒:这些封郡兵逃跑的方向不是他处,而是民夫营! 如果说整个大营之中,哪里人最密集,哪里最经受不得打击,那首当其冲的,便是这民夫营! 只因为这民夫营与其说是营,倒不如说是监牢。更加受不得冲击…… 立即民夫营也炸了锅! 而且,民夫营炸锅的速度,比封郡营还要快得多。 几万民夫,顷刻间,就像是被惊到的麻雀,开始没头没脑地逃跑…… 到了这时,刘隐哪还不知道闽城兵的意图? 可是,知道又能如何?他可没有那么多火器不要钱似地用! 果然,那群夜袭的闽城兵,见城下其他营地没有派兵过来救援,各自守紧自家营地,也渐渐收了攻势,回了闽城城中。 见状,刘隐干脆不再往封郡营去了,他留在中军之中,站在远处,任由无数人马,象无头苍蝇一般地乱撞。 第377章 霹雳雷珠 看着大营里,乱糟糟地一片,到处都是火光和乱跑的人群,刘隐心如血滴。 可黑夜之中,任何蓦然闯进去试图弹压的行为,都会被乱兵踩在地上。 最好的法子,便是李知柔的法子:守住没有乱的各营的营帐,不要让混乱扩散。 混乱自然就会平息。 只是,在里面捣乱的闽城兵,显然不打算让这混乱轻易平息,哪里稍微安定一点,就会在那里轰地一下…… 封郡营、民夫营,就像两口煮开了鱼塘一般,只见里面大鱼小鱼,螃蟹王八都在不停地折腾,没有个歇气的时刻。 直到乱兵们耗尽了体力,神经也麻木了,才渐渐平静了下来。不过,东面,已经显露出一丝微微明亮的晨曦。 这一乱,竟然乱了一个晚上! 等到天色终于大亮,刘隐才带人进封郡营整顿秩序。 走在乱七八糟的营地中,刘隐心痛如刀绞! 一眼看过去,自己精心布置的营地,已是满地疮痍! 到处都是被烧残的营帐和军械。 地上,横七竖八地倒着许多尸体,趴伏在地面上,盖着大团大团的暗黑的血迹。 虽然还没有细细查验,不过,这些人的死因并不难猜测。 刘隐相信,地上死掉的这些人,大半,都是自己人造成的。 随着天色大亮,回过神来的封郡兵,也开始自己收拾残局。 见刘隐过来,纷纷脸色羞愧地,不敢做声! 唉! 偌大的营盘,基本上是完蛋了。 可就算是完蛋了,也得知道完蛋的原因! 他让人一面收拾溃兵,自己则开始仔细查看现场,寻找闽城兵为何能猝然击穿兵营,造成营地大乱的原因。 可是,一路看过去,却没怎么看到太多的树炮发射的痕迹! 树炮轰击之后,地面上,会有明显的发射状的印子。 而现在,营地中只看到一些黑点状的印子! 难道,闽城兵又搞来了新的火器? 他一边走,一边叫来边上的溃兵问,得知,闽城兵确实使用了新的火器:一个个比拳头稍大一些的黑球。 那些闽城兵,见哪里有人,就点燃,丢过去。 然后,就会轰地一声……轰过之后,定然有人应声倒地! 刘隐立即想到了刘建峰和马殷说得最多的另外一种火器:霹雳雷! 只是刘建峰和马殷说的霹雳雷是一个个陶罐,大小有头颅大,里面装满了铁片和火药。 确是是守城的利器! 可那玩意太重了,哪怕是个壮汉,也只能扔不出十步远。 别人见你准备了这玩意,哪还不赶紧跑? 所以,这东西,只有守城才有用! 也是因为考虑到闽城兵肯定有霹雳雷,所以,刘隐才建议李知柔不要试图蚁附攻城。那种攻城方式,在霹雳雷面前,跟直接找块砖撞死差不多。 可这次闽城兵用的霹雳雷,竟然只有拳头大小!若是只有拳头大小,那不轻轻松松地能扔出二三十步远了?而且,听上去,威力也还不错! 这东西的意义,可就不在树炮之下了! 刘隐脑补了一下,突然从数十步外,飞过来无数霹雳雷,然后在身周炸开的画面,心里一阵凉飕飕的。 他立即让人在周围搜寻,果然找到了一些被炸成碎片的铁片子。 只是,从这些铁疙瘩都支离破碎的模样,却看不出它原来是个什么模样 刘隐失望地将手机来的铁疙瘩都一起放到一个袋子里,装好了,准备带回去再细细研究。 他一面走,一面逆着闽城兵的突击路线查看。 快到了营门口,他才突然停下:“守门的这个都,还有多少活下来的?” “都叫过来!” “诺!”随从应了一声后,立即将招来的二三十个兵丁叫了过来,让他们排成一排,等候刘隐的问话。 看他们还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刘隐看着就觉得有些不快。 不过,想想这些人刚刚遭遇的惊吓,刘隐也没有再做更多的要求。只是一个挨着一个地看过去。 看到这一排人中,一个个惊弓之鸟之外,倒是有一个瘦小的兵士,更加镇静。 他走了过去,对那瘦小的兵士问道:“你叫什么?” “回将军话,小的叫童老二……” “童老二是吧!”刘隐问道,“你可还记得昨夜的事?将这些事情一一说来!” “诺!”童老二连忙将自己跟自己什队的人,正在吃晚饭的时候,听到的异响开始说,说到身边的那个嘴贱的军士中箭倒地时,刘隐突然喊道:“你是说,闽城兵,是悄悄地潜入营中,将营门打开了之后,冲进来的?” “是的!”童老二连连点头道,“那声音定然是开门的声音,他们都听到了……” “他们是谁?” “就是跟小的,同一个什队的。” “他们人呢?” “都被打散了……小的,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童老二答道。 “那你怎么没逃?” “小的跑得慢,肯定逃不过,就躲起来了。”童老二羞愧地说道。 “那你有看到闽城兵的模样吗?”刘隐一听,心想连忙追问道。 “有的!”童老二道,“他们都穿着黑衣黑裤,用黑布裹了头,只留两个眼珠子出来!” “一身上下都是黑的?” “是的!他们手里拿的兵刃都是黑的!他们牵的马也是黑的。马背上驮了黑色的筐,里面装的黑色的球……” 听到这里,刘隐觉得越发怪异了:“你是说,他们是牵着马过来的?” “是的!他们几个人一组,有的带的是树炮,有的是拿球。” “这些人走在前面开路,后面跟着的,便是牵马的!” “牵马的闽城兵,拿的刀子也被涂成了黑色……” “都是黑的……” 童老二强调地说着一个字:黑。 而刘隐却从这后面看到了一个名字:王延兴! 卢琚手中,定然是不会有这样的队伍。卢琚的闽城牙兵的水平,并不会比封郡兵强多少。 唯有扬波军,不惜血本地操练,才能练出那般精兵来,才能派出这样的夜袭战队来! 难道,这就是王延兴布下的后手? 刘隐心中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地闪过,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点端倪,却抓不住要点似的。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闽城城头上,传来一阵躁动,上面的兵士开始齐声嚷嚷起来。 刘隐留意一听,几个大字豁然入耳,听着让他心中一阵骇然…… 第378章 刘郎妙计 刘隐在查看遭袭的营地的情况时,突然猜测到,这次夜袭,极有可能是王延兴安排的。 心里不禁一阵忧虑:王延兴果然还是将筹码压倒了卢琚这边。 转念又一想:从闽城攻伐战开始到现在,都没有扬波军的影子,现在终于展露了一丝马脚,又让刘隐有一众暗暗的自喜和放松。 正在此时,他突然听到闽城城头上,不知道有多少军汉,在那里齐声叫嚷着什么。 定神一听,才不由得大惊起来。 城头的军士,竟然在嚷嚷着:“刘朗妙计安天下,赔了营帐又折兵!” 而且,起初,还是参差不齐地乱嚷嚷,叫了几遍之后,声调渐渐地齐展起来,让人听的越发清晰明了: 刘郎妙计安天下,赔了营帐又折兵! 刘郎妙计安天下,赔了营帐又折兵…… 哦哦哦…… 一番叫嚷声过,刘隐不觉得火冒三丈,额上青筋绷露,两个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 而封郡营中,听到这段话语,也变得莫名地安静起来。 可闽城兵还嫌不足,又纠集了十多个嗓门大的军汉,一起大声地嚷嚷道:“某家使君有令,日后岭南大定,清海军节度副使之职,非刘郎莫属!” 这话,当真是恶毒之极! 刘隐听在耳中,狠狠地捶胸顿足地骂道:“王延兴小儿!某不将你的头颅砍下来制成夜壶,某誓不为人!” 说罢,他转身,便折返,往李知柔的中军营帐而去。 求见李知柔后,他半跪下:“大王!刘隐恳请大王准许刘隐为前锋,领大军再攻闽城城!” 李知柔听言大喜,他麾下两股主力,分别是端郡兵和封郡兵。 只可惜,两者都不是由他完全掌控。 他现在每下一个命令,都跟谈生意一般,好言相商。 所以,哪怕他很想让刘隐将封郡兵调来攻城,也是无法说出口。 今天,刘隐自己说出来,他如何不欣喜若狂? 他等刘隐这个决定已经很久了。只是,他却喜不露与面上,反而劝道:“小将军不是说,不知王延兴主力何处,不宜大军压上吗?” “王延兴的主力精锐,便在这闽城城中!”刘隐恨恨地说道,“他将大军藏身于闽城城中,却不露面,只因,他的扬波军兵少,又分散多处!无法与某军阵战!” “而且,扬波军极其依赖火器!其七八分武功,都在火器之上!” “所以,他才布下这般疑阵,想延缓某军全力攻城的进度,以达到将某军拖垮的目的!” “其用心,极为狠毒!却终究还是逃不出某的眼睛!” 李知柔身处中军之中,听不到闽城城头的叫嚷声,不知道刘隐这其实是被气坏了,才突然改变的主意。 他这才露出欢喜的面容:“既然小将军成竹在胸,某求之不得!那全力攻城之事,便要辛苦……” 后面小将军三个字还没说出来,一旁站在帐中待命的一个端郡将校跨步站了出来,对李知柔躬身拱手道:“端郡诸将,不敢将这辛苦的差使全部压在刘将军肩头,某等也愿意分担一二!” 原来那家伙见刘隐竟然准备将主力拿来攻城,满心以为,刘隐定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又担心刘隐将功劳全占了去,这才也要求一起攻城。 李知柔却是乐得双方互相竞争,他哈哈一笑:“二位正是某的左右臂膀,不如,就由小将军在左侧攻城,张将军,走右翼如何?” “属下定会尽全力拿下闽城!”那端郡兵的张将军,不等刘隐出声,急忙先说道。 “哼!那就比一比,看谁先攻入闽城吧!” “好!”李知柔抚掌笑道,“先入闽城城内者,为闽城刺史!” 听到这话,两人知道李知柔这是下血本了!两眼一亮,各自去整顿人马。 只是,刘隐要将兵马调过来,还要做总攻的准备,需要些时日。 而李知柔也需要花些时间来,重新组织民夫,加速推进另外两条漫道。 当一切准备就绪,大军层层地压上去时,一场大战,终于拉开了帷幕。 在闽城刺史这一职位的诱惑下,端郡兵和封郡兵,都卯足了力气,从四条漫道,冲上了城头。 当他们占据了城头之后,各自分出一部,沿着城内的斜坡攻击,更多的人马,借着挂在墙头的绳索,速降到城内,然后,从侧面攻击防守斜坡的闽城兵。 原本,闽城兵只需防守住斜坡上冲下来的敌兵,用些许树炮就能扛住。 现在,整个西城墙上,都在往下掉敌兵,树炮就无力将这么大的范围全部控制住了! 果然,接战长度一加长,闽城兵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退却。 这一退,就收不住脚了,很快,整个西城的一大片城区,都落如了封郡兵和端郡兵之手。 听着城内的欢呼声,再又看到从城头传回的汇报。 知道大军果然顺利突入城中,李知柔、刘隐等人,面露喜色! 若是按照寻常的城池攻略,大多数情况之下,进攻方只需将城门打破,或者占据一段城墙,继而突入城内,战局,便基本上定了。 这里的众人,定然也是有这心思! 李知柔面露红光:“传某的将令,速令各部,加速进城,肃清残敌,不要让逆贼逃了!” 立即下面传出一片的应诺的声音。 “另外!传令下去,活捉卢琚,赏万金!得首级者,赏千金!”见众将欣喜,李知柔还不忘再加一把火。 这下,将军中的热情彻底激发开来。 活捉卢琚赏万金,得首级者赏千金的话语,象波浪一样,一层一层地,往城内传了过去。 当这激动人心的悬赏令,在一片羡慕的眼神中,终于被传到闽城城内时,得到的响应,却是一阵密密麻麻的轰鸣声! “怎么还有用不完的火器?”这是在城外督战的众将们的第一反应。 接下来,才想到,惨了,攻入城中的部队的伤亡定然小不了! 可从攻城开始到现在,上万的兵卒已经填了进去,只能继续补充兵马进去,才能将最后的胜利夺过来! 有道是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在胜利面前,众将早就心如钢铁,一道道命令传下去,更多的部队,经由这四条漫道,冲上了城墙,再经过两条向下的斜坡,继续冲进闽城城西的大片屋舍之中。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在冷兵器时代,攻破城墙,胜利的目标就实现了八成。 可在热兵器时代,攻破城墙,只不过是突破城防的外围。 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第379章 谋划巷战 战争,是一只自人类诞生之初,便与人类伴生而成的魔鬼。 乐于自相残杀的人类,痛恨战争,却又不得不去全心研究它! 可无论你再怎么努力,想去搞懂战争的奥义,却始终发现,你永远无法,真正地去准确地预判它! 尤其是当军事行事和方略发生巨大变革的,冷、热兵器的交替的时机。 比如,在冷兵器的战争中,战争的重中之重,是攻取重点城池。 一个个地处要害的城池,象一颗颗的核桃一样,用他们坚硬的外壳,来保护着里面的果实。 所以,绝大部分较量,都击中在城墙上。 一旦进攻方集中力量,将城池攻破了,占据优势兵力的进攻方,便可长驱直入,尽情地攫取里面肥妹的收获。 而到了热兵器时代,试图用一层尽可能坚硬的外壳来保护一切的想法,却彻底行不通了! 所以,越往热兵器时代发展,城墙能起到的保护作用就越小。 同样地,一旦被突破城墙之后,对带来的危害,也变得,不那么一发不可收拾。 因为,当城墙失去作用后,城内的密集的建筑,可以成为下一步的掩护。从而可以展开更加血腥的搏击! 然而,刘隐也好,李知柔也好,他们都完全无法想想,有这样的一种战争形势的存在:巷战! 当然,卢琚也不知道,不过,有人告诉他,应该如何打! 经过那夜突袭后,卢琚已经对王延兴重新恢复了信心。 只是有一点,让卢琚很不满,因为,王延兴派过来的那个领兵的头,竟然是个毛还没长全的毛头小子。 而且,当那个叫王琪昌的毛头小子,虽然言辞上恭敬,可卢琚很清楚,这小子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中! 只是考虑到,这小子竟然是王秀儿的亲弟弟,才多了一份对晚辈的关心,没有太在意。 所以,那夜突袭后,卢琚还是特意让马明拿了许多金银赏给他。 王琪昌很礼貌地道过谢后,却对马明道:“马总管,某等虽然将这个营地摧毁,杀伤了许多封郡兵,也打击了敌人的士气!” 他停了停,老气横秋地说道:“可这终究只是小胜,无法对整个战局造成决定性的影响!” “依小将军的意思,该如何处置?”马明本来也有询问下一步方略的想法,听到王琪昌主动谈起来,便直接接过话题问道。 “巷战!”王琪昌肯定地说出两个字,“将敌人放入城中,利用城中的屋舍,将大股的敌人分隔成小股小股,然后,一股一股地吃掉!” 若不是又前夜的战绩在这里摆着,马明定然是要判定这家伙通敌了!将敌人放进城池之中,那不就相当于是将城池拱手送人吗? 他忍住了当场翻脸的冲动,继续细问道:“还请小将军详细说!” 王琪昌当即就将一束早就准备好的案卷摊开来,展现在马明前面。 马明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里面竟然画得是详详细细的,西城这边,一大片屋舍的的布局图。 这图样画得这么详细,怕是在这里住上二十年,也指不出哪里有错处来!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画的! 王琪昌完全不理会马明的惊讶,解释道:“某等见敌人将主攻战场放在此处,便抓紧时间,做了此图!” “现在,某等需要的,便是,将这些屋舍中,通往城中心的通道,全堵上!形成一个一个的死胡同!” “将敌人放进来之后,他们便会发现,似乎到处都可以去,可钻来钻去,都找不到出路!” 王琪昌一面用手指头在画卷上指指点点,一面解释:“而某等,将这里几处作为出兵的通道,建好台阶和门洞!等观察到小股敌人敌人,进入到可以攻击的区域时,便从几个通道一起冲进去,将他们绞杀!” 马明很认真地追逐着王琪昌的指头,这里戳一下,那里戳一下,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可他却是第一次看到这图样,虽然能理解王琪昌的意思,却无法在脑海中复原具体的画面。 不由得脑子里面一阵发懵。 好不容听完王琪昌的介绍后,他很是疑惑地提出了一个问题:“这里,一共有不下三十个出兵的通道,而你们的人,一共才两百人,如何能应付得过来?” 王琪昌理所当然地说道:“每处通道须得一百人以上,配备树炮、雷珠……某的人哪里能守住这么宽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你只守两处?别的三十处通道,由某的人手来把守?” “那是自然!某人手不够啊!” 马明认真地盯着王琪昌看了许久,见王琪昌一脸认真的模样,知道他不是在说笑。 可是,马明久经行伍,知道要这般看到敌人来了,就几方一起冲出去的计划,听着简单无比,可实际上,要血勇、武功、谋略缺一不可的精锐之士才能担任! 闽城兵虽然号称五万,可是能达到这个程度的,也不过是三五千人! 而这些人,是卢琚的底牌,不到最后的时刻,卢琚是断然不会动的! 也就是说,闽城兵,同样没人! “不行……某也没那么多人手!”马明摇头道。 “你们有好几万人啊!怎么没人?”王琪昌惊讶道。 “某军哪能跟你们相提并论?扬波军兵士,每一个都是精锐,而闽城兵,岂可相比?”马明苦笑道,只是,更多细节,他却不好多说,思索了片刻后,他才道,“某可以给你三千人,你将你的人手打散了插进去,交给你来指挥调度,你能不能守住这片屋舍?” 王琪昌一声不行差点几脱口而出,只是,他却被那个三千的数字吸引住了,他还从来没有调度过三千人呢! 搁在扬波军中,手下有三千人的,至少也是个都尉了吧! 想到这里,他犹豫了一阵,还是答应了下来:“那你先多给点人手,某等合练几天!太笨的,某可不要!” “好!”马明一口应承了下来,“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出来!” 王琪昌脱口就说道:“嗯……这些兵的伙食要好一点,别每天就吃几口饭,蘸一点点盐巴!”说着,满脸嫌弃地说道:“不能每天吃肉,隔三差五的,总要有点荤腥!” 听到这个要求,马明恨恨地看了过来,扬波军的伙食自然是好,哪怕是闽城被围这么久了,也有干肉咸鱼保证每天都有荤菜。 可闽城兵哪有这样的待遇? 他细想了片刻,还是答应道:“最多每三天,有一顿荤菜吃!” “好吧……”王琪昌听了这话,撇了撇嘴,不再多说。 马明这才起身要去见卢琚,可他才动身,王琪昌却又开口说道:“还有一点……” 第380章 帐中夺权 马明从王琪昌那里得了法子,正要跑去跟卢琚请示。 可才动身,王琪昌就来了声且慢。 马明只得停下步子问道:“小将军还有何要求?” 王琪昌指了指远处,在那边嘻嘻哈哈的老兵油子道:“某军的练兵之法,须是吃得苦的人,才能成,若是那些喜欢唧唧歪歪,自以为是的人,就不要来了!” 说完又补充道:“弱一些没关系,重要的是听话!” 马明顺着王琪昌的视线看够去,见那些都是卢琚手下积年的老兵。都是颇有些武力的牙兵。闽城这么多兵,能打仗的,主要就是这群人了。 这些人,被卢琚当成宝,时常有赏赐。 却不想,在王琪昌这里,却是被嫌弃对象。 马明心里一阵苦笑:“某不会派这些人过来的!” 另外一句话没说出来:想派,也派不动的啊! 说罢,马明这才拿来王琪昌的案卷,去找卢琚说王琪昌的应对之策。 卢琚将那一案卷摊开,看到上面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字样,立即觉得一阵头大。 他抬手就交还给了马明:“你知道某眼神不好,还给某来看这东西!” 埋怨完后,吩咐道:“既然是小王将军提出来的法子,安排人照做便是了!” 马明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他躬身“诺!”了一声,才又道:“主公!此方案,最好是让小将军来防御。只是,他手下兵马太少,难以掌控全局!” “可若是让寻常兵丁,在这里据守,奴担心在这片屋舍中防御的兵士,不能领会小将军的意图。” “不若划三千人过去,给小将军直领如何?” 听到要划人过去,卢琚迟疑了,不悦地说道:“你也知道,各个方向人手都很吃紧,牙兵一共就这么多!哪里有给他去?” “不用牙兵!”马明连忙解释道,“小将军道,他用扬波军的练兵之法来操练,瘦弱一些无妨,只是,要给他们吃好些。” 马明小心翼翼地将王琪昌的要求,委婉地说了出来,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没有说三天一顿荤腥,而说的是:“除了要吃饱,每两天,能给一顿荤菜,” “吃食倒是无妨!”卢琚道,因为刘隐偷袭端郡得手后,卢琚就预料到了闽城会有被围的一天,城内储备的吃食,足够一、两年的。他犹豫了片刻才道,“那你觉得,哪支人手,可以给他使唤?” “后厢军如何?”马明试探着问道。 “那都是些新兵蛋子,成吗?”卢琚猜疑道。 马明连忙躬身道:“这也是小将军提出来的要求。想来是无妨!” 说到一半,马明突然又停住,纠结了片刻,然后才小心地说道:“他终究不是自己人啊!最好也是不要给他能战之精兵……” 这话说到卢琚心里去了,他立即也点了点头,让马明去安排这事。 原本后厢军的驻地,就在城西。直接划给王琪昌,也有取近的意思。 马明拿了卢琚的军令,找到王琪昌,然后就领着他,进了后厢军的营地。 王琪昌看了看乱糟糟的营帐,和一群群无聊闲坐的军兵,瞥了瞥嘴。满脸都是不屑! 很显然,这种军纪、军容,若是出现在扬波军中,那是定然全军挨罚! 马明装作没看见,直接领着他去找后厢军的统领。 那统领是卢琚的堂侄,见马明拿了卢琚的军令来,立即将后厢军的主要将领召集在军帐中,听候节度使均令。 可听到均令的内容,竟然是让后厢军全员听一个娃娃的指挥。 那统领登时就跳了起来:“休想!某卢宏光可是堂堂一军统领,岂能听从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指挥?” 马明脸一黑,立即就想执行军法。 谁知王琪昌却不屑地说道:“你想多了!你就算是想来,某也不会要!” 王琪昌轻蔑地说道:“某需要的,只是两千能打仗的兵!某可不供菩萨!” “你!兔崽子!”那卢宏光大怒,对左右喝了一声,朝王琪昌一指,“拿下!” 这卢宏光,竟然自恃是卢琚亲戚,公然抗命?!马明脸都绿了,刷地一下,将佩刀拔了出来。 然而,他还没开腔,王琪昌身边的侍卫反倒抢先对攻了上去。 在这帐内,后厢军一共有十几个卫兵,还有十多个将校。而王琪昌身边才四个侍卫。 然而,被众兵将团团围住了四周,那四个侍卫,连带王琪昌一起,五个人,非但没有慌乱,反而抓住了,卢宏光突然下令,众兵丁没有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快步抢上前去。 只见他们两个人在前,三个在后,一个箭步,抢在那些卫兵反应过来,冲到了那卢宏光跟前。 然后,三下五除二,利利索索地,将那卢宏光双臂制住,拔了他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这是,满帐的人员,才试图围过来解救卢宏光。 “不怕死,就让他们都退下!”王琪昌用横刀片子,拍了拍卢宏光不住颤抖的肥脸道。 卢宏光小命操之人手,立即就没了刚才的威风,连忙大声喝到:“退下!都退下!” 见众卫士果然听言退下,王琪昌才轻笑道:“想拿小爷?就凭你这身手?” 唉……一军统领,在自家军帐中,被三五人轻松拿下,若是说出去,当真是要被笑死去了! 全闽城三万兵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在一旁看着这惊变的马明,脸上一阵惊、一阵悲,恨不得冲上去,一刀将这卢宏光捅死算了! 还好,王琪昌将卢宏光制住后,倒是没有继续做出更过激的事情来,而是押着卢宏光,到马明跟前道:“马总管,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置?” “卢宏光,当场抗命!罪不可赦!”马明怒道,“某倒是要听听,你在到了使君前面,如何解释!”说着,他又朝王琪昌一拱手,“还请小将军,将此人交于马某,某要将他送到节度使前问罪!” “好说!”王琪昌一挥手,一个侍卫从随身的挎包中,抽出一对绑腿,将卢宏光反剪了两手,绑了,然后才推给马明。 马明的亲随接过人,视线却望马明看去,显然是在征求马明的意思:要不要将这绳子解开。 谁知马明却不接这茬,对如狼似虎一般的目光,看向周围的几个将领:“你们,可有什么要说的?” 那几人见王琪昌这几人,突然发难之时,竟然那般防不甚防,心里都是虚得很。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那此事,就这般定了!从今日起,这位王将军,便是后厢军统领!”马明阴着脸道,“日后若是,还有谁不敢听王将军号令,这卢宏光,便是榜样!” “诺!”后厢军那十几个将校连忙齐声应诺道。 见众将臣服,王琪昌嘿嘿地笑道:“好说!好说!” 听着这笑声,众人,只觉得身上,一层一层地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 不知道,这位新到任的统领,将会如何消遣自己这些人…… 第381章 火线练兵 王琪昌嘿嘿地笑着,走到了帐中的主位,两眼在帐内扫过一轮,将帐中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知道这些人肯定是不服的。 不服就不服,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他们能服! 他开口便说道:“你们这些人!还不就是怕小爷夺了你们的权柄?” “你们放心!你现在是什么官,以后还是什么官!” “小爷对你们现在这个破烂大营,一文钱兴趣都没有!” “若不是这闽城城防,危在旦夕,你们节度使让某家招讨使帮忙,某才懒得过来,跟你在这里说这么多!” 这话一出,帐中诸将,心头都是一阵惊讶:一不夺权,二不要地盘,那你来干什么? 王琪昌继续冷笑道:“某只跟你们说两句话,同意,你们就好好地配合某,不同意,拉倒,小爷走人,你们自己跟卢使君去交待!” 帐中诸将继续紧闭嘴巴,不开口说话。 王琪昌便继续说道:“第一句话:某这是借兵,等此战结束,兵从哪里来的,某会再还回哪里去!某不要你们一兵一卒!” “第二句话嘛!某只要兵,不要官!从十将到裨将,某统统不要!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某会对你们指手画脚!某也不想听你们跟某来鼓噪!” 这两句话说完,从马明到众将,都是一阵惊讶:这将整个指挥机构都剥离掉了,他如何带兵? 只是,第一个念头过后,剩下的心思,却各有不同了。 有的庆幸自己的地位不会受到影响; 可有的却是在心底讥笑着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没人带兵,他如何能指挥得动几千人! 甚至还有的,却开始存了要看好戏的心思了。 当然,也有担忧的。 马明出言劝道:“要完全从头开始,是不是太难了些?有一众十将都头相助,应该会容易些吧!” “相助?拖后退还差不多!”王琪昌一口否决道,“某现在领有两百多人,某让他们没人领十三、四个,便不愁领不好兵!” 说罢,不等马明继续劝说,直言道:“还要请马总管将众兵丁叫出来!” 马明听到这话,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不过想想,不过是后厢军这几千小兵,损失了不至于伤筋动骨。 当然,更关键的是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对帐中的将校道:“你们还不去将众兵都叫出来?” 诸将连忙应诺,出了营帐,各回本部,将营中的兵丁拉出来。 王琪昌的人此刻在营外等候,直接一个人领一队的方式,很快,就将营中将近三千人带走了。 随后,他将人领到城西那片屋舍区。 这一大片的居民早就被赶走了,成了一间一间的空房。 许多民夫,此刻正在按照图样,在一片片空落落的屋舍间,垒砖建墙,建得一个个到处是死胡同。 当然,临时烧砖肯定是来不及的,建墙用的砖,都是按照拆东墙、修西墙的方式进行的。 为了完成那片“迷宫”,已经拆了一大片空地来。 王琪昌便将这片空地当成了校场,将人直接从兵营拉到了这里。 将人整队,站好后,王琪昌找了个高一点的地方,跳了上去,扯起嗓子就嚷嚷道:“你们想不想每天吃肉!” 吃肉?这后厢军在闽城兵的序列中,本就是不受待见的。待遇自然也是最差的。 而这些人,都是后厢军最底层的大头兵,只有要去干活的时候,才能吃饱饭,平日里,也就是杂粮粥度日。 连酱菜都吃得少,更别说吃肉了! 一听到个肉字,一群人不自觉地吞起了口水! “你们,喝过酒吗?” 酒?那就更加是奢侈品了!这里有多少人,连酒都没沾过吧! “某现在告诉你们!跟了某!你们就可以每天都有肉可以吃!” “等打了胜仗,就有酒可以喝!” “你们跟不跟某?” 下面,还是没人说话。 当然,你不可能指望,一群这样早就受欺负成为习惯的顺民,听到这番话能有什么响应。 不过,看到他们抬起头来,眼中流露出来的期待,知道,他们还没有变成完全没有反应的木头,知道,他们对这最基本的欲望,还存在着本能的追求。 王琪昌也不需要他们响应,直接道:“从今天起,你们就归某指挥了!” “你们认真看清楚了,站在你们前面的,就是你们的头!从今天起,你们要做什么,都得听他们的吩咐!” “好了!现在,去吃饭!” 说到这里,王琪昌大声一喝,众人立即各自领着一队人,分别去往不同的屋舍。 在那里,已经有人准备好了餐食。 这餐食,可不是马明提供的。而是苏文合在负责! 原本,从王琪昌他们参与到闽城城防作战以来,他们的餐食就一直都是由合作社负责。 现在,自然还是由合作社继续负责。 军粮倒是马明提供,再交给苏文合接收了,然后转手发放到各个营地。 每个营地都有专门的餐食队,由从各个酒楼临时招来的厨师主理。 就算是同样的粮食,经由专业的厨师整出来的餐食,也要好吃得多! 只吃了这一顿,那一群兵丁,便从此尽数归心,一个个都成听话的乖宝宝。 只是,吃过这顿后,鞭子大法,也开始上场了。 在一个个预设的伏击点旁,三五个扬波军战兵,个个都拿着鞭子,指着几个门洞子或者窗口子,告诉他们如何进如何退。 当然,要学的也不复杂,因为,每个伏击点,大都差不多。 都是一个入口狭窄的小空地,周围留出三到四个紧闭的通道。 一声号令后,几个通道的人,要同时高喊杀声,一齐冲进去。 关键,便是要同时,一起猛冲进去! 只是,就是这么简单的事,也是有的学的快,有的学得慢。 学得快的,便有加餐,还有大肥肉可以吃。 学得慢的,非但没有肉吃,还要挨揍! 几个天下来,在后厢军中,一个个都跟傻蛋一般的兵,以令人目瞪口呆的速度脱胎换骨,尽数变成了上窜下跳的猴子。 当进退的号令操练得纯熟后,便开始练习刺击。 而且是所有后厢军兵员,尽数练刺击! 毕竟,在所有的攻击手段中,刺击是最容易掌握的。 更不用说,王琪昌还将刺击动作简化到了最低水平:直刺和回收。 只是,王琪昌却没时间,等这些人将刺杀的功夫,也练到纯熟的水平了。 第382章 兵陷迷宫 如果还有多几天的时间,也许王琪昌能将这批羸弱的兵丁,练得更强悍一点。 不过,城外另外两条漫道也已经推了过来,李知柔,不会再给他时间了。 在第二天的猛攻中,封郡兵和端郡兵,各走两条漫道,同时冲上了城墙! 然后,从城墙上,全线突破,一个照面,就突破了僵持了一个多月的防线,冲入到了城内。 见锋线成功突入城中,李知柔也好,刘谦、刘隐也好,还是那一众端郡将校也好,都以为,胜券在握。 加紧,将后续的援兵,也送了进去。 一波先登再加一波后援,一万多人,就填了进去。 然而,他们接下来听到的,却不是得胜的欢呼,而是轰鸣不断的爆鸣和经久不息的喊杀声! 这,跟预想的不一样啊! 他们连忙加派更多后备部队,然而,当后背部队冲上城头后,那些兵看着城下的情况,却不敢再往城下跳。 原来,此前顺着城下的街道、巷子往城市深处推进的封郡兵和端郡兵,此刻竟然在不要命地从那些屋舍中往回逃。 更加诡异的是,在他们身后,却是空荡荡的,并无追兵。 不一会,城墙下,便集聚了数千人,满满当当地挤在一起,抢着要顺着之前滑下来的绳索再往城墙上爬。 这是怎么啦?城墙上的人正在纳闷,却见跟城墙相对的坊墙内,突然抛出来数十个冒着火光的,黑漆漆的圆球。 在城墙根下拥挤在一起的兵丁,一见那些圆球,就像见了瘟神一样,死命地逃,想要躲开! 然而,这里人实在是太多了,哪里还有路可逃? 一瞬间,彻底变成了一锅翻滚的粥! “逃啊……跑啊!” 惊恐的逃命声,惨叫声,死命推搡、无头苍蝇一般地奔走、漫无目的地踩踏。 那个场面啊!岂是一个乱字了得啊! 正当城头上的兵丁,不知为何时,紧接而来的轰鸣声,和应声倒地的兵士,用最有冲击力的画面,告诉了他们,这些兵丁乱窜的原因。 混乱的兵丁,象没了头脑的苍蝇一样,到处胡乱地撞,最后,终于到达两旁的斜坡,再经由斜坡逃出升天。 然后,干脆全部从城墙上退了下来。 不过,最初填进去的一万人,剩下的,才堪堪五千出头。 怎么会这样?刘隐心口如遭猛击,他急匆匆地从观军台上下来,找到退下来的残兵。 一连问了几个溃兵,竟然都是一脸懵逼。 这几人,竟然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在玩命地逃,所以,他们也就跑了! 听到这答复,刘隐恨不得直接抽刀子砍人了! 正这时,他突然看到,那日所见的那个瘦弱的童老二,也在溃兵之中。 他快步走过去:“童老二!你过来!” 童老二也认出了刘隐,他连忙拜倒在地:“将军……” “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陷阱!”童老二连忙分说道,“闽城兵在里面设了陷阱!” “快细细说来!”总算问道个知道事的人!刘隐连忙着急地问道。 童老二这才将他们的所见说了出来。 原来,他那日后,被编入新的什队,有了新的都头。 在先登破城后,他们边紧随着,第一批进了城去。 他们进城之初,十分顺利,可走了不多远,就看到那片屋舍里,都是些岔道。 因为不熟路,便分头前进。 他们走了一阵,看到前面是个死胡同。 而他们又没有带梯子下来,便只好折返。 可正在这会,就听到不远处传来轰鸣声。 他们急忙循着声音跑过去。 可他们才跑到那里,就看到十几个自己人,正慌慌忙忙地望外跑。 见到这十几个人,自家都头连忙将他们招呼过来,想问问情况。 谁知道,就在这时,七八个拳头大的霹雳雷,就从坊墙的另外一边丢了过来。 一阵轰鸣,一下就伤了十七八个。 突遭袭击,就遭重击,而且还不知道敌人在哪里,这边也秩序大乱。 闽城兵等的,就是这秩序一乱。 轰鸣声刚停,几十个早就埋伏好的闽城兵,突然窜了出来,端着长矛就刺。 惊魂未定的封郡兵,哪里还有斗志?自然是返身便逃。 逃了一阵之后,才发现,身后其实早就没有了追兵。 只是,原本一起进去的七八十人,只剩下了二三十个跑回来了。 这时,突然又听到左近又轰鸣声,这群惊弓之鸟哪还顾得这响声离自己有多远? 只顾着逃了。 见他们这般逃,后面进来的援兵不明所以,也只好暂且后退。 齐齐退到城墙根下…… 城墙根下的事,刘隐已经知道了:折损在城墙根下的封郡兵,大都是被自己人踩的! 见刘隐铁青色的脸庞,童老二小心翼翼地说道:“将军,其实那霹雳雷并不是很厉害!” “有一枚就在某四五步远炸的,可某除了听着吵耳朵,并未受伤!” “主要是大伙都太怕了!” 刘隐咬着牙点了点头。不觉又是一叹,若是所有的封郡兵都有这童老二这般见识就好了。 只可惜,绝大多数,都知道瞎跑! 看着士气低落的士卒,想想城池内莫名其妙的屋舍,刘隐一阵头疼。 不明不白的阴谋不好破,这明明白白的阳谋,又如何破? “童老二,你可有什么法子?” “启禀将军!”童老二连忙说道,“那些闽城兵定然是故意建了许多死胡同,用来将某军分割!” “所以,那些霹雳雷丢过来的时候,某等连闽城兵的面都见不到。” “某等当时若是有撞木在手,将那些挡路的坊墙撞破,便可冲进去跟闽城兵拼命!” 听到这言语,刘隐赞许地点了点头,不过,细细地一思索,他还是摇了摇头:“临时撞墙,太花时间了!” “梯子和撞木都要!” “某任命你为先登校尉,领两都兵马,带上梯子和撞木,集中人马,先打通一条通道!” “诺!”童老二听到自己突然升官,连忙兴奋地领命,准备去召集人手,争取一次破城。 然而,童老二才走,突然两名传令兵,急匆匆地从中军赶来,跑到刘隐跟前道:“节度使急令,请刘将军即刻返回中军,有急事相商!” “急事相商?”刘隐心里一惊,这会,除了攻破闽城之外,还有什么事是什么急事? 想到这里,一种可能突然冒了出来,心中一凉。 完了…… 第383章 端郡敌袭 就在刘隐以为,找到了对付迷宫之策时,却突然,李知柔从中军传来急信,要刘隐即刻回中军,说是有急事相商。 刘隐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种可能:端郡可能有事! 登时,他心里一颤。 他急忙忙地赶到中军,还没进帐,就听到帐内已经吵成了一片,听着声音,似乎是一群端郡将领正在那里嚷嚷着,要回端郡。 这种猜测又更加肯定了几分:定然是端郡出事了! 他快走几步,走到帐前,求见李知柔。 片刻,就被请了进去。 众将见他进来,齐齐安静了下来。几十双眼睛,睁睁地看了过来!见他们有期待的,也有怨恨的。只需一看,便能知道,这些人各怀心思。 刘隐将这些眼神直接略过,朝帐中面露焦急神色的父亲递了个眼色,快步走到帐中,朝李知柔躬身道:“属下拜见使君!” 在这急切之时,李知柔也不多客套道:“小将军快来看看,这消息代表什么意思?” 说话间,李知柔将一道帛书交给李顺忠,让李顺忠转交给刘隐。 刘隐接过来一看,哪是什么帛书,分明就是临时从衣角扯下来的一截绸布,上草草地写着四个暗红的字:端郡敌袭。 这区区四个字,能透露多少信息?没有敌袭时间,没有敌人数量,更加没有敌袭展开的强度等等的细节。 然而,刘隐却从中看到了两个信息: 其一,这是他弟弟刘岩的字! 当刘隐设计夺了端郡后,便让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刘岩,留守端郡。 也是留个可信之人,守住闽城诸军的后路,保障军粮供给。 既然要刘岩的亲手书信,端郡定然是出了大事。 但这还是其次的,更关键的是,这书写所用的布条,和这字的颜色。 这说明什么?说明事发极其突然,以至于刘岩无法去准备笔墨,只能临时从衣角上撕下一节,然后咬破手指头,在上面写下简单的四个字…… 只怕是王延兴大兵压境啊! 越是急迫,便越不能惊慌! 刘隐按捺住心中的担忧,朝李知柔拱手道:“不知送信之人何在?” 李知柔面露难色,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对李顺忠道:“你领小将军去看看那人吧!” 李顺忠连忙上前一步,做了个请的姿势,请刘隐往后帐走去。 见那人竟然在后帐,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刘隐连忙快步走了过去。 进了后帐中,见几个军医正在忙忙碌碌着。而他们围着的行军床上,横倒着的一人,正是刘隐所认识之人:刘岩的长随,叫刘大壮。 此人身强力壮,勇武过人,刀法、弓箭都十分了得。尤其是对刘岩十分忠心,是以,刘岩时刻都带在身边。 只是此时,这个结实的汉子,身上到处都是包扎的布条,布条还在不断地渗出红色,似乎是尚未止住血。 往日里果敢刚毅的面庞,此刻更是一片惨白,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就他一人跑了过来?”刘隐惊道。 “是的!而且,他不是自己跑到大营的!” “他被斥候发现时,离这里还有七八里。” “那是便已经气息不长。跟斥候只说了一句,怀中有密信,便昏倒了……” 李顺忠说完后,又叹了一声说道,“从带到军中到现在,他还没有醒来过!” 但是看看他身上的那残破的,便可想象,他一路过来的不易。 不过,刘隐此刻却顾不得去想刘大壮的事了,他急忙地问道:“那牛鼻镇和青岐镇可有消息传来?” 听言,李顺忠轻轻地摇了摇头。 刘隐所说的这牛鼻镇和青岐镇是从端郡到闽城之间两处大镇。李知柔在这两处设了营垒,也是闽城这边大营的粮仓之所。 这两处选址,是有讲究的。 从端郡沿着郁江东进,一路都是水面宽阔的大江面,这段水面,随时可能被扬波军的水师控制,所以,大营若是完全依靠端郡直接送过来的粮草,是不保险的。 不过,从端郡出发,沿着郁江,走大概八十里水路,便可到达青岐镇。在这里,有一条小一些的水道,可以通向闽城。 这条水道有一二十丈宽,也能走大船,但是,却没有挪腾的空间。 如果扬波军的水师胆敢进来,那只需将备好的几十艘火船往两头堵上,再一起一起往里面烧,不愁烧不死他们。 当然,这种好事,想想就行,扬波军应该不会这般蠢。 所以,李知柔才听从了刘隐的建议,本在这里布下了一支大军,借助青岐镇原有的山墙、寨落,构筑了防御体系,作为防备扬波军抄后路的应对之策。 刘隐这般建言,自然是有道理的。 按照刘隐对火器的使用经验,他不难得出一个推断:那就是火器强于防守,而弱于进攻。 所以,即便扬波军人人都是精兵,能以一敌五,可若是自己借助工事,再充分应用好火器。完全可以将这个优势大大地抵消。 再者,在这里布置上一支重兵,同样可以起到扼住郁江水面的作用,让扬波军不能大摇大摆地出入郁江。 同时,也在这里,建立了粮仓,储备了一大批粮草,是端郡军粮过来的转运仓库。 从端郡过来的运粮队伍,会优先将此地的粮仓储满,然后在送往第二个储粮点,也就是牛鼻镇。 牛鼻镇的位置,则在青岐镇和闽城大营的中间,距离两地,都只有四十里上下,都是可以一日内就赶到距离。 在这里,原本也是安排了一支大军。 只是,在明面上,牛鼻镇的这两支大军,都是作为攻击闽城的后备队而安排的。 但是,事实上,这支部队,都是为了防范青岐镇遭到扬波军突袭时的援兵。 只可惜的是,此前气疯了的刘隐,将这两支部队中的大部,都调到了闽城城下。 现在,在牛鼻镇,只剩下了三千人。 而青岐镇,也只有五千人马。 这点兵马自然无法抵挡扬波军的全力攻击,但是,在发现扬波军的踪迹后,示警,并固守待援还做不到吗? 所以,刘隐这才着急地问,这两地,是不是有消息。 李顺忠摇头的意思,显然是并未接到这两处的报警信息的意思。 “那粮船是否按时到达?”刘隐又追问道。 “未见异常!”李顺忠继续答道。 从青岐镇到牛鼻镇,是大船队运粮,每五日一送;而从牛鼻镇到闽城大营,则是每三日一送。 也就是说,这声未见异常,并不代表没有问题,而有可能,问题已出,只是,因为这个周期较长的原因,大营暂时还不知道! 见刘隐脸色一黯,李顺忠连忙说道:“大王已经派快马人去往牛鼻镇查看,想来,不用太久,便会有回复!” 听到这答复,刘隐脸上的神色,更加着急了,这会有什么回复? 第384章 后路恐失 听到李顺忠不太确定的话语,刘隐心中的忧虑却更重了。 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饶是他智计多端,也一时没了头绪。 这时,又听到前帐开始嚷嚷地吵了起来,无非还是那些端郡兵闹着要回端郡。 听到其中诸多埋怨之语,刘隐心里一声冷哼,对李顺忠道:“此人还不知道要昏迷多久,要不,先出去见大王吧!” “善!”李顺忠连忙附和一声,与刘隐一起从后帐出来,到了前帐之中。 众人,见刘隐出来,又停了鼓噪。 刘隐先对李知柔行礼,站回自己的位置。 李知柔才问:“那人可有可能醒来?” 刘隐摇了摇头道:“属下不清楚,不过,就算能醒来,也不是这一两日的事。” “嗯!”李知柔沉沉地点了点头,这个判断,军医已经有过判断,他不过是随口重复一句罢了,他真正要问的,还是在后面,“众将担心端郡城池安危,有想挥师回援的打算。” “大王!”刘隐躬身拱手道,“若是一张布片、四个字,外加一个不能开口的伤者,就能让数万大军无功而返,想来,卢琚一定会很开心!” 李知柔赞同地点了点头,现在所有的情况都还不清楚,就吵着回端郡,如何能行? 若是这是卢琚的诡计,在端郡城外布下疑兵,对端郡进行骚扰,而刘岩没及时识破呢? 可李知柔还没出声,那几个吵着要回端郡的端郡将校,开始嚷嚷起来:“某等的妻儿老小都在端郡,某等心急如焚啊!还请大王挥师回去救援端郡!” 刘隐立即出声驳斥道:“闽城在前,端郡在后;闽城为门,端郡是里!某等只需将闽城打下来了,那王延兴就算兵临端郡城下,也只有退兵一途!集中精力攻占闽城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头等大事!” 那端郡将军立即出言反驳道:“若是这闽城城能打下来,那回不回端郡也无所谓了!” “可现在人家都将城墙让出来了,还打不下来……某看啊!还是乘早回家酸了!” 刘隐衣袖一甩:“某已经想出计策来了!” 那将军却不买账道:“你每想出一条计策来,便损失几千人马!再多想几条计策,某等便都要变成土里枯骨了!” 这话,当真是伤人伤心,打人打脸,一点颜面都不给刘隐留啊! 刘隐脸上一阵白:“火器用法,谁都是第一次,莫非你指挥时,战果好一些?” 听到刘隐这般反唇相讥,那端郡将军也是无言以对:他冷冷地一哼,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说道:“哼……你的家小远在封郡,自然不用操心,某等妻儿老小,可都在端郡城内!” “就算要回师端郡,也必须知晓了端郡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再说!”刘隐自然是继续坚持自己的看法。 “好了!”李知柔终于发言了,“某已经派出斥候,前往牛鼻镇和青岐镇!端郡那边到底发生了事,不用太久,就回知晓!” 李知柔先开腔,将争执的双方都压住,然后才有说道:“此刻,大军新败,诸将各回本部,整顿人马!” 听到这话,大家齐声一诺,毕竟,无论是继续攻城还是回师端郡,都整饬人马,都是必须的。 见众人没有异议,李知柔才又继续道:“先将人马整饬整齐后,去往牛鼻镇的斥候,就该回返了……到时候,再来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既然李知柔已经有了定论,众将不再多说,齐齐领命,出了中军帐,各回本营。 刘谦父子自然也是回了封郡兵的大营: 在闽城城下,封郡兵一共有两处大营,一处是前进营地,就在闽城城墙脚下,依托此前挖掘的壕沟营垒而成。 驻扎有军士八千,是攻城的出发地。刘隐将自己的帐设在此营中。 另外一处,离城池稍远,在中军大营之侧,是刘隐后面逐次调过来的封郡兵主力,有四万多人。 封郡兵主帅刘谦的大帐,便在这处大营里。 刘氏父子一路沉默着,来到大帐之中,将帐门关上,屏退左右,刘谦才终于开始说话:“你觉得,端郡此刻情况或许如何了?” “孩儿也不清楚,不过,孩儿觉得,端郡很有可能,已在王延兴之手了!”刘隐这时,才将自己最担心的事说了出来。 “若是王延兴大军攻端郡,为何郁江畔的烽火没有反应?”刘谦怀疑道。 “大人不记得,前些日子,闽城兵夜袭某军大营之事?”刘隐唉了一声道,“扬波军连军帐大营都能偷袭得手,何况几个烽火台?” 这倒也是……刘谦点了点头,一个烽火台才十几个兵,偷袭难度,低了不止一星半点。 “那青岐镇呢?”刘谦又问道,“青岐镇有兵马五千多,就算被偷袭得手,也要有溃兵逃散过来吧!” 刘隐苦笑道:“若是谭宏广降了呢?” “谭宏广?”刘谦这才也想到那种最坏的可能!那就是着刘隐所说的这个谭宏广! 谭宏广是谭宏玘的弟弟。只是两兄弟历来不和。在许多事情上,经常起冲突。 所以,当刘隐设计杀了谭宏玘时,谭宏广非但没有露出一丝悲伤,还送上红绸钱帛,感谢他。 也是因为谭宏广的配合,刘隐在接收端郡时,非常顺利。 投桃报李,随后李知柔到达端郡后,刘隐便向李知柔举荐了谭宏广。 李知柔非常欣慰地赞赏了一番后,当即任命,谭宏广为端郡行军司马,是名义上端郡兵的头。 只是,无论是李知柔还是刘隐,其实始终没有当真信任过他。 当李知柔要领端郡兵出征闽城时,让刘岩守端郡,而不是更熟悉端郡的端郡行军司马负责此事,就是最明显不过的表现! 可大军进发后,又以谭宏广与卢琚有旧为由,不让他领端郡大兵来闽城,而只是领了三千多人,在青岐镇当转运使。 这自然也是明目张胆地防着他! 可即便如此,谭宏广竟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怨言。 一直以来,他负责的转运工作都进行得极好,没出一丝差池。 经历这么多,哪怕刘隐还是对他不放心,可李知柔和刘谦,却是放下了对此人的防备。 当刘隐将驻扎在青岐镇的封郡兵大部调走,只剩下了两千的时候,李知柔和刘谦,一致让他当了青岐镇大营的统领。 也将那两千封郡兵的节制之权,交给了他。 若是他投降了王延兴……刘谦不禁一个寒颤,闽城城下将近八万大军,可都要绝了后路。 刘谦还不死心,又问道:“那为何,军粮一直都在源源不断地运来大营之中?” “那么久都忍了,还怕多忍几天吗?”刘隐摇头道,“等牛鼻镇的消息一到,便可知端倪!” 是啊……牛鼻镇跟青岐镇距离那么近,总会有些消息吧。 想到此处,刘谦心中忐忑地往西方看去,就好像,他的目光,能穿透大帐,直视远方飞奔而来的斥候一般…… 第385章 斥候问路 从牛鼻镇转回的斥候,没有耽误时间,便以最快的速度转回了闽城大营之中。 而营中诸将,见又快马从西面疾驰而来,不用李知柔召唤,纷纷赶了过来。 李知柔也当即升帐,当着众将一起,朝气喘吁吁的斥候问道:“在牛鼻镇你见到了什么,问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如实跟某细细地说说!” “诺!”那斥候听言,喘着气躬身道,“牛鼻镇一切都安好!” “军中行事一如既往,军旗号令等等,都未又异常。” “粮仓粮草储备也都是满的!” “某等问了牛鼻镇张统领,这段时间以来,青岐镇,是否有异常。” “张统领答道,青岐镇六天前发了一次粮船过来,未见任何异常。” “这次粮船到达时间晚了一天,不过,此前也有晚过,随后,就到了!所以,张统领以为,无事!” 众人听完着斥候的话语,心中一阵失望,这话,跟没说一样啊! 李知柔又道:“那你可否让张将军派人去往青岐镇查看?” “回禀大王,某已经将大王的意思转告他,他也当即派了快马去往青岐镇!” “另外还有几个斥候在牛鼻镇等候。” “若是有消息,随后就会有回报!” 众人听到这话,心里开始盘算开来。依照这个安排,从牛鼻镇出发,去往青岐镇查看的斥候,应该还没到达青岐镇。 等他们在青岐镇问得消息,再火速回转,最早,也要到天黑时分,才能到达闽城。 看来,这个所谓的随后,并不是那么随后的事。 可即便这样,若是当真有回报到达,那也是好事了! 不过,还会有消息吗? 众人不知道。 既然一切都不确定,便按照前例,各自散去。 从中军大帐中出来,刘隐,也依旧到了刘谦的帅帐中。 见刘谦一脸忧虑,刘隐却表现得相当淡然。 他平静地对自己的父亲断言道:“青岐镇定然有失!” 又道:“孩儿先回前营去了,今天不会有消息回来了!” “为何这般肯定?”刘谦怀疑地问道。 刘隐道:“孩儿刚才认真想过了,刘大壮身上的伤,极有可能是从青岐镇跑出来的上受的!” “从青岐镇?”刘谦疑惑地问道。 “孩儿想过了,刘大壮定然不可能孤身出行!”刘隐逐步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他快马从端郡往闽城赶,青岐镇,是必经之路!” “所以,即便他对谭宏广心存怀疑,不进青岐镇,也必须从青岐镇外经过。” “若是,他再自恃功夫了得,想去青岐镇左近打探!那定会走到距离青岐镇不远之处!” “只是,他定然没想到,谭宏广正在全力封锁消息!所以,定然回在各处路口加派人手巡查。” “所以,他定然是一时不查,露了行踪,然后被追杀……” “只是,试图查看青岐镇时,过于靠近青岐镇,被重重截杀,以至于,随从全失,自己也身负多处伤口……” 听到儿子所说的这番推测合情合理,刘谦也不再心存侥幸。 对前往青岐镇的斥候,也多了几分担心。 不过,如果他们的眼睛能翻山越岭,便能看到,正如他们所猜测的一般,一支五个人组成的马队,此刻正疾驰在从牛鼻镇往青岐镇的路上。 他们跑着跑着,突然,前面出现了一队游哨,那队人张弓搭箭,伸出了刀枪,将他们拦了下来:“你们是什么人?要去哪里?” 那队马队只得停了下来,将一面铜牌拿在手里,解释道:“某等,奉来薛王之令,要去见青岐镇大营统领。” 那挡路的游哨听言,看了看铜牌,便放他们过了。 这些五个人,就是从牛鼻镇出发,要去往青岐镇查看情况的斥候。 他们从游哨旁经过后,又加快了马速,快步往前跑了几百步远。 为首的那个斥候队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见不见游哨的影子,才慢慢收紧缰绳,将马匹停住。 “头儿!怎么啦?”他身后的斥候连忙出声询问道。 “这是第几轮游哨?”那队长正色地问道。 “第四轮啊!” “你们不觉得,有点太多了吗?” 他身后那四名斥候一听,立即也觉得不对了,此地距离青岐镇还有十多里呢! 而距离他们遇到第一波游哨,更是二十里不止了。 可以说,是一个相当安全的距离。 平常情况下,谁会在扎营的时候,在十里到二十里之间,布下这么密集的游哨? 他们都是积年的斥候,知道只有两种情况,会有这般布置: 第一是要往这个方向发动进攻。 其二嘛,却是要遮断信路! 可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指向一种可能:青岐镇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故! 想到此节,几人,都是一阵心惊。 “头儿,那某等现在就折返?” “不!”那队长摇头道,“他们现在都打着旗号没变,也未拦阻某等的前进,说明,他们现在还不会对某等动手!” “你们两人,现在弃马,走小路,火速赶回牛鼻镇!”那队长指了两人吩咐道。 “是否要对张统领说,青岐镇可能有变的事?” “将所见到的一切,如实汇报便是,不要多加猜测。” “诺!”那两人连忙一齐下马,往一旁的野地里窜了进去。 目送那两人走远了,那斥候队长才又对那两名斥候道:“你们随某去青岐镇走一遭!” “诺!”两人也是齐声应诺道。 吩咐完毕,他们将多出来的两匹马牵到另一个方向,找了处不显眼的林子,将马拴好,才继续往青岐镇而去。 果然,一路上又遇到了好几拨查问的岗哨。 虽然,凭借铜牌能一路无阻地通行,似乎,青岐镇还在李知柔的掌握之中。 可这般密集的岗哨,已经完全能说明,这一切,都是假象。他们进去容易,想出来,怕是难于登天了! 又跑了一阵,才终于看到青岐镇大营就在眼前,大营之中,旗帜并未改变,可营地里的气氛,却分明不同。 那斥候队长放慢了脚步。 他且行且问身后两人:“你们怕吗?” 那两人嘿嘿一笑:“要是怕有用的话,某等一定会怕!” “好!算某没看错你们!”那队长沉声吩咐道:这般这般这般…… 第386章 何人断后 看到青岐镇大营就在眼前,哪怕明知此时这大营之中,定然发生了某种难以预料的变化,那斥候队长,依旧准备入营去见大营统领谭宏广。 临行前,他对身后的两人吩咐道:“某不知道此营中,到底出了什么鬼!但是,某知道,某这一进去,定然是没法活着出来了!” “头儿……”那两名斥候听言,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来,作势要劝说一番。 那队长却伸手一摇:“某身死事小,能不能将此间消息传回闽城事大!这一趟大营之行,某势在必行!” “头儿!某等此刻回转也不行吗?” 那队长摇头道:“某等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哪有分毫可能逃脱?小六子和刘老四,是某等能不能将此间异常,传回去的关键!” 这小六子和刘老四,便是前面弃马步行回牛鼻镇的,那两个斥候。 相比现在这三人十死无生的局面,他们无疑多了一线生计。 可多了一线生计,也是九死一生,命悬一线的程度。又能好多少? 不过,斥候本就是刀口上舔血的买卖,能担当此任的,大抵也看透了生死。 所以,剩下的那两个斥候听到这话,面上连一丝波澜都未起,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见两个属下的反应很平静,那队长才继续说道:“某等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只为一事,那就是为他们争取逃脱的时间!” “所以,某一会要孤身一人入帐,你们在此等候!” “你们在这里等的时候,不要坐在马上傻等,要时刻留意周围的变化!” “若是发现有人悄悄接近,便立即跑!” “不要拼杀,只管逃,争取多拖延时间!” “如果被抓了,某许你们投降,但是,不许说出小六子和刘老四弃马的地点!” 两人听完吩咐,无悲无喜地应道:“诺!某等绝不降敌!” 见两人应答得响亮,那队长抱拳一拱手:“拜托了!” 说罢,打马往大营而去。 到了辕门外,依旧是出示铜牌后,顺利进入营中。 下马后,又走了一路才见到谭宏广,他一见面,先躬身行礼:“见过谭统领!”然后才问道,“张统领等候粮船未到,特派某前来,询问一声,是否出了什么意外?” 谭宏玘端坐主将之位,笑意盈盈地看着这个队长不慌不忙的情神,答道:“哦,没什么意外,只是运粮之船出现了一点小纰漏,所以耽搁了两天!” 说完,又补充道:“再过两日,便会连同上次未发的粮船,和这次准备要发的粮船,一起发往牛鼻镇。” 听到谭宏玘这般答复,那队长心里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知道,他一时是不准备撕破脸皮。便再次躬身道:“既是如此,属下这就赶回牛鼻镇,去和张统领说一说!” “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谭宏广微笑着说道,“反正有粮船要去牛鼻镇,你在这里歇两日,再一起回去吧!” 那队长自然不愿,连忙推辞,谭宏广自然是多方挽留,直到微微发怒道:“哼!你在某营中住几日,难道害怕某害你不成?” “启禀统领,不是某不愿留,而是某职责所在!” 谭宏广还要再说,却见帐外突然走进来一人,见了那斥候,也不回避,指着那斥候队长,直接报告道:“他们本有五人,此刻却只剩下了三人!另外两人不知所踪!” 说到这里,谭宏广才明白,自己被耍了,当即不再装客气,凶横地问道:“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听到这话,那队长自然也知道自己的计划暴露了。 可他拖延的时间并不长啊! 从那两人分开到现在,才过去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可跑不了太远! 也不知道那两人,到了哪里。 抱着拖延时间的心里,那队长继续装傻道:“不知统领是何意,某没发现什么啊!” “没发现?”谭宏广如何会信,“那另外两人呢?” “某让他们先回去了!”那队长理所当然地答道。 “走那条路?” “自然是哪条路快,便走哪条路啊!” “追!”谭宏广再也顾不得演戏了,叫了人,将那斥候拿了,然后下令去追。 只是,谭宏广却被那斥候误导了,当真派人,顺着去往牛鼻镇的大路追去。 然而,那两人本就没走大路,这如何能追到。 等到追兵发现不对,问过一路旁的游哨,知道没有马过去,再回头来筛选,才终于在路边上找到栓在林中的马匹。 只是,此时,再要去追击,已经是错过了时间。 然而,对小六子和刘老四来说,最大的难处,却不是这追兵,而是被谭宏广象泼芝麻一般,撒在野外的游哨。 他们躲过了两处后,终于还是被发现了,然后,便是逃命和被追杀…… 两人开始还是躲躲逃逃,可发现,越是躲,会招来越多追兵,便干脆不再可以地躲,开始了亡命般的逃跑。 这般狗追兔子一般的追击中,距离被追得越来越近。 终于,小六子被追兵的弓箭射中了脚。他见逃脱无望,返身跟追兵展开了自杀式挣扎。 刘老四借着这一点点耽搁,才又拉开了一点距离。 然而,真正救了他的,还是老天爷。 就在他越发绝望的时候,他突然惊喜地发现,黑暗,终于渐渐降临了大地。 借着夜幕的掩护,刘老四才终于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返回了牛鼻镇。 而牛鼻镇的张统领听到刘老四的描述后,手脚刷地就凉了一大截。 他急忙连夜紧急加强防备,防止谭宏广突袭。 又派出了一个什队的人,去往闽城报信。 夜里赶路,自然快不了。 刘隐得到刘老四传回来的信息,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天色大亮之时了。 等他再次赶到李知柔大帐时,里面再次吵翻了! 现在,端郡兵要回端郡的理由更加充分了,便是李知柔也弹压不住了。 刘隐进了帐后,杀人般的视线扫过帐中陋态百出的众人,冷笑道:“你们都当卢琚是瞎子吗?就没想过,这般拔营跑路,卢琚不会追击?” 一句话,就像一盆冷水,浇在众人的头上。 临敌退兵,风险极大! 一个不小心,就会由退兵,变成溃退。 若是再有人追杀,那损失,会比阵战失利还要大得多! 所以,要退兵,最首要的,是断后! 可是,谁会愿意做着断后之人呢? 第387章 断后疑云 一众端郡将校,只想着说服李知柔回端郡,可如何个回法,却又有何人仔细想过? 其实,他们心中的打算,早就遭然若揭了: 那就是回去投降的! 管你谁夺了端郡,总不缺人去投降吧! 想想也是,他们几万人跑过来找你磕头告饶,你还能不给某等一条活路不成? 总之,在他们心里,其实是一分斗志也没有! 然而,那个夺了端郡的人,会喜欢端郡籍的兵去投降,这闽城城里的卢琚也会这般想吗? 他见城下撤军秩序大乱之时,挥兵猛攻。 自己若是不敌时,他也会欣然结纳自己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可谁有这个胆量,拿自己的小命,去尝试这一半一半的可能? 也许有,却不是这群大爷! 所以,他们当听到刘隐猛然提到卢琚两个字时,就像被冷水浇头一般,齐齐地打起了寒颤。 见下面立着的这一群不成器的端郡将校,李知柔心里一阵黯然。 他受天子任命,临危而下岭南,继任清海军节度使。 可天子没有给他一兵一卒!若不是刘隐需要利用他这个节度使的大义名分,去驱逐占据闽城的卢琚,他也许两个使唤的下人都没有! 刘隐设计杀了谭宏玘后,碍于颜面,没能将端郡兵一口吞下,这才给了李知柔将端郡兵收为己用的可能。 而那群端郡将校,原意将自己当作他们的首领,其实,也是忌惮刘隐的手段,而要给自己找一个保护伞。 刘隐、端郡兵和自己,其实并非明面上,那种上下级的从属关系,而是互相利用罢了! 而三者间,正真掌握生杀大权的,其实还是刘隐。 原本李知柔心里想着,等到拿下闽城,再培植自己的力量不晚。 现在看来,是没这个机会了。 他喟然一叹,将心事压住,终究还是对刘隐说道:“端郡恐怕有失,军心动荡,粮道也不稳,将军有何打算?” 刘隐躬身道:“大王!刘隐不才,愿为大军守住后路,继续遂行围攻闽城之策,让卢琚不知道大军真正的动向。” 听到刘隐这般言语,那群端郡兵立即暗暗自喜,可李知柔却连忙也道:“即使如此,某也随你一并留下吧!” 刘隐却道:“大王!刘隐能留,而大王不能留啊!” 那群端郡兵一听也纷纷对李知柔道:“大王!你不能弃某等不顾啊!” 可李知柔却丝毫不理会这些端郡兵的碎碎念,目光紧紧地盯着刘隐。 刘隐躬身道:“大王,您若亲领大军,犹有一丝可为。您若不亲领大军,大军恐将成为一盘散沙啊!” “某知道了!”李知柔听到这个答复,心中一冷,不再谈自己留下的事,而问道,“某会领兵去往青岐镇……你还有什么建议?” 刘隐躬身道:“还请大王发文,给围困闽城四城的其他各部,就说大王觉得速取闽城不易,准备先取番禺!” 李知柔知道刘隐的意思: 攻打闽城的主力是端郡兵和封郡兵,可围困闽城的,却还有响应李知柔的号召前来的各郡军兵。 其中,韶郡兵和循郡兵都要超过一万多,其力量,不可小觑! 若是让他们知道李知柔这是要退兵了,他们定然跑得更快!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们先稳住! 而先去番禺,正是个不错的借口。因为番禺是此时还坚定站在卢琚一边。可以与闽城呼应。 李知柔不假思索,便接受了刘隐的建议,让李顺忠立即去准备文书。 随即,刘隐又道:“牛鼻镇粮库中,储量五万石,青岐镇粮库中,储量有十万石!” 这一共十五万石粮可不是个小数字!然而,十万大军每日要消耗粮食两千石,这些军粮,不过能供应两个半月罢了! 也就是说,李知柔无论想做什么,这两个半月,便是时限! 当然,前提是,李知柔要尽快拿下青岐镇。 “军粮不失,一切便有希望!”刘隐继续道,“为了能尽快拿下青岐镇,大王不妨轻装速往!” 李知柔听言,不再犹豫:“众将听令!昨日某令你们整饬行伍,可已妥当?” “已经妥当!”众将立即齐声答道。 李知柔当即下令道:“那今日某等便出发!天黑前到达牛鼻镇,在牛鼻镇外扎营!明日,再往青岐镇而去!” “诺!” 一众端郡将校立即兴奋地领命出了中军帐。 帐中,只留下站立着的刘氏父子和李知柔。 听着帐外,喧嚣声又起,李知柔知道,这是在准备拔营离开的吵闹。 从出长安之日起,李知柔便抱着一颗身死岭南的决心。 可到了封郡,见了刘氏父子,他心中才燃起了希望。 现在,才知道,这希望,也不过是水泡一般,随起随灭啊! 他起身来,对刘氏父子道:“这段时间,得刺史和小将军相助,李知柔无以为谢!” 听着这话,怎么象是诀别一般? “大王何出此言?”刘谦连忙躬身答礼,“等大王占了青岐镇,某等再过来,与大王汇合!” 听言,李知柔微微地笑了笑。这刘谦颇有长者之风,智谋,却远不如他的儿子。 想来,刘谦此时,还不知道刘隐的这个安排的真正意图吧。 李知柔也不点破了,顺着刘谦的话语道:“那就辛苦二位在闽城城下坚守几日,带某取了青岐镇镇,某等你们前来汇合!” “诺!”刘谦这才躬身应道,与刘隐一起出了大帐。 离了中军,刘隐,要去前营控制局面,而且,要组织军力防止闽城兵出城追击。 而刘谦则需要立即去往封郡兵的主力大营,将军队动员起来。以防前营未能挡住追兵的攻势,而波及大军撤退。 只是,他一番布置下去之后,当即,便有人提出了疑问:“刺史!小将军,怎么主动将这断后的事情揽在自己头上啊!” “为大王分忧!有何不妥?”刘谦听言一怒,将这人一口骂了下去。 只是,这种不平的心思,靠怒骂,也能压得一时啊,毕竟,端郡兵已经撤了,日后,封郡兵要撤时,又该何人为自己断后呢? 这个疑问,同样地发生在前营。 面对属下的怀疑,刘隐不想解释,却朝刚刚提拔起来的童老二问道:“你可知某的心意?” 童老二嘴巴微微一张,可话正要出口,却改成了:“属下不知,属下只需照将军安排执行便不会有错!” 听到童老二这般言语,刘隐哈哈一笑,道:“你不用顾忌,将你想到的说出来!” 童老二这才小心翼翼地说起自己的猜测来…… 第388章 撤军前奏 童老二挠了挠头,犹豫了片刻,才缓缓地说道:“将军将那么多民夫叫来休整营垒,不是为了后撤做准备吗?” 这算什么准备?众人听到这话,却是不解。前营修整营垒,主要是为了进攻时的支撑,防备敌人反扑的据点,跟撤退有什么关系? 可刘隐听了,却眯迷地笑道:“继续说下去!” “等到要撤的时候,让民夫在这里站上两个时辰,某等不就走远了吗!”童老二不太确定地说道。 原来,刘隐是想用瞒天过海之计,用民夫站这里顶包,欺骗城中守兵! 刘隐点了点头道:“不错!某正是这般计划!” 说罢,刘隐忌惮地抬头看了看闽城城头,“不过,你们能想到,闽城城内的人,定然也能想到!所以,这个计划,成功的机会,只有一半!” “所以,你们必须严格按照某的吩咐来行事!” “否则!谁坏了事,某便要让谁来填在后面给大军断后!” “诺!”一众将校听到这段话,知道事关重大,连忙齐声应道! 听到一众人应答得响亮,刘隐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在这里,将事情交待完毕后,才赶紧又往他父亲那里跑去。 毕竟,前营的人马只是小部分,封郡兵的主力,还在大营! 而他接下来要跟父亲所说的话,也许将直接决定,这一支部队的生死。 然而,如何说服父亲同意他的计划,才是他撤退计划中的第一步……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谨慎。因为闽城城内的卢琚,根本就没有出城追击的打算……哪怕,他已经知道了城下的封郡兵,撤退在即! 他消息来源,自然是扬波军这边给过去的。 事实上,昨天,他就已经知道了。 时间往回推,回到昨日清晨时分。 随园内,苏文合刚一起来,便是去查看夜间有没有收到,城外信船传过来的消息。 当他打开机密袋,取出里面装着的信纸,才看第一眼,就兴奋得几乎跳了起来。 原来上面赫然写着:砚已售罄,大赚! 这话当然不是说砚池买卖的事,而是指进攻端郡的战事。 话里面的砚,便是代指端郡,售罄,就是全部拿下,而大赚,自然是指战利品十分丰厚。 唯一可惜的是,不知道,这端郡,是被打下来的,还是投降的。 不过,这都不是苏文合关心的。 他急忙往下看去,见下面又写到:客栈住客或会退房,暗示掌柜留客。 看到这里,他不禁起了思量。 这话里面的客栈,指的是闽城,住客吗,当然指的是围城的端郡兵和封郡兵了。 或会退房,意思是,他们可能回跑路。 另外,那个掌柜指的自然就是卢琚,留客嘛,不用说,自然是指让卢琚主动出击,将围城的端郡兵和封郡兵拖住,等到扬波军主力回来,便可一锅端! 这个计划若是成了,扬波军在岭南,也就成了唯一的主宰了! 只是,这个暗示,却不太好暗示! 当然,苏文合可以直接去跟卢琚说,自己得到城外的密报,如何如何。 但是,这却与此前跟卢琚所说的不一致! 所以,必须隐瞒消息的来源。 该怎么办才好? 思虑了一阵,来了主意。他连忙出了随园,赶到西城,去找王琪昌。 见到他时,见他正在训人。 他走了上前,笑着对王琪昌道:“王将军!这些兵士,又如何让你生气啦?” “这些人!跟他们说了一百遍了!不要割首级!不要割首级!扬波军不计首级功!”王琪昌怒气不减道,“可你猜他们怎么样了?” “某都将人埋了,结果,他们竟然在夜里,将尸体刨了出来!” “你说某生不生气?” “在扬波军中,这般做法,某可以直接拉出去砍了!” “你说,某是不是该砍几个人?” 王琪昌越说,调门越高,那几个在夜里刨尸体的闽城兵,听得这话,听着战战兢兢的……他们,现在是当真有些怕了。 一个小兵当即就跪了下来,磕着头道:“将军饶命,某等不是想为自己争功劳,是别人想过来,找某等买些首级……某等当真不是想为自己争功啊……将军饶命啊!” 听到这话,王琪昌和苏文合都大吃一惊……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事。 王琪昌一愣神,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时,苏文合却哈哈一笑道:“王将军!你可是错失了一笔好买卖啊!” “好买卖?”王琪昌疑惑地问道。 “是呀!你将你杀的敌,两百钱一个卖给那些牙兵,然后,再将这笔钱拿来给属下发赏金,多好?”苏文合笑着道。 “是哦!”王琪昌恍然大悟道,扬波军虽然不计首级功,可闽城兵却是按首级计算功绩的呀! 每个首级的奖赏,有五百钱呢!将每个首级两百钱的价格卖出去,定然大把的人买。 前面那防守,他们杀敌要以千来计算,那一下就能得到多少赏钱?他突然觉得自己手指头不够用,有点数不过来了。 他连忙对那几个兵问道,“是谁要买首级,让他来找某!某卖了钱,再给大家发赏金!” 苏文合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王琪昌竟然当真了,他连忙插话道:“此事王将军还是不要插手!当心事后问责啊!还是交给苏某吧!” 说着,苏文合对那人道:“你让那买首级的人来找苏某,苏某跟他谈价钱!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那些小兵一听,连忙喜出望外地磕头谢恩,去找买家去了。 见那些人走了,王琪昌才呵呵地走来,对苏文合道谢:“多谢苏翁提醒,要不,某可少不了一顿板子了!” “岂敢岂敢……”苏文合连忙躬身答礼:这馊主意本就是苏文合随口说出来的,若是事后追责,影响到了王琪昌,那还是苏文合的罪过…… 苏文合答礼过后,才突然想起,自己过来,是有具体的事情的。 他连忙又说道:“某这里,倒是有另外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将军!” “苏翁请说!” 苏文合连忙凑过去,对王琪昌说了扬波军拿下端郡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王琪昌的兴奋程度,比苏文合还要高了三分。 只是,苏文合接下来一句话,却让王琪昌立即就噤声,不再言语…… 第389章 买卖军功 听到扬波军已经攻下端郡,王琪昌兴奋得,差点就要欢呼出来。 只是,苏文合立即压住他的肩膀,说了两个字:“机密!” 才两个字,就立即让王琪昌嘴巴一合,将差点喷出来的消息憋了回去。 王琪昌不解地问道:“这样的好消息,为何不说出来?士气定然大振啊!” “因为信道事关机密,所以,某等必须装作不知道!”苏文合答道。 王琪昌不知道那佛塔上的辛密,但既然苏文合说了信道机密,便不再打听:“哦……那某不说去便是了!” “可招讨使的意思,却想让卢琚知道这个消息!”苏文合却为难着说道。 “啊……那怎么办?跟卢琚一说,不就暴露了信道的秘密?”王琪昌皱起眉头来。 苏文合点头道:“正是如此!” 不过,随即他又说道:“然而,端郡既然落在了某等的手里,城下的端郡兵、封郡兵,定然会退兵!” “若是他们试图去夺回端郡,那便算了,扬波军的拳头可不是好碰的!” “可若是他们流窜去往其他郡县,岂不是放虎归山、遗害甚广?” “所以,招讨使的意思,最好是要让卢琚知道端郡的消息,然后,诱使他出城打反击,让城下之敌,无暇撤回!” “只需将城下的敌人吸引住几天,等扬波军主力赶过来,再在闽城城下,将这几万大军,一锅端了……” 听到这个布置,王琪昌一张嘴巴,惊得老大,怕是能塞进去三五个鸡蛋了。心道,招讨使这计划当真胆大啊! 不过,转念一想,又心血沸腾起来:“若是如此,那可就是一战定乾坤!” “从今往后,岭南可就没有战事了!” 苏文合赞同地点了点头,此计若是能成,收获自然不是一般的大! 只是……如何才能含蓄地将这个消息告诉卢琚呢? 王琪昌陷入了沉思。 等王琪昌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苏文合才说道:“要将此事告诉卢琚,其实,还是要通过将军来讲!” 王琪昌纳闷地说道:“某?某是可以讲,只是,若是他问起消息来源时,还不是得着落在苏翁身上?” 苏文合摇了摇头:“王将军不要忘了,除了某知道这个消息,城外的封郡兵,定然也是知道的……” 王琪昌却没领会苏文合的意思:“他们就算知道,如何会对某讲……” 话说到一半,王琪昌才终于想到苏文合的主意了:正常情况下,封郡兵是要疯了才会讲,可是,若是被抓了,在严刑拷打之下呢? 原来苏文合的意思,是要去抓几个封郡兵过来问问? 只是……端郡失守这样的要命的消息,在敌军大营之中,定然也是封锁极其严密的。毕竟这消息若是泄漏出来了,军心一瞬间就会崩塌。 若是只是抓了寻常的小兵,如何能知道这样的消息? 王琪昌眼神一亮之后,又很快就黯淡了下去:“封郡大营里,能知道这消息的,至少也是都头了,哪那么好抓啊!寻常的俘虏,又哪会知道这等消息?” “他不知道,你就不能让他知道?”苏文合嘿嘿地笑着,跟王琪昌说道,“你那里不是还有些俘虏吗?” “到了夜里,你只管装模作样地去搞一次夜袭,不管能不能抓回俘虏,某都可以从你现在的俘虏里,选几个听话的,然后教他们说啊!” 听到这里,王琪昌才当真恍然大悟了,他连忙点点头道:“这事好办!封郡兵的大营,修的稀松平常,某领人去摸几个舌头出来,不费事的!保管做得滴水不漏!” “只是,要教他们说话的事,却要辛苦苏翁了!” 苏文合继续嘿嘿地笑道:“好说!好说……” 说罢,王琪昌领了苏文合到了俘虏营中……这里足有一千多俘虏,正在被押着继续修补工事。 苏文合在里面挑了三四个看着不那么笨的,塞到自己马车里。 随后,看到,一旁还有一两百受伤的俘虏,也挑了几个,也用马车装了。 刚挑完人,却看到刚刚被王琪昌训的那几个小兵又跑回来了,身后,还领着一个闽城牙兵的头目。 这人还当真敢光天化日之下,过来买首级?这闽城兵的军纪,当真是被毁得是不要不要的了…… 不过,那头目见了苏文合,知道此人在闽城手眼通天,连忙收起一身的油条气息,拱手道:“在下胡文广,见过苏掌柜!” “哦!原来就是你要买些东西?”苏文合也拱了拱手,算是答礼,“你要多少?可带了银钱过来?” “苏掌柜!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某把银钱给了你,你不给某东西,某可没法到随园去讨要去!”那胡文广警惕地说道。 苏文合哈哈一笑:“你那几个小钱,某还不看在眼里!” 说罢,他停了停又道:“某把地方指给你,你自己领人去挖,割了首级之后,你再原样埋好!” “两百钱一个!你自己送来,交给这几个军士!” “不要某来找你讨要!你看这买卖,划算吗?” 那胡文广一听,心里也打起了小九九,这两百钱一个首级交上去,能换五百钱一个,自然是稳赚不赔! 只是还要自己挖,却是有些费手脚,他寻思了片刻,连忙又道:“你那里不是抓了许多俘虏吗?你让他们帮某挖了,又不废你的力气!” “胡将军!这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出你之口,入某之耳,你倒是想让多少人知道?”苏文合道,“日后事发了,卢使君不会将某怎么招,你想要保住项上人头,可就不容易了!” “自然是你自己带可靠之人来挖,最为妥当!” 那胡文广一听,连忙点了点头,不再讨价还价,告辞而去。 而那几名小兵,连忙也要退去,却让苏文合叫住了:“你们可知道谎报军功罪名的严重性?” 谎报军功,自然是极重的罪名,那几名小兵以为苏文合还要追究,一阵扑通,全跪在地上求饶。 苏文合却道:“某可以不追究你们的罪过,不过,接下来的每一步,你们都必须按照某的吩咐在做!你们若是胆敢做错一步!哼哼……” 几个小兵连忙又是一阵磕头告饶:“奴婢定然听从苏掌柜的吩咐!” 苏文合这才又交待了一番,说完之后,让他们复述一遍,没有差池,这才又继续说道:“等胡文广拿了首级,你们便问他要钱,收了钱之后,再交给某!” “你们若是想私藏银钱……” 几个小兵登时又是告饶:“奴婢断然不敢……” 见他们一个个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一般,苏文合才饶了他们。让他们按照自己说的去行事。 自己,则随马车,回了随园。 毕竟,这买卖军功之事,只是顺手而为,而接下来的戏,才是真正的重头…… 第390章 好戏一场 夜很黑!被围了许久的闽城的夜,不仅黑,而且静。 可寂静之下,更多的是,渗人的寒意。 “砰砰砰……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然在马明府前响起,将这一片的夜突然间惊醒。 马府值事的管事,听到敲门声,想着,这又是什么紧急军情?急忙忙地过来开门。 打开门以后,见门前果然站着几个军士,却不是闽城兵的装束, 那管事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没看错,这几人确实不是闽城兵。便生气地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敲门做甚?不知道此间,乃是马总管的府邸吗?” 那几个军士拱手道:“某等乃是扬波军军士,某家校尉,有紧急军情要象马总管汇报!还请这位管事通报下一下!” 扬波军?听到这三个字,那管事连忙去了脸上的轻慢,招呼了一声:“几位稍等!” 然后,就急匆匆地往府内而去。 不多时,就看到马明,一边走路,一边整理着衣服,小跑着出来了,见到门口的几个军士,直接出口问道:“是何军情?” “回禀马总管!”那几个军士躬身道,“某家校尉日里见外面的封郡兵,似乎有些异常,便晚上悄悄地摸过去,抓了几个俘虏!” “一番逼问之下,问出了重大军情!” “是何军情?”马明一直在关注城外的动态。今天一天都没见城外有什么动作,确实有些奇怪。 只是,闽城兵可没这个难耐,跑到封郡兵的大营里去抓人…… 既然王琪昌抓了人,问了出了重大情况,马明如何不心急地想知道? 然而,对马明这声追问,那几名军士却说道:“某家校尉说,此事事关重大,还请马总管青亲自过去看看!” 马明见这几人嘴紧,也不再多问,扬波军里的兵,都跟铁范里铸出来的一般,一个个都是铁嘴,撬都撬不开!马明习以为常了。 他出了大门,见已经有下人牵了马从侧门出来,便牵过马,领了两个随从,直奔西城而去。 那几名扬波军的军士,也连忙去外面拴马桩上,将自己的马解下来,跟了上去。 一阵吧嗒吧嗒,跑到了王琪昌的营房前,却没见一丝灯光。 马明还是第一次晚上过来,他勒住马,指着前面问道:“这黑灯瞎火的……” 身后的军士连忙勒马答道:“为了隐蔽,所以,临敌的营区,不能有光……还请马总管见谅。” 真他娘的规矩多!马明心里抱怨了一声,摸着黑,下了马,借着记忆里的路径,往王琪昌的营房走去。 “口令!”突然,黑地里冒出一个声音来。紧接着,又听到一阵弓弩张弦的声音! 他娘的,自家城内也搞这么多岗哨!真是吃多了! 不过,抱怨归抱怨,马明还是收住了脚步。 身后的扬波军军士立即接话道:“暗战!” 应该是听到口令是正确的,才又听到悉悉索索的弓弦松下的声音。 几人,这才快步通过一个甬道,进了一间房。 大概是门窗都堵严实了的原因,在房外,依旧是一丝光亮都没有。 直到进入了房里,才看到里面烛火通明,恍如白昼一般。 正在那里写写画画的王琪昌见马明进来了,连忙上前拱手行礼道:“王琪昌见过马总管!” 虽然职位比王琪昌高,年龄比王琪昌大,马明却不敢托大,连忙也拱手答礼道:“王将军辛苦了!” 说罢,又直奔主题道:“某听说,将军得了重要军情?” “正是!”王琪昌一边说,一边推开里面的又一重门,带着马明进去,指着正绑在柱子上的两个封郡兵道,“他们的老窝,端郡出事了!”。 “端郡出事了?”马明一听,心里,抑制不住地一阵欣喜。 要知道,李知柔领大军前来攻打闽城,供给军粮的大本营,可就是在端郡。 端郡若是出事了,那他后方不稳,这闽城,他还怎么打? 他强抑制着心里的喜悦,追问:“可问出来,到底出的是什么事?” “没有……”王琪昌一脸遗憾地说道,“抓来的人官职太低了,只知道是端郡出了大事,猜测有可能是有人乘端郡空虚,偷袭得手;只是,端郡出事的消息,刘隐强压着,不许说!” “哦?”马明听言,心里有了计较,走到那两个被绑缚的封郡兵前,仔细看了看。 见这两人,一个应该只是个大头兵,一脸惊惧的模样。这小兵能知道什么?能说的,只怕早就说了,大概问不出什么新东西。 而另一人,却是个军官装饰,看着,似乎是都头的模样。 不过,此人耷拉着头,满身都是伤,一身暗红色。只怕是被狠狠地收拾惨了。 “还活着?”马明指了指这人。 “应该活着吧!刚刚还在那里哼唧。”王琪昌说着,又对一旁的两名军士道,“将他弄醒了,马总管要问他话!” 话刚落音,一旁的军士一脚就提在那俘虏身上。 那俘虏被踢得身上一阵吃痛地嗷了一声,然后就开始干嚎道:“某但真就知道这么多……就这么多了……” “当真没有隐瞒了……” 听着这人重重复复就是这几句话,马明心道,这王琪昌也当真是手狠,竟然将一个都头打成了傻子。 既然这样,肯定是问不出更多了。 想想也是,一个都头而已,哪能知道太多细节? 不过,端郡可能出了大事,这一点,已经有足够价值了! 马明再次朝王琪昌拱手道:“王将军能探知此等军情,当真是让马某佩服!某当马上向使君禀报此事!” “马总管客气了。”王琪昌大大咧咧拱手还礼,然后才有说道,“若是他们要逃,使君可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舒舒服服地走了!” 马明一听,认真地点了点头:“哼,闽城城可不是客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某定然会向使君言明此事!” 说罢,马明不再停留,告辞出了房间,在军士的引导下,原路出了营区,然后,打马往清海军节度使府而去。 到了节度使府,马明直接从从后门进了府。 冒着被卢琚痛骂的风险,让人将已经睡下的卢琚叫了起来。 果然,睡得迷迷糊糊的卢琚先是发了一通脾气,才问马明出了什么事。 可听到马明将消息说完后,卢琚立即就笑开了花,开怀大声哈哈起来:“哈哈……李知柔啊李知柔!还想夺某的闽城!哈哈哈哈……” 等卢琚笑得差不多了,马明这才又说道:“若是李知柔退兵,是不是要追敌?” 问到这里,卢琚却两眼眯了起来…… 第391章 白忙一场 听到马明问到,要不要追击,卢琚原本兴高采烈的表情,刷地一下就垮了下来:“追击?有什么好追的!” 这话说得,太有违常理了吧!城下退兵,自古就是一个给城中守兵反扑的极佳的机会。 讨论追击敌人,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马明愣了愣,问道:“主公的意思是,端郡之事尚未确认,不宜仓促下手?” 结果卢琚却狠狠地一眼白了过来:“哼……某出城追击,对某有什么好处?” 这怎么叫没好处?杀溃、俘敌、缴获辎重物质等等,这不都是好处吗? 马明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这顺水行舟的事,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见马明没明白过来,卢琚有些恼了:“你不觉得,扬波军的战力,有点太高了些吗?” 这一点,马明也是看在眼里,他们在城内只留有几百护卫,可就是这几百人,再加上临时凑过去的几千杂兵,愣住挡住了上万人的冲击!这般战力,当真是甩了闽城牙兵几条街去了。 若是这样的兵有的一万,那大唐天下,谁人能挡住他前进的步伐? 马明不得不叹服:“扬波军却是当世罕见的强兵!” 听到马明这般称赞,卢琚不悦地说道:“既然他强兵那么多,那么把李知柔放过去,磨掉一点,不是挺好?” 卢琚是这个心思啊……原来,卢琚不追李知柔,是想放李知柔跟王延兴火并! 马明心中一声暗叹:自己不努力做得更强,指望别人更弱,如何是自强之道啊! 不过,既然卢琚已经有了主意,马明也不再多劝,而是建言道:“李知柔的兵可以不追,不过,韶郡兵和循郡兵,这次可不能再放过了!” 对这一点,卢琚倒是不反对! 上次大军围城之时,各家都没有把兵领到闽城城脚下来,也没有正真地展开攻城,所以,多方,都处于互不接触的状态。 各家退兵之时也有了一定的缓冲。 可这次,却是按照围攻的阵势来布下的营帐,两军碰在了一起。对峙的双方,只要哪一方先退,顷刻就会被压住,然后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只要等李知柔一撤兵,其他的各郡军兵肯定也是要撤的。只是,这次,他们怕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卢琚一声狞笑:“将队伍都整饬好了,只等他们阵脚一乱!就趁乱杀出!” “诺!”马明连忙应允一声,领命退出,连夜去布置追敌的事宜。 只是,追敌的方向,自然东、南、北都有,就是没有西边什么事! 唉,刘隐谋划了半天,层层布置,试图瞒天过海,谁想,人家根本不来追? 当然,苏文合和王琪昌,唱了半天的戏,好不容易将情报传给了卢琚,谁知,人家根本不按你的剧本走,更是白忙活一场! 只能说,任你再聪明的人,也永远都猜不透神经病的心思。 所以,当他们看着城下李知柔的诸多动作,王琪昌和苏文合都觉得,卢琚定然会准备派主力从这边突破封郡兵的前营,杀到端郡兵的大营去。 可当他们看到,马明传递过来的命令,却是固守阵地,不得有失! 怎么是这样?苏文合和王琪昌一阵相顾无言,唯有轻轻一叹啊! 卢琚不派大军过来,凭王琪昌手头的这点人,连突破刘隐的前营的能力都没有! 不够看啊! 眼睁睁地看着刘隐,将前营内的工事又加了一圈,王琪昌知道,刘隐这假模假意的比划,只不过是在为开溜做准备罢了! 当然,明知道他们是在装模作样,该有的警惕,却不能失去。至少王琪昌负责的防区,没有一点松懈。 毕竟,兵无常势,刘隐可以为了撤退,假模假样地修建工事,可若是你当真松懈了,你敢说,他就一定不会来个突然袭击? 他那前营之中的楼车,可一直都没撤呢!城内是不是松懈了,他都看得明明白白。 当然,自己这边也是一样盯着城外,若是有可乘之机,王琪昌也不介意出去捞一把。 只可惜,从上午到中午,从中午到下午,封郡大营里面的防备都甚是严格。 甚至到了晚上,还在驱赶民夫修工事。 看着营前,烧着巨大的篝火,照的一片通亮,城脚下有点什么动作都丝毫毕现,显然是没机会偷袭了。 而得了刘隐的遮挡,远处,李知柔领着的端郡兵,已经从容地撤走了。 想想到嘴边的大肥肉,就这般溜走了,王琪昌当真心里窝火之极! 没办法,强攻没兵,偷袭有光,只好眼盼盼地看着了! 一直盯着看,看到了半夜,实在是等不到机会,王琪昌也只能将人手从攻击营撤到后营,安排下守夜和警戒,一切都到明天再说了。 不管怎么说,李知柔逃了,那是因为有刘隐在给他打掩护! 可等刘隐想跑的时候,却看谁给他打掩护? 王琪昌不甘心地想着,跑吧!跑吧!总要啃下一块肉来! 恨恨地念着,王琪昌回屋舍和衣睡了。 而苏文合,也回了随园,准备将城下端郡兵已经开始撤退,而封郡兵断后的事情,向王延兴汇报。 另外,卢琚的态度,也是一个很需要咀嚼的信号,同样需要琢磨琢磨。 只是,这信号发出去,要等王延兴的回复,至少还要一天。 却不知道明天,刘隐会不会撤? 然而,天刚蒙蒙亮,王琪昌就被突然吵醒,一个轮值上城放哨的散兵跑回来,急匆匆地叫着进来了:“校尉!校尉!都逃了!都逃了!” 王琪昌还在迷迷糊糊呢,有点不太清醒地问道:“都逃了?什么都逃了?” “刘隐!”那散兵急忙补充道,“刘隐的封郡兵都逃了!” “什么?!”王琪昌一下就从踏上蹦了起来,“你是说,刘隐,连夜逃了?” “是!”那散兵连忙说道。 “昨夜值守的人呢?”王琪昌怒道,“将他叫来!刘隐逃的时候,为何不报告?” “不能怪他……”那散兵连忙分说道,“刘隐故意将前营弄得灯火通明,又派了许多民夫在那里折腾得响声极大,遮挡了他营地后面的动作。” “他们大概天色刚黑就开始撤了,到半夜之时,就已经撤得差不多了!” “啊!速速随某一起去看看!”王琪昌本就是和衣而睡,一起来,就往外面冲。 等他快步跑到城头,见远处那片营地,早就空荡荡的一片了,哪里还有一个封郡兵? 营中唯一还剩下的活物,就是些没人看管的民夫,在营中三五成群地坐着。 而更远处,封郡大营,也是看不到一点活动的迹象,显然,也是连夜撤了! 王琪昌一拳重重地砸在城砖上,懊恼得想哭! 这是,一旁突然冒出个声音来,对王琪昌道:校尉,不如某等…… 第392章 尾随追踪 正当王琪昌懊恼不已的时候,随他一起上城来的一个十将凑了过来,轻声道:“校尉!那些封郡兵早跑远了,还追吗?” “就某等这点兵,追上去送死啊!”王琪昌没声好气地答道,“刘隐肯定会留后手等某等追……” 说着,王琪昌恨恨地朝城内看去。 其实,就算刘隐留了后手,若是卢琚愿意派大军出城,只需亦步亦趋地,吊着在刘隐的身后。 既是不马上发动攻击,也能叫刘隐,日夜不能安身,没法顺利地撤退。 让他再高明的后手,也是白搭。 唉……谁想到,卢琚竟然不肯追! “校尉,某等追上去,不去厮杀,盯着他的行踪啊!”那十将不死心地建言道。 “这有什么好盯的,他们定然是走牛鼻镇,然后去青岐镇了……”王琪昌理所当然地说道,不过说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你说,这刘隐明知回端郡是条死路,还要往端郡跑?” 王琪昌砸吧着,碎碎念道:“他应该想办法回封郡才对啊!” 说着,又是一拳头砸在城墙上:“快去取地图!还有,把苏执事也请来!” 那十将本只是随口说说,哪想到王琪昌这般大的反应,连忙小跑着下了城墙,自己去拿地图,又派人去请苏文合。 可他才取到地图,就见苏文合已经到了。 原来,苏文合惦记着这边情况,一早就赶过来了。 到了门口,听到王琪昌相邀,立即一起来到城头。 两人也不客气,直接摊开地图开始看。 这个地图,与这个时代的地图却又不一样。 在古国古代,没有鸟瞰图的概念,地图上,虽然也标注了一个一个的城镇,却只是简单地,用并不准确的,长短线条来标注一个一个的路程。 从这样的地图上,很难以推算,没有驰道相连接的两个城市之间的距离。 可王琪昌手里拿的地图,却是用王延兴从后世带来的画法绘制的,从上面,能看到更多的信息。 就比如,从闽城往西,沿着郁江,也就是西江一路西去,经过端郡、康郡,可以到达封郡。 可若是从闽城往西北走,沿着滑水逆水而上,走四会、化蒙,然后走一截陆路,过永固县,一样是可以到达封郡的! 而且,距离还差不多! 两者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若是沿着郁江城去,铁定要被扬波军主力碾碎变成渣渣。 可若是走滑水,四会、化蒙这些地方的兵,都响应李知柔的号召,来到了闽城城下。 这些地方都是一座座空城,刘隐几万大军开过去,还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 看清楚这一些,苏文合也是狠狠地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刘隐,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能找到脱身之策! “某等必须立即将这个消息,送给招讨使!”王琪昌沉声道。 苏文合却摇了摇头:“招讨使就算是知道了刘隐的诡计,也没法追过去啊!” “为什么?”王琪昌不解。 “李知柔!”苏文合道,“李知柔手里,可是有好几万端郡兵……” 他苦笑道:“就是几万头羊,要杀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更何况是几万个士兵?等到招讨使解决了李知柔的端郡兵,再去追刘隐时,刘隐早就回了封郡!” “这刘隐,当真是狠毒啊!竟然连李知柔也算计进去了!”王琪昌嘴里这么说着,可心里,却如何也不甘心,末了,他一咬牙,“不行!某领四个什队追上去!将刘隐大队的踪迹传给招讨使!” “万一招讨使还有余力呢!” 听到这话,苏文合心里突然冒出来两个字:疯了!这王琪昌是疯了吗?领四十几个人去追几万人?一旦被兜住了,跑都没地方跑。 苏文合正要劝,谁知王琪昌已经下定了决心:“就这么说定了!事不宜迟,某这就出发!城中军士,有虞侯代领,苏执事有什么安排,直接找他便是!” “好吧!那你一路小心!”苏文合真不知道,这些人,对追逐军功的劲头,怎么那么大……唉,随他们去吧! 苏文合目送王琪昌领着四十几个人,从城头上下来,带着简单的背包,就从斜坡上小跑着下去,闯过空荡荡的营地,消失在远方。 见扬波军的人,冲过营地全无阻碍,西城一侧的闽城兵,终于认定,城下之敌,真的已经撤走了,立即蜂拥而出,也朝那处营地闯了进去。 只是,他们进去的目的,却是想找找,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夺取。 苏文合摇了摇头,找到接替王琪昌职责的那名虞侯,让他约束好手头掌握的那几千后厢军的士兵,不能乱动!日后,这些兵士,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呢! 虽然,按照此前的约定,此战结束后,这两千人,是要还回去的,只是,借兵之事,有还的吗? 三国时,孙策找袁术借了两千兵,他还了吗? 还兵? 这可是个需要好好商量商量的课题。 他回了随园,准备等马明过来,跟自己商量这事。 当然,这一两天,马明是不会过来的。 现在马明正忙得焦头烂额呢! 卢琚虽然放过了李知柔和刘隐,却没打算对其他兵留守。尤其是手中还有不少兵马的韶郡和循郡,便是重点照顾的对象。 等到李知柔和刘隐退兵的消息传遍四城,参与围城的数万各地来的军兵,一下就失去了主心骨。 军心一下就垮了,他们自然也必须撤。 只是,他们想要撤,可就没人给他们打掩护咯! 当他们乱糟糟地收拾营帐,也准备撤的时,卢琚抓住了这个机会,适时地放精锐出城,开始了大肆攻杀。 马明就在城中,调度准备要出城的兵马。 这个节骨眼上,哪里顾得上那区区两千羸弱的后厢军? 其实,马明心中,最关心的,还不是闽城城外的摧枯拉朽。 他更希望,自己能有一双千里眼,好去看看,一路后撤的端郡兵和封郡兵,会在哪里和扬波军相遇。 而他们相遇之后,的战局又将是如何? 当然,他断然是没想到,刘隐根本就没跟李知柔一起西去。 而他更加想不到的是,李知柔到达青岐镇后的那一战,竟然会以那种方式结束…… 第393章 应召而来 话说李知柔领了端郡兵,先到达了牛鼻镇。 他在牛鼻镇稍做停留,便直奔青岐镇而来。 果不其然,派往去联络青岐镇的信马全都泥牛入海,一去就没有再回的。 而派过去查探的斥候,还没到青岐镇,就遭到了全面的劫杀…… 很显然,在青岐镇,必有一战! 只是,谭宏广一共才几千人,如何能与数万人的李知柔相抗衡? 唯一的可能,那就是王延兴的大军,已经到了青岐镇! 既然要与是久负盛名的扬波军交战,李知柔不敢大意,他在距离青岐镇还有三十里的一处坡地扎下营来。 安营扎寨一切妥当之后,才将众将,召集到大帐内,商议军略。 只是,众将也对跟扬波军交手心存畏惧。 毕竟,连刘隐都说,要用五倍的兵力,才有把握守住扬波军的进攻啊! 一时间,中军大帐之中,人人屏气凝神,不敢说话。 唉……看到这些人的反应,李知柔也是心中有些后悔! 此前,刘隐说,王延兴定然会走这里去偷袭端郡,没想到,当真如此! 早知这样,就不逼刘隐把兵往闽城城下堆了! 他见众人都不说话,敲了敲案几:“大家都说说吧,一起想想,有何策略?” 李知柔问完,却没人答复,好像下面站着的,都是哑巴。 “张将军!你说说看!”李知柔随手点了点下首,最近的一个军官问道。 那姓张的军官应声出列,朝李知柔抱拳拱手躬身一礼…… 这军姿都是很正。 只是,站出来之后,却不敢开口,低着头,盯着地面,不吭声。 李知柔却不肯这般轻易地放过他:“好歹,你说两句吧!” “诺!”那姓张的军官连忙又是一礼,又憋了一阵,才冒出一句话来,“不知,刘刺史他们到了哪里了……” 听到这话,李知柔差点没笑出声来!这刘刺史,便是刘隐的父亲,刘谦。因为他担任封郡刺史,所以,众将都以刺史相称。 只是刘谦一向没有太多的急智,就算到了营中,又能如何? 这家伙肯定是想问刘隐到了哪里,只是自己也知道不好意思问,便问刘隐的父亲到了哪。 “某暂时还没有刘刺史和小刘将军的消息!”李知柔不假思索地回复道,“不过,按照之前的约定,他们应该还在闽城城下支撑,等某打下了青岐镇,再来与某等汇合!” “那,要不派快马过去,找他们问问对策?”那张将军想来半天,就想了个这样的点子来。 听到这话,李知柔心中一阵冷笑。 想让刘隐出主意想办法的时候,就想到他了。 当初刘隐说要断后的时候,这满帐之中,可有谁,说过半个不字? “此去闽城,一去一回,至少要三天……”李知柔说到此处,微微一顿,“某等能在这里等上三天,只怕对面的人,可能就不愿意等三天了!” 那姓张的愣了愣:“某等守住营帐,不出战,难道他还能将某等围了不成?” 他说得理所当然,可当真能守得了三天吗? 也不由得他有此想法,在冷兵器时代,要强攻有栅栏作为阻隔的营帐,难度极大。 若是单凭人力,进攻方想突破这简单的一层障碍,并不比攻城容易太多。 这才有两军对阵,一方挂上免战牌,而另一方却无可奈何的情节出现。 然而,一旦引入火器,这栅栏围墙还能发生多大作用? “张将军是欺扬波军中,没有火器?”李知柔淡淡一笑道。 那姓张一听,知道自己想简单了。不过,想不出来对策,他也不勉强,干脆一拱手道:“某等不知该如何应战,还请大王示下!”将事情全推给了李知柔。 既然如此,李知柔也顺水推舟道:“那某便要辛苦张将军,明日一早,领五千兵马,前出十里,择险要处立寨!试探对方的反应!” 前出十里?这是要将自己当那探路石?那姓张的一听,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 他作势就要发作,可环视一周,见帐中诸人,都躲着自己的视线,知道这些人肯定是在庆幸,前去送死的不是自己吧! 他将不满露在脸上:“若是某敌不住呢?” 这还没接战,就把自己要输说在台面上的,还当真是少见。 李知柔脸皮忍不住一阵抽,不过他还是忍住气道:“敌人若是势大,你可退回大营,与某汇合后,一起迎敌!” 听到李知柔准许自己后撤,那姓张的,才拱手道了声诺,转身出营去。 然而,却让人没想到的是,他才出了营,竟然,转身又倒了回来。 众人一齐吃惊,正要问他,怎么又回转了,却愕然地发现,营外又走进来一人,刚刚准备张开的嘴巴,齐齐地闭上了。 来人,竟然是谭宏广! 谭宏广怎么来了? 而且,他的到来,帐内众人,竟然事先毫无察觉! 就在众人一齐疑惑不已的时候,李知柔却不见一丝奇怪,他平静地说道:“谭司马来得有些晚了,本王还当谭司马不来了!” 谭司马?帐中众人直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错了,李知柔,竟然以谭宏玘的现任官职相称? 李知柔不应该先骂两声逆贼吗? 谭宏广却理所当然地拱拱手:“大王相召,宏广不敢不来!” 说着,谭宏广朝帐里众人也拱拱手:“大伙都在呀!既然大伙都在,那如何都不能说是晚嘛!” 众将连忙齐齐躬身行礼:“属下见过司马!” 这些人,此前都是谭宏玘的属下,自然对谭宏广很熟悉,知道此人虽然跟自己的兄长不和,可在处置事情上,并不糊涂,反倒比谭宏玘还要可靠那么几分。 可以说,谭宏广在端郡兵种的威望,其实并不比谭宏玘低多少啊! 此前,谭宏玘被刘隐刺杀,就有人想拥谭宏广为主,只不过,当时谭宏广拒绝了。 原来,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啊! 他当了这么久的乌龟,终于等到机会了。 现在,这般走到帐中来,应该是有了翻盘的能力吧!众人不由得心中惴惴的。一个个都拘谨起来。 见帐中众将这般小心翼翼,谭宏广心里暗笑,才又对李知柔道:“大王!现在可知道,坏岭南大势之人,并非卢琚,而是另有其人了吧!” 另有其人?这个另有其人的名字,呼之欲出了吧! 可李知柔却道:“还请谭司马直言!” 见李知柔不愿自己说破,谭宏玘只好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一股脑儿地吐露了出来…… 第394章 图穷匕见 等到李知柔一声请谭司马直言,谭宏广心中的怨气,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一般,一下爆发了出来。 当初,刘崇龟主持岭南事务时,谭宏广就劝哥哥不要跟卢琚走太近了,哪怕卢琚兵势更强,哪怕卢琚在闽城大把大把地掳钱财,只需治理好端郡,便是安身之所; 可谭宏玘不听,他也想去捞一把! 卢琚杀害刘崇龟后,谭宏广又劝兄长,不要参与此事,安坐端郡,等天子处置。 可谭宏玘不听,试图跟卢琚一起瓜分岭南; 岭南各郡县军兵,受刘崇龟遗命,兵围闽城,刘隐从封郡跑过来,以拥护谭宏玘为首为饵,诱使谭宏玘主兵攻打闽城。 对这计划,谭宏广也是竭力反对! 可谭宏玘不听,全盘接受了刘隐的计划; 到了后面,谭宏玘只要将女儿许配给刘隐时,谭宏广反对到了最激烈的程度。 可谭宏玘还是没听…… 终于,谭宏玘用他硕大的一颗首级,成就了刘隐的智计无双的威名! 而他谭宏广,却只能将悲伤藏在心底,腆着脸,去讨好杀兄仇人! 说到这里,谭宏广,已经是控制不住的激动,脸上肌肉都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而帐中诸人,听着这些话语,过往的旧事,也如同一幕一幕刚刚才从眼前失去的画面一般,回放了出来。 众人,齐齐地低下了头,陷入了沉思。 只是,这些话,与其说是控诉刘隐,倒不如说,是在悼念那个看不清前方的谭宏玘吧。 可即便他要控诉刘隐,那跟帐中端坐的李知柔,又有什么关系? 大概是情绪终于得到了发泄,将这一大统花说完后,谭宏广,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朝李知柔躬身拱手道:“适才,宏广多有失态,还请大王见谅!” “某倒是不知,谭司马与谭刺史之间,原来兄弟情深啊……”李知柔哂笑着摇了摇头。 看着这摇头的动作,似乎是在说自己没有责怪之意,可在李知柔心里,真正想着的,却是此前,刘隐就说过话。 那时,刘隐就说过,谭宏广虽然面上恭谨,心里肯定是恨不得将自己剥皮拆骨,李知柔还不信,现在看来,刘隐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应验了! 谭宏广却不管李知柔心里想着的,到底是那层意思,他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道:“大王或许心里,还在为刘隐辩护吧!可大王可知道,现在,这刘隐去了哪里?” 刘隐去了哪里?李知柔心中一阵苦笑,刘隐去哪里都有可能,唯独不可能的,就是来青岐镇! 他继续装不知道地答道:“某不知!” 李知柔不知,谭宏广却是已经知道了:“就在大王从闽城撤离的那天晚上,刘隐便连夜走了!” 谭宏广一脸讥笑地说道;“他走的线路,不是牛鼻镇、青岐镇,而是北上,去了四会和化蒙!” “化蒙与封郡搭界!他早就在封郡与化蒙的永固县,修建了可以通行大军的驰道!” “从永固县到封郡,才三、四十里地!一天就能到!” “他早就想好了退路,却将大王骗到青岐镇来,挡住扬波军的去路!” 话说到这里,满帐皆惊。 甚至是李知柔,也没想到,刘隐竟然将退路,想的这么周全了! 可谭宏广还觉得不够地朝帐内站立的种将校道:“还有,你们这帮笨蛋!被人当了挡箭牌,还不自知!” 说完得那些军官,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看谭宏广。 说完这些军官,谭宏广才转过头来,对李知柔道:“大王!你说,岭南第一祸害,是不是刘隐?!” 李知柔似乎早料到了谭宏广会有这么一说,他不慌不满地答道:“刘隐固然伤你兄长的性命,可若称其第一祸害,似乎,那以财货乱人心的王延兴,罪孽更重一重吗?” 说罢,他正视过来,对着谭宏广道:“此间事了,你觉得,闽城城中的卢琚,却又能留得一条性命?” “卢琚罪大恶极,扬灰挫骨不足以销其罪!”谭宏广道,“然而,大王,你却又猜错了一招,安南招讨使非但不会杀卢琚,甚至连他现在所有的东西都不会动!” 见李知柔听了这话,似乎不相信的样子,谭宏广才说出了更加令人惊奇的话语:“不单是闽城不会动,连康郡、端郡,招讨使都不会试图染指……” 说到这里,李知柔终于坐不住了。按照他的猜测,刘隐需要他作为一面旗帜。王延兴也需要这面旗帜!所以,他对自己的安危,其实并不是很担心。 然而,天无二日,岭南自然也只能有一个节度使,如果王延兴不动卢琚,那李知柔怎么办? 看到李知柔微微色变,谭宏广猜到了李知柔的心思,他解释道:“安南招讨使连那伪节度使都不想动,对大王您这位真正的节度使,自然会礼遇有加!” “如何个礼遇法?”李知柔追问道。 “安南招讨使,要请大王往宝安一行,在宝安,他自会来求见大王!” 说罢,谭宏广往左右一看,吩咐道:“你们还不去请大王下来?” 左右卫兵听到这话,登时就愣住了。 李知柔可不仅仅是节度使呢!人家还是正儿八经,有王爵的人!这些卫兵就是再长十个胆,也不敢过去“请”李知柔下来。 可事情发展到这程度,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这个大营的真正掌控着,就在谭宏广进到中军帐的那一刻,已经落在了谭宏广的手里。 他的吩咐你不听,日后,还要不要在军中混了? 几个卫兵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某自己会走!”李知柔却坦然起身,“某要见王延兴!你领某去!” 见李知柔当真自己从主位上下来,走到了自己跟前。 谭宏广却还是那句话:“招讨使说了,请大王去往宝安,招讨使随后便会过来求见!” 李知柔还不死心:“那他人现在何处?” 却没料到,谭宏广却答道:“刘隐不辞而别,而且不走大路,走小路,招讨使说,去送送!” 去送送?分明就是去追击!还说这般送别好友一般! 只是,刘隐几天前就从闽城出发了,这个时候,只怕都已经过了四会了。现在再去追,哪里能追得上? 可李知柔却再次不安了起来…… 第395章 分别图之 自从闽城城下退兵以来,李知柔就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忧虑。 其实,他最想要的,是跟刘氏父子待在一起。 毕竟,自己身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天子所封的清海军节度使的官身。 只要刘氏父子还有谋图岭南之心,那么,他们就必须借助自己这面大旗。 那自己就会有一定的话语权。 然而,当刘隐主动要求断后的时候,他便知道,这个想法,成为了泡影。 在刘隐那里,自己已经成为弃子。 吸引住王延兴的军力,成了自己的残余价值。 然而,李知柔却明知如此,还不得不勉力而行,让刘隐有时间逃脱。 说来,也是有一分养寇自重的心思。 毕竟,在王延兴眼中,自己与刘隐是一边的。 刘隐越强,王延兴就越有可能会善待自己。 若是刘隐被削弱了,甚至,直接被灭,那自己也只能任由王延兴搓扁捏圆了。 尤其是,就在刚刚,谭宏广竟然还说,王延兴竟然要保全卢琚。保全卢琚就意味着,原本最大的凭仗,这青海军节度使的官身,反倒有可能会成为自己身死的诱因! 所以,当他听到王延兴竟然是去追击刘隐时,对自己的担心,越发沉重了起来。 只是,刘隐已经走了那么久了,他还能追得上吗? 而他若是已经去追刘隐了,那青岐镇岂不是空虚了?若是青岐镇是座空城,那自己是不是还有机会? 李知柔冷冷地说道:“若是现在才出发的话,可能有些晚了!” 谭宏广就像不知道李知柔在套自己话一般:“哈哈,这一点,大王就不用担心了!扬波军的主力大军,此刻还在青岐镇,不过,招讨使却早就出发了!” 王延兴领轻兵去追刘隐?李知柔不解了:“王延兴有什么底气,能分兵两处,还都能取胜?” 谭宏广也不隐瞒王延兴的打算:“招讨使一向谨慎,他倒是没打算两处都战而胜之!” “只不过是分别采用了不同的策略罢了!” “对刘隐来说,他急于逃脱,所以,只需派小股精锐,在路上骚扰,摆出一副想要延缓他进军的姿态就可以了!” 精锐小队进行骚扰?李知柔才听到这几个字,立即就想明白王延兴的心思了。 王延兴还是要跟刘隐打一出心理战! 他只需派出火器小队,轻装追击,在刘隐大军必经之路上,时不时骚扰一下。 这种一触即走的打法,足以让刘隐以为,这些人的只不过是想迟滞他的撤兵行动,而让他觉得,扬波军的大队正在抓紧赶来。 这样,就能让刘隐做出一些错误的判断……比如,将大军分为几节,或者分成几路等等。 一旦刘隐犯错,那就是王延兴的机会了。 这么说来,确实不用派太多人去。 谭宏广见李知柔也想到其中关窍,才又道:“对大王您这边嘛,只需挡住您的去路便可以了,却不知道您的军粮能支持多久……” 军粮……现在李知柔能依靠的军粮,也就是牛鼻镇的那几万石军粮,倒是能支持一段时间。 只是,现在刘隐从闽城城下撤了,牛鼻镇的粮库,相当于是裸露在了闽城兵的鼻子下,除非自己,退回牛鼻镇,才有可能保住这些军粮。 当然,自从谭宏广进入到这中军大帐之时起,李知柔便已经不需要去考虑这个问题了。 因为,他只需出了这个大帐,便不再是这支军队的长官,而变成了一个不名一文的阶下囚。 也算是种解脱吧! 李知柔大方落落地自己出了中军帐,身后,只跟着那一个李顺忠。 他才出来大帐,就有一队兵士过来,将他和李顺忠一起,“请”上了一辆马车。 才坐稳,就车厢门被紧紧地扣住,然后又听到驾地一声,马车缓缓地启东,往营外跑去。 拉开两侧的帘子,李知柔突然发现,着车辆两侧,竟然开了窗户,而窗户上,嵌着大块的透亮的琉璃…… 透过两侧的窗户,看着渐行渐远的大帐,李顺忠忧心地说道:“大王……” 李知柔却出言将李顺忠的话打断,他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马车,坐着很是舒适?” 李顺忠此刻,一颗心思都在忧虑自身安危,哪里注意到?听到李知柔这一句话,他才察觉到,这车厢内部整饬得十分豪华而舒适! 相对布置的两排座位,都垫着厚厚的长绒垫子,坐在上面,柔软而有弹性! 车厢四壁,也是用绒布和绸布交错布置,摸上去,软和而且顺滑。 更难能可贵的是,车厢前后、左右,都有窗户,而且,都是镶嵌了偷光的琉璃。 但与寻常所坐的车辆不同的,还是这车做起来非常平稳,颠簸感极小! 看到这些细节,李顺忠倒是想到了李知柔才到封郡的时候,刘隐送过一辆给李知柔,他连忙说道:“这车子,似乎跟刘隐送给大王的那辆有几分相似?” 李知柔点了点头道:“但是,这辆车更大!更稳!更舒适!而且更亮堂……” “刘隐送给某的那辆车,价值五百贯!这辆车,你说要值多少钱?” 这可难道了李顺忠,他哪里知道这车值多少钱?就算价值万贯,终究也只是两囚车。 不过,转念一想,他明白了,那王延兴是想用这辆车来暗示,他们就算到了宝安,也会得到优渥的待遇。 想到这里,李顺忠才终于安下心来。 李知柔也不再言语,任由马车将自己拖着,继续往前疾驰。 只是,李知柔安心了,刘隐的心,却越发吊了起来…… 他虽然成功地从闽城城下撤了出来,可几万大军行军之时,展开有好几里地,那定然是无法再隐藏行踪。 可是,才走到四会,就有斥候过来报告,说是后队发现有一小股敌人的尾随! 不要说,这定然是扬波军的斥候! 他立即派出去五百人,再配合了马队过去剿灭这小股追兵。 然而,这支扬波军的斥候,竟然是出奇地难缠,他们见到大股的封郡兵来了,就往山林子里钻。 一旦封郡兵分散来搜山,他们就会选择一个薄弱点,捣腾打一下! 而他们的那打法,与封郡兵所习惯的打法完全不同。他们完全不拘阵形,没有战列,各种战法:伏击、突袭、远攻、近战,什么方便怎么来。 搞的前去封杀的封郡兵,一会死八个,一会死十个……一天下来,竟然损失了五六十号人。 人死了不说,却始终抓不到这群人的踪迹……着才是最要命的! 你总不能,为了这几十号人,分出上千人去堵吧! 正在刘隐为了这几十号扬波军斥候头疼的时候,一个卫兵突然走了过来,朝刘隐躬身一礼,恭谨地说道…… 第396章 一夜暂歇 刘隐正在头疼扬波军派过来的小股斥候,一名传来兵突然跑了过来,对他小心翼翼地禀报道:“将军!刺史找您,说是有要事相商!” 这传令兵所说的刺史,自然就是刘谦。 刘隐一听刺史两个字,登时就脑袋都大了一圈。他无奈地呼出一口气:“呼……”不用去,他都知道,自己老爹找自己有什么事! 无非就是想往下派出一支偏师,去救试图攻打青岐镇的李知柔。 可是,现在封郡兵自身难保了,哪里还有力量去救李知柔? 闽城一战之后,刘隐就察觉,封郡兵跟扬波军的战力相差,竟然比自己想想的还要大。 这短时间,跟扬波军的精锐斥候,过了几次手后,发现,差距还在扩大。 刘隐自己知道自家事。不说别的,若是自家的队伍,放四、五十人出去,在野外跑上三天,能不跑丢人就不错了! 而人家,四五十个人竟然就像是如使臂指一般,随意进退,来去自如。 若是扬波军一万多人,都是这般水准,那这仗根本就不要打了!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多干脆?省的折腾! 还去救李知柔?能逃脱就不错了! 唉!老爹不能不见,只是这话却还不能明说。 刘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将这些丧气的想法撇开,整理了言辞,去见自己老爹。 他才进了帐,刘谦就急不可耐地上前来问道:“怎么样?联系上薛王了吗?” “回禀大人!薛王已经到达青岐镇外!”刘隐连忙躬身答道。 “那他什么时候往这边过来?”刘谦连忙急切地问道。 “哦……是这样的……”刘隐吱唔了一下,脑子里转得飞快,在想词呢! 从四会到青岐镇,只有四十多里路!远远不到脱离危险的程度! 刘隐想隐匿行踪而不能得,怎么可能主动去联络李知柔?他自然不知道,李知柔虽然却是已经到了青岐镇,却还没正儿八经地交战一场,就被孤身入营的谭宏广,抢了兵权。 而王延兴,已经领着人,朝他摸了过来! 他若是还在四会磨蹭,那他就不用走了! 其实,刘隐并不想磨蹭,他到达四会的第一天,就准备走,奈何从闽城撤过来的时候,太仓促了,几万人,一路走到这里,也花了两天一晚! 时间不算太长,可随身携带的干粮却都吃完了。人也走疲了。 从刘谦开始,到下面的普通兵卒,都不愿继续走了。 刘隐拗不过,只得,在四会停留了一天。 而心里一直念着李知柔的刘谦,见有一天的时间,第一时间就想着,让刘隐去联络李知柔。 所以,才有这见面的一问。 只是,刘隐虽然很顺从地,往东面派出去了一支人马。似乎是去联络李知柔,实际上,却是去封堵扬波军的那支小分队去了。 自然不会有李知柔的消息传回来。 更有甚者,五百人打不过五十人,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这消息,就更加不能说了。 他吱唔了几声,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说辞来。 “是不是薛王有危险?”刘谦连忙催促地问道,“你跟某说实话!” “薛王没有危险!”刘隐连忙说道,“王延兴碍于颜面,不可能对薛王怎么样的!” “那薛王被堵在青岐镇,无法脱身?”刘谦隐隐地,起了怒意,“在闽城之时,你说!某与薛王分头并进,互相呼应!某才依了你的话,到了四会!” “现在,薛王在青岐镇有难,正是需要某等去呼应的时候,你却为何不去?” “大人!”刘隐突然下定决心,冒出一句话来,“薛王已经降了王延兴啦!” “这怎么可能?”刘谦不可置信地问道,“薛王怎么可能会降?” “大人!孩儿早就说过……”刘隐说到一般,突然闭嘴,然后,才又说道,“大人!薛王眼中,大人与孩儿,都只是棋子!” 刘谦不知道,听到这话,恍如突然老了十岁一般:“唉……只要薛王无碍就好!” 见父亲这般失落,刘隐也是一阵难过,他也是没法子了,才想出这个馊主意的。 在闽城之时,刘谦就不同意刘隐的这个走法,因为,他无法弃李知柔的生死于不顾。 到了这里,他就更加没法见李知柔危在旦夕而不去救。 既然刘谦不愿做恶人,那就只好让李知柔来当恶人了…… 看着父亲受伤的样子,刘隐自己也不好过,只是,现在却不是心疼老爹的时候,他扶着父亲道:“大人!某等,必须尽快走了!” “某等在四会囤兵的消息,随时可能被传到青岐镇去,明日一早,就得动身离开!” 刘隐艰难地说道:“万一让扬波军黏上了,就走不掉了!” 刘谦已经无意听这话了,他懒懒地摆了摆手道:“某知道了,你去安排吧!” “诺!”刘隐怀着歉意,退了出来,一面又派了一支人马往东,层层阻击那支扬波军的小队,一面在四会抓紧征集粮草。 他准备第二日一早,留下两千人守住四会城池,大军径直往化蒙而去! 化蒙,也就是后世的肇庆市下辖的广宁县,在后世,从四会到广宁不过四十多公里的路程,走高速,一个小时都不用,就能赶到。 可在唐代,对步兵为主的大军来说,这个距离,却需要一天的急行军才能赶到! 事实上,在古代,大多数步兵,一天行军的距离,不会超过六十里。因为每到一个新地方,都必须择址扎营!这也是要花时间的消耗体力的! 若是到夜间,营盘还没扎好,暴露在野外的危险性,不言而喻。 其实,在可能遭遇敌人的环境下,这个距离一般会更短。 所以,刘隐要求一天行进八九十里,是极为冒险的行为。 可时间不等人啊! 他必须尽快赶到永固县。 只有到了永固,才有自己事先安排好的接应!只有到了那里,就算是被王延兴追上,那里也有构筑的工事,和可靠的粮道,可以用于防守! 至于这里? 四化的城池太小,塞不下多少人,四周又是一片平地,没有可以依靠的支点。形不成防御体系。 此刻,封郡兵也只能把大营扎在城外,靠在城墙外面布置,形成依托城防的格局。 城中的粮草也不多,无法支持长时间的消耗。 唯一还让人放心的是,在东面,还没有出现大队扬波军的踪迹。 应该说,暂时,还没有大队扬波军的踪迹…… 第397章 流星天降 看着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在暮色中,四化城周围,散开的封郡兵,如归巢的雨燕一般,从各处回了大营。 各处人马带回来的消息,都是没有扬波军的踪迹! 而入夜前,唯一的战斗,还是发生在东面截杀扬波军小分队的战斗。 虽然还是以封郡兵损失了七八个人,而那支扬波军的小分队,依旧是逃掉了。 不过,也不能说没有收获,至少,那支小分队,终于还是被从大营不远处,赶到了距离十里之外的山沟沟里去了…… 至少,不用担心大营被窥了!刘隐自嘲地自我安慰了一番。 为了谨慎起见,刘隐还是小心地,布下重重的岗哨,以防那几十号人趁着夜色过来骚扰。 一番布置后,还是有些不放心,在营盘各处,巡视了一周,实在是觉得防无可防了,才回了营中,合衣睡下。 临睡前,不忘交待,一旦有事,立即叫醒自己! 然而,有的事情,总是要亲身体验一把,才知道什么叫防不甚防! 也总是要站到一起,对比一下,才知道,与别人的差距,有如天渊。 也直到他被尖锐的呼号声叫醒,才知道,什么叫做夜降天火。 “走水啦……走水啦……”惊恐的叫喊声,突然,响彻整个大营。 刘隐不待卫兵进来叫自己,连忙就拉开大帐的帘子,冲了出去。 这时,他的视线,完全被天空中的奇幻的景象所吸引了。 他居然看到,数十点橙红的火焰,象流星一般,划过天顶,零零散散地往大营落下。 落到地面后,却不是直接砸进地面,而是象一条条火蛇一样,在营帐间窜动。 每到一处,就留下一点火光。 偏偏,这些帐篷,为了防水,都是浸过油的麻布所织造,一沾火,就会不可遏制地烧起来。 顷刻间,大营之中,又多了十多处火源。 而天空之中,还在有源源不断的火焰,在往大营飞来。 四万人的大营,占地极广,将整个四化城外的南外的空地,都占满了。 没过多久,整个大营,就已经完全笼罩在了火光之中。有多宽的地方,就有多宽的火场。 不时地,还有四下里传来的爆炸声:这应该是营中的火药库被点着了。 爆炸掀起的起浪,将大火往更远处推,让这场大火,来得更加气势恢宏。 这时,一群人从大火中跑了过来。 “将军!将军!怎么办?”几个领兵的将领,第一时间,朝刘隐跑来,急切地问着刘隐,想让他给个办法。 可刘隐有什么办法? 孙子兵法有云,善用兵者,水火都可以为兵! 可即便再怎么善用兵的,也从没听过,本朝有谁能将火攻玩到这个水平来! 别说本朝没有,前朝、前朝的前朝,也没有啊! 他心中一片苦涩,这绵延几里的,都成了火海,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是弃营了! 然而,自古以来,火攻都不会只是单纯的火攻,当进攻者火攻得手后,紧随其后的,将是更加暴风骤雨一般的进攻。 刘隐定了定神:“走吧!不要救火了,列阵出营,准备接战!” “诺!”众将听令,速速跑去,将大军往营外带,将一片火海丢在身后,不再理会。 不得不说,刘隐治军,确实有些手段,在这种情况下,大军竟然没有出现逃散, 在一阵嘈杂声中,一对对士兵,被快速地组织好,从着火的营帐间穿过,到达大营之外,列阵。 然而,诡异的是,预想中的突袭,竟然没有出现…… 几万人,排出阵势,背靠着熊熊大火,可敌人,竟然没有出现? 难道,那扬波军,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就为了将天空点亮? 几个将领,围在刘隐周围,齐齐看着刘隐。 而刘隐却直直地看着前方,前方的原野,笼罩在昏暗的夜幕之下,黑糊糊的一片,象是怪兽张开的巨口,能吞噬一切一般。可再细细一看,又只能看到一棵一棵的树,或孤零零地站着,或一簇一簇地拥着。 除此,什么都没有…… 他心中一阵莫名的怪异,不知该如何分说。 就这么站立着。 身后的大火,还在熊熊地燃烧,浸过油的帐篷,一旦点着了,就不是一点点水能浇灭的。 而满大营,有一大半的帐篷都被点着了,成为了一个一个巨大的火炬。 幸存的那一小半,在烈焰的烘烤下,也开始有点发焦,似乎,随时可能会被引燃一般。 事实上,不单是这些帐篷感受到了这大火的炙热,在大营前列阵的兵士,也在为这熊熊烈焰释放出来的热量感到心惊。 可他们背靠大火,却面朝一面黑暗。 站立在着光暗交汇线上的人们,感受到的,却是恐惧,是自我的渺小…… 是面对自己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时的渺小。 因为渺小,而突兀地觉得孤独。 几万人聚拢在一起的孤独! 唉……站了许久后,也不见前方有任何动静,刘隐唉声一叹:“先进城凑合这一晚吧!” 众将终于等来了主将的命令,开始逐步从战阵中散开,依次绕开猛烈地燃烧着的大营,叫开四会城的城门,开了进去。 城中,自然没有能住下几万大军的地方。几万人,都只能是在屋檐下过夜了。 等大军大部都进了城后,刘隐才领着亲卫,也进到城中。 他沿着城中大道,逐一查看有军士歇息的各处,给各处的兵丁打气道:“那狗贼王延兴,虽然放火将某等的营帐烧毁了!可某等就没有去处了吗?” “大家不要忘了!某等都有家小!某等的家,就在封郡!” “只要大家再坚持两日,就能到达封郡!” “那就到家了!” 一众兵丁,本来士气已经低到了谷底,听到回家二字,又重新鼓起精神来。 回家! 回家成了所有的支撑,支撑着他们,忘却害怕,不惧艰难! 只为了回家! 刘隐领着人,骑着马匹,在城中走。每走一个地方,就给那个地方的人鼓劲打气! 终于,等到了天色渐渐变亮,扬波军再来袭击的可能变得极低了,他才止住了步伐,在路边稍歇。 刘隐的这番劳累,力气没有白费,濒临崩溃的士气,总算是被挽救了回来。 可刘隐没有一丝开心。因为,可接下来要走的路,只会更难了。 第398章 只为回家 东方的天际,终于露出晨曦的光芒,远远的,东边一片鱼肚白的眼色,悄然升起,就像即将拉开的大幕,刚刚揭起的一个角角一样,透露出,接下来,又将是个好天气! 看着这大好的天色,刘隐却恨恨地想着,老天啊!你怎么就不下雨啊! 若是昨夜下了雨,那王延兴的火攻,不就泡汤了吗? 只是,他又不想想,若是这些天,当真是下雨天,那他还想从闽城城下顺利地撤到这里来? 他也就是事多不顺,实在一时没有了合适的法子,胡乱发泄罢了。 然而,刘隐终究就是刘隐,心中苦恼发泄后,很快又振作起来。 他将领兵的几个将校叫过来:“你们,想不想回家?” 几人齐齐地点了点头,当然想回家。 现在,也就是这点念想了! “想回家!那现在就走!晚上到了化蒙再休整!”刘隐严肃地说道。 众将一听,齐齐地愣住了:“此刻众兵丁都刚刚歇下,哪里能走得动?” “你们走得动吗?”刘隐道。 “某等自然走得动!” “某走得动,你们也走得动,他们为何走不动?”刘隐眉毛一竖,“去跟他们说,谁走得动,便随某等回家!走不动的,便留下,去等待晚上的时候,再挨火烧!” 众人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便齐齐地应道:“诺!” 说罢,众将领命散去,各自将自己人马拉起来,不顾疲劳,往城外开去。 大军从四会城北面出来,去往化蒙,能走的道路,只有一条沿着滑水北上的驰道。 因为地势的关系,这条驰道在四会一带,都相当好走。毕竟,从闽城到四会都是以平原为主的地形。 可岭南的地形是北高南低,出了四化,往北走,地形就开始变得崎岖起来。 才走了二十多里地,明显地,就看到路的一旁,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丘陵。 一个个象枕头一样,鼓起来,在地面上凸起好大一坨,活像了一个个巨大的坟堆…… 而封郡大军,所行走的驰道,就夹在丘陵与滑水之间。 暂时,还起伏不大。 不过,再往北去,地形还会进一步变化,山势也会变得高了起来。到了那些位置,这驰道,便会变得小而难行。 看看远方望山中延伸而去的驰道,想想,几万人将要通过这样的小路,一天之内赶到化蒙。 刘隐心中只觉得无比的沉重。 也不知道,这一天,有多少人,会跟丢了…… 一旦跟丢了,想再追上大队,可就难了。 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将就此留在此地,成为无依无靠的流民。 但是,只要能摆脱了王延兴,刘隐觉得,至少绝大部分是可以回到封郡的。 等自己研究出了克制王延兴战法的办法来,再下闽城! 正当刘隐心中一阵感慨之时,突然前军传来一阵骚动。 一骑突然急匆匆地右前方疾奔回来。 是一名在前方探路的斥候! 那斥候快马加鞭,往刘隐这边急冲了过来,一直奔到刘隐跟前,才急急地勒住马,翻身下马:“报……前面山坡之上,似乎有敌情!” “敌情?”刘隐顺着那斥候的手往右前方看去,那边,正好是一处山水夹着驰道的之所。 驰道的左边,是缓缓流淌的滑水,而右边则是一列丘陵。 丘陵的高度不高,只是一个一个缓缓的山坡。山坡上的动静,一览无余。 前军见坡上没啥遮挡,也没有什么动静,便直接通过了, 等到中军过的时候,才例行公事一般地派了一组斥候上前探查。 谁想,竟然发现上面有情况…… “什么敌情?细细说来!”刘隐一听到敌情二字,一颗心,立即就提了起来,都到了嗓子眼里,他急忙询问道,“是不是又是那支扬波军的斥候?” “恐怕不止!”那斥候看了看左右,见大家都在朝这个方向看过来,知道无法掩饰,这才直言道,“极多……属下不知有多少!” “不知有多少?”刘隐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定然是不少了。若是百十来人,一眼就可看出来,不知道多少,那至少是要几千人!怎么可能?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场景,却告诉刘隐,事实就摆在他的眼前:那片山坡上,突然一阵骚动,只见之前覆盖着的许多草木树枝被移走了,露出藏在地上的一架架大炮! 扬波军怎么可能跑到自己前面去了?刘隐脑子里一片空白。 下一瞬间,他明白了:昨夜为何没有人过来攻营! 因为,他们在等一个更好的机会! 昨夜,他们用大火将自己的辎重、营帐烧了个干净,同时,也将全部封郡兵,都赶进了四会城。 他们乘着封郡兵全部被堵在了四会城的机会,提前在这里设下了埋伏! 就在此时,那边丘陵上,已经开始传来轰隆隆地雷声。 这是山坡上的火炮开始发射了。 这阵炮声,就像是一把刀子一样,将行进中的封郡大军拦腰截断。 而遭到攻击的封郡兵,便从这一点开始爆发更大的骚动, 骚动伴着嘈杂,正在从那片丘陵下经过的队伍中传来,往行军中的队伍的两头传递。 前军,开始没命地往前跑……而中军,则开始进退两难。 后军就不用说了,刚刚从四会城出来不多久,距离此地还远。视线被丘陵遮住了,看不到这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刘隐所处的位置,在中军的中后段,他急令众将就地集结队伍,结阵准备迎敌! 然而就在此时,突然砰砰砰地一阵声音传来,循声看去,见大概一两百步远的地方的土坡的草垛子后面,突然腾起一阵白烟。 随即,他左右的许多卫兵和将领纷纷发出惨叫。 许多人,身上这里或者那里迸出血花,吃痛地叫喊了出来。 还有的,甚至直接倒在了地上…… 他娘的!这点高度的土坡上,竟然也有伏兵?看着那单薄的一列草垛子,和一两人高的土坡,定然是藏不了多少人!难怪没有被发现。 然而,这阵砰砰声,只是一个信号! 就在那土坡的左右,又差不多先后地腾起了白烟…… 第399章 近前狙杀 一阵炒豆子般砰砰声,随着那片白烟的升腾而参差不齐地响起。 百多步远,不是个多远的距离,在平地上,攒足了劲,也就是十几二十息的功夫就能跑到。 可隔着起伏的地势,却又好像在天边一般。 而应声倒地的封郡兵,和在地上哇哇嚎叫的士卒,分明地在告诉刘隐一件事:这个距离,正是扬波军,远程攻击的有效距离! 再朝前后看去,见驰道旁,不单是这处土坡上有伏兵,从那处有火炮的丘陵绵延过来,还有十来处土丘或者小山头上,冒出了烟火。 差不多整个中军,都在同时遭受到了攻击! 看着遭到伏击的军士,有要乱的迹象,刘隐抽出腰间佩剑呼号道:“不要乱!立即树盾挡住敌人的箭矢!” 他一边努力地牵住身下的马匹,竭力地朝随在身边的将领道:“速去传令,各军就地集结成阵!从两翼去进攻敌人所躲藏的土坡!” 又道:“让弓箭手结阵!还击!” 将是兵胆,突然遭到伏击,众兵丁本有要散乱的迹象,可随着刘隐的命令一个个地传递下去,突遭伏击的慌乱,迅速被有组织的集结所代替。 虽然还是不停有兵士中弹倒下,可更多兵丁,却被集结起来了,就近往离自己最近的高低攻去! 不怕死的都头们,还在那里嚷嚷道:“敌人只有几百人,某等有几万人!就算一百个打一个,也能撕了他们!” 一众大头兵听了兵头的话语,一个个都开始在坡上寻找道路,往坡上攻去! 而另外,又有弓箭手,也开始集结起来,纷纷引弓,往坡上抛射过去! 只不过,抛射本就没什么准度,更不用说,距离百步之外了。 况且,能射一百步的弓,在整个大唐,都是难得的硬弓。 能拉动这样的硬弓,连续射击的弓手,便是在中原强镇,也不多。 在封郡兵中,这样的优秀弓手,更是屈指可数。 一阵乱七八糟地射过几轮箭后,只有了了几支箭,射到了坡上,造成的战果,不过是三两例的轻伤。 其余的弓手虽然也试图往坡上抛射,却纷纷在半路就跌落下来。 看着自己兵丁已经爬到坡上,这些弓手也只能停了攻击……他们再不停,这些箭,可就要落到自家人的头上了! 弓箭手费了箭支无数,却战果聊聊,只得停了徒劳的射击。 而漫山攻坡的封郡兵,倒是顶着火器的射击,攻到了五十步之内。 坡上零零散散地倒了不少人,不过,相比之下,伤亡比例,并不算太高! 可攻得越近,中弹的人数,也开始明显多了起来。 在百步之外时,扬波军一轮枪,一阵砰砰砰,真正中弹的,只有二、三十人。 二三十跟数千,比起来,太微不足道了。不过是人群当中,稀稀拉拉地倒下去几个,并不见得如何多。 可冲到五十步跟前时,突然,来了一排齐斩斩的砰砰声。 砰过之后,正在攻山的封郡兵,则是齐刷刷地,倒下了百多人。 那效果就是,整条攻击锋线,被齐齐地割了一刀一般,倒下去一层。 这视觉冲击的效果,可就不一样了! 别说就跟在这些人身后的封郡兵,哪怕是还站在驰道上督战的刘隐,也觉得不对了…… 一个土坡处,一轮排枪倒下去百十人,十个土坡,可就是千把号人! 这般打法,自己这几万人,可禁不住几轮枪啊! 果然,遭此重击,进攻的封郡兵,纷纷开始返身就要退! 可在他们更后面的督战队,哪能让他们这般轻易就逃?一个个抽出横刀:“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这些人,一阵喊着,横刀就已经朝跑在最前面的逃兵刺了过去。 被杀了几个之后,退下来的封郡兵,只得再次,小步地跑着,往土坡上攻。 五十步的距离,当真不远! 在后世,谁没跑过五十米?一个冲刺,几秒钟就到了。 当然,这土坡上崎岖得很,还要爬坡,没法快跑。可即便这样,有得分把钟也是能跑到的! 更不用说,还有大刀片子和子弹的双重死亡的威胁! 这些封郡兵也是豁出去了,硬是顶着再一轮排枪,冲到了距离坡顶不过三十来步远。 眼看着,敌人就在眼前,想着,立即就能冲上去,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可就在这关键的时候,从坡上,突然甩出不计其数的圆滚滚的黑铁球来…… 看着那些铁球屁股后面冒着的烟火,不知道是谁,惊恐地叫了一声:“霹雳雷珠……” 仿佛就像是为了验证他的正确一般,一阵轰轰轰……的爆鸣声,响彻整个土坡! 无数的火光、白烟,瞬时,将整个土坡笼罩了起来。 轰鸣过后,惨叫成了坡上的主旋律。 被无数弹片洗过的地面,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大片。 紧接而来的,便是象潮水一般从坡上退下来的封郡兵们。 这般不要命般的溃退,任你是再多一倍督战队,也是无用,只能是被逃兵裹挟着,一起逃了下来。 只是,这一进一退,不知道有多少人,把性命丢在那道坡上! 刘隐只觉得心里一阵痛,中军的这些兵士,可都是自己的嫡系精锐啊! 而这个类似的场景,不单是在这处土坡上发生,前后的那些坡地上,也是那般,被被层层的白烟笼罩了起来。 不用说,每一处的伤亡,都不会太小了! 相比之下,反倒是那处布置了火炮的丘陵下,因为摄于火炮的威力,其下的封郡兵,早早地逃散了,倒是免了这一劫。 此刻,正在乱糟糟地朝中军逃过来。 唉,若是手中还有火器就好了! 刘隐恨恨地想着。 可他手头的火器,就在昨天的时候,已经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哪里还有剩? 可这仗打成这样,实在是太惨了些。 当真是没法看了! 只能是暂且撤了,整顿士气后,再组织进攻了! 刘隐无奈地打出撤退的旗号,跟着中军大旗,缓缓地望四会方向撤去。 就在这时,刘隐突然听到,就在那片小丘陵的后面,似乎隐隐地传来一阵闷雷般的声音…… 那是什么? 第400章 一溃千里 试图强攻伏兵无果,丢下不计其数的尸体、伤兵后,刘隐无奈地准备后撤。 他准备回到四会城下整军,然后再战。 然而,就在他刚刚发出撤退信号,准备徐徐后撤之时,一阵闷雷般的响声,竟然从那丘陵后面传来过来。 那是什么声音?刘隐似乎在哪里听过,好像有一点熟悉。 这是什么声音呢? 然而,刘隐一时还没想明白,那边军士的惊呼声,已经叫破了谜底:“啊……是马队!” “快逃啊……” 果然,黑压压地一支骑兵,从那丘陵的背后,转了出来。 一阵震天动地的喊杀声,被马背上的骑手,齐齐地喊了出来。 杀声催动着马跑,群马狂奔的势头,又让杀声变得更加骇人…… 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骑兵,藏在那边丘陵的后面,只见到,源源不断的马,象惊涛骇浪一般,席卷而来…… 身处南方的封郡兵,何时见过骑兵冲锋的势头? 再加上,本就已经是被伏击得大败,而且中军还发出了撤退的旗号。 瞬间,本就没了战意的封郡兵,彻底溃散成了一群散乱的鸭子,任人驱赶着四散逃窜,任人象泥巴一样被践踏! “他怎么可能会有骑兵?”别说那些小兵了,连刘隐也被惊呆了…… 王延兴有马不假,闽城,谁人不知,合作社的马是最多的? 在闽城,只要有钱,就可以去合作社租马、租车。 有一匹马拉的车,也有两匹马并联的车,甚至,还有驷马齐驱的! 合作社手下的马,没有一万匹,那也有好几千匹。 但,那些马都是滇马!事实上,这些马之中,就有许多,便是刘隐卖的! 从没听说过,滇马也可以用来做战马的! 刘隐没想错,滇马确实不合适做战马,可是大唐之下,却不止有滇马。 中原腹地,养马的多了,可没人养滇马! 北地突厥,马就更多了,也都是可以骑乘的大马! 王延兴去幽郡、去渤海国搞贸易,换回来的主要商品之一,便是马! 只不过,这些马,大多养在了济郡。 王延兴在宝安蛰伏了那么久没动静,其中的一个布局,就是将在济郡组建的骑兵运了过来! 这支骑兵的人数其实并不多,不过两千多。 马匹也不是多上佳的高头大马,而只是肩高一米二左右的蒙古马。 可这样的一支力量,突然出现在战场,所造成的,却是压倒性的! 是一直肉体的力量,所无法抵抗的力量! 原本,这支军力,是要留着招待李知柔和刘隐联军的。 毕竟扬波军才一万多人,要对抗合兵一处,有七八万的联军,不单是需要火器,同样也需要一直,能对联军战阵进行切割的骑兵。 谁想,刘隐竟然想着让李知柔当替死鬼,自己独自逃生? 更没想到的是,谭宏广孤身入营,竟然就能将那么大的一支军队接管过来? 准备了两桌菜,却只要需招待一桌客,那自然是豪华招待了。 昨夜的火箭是如此,今日的骑兵也是如此! 刘隐想不通,也无需他想通了。 他身边的亲卫见了敌人那不计其数的骑兵,从那边冲出来,而自家主帅,竟然被吓傻了眼,几人急急忙忙地就拉着刘隐坐骑的缰绳,护住刘隐,转身便跑。 他们这一跑,原本只是缓缓后撤的主将大旗,便没人能照顾周全了,竟然,没跑几步,就倒了下去。 若是刘隐不动,也许,这支部队还能溃散得不是那么彻底。 可刘隐的大旗一倒,支撑众人的主心骨,就彻底没了。 啊……逃命啊…… 慌张中,失去了方向的封郡兵,只顾着要躲要逃。 可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不计其数的人,被马踢翻在地上,又被马群踩过,踩成酱一般! 更多人,却是远远地看到骑兵在往这方面冲来,就开始逃。 可一条驰道并不宽,只能容四、五个人并排前进。 大家都要逃命,驰道可容不下这么多。 而驰道的右边,是扬波军占据的土坡。 众人就往驰道左边的滑水跑去。 也不知道有多少,被推入水中,被水冲走、溺亡喂了王八…… 这是河水,却没有丝毫的怜悯,还在不断将更多的人卷着,往江心而去 而那支骑兵完全不管铁蹄之下,出了多少亡魂,只管催着马,一路往前奔…… 冲!践踏!踩过去…… 直到将整支封郡兵,彻底冲散成了沫沫。 冲得满地都是零散的溃兵,才开始一小队,一小队地散开,开始挥动马刀,再将试图收拢溃兵的人,一个一个地砍翻在地。 而被这些溃兵冲击,连在后面的后军,也被波及。 只是,因为队伍足够长,封郡兵的后军,倒是得了机会,逃进了四会城。 而刘隐和其亲卫,因为有马做脚力,倒是一路从中军逃了出来,一起进了城。 随后,又在几个亲卫的保护下,上了城楼。 看着漫山遍野的,都是溃散的封郡兵,被比他们人数少得都的扬波军,象逮猪羊一般,一群一群地押着,去向他们未知的前途。 刘隐想着自己为了建立这一支部队,所花的心血,就感觉自己的心,象被刀子一刀一刀地扎着一般。 然而,他却不能出城去救。 城外有骑兵窥伺之下,派胆战心惊的步兵出城,与送死何异? 其实,更惨的局面却是,他现在被困在四会,内无粮草辎重,外无救兵。 刘隐面前,其实,已经是死路一条。 看着在城外远处游荡的扬波军的骑兵,刘隐面无表情地对身周的护卫道:“你们怕吗?” “不怕!”那几个护卫齐声道,“某等誓死护卫将军周全!” “护卫某周全有何用……”刘隐唉声道,“可怜众将士啊……” 城外袍泽的命运,众人也是看在眼里,可自己没有那么多马,无力去力敌啊! 听到几人不说话,刘隐也一阵无言。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远远地,一队骑兵护着几人走了过来…… 第401章 欠债还钱 看到远远而来的那一队骑士,刘隐突然变得很紧张了起来。 不用说,这些人定然是来找自己说降的!刘隐会降吗? 当然不会!在他的心中,就没有降这个词! 可是,莫名地,一种奇怪的预感,无端地出现在心头,刘隐竟然不自觉地想着,要不,还是降了吧! 竟然还没见到对面的人开口,心里就会出现这种念头?自己到底是怎么啦? 就在刘隐正在奇怪之时,那一队骑士已经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军官。 长得清秀的模样,一看就不是莽夫之类的战将。 身上也只是穿着袍服,而未着战甲。手上也没拿长兵器,只在腰间配了一把长剑。 看着倒像是一员儒将。 他走到城楼不远处,抬头朝刘隐看来,大声喊话道:“城头所站之人,可是刘隐将军?” “某就是刘隐,你是何人?”刘隐扶着城砖,昂首答道。 那儒将哈哈一笑,朗声答道:“某便是与将军神交已久的,王延兴!” 他就是王延兴?看着一脸和气的模样,怎么都不像是掌握了无数人生死的枭雄啊!刘隐将惊讶藏在心里,拱手问道:“原来是王使君!不知使君来找刘某,有何贵干呀?” 有何贵干?你瞧这话问得,两个人正是战场对头,找上门来了,能有何贵干? 谁知道王延兴却哈哈地笑着答道:“将军欠某的钱多时了,某这不是要债来了吗?” 是了,刘隐还欠王延兴八万贯呢!另外还有每年的利息。 连本带利,那么多钱,可不是小数字! “使君可能要失望了。”刘隐答道,“某现在被困在这里,却是不方便给使君去取钱呀!” “要不使君让开一条通道,某这就领人回封郡取了钱财,给使君送来?” 这两人也当真是奇怪。在这种情况下了,王延兴竟然还在讨债!刘隐若是有钱,不拿来招兵买马?会给王延兴? 而刘隐也敢说,竟然开口就要王延兴将自己放了。 当然,如果当真将他放了,他会当真送钱过来? 可偏偏王延兴听了,却大声地赞了一声:“将军的主意不错,某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说到一半,王延兴突然转口道:“只是,封郡此时已经与将军无关了,某就算将将军送去封郡,将军也取不来钱啦!” “什么?”刘隐惊道,“你怎么可能连取端郡、康郡和封郡?” “若是只靠某自己那几个人,自然是取不了这么利索,说来,还要多亏了令弟的协助啊!”王延兴呵呵地笑道。 “令弟已经接任封郡刺史之位……此事也已经得到了薛王的许可……想来,令弟也不太希望,你回封郡拿钱来还债哦!” 王延兴一边说,一边笑,仿佛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地方的故事一般。 可刘隐听着,却惊恐异常!因为王延兴提到的这个令弟,不可能是别的弟弟,而只可能是他的三弟,刘岩! 刘谦有四个儿子,其中,嫡子有两个,分别是长子刘隐和次子刘台,都是正妻韦氏所生。 刘隐才华捉住,素来为刘谦倚重自不必说。 可这个刘台没多少出息,一贯不为刘谦所喜,便一直没有担任什么要职。 另外,还有一个儿子,也很被刘谦看重,那就是刘岩。 只是刘岩与刘谦,却并非一母所生。刘岩是生母段氏出生低贱,也不被刘谦的正妻韦氏所容,可以说,刘岩的出身是很惨的。 然而,世事难料。韦氏容不下段氏,却对段氏所生的这个儿子,十分看重,将他一并收养了,一手教养,倒是与自己的儿子无异,从名分上来说,倒也算是嫡子。 而且,他学识、武功虽然不如刘隐,却比那个刘台好了许多。 因此,刘谦也给与他许多带兵的机会,让他锻炼,有所作为。 事实上,若是没有王延兴的异军突起,这个刘岩可就不是简单的有为,而是大大地有为! 在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上,便是这个刘岩,建立了五代十国中,十国之一的南汉! 若说这样的一个人,是个甘居刘隐之下的人,大概除了刘谦之外,没人会信! 刘隐自然也不会相信! 无论刘岩,在父兄面前表现得多恭顺,刘隐都拎着一份提防之心。 在刘岩身边,也都是刘隐的人。 若是刘隐无事,刘岩自然无事。 若是刘隐有事呢? 刘岩会不会顺理成章地,去继承封郡刺史之位? 不会吗? 真的不会吗? 他傻了才不会啊! 想到这里,刘隐只觉得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无力地依靠在城池上。 他的脸上,终于,失去了那份永恒的坚决。 无助的眼色,默默地看着王延兴和善的微笑。 他很想从这笑声中找到点破绽。 可王延兴笑得是那么自然!全无作假的痕迹…… 是他说的就是实情?还是他的演技全无破绽? 然而,刘隐终究就是刘隐,哪怕听到这般让人绝望的消息,也没有爆发出怒火来。 反而是那平静,让人觉得,不像是活物。 “多谢使君前来告诉某这个消息!”刘隐扶着墙砖,缓了许久,才终于从绝望的情绪中走了出来,“阿弟素有决断,有他统领封郡,某也安心了!” “想来,将军胸怀广阔有如天空,智慧深如大海,听到这个消息,应该是不会有什么想不通的!”王延兴依旧是笑着答道,“只是,将军!你欠某的钱,可还没还呢!”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使君说得没错!只是,你看某这样子,要如何能还得了你的八万贯呀?”刘隐也不在调口味,哂笑道,“等使君挥兵,攻下这城池,自然可以将某剥皮拆骨……只是某身上的肉怕是卖不了八万贯!” “某倒是有个法子!”王延兴却道,“只要将军愿意为某办事,某可以给将军每年五千贯作为报酬!” “将军,只需为某办十六年的事,便可还了这八万贯?” “如何啊!” 如何?这叫什么如何?你王延兴要劝降某,也得找个好点的理由!这算什么? 刘隐冷冷地一哼,开口就准备要拒绝。 然而,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看到一旁的童老二,一脸着急的模样,似乎是有话想说…… 第402章 何去何从 听到王延兴明明就是来招降的,却找了那个憋足的理由来,刘隐如何肯降? 事实上,无论王延兴找的是什么理由,刘隐都没想过一个降字。 大不了战死罢了! 就在刘隐准备断然拒绝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一旁站着的一个都头,正是童老二。 看童老二似乎很着急的样子,刘隐侧过头朝童老二问道:“童都头,你似乎有话要讲?” 童老二扭捏了片刻,才开口说话道:“将军!若是某等也会他们的那种火器,某等未必就会输给他们!” “将军为何不假意答应他,等学会了那种火器,再图后事?” 听到这话,刘隐不由得一阵失望,原来是个诈降之策。 当然,诈降之策不是不行。而且,却是有因此而成功的,比如慕容垂投降前秦,得苻坚重任,而借机发展壮大,最后,借着前秦在淝水之战失败的机会,脱离前秦,终于建立了后燕。 不得不说,他这一降,确实降出了机会! 可失败的例子,也是比比皆是。 诈降之策想要成功,须是种种条件都搭成了,才有可能实现。 就任然以慕容垂为例,若是苻坚不轻敌南下攻打东晋,或者攻打东晋之时,不在淝水莫名其妙地战败,慕容垂依旧是半分机会没有! 刘隐若是想学慕容垂的路子,先委曲求全,然后再逐步建立自己的势力。 然后,就等…… 这种性命操之于人手的选择,刘隐不愿选,也不屑选! 与其低声下气地活着,不如,一死了之! 所以,听了童老二的话语,刘隐没有反驳,而只是轻轻地摇摇头。 看到刘隐这般动作,童老二也不再多劝:“既然将军不降,那某等也紧随将军左右!童老二深受将军大恩,愿意随将军死战到底,绝不退后一步!” “好!”刘隐听到童老二的这声表态,重重地点了点头,“某能得你们相陪,虽死无憾!” 说罢,刘隐再次将头升出城墙之外,对王延兴道:“使君无需多言,若要来取刘隐性命,尽管破城来取!” 王延兴听到这话,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不过,他却没有放弃:“将军不妨再好好想想!” 说罢,他才又道:“攻城嘛……某没这个必要!” “将军若是愿意出城一战,王延兴奉陪。” “若是不愿出城,想等某来攻城,那你就慢慢等吧!” 说完这番话,王延兴这才掉头离去。 而随他一起离去的,还有四散退下的扬波军的骑兵。 随后,四周的扬波军的散兵和战兵,也纷纷押着不计其数的俘虏,纷纷离开。 不多时,四会城外,已经不见了一个人的踪影! 成了静悄悄的一片。 站在四会城头,往外看去,竟然,看不到一个活物! “他们这是退了?”童老二轻轻地靠过来,朝刘隐问道。 刘隐却是摇头道:“王延兴手头的最强的是骑兵!” “你有见过,有谁会将骑兵傻傻地列队站在城外,等着步兵来攻的吗?” 见童老二没回过神来,刘隐又道:“使用骑兵的上上之法,便是让骑兵置于不可预测之处。” “然后趁敌不备之时,突破敌阵,将敌切割、打碎……” 刘隐一边说,一边有些丧气地说道:“某等手头之兵,不过万余。又从来没有操练过与骑兵对阵!” “某等只要离开城池十里,或者二十里,就有可能被骑兵冲散了阵营,然后一败涂地!” 说到这里,童老二才真正地明白了,这四下里,什么都没有的战阵,才走最厉害的战阵。 “怎么办?”三个字在童老二心头闪过,又快速地隐了下去。 到了这个时节,还是不要说话了,等将军想办法吧! 可刘隐又能想出什么办法呢? 他只能先下令,对城中所有的粮草,进行管控! 城中,无论各大家族、庭院、坊市、店铺,只要有粮的,便必须全部交出来。 然后,又将城中的老幼妇孺之类,只能吃饭,不能协助守城的,全部赶出城去! 然而,四会城本就小,城中的青壮、粮草,在此前接到李知柔的檄文的时候,就征发过一次。 城中,本就没有多少粮草了。 这次刘隐取道四会,又强征了一次!城中所存的粮草,哪怕是将所有的箱子、袋子都扫空,也不过千多石。 哪怕是熬成粥,又能给一万多军人,吃多久? 每人每天,就算吃一斤粮食,一万人,一天也要吃掉一万斤。 这千石粮,也就是十天的量。 然而,一个男子,一天只吃一斤粮,十天之后,还有力气拿得起刀剑吗? 等着被收尸还差不多! 得趁着城中还有粮,必须突围! 他先是想到了夜间突围。 因为夜间的时候,扬波军的骑兵应用要受到极大的限制!毕竟,马匹大多是不习惯夜间狂奔的! 然而,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鸡盲眼! 大军之中,怕是有七八千人,一到黄昏就看不清东西,让这些人夜间突围,还没走远,就要摔死、踩死不知道多少了! 要突围,终究还是只能白天。 左右权衡后,刘隐心中已经定下来了策略。 这一日,他将大军再次召集起来,饱餐了一顿,然后,不顾一切地,出了四会城。 然而,四会城外,除了呼呼风声,依旧是两个鬼影子都没有! 大军出了城,竟是一个敌人都没有。 可是,出了城之后,大军又能往哪里去? 他领着大军,先是往南,走了七八里地,见四下里,还是那般静悄悄的。 而且,越往南,就越是平坦,自然也更有利于骑兵纵横驰骋! 可即便是这样,扬波军的骑兵竟然还没出现! 可刘隐心里也就藏不住地担心了:不能再往南了! 他走了一阵之后,掉头再次往北! 往北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他心里所想的,还是回家! 不管刘岩是不是当真做成了封郡刺史,他都必须要回家! 然而,当他避开了北上的驰道,走另外一条小路,走到距离四会城十余里的地方,看到,远远地,出现了一排招展的旌旗! 该出现的,终于还是出现了! 第403章 不惧阵战 四会城,是断然不能守的! 至于出城野战……跟有骑兵加强的扬波军打?那是一份胜算都没有! 刘隐想活,只能寄希望于,王延兴会在大胜之后,可能会出现的这样或者那样的疏忽…… 第一次,刘隐拜了拜菩萨,然后,不顾一切地领兵出了四会城。 出城之后,他先是往南行进。做出一副要去打青岐镇的姿态。 他相信,王延兴的斥候,应该差不多,把自己的动静传递过去了。 然后,掐着点,他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调头往北! 他的目的地,自然还是化蒙。 只是,吃过那次亏后,他知道,驰道大路是没法走了。那种口袋型的地势,太好给王延兴步骑合用了。就算王延兴没有在那里再次设伏,只需骑兵从后面赶上来,一样是没地躲去。 他领着队伍,一头就往另外小路上扎去! 也许,王延兴会不太熟悉这边的地形,也许,他不知道,其实,这里还有一条路,可以通向化蒙! 而对于没有辎重的他来说,小路和大路的区别,并不大。无非是队列更长一点…… 当然,之所以没有辎重,倒不是他破釜沉舟,故意将辎重丢弃了,而是,他确实已经没有辎重可用了。 四会城外两次遇袭,一次是在四会城南,夜降天火,人没死伤多少,可营帐、辎重,却被烧了大半。 到了第二天,收拾了点残渣,又在四会搜刮了些粮草,再次上路,结果,又被伏击…… 仅剩的那点东西,在逃命的过程中,被丢得一干二净! 唉,别说辎重了,连许多兵士手中的武器都跑丢了…… 还好,在四会城中,存了不少长矛,是准备用来武装临时征召的守城民夫之用的。 正好补了这个缺! 此刻,许多兵士们手中的武器,也变成了长杆的长矛! 这倒也提醒了刘隐:结阵的长矛阵,可是对付骑兵的最廉价而有效的法子。 他对属下的人,打气鼓励道: 骑兵最怕的便是前刺的长矛!若是王延兴胆敢用两千骑兵来冲阵,那保管让他的骑兵十不存一! 然而,当他忐忑不安地,走到四会城北十里的时候,他终究还是看到了扬波军的踪迹…… 王延兴,终究还是没有给自己留下一丝生机啊! 刘隐面无表情地对属下的将校吩咐道:“整军!结阵!某等过不了此处!便回不了家!” 说着,将手头最后一点斥候,全派了出去,去查看扬波军,的军阵如何。 然而,当那些斥候回来后,说出来的消息,却没一个是好消息: 在那边布阵的,是那日在土坡上打伏击的火器兵! 人数,比那日的不会更少! 而且,那些火器兵,也是按照那日的战法一般,占据了小路旁的坡地,象一个口袋一样,兜住了小路的两旁…… 也就是说,如果刘隐想从这里通过去,那就必须将着小路旁的坡地攻下来! 想想那日攻击坡地的惨状,刘隐心里不由得一颤……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消息! 最糟糕的消息是:在那里,没有骑兵! 也就是说,那支骑兵,依旧不见踪影! 当然,这句话,还有另外一个表述方式,那就是,那支骑兵,随时可能从任何一方向杀出来! 如果这个时间点,刚好是自己攻击土坡失利,不得不撤退的时候。 那日的惨败,无疑地,又将重现! 刘隐瞪圆了双目,看着那处扬波军的预设阵地。 他思索了一会,有了打算,他对众将问道:“何人愿意,去试试?” 众将对那日在土坡下的损失惨重,还记忆犹新,对这远处用火器打,近了用霹雳雷珠砸的打发,众人,没有应对之法!一个个都低着脑袋,不做声。 看到众将没有反应,刘隐点了一名裨将的名:“杜将军!你领本部人马,去试试!” “诺!”那姓杜的裨将见自己被点到了,也不再含糊,出列躬身应道,“属下当誓死,报效将军!” “不用你誓死!”刘隐摇了摇头道,“你去攻一阵,然后就逃!” “你败了某不怪你!倒是,某希望你能将那扬波军的火器兵,从坡上引下来!” 那裨将一听,知道刘隐的打算了,刘隐这时要将扬波军从那乌龟壳里引出来嘛! 少了土坡这层屏障,也许就赢了呢! 想到这种可能,那裨将一改此前决绝的表情,面露兴奋,响亮地应了一声“诺”,然后领兵去了。 因为本就不用赢,所以,这次冲阵,败得很快。 而他们败退之后,在那土坡上驻守的扬波军,竟然当真从那坡上击了下来。 不说,说似乎追击,也不太准确,因为,下了土坡的扬波军,没有跑,而是,排着整齐而单薄的一排排长长的横队,走着整齐的步子,往这边走过来。 这……确实不算是追击,而应该是阵战! 刘隐远远地看着从土坡上走下来的那些火器兵,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自己的计策这般明显,他们断然不可能看不出来! 可很显然,扬波军,的确从土坡上下来了! 他实在是想不通,那些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们的人数不会超过三千,而自己的兵马,不止一万! 他不依仗土坡据守,却要来跟自己阵战? 而且,那阵形当真是怪异之极!一排排士兵,挤挤挨挨地站在一起,接战之时,能活动开手脚? 更不同寻常的,则是那阵势未免,太单薄了些! 单薄得象纸一样,让人觉得,一捅就会破! 看着这奇怪的队列,越走越近,刘隐还是没想明白。 可他属下的将校,却以为,是刘隐的计策生效了,他们开始兴奋得按捺不住了:“将军!敌人当真出来了!杀他娘的吧!” 是啊!这么明显的优势都不能利用的话,那还打什么仗?刘隐点了点头,下令道:“杀!” “诺!”众将一起应道,各自整兵,迎头往扬波军的横排阵型上撞了过去。 既然,大家都想打一架,也就不在回避,两军双向而行,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八百步、六百步、三百步、两百步…… 砰砰砰……当两军之间的距离达到大概一百步的时候,扬波军的线列火枪兵,终于开始发言。 随即,封郡兵的冲击的锋线,就像被咬残了一般,变得象是锯齿一般,不再整齐。 然而,这点伤亡,对封郡兵的影响却不大,大军的冲锋仍然势不可挡地冲了过来。 当他们冲到八十步的时候,响起了第二轮枪声…… 很明显地,距离虽然只近了二十步,这二轮排枪的效果,却要大了许多! 整个锋线,明显地一挫,前排的先锋,齐刷刷地倒了一片…… 然而,即便先锋受挫,整个大军,还在因为惯性的原因,继续保持着冲锋。 就在他们冲到六十步左右距离时,扬波军当先的三排兵士,突然停止了前进,第一排兵士,蹲在地上,而第二排,则半弓着身子,第三排,才是原样直立。 他们作完这个动作后,才先后一齐开火……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延续的,而剧烈的砰砰声…… 砰砰砰砰砰砰…… 第404章 宁死不降 从冲锋开始,到现在,还只响了三轮枪声。 而两军之间的距离,已经只剩下了五六十步远。 刘隐有信心,这次一定能冲入扬波军的战阵之中! 只要是近战肉搏一开始,刘隐相信,自己拿着横刀、长矛的属下,一定可以扎瓜切菜一般地,屠杀那些拿着烧火棍子的扬波军兵丁! 然而,想象与现实的差距,很多时候,总是会有咫尺天涯。 若是,刘隐穿越到千年之后,去欧洲战场,看看龙虾兵,是如何在五十步的距离上,一轮就将对手干趴下的场面,便一定能理解,为什么战场上,会出现这种诡异的现象: 就在第三轮枪声响过之后,整个封郡兵的冲击前锋,就像倒进竹篮的水一般,突然,就空了…… 整个战阵的前部,竟然突然空了…… 上千人,竟然,被一轮枪击,打掉了一半还有多! 整个锋线与扬波军之间的距离,也因为这一击,被推后了起码二十步…… 然而,这还并不是结束,将手中子弹打完后,这三排兵士,迅速收枪后撤,在他们身后,是另外已经做好了射击准备的三排火枪兵。 随着一阵梆子的声音,这三排火枪兵,又开始了整好以暇的排阵。 然后射击! 再次承受巨大打击的封郡,再也无法进行冲锋了,整个军阵的兵丁,开始齐齐地转向,后撤…… 就在此时,远远地,又开始传来那种轰隆隆的闷雷声! 骑兵! 扬波军的骑兵! 为什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这遭瘟的骑兵要出现? 刘隐面如死灰,他狠狠地诅咒着还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骑兵队伍。 然而,他的诅咒,对延缓封郡兵的战败,没有任何作用。 残存的封郡兵,战阵迅速溃败,兵丁开始四散逃窜…… 接下来的,又将是一场追击和屠杀。 对扬波军来说,接下来的戏码,可以称为丰收的盛宴。 而对刘隐来说,却是末日的绝望。 战场上,大半的兵士都在亡命逃跑。 也还有一部分,不愿弃刘隐而去,收缩到刘隐周围,将刘隐护卫在中间。 可这点人,也就是一两千出头,在这种形势下,已经完全不够看了。 前方,是列阵待发的扬波军火枪兵。 后面,却是在走着小碎步四散游动的扬波军骑兵…… 而拢在身边的封郡兵一个个都紧张得,不住地发抖,看着,他们已经是没有了胆量再战。 刘隐也是心如死灰,再也想不出一个办法来应对。 这时,从列阵的扬波军火枪兵中,走出两骑来,缓缓地走到距离封郡兵五六十来步远的地方,才停下了步子。 一人扯着嗓子,朝刘隐远远地喊了起来:“对面的那个刘隐,你听着!” “某乃是扬波军混编营都尉,杨三!” “某逢某家招讨使之命,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这仗的结果,你也看到了,你的封郡兵,跟某扬波军,完全不在一个水平上!” “你没有胜算的!” “而且,现在已经中午,再过几个时辰,就要入夜!” “就算今天白日能撑过去,可等到夜里,某等定然是要夜战的!” “不知道,你们还有几分力气可以一战?” “何不降了?” “某家招讨使说了!” “你若是愿意降,还是原来的那句话!” “你若是不降,也不为难你,看在你也是一时英雄的份上,你还有什么未完的心愿,可以说出来!” “若是不过分的话,招讨使答应你,可以帮你去完成!” 说完这几句话,杨三不在言语,静静地等着刘隐的答复。 刘隐走了半日的路,又被这般打击,到了此时确实已经有些无以为继了。 也就是一口硬气撑着,还难维持着站立。 只是,想隔着这么老远喊话,却是不行了。 他夹了夹胯下的坐骑,从群兵拥簇的中军走了出来。 “杨将军,还请回去告诉你家使君,承蒙他看重,刘隐谢过了!” “至于投降?也请将军带话回去,刘隐唯有一死,断是不可能降的!” “此战之后,将军但可切了某的头颅,去向你家使君请功!” “便说,刘隐输的心服口服!” “至于遗愿……” “刘隐只想死个明白,还请将军为刘隐解惑!” 之前,杨三一直不明白,招讨使为何要屡屡劝降刘隐。 现在,杨三听到刘隐这般搭话,对这个对手,这般心智坚决,也是充满了敬意。 这样的一个人,惨死在战场上,确实有些可惜了。 他拱了拱手道:“将军有什么问题可以先问,若是某知道的,也可以告诉你的,某自会告诉你!” “若是不方便讲的,还请将军见谅!” “多谢了!若有不便,刘隐断不敢为难将军!” 刘隐先拱手谢过后,才问道:“刘隐很是疑惑,王使君从何处买来的这么许多战马?” 原来是这个!骑兵突然出现在战场的时候,确实让许多扬波军的军士都大吃一惊。 不过,杨三这个级别的军官,确实早就知道这支骑兵的存在。 再说了,两千匹马,就算是挤挤地站在一起,也要极大的一块地面,本就没法保密太久,就算是要保密,也只能保得一时! 不过是瞒过了刘隐罢了。 现在,既然无需保密了,杨三便直言相告:“这支骑兵,乃是指挥使在济郡所建的骑兵,第一次,乃是第一次参战!” “别说将军事先不知道,便是某等,也是知道得不久!” “原来如此……”刘隐自嘲了一声,自己还当真是没想到,王延兴竟然另外还雪藏了力量。 刘隐说罢,又问道:“那将军可知谭宏广是如何丢了青岐镇?” “谭宏广丢了青岐镇?”杨三一愣,随即明白了刘隐的意思,哈哈笑道,“谭宏广不是丢了青岐镇,而是,他将青岐镇献给了某家使君!” “献?”刘隐一听,明白了,谭宏广恨不得将自己剥皮吃肉,这种能断自己后路的事,一定很乐意做。 只是,为了防着谭宏玘,刘隐在青岐镇也布置了后手。这后手没有发挥作用,只怕还是谭宏广和扬波军里应外合的结果了。 想明白了这一个点,刘隐无趣地摇了摇头。终究还是自己大意了! 接下来,他终于还是提了最后一个问题…… 第405章 宝安相会 “另外,在下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刘隐犹豫了片刻,问道,“将军,可知家父的下落?” 刘隐?杨三想了想,不太确定地答道:“刘刺史此刻应该正在宝安与薛王作陪吧!” 在宝安跟李知柔作陪?听到这答案,刘隐一整个心脏都快蹦出来了,刘隐怎么会去了宝安? 此前,封郡大军从四会出发之时,刘谦在前军。 当遭到扬波军伏击之时,前军往前逃散,并没有试图回来救援中军和后军。 至于原因嘛,自然不是刘谦贪生怕死,将儿子置于险地而不顾,只顾着自己独自逃生。 真正的原因是,刘谦没办法掌握那支前军!当军中将校见大军有倾覆之危险的时候,便集体劫持了刘谦,一起逃亡化蒙。 这么多天过去了,应该回到了封郡才对!怎么会在宝安? “将军,会不会弄错了……”刘隐疑惑地问道。 “这如何会错?可是令弟亲自送过去的……这可是件大事,不会错的!”杨三笑着说道。 什么?!刘隐吃惊得愣住了:“刘岩!?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令弟给招讨使上书道,想到薛王在宝安孤单,无人作陪,所以,特意请招讨使,准许让刘刺史过去作陪……” 竟然是这样?倘若这是真的,那岂不意味着,刘谦这段些天,先是兵败、然后失了长子、再被部将挟持,到了封郡后,却又遭到三子出卖? 到了宝安,又成为阶下囚…… 想到这些,刘隐不禁潸然泪下,痛苦地喊着:“父亲……” 其实,刘隐但可不必这般忧心自己的老爹。 因为刘谦此刻过着的小日子,比起他来,可是要舒服多了! 他虽然刚刚到达宝安,却已经知道自己的待遇如何了。 非但没有被囚监牢,还没有被限制出入。 只是出入都有人跟着,美其名曰,有专人、专车护送。 此外,活动范围,也仅限在宝安城中范围之内。 再一打听,他又知道,跟他享受同等待遇的,还有一个人,便是薛嗣王李知柔。 更准确地说,李知柔享受的待遇,要好于刘谦。 毕竟李知柔是,正儿八经的王爵拥有者!这可是大唐天子所封的王爵。其身份之高贵,在岭南是独一份。 身上的任职,也是清海军节度使,理论上来说,也是岭南最大的官。 当然,理论值落在实际中,总是要产生一点区别。 比如,在宝安的清海军节度使府邸兼职王府,便是此前的宝安县的县衙改的。 前厅后院加起来,也就是三五进的院子。院子里面,装饰简单,朴素,虽然干净整齐,却丝毫不见华丽。 自然是不能和李知柔的理论上的身份相匹配。 不过,李知柔对此,毫无怨言。一来,自知身陷人手,一切都由不得自己。 再者吗,李知柔的这个清海军节度使府,已经是宝安最宽敞的衙门了! 别人,都只有一两个房间,作为办事的场地。 确切地来说,整个扬波军、安南招讨使属衙的各级结构,都没有配备宽敞的办公场地,而是多个部门,挤挤挨挨地挤在一栋小楼里。 即便是王延兴在宝安视事理政的场地,就是一个内外间的小套间。 一共加起来,也不过一丈宽,两三丈长罢了! 王延兴不在宝安的时候,这个套间也不空着,便是总领这边事务的总管,王秀儿的办公场所。 那办公室的布置,那个简单啊……也就是一个桌子,几个柜子,外加一个案几和几把胡床罢了。 常见的字画、屏风、熏香等等事物,却是一样没有。 倒是背后的墙上,贴了一张大唐舆图,很是引人注目。 只不过,那张图上,别处都是几条大致的轮廓,只有东南沿海,和交郡,有具体的标注。 不用说,这些有详细标注的地方,便是王延兴的势力范围了。 只是,这舆图上,别处的空白,就让人耐人寻味了……这是说,暂时让它空着,容后再取吗? 王秀儿的解释是,因为对别处还不熟悉,所以,是空白的。 只是,这个答案的可信度如何,李知柔无从得知。 不过,如果王延兴手下的扬波军都是这段时间所见的那般战力,那只需有得十万人马,那这天下,定然是无人能阻了王延兴去取了。 唉,到了那时,何人还能保得了天子啊!李知柔忧心忡忡想着。 不过,一想到自己的现状,自身都难保,还有什么心力,去为天子操心啊! 李知柔现在虽然还挂着清海军节度使的头衔,身旁也有一把属官吏员在奔忙。 可这些人,对李知柔的吩咐,从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面上恭恭敬敬地叫着大王,可他们的耳中能容得下的,只有王秀儿的话啊! 正这时,突然门房前来通报,说封郡刘刺史求见。 封郡刘刺史?若是李知柔没有记错的话,王秀儿已经借自己的大印,下过均令,将封郡刺史,封给了刘岩。 正常情况下,这样的任命要经过天子的目才能生效,不过现在嘛……万里之遥的天子,只需知道结果就可以了。 难道刘岩跑过来了? 李知柔对刘岩没什么感觉,但还是让人请他进来。 谁知等来人走进屋内,才发现,着刘刺史,竟然是刘谦! “刘公!你怎么也来了此地?”李知柔大惊道。 李知柔还不知道四会城外之事,自然不知道刘谦这段时间内,悲催的遭遇。不过,既然刘谦到了这里,封郡兵肯定是没能顺利出逃。 只是没见到刘隐,李知柔才有多问了一声:“令郎呢?” 刘谦却一见李知柔,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刘谦愧对大王信任……” “刘公何出此言!”李知柔连忙上前扶起刘谦,他连身说道,“刘公已经尽力了!” 说到这里,突然长叹息一声:“命中自有天数,非人力所能改也!” “然而,犬子对大王多有隐瞒之处……”刘谦却不肯起身,依旧跪在地上。 谁想,李知柔听到这话,却说道:“刘公误会令郎了!” 第406章 人主气度 刘谦去求见李知柔,心里想着,李知柔定然会怨恨刘隐没有及时去救援。 谁想,李知柔非但没有怨恨,反而说自己误会了? 这确实让这个老实人犯了糊涂。 还好,李知柔也知刘谦是实诚人,便全无隐瞒地分说道:“令郎这般安排,其实,与某也是最佳的选择!” “只是,某却没料到,谭宏广在端郡兵中,竟然有如此高的威望!” 说着,李知柔将谭宏广孤身入营的事,细细地跟刘谦说了一遍。 说道细节之处,刘谦忍不住为李知柔捏了一把汗。 待李知柔全部说完了,刘谦才感慨道:“没想到,那王延兴,竟然思量竟然这般细致……” 说道这里,刘谦才回想起当日,刘隐对自己所说的话来。 对李知柔说起那日的对话来,那日,刘隐只是听到王延兴确实在宝安,就准备直接撤兵回家,甚至连封郡都不要了,要直接退到梧郡去:“某当时,却是无法想象今日之局面!” 听到刘谦的话,李知柔何尝不是一阵悔意? 不过,若是让事情再重来一遍,自己当真能舍得端郡,跟着刘隐往梧郡跑吗? 估计还是不会吧! 李知柔喟然一叹之后,才又对刘谦问道:“那刘公,你为何也到了此处?你们在何处被扬波军追上了?” 刘谦对李知柔,历来全无隐瞒,也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只是,天火袭营的那夜,他领兵在城内,等到他得信上城楼时,满天流星的奇景已经结束了,留给他的画面,只有熊熊燃烧的大营和孤独迎敌的刘隐大军。 倒是让他把这个关键处的细节给漏掉了。 之后,在四会城北遭遇伏击之时,他在前面领兵先行。 伏击一开始,前军的将校见扬波军火炮骇人,便挟持他直接逃了,所以,接下来,骑兵扫荡的有一个精彩之处,又给漏了。 连之后刘隐的生死,也是到了宝安才被告知,刘隐虽然还没死,不过,已经被困在一座小小的孤城,随时可能回断粮。 不过,对他来说,最悲催的,还是被三儿子刘岩,出卖之事。 “家门不幸!”刘谦痛心地说道,“某对此子,素来看重,却不想……唉!” “唉……”李知柔也不由得叹息一声。只不过,他这声叹息,却更多地是为自己而发。 到了此刻,刘隐被灭已是定局,岭南之地,唯二的重兵,只剩下了闽城城中的卢琚,和闽城城外的王延兴。 想来,他们之间,也会有一战吧! 只是,这两人之间无论谁输谁赢,都不会有李知柔发挥的机会了。 李知柔,认命了…… 李知柔认命了,可还有人不愿认命,那人,便是卢琚! 卢琚趁着李知柔撤兵后引发的动乱,伺机出城打了个漂亮的反击。 他连破联军军阵,斩杀、俘获无数! 他将俘获的兵丁,统统收编入麾下。 因此,这一仗打完之后,他手下的兵非但没少,反而象气球一样膨胀了起来,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八万之巨! 有了雄兵在手后,卢琚感觉自己的腰围又粗了一圈,他让马明去把苏文合找来:“苏掌柜!这一仗,某斩获颇丰,不知道你家招讨使,收获如何啊?” 苏文合心中冷笑,割那么多首级有何益处?扬波军可没这嗜好。不过,这心思藏心里就好。 他连忙躬身道:“某家主公之收获,自然远不及使君之功!此战之后,不过是将封郡兵逐回了封郡,将端郡还给了谭家罢了!” 卢琚一听,大惊道:“都把端郡夺下来了,还把端郡送出去?真不知王使君是什么想法!” 苏文合连忙道:“某家主公为了说服谭宏广献出青岐镇,只得以端郡作为交换。” 卢琚听言,拍着桌子就嚷了起来:“不是某说你家王使君!就是太婆婆妈妈!” “到手的肉,竟然还能吐出来!” “既然一次能打下来,第二次不还是能打下来!” “竟然当真就这么让给了谭宏广!” 听着卢琚嚷嚷地说了一阵之后,苏文合才连忙附和道:“某等也是劝了某家主公,只是,他确实是有些妇人之仁……” 说着,又羡慕地奉承道:“若是某家主公有使君一半的威武就好了!” “哈哈……某看呀!不如这般!你让你家王使君将李知柔和刘谦父子的首级交给某,某去替你家王使君将端郡打下来吧!” “啊……为了某家主公只是,劳动使君,实在太过意不去了……”苏文合连忙客气道。说着又面露喜色道,“那某这就发文给某家主公,让他将李知柔和刘谦父子送到闽城来,给使君处置!” “好!”卢琚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哈哈大笑着说道,“苏掌柜就是爽快!你家王使君,就是缺了这分爽快劲!你这就传信出城吧!” “诺!苏文合告退……”苏文合这才弯着腰,告退了。 等苏文合走了,卢琚脸上的笑容才收了起来,对马明道:“你还说,苏文合不会答应,为何某一说,他就答应了?” 马明脸上一阵尴尬,就在刚才,马明去找苏文合,也是要苏文合传消息出城,让王延兴将李知柔和刘氏父子的首级送进来,苏文合可是一口就断然拒绝了,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谁想,进了这里,竟然一口就应承了下来,同样是这般干脆,完全不需讨价还价。 马明只好连忙道:“主公英明,其实奴能相提并论的……” “哼!做事情,要多动动脑子!”卢琚冷冷地一哼,满脸不屑地说道,“王延兴软趴趴的,没一点人主的气度,可偏偏,属下一个比一个精干……” “而你们呢?却没一个顶用的!事事都必须某亲自出面!”说着,脸上表情一阵扭曲,若是翻译成文字,应该是七个字:羡慕嫉妒恨。 听到卢琚的这番指责,马明无言以对,只能躬身道:“奴等,定然加倍努力……” “行了行了!那火器之事,如何了?”卢琚不耐烦地摆摆手道。 听到这话,马明脸上又是一阵难色。 火器……这事哪里那么容易搞啊…… 见马明含含糊糊的模样,卢琚脸上的横肉,又拧了起来…… 第407章 缓兵之计 卢琚为人最是直接,顺着他意思来的,他便喜欢;不顺着来的,那一张脸,一丝一毫都不掩饰,顷刻就能有哈哈大笑,变成满目狰狞。 见卢琚突然翻脸,马明心中一阵痛。 就在刚才,卢琚还在批评王延兴没有人主气度,难道卢琚这般做派,便是气度了? 可这话如何能说出口来? 马明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声气,连忙躬身道:“奴这就去催促那些大匠,日夜赶制!” 听到马明回答得响亮,卢琚脸色才微微舒缓了一些:“去吧!去跟他们说,做好了,某重重有赏!做不好嘛……闽城城外的坑够大!能埋的人很多!” 听到卢琚这般杀气腾腾的话,马明一阵冷战,他赶忙应道:“诺!” 然后,连忙告退,出了府门。 才从府门踏出,见到一辆高大的黑色的马车,才离开不多久…… 不用说,这定然是刚刚离开的苏文合。 马明哼了一声,急急地往将作坊匆匆地赶去。 也由不得马明对苏文合不满。苏文合在一个时辰之内的变脸大戏,可是让卢琚对马明产生了非常大的不满啊! 不过,如果苏文合知道这一切,他定然会很满意地点点头,他要的就是这效果! 苏文合才从卢琚那里告辞出来的时候,就在想,马明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不过,直到他出了府门,都没看到马明出来。 反倒是,见到了一脸焦急的王琪昌。 苏文合见王琪昌脸上关切的神色,连忙快步上前:“让校尉久等了!” “卢琚没有为难苏翁吧!”王琪昌摆摆手道,“若是过一会你还不出来,某可要派人进去查看了!” “卢琚?”这还正在卢琚家门外呢,就直呼其名,这王琪昌还当真是没把卢琚放眼里啊! 苏文合看了看左右,见卢琚门外看守大门的卫兵,一个个目光直视,好像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才压低了声音道,“你也不知道避讳一点!” “哦……喊习惯了……”王琪昌不好意思地说道。 “到车上说吧!”苏文合指了指一旁自己的坐车。 这是一辆驷马牵引的马车,跟王延兴送给李知柔的那辆一个级别,高大、方正的车身,单只是看看,便觉得大气不凡! 锃亮的黑漆,可以照得出人影来;圆润的细节,将一切都修饰得十分完美! 而内饰,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只管如何美观而舒适,便怎么来。 但是,最特别的,还是这其夹铁板的车厢,可以挡住树炮近距离的轰击; 让坐在车里的人,有足够的安全感! 当然,这种极费功夫的车,数量可不多。 全闽城只有十辆,一辆苏文合自己坐,一辆送给了卢琚。 另外八辆,每辆售价一万贯。 显然是不够卖的…… 闽城大家族那么多,大家都讲究你有的,我也要有。 可偏偏苏文合放着这么好的生意不做,任你出再多的钱,这一批,也只卖十辆。 一定想买?也行,先交一半定金。 明年还卖十辆。 先来后到! 明年若是没买到,那后年还有…… 他娘的,众人这才发现,着苏文合不会不会做生意,而是生意做得也太精了! 正因为这马车这般稀罕,马明才能在第一时间就认出来。 就在马明出来的时候,苏文合已经和王琪昌在车上,说起刚才见面的细节来了。 但听到卢琚问苏文合要李知柔和刘氏父子的首级时,王琪昌一声冷笑:“这卢琚真是不知好歹!这三人对招讨使都是有用之人,怎么可能砍了,把脑袋给他送来!这种肯定不可能答应的要求,他何必要提?” “某答应他了!”苏文合微笑着说道。 “啊……苏翁糊涂,你怎么能答应他这种要求啊!”王琪昌着急地说道。 “为何不能答应!”苏文合继续笑道,“某答应是答应了,又未必回当真给他!” “那倒是,李知柔和刘谦都在宝安,刘隐更是还在四会。想砍他们的脑袋,也够不着!”王琪昌嘟囔着说道。 “哈哈……校尉当真是个实诚人!”苏文合哈哈笑道,“某不但是答应了,还回当真写信去往宝安,索要这几人的头颅!” “那阿姐肯定不会答应!”王琪昌肯定地说道。 “那某就可以拿这你阿姐的话,去答复卢琚呀!”苏文合捏着胡子笑道。 “若是卢琚非要呢?”王琪昌又问。 “那某就再写信去给宝安,再索要啊!” “那还不是一样的结果……你这不是浪费时间吗!”王琪昌愣道,不过,随即,他明白过来了,“缓兵之计!” “校尉果然是聪慧之人!”苏文合继续一脸微笑,“现在某军主力还在四会,只能由得卢琚嚣张。” 王琪昌听言,兴奋起来了:“等主力回到闽城,卢琚的死期就该到了!” 苏文合赞许地点了点头,不过,他却没在这个话题上再说,而是换了个话题,问道:“后厢军的那些人怎么样了?” “嘿嘿……放心好了,只需某招呼一声,他们就会随某而来!”王琪昌肯定地说道。 对这个答案,苏文合也是有把握的。毕竟,后厢军的这两千人,在闽城郡兵体系内,是最没地位的杂兵,吃不饱饭不说,干的活也是最累的,跟杂役一般。 可受王琪昌指挥的这段时间,不但吃得好,还有赏金可以拿! 后来,卖首级得的钱,竟然,还当真全分给了所有的兵士。 但是,更惊讶的,还是后面竟然还打了胜仗,得了许多表扬。 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可不是一般的言语能形容的! 以至于,马明前来收这些人回营时,差点闹出了兵变。 也就是王琪昌出面安抚了一番,又许诺,若是日后闽城城防紧急之时,自己还来带领他们一起杀敌,让他们有了个盼头,才让他们勉强接受了。 若是王琪昌去他们营中振臂一呼,还当真能将大部分后厢军的兵重新拉出来! 当然,区区两千人,在整个闽城郡兵体系中,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只能是一步不太引人注意的暗棋。 然而,他们有所不知的是,这步暗棋的份量,却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竟然在不经意间,变重了…… 第408章 火器匠人 就在王琪昌和苏文合,坐在舒适的马车里,有说有笑地往随园而去。 马明却揣着满肚子的郁闷,往将作坊而去。 只是,现在着将作坊,名字虽然是将作坊,可里面的人和东西,却已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也许,叫火器坊更贴切一些。 这里面的所有的人和事,所围绕的,便只有两个字:火器! 只是,卢琚虽然是岭南第一个拥有火器的军镇,但是,此前,他却不会制造。 他也没想过要制! 反正王延兴会源源不断地提供,何必要去费这个脑子呢? 是刘隐教会了他重新做人! 刘隐的火器,可不是买来的,也不是谁送的,而是自己造的! 也就是直到闽城之战结束之后,卢琚才终于意识到了,这种国之大器,还是全部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行。 然而,刘隐是用重金,从刘建峰和马殷处买来的火器制法。 而卢琚却没兴趣去买,他的主意是抓了俘虏逼问……他就不相信,那么多用过火器的俘虏中,就没一个会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杀了不知道多少俘虏后,总算从一个俘虏的口中问到了,那火药,应该是用硝石、硫磺和烤焦的马兜铃拌在一起而成。 至于是什么比例,如何拌,那个俘虏却又不得而知了。因为他也是从火器坊里出来的同乡,吹牛逼的时候,偶尔听说的。哪里会记得那么清楚? 既然得了一丝线索,卢琚给了他五贯的赏金,然后,就在这一丝线索的基础上,开始大无畏的火器试制之路。 第一步,自然是原料的采购。 毫无疑问,这三种东西,都是常见中药药材。闽城这么大一座城,随便搜罗搜罗,每样东西,都能搞来几百斤。 第二步,当然就轮到配比了。 那个有幸得了五贯钱赏金的俘虏,再次有幸,成为了配方的把控人。 他哪会配啊!可是,在泛着白光的大刀片子面前,他再哭丧着脸也只能硬着头皮配。 不管怎么说,好歹,他也是这群俘虏中,为数不多的,见过火药的人之一。 便以配的样子颜色差不多,作为了他的配方原则。 硝石粉末是白色,因为不纯的关系,还略微带一点点黄色; 而硫磺粉子,则是黄黄色,也许,还有一点泛白; 烤焦了的马兜铃,则是黑色。 他用瓢,各舀了一瓢,兑到一起,拌匀了,看了看,颜色似乎有点偏黄了。 他依稀记得,在封郡时,见过的火药,是灰色的。 很显然,这玩意马兜铃加少了,便又舀了半勺进去,拌了拌,觉得差不多。 才将他制好的火药,交上去…… 接下来,就是要试了。 试火药倒是简单,尤其是那树炮,只需拿根木头,掏个洞就行。 于是,接下来,就有另外的俘虏,将这种火药,灌到临时造好的树炮里面去试验。 不得不说,比起当年的张武定来说,这群人的命好多了。 至少,他们知道,这树炮施放的时候,是要用铁箍扎好,卡在地上才能放。 装填好火药、弹丸,又卡好之后,一个俘虏这才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往树炮的屁股后面点了过去。 那火把才一碰到点火处,那树炮就突然打雷一般轰地巨响了一声。 而炮口冒出巨大的火光,和升腾的白烟,都同时宣告了,这次试射取得了圆满的成功! 不过,在一旁观看的马明,最关心的,还是打出去的子弹,都飞哪里去了! 他派人,细细地搜寻了一遍,发现最远的子弹飞到了六、七十步远去了,满意地点了点头。献宝似得的,去向卢琚汇报。 然而,卢琚听了,却毫无喜色:“某要的是霹雳雷珠!” 霹雳雷珠?可怜马明还是第一次听到霹雳雷珠这个名字!回到火器坊,再一打听,才明白这霹雳雷珠,就是扬波军所说的手雷。 无奈之下,马明只好去找苏文合,要苏文合给几个手雷,说是要把玩把玩…… 苏文合哪还不知道马明这把玩是什么意思? 他当即便先讲了一番大道理,从王使君和卢使君的传统友谊开始说起。 说了半天之后,才道:扬波军带进城的手雷都在守城的时候,被用完了。 用完了? 怎么可能? 难道苏文合能那么准确地预测刘隐撤兵的时间,知道用完哪天,就不需再用,所以,赶在刘隐撤兵之前都用完了? 听到苏文合睁着眼睛说瞎话,马明恨得牙痒痒。 可马明不能闯进随园去搜,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他只好祭出绝招,将用过手雷的后厢军的人叫来,让他们来回忆那手雷的模样和使用方法。 然后,根据后厢军的人的只言片语,来推测,那个手雷是怎么制出来的! 首先,这东西是铁做的! 马明便叫来了十来个铁匠,领来了上百斤的铁料。 然后,这东西是圆的,里面应该是装了火药! 所以,马明便让那些铁匠,将铁料打造成一个一个的铁罐子…… 这可要了这些铁匠的老命了。 他们一个个打了几十年铁了,没见过要打这种铁葫芦的。 不过老铁匠终究是老匠人,他们还是想出了办法: 他们先用铁料,打造出两个半球出来,然后再合在一起,烧红之后,再叠打,合在一起。 忙和了十多天,造出来二十多个“手雷”。 紧接着,便是往里面填充火药。 填充满之后,接了跟导火线,然后,点着之后,往远处抛了出去。 一声巨响,伴着一团火球过后,弹片横飞的场景却没出现。而是那个手雷,自己被轰得飞上了天! 等那手雷再落到地上,走近了,仔细一看,那两个半球,竟然还连在一起,只是有导线的那一端,被炸的张开了嘴一般,活像是在咧嘴嘲笑一般。 看到这结果,马明当真是又气又急又好笑。 着便是今日之前,火器坊研制火器的进展。 当然,马明不可能一天到晚守在火器坊。 作为卢琚下面的总管,卢琚不管的事,他都得操心。 卢琚瞎管的事,他还要补锅。 当然,卢琚吩咐的事,更是必须立即去办。 谁想,这般操劳,换得的,竟然是卢琚横肉错乱的脸…… 第409章 花样作死 马明想着自己的付出,和得到的回报,心中的怨恨不由而生。 只是身为人臣,却容不得这么许多抱怨。 他整理了一下心情,将埋怨藏在心底,跨进了火器坊的大门。 进门后,便大声地叫道:“林五贯!林五贯……” 听到叫喊,火器坊里急忙跑出来一人,正是那掌勺配火药的俘虏。 原来,他没有大名,只有个小名叫林狗剩,名字不雅得,让马明叫不出口来。马明见他得了卢琚五贯的赏钱,便叫他林五贯了。 五贯总比狗剩强吧! 林五贯,对这个名字,十分喜欢,立即就用上了这名字。 听到马明的叫唤,林五贯连忙跑出来相见:“奴婢见过马总管!” “使君说了,你等必须尽心尽力地,将那霹雳雷珠试制出来!”马明顿了顿话语,然后将卢琚的原话转述道,“城外的大坑之中,能埋的人还多着呢!” “呃……”林五贯一愣,没听明白,自己试制霹雳雷珠,跟城外埋人的大坑有什么关系? 见这么简单的话都听不明白,马明没声好气地说道:“就是说,若是造不出来!这里面所有的人,使君要将这里所有人,一并埋进去!” 这话却是听明白了,林五贯连忙扑通跪下:“总管饶命啊!总管饶命啊!” 马明无奈地撇过头去:“求某有什么用?你等要用心,将那霹雳雷珠造出来!使君觉得你们有用,自然就不会杀你们了!” “奴婢这就去试!这就去……”林五贯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地又跑了进去,准备试制霹雳雷珠。 只是,这林五贯只不过是道听途说了,几句别人吹出来的牛逼,其中的信息实在是太有限。 然后,就是凭着一颗大无畏的无知之心,全无禁忌地胡乱试。 这样乱倒腾若是能制出可用的手雷,那就当真见鬼了。 不过,他也有他的思路:既然这般装的炸不碎那铁瓢,那定然是火药装少了! 所以,他又取了一个铁壳子来,往里面装火药。 不过,才装了不多,又装满了。他便随手找了个木棒子,将里面的火药杵紧杵紧。里面登时就空了差不多一半的空间来。 原来,还可以多装这么多!他连忙又装满,再杵紧,又装满,再杵紧…… 如此重复了几次,才将那铁葫芦装得满满的,然后,再让人去试。 接手试的那人,也知道这玩意装的火药越多,威力就越大,他见林五贯死命装了两个那么多的火药,那威力得多大啊! 接过这玩意,就有点发怵。 不过,他若是不去试,当场就被被砍了。 被逼无奈之下,只好将那霹雳雷珠抓手里,点了导火索,丢了出去。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又让他们大吃一惊。 那铁疙瘩竟然没有爆! 而是从那个塞导火索的那个洞里,呲呲地喷出剧烈的火苗子…… 然而,更让他们想不明白的是,那个铁疙瘩,竟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在后面推一般,竟然在地面上骨碌碌地蹿起来。 蹿了两下,碰到一侧的一个石头墩子,当地一声之后,又蓬地爆出一团剧烈的火焰,然后,整个铁疙瘩,就像个扫把星一样,拖着个长尾巴,呼呼地飞到天上去了,一直飞了十多丈高才掉下来! 啊……一群人见状,一个个都跟见了鬼一般,四散逃窜起来。 这时,马明还没走远,听到后面火器坊内有异动,回头看去,正好就看到,那个诡异的铁球,正拖着尾巴向上冲。 这是什么东西? 马明这时还不知道,火器坊里,没造出手雷来,倒是造出了一个冲天猴。 他急忙又折返回火器坊,想去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原因很简单,关键词,便是三个字:气密性! 问题,就出在这个塞导火索的那个洞上。 这个洞,说是用来塞导火索的,其实是铁匠们用来叠打铁葫芦的时候,留着插钢钎子的,有大拇指大小…… 才比拳头大不了多少了铁葫芦,却有一个指头大小的洞,手雷的气密性,简直差得没边了! 如何能将气体封得住? 而被杵紧的火药,因为燃烧面积受限制,不会同时爆燃,便形成了一个比较稳定的燃烧状态。 这个原理,跟王延兴的火箭,是一个道理。 只是,这里的人,包括马明在内,又如何知道这个道理? 等到马明赶回到火器坊时,林五贯也正在纳闷,为何分明装的火药更多,反而更加不会炸了呢? 大概是,装的火药还不够多? 可是,自己用木头已经把火药杵得很紧很紧了! 难道,是木头太轻了,用不上力? 也许那铁匠用的那钢钎子会更好? 想到这里,林五贯便问铁匠要来钢钎子,对着空的铁葫芦里,捅了几下。 这个钢钎子约莫尺把长,握在手里,感觉长度和重量都正是合适,确实称手多了。 试了试,他便往里面装了火药,准备杵。 想来,他肯定是不知道,钢钎子跟铁罐子磕碰的时候,是会溅射火花的吧。 而这铁葫芦里的火药碰到火花又会如何? 当真是做得一手好死啊! 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就听到外面,马明的声音,又再叫他了:“林五贯!林五贯!” 林五贯急忙将钢钎子和铁葫芦交给一旁的助手,让他先舂紧一下,然后就急急忙忙地去见马明。 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到那人,有气没力地在戳,便怒道:“用点力!舂紧一点!” 那接手的人,本是不愿出力,想偷懒,所以,才轻轻地戳。 见被发现了,只能当真握着钢钎子,用力地朝铁护理里舂了进去…… 然而,他哪里想到,就是这句话,成了死神的召唤? 一团火球,应声而起。 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呼:“啊……” 正在往外跑的林五贯,听到声音,急忙回头,不过,他看到的场景,只是那舂火药的家伙,慢慢地歪倒的画面。 而正在往里走的马明,看到的画面,无疑,要震撼得多…… 第410章 柳暗花明 话说马明在闽城,受卢琚的安排,亲自着手抓火器的试制。试制了半天,好不容易把火药的配方和树炮的制法搞了出来,却没想到,卢琚最看重的,竟然是霹雳雷珠。 没办法,他盲人摸象一般,叫来了铁匠,用分型叠打的方式,造了一些铁壳子,想着在里面灌上火药,就能制成霹雳雷珠来! 然而,手雷技术含量,哪是那么简单的! 单是这外壳,就很不简单。 首先,这外壳,必须足够薄!只有足够薄,才能装下足够多的火药,有足够强大的威力,能将外壳炸开; 但是,炸开却不能是简单地碎成两三块,所以,着手雷的内腔,虽然是规则的椭球体,可外壁却是多面体,为的就是让手雷壁的厚度,是规则地厚薄不一,这样起爆的时候,能在多个方向同时碎裂,而造成众多的弹片; 当然,最基本的,铸造质量必须要好,不能有气孔、沙眼之类的缺陷,否则,火气就会从这些缺陷处,先冒出来…… 可以说,这手雷外壳的铸造技术,是达到了一个极高的程度。 为了铸造出合适的外壳,罗二可没少白头发! 而马明叫来铁匠做出来的铁葫芦,却是用熟铁打造而成! 他们用两片一般大小的熟铁片,分别各打制出两个半球,然后搭接合在一起,烧红了,再用钢钎子抵在里面,细细地捶打。用这种无限叠打的方式,焊合在一起。 毫无疑问,这焊缝处的连接强度,要低得多,爆炸发生之时,铁定是从这条焊缝处裂开。 如果爆炸威力足够大,那么会将这铁球炸成两半;若是威力不够大,那就只能撑破一条缝,象是咧嘴大笑的歪嘴…… 除此之外,最后的密封,也是很有技术含量的。 扬波军的手雷铸造收口处,是一个一寸长的螺纹。灌装完火药后,封口的自然是一个铸铁的带螺纹的盖子。 而两个螺纹之间的密封,是用浸油的细麻绳作为密封材料。 导火的孔只比针眼大一点点,是用压紧的高密度富硝的火药柱导火。 导火柱用土包裹了上半截,导火株要一直燃烧到末端才会引燃内层的火药。 这样一来,爆炸的起始点,便是手雷的中心位置,而最先产生的压力,又会推动包裹导火柱的土,堵住引火孔,起到密封的作用。 再加上预制的铁弹珠作为弹片,将这手雷的威力,造到了一个极高的程度。 再看马明版本的手雷,那个因为要塞钢钎子而留下的孔,完全没有进行处理。 拇指大小的孔,足够将里面产生的压力,降低七八成去了! 既然是因为要插钢钎子,所以不得不留下这个孔。 可若是,将钢钎子插在个洞里,那又会如何呢? 马明所见的画面,便正好展示了这种效果。 他一边叫着林五贯的名字,一面踏进了火器坊的大门。 就在那个人握着钢钎子往下擂的时候,他正好是转过脸来,习惯性地朝那个位置看去。 因为那是林五贯的位置。 所以,他的两眼正好看到这个作死的人,手戳下去,然后,火冒起来。 紧接着,好像是有一个影子,从那人的头顶上飞了出去,带出来一蓬血花。 然后,才是林五贯也看到的那个画面:那人随即歪倒在地。 林五贯看到那人只怕是死了,心里想着的,惨了,又坏事了! 可马明看到的这个画面,想到的,却是,这是什么东西,为何威力如此之大? 两人一齐王那倒霉蛋快步跑去。 跑到了跟前,林五贯,先去看砸在地上的那个铁球,不用说,这玩意又是一个咧嘴歪笑的模样。 可马明跑近了,却是第一时间看那人的尸体上的创口。 那处创口很明显:从那人的下巴处穿进去,然后,从头顶上贯穿而出。 这一路穿过去的地方,可都是最硬的骨头啊! 他还从没见过那种武器,能打穿这么多骨头! 便是用手铳抵着脑门子打,也打不穿啊! 而这不可能的创口,很显然,就在眼前。 而且,很显然就是那家伙手里拿着的东西,被火气爆出来打的! 只是,马明却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 “林五贯!”马明出口问道。 林五贯,却以为马明只要处罚他了,一磕头就跪倒在地:“总管饶命啊……奴婢没想想到会是这样的啊……” “起来!”马明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某问你!他手里原本拿的是个什么东西?” “钢钎子!”林五贯连忙答道,“奴婢觉得,用钢钎子能将火药舂得更紧一些,就从铁匠那里借来用……” 林五贯着急地为自己辩护道:“奴婢是当真不知道,用钢钎子会把火药杵爆啊……” “还有钢钎子吗?”马明不搭理林五贯的话,却顾左右而言它,“你若是能将这东西,制成火器,也能算一件功劳!明白吗?” 这话,林五贯倒是一听就懂了,他连忙又是一阵磕头,然后爬起来,就去找铁匠再要钢钎子。 钢钎子可不是铁棒子,精贵着呢!几个铁匠,一共就一根,一时间,到哪里去找第二根去? 林五贯无法,只好回过来,跟马明道。 只是,当他找到马明时,却见马明竟然站在了三百多步外。 他连忙去跟马明说没有钢钎子的事。 马明听了,对一旁的一个随从道:“给他!” 那个随从听言,将手中的一样事务,递给了林五贯。 林五贯伸手接过来一看,竟然就是那根钢钎子! 原来,马明是到这里来寻钢钎子来了! 看看这三百多步的距离,林五贯心道,这钢钎子飞得还真他娘的远! 只是,这钢钎子怎么湿漉漉的。他立即联想到着钢钎子是从那倒霉蛋的脑袋里飞出来的,这湿漉漉的东西,应该就是那人的脑浆子。 一想到这里,不由得全身都不住地一阵寒颤,然后手一抖,钢钎子,就掉到了地上。 看到林五贯这般失态,马明也不意外,他冷冷地说道:“林五贯!某现在让你做一件事!” “你若是能将此事办成,某可以再许你五贯赏钱!” 第411章 暗进谗言 林五贯一听到又有五贯的赏钱,立即就止住了害怕,两只手连忙在山上涂了涂,将手上湿乎乎的东西蹭掉,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总管你是奴婢做什么啊?” “如果你做不出霹雳雷珠,使君本是要重重责罚!但若是,你能将制出一种火器,能将这钢钎子打五百步远,某便替你向卢使君处求情,非但无罪,还给你请功!”马明面无表情地说道,“别说是五贯,便是十贯也能赏!” 马明竟然会这般说?是了,原来,马明看中了这种武器的超远程的距离! 想想也是,现在这个年代能打五百步的战械,可不多见!若是能制出来,确实可以称为一种杀器! 而林五贯,想得可就没这么远了,他最关注的是赏金。 他听到赏金还能更高,眼中开始放光了,他连忙磕头拜倒:“奴婢一定能做好!一定能做好!” 说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一事:“只是,这钢钎子,却是太稀罕了,铁匠手中也没多少啊!” “没钢钎子?”马明轻轻一笑,跟这种军国大器相比,区区钢钎子算什么?“钢钎子,某自会去取,你只管将这火器制好!” “钢钎子的事情,就不劳马总管费心了!”一个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马明偏过头看去,看到卢宏光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也来了火器坊。 见到卢宏光,马明倒是有些吃惊了:“卢指挥使!你不在后厢军待着,来火器坊做什么?” “自然是奉了使君之命,前来主持将作坊的事务!”卢宏光嘿嘿的笑着说道。 “某为何没听使君说?”马明惊道。 “使君有什么决定,还要先跟你说吗?”卢宏光冷笑道,“你别忘了,闽城城,现在可是型卢!” 听到这话,马明心里一凉,觉得莫名的心寒。自己为卢琚尽心尽力这么多年,竟然也只有这般分量! 不过,这火器之事,过于重大,断然不可交给卢宏光这种饭桶来捣乱。他压抑住心中的悲凉:“某要先见过使君!” “使君现在没空!”卢宏光道,“使君说了,番禺许久没有输送钱粮过来了,要请马总管过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说着,卢宏光从怀中掏出一纸帛书,竟然当真是卢琚的命令。上面写得清楚明白,就是要马明去番禺催收钱粮! 去番禺催钱粮?马明看到这个吩咐,心里彻底凉了。这是要把自己赶出闽城啊! 闽城作为岭南最大的郡,也有岭南最富庶的区域,往年,哪会缺过钱粮? 只是,现在大战刚刚结束,消耗极大,这才出现了钱粮趋紧的现象。 然而,钱粮紧缺的最大的原因,还在与卢琚收编了太多了兵丁! 闽城五万兵,本身就是有些多了,可卢琚竟然又收编了好几万溃兵。达到了将近十万人。 十万人马,就算每人每天消耗两斤粮食,也要吃掉两千石。就算闽城城中,尚有存粮十万石,也坚持不了两月。 所以,大战一结束,马明就曾向卢琚提议,为了未雨绸缪,派人去往下辖各县,收些粮食过来。 谁想卢琚当时没接话,现在竟然突然让自己去实施。而这又近又听话的番禺,还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个被索取者! 对卢琚这般做派,马明无法评说,只能默默应了一声:“诺!” 见马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卢宏光冷冷地笑道:“让你也尝尝被人夺权的滋味!哼!” 笑完,卢宏光才对林五贯道:“你刚才说缺什么?” “钢钎子……”林五贯不知道这个卢指挥使的秉性,连忙跪下磕头道,“马总管让奴婢制能打五百步的火器,需要用这种钢钎子!” 一边说着,林五贯急忙将落在地上的钢钎子捡起来,在身上擦了又擦,双手递给卢宏光。 能打五百步远?卢宏光暗暗心惊,这火器的威力,未免也太强了些!莫非是在说假话? 卢宏光将信将疑地接过来看了看,果然是上好的精铁所制,这小小的一根钢钎子,看着不大,怕至少要上千钱。 一样火器要花费这么多,卢琚定然不喜! 卢宏光板起脸:“非得用钢钎子?铁钎子不行?莫非,你想贪了这上好的精铁?” “不是……不是……奴婢断然不敢!”林五贯急忙分说,“马总管是见了这钢钎子的威力,才指明要钢钎子的……奴婢不敢……” “凉你也不敢!”卢宏光哼哼地说道,“他马明知道什么,既然钢钎子可以,铁钎子肯定也行!你就用铁钎子!” 林五贯立即鸡啄米般点头道:“诺!奴婢这就用铁钎子试……” 见林五贯这把乖巧听话的样子,卢宏光心里舒服了许多,他点了点头:“好好干!某不会亏待你的!” 说罢,他也不准备在这里久待了,对身后的随从道:“将这里围起来,火器之事,事关机密,不准任何人进出!” “诺!”身后随他过来的几个都头齐声一诺,立即领了一群人,将这片作坊围了起来。 当然,这些人都是此前王琪昌所领着的后厢军。 只是,他们怎么会被调过来看守火器坊呢? 这却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卢琚的堂侄,做指挥使的结果。 卢宏光本就是个饭桶,只不过,仗着卢琚的关系,才弄了个后厢军指挥使当着。 只是,他练兵的能力稀松平常,带兵水平一塌糊涂。 卢琚也知道他这点本事,便只给了他一点最弱的兵,给他凑凑数、充充门面。 谁想,就是这最弱的兵,获得了整个闽城守卫战最大的功绩。 当然,这功劳跟卢宏光没有一文钱关系。这份功劳之中,一半是手雷的功劳,另外一半,则要算给扬波军的组织。 可这却不妨碍卢宏光,重新拿到后厢军的指挥权后,去向卢琚邀功。 他的理由很简单:就算王琪昌有指挥之功,这些兵总是自己带出来的吧。 若没有他在后厢军中,辛苦操练,练出一支精兵来,王琪昌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话,也就是卢琚会信。当然,也许卢琚需要的,本就不是一个正当理由。 哪怕他明知卢宏光在胡说八道,也能理所当然地将这份功劳记在了卢宏光的头上。 一番重赏之后,让卢宏光尝到了军功的甜头。 这次,当卢宏光在知道马明在将作坊试制火器的时候,立即又盯住了这份功劳,然后就向卢琚进言道:“伯父!既然要试制火器,怎么不让后厢军去呢?” “后厢军?”卢琚笑道,“后厢军还是好好守城吧!” “伯父!那些匠人最是奸猾,若是不派自己人去看着,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欺瞒伯父?”卢宏光央求道,“伯父!后厢军可是一支长于火器的精兵!若是让他们一起去监制火器,定然能识破那些匠人的诡计!” 听到这话,卢琚却是不假思索地否决道:“此事,某已经让马明去负责了,你就不要去搀和了!” 然而,当卢宏光又说了一条理由之后,卢琚脸色大变…… 第412章 被贬番禺 卢宏光想将马明挤掉,然后好自己去捞那火器坊的功劳。 谁知,卢琚虽然对马明心生不满,却也知道,当下自己手下,也就是这个马明还能做点事。 其余人等,就比如着卢宏光,十足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何能成事? 所以,火器坊这般关键的处所,他还不会犯着糊涂,交给卢宏光去折腾。 可这话落在卢宏光耳中,就变了味道,他突然愤愤地对卢琚道:“伯父!您难道还没发现吗?这马明,跟苏文合是一伙的!” 一听到这话,卢琚的脸色突然刷地一下,就惨了下来! 这句话,是说到卢琚的痛处了。 随着王延兴力量的展现,卢琚突然越发意识到,自己跟王延兴的力量对比,已经在悄然间发生了改变。 如果说上次闽城被围之时,卢琚还是赞赏地,看着王秀儿调动船队吓走谭宏玘; 可这次王延兴以万余人,大败了统兵超过十万的李知柔后。卢琚已经知道,自己的军力已经是远远不如了。 而在闽城城中,王延兴的代表,这苏文合,在卢琚的心中,自然也不再是可以掌控的力量,而变成了满满的,都是忌惮…… 见卢琚脸色的变化,卢宏光心中得意地笑了起来,他连忙继续挖掘马明的黑材料:“伯父,你可还记得,当年,是谁把燕弗领进了将军府?” “是马明!” “是谁盛赞王采儿?” “是谁帮王秀儿在闽城买了几十个铺面?” “现在,又是谁,处处地帮着苏文合?” “还是……”卢宏光说着说着,越发顺口了,却没注意到,卢琚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黑 “够了!”卢琚突然出口,将卢宏光后面的话打断了,“这些事,都是某授意的!” 卢宏光听到卢琚还在为马明辩护,更加着急了:“可是!伯父!若不是马明相助那王延兴,王延兴怎么可能在闽城捞取那么多财货?” 然而,卢宏光终究还是不了解卢琚!卢琚之所以那么说,并不是当真要为马明辩护,而是,如果承认马明在暗助王延兴,间接地,也是在否定他自己! 岂不是说,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 虽然这就是事实,可卢琚什么时候能自己承认错误了? “住口!”卢琚怒道。 而卢宏光竟然还在说道:“伯父!这马明利用了你的信任,欺骗了你啊!” 利用?欺骗? 四个字,突然象是砸开核桃的重锤一般,喀拉一声,一瞬间,就将卢琚的心防击破,是的!是马明欺骗了自己!是他利用了自己的信任来欺骗自己! 卢琚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将自己从这个错误中,摘出来的借口,他距离起伏的胸口,就像被不断推拉的风箱一样,呼出粗重的呼吸,牙齿缝中,冷冷地漏出两个字来:“马明……” 听到卢琚这寒气森森的语气,卢宏光心中,象开了花一样,无比地愉悦起来:“伯父!这马明绝对不能留了!得……”卢宏光提手往下一砍,做了个杀头的动作。 “不行!”卢琚一听,立即摇头否决,“马明跟了某这么多年,某不能杀他!” “伯父,您正是太仁义了!那,这马明也不能再留在闽城城中了啊!”卢宏光连忙又劝道,“留在城中一天,他就要助王延兴一天啊!” “那你说该怎么办吧!”卢琚烦恼地说道。 “伯父你找个由头,将他打发到哪个县,去当个芝麻小官不就可以了吗?”卢宏光又建言道。 打发到哪个县去?这倒提醒了卢琚,他正在头疼闽城城中粮草的事,便道:“倒是可以让他任个转运使的官,却替某去番禺催收些粮草过来!” 卢宏光只要马明不在闽城城内就行,连忙高叫了一声好来。然后又是大肆称赞卢琚如何顾念旧情,如何待下恩义云云。 听到这番话,卢琚也不再犹豫,当即写下手令,让卢宏光去传达。 然而,卢琚就不想想,卢宏光在闽城城中混了十多年了,什么时候,脑子这么灵光过? 不过,他大概是没机会知道这一切的真相了。 他写了手令,给卢宏光。而卢宏光狐假虎威,特意跑道火器坊,把马明当即就赶出了闽城。 而在火器坊内,马明看到了卢琚的手令,心思一下全懒了。 他也不再去纠结难过,直接打发了几个随从,回府去取些随身的东西,而自己,径直往南门而去。 出了南门,走了大约五六里,是一道坡。在坡上,回首还能看到闽城城池,城门、望楼、马面,都是那么地清清楚楚。 可过了这道坡,继续南下,视线被遮挡,就再也看不闽城城了。 所以,很久以来,城里谁家,有亲友要出闽城南下,要出城相送,大多都会送到这道坡上。 而在坡上,挨着驰道旁,也立一处员亭,正是为送别而建。 只是,马明这番出城南下,谁也没有通知,自然也没想过,有谁会来相送。 到了长亭一侧,不但没有停马歇脚,反而挥鞭打马,连长亭那个方向,也可以不去看,催着马儿快跑…… 此刻,他的心情,只剩下,快快离开一个念头罢了! 可偏偏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长亭之内传来:“马总管,为何如此匆匆,何不留步一叙?” 马明听到这声音耳熟,连忙拉住缰绳,回头一看,竟然是苏文合在长亭拱手朝自己喊话。 而他那辆标志性的马车,便停在长亭后,不显眼的位置。 听到苏文合热情的招呼,马明却没有心情去应答,他拱了拱手道:“马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苏掌柜了!” 苏文合大概早就猜到了这一点,呵呵一笑:“马总管,就不好奇,为什么,苏某会在此处等候?” 是啊……马明南下匆匆,谁也没通知,苏文合为什么能提前知晓? “你跟踪某?”马明两目不觉充满了火气,“还是你在使君身侧,安排了细作?” “马总管错怪苏某了!”苏文合笑道,“某若是跟踪总管,那此刻某应该是才得到消息不多久,然后,在总管身后打着快马,高喊总管等等……” 说着,又道:“至于使君身侧安排细作……某倒是想,不过,有马总管在,某如何能得手?” 听到苏文合的答复,马明脸色稍霁:“苏掌柜还请直说!某没那个功夫打哑谜!” “自然是有人过来通知苏某的啊!”苏文合神秘地一笑,“那人便是……” 第413章 奇怪劝降 “是谁?”马明瞪圆了双眼,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 苏文合见马明肝火大动,连忙呵呵地笑道:“总管何须动气?能否容某慢慢说来?” “你只需告诉某,是谁?”马明却不想听苏文合废话。 可苏文合却偏偏不跟他直说,而说道:“总管可曾听过这样一句话: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战友!” 神一样的敌人,猪一样的战友?这种话,自然是王延兴嘴巴里漏出来的。毕竟不是什么名言理句,便只在王延兴身周不多的人之间流传。 马明自然是第一次听到。不过,这话里,很直白地暗示着一个信息:是自己人泄漏的! “某的同僚?”马明奇怪地问道。 果然,苏文合也说道:“将马总管的行程告诉苏某的,的确便是马总管的同僚!” “告诉某这个消息的那个人,不单是告诉了苏某,马总管改任转运使的任命,还有即刻要去番禺的指令,也都跟苏某说得明明白白……” “甚至,马总管是如何失去了卢使君的信任的一应细节,也没有丝毫隐瞒!” 听苏文合说到这,马明知道了,一个名字,从嘴里脱口而出:“卢宏光?” 苏文合连忙配合地拱了拱手道:“总管当真智慧无双!不错,能知道这么清楚的,确实只有卢使君新任命的总管,卢宏光!” “新任总管?”马明不可置信地看着苏文合,“卢宏光如何能做得了总管?” 苏文合听了却哈哈一笑:“对马总管来说,卢宏光当然不合适做总管。不过,苏某看来,大概是没谁比他更合适了!” “这倒是……”马明失望地低下了头,说罢,他又昂首道,“苏掌柜,你就不怕使君,现在就把你的头颅砍了?” “这某倒是不担心……”苏文合笑着说道。 “只是,马总管总是为卢使君着想,却为何不为自己想想?”苏文合这才将自己的真正意图说了出来,“在安南招讨使麾下,可不会有卢宏光这样的猪一般的同僚哦!” 这却是直言挖墙脚了! “哼,苏掌柜明知故问!”马明不屑地答道,“卢使君于某,有如再生父母,想让某变心,除非是某死了!” “也是……苏某冒犯了。”苏文合听到马明这般义正词严,也不再劝说,“那苏某便不再多说,希望马总管此去番禺,一切顺心如意!” 苏文合竟然才劝一句就不劝了?哪有这般劝降的?这说客,可有些不太称职呀! 马明也是有点纳闷,憋在肚里的话还有许多没说出口,想象中的唇枪舌战还没开始,这苏文合怎么就自己不说了? 不过既然苏文合不再纠缠,马明也不再停留,抽动马鞭,打马继续南下。 看着马明一行打马走了,而苏文合还在那里举目远望。 王琪昌走上前去:“苏执事,怎么这就让他走了?” “明知他不会降,那还说那么多做什么?”苏文合笑道。 这下王琪昌更奇怪了:“既然明知他不会降,那还特意在这里将他拦住说话?总不会当真是来辞行的吧!” “哈哈……校尉觉得,某跟马明有这般好的私交?”苏文合哈哈大笑起来。 “那苏执事的意思是?”王琪昌知道苏文合大老远跑来,肯定是有所图,只是,他却当真无法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某来跑这一趟,并非想有话想跟马明说,而是有话想跟卢琚说!”苏文合这才凑过去,小声地队王琪昌道。 “跟卢琚说?”王琪昌脑门子上的疑问号,都能穿成项链了,可还是不解,既然是要说给卢琚听,去卢琚府里说,岂不更好? 见王琪昌确实没想到,苏文合才有悄悄地在王琪昌耳旁轻语一声,说是如此如此,王琪昌,这才恍然大悟。 只是见王琪昌听言后一阵贼笑,也不知道苏文合到底说了些什么。 不过,不管苏文合说的到底是什么,马明一时也都是听不到了。 他打马到了番禺之后,便开始着手筹集粮草。 在唐代,珠江口比后世要大的多!水面大了,陆地面积就会小。就在江口旁的番禺更是如此。 再加上海潮、台风、海水倒灌的影响,这并不宽广的番禺,耕地面积就更小了。 理所当然的,番禺的粮食产量并不算多。 而此前已经被卢琚搜刮过一轮了,此时城中可用的存粮,已经不过五千多石了。 当马明拿着卢琚的手令过来收粮时,番禺县一脸哭丧着脸道:“转运使!你若是将这五千石粮运走了,城里可就要闹饥荒了!” 马明听言,丝毫不为所动:“当某是三岁小儿?你城里城外,那么多粮户,怎么会没粮?” “转运使!城外或许有粮,可那些家族都建了庄子,把粮守得跟宝贝一般,某实在是收不上来啊!” “你手头不是有兵吗?你不会带兵去取?”马明怒道。 “……啊……”番禺县令一听,连忙摆手道,“民不予,岂可强夺之?兵者灾也,民无过,不可加之于身……” 马明却没兴致听番禺县令慢慢掉书袋,他不耐烦地问道:“某只问你一句话:城外庄子里有粮吗?” “倒是有粮,可是……” 马明再次打断他的话说道:“没什么可是的,既是如此,某带兵去收!” 说罢,马明不再含糊,当真让番禺县拿了一个清单,然后,又让番禺尉点了一千兵马。 简单地操练了一番后,便领兵出城,准备去挨个收粮。 唉……这哪里是收粮啊!分明就是打家劫舍啊! 番禺县令不敢去阻挡马明,只能连忙派人去往闽城,向卢琚汇报马明在这里的作为。 马明才不怕他去找卢琚,卢琚是什么德行,马明难道还不知道? 若是卢琚亲自来筹粮,怕是番禺城中的这点粮都要一并搜走了,才不会管你死活。 而马明去庄子里“收粮”,至少还会给庄户们留下种子和口粮。 在非常之时,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马明做起来,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然而,让马明没想到的是,他出城后的第五天,就在他正陈兵一处庄园外,勒令庄中交粮时。 竟然当真看到几骑,打着令字旗,自北面飞快地朝这边跑来 第414章 惊人巧合 见那背着令字旗快马过来的几个人,马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一队人,马明都认识,领头的那个也姓马,虽然平素无事,也会叫他一声老马,偶尔还一起吃碗酒。不过,两人并无亲戚关系。 这个老马,不过是闽城兵中,众多的老兵油子一个,四十来岁的人,还没有娶亲,一把胡子撅着,跟搓猪鬃一般。 不过,这人看着邋遢,做事却很踏实,在卢琚身边的传令兵中,算是相当靠得住的…… 只是,他突然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难道,是怪自己这般收粮不妥?应该不至于啊! 马明心中一阵疑惑。 而那边老马也看到了这边的马明,打马直接奔了过来,到了马明跟前,翻身下马:“总管!使君有令!请总管接令!” “马明听令!”马明连忙从马上下来,正襟危立,静候老马宣读卢琚的命令。 老马从背上拿出一卷帛书,对着帛书朝马明问道:“马明!某问你!你为何要与苏文合私会?” 与苏文合私会?马明突然一愣,自己何时与苏文合私会了? “回使君话,马明从未与苏文合私会!不知使君何出此言?”马明争辩道! 听到马明的争辩,老马脸上一阵难过,不过,他却不能为马明说什么,他身后另有一名书吏,将马明的话记了下来,这是要转呈卢琚的。 等那名书吏记录完毕,老马又道:“马明!你与苏文合在城南长亭,都说了些什么,从实说来!” 听到这声问时,马明这才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苏文合,会在长亭处将自己叫住了。 难怪他拉拢的话,说了一句就没说了,原来,他并不需要说很多,有一句就够了! 马明一声惨笑:“苏文合道,不怕神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战友!他说,某的同僚之中,便有蠢如猪狗之辈!” 老马听马明说完,便准备继续往下念,谁知他身后的那书吏却拦住老马,对马明追问道:“还有呢?” “就这些!”马明断然道。 那书吏却不肯放过他:“不可能!你还有什么隐瞒不敢说?” 见那书吏这般追问,老马看不过意了:“刘组长!某等奉命前来,只需如实将总管说过的话,记录下来便是!” 那刘组长却道:“总管?现在的总管在闽城城中理事,他算什么总管?” 老马一听,也恼了:“哼!某自打随吃军粮起,某便只知道有马总管!便是再过十年了,某还是叫他总管,便又如何?” “你!”那刘组长一听,作势要越发愤怒。 马明连忙劝住老马:“老马!既然使君问某,便自当如实回答!” “马某堂堂正正地为使君办事,何需隐瞒半字?”马明大大方方地说道,“那苏文合确实对某有招揽之意,但是,已经被某言辞拒绝!” 那刘组长听到这话,连忙记下来……想来,他跑来这一趟,为的就是这句话吧! 马明冷冷地一笑,他不觉得,单凭这句话,卢琚就会把自己怎么怎么样。 可一旁的老马听了马明的话,却重重地唉了一声。 马明不在闽城的已经好几天了,他不知道,现在闽城城中,都出了什么事了…… 不过,老马终究只是个传令兵而已,他见那刘组长书写完毕,继续往下念道:“马明!你与苏文合私会之后,可有什么不良的企图?可有何约定?” “没有!”马明一口回绝道……这倒是真没有! “没有?”可那刘组长哪肯相信?他又尖着嗓子叫道,“你最好是从实招来!” “没有就是没有!”马明也不含糊,直言道。这话,他说得理直气壮,还无回旋的余地! 那刘组长见状,凶狠狠地说道:“你现在嘴硬!等抓了苏文合,看你怎么解释!” “抓苏文合?”马明一听,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你们怎么可以去抓苏文合!卢宏光他是疯了吗!” 马明只觉得不可思议地问老马:“这是使君的意思?” 老马摇头道:“卢宏光他们背着使君干的!” 老马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们将随园围了,要苏文合即刻出院子认罪伏法!” “卢宏光当真是春秋大梦做不醒,苏文合怎么可能会听他话出来?”马明不屑地说道,“卢宏光他把院子围了又如何?他敢打吗?某看,你们还是趁没有弄得不可收拾,乘早解围!” 然而,马明话才落音,那刘组长就接话道:“还说你们没有约定,果然和苏文合说的一般模样!” 马明一愣,却见老马解释道:“卢宏光领人围了随园后,院子里面的人,丝毫不怕,还朝外喊话……” “喊话?喊什么话?”马明问道。 “便是总管刚刚所说的那句:卢宏光敢围,可是,敢攻打吗?还是趁早解围的话,他们都一一说到了。”老马叹气道。 这下,连马明自己都惊到了,自己和苏文合,竟然当真想到一块去了! 其实,两人想到一块去了,才是正常!但凡是闽城兵,都知道扬波军手中有一种极为厉害的火器。最是善于依靠屋舍据守! 除非,是准备拿人们去堆,否则,只要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得出,卢宏光只能装腔作势地围院子,而不敢真刀真枪地打进去。 这实在是英雄所见略同罢了! 然而,这话,又如何讲得清楚? 马明叹了一声气,道:“即使如此,那你们去抓了苏文合,且看从他口中能问到什么吧!” “你!”那刘组长听到这话,不由得一阵气结,一声你字之后,半响没了下文。 见他你半天你不出个屁来,老马也没声好气地说道:“刘组长,某的话已经问完了,你可都记好了?” “哼!某记没记好,不用你管!” “不用某管?某可是要回闽城复命的!既然你还要在此磨叽,那某就不奉陪了!”说罢,老马再翻身上马,朝马明拱了拱手,一把抓过那刘组长手中的记录下的帛书,打马就走。 见手中的帛书被抓走了,那刘组长大急,顾不得继续跟马明多说什么,连忙也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而他们的随从见状,自然也一并折返离开了。 目送着他们离开,马明心里却全乱了。连那庄子交粮出来后,粮食与清单是否一致都没清点。 而原本还要去另外一个庄子的,也不想再去了。 怀揣着心事,他押着今天的收获,往番禺而去。 可才走到半途,却看到,又有一队骑士,背着令字旗,飞快地打马而来…… 第415章 马明回城 只见前来传令的兵卒快马跑到马明跟前,翻身下马:“清海军节度使均令,马明听令!” “马明在!”马明将心中的疑惑暂且压住,下马肃然领命。 那传令兵掏出贴身收藏的帛书,念道:“着马明即刻返回闽城,领兵攻入随园,抓捕逆贼苏文合!” “攻入随园,抓捕苏文合?”马明彻底愣住了,“这是使君的命令还是卢宏光的命令?” 这种命令,自然不可能是卢琚发出来的。攻打随园,能得什么好处?除了解恨之外,还能做什么益处? 难道,闽城城中,还会缺随园里面的那点财货吗? 而打了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后果呢?那是直接跟扬波军开战啊! 跟扬波军打,哪有胜算? 卢琚脾气不好,可他不傻啊! 马明疑惑,这个传令兵也是不解。不过,他不是将领,不能对此发表意见。 他也是卢琚身边的老人,与马明也是熟知。他对马明不敢说谎,却又不能说得太直白了,他只能挑了挑合适的话语说道:“某等没有见到节度使,这道帛书,是卢宏光给的……” 作为一个传令兵,能说的话,只能这么多了。 马明也不为难他,接过帛书对那传令兵道:“马明遵命!你回去复命吧!” “诺!”那传令兵应了一声,也不再耽搁,当即便折返往北而去。 目送那传令兵离开,马明回过头对正在发愣,不名所以的番禺尉道:“这些粮食你运回番禺后,转运闽城!” “诺!”番禺尉立即应诺一声,继续领着粮车和队伍,赶回番禺。 而马明,却没有再进番禺城,而是带着随从,往闽城奔去。 他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希望卢宏光暂且按兵不动,让自己回闽城去调解。 毕竟只是被围,还能回转过去,可若是撕破了脸皮,动手打起来了,就没法收场了! 然而,当他紧赶慢赶,赶到闽城城外之时,却见闽城城门,竟然不知为何,又关了起来! 疑惑之中,他打马上前叫门:“城上何人当值?” 听到城下的喊声,城楼处探出个脑袋来,朝下看了看:“原来是马总管!你怎么出城去了?” 听到上面破锣一般的嗓子,马明也认出了那人,原来左厢军的指挥使,董玲琪。 “董指挥使!某奉使君之命去了趟番禺……”马明答道,“某才出去了几日,怎么这城门给关上了?快快开门,放某进城!” “原来总管是去番禺了!某就说,卢宏光那小子怎么能耀武扬威了!”董玲琪答道,说罢,又让人去打开城门。 不过,他话才说出口,一旁的一人就在那里阴阳怪气地说道:“董指挥使!卢总管可是交待,任何人不得进出城池!” 董玲琪一听,立即目露凶光:“卢宏光算个屁!就是他自己来了,某要开城门,也没他放屁的资格!” 那人被一句话顶到墙上下不来,只好闭嘴,眼睁睁地看着董玲琪亲自领人下去,把大门打开。 城门一开,马明领着亲随进了城,见了是董玲琪亲自过来开的门,连忙拱手道谢。 谢过之后,又问:“城中到底出了何事,为何让你亲自把守城门?” “还不是卢宏光这个废物!”董玲琪一点不给面子地说道,“他领了两千人,将随园围了!” 这个……马明已经知道了,他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后,那蠢驴听到随园里面有人出声激他,然后,他就让围院子的兵去撞门啊!” 听到卢宏光竟然已经开始撞门了,马明紧张了起来:“他已经动手了?没有伤到苏文合?” “哈哈……伤到苏文合?”董玲琪大笑道,“要不怎么说他是个废物呢?他非但没有能打进院子去,还被院子里面丢出来的两个霹雳雷珠吓得阵形大乱……” “然后,院中冲出来大概百十号人,就跟赶鸭子一样,将溃兵逐得整个南城到处都是!” “把整个闽城兵的脸都丢尽了!”董玲琪愤愤地说道。 “当真是个废物……”马明忍不住也骂了起来。 你围了不动手便算了,现在动了手,非但没赢,竟然还被人少得多的人打了反击……这不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吗? 确实,闽城兵是不如扬波军精锐,可城中的兵士,足有三万多,而随园才多大?里面能藏多少人?你就不能用疲兵之计,不停地轮番去骚扰他?难道还搞不定他? 随园虽然不大,可总也有千余步周围,你趁晚上天黑之时,在不同的地方,搭上二十个梯子,难道进不去? 这是有多窝囊,才让两千人被一百人打反击啊! “那为何让你亲自来守南门?”马明还是不解。就算这样,随园里面的人数量终究有限,就算没打进去,难道还怕随园里面的扬波军冲出来夺城门不成? 董玲琪也是不懂:“某也不甚明白……可这确实是将军的均令,某不得不执行!” 现在又不是战时,城头上,有得一个都头,能应急处置一下就可以了。叫一个指挥使上来,的确是太浪费了! 要知道,董玲琪的左厢军可是闽城兵的主力之一,一共有八千多人。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各种大小事多如牛毛,许多,都要董玲琪处分的。 现在却让他来守这个城头…… 难道又是卢宏光假传卢琚的令? 不应该啊!假令围随园和假令改动城防,可不是一个性质。若是卢宏光敢假传这种军令,那他脑袋不保,那是分分钟的事! 卢宏光应该没这个胆子! 定然是真出事了! 想到这里,马明站不住了:“某这就去找使君,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说着,马明准备上马进城。 然而,就在此时,突然城楼上传来一阵惊呼:“敌袭!敌袭!” “敌袭?”马明和董玲琪同时惊道。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敌袭?整个岭南,唯一还能威胁到闽城的战力,也就是王延兴一家。 王延兴跟卢琚,不是称兄道弟的盟友吗? 难道,王延兴翻脸了? 听到城楼上,越敲越急的警钟声,马明和董玲琪一起上了城楼…… 第416章 朝令夕改 马明和董玲琪听着这警钟,铛铛铛铛地敲着不停,一阵紧似一阵。 两人心中的不安,也越发难以按奈了。 两人急忙奔上城楼,看到远远地,几支灰灰色的队伍,从南面远远地而来…… 娘的,这整个大唐天下,拿身灰黑色的衣服当军服的,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还当真是扬波军! “扬波军是不是走错路了?”董玲琪惊讶地问道,“他们跑闽城城下来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攻城!”马明却已经丢掉了所有的幻想,“卢宏光做的好事!” “你是说,因为卢宏光才攻了一次随园,扬波军就过来救来了?”董玲琪不可置信地问道,“不可能啊!某可是将城门关得严严实实,某不信他们能得了消息!” “那王延兴的有常人难以揣度的手段……”马明摇头道,“你关得了城门,锁得住人,却封不了消息!” “那怎么办?”董玲琪有点紧张地问道。 “战!”马明一个字,斩钉截铁道,“城头先不要放太多人!扬波军的火器厉害!可以打上城楼,城墙上人马主意隐蔽!” “立即调集火器上城头,同时征派人手在城头下侯着!” “还有,火速通知使君!就说扬波军已经到了城外!随时可能回攻城!” 马明三言两语,便将事务分派清楚,董玲琪应诺一声,立即安排人分头行动。 “还有……”马明顿了顿,“去跟卢宏光说,今日,入夜前,必须将随园打下来!” 董玲琪一听,明白这话中的分量,随园里的扬波军人数虽然不多,可若是在城外有人攻城的紧要关头,突然再来一个反击,冲出来,那这城就不要守了! 他立即响亮地应道:“诺!”说完,又道,“要不,某亲自去跑一趟?” 马明点了点头:“也好!” 董玲琪听言,立即跨步下了城楼,领了几十个牙兵,往随园而去。 只是,传话要董玲琪亲自去,还要带这么多人吗? 很显然,若是卢宏光配合便罢了,若是卢宏光不配合的话,董玲琪这是准备临阵夺权了! 马明心中明白董玲琪的意图,心照不宣地目送董玲琪离开。 随即,他的视线又不自觉地转向了城外。 城外的扬波军还在源源不断地开过来,分头行进到距离闽城城外大约四五百步的时候,行进的纵队开始横向展开,形成一个宽约五百步的战阵,然后,再缓缓地往闽城城门附近推过来。 看着那些人,整齐地迈着步子走过来,马明不由得有一种错觉,感觉,他们好像不是来攻城的,而是来散步的一般。 没有高昂的喊杀声,没有激动的鼓声…… 就那么排成横排,一排一排地走过来。 这时,突然听到城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然后又听到卢琚标志性的咆哮声。 卢琚来了! 马明急忙下了城楼,前去迎接。 见了卢琚的面,马明急忙躬身行礼道:“主公……” 然后,马明话还没说完,卢琚突然一巴掌扇了过来:“啪……” 这没由来的一巴掌,一下就将马明打蒙了。 自己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你将王延兴领过来赚某的城池!竟然还有脸来见某!”卢琚却没给马明思考的时间,他咆哮者喊道,然后又叫道,“将他斩了,将他头颅丢出城去!” 见卢琚突然发疯要杀马明,一旁的将校也是一阵怪异,急忙上前求情道:“不可啊!将军!阵前斩将,不吉啊!” “那便将他关起来!等某退了强敌,再来收拾他!”卢琚狠狠地说道。 说着,几名亲卫快步上前来,拉着马明的手,轻轻地道了声:“对不住了……”然后将马明拉着往城内走。 卢琚倒是没功夫去关心这处细节,他急急忙忙地上了城楼,见城上守城的兵士,一个个都躲在墙垛后面,又是一阵生气:“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连敌人面都没看清,就躲了起来,某要你们何用?” 说着,朝离得近的几个军士身上踹去。 那军士挨了踢,忍不住分辨道:“是马总管说敌人火器厉害,让某等躲着点……” “敌人就是他引来的!你们还听他的?想跟他一起去献城是吗?”卢琚满脸横肉,目露凶光地看过来。 一群军士连忙噤声,不敢再说。 见下面的人,一个个服从的样子,卢琚才火气微消:“都给某站好了!精神点,不要丢了某的脸面!” “狗贼王延兴有火器,某卢琚也有火器!” “来呀!来呀!将火器拿上城头!只待他们攻城,便轰他娘的!” 立即,从城下上来数百人,将百十门树炮抬了上了城楼,卡在垛口处,随时准备发射。 只是,这火器的的置法,似乎有点跟以往的不同? 不过,既然是卢琚亲自安排的,守城的众兵丁,不敢多说,只能默默地看着,任由他们布置。 看着一门门树炮,被顺利地装好了,卢琚这才心安了一些,这才发现,怎么没看到董玲琪。 “董玲琪呢?怎么不见他人?” “回禀节度使!指挥使去随园传话去了!” “去随园传话?传什么话?”卢琚问道。 “马总管让指挥使告诉卢总管,请卢总管务必尽快打下随园……” “混账!胡闹!”卢琚听言大怒道,“马明这个畜生,想尽了办法要赚某的城池,你们也都要助他吗?” “属下不敢……”一众将校一起拜倒在地,不敢捋卢琚的虎须。 “那还不去将董玲琪叫回来?” “诺!”几人听言,立即快步下了城楼,去随园叫人。 等这一切安排妥当了,卢琚这才趴在垛口,往城下看去。 此时,扬波军的战阵已经推进到了距离城墙不到三百步的位置,隔着三百步的距离,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个个灰扑扑的兵丁,扛着烧火棍子,一步一步地踩着梆子敲出来的节奏,还在往城墙的方向靠过来。 他们走到将近两百步的时候,才终于停住了步子。 随着一阵阵梆子的敲击声,那些兵士,一个个都跟木头人一样,整齐划一地将肩上的烧火棍子取下来,立在身前,然后开始往那棍子顶端的小洞离装火药和铅弹。 正当这些兵士开始装填的时候,还有十多门炮车,也被推着到了城门的正当面。 而当中的两门格外硕大…… 第417章 卢琚殒命 在冷兵器时代,两军对阵之时,偶尔回出现两军大将在阵前喊话的事。 当然,喊话的目的,或是为了劝降,或是为了鼓舞士气,或是为了打探敌人,当然,也有可能仅仅是为了壮胆。 喊完话后,也许不喊,接下来,就是擂鼓进军,催动兵士奋勇向前冲杀。 一旦冲杀一开始,已经陷入接战状态的部队,基本上就处于无序状态了,要么杀退敌人,获得胜利,然后追杀残敌;要么被敌人杀退,残存的队伍开始逃窜……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士气是不是高涨、一线对敌的兵士是不是骁勇,往往直接决定了对阵的结果。 而指挥战局的将官,对这个状态下的部队,是完全失控的。无论是接战状态,还是获胜状态还是败逃状态,都无法进行有效的指挥。 指挥官想操控战局,只能通过调动后续部队参战的方式进行。 等到预备队都压上去了,还没破敌,那基本上,就只能求神仙保佑了…… 所以,名将与非名将之间的区别,很大程度在于名将能合理地安排各个后续部队的进攻波次。能将预备队,用得很好! 然而,当卢琚看到城下的扬波军的军阵时,却纳闷了……一个象方块一样的战阵,齐齐地推过来,完全看不出,哪里是预备队…… 如果能从中间凿穿这个阵形,是不是就能赢了? 卢琚都在犹豫了,要不要尝试从城门突出去,冲击一下! 然而,就在他还没来得及下定决心之时,他看到正对面的那些火炮,已经准备好了要发射了。 一旁的炮手举起火把的手,悄然落下,火焰朝炮尾点去。 随着那手起手落,那炮口猛地爆出一团火焰。 一个小黑点从火焰中勃然而出,直直地朝卢琚飞来。 见那个小黑点越飞越近,也越来越大,到了眼前,才发现,原来是个拳头大小的铁球…… 在卢琚的想象中,火器都是很快的,比如手铳,它打出来的铅弹,瞬息可达,完全看不到踪迹。 可这这铁球的运动轨迹,竟然清晰可查?给人一种感觉,似乎一伸手就能挡住一般。 然而,这只是一种可怕的错觉。 从青铜重炮中打出来的铁球,出口速度能达到每秒四百米的速度。这个速度,无论如何,都不慢了! 只不过,那两门重炮的炮口,直直地指向的,便是城楼的方向。 当炮弹从出口到打中城楼,炮弹几乎是平直的。在卢琚的眼中,这个点除了不断变大之外,并不会发生左右上下的位移。一直都在视野的同一个位置。 而炮弹从炮口打出来,到打中目标,飞行时间要差不多半秒钟的时间。 这个时间不够卢琚身形躲闪,却足够卢琚产生一种错觉:这铁球怎么这么慢? 然而,一颗十几斤的铁球,以超过声速飞行,怎么可能会慢?而其中蕴含的动能,怎么可能回小? 喀拉…… 铁球毫无阻碍地穿过肉体,打在城楼上,将一个楼柱一下就打断了。 收到这一撞击,城楼上的砖石瓦片,跟下雨一样地掉。就像随时要垮掉一般。 几乎在同时,又有好几个铁球,落在了城门附近的城墙,或者直接打在城门上,发出一阵啪啦啪啦的撞击声。 也让城门上的人,感觉到脚下,传来一阵一阵明显的震动…… 城头的闽城兵,哪里遭遇过这般打击?只觉得要天塌地陷了一般,顷刻间,上面的人一哄而散。 “啊啊啊……”的嚎叫响遍了城头。人群都跟疯了一般往城楼下跑。 直到一轮攻击过后,城下的火炮开始装填了,那种震动的感觉稍停,这时才听得真切,有人在惊叫:“使君!使君不行了……” 使君不行了?使君怎么会不行了?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本来就乱了的人群,一下,更乱了。 这句话,的打击,可比刚刚的那轮炮击严重多了! 倒是有人急忙循声去查看,发现原来是卢琚的亲兵在叫喊。 那几个亲兵抱着一具尸体,失神地看着。 从那尸体所着的衣甲,确定,就是卢琚。 可尸体上方,半个脑袋都不见了…… 这哪里是不行了,分明就是死了! 谁也没想到,卢琚竟然这么就死了? 刚才那轮炮打得虽然声势浩大,可要是较真地去数一下,也就是十几发炮弹。大多数都落在了城墙上,除了打落了几片城砖,对城墙并没造成真正的损伤。 而直接落在人身上的,当真被一炮轰死的,还当真就是卢琚一人。 这未免也太巧了些! 然而,枪炮无眼,没打中便毫发无损,打中了,便是命丧当场,不会因为谁身居高位就能多一条命。 哪怕卢琚身前如何嚣张,此刻,也只不过是一摊烂肉罢了。 然而,卢琚死了便死了,接下来,又该如何,才是城楼上众人,急需面对的问题! 就在此时,城下的火炮的装填已经完毕,又是一轮轰击开始了。 这次,又有两枚铁弹达到了城楼之上,这次倒是没有打中柱子,而是砸在墙上。 中弹的墙体、屋顶一阵剧烈的摇晃,瓦片砖头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众人不敢在城头再停留了,急忙抬了卢琚的尸体下了城头。才下了城头,却见董玲琪一脸懵逼地打马赶来。 就在刚才,董玲琪听了马明的安排,去找卢宏光的麻烦。 赶到随园后,卢宏光自然不会听马明的指令。 不过董玲琪有备而来,一招手,十几个汉子,就扑了上去,一把就把卢宏光拿了。用绳子捆了不说,还用麻布塞了嘴巴,让他无法言语。 而后厢军的人,还是那般对卢宏光毫无感觉,漠视卢宏光被捆,就跟上次在大帐,被王琪昌制住的情形一般,没有一个人为他出头! 董玲琪制住了卢宏光后,便让后厢军的人四处寻了梯子,准备强攻随园。 可在这关键的时间点上,卢琚的命令又来了,让董玲琪即刻去往南城守城。 董玲琪只好将这边事情放下,匆忙赶过来,可还走到城门口,就听到城外轰隆隆地响起了炮声。 急忙打马过来,才到城头,却见一群人抬着一人,如丧考批地从城头上下来。 他怒道:“你们在干什么?不就是几声火器声?就被吓得尿裤子了?” “让将军看到你们这熊样,还不一人二十军棍?” 然而,挨骂的众人,见到董玲琪过来了,却没有被骂的不快。 卢琚的几个亲卫,更是快步走过去,跪倒在董玲琪前:“董指挥使……使君他……使君他……” “将军怎么啦?”董玲琪立即就想到,莫非,他们抬着的,是节度使? 他急忙上前拨开人群一看,那已经少了半边脑袋的尸体,可不正就是卢琚吗! 这可怎么办?董玲琪脑子里一阵嗡嗡直响…… 第418章 临危掌局 董玲琪急匆匆地赶到南城门下,却看到了一个只剩下半个脑袋的卢琚。 卢琚竟然就这样死掉了? 不可一世的卢琚,竟然死了? 董玲琪一番不可置信之后,却面临另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像听到了董玲琪的心声一般,抬着卢琚的一众人,齐声问道:“指挥使,某等该如何是好啊……”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老子怎么知道如何是好?董玲琪自己脑袋里面也是一阵嗡嗡嗡,不过,还好,他比那些人先有了主意:“马总管呢?怎么没见马总管?” “马总管被使君关到监牢里去了!”一个卢琚的亲兵接话道,“使君以为马总管与城外之敌相勾结……” “放屁!马总管怎么可能跟扬波军勾结在一起?”董玲琪斥道,然后给众人拿了个主意,“某等速去将马总管放出来,拥马总管为首,请他来主持闽城大局啊!” 众人一听,齐齐点起头来。马明在众将心中,素有威望,平日里,已将他视为卢琚的影子一般的人物。 现在卢琚死了,拥他为首,正是理所当然,众人毫不犹豫地一致赞同。 当即,分出几个人将卢琚的尸体抬回卢府,其余人,便跟董玲琪一起去往监牢救人。 至于城外攻城的扬波军嘛…… 也没看到他们带攻城器材,想来,暂时也只是打打炮,试图封堵城内反击的通道吧。 对于攻城来说,要么一鼓而下,要么逐次攻城。 看他连云梯都没带的架势来看,应该只是逐次攻城的第一步:堵门。 堵门就堵门,反正董玲琪也没打算出去跟他们阵战!随他去了! 城内的众人定计之后,兵分两路,一路去往卢府,一路去往监牢。 而城外的扬波军,果然只是不停地打炮,轰击城门和城墙上的闽城兵,将城头的闽城兵打得抬不起头来。 除此之外,还当真没有下一步的攻城的动作。 见状,董玲琪安心地领着人,直奔监牢而去,到了牢外,看守的牢头见了董玲琪,惊异地问道:“董指挥使!前来何事呀?” 董玲琪也不怕天塌下,直接就在牢外嚷嚷道:“节度使在城楼被扬波军打死了,某等过来接马总管来主持大局!” 节度使死了?那牢头如何肯信?他手一招,一众狱卒立即会意站成一排挡住去路。 “董指挥使!你不要胡言乱语!某刚刚才接到使君均令,要收监马明!”那牢头道,“你若不拿使君均令来,某却不能放你进去!” “你放不放某进去,某都要进去!”董玲琪连卢宏光都敢捆,更不用说区区一个牢头了。 他也手一招,登时一众牙兵如狼似虎地抽了刀子,就往里面冲! 那些狱卒手中拿着的,不过些齐眉棒,招呼些手无寸铁的囚犯自然够用,可在披挂甲衣,手持横刀的牙兵面前,哪里有反抗之力? 一个照面就被冲散了。 董玲琪也是一把将牢头推开,不管那牢头在后面追着骂娘,直接往牢里冲。 到了牢中,他抓了几个狱卒,问清了路径,直接找到马明的牢房,一刀劈开门上的锁:“总管,某等前来接你出去!” “胡闹!”马明见董玲琪闯进来,还以为是董玲琪因为打抱不平,所以过来劫狱。 他急忙出言斥道,“你等怎么可以这般闯进来?你等逞一时之气,事后使君责怪起来,可是重罪!” “使君已经没法责怪了!”董玲琪叹了一声道,“使君在城楼上观战之时,不幸中了扬波军的火器,已经死了!” “使君死了?”马明脑子里面轰地一声,整个人失神地坐了下去。 随即,他突然又站了起来,双目中,突然大股大股地,涌出大滴大滴的眼泪,“使君怎么可能会死!董玲琪!你再胡言乱语,看某不砍了你的头!” “总管!使君死了!”董玲琪只得再重复了一声道,“他一半脑袋都没了!是真的死了!” “怎么可能?”虽然明知董玲琪不可能将这种事情拿来胡说,可马明还是不愿相信,不断地重复道,“不可能的!” 唉,若非亲眼所言,谁也不敢相信,卢琚竟然会死得这般猝不及防。 董玲琪只好把一个卢琚亲兵叫过来,让他将卢琚殒命的过程细细地说了一遍。 其实也没几句好说的,因为从扬波军开始打炮到卢琚中弹,也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 这一眨眼之前,卢琚还气吞山河,不可一世; 一眨眼之后,他一半边脑袋就不见了…… 然而,这个过程,就算是亲眼看到,也是不肯相信,更不用说,再这么一转述了。 马明失神了好一阵,都不愿相信,卢琚已经死了。 董玲琪却忍不住说道:“总管!现在闽城群龙无首,都在等着你做主了!你若是不站出来!闽城就要完蛋了!” “某此刻心一乱,某不知道该怎么办!”马明摇头道。 董玲琪一听,脚一跺:“马总管!值此闽城危难之际,你不站出来,你信不信,某这就去把南门开了,放扬波军进城来!” 是了,扬波军正在南门外列队,随时可能会攻城,闽城城一破,那就什么都完了! 马明想到着一节,才略微定了定神:“容某缓一缓……”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此刻城外扬波军如何了?” 随后,有好像想到更重要的事,突然语气一转:“随园怎样了?打下来了吗?” “随园?”董玲琪差点将这事给忘了,“某到了随园,才将局面控制住,就被使君叫去了南门……” “那卢宏光?”马明惊讶地问道。 “卢宏光被某绑了啊!”董玲琪若无其事地说道,“他出言不逊,某就不跟他客气了!” 听到这里,马明惊得跳了起来:“那随园外面何人在主持?” 董玲琪答道:“某不知道啊……后厢军不是有那么多都头吗?某让他们寻了梯子,强攻随园来着!” 坏了!马明心中暗叫道,后厢军无人主持,得闹出什么幺蛾子啊! 他再也顾不得伤心了,起身就往监牢外面冲:“速速随某去随园查看!” 董玲琪也知道随园很重要,可是,却没想到马明竟然这么重视? 他急忙也领了人,出了监牢,跟上马明的步子往随园而去。 然而,当他们领着人,到达随园之时,眼前所见的一切,让他们惊得差点合不拢嘴来…… 第419章 抢占南门 马明和董玲琪领着人,急匆匆来到随园外面。 然而,他们所见的一切,却完全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他们万万没想到,等他们来到随园外面之时,随园虽然还是一幅院门紧闭的模样,可随园之外,却是一片静悄悄的,毫无声息的模样! “人呢?”董玲琪惊道!两千多后厢军,此刻,竟然一个人都不见了! 马明却一脸释然,他冷静地答道:“肯定都去了南门!” “去南门?去南门做什么?”董玲琪言辞怪异地问道,“他们连个随园都打不下来,难道还能协助守城?” “他们不是去守城的,而是去夺城的!”马明淡淡地说道。 “为什么?”董玲琪越发不能相信了,“他们夺了城门有什么好处?他们凭什么要助扬波军夺门?” “为什么?因为,闽城守城的后面那段时间,后厢军是王琪昌在带!”马明面无表情地解释道。王琪昌对后厢军的控制力,比卢宏光那废柴还要强啊! 只是这种事,说出来,对卢琚的颜面大有损伤,所以,卢琚严令保密,马明自然也不会到处说。 搞得董玲琪到现在都还以为,那次作战是卢宏光指挥的,而扬波军只是提供了些协助,哪里知道,那段时间中,卢宏光的指挥权被剥得干干净净?而后厢军,实际已经姓了王! 董玲琪不知道指挥后厢军的真正的将领是谁,也不知道这个王琪昌是何许人物,他疑惑地问道:“王琪昌是谁?” 看到董玲琪这傻乎乎的模样,马明倒是有些后悔当初干嘛要保密那么严,无奈地说道:“王琪昌……王秀儿的弟弟,苏文合的护卫头领!” 不认识别人,还不认识王秀儿和苏文合? 一提到王秀儿和苏文合两个名字,董玲琪立即来了映象,立即,在他们身后,找到了一个人的模样。 不过,当这个有些腼腆的小伙子的模样出现在脑海中后,董玲琪的惊讶更上了一层:“便是那个小屁孩?” 是啊!确实是个小屁孩!才十几岁的年纪,不是小屁孩是什么? 然而,跟董玲琪的年纪相比,即便是王延兴,也不过是尚未弱冠的小屁孩啊! 可偏偏在王延兴手下,有那么多年纪轻轻,便能执掌一面的怪才,你能说什么? 跟此前的王采儿和王秀儿相比,这个王琪昌已经不算什么了。 马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将这个问题跳过去。 现在最现实的是:王琪昌极有可能领着后厢军的人,去南门了! 遭到内外夹击的左厢军会当如何? 马明担忧地往南门外望去。真希望,自己有一双能穿透砖墙阻隔的眼睛,能让他可以看到南门附近的动静!可惜,他看不到! 然而,马明看不到南门附近的动静,苏文合却能! 站在高塔之上,凭借望远镜,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后厢军,两千多人,正浩浩荡荡地往南门而去, 而王琪昌领着扬波军的人,夹在后厢军中,不动声色地跟着。 马上就要到了南门了,却还没发动。 一切都是那么平静。 马明也只能凭着这份平静,因为南门方向还没传来异常的响动,大略地判断,此刻南门尚未失守。 可是,这不过是从五楼掉下的人,经过三楼时的感觉罢了。 也许,就在下一刻,就会有人过来报告,说道南门失守…… 而他猜测的这一幕,在苏文合的视线中,正在成为现实。 看着后厢军的人,距离南门已经不过两三百步了,苏文合让人在塔上,通通通地,打出了三个明亮的绿色焰火…… 这就像是一幕大戏的开场锣鼓一般,一瞬间,大戏进入到了高潮。 后厢军的人,听到这三声响,突然爆发出一阵呐喊声,突然往城门方向杀了过去。 防守城门的左厢军的人,见到后厢军的人,突然不请自来,正要出言拦阻。 然而,他们却万万没料到,平素软不邋遢的后厢军,竟然跟打了鸡血一般,突然挺着长矛就杀了过来。 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后厢军的人急忙调集人手,在其后布置防线。 然而,后厢军发动时,距离城门的距离,才两三百步远,一个冲击,就到了城门洞子附近。 而城门洞子一周,原本是左厢军重点布防的位置。而布防的重点,是万一被打破了城门,城外敌人冲进来了,便要在这里反击。 所以,一般情况下,就算是遭受冲击,也是有足够兵力反扑的。 然而,此刻,却偏偏不是正常的情况! 而这异常的缘由,就在于扬波军的重炮! 这破玩意打出来的铁球,力量实在是太大了!一旦打中了城门,穿透城门,跟戳破张纸片片一般。 如果只是打穿城门就算了,那铁球打穿城门之后,竟然还有余力,在城门洞子里面跳。 不管是谁,只要一挨上了,保管骨断筋设! 一来二去,白挨了炮弹,在城门洞子里待命的左厢军的兵,便都躲了出去。 连带本该是防御最重点的地方,都成了防御的空白。 这才让后厢军一击得手! 而就在后厢军动手之时。城外的扬波军也看到了城内塔上发出来的信号。 他们立即将火炮的炮口抬高,避开城门,往城头、垛口上发射。 同时中间靠近城门方向的扬波军,开始往城门方向聚拢。 观察到这一变化,哪怕是没了指挥官在场,左厢军也明白了:后厢军这是投敌了,要给城外的扬波军开门! 可此时,城门,连带城门附近都被后厢军控制住了,左厢军想阻挡扬波军进城,便必须将拥簇在城门附近的后厢军赶走。 然而,后厢军控制住城门这一片和入城的大道后,便摆出了刺猬一般的长矛阵,一堆尖锐的矛尖,一层一层地刺出来。 左厢军还是第一次见到,将长矛排得这么密密麻麻的阵势。 要知道,长矛是军中极长的兵器,比步槊都长,比横刀就长得更多了。 对大多数手中兵器都是横刀的左厢军来说,当真是拿着这铁刺猬,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群人,冲到跟前,不得已,又退了回去。换了陌刀手过来。 陌刀是唐兵中重武器,无论是劈砍、直刺都是威力十足!就算不如长矛长,可陌刀头力大,只需一阵回档,就能将长矛挡开!然后破入阵中。 只是,能抡得起二十多斤陌刀头来进行劈砍的好手,在左厢军中,也是不多! 他们聚齐了十几个陌刀手,排在前面,嚷嚷着,就朝后厢军的长矛阵发动起攻击来。 眼见,那些陌刀手,凶神恶煞般就要冲过来,排在前头的后厢军兵士,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不过,这种紧张,却只持续一个霎那。 随后,他们就安心了…… 第420章 垂死反扑 能成为陌刀手的,无不是力量和胆识都是上上之选的军中好手! 这些人,大都不是都头也是十将。 能派出十几个人作为箭头来冲击后厢军的长矛阵,也是下了血本了! 然而,就在这些陌刀手即将冲过来的时候,从后厢军的长矛阵后面,丢出来的一个个黑漆漆的铁疙瘩。拖着烟,骨碌碌地滚到了那些陌刀手左近。 紧接着,便是轰、轰、轰的爆炸声。 火光四射、弹片横飞后,只听到一阵啊啊啊的惨叫。 等到硝烟散去之后,左厢军好不容易凑出来的血本,转眼,就沦为无归了。 而紧跟在陌刀手后面的步卒,也是被炸蒙了,一股脑地,掉头就逃。 就在这一攻一逃的时间中,冲到城门洞子里面去的扬波军人,已经将城门的门闩取下来,然后将城门打开了。 已经冲到城门口的扬波军火枪兵,立即一拥而进。 接下来,迎接左厢军武器再变,成了一轮一轮的排枪。 有后厢军的长矛阵作为掩护,施施然地打枪的火枪兵们,打得不要太爽! 一轮轮排枪打过之后,左厢军再也组织不起有效的进攻,一哄而散,彻底地将南门拱手送了人! 等马明和董玲琪,在去往南门的路上,拦住逃散过来的溃兵时,扬波军的大队已经入了城。 除了留下一部分,在南门附近构筑防御工事,牢牢地将南门抓住手中。 更多的,开始沿着城墙,往别的城门方向展开。 看着在城头不时冒出的白烟,马明可以籍此大致地推算出扬波军展开的得进度十分快捷。 他拦住要继续前往南门的董玲琪:“不能再去南门了!” 马明指了指远远地,城头的白烟:“扬波军没有将主力用来穿插,而是试图先去控制城门!” “他们是想将某等,尽数关在闽城城中,慢慢炮制!” “他娘的!太狠毒了!某去跟他们拼了!”董玲琪听言,大怒起来,继续要往南门去。 “不!某等去北门!”马明阴鸷地说道,“某等立即赶到北门,在北门,跟扬波军,拼一次!” 董玲琪愣了愣,“只去北门?东门和西门呢?” “东门和西门来不及了!”马明道,“你看他们,进展得太快了!” 董玲琪看到城头是不是冒出来的一团团白烟,那是最明显不过的迹象。那进展,确实有点太快了! 当即,也不再犹豫,按照马明的要求,领着残兵,去往火器坊。 而董玲琪才走,马明又分别让卢琚的那些亲兵,各自去往东西两门,让两门守兵,且战且退。 如果城门无法坚守,便出城! 出城之后,往北去! 等和扬波军脱离接触后,再选择何时的地方等待下一步的通知! 安排完这一切后,马明这才领着一队人马,往北门而去! 把守北门的,也是闽城兵的主力之一,前翼军。 守将是卢琚的另一名干将,叫张自勇。 他此刻已经发现了南门外的不寻常,连忙让兵士保持警戒,同时,派人去往节度使府,问情况。 然而,问道的结果,竟然是卢琚已死。日后闽城的大小事务,将由马明全权负责! 惊讶之余,张自勇也暗暗地庆幸,幸好卢琚死了之后,是马明接任。 这闽城城若是落在卢宏光手里,自己这些人,可就只能集体抹脖子了! 只是,节度使府里的消息,已经过去了很久了,南门外,硝烟一会停,一会续,只怕,又有新的情况! 张自勇继续派出探子,却联系守备南门的董玲琪。 可是,那探子才跑出去不多远,就又折回来了。 “指挥使!”那探子急忙忙地说道,“马总管来了!” 张自勇连忙上前迎接道:“恭喜总管就任留后!” “唉!你还是叫某总管吧!”马明灰败着脸色,不悦地说道,“南门已失,闽城守不住了!” “啊……”张自勇大惊道,“张自勇请令,请准许某现在就去将南门夺回来!” “南门不要去夺了!”马明摆手道,“闽城既然难保,就不要去保了!” “如今最重要的是,某等,使君留下的精锐战力,要尽可能地带出城去!”马明道,“只要大家属下有人,人手有刀剑在手,便一切都有机会!” “总管的意思是,弃城?”张自勇立即开始担心起来,“若是某等弃城,只怕扬波军会随后追杀……” 马明这才道:“所以,某要在这北门,将扬波阻上一阻,将他们的追击的谋划大乱!” 听到马明的吩咐,张自勇连忙拱手道:“自勇谨遵留后的均令!” “那你即刻派一千人,控制好城门内和城内街道的通畅!”马明立即开始分派起任务来,“不允许逃城的人扰动到城门口的秩序。” “再派五百人,立即去城头布置树炮!”马明着重道,“你应该有一百门树炮吧!在城门楼的两侧,全都布上!” “其余的人,你都拉出北门去!” “诺!”张自勇听明白了,立即安排人去做。 “回来!”马明突然又将他叫了回来,“东门的右厢军和西门的右翼军,都回从城门撤出。” “只是,他们能撤出来多少,某也没多少把握……你同时派人从城外,去往东西两门,去联系右厢军和右翼军的柳、章二位将军!” “诺!”听完马明的进一步的吩咐,张自勇这才动身去安排。 张自勇分派人手去了,马明也不闲着,他快步登上北城门的门楼,往南望去。 遥遥的南门,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 东西两门附近,却正在不断冒出一团团的白烟。 这是一个十分突出的信号:扬波军正在强攻东西两门了! 不过,从白烟出现的位置,可以很清晰看得出来,扬波军正在取得节节胜利。 正这时,董玲琪终于赶过来了,跟在他身旁的,还有一群匠人。 一个个邋遢得,跟一群无家可归的乞丐一般。 那群匠人见了马明,连忙下跪行礼,为首之人,磕着头道:“林五贯,见过马总管。” 马明却不理踩这虚礼,他只管要实在的:“某让你制的火器,可造好了?” 林五贯连忙又是一阵磕头,畏畏缩缩地拿出一样东西来…… 第421章 伏击伤敌 在马明的逼问之下,林五贯让身旁杂工身上,所带一具铁疙瘩取了出来。 跟之前做的那个圆球一样的玩意不同的是,这个铁球变成了真正的葫芦:在开口处,多了一个一尺来长的颈。 而下面的葫芦肚子也不再是球型,而是圆柱形。 看着这样子,跟之前的霹雳雷珠,已经完全不同了。 若是拿到后世来,大概第一眼就会被认成是一个长嘴巴的,葡萄酒瓶吧。 “这是什么东西?”马明愣了愣,问道。 “回禀总管!这就是能将铁杵子打到五百步外的火器啊!”林五贯连忙说道,“您忘记了……” 这东西,能将铁杵子打到五百步外?就这丑八怪一样的模样? 马明不可置信地拿起这具铁疙瘩,提到近前看了又看,对跟着林五贯一起过来的那些个杂工问道:“你们见过这东西,能打五百步?” 几人连连点头称是。 马明看这几人鸡啄米般地点头,却依旧不肯相信,只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来验证了:“一共做了多少件?” “一件!”林五贯连忙指了指马明手中的这东西,答道。 才这么几天时间,林五贯能憋足了劲,做出一件样品来,已经很不错了!马明有些失望地将铁疙瘩丢回给林五贯:“你把东西拿好,随董指挥使一起出城去吧!” 说着,又让董玲琪领着左厢军的残部,带着火器坊的匠人和杂工,一起从北门出城,去与张自勇汇合。 将人送走后,他开始催促前翼军,在城墙上布置树炮的事来。 毫无疑问,这个位置,确实适合用树炮打伏击。 因为沿着城墙前进,到达城楼时,存在一个t型的口子。 城墙是竖线的位置,城楼,则是那个横线。 当人从城墙往城楼前进时,可看不到那个横线左右躲了多少人! 马明看中的,就是这一点。 他将前翼军留下的五百人,分成两部分,分别在北城门,门楼的左右两侧。 然后就在那个口子处,各自布置上树炮。 闽城城头的宽度不多两丈多,有得三门树炮,就足够将整个城头都封锁住。 只需两、三轮齐射,就能将几十步长的一段的城墙上的敌人扫空。 马明便按照挡住三轮冲锋为标准,在两侧城头各留下三十门树炮。 布置好炮位,安排好攻击梯度和预备队人手之后,不多久,就看到有溃兵沿着城墙从西面逃来。 马明也不去追求这些溃兵的逃跑之罪,抓了几个问了问扬波军的情况后,便将他们放了,让他们出北门,去找自己的部队! 紧随他们之后的,出现了十几个扬波军的火枪兵。 看着这些人,每人手里拿着的火器,马明心里也是一阵没底。 他终究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多厉害! 不过,一会就知道了…… 此刻,城门楼的前翼军兵士,已经全都躲好了,摆出一副本地守军已经弃城而去的假象,想让扬波军的兵士一头撞上来。 而那十几个火枪兵,追着溃兵一路到达此处,却没那么莽撞。 他们远远地,分明看到这边有不少人影再动,甚至地上都还摆了树炮。很显然,敌人是在这里做了防御准备的。 可眼瞅着那些溃兵进了城门楼子附近后,人却都不见了! 是躲起来了吗? 还是跟着那些溃兵一起逃了? 看着前面的那处空空的模样,十几个人心中起了警惕。 可再怎么警惕,也不能被三门没人看守的树炮给吓住吧! 一群人一合计,便分成三个梯度,小心地朝前碎步走过去。 先派了五个人,端着上膛的火枪,先往前面进了二十来步,然后,分别各自寻找隐蔽点,靠住。 只是,这城墙之上,不过是两边墙,中间平地,空空荡荡,哪有多少可以隐蔽的地方? 不过是几个墙面上的一点点小凸起罢了。 当着五个人找到位置后,在后面打掩护的十个人,才又分出五个人,往前探索,直到超出前面五人隐蔽处,大约二十来步的时候,又停了,也是各自隐蔽,接下来,才是最后的那五个人开始前进。 真他娘的小心!马明心里暗骂了一声,他自然是希望这些扬波军能轻敌大意,一股脑涌上来,那一次就能将他们收拾了。 可现在,想包圆就难了…… 而若是望着十几个火枪兵逃回去了几个,那接下来,这伏击的打法就不好玩了! 得让他们再近一点! 然而,十五个人,三个波次,每两个之前的前后距离都有二十来步,这意味着,第一排和第三排之间的距离差是四十步。 而树炮理想的发射距离是二三十步、常用的射程在五十步上下,最远的有效距离,不会超过一百步…… 可扬波军士兵手中的武器,除了这火枪之外,还有手雷。手雷却是能伤到躲在隐秘处后面的人的! 手雷的投掷距离,能达到四五十步,而手雷爆炸后,十步之内的人,只要是被弹片打中了,大抵不死也残了;就算是十五步之内,运气不好时,也足够置人于死地! 不想让伏击变成笑话,就必须在这个距离前开火。 这么一盘算,接下来的战法没有太多的可选项,那就是,在那些扬波军靠近到五十步之前,开火,打完树炮之后,再冲上去追杀,务必将这十五个都干掉! 然而,幸或者不幸的是,马明的打算与这十几个扬波军战士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只不过,在快走到摆放在地上的树炮六十步之外的地方,那几个扬波军战士,就开始取身后挂着的手雷了。 他们这是把手雷在地上滚动的距离也算计去了? 不能让他们丢手雷!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出现在马明的心中,下意识地,他就高喊一声:“点火!” 随着这一声令下,几支火把突然从砖墙后伸了出来,指向那三门树炮的火门。 “卧倒……”正在搜索前军的五个火枪兵立即齐声高喊,然后头脸朝地,刷刷地趴在了地上。 就在此时,轰、轰、轰……三声炮鸣连续响起。 火光白烟响过后,城墙上,立即下起了一阵铁珠雨。 弹雨洗过之后,“啊……”随后,一声惨哼从一个扬波军战士嘴里发出。 他中弹! 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肩膀…… 第422章 城上对决 话说,王延兴在将各式甲胄,拼命卖往各处,赚取巨额利润的时候,在扬波军中,装备的铁甲,却越来越少起来。 毕竟,铁质的甲胄,在面对火器超强的穿透力时,只能起到一点聊胜于无的作用。 然而,在先后取消了全身甲、半身甲、镶嵌铁甲页等诸多配甲之后,王延兴却将两处的防护,保留了下来:其中一处,就是头盔。 准确地来说,头盔不但是保留了,而且,还有所增强。 因为,给扬波军战士配发的,不再是铁盔,而是钢盔! 这种用低碳钢冲压成型后,在经过热处理的钢盔,抹上油脂后,油光顺滑,让人一看,就觉得是好东西。 当然,再好的防具,也防不住炮弹。 可对树炮的散弹和远距离的流矢,的防护能力却是有不错的。 事实上,这便是针对树炮,特意准备的! 毕竟,现在扬波军控制地的四周,各军镇,家家都有了树炮。 只是大家都觉得树炮强大,可最开始搞出这玩意的王延兴,却心知肚明,这树炮粗一看,威力大,实际,缺点更大! 首先,最致命的第一点,便是树炮气密性极差,火药燃烧生成的火气,大多被白白浪费掉了。打出来的散弹的速度并不快。别说无法跟步枪相比,便是比手铳也要差了许多! 再加上树炮炮身也不长,无法对散弹和火气进行有效的束流,所以,打出来的散弹,出了炮口后,便呈发撒型喷射。 等到距离炮口五十步远的地方,绝大多数子弹,都已经飞上了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所以,遇到敌人发射树炮时,只需趴下,便可躲避绝大多数的散弹。 如果脑袋上再顶一顶钢盔,那就算是被打中了,也大多可以避开要害处。 另外,的一处甲胄,却不能说是专门的甲胄了,而是在军服的肩部,衬垫了一块双层的牛皮甲,算是对钢盔的补充。 当然,双层的牛皮对子弹的防御能力,肯定是不如钢盔的,不过,在六十步外,也足够消耗掉子弹的大部分威力了。 若是还有有效的掩体作为遮挡,那这准备时间长,射程短,威力小的树炮,能产生的杀伤效果,便是零。 所以,三门树炮施放过后,众战士同时卧倒,竟然只有当先的一个火枪兵的肩上中了一弹。 若是正面阵战之时,这战果,大概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在城楼的阴暗处,透过观察孔注视着这一切的马明看到了,更是心中一阵抽搐:难怪王延兴不限制使君买树炮,原来是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 而那应对之策是那么简单而有效:趴下! 就在他正在感慨之时,前翼军的兵士已经在准备要去更换树炮了,他们两两地抬着新树炮去更换用过了的废炮。 可就在此时,一直在后面掩护的火枪兵却开枪了。 “砰……砰砰……砰……”刚站定的前翼军士兵,应声中弹,翻到在地上! 娘的!趴着竟然还能反击? 不过,但凡火器发射完总是要再装填的!切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了! “冲上去!杀!”他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了,连忙大声叫了起来。 听到马明的号令,原本就躲在火器队后面的横刀队,立即一拥而出,朝城墙上的扬波军杀了过去。 这个方向的横刀队一共有差不多两百人,乌压压地冲过来,满城墙的都是人! 这可不是自己这十五个人所能抵挡的! “撤!”众火枪兵立即从地上爬起来,返身就逃。 当然,这无可厚非,打不赢的时候,自然是要撤的。若是非要以十五硬扛两百,那不是勇敢,是愚蠢! 然而,别人都顺利地逃了,可是有一人,却遇到了麻烦,那人便是肩膀受伤的涂狗子。 肩膀上的伤处,钻心般的痛。但是此刻涂狗子却顾不得痛了,他必须马上撤退。 然而,终究肩膀上的伤,让他一条胳膊没有了力气,没能利索地爬起来,等到他终于单手将自己撑起来的时候,追过来的前翼军,已经到了眼前。 见逃跑无望,他选择了直面眼前的敌人。他向前挺起枪刺,准备跟敌人同归于尽。 “抓活的!带过来!” 就在此时,马明的声音再次从后面响起。 已经到了他眼前,准备将他杀死的那几个前翼军,将手中的横刀一抖,轻易地将无力的枪刺挡开,然后几人扑上,将涂狗子压倒在地,然后几个人连踩带踹一番后,才将涂狗子,连同他的枪一起,一番拖拽,往城楼带去。 前翼军的人,抓了涂狗子后,几人将涂狗子送去见马明,其余的人,继续朝前追去。 喊杀声,喊得震天响。 然而,扬波军怎么可能只怕十五个人过来夺北城门?就在他们追了百来步后,突然看到前往,出现了许多扬波军的火枪兵。 “趴下!”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一众前翼军还不知道这是何意,而在他们前面拼命逃跑的那十几个扬波军士兵却应声倒地,十几个人,齐齐地一个匍匐,朝前扑倒。 几乎是与此同时,“砰砰砰……” 一阵密密麻麻的砰砰声适时地响起。 在前面已经做好了准备的,挤得密密麻麻的几排扬波军火枪兵,轮流开枪射击。 一阵响声过后,那冲杀在最前的前翼军士兵,就如被镰刀割到的韭菜一般,一茬一茬地倒下。 站在这边城楼,看着动静的马明看到,这短短的一瞬,起码有三四十人没了…… 看着自己的兵士,就这般殒命,马明急得睚眦决裂,双手紧握拳头,狠狠地砸在城墙上。 最后的理智让他着急地喊道:“鸣金!快鸣金!” “叮叮叮……”的打击声立即在城头大作。 不过,不用他鸣金,那波前翼军已经开始敞开脚丫子往回逃了。 然而,就在他们还没跑多远,这边扬波军的火枪阵已经进行了轮换了,又是一轮络绎不绝的砰砰声响起。正在逃跑的前翼军,又刷刷地倒下好几十人。 不过,等这轮枪声响过之后,那些残存的前翼军已经跑到差不多百步远了。 到了这个距离,再轮换打一轮排枪的意义已经不大了。 到了这时,扬波军才散了刚刚那种密集的阵形,换成前后缝隙空间较大的阵形,向前推进。 不过,等他们再次来到那个城楼和城墙的结合部百十步远的时候,看到那城墙上,齐齐地排了五门树炮。 “拙计还想重演二次吗?”领兵的都头见状,轻蔑地一笑,招了招手,立即跑过来八个人。 只是,他们手中拿着的武器,却不是火枪了,而是…… 第423章 弃城东逃 将前翼军击退后,一众扬波军兵士不急不慢地推进到北城楼前。 在距离城楼还有百十来步的时候,见前面,竟然又布了几门树炮。 这用过的伏击策,难道还想用两次不成?领人前来的扬波军的都头轻笑着,招呼了八名扬波军战兵上前来。 那几人看到前面的树炮,会意地蹲了下来,开始捣腾自己的战械…… 他们的武器,自然不是火枪!而是一个杯口大小的铁桶,前头敞着,后头却连着一根木头杆子,然后,斜斜地靠在地上…… 哈……这不是小鬼子用的掷弹筒吗!王延兴还当真是将能想到的花样都玩了出来! 只见那八人,分成四组。两人一组,其中一人扶住掷弹筒,另一人,先是在掷弹筒,的铁桶的屁股后面,抽开一个门闩一样的杆子;然后,掰开一个铁板子,再塞进去一根火药柱,留好点火的底火后,再原样关上铁板,将炮栓插回去。 从下面装好发射药后,再从上面小心地装入一枚倒扣着的手雷,然后才道:“好了!” 听到这声好了,那手扶着掷弹筒的炮手,微微地调整了一下位置,才道:“点火!” 装填手听到指令,掏出火折子,往底火上面一呲。 蓬……地一声闷响,然后就见那枚手雷,窜地一下,飞了出去,砸中了前面城楼的墙,反弹过来,刚好掉在那树炮附近。 轰地一声,爆出一阵冲击波,将两门树炮掀翻在地。 哇!当然,这准头当真不赖啊! 不过,你若是以为,这是炮手有意为之的,那就错大发了。 这是典型的歪打正着! 想想就能知道,就算是后世的小鬼子,用着工业化时代的发射药、机械化生产加工的投掷弹,要在百米外进行准确的压制,也是需要长时间的练习才能做到。 而在这个时代,无论是发射药的均衡性还是掷弹筒本身的精度,都远远不如小鬼子的东西。 能在百步外蒙中一个十步大小的目标,已经相当不错了! 果然,另外三枚手雷可就没了这么好的运气,一枚打近了,一枚打偏了掉城墙下去了,还有一枚,则是打到城楼上去了。 陆续三声轰、轰、轰…… 响过之后,那边却没有一点动静! 没人? 那都头犹豫了一瞬,又下令道:“两弹连发!” “诺!”那四组掷弹筒听言,陆续又打出去了八枚手雷。 其中倒是有六枚落在了城楼上不同的区域。 一阵轰鸣声过后,竟然还是没动静。 只可能是没人了! “分波次!冲!”那都头还是不敢大意,稳妥地将手下,按照前中后的波次顺序,缓步推进过去,同时,又让掷弹筒做好发射准备,随时进行压制。 然而,城楼上,此时,确实已经是空无一人了。 马明的确跟他们玩了个空城计! 他看到前翼军无法跟扬波军正面对抗后,立即选择了全军撤退! 就在扬波军稳稳地朝城门推进之时,他已经领着城上残余的部队,以及北城内的留守队伍,一并出了城,将整个闽城城彻底放而弃之了。 而只在城墙上留下几门树炮,布下了个疑阵。毫无疑问,这个疑阵却是发挥了些作用。 直到他领着人,跑了一里多路,看到了在前面等候的张自勇和董玲琪后,才听到了城楼上陆续传来阵阵的爆炸声,知道这是扬波军是在用手雷探路。 “走!”马明指了指前方,“扬波军只怕很快就要追上来了!” “诺!”张自勇和董玲琪起身应道,不过,随后,张自勇又疑惑地问道:“某等要去哪里呀……” 马明回头朝北门城楼上看去:“某等先往东面去!” “东面?”张自勇疑惑地问道。 “不错东面!”马明点了点头,在东面,有一处大营,在那里有卢琚收编的一部分新兵,总数达到了三万之多! “可是,那些人军心不稳,不堪大用吧!”董玲琪问道。 “某不是当真要去拉那支人马,某只是要给扬波军造成一种错觉,让他们觉得,某等是想去汇合大营中的大军!”马明笑道,“某等往东去,不过是虚晃一枪。” 马明压低声音,才说出了真正要去的目的地。 董玲琪和张自勇听言,应诺一声,整顿人马,浩浩荡荡地往东而去。 而此时,北城之上,扬波军才将城门完全控制住。 看着远去的闽城兵,一众兵士凑过来问自家都头:“敌人跑了……追吗?” 看着那群闽城兵,怕是有好几千人,一路浩浩荡荡,秩序丝毫不乱,那都头摇了摇头:“追上了也打不过啊!到城下设防,守好城门才是某等现在当前的要务!” 说罢,众人分头行动,把洞开的北城城门关上,然后在城门内布置防御工事,又派人去往南门汇报这边的情况! 等报信的人到达南门时,大队大队的扬波军,还在不断地进入。城内,整个闽城南城,都已经扬波军控制在了手中。 甚至王延兴已经入城了,只不过此时,还在南门城楼之上。 城门楼子上,被打断的柱子,也被用木头撑起了。 经过打扫和清理后,布置成了临时的指挥所。 里面的布局虽然还极为简陋,可一群人围着,不断地进进出出,让这里显得,极为忙碌,倒是让人不再去关注四面的残破。 在屋子的当中,摆着一张大型的行军床,上面摊开了一张闽城地图,几个人,正围着地图,在给王延兴讲解。 “东门已经拿下!”杨三接过身旁的参谋递过来的军报,“只是,不知为何,东门的闽城兵抵抗意志非常弱,捎一接触,就跑了!” “也是往城外跑了吗?”王延兴听了之后,皱着眉头问道。前面接到西门的反馈回来的信息,也是略一接触,就跑出了城,当时还有些意味。现在看来,不是巧合了。 果然,杨三点了点头:“却是如此!” 听到这结果,王延兴唉了一声:“这些闽城兵,倒是变聪明了!知道保存有生力量了!” 说罢,又朝北看去:“西门处的闽城兵是如此,东门处的也是如此!却不知道北门处,又会如何?” 这时,从北门过来的消息终于传了过来。 秦一秋将手中的军报,递给王延兴道:“果然,也跑了!” 王延兴在军报上扫了一眼,又给众人念了一遍,然后才问道:“你们觉得,这些闽城兵,接下来,会去哪里?” “从这军报上看来,似乎是想去东大营!”杨三试探着说道。 “有这种可能!”王延兴点了点头,“不过…… 随后,他又摇头否定起来。 第424章 改编方略 王延兴思索着分析道:“他们手握大军,在城内有屋舍凭仗可以依靠,且不敢跟某军对阵硬抗,去跟东大营那几万歪瓜裂枣汇合了,就能壮胆了吗?” 他笑了笑:“某倒是希望他们去东大营!这样,省了日后的麻烦!” “不过,敌人既然思路十分明确,不在城内与某等周旋,打定了主意,是要保存有生力量,那他们下一步的方向,定然不是去东大营!” 杨三和秦一秋听言点了点头,顺着王延兴的思路,继续往下推测:“那他应该会是往北去?” “嗯!这种可能性最大!”王延兴点着头,在地图上找了起来,顺着手指头的滑动,视线往北一路搜寻。 突然,他手指头停住了,指尖指在一处。 “浈阳?”秦一秋和杨三齐声念了出来。 “是的!浈阳!”王延兴点头道,浈阳就是后世清远市下辖的英德市,他带着几分肯定的语气道,“某盯着浈阳可不是一两天!这个地方,有粮、有人,闽城兵若是想东山再起,这两样,是必不可少的!” “此外,浈阳还有一样东西,也是闽城兵势在必得的!”王延兴朝周围几人扫了一眼,“浈阳有铁!” 粮、人再加上铁,确实,一个势力想要兴起的,最重要的几个要素中,至少是要包含这三项! 尤其是铁,这可不是哪里都有的!地域性很强,是属于可遇而不可的稀缺资源。 若是浈阳同时能提供这三样资源,那其价值,可就大了! 就以王延兴的博兴之路来看,就能很清晰地看到,铁料在此其中,所产生的巨大的作用! 哪怕是到了现在,扬波军控制的范围,已经十分大,可依旧离不开小溪场铁场的支撑作用。 想来,闽城兵现在的主持之人,应该也是看到了这一点……倒是跟王延兴想到一块去了! 想到这里,王延兴突然语气一转:“现在闽城兵是何人为主?查清楚了吗?” 听到王延兴发问,在一侧站立的苏文合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说话道:“有可能是马明!” “哦?他不是被打发到番禺去了吗?”王延兴愣了愣。 苏文合连忙躬身致歉道:“也是某太心急了,激了卢宏光来打随园,卢宏光打不下随园,就假借了卢琚的命令,去番禺把马明紧急叫了回来!” “此事不怪你!”王延兴摆摆手,“卢宏光不打随园,某等也不好名正言顺地打闽城!至于接下来发生的事,谁也猜不到啊!” 是啊!不说别的,谁能想到,一炮就能把卢琚轰死呢? 正是因为卢琚的死,让南门城防大乱,才让扬波军轻易地夺了南门。这意外之喜,可也是没想到的呀! “哪能把所有的细节都算到?某等又不是神仙!能把马明支开这么多天,已经不错了!” “既然是马明在,那就很容易解释,为何卢琚死后,闽城兵竟然,这么快又有了统一的指挥!” 说罢,王延兴不自然地笑了笑:“某等意外将卢琚打死了,倒是成全了马明!” 说到这里,王延兴将手指头在地图上用力地点了点:“去给骑兵营传令!让他们盯着马明的队伍,分波次不停地骚扰他们,让他们不能安生!” “那东大营的事?”秦一秋连忙问道。 东大营,就是卢琚当时收编的那些降卒和俘虏而建的一支大军,原本的计划,是先收拾了闽城城中,卢琚的主力,然后再正面击破大营,然后,就由骑兵去追亡逐北,尽情收割。 现在将骑兵调去盯马明了,这东大营的事,可就不好办了。 那么为什么不将骑兵营分开使用呢? 却是因为骑兵营的人马太少了,一共才两千骑!无论是对东大营还是对马明部,其实都还嫌少,若是再分开用,那就更加不够了! 所以,骑兵只能用在一方向。 要么是全部留下打东大营,要么,便去骚扰马明! “东大营就是块肥肉,跑不了!”王延兴笑道,“有骑兵在,吃起来利索,没骑兵,也能将它割成小块,分口慢慢吃,也不是不行!” “可马明却不同,若是让他在浈阳站稳了脚跟,某可就要在闽城睡不安稳了!” 王延兴说完之后,再用征询的目光朝杨三和秦一秋看去。 两人齐齐地点了点头,同时表示赞同。 见两人一直表态赞同后,王延兴才下令,让骑兵营,立即往城北而去! 一旁的参谋立即拟好命令,王延兴签字后,交给传令兵,让他们立即发出去。 看到传令兵快步跑出去,杨三才又提议道:“看来,骑兵还是有些太少了!此战结束后,招讨使,不妨再建一个骑兵营!” “是啊!两千骑兵确实太少了。”王延兴深有同感地说道,“不过,好马难得,好骑兵也难得啊!” “那要不将这骑兵建成一支甲骑具装?”秦一秋立即建言道,“既然一时不好提高数量,何不将他们建的更精锐一些?” 甲骑具装?甲骑具装就是重骑兵!人马皆甲的重装骑兵! 这种骑兵,在冷兵器时代,以其无可匹敌的冲击力,在古代战争史上,留下过其浓墨重彩的一笔。 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都出现过这种人肉坦克碾压对手的战局画面。 然而,也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这种重骑兵,都没能流传长久。 最直接的原因,便是贵!性价比差! 重骑兵所穿的全身甲具,轻的也有五六十斤!这种重甲,可是要钱来堆的! 能穿这种重甲作战的,定然是彪形大汉!这种大汉,要培养,也是要烧钱的! 马身上还要铠甲呢!那不又是钱? 但是,这些都还不算,最贵的,还是在马身上。 大凡彪形大汉,那至少也要一米八的高度,一百七八十斤的重量了吧! 再船上铠甲,两百斤只有多。 再算上马上的铠甲,那又要增加上百斤的披甲! 那么,这匹战马要背负的重量,就要超过三百斤! 什么样的战马能背负三百多斤,还能高速冲刺? 定然只能是精养的良驹啊!价值以千贯计算的良驹! 这就算了,最划不来的,还在于这重骑兵,根本就是支消耗性的战力! 可以想象一下,当使用重骑兵去冲击敌军战阵的时候,轰隆隆的重骑,固然能对敌人造成不可抵挡的冲击。可力是相互的,冲击的同时,对马匹,也一样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 也就是说,只要撞过一次,一匹最上好的良驹也许就废了…… 这种花费,哪怕是王延兴这种钱多得烧的金主,也是耗费不起啊! 听了王延兴算的细账,秦一秋砸吧了嘴巴,不再出声。只是心里有些可惜,是难免的。 秦一秋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他在为招讨使不愿建甲骑具装而可惜。 而被骑兵骚扰的马明,心里却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念头…… 第425章 改道韶郡 最初,王延兴与众将制定闽城的攻城战略之时,是以消灭城内,卢琚的闽城兵的主力为首要战役目标。 毕竟,消灭了有生力量,就算让卢琚跑了,也是无妨。 所以,夺占南门后,让夺城的兵士快速地占领四城,而不先在城内穿插。 为了误导城内之敌,他没有对闽城城池的四个方向都先进行包围……当然,他也没那么多人手去进行四面包围。 而派去攻打南门的,也只是杨三和秦一秋的两支步兵,不过是少少的几千人。 而骑兵,则被部署在城东,在步兵攻城时,他们要遮断闽城城与城外的东大营之间的联络,防备东大营过来救援闽城。 然而,事实的发展呢?却是可以逃掉的卢琚被一炮轰死了。卢琚一死,闽城城池轻易易手; 可排在第一位的需要消灭的闽城兵主力,却是跑了! 马明可不是卢琚,让他得了何时的发展的机会,也许,就是第二个刘隐! 为了避免溜走的马明跑到浈阳去发展,王延兴将城东的骑兵,派了过去,跟随骚扰,试图让马明无法顺利地去往浈阳。 毫无疑问,用骑兵骚扰步兵的效果,非常有效。 毕竟,面对游动的骑兵,步兵是脆弱的,一旦离开营帐,就必须结阵而行。 可结阵而行就意味着,只能缓步前行。 若是缓步而行,还没走出几十里,就要被收拾好闽城的扬波军追上来了! 看到周围的旷野,不时地出没的骑兵,马明头大如斗。 此时,从闽城城中逃出来的兵马,有两万多,大多在这里了! 几个指挥使,也一致认可了马明的指挥,统一改口称他留后。 可见到当下这个场面,几人开始有些按捺不住了。 “留后!不想个法子将这些骑兵灭了,某等可就要死在此地了!”右厢军的指挥使卢长生焦急地说道。 “灭骑兵?当真异想天开!”马明还没开口,董玲琪就接话道。 “多搞些绊马索、陷马坑,某就不相信,拿骑兵没办法了!”卢长生瞪了一眼答道。 “你当他们是瞎子?你满地挖坑,他还会来冲?”董玲琪不屑地说道,“还是你准备挖一堆坑之后,就不走了?” “那你说怎么办?”卢长生双手一操,话语中,已经有了三分火气。 董玲琪却一脸事不关己的态度:“某才不担心呢!留后总会有办法的!” 听到董玲琪将这个问题推给了自己,马明抬手示意几人稍安勿躁:“某本意是趁王延兴要收拾闽城的时机,去占据清远、浈阳和浛洭三县。” “这三县有粮草、丁口还有铁料,可以给某等安身!” “只是,某的这打算,只怕是被那王延兴识破了!” “所以,他这才让骑兵拖住某等……” “只怕,此刻,他已经在派大军去往清远的路上,布好口袋,等某等去投了!” 马明简单几句,将自己的想到的说了出来。 “也就是说,如果某等继续去往清远或者浈阳,那是死路一条?”张自勇接话道,“既然王延兴已经领了大军去往清远,那闽城定然空虚!某等何不杀个回马枪呢?” “有骑兵在侧,就算闽城只有一千人防守,某等也攻不下的!”马明无奈地说道。 “那,不如,改道去循郡?”后翼军指挥使出言相询道。 “不可去循郡!”马明一口便否决道,“你忘记了端郡、康郡和封郡是怎么易手的吗?王延兴有水师之利,一应大江旁的城池,都时刻处在他的威胁之下!” 若是循郡无法守,那清远不也在浈水畔吗?张自勇不解了:“那清远?” “浈水到了清远便开始收窄,水流开始变得湍急,船只逆流而上的难度,显然比从循水去循郡难得多!不过……”马明只得苦笑一声:“清远四面开阔,若是王延兴有心攻清远,清远也是守不住的!” 几人连忙关切地追问:“那浈阳和浛洭呢?” “浈阳和浛洭四面环山,驰道狭窄,某等只需据陷层层设伏,应当可以让扬波军寸步难行!” “而且,浈水自清远开始收窄,向上过了浈阳峡后,便只能走小船!” “扬波军的水师优势不再,其粮道,也难保无虞!” 马明这才将自己之前计划和盘托出:“若是某等能夺下浈阳、浛洭和清远三县,便可以依托浈阳和浛洭两县,支撑清远!” 不过,这个策略,显然是只能放弃了。 放弃了这条线路,循郡也不能去,那该何去何从了呢? 几人齐齐地朝马明看去。 马明沉思了一阵,再次说出了两个字:“韶郡!” 接下来,马明说出来自己新的理由:“前面,韶郡兵南下试图在闽城捞点好处,结果,全险在了闽城城外!” “此时,韶郡城中,正是一片空虚……某等只需顺利到达韶郡,定然唾手可得!” 听到这话,其余几人都齐齐称是,唯有卢长生却戏谑道:“要去韶郡,须经过浈阳,而要去浈阳,却又要从清远经过!若是王延兴已经在清远一带,布下了口袋,某等要如何才能飞过去呢?” 这时,董玲琪突然接话道:“去韶郡未必一定要走清远和浈阳!” 马明点了点头:“不错!在浈阳东面,还有一条小路,可以从避开清远和浈阳,直接去往韶郡!” “既然是这样,那某等还在这里等什么?”卢长生兴奋了起来。 “因为扬波军的骑兵!”马明道,“必须骗过在某等左右游荡的骑兵!” 一提到这骑兵两个字,众人不由得又有些泄气。 看到众人这副表情,马明又道:“某有一策,可以暂时甩掉扬波军的骑兵!” 说着,马明低下声音,对几人吩咐道,应该这般这般。 吩咐完后,众人当即领命,各率领本部人马,拔营出发。 果然,他们才走了十里不到,远远地,又看到一群群骑兵,三五成群地出现在地平线上,在他们左近露出了身影。 看到骑兵再次出现,众将连忙下令:“结阵!” 众步兵连忙前后收缩,结成一个个厚实的战阵,然后,放慢速度,徐徐前进。 而那些骑兵,看到闽城兵放慢了脚步,也不再迫近,而是,在远处盯着…… 只是,按照这个速度前军的话,不等他们走到浈阳,就该被扬波军前后夹击了。 却不知道,马明,到底用的什么法子可以避开这些骑兵? 第426章 韶郡有主 唐代的韶郡,就是后世的韶关市。 作为南岭脚下的第一个重镇,四面环山,只有少量的山口可供车辆和大队人马通行。就像是一处天然的关隘一般,自古以来,便是中原地区入粤的咽喉重地! 它东北是江城的虔郡,西北是湖南的郴郡,西面接连郡,东面接循郡,凭借独到的地理优势,也是闽城在北方的屏障! 马明若是能夺到此地,固然不如获得清远、浈阳和浛洭三县那般人财两利,可至少也是一处稳固的安身之所! 几个指挥使,也是知道这般好处,才心甘情愿地跟着马明走,按照他的计划行事。哪怕这个计划,依旧是充满了各种冒险的不确定因素在内! 其中,最大的不确定因素,便是在外围不住游荡的扬波军骑兵营。 马明他们,在大量、注视这扬波军的骑兵。 扬波军的骑兵们,也在时刻关注闽城兵的动向。 此刻领着骑兵营的,是王延兴的老人:刘树新! 他刚跟着王延兴时,还是邹磐的副手,不过是一个区区副都头罢了,现在,不过几年的光景,竟然已经荣升骑兵营都尉。 不过,他脸上却没有一点得意的神色。看着闽城兵一路往北的路线,他脸上满满的,都是凝重! 因为,闽城兵这次拔营后,竟然,没有继续走大路,而是,往西面一偏,走上了一条小路。 当然,大军进兵,偶尔走走小路也无可厚非,毕竟,你没法将战场限定在平整的大路旁。保不齐哪天,就必须走小路呢? 而对骑兵来说,大路小路的影响就更小了,只要开阔,大致平坦就行。 可象他们现在这样,将辎重直接丢在大路上不要的情况,却未免有些不对了! 没了辎重,他们如何宿营? 从这里到清远还有好几十里路呢!他们这般结阵而行,一天、两天肯定是走不到的! 至于浈阳,那就更远了,这般走法,怎么说,也要半个月去了。 唯一的可能,那就是,前面的那一片山地了! “都虞侯可在?”他突然提气问道。 一侧的王忠礼,连忙夹马,上前走了一步:“王忠礼听候都尉吩咐!” 刘树新提起马鞭,指了指正在龟速前行的闽城兵道:“依你之见,马明是意在何为?” 王忠礼连忙答道:“忠礼以为,马明是想将大军带去那片山林子,然后,借着树木的掩护,避开某军的追击!” “某也是这般认为!”刘树新点头道,“骑兵高大,进了林子,确实还不如步兵灵活!如此以来,某等确实无法靠近追击了……不得不说,马明这应对之法颇有效果。” “可他们不可能永远都躲进树林子里吃草吧!”王忠礼笑了笑道,“他总要出来的!” “对!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他会在何处出树林!”刘树新接话道,“这片山林,是南岭的遗脉,顺着这山岭的走势,可以一直走到江南西道去!” 听到这树林子有这么大,王忠礼傻了眼:“啊……” 见王忠礼没想明白,刘树新也不生气,而是和蔼地说道:“某想到两个可能。” 王忠礼知道,这其实是刘树新要教自己,他连忙拱手躬身道:“请都尉指教!” “一个是清远!清远离此地最近,他们若是卯足了劲走,明天,就能到。” “而且,清远富庶,他们只要从山林里出来,立即就能找到他们所需的粮草,征到干活的民夫!” “不过,清远四周都是开阔地,他们只要从林子里一出来,立即就回被某等缠住!” “所以,某猜马明应该不会这般行动!” “第二个嘛,应该是浈阳!” “按照招讨使的推测,此地,应该就是他们最终想去的地方!” “而沿着山林直接往北去,便可到达浈阳附近!” “浈阳周围可不是什么平坦的地方,可以说,出了城门,就是山!” “那边不适合某等骑兵活动!” 说到这里,刘树新才止住话语,期待地看着王忠礼。 王忠礼会意地接话道:“马明去浈阳的可能性倒是最大的……”他思索了片刻,才又道,“不过,也只是可能性最大,是不是,派一支骑兵,在这左近游弋,万一……” “不错!”刘树新这才赞许地点了点头,“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实之间,是没有定数的!” “马明既然可以因为某等在,而放弃去往清远的意图,同样也可能回因为某等松懈,而直取清远!” “某等越是占据了优势、主动,越是不能松懈大意!” “你等要时刻谨记,不要辜负了招讨使对你们的期望!” 王忠礼连忙又是躬身一礼道:“谢都尉教诲!某等定然不会辜负都尉和招讨使的期待的!” 两人说完后,一面派人回去闽城,向王延兴汇报,一面分出一支骑兵小队,远远地盯着山林子里面的动静:数万的大军,在林中行军,其中的行踪是无法隐藏的! 无需跟到山林子里面去看,在外面一样可以看到些端倪! 他们跟着看了许久,结果,恰如刘树新所判断的那般,他们在林子里的前行的方向,隐隐地,竟然指向的是清远! 难道真的是清远? 刘树新不信! 马明出了闽城北门后不多久,就被骑兵缠上了,一路,已经耽搁了两天了。 就在这今天,从王延兴那里传来的消息已经证实,清远已经落在了扬波军手中。 马明会往清远撞吗? 马明当然不会往清远去,甚至还不是浈阳!他的目标很清楚:韶郡! 往清远去的,只不过一支千人不到的疑兵,他们在树林,搞出各种动静,迷惑扬波军的视线。 他确实吸引了一阵刘树新的视线,为自己争取了一点时间。 可是,从此地到韶郡,有三百多里地,若全是钻山林子,可不太好走啊! 再加上,他将辎重都丢了,要领着两万人走三百里地,几乎就是一个不现实的目标。 不过,马明也没打算将两万人都带到韶郡去。 到了浈阳不多远,他就从小路里拐了出来了,将部队放出去,在浈阳一带劫掠一番后,然后就兵分两路; 不愿继续吃苦的,编成一路,去浈阳试试运气。如果浈阳依旧空虚的话,那就说明他们运气好!他们可以把浈阳打下来。 若是浈阳已经被扬波军占了,那何去何从,就要看他们的命了…… 剩下八千多人,补充了粮草之后,继续往韶郡而去。 然而,当马明领着精疲力竭的八千人,终于来到韶郡城下时,他赫然发现,韶郡城头,竟然已经换了旗帜! 他娘的!竟然有人捷足先登? 难道扬波军来得这么快? 第427章 虔郡卢氏 在前后两次,兵围闽城的事件中,韶郡都有参与。 只不过,第一次韶郡兵没有跑到闽城城下去,只是在距离闽城还很远的地方扎营。谭宏玘退兵后,他们见势不妙,拔腿就跑,躲过了一劫。 可这次,却是直接陈兵闽城城下,打着想冲进闽城劫掠一把的心思。谁想,李知柔突然退兵,让他们方寸大失,卢琚还没出兵,就自己先乱了。 然后,南下的韶郡兵,十亭中,倒是有九亭陷在了闽城城下。 韶郡城防立即陷入了极度空虚之中。 马明看到其中的机会,难道别人就都是瞎子,看不到吗? 等到马明精疲力竭地领着人马,到达韶郡城下时,见韶郡城门紧闭,一副戒备的模样。 而城头打着一面大旗,上面写着一个大字:卢!韶郡城,竟然已经被别人夺了! 马明满头雾水地盯着那面大旗看了半天。一时没想起来,是谁人的旗号。 不过,能肯定的是,那绝不是扬波军的旗。 扬波军没有将旗,只有番号旗。而所有的军旗,都是一模一样的蓝底白花。 蓝底可以理解,因为扬波军以水师而兴,着蓝底的意思,就是海水的颜色。 只是那花,却不是写实的图案,而是歪歪斜斜的几个尖花瓣凑在一起的图。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花,有人说,那是棉花! 因为扬波军靠着在崖郡和儋郡贩运棉花、棉布赚了许多钱,扬波军的军服也是都是用棉布所制,棉花自然有资格印到他们的军旗上去。 不过,棉花是圆圆的团团的形状,显然没有那么尖锐的棱角。 有人说,那是莲花,因为莲花的花瓣,便是那般模样,两头尖。 只是,扬波军跟莲花又扯不上一文关系,拿莲花来做军旗?未免也太扯了些! 马明倒是觉得,那一片一片的,应该是银挺子!是钱! 因为扬波军他娘的,就是一支用钱烧出来的军队! 用银挺子做军旗,不是最为恰当吗? 借助水师的力量,将四处的银挺子都拢到一起,难道不就是扬波军这些年在干的事? 马明当真一针见血,这番话若是让王延兴听了,定然是要引为知己。 只是,从遐思回到现实,这城头的大旗能确定不是扬波军的,那这上书的卢字?这又是何方神圣? 正这时,前去探查的斥候疾步跑了过来:“报留后!已经探明,前方城池为虔郡刺史卢光稠所占!此时在城中守城的主将为卢光稠儿子,卢延昌。” “虔郡刺史卢光稠?”马明听到这名字,不由得得愣了愣,这当真是落难之时,便是只猫儿狗儿,也能欺负你一把了! 作为卢琚的总管,马明不单是对闽城周围的情况熟知心中,对清海军节度使辖区周围环境,也是有多了解的。 这占据了虔郡的卢家,自然也是知其一二的。 在马明心中,卢家,可不是什么强力的军镇! 事实上,卢光稠的这虔郡刺史之位,可不是大唐天子任命的,而是,他自封的! 而他的机会,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那还是黄巢过境江城的时,江城军政局面,一片糜烂。 当时还只是地方豪强的卢光稠,乘乱而起,占据了虔郡,自立为刺史。 卢光稠在虔郡闷头发展,想来也是集聚了不小的力量,看到韶郡空虚,哪能不乘机夺之? 马明嘿嘿地笑了笑,让董玲琪和张自勇各自整军,列队朝韶郡城下走去。 而韶郡城头,早就看到这边动静了,吱吱哑哑一阵城门响动,一名年轻将军,领着五六千人马,出了城门,列队与闽城兵隔着百十步远,对立相向。 这是准备在城下阵战? 正在马明心中暗喜之时,虔郡军的领军大将,打马从阵中走了出来,提起马鞭,指着马明这群人,大声喝道:“尔等是何处来的毛贼!竟然敢犯某城池?尔等若是识趣,速速来降,可免你们一死!” “如若不然,大军碾压之下,尔等可就要都成齑粉矣!” 毛贼?识趣投降?听到这些字眼,马明不由得一阵好笑,自己这群人,走了几百里山路,确实衣衫不整,三分像是逃难的流民,倒是有七分象是聚众流窜的山匪。 难怪对方会认错。 不过这样正好! 马明心中一阵冷笑,有了谋划,他也不答话,对一旁的人问道:“将那涂狗子带来!还有他的那杆枪!” 涂狗子,就是那天在闽城北城墙上俘获的扬波军散兵,他被树炮的子弹所伤,然后被俘成了马明的俘虏。 马明从闽城一路逃过来,可没忘记把他带上,一路上,没让他吃一点苦,还帮他疗伤。 当然,也看得极紧,一直就在自己眼皮底下防着,让他没有找到机会脱身。 不一会,涂狗子就被带到了马明跟前,马明对他认真地说道:“涂壮士,想不想回家?” 回家?当然想!谁不想跟自己的战友呆在一起? “想!”涂狗子也不含糊,直言答道。 “那你帮某做一件事,某便放了你回家!你做不做?”马明继续说道。 听到马明愿放人,涂狗子来了精神,问道:“何事?” 见涂狗子心动了,马明这才压低声音,要他这般这般这般…… 涂狗子听了这后面的内容,却不由得摇起头来:“此事不行!” “你若是办妥了,某便可以放你回家!”马明诱惑道。 回家还是屈从?这可让涂狗子犯了难。 他犹豫、纠结了好一阵,才终于不甘地点了点头。 看到涂狗子点头,马明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马明大踏步地朝前走了几步,然后,又返身过来,对站着歪歪扭扭的闽城兵,突然大声喝了起来:“你们走了这么远的路,想不想有个地方歇息?” 听到他突然这般问道,一众闽城兵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过站在前面的那几百人倒是听明白了,齐齐地答了一声:“想!” “想不想吃饱饭!喝热汤!” “想!”这次更多的人听清楚了,回答的声音,也更响亮了一些。 “想不想,找个屋舍,弄个小娘,过舒坦日子?” “想!!!”这声回答,显然,又大了一重,话语中,明显,多了几分渴望,还有暴戾。 就在此时,马明话语一顿,指着前面的虔郡兵,用他最大的声音,嚎叫道:“干死他们!这城里,就有你们想要的一切!” “杀啊……” 第428章 巧言挽留 话说,当马明领着八千来闽城兵,走小路,翻深山,好不容易到达韶郡时,一个个衣裳不整,灰头土脸,看上去跟一群叫花子一般。 在城内驻守的的卢延昌,还以为是从哪里逃难过来的流民暴徒呢。 他领着大军出了城,试图招揽这些人! 他说完之后,对面却没有反应,就在他即将失去耐心时,见流民中走出来一个首领模样的人,开始对那群流民说着,各种诱惑的话。 卢延昌还以为,那首领是在劝服大家一起来投效呢! 哪知道,说到最后,那首领竟然来了一句:“干死他们……” 卢延昌心道不好,急忙准备下令全军出击。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觉得胸部猛地一股大力撞来,然后就是一阵钻心般的剧痛。 他准备出击的命令,到了口边,变成一声惨叫:“啊……” 这一阵剧痛,就像是抽干了他的力气一般,让他无法扶住马鞍,整个人,扑通一声,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衙内!” “刺史……” “将军!” ……这时,各种惊呼,才从虔郡军阵中传出。 卢延昌的亲卫将他扶起,却看到他铠甲的上方,竟然不知何时,破烂了一个二指大小的洞。 急忙亲卫急忙将他的铠甲解开,才看到铠甲的下方,竟然无缘无故地出现了一个马上的伤口。 鲜血,正在如泉水般往外涌! 众人立即想到了,就在那些暴徒首领高喊杀声的时候,从他身后,冒了一下火光和白烟,隐约,似乎还有一声砰的声音,夹在在高昂的喊杀声中! 是火器! 那些暴徒将火器藏在暗处偷袭了自家将军! 那几名亲卫立即明白了。 然而,此时,那些暴徒马上就要冲杀到眼前了,那些亲卫顾不得眼前的战局了,急忙背着卢延昌就往城门跑去。 周围的兵士见主将被袭击跌落马下,本就士气大落。 现在,看到主将竟然逃了,立即就有人跟着一起往城门跑去。 虔郡军的战阵,立即就雪崩了! 还没等开战,就开始不稳了起来。 阵中固然还有一些将校勉力维持自己属下兵将的秩序,可在战场就是这般,兵败如山倒,一角溃败了,全局都会完蛋。 而他们的对面的闽城兵,见敌人不战自溃,哪还不跟打了鸡血一般,嗷嗷直叫地冲杀上来? 先将城外的虔郡兵杀散后,又追着溃兵,冲进了城门,然后,直接往城内穿插,冲杀…… 偌大的一个韶郡城,岭南第一锁钥重地,竟然就这般,又一次轻松易手。 唉,战场就是这般,胜负往往跟实力并不对等,成败也时常只在一个转眼就被决定! 马明目送大队闽城兵,顺利地拥进了韶郡城,逐次将城门、城楼以及城内的大片区域控制在手,才跟着后队,一起进了城。 而原本的虔郡兵,见先机已失,也不尝试反扑,从北城逃了出去。 马明随着追击的队伍,一路上了北城的门楼,在门楼上,看着稀松零落的逃亡队伍,张自勇跑过来问马明:“留后,要不,某领人上去追杀一阵?” “你倒是还有力气!不过,将士们大概不能持久了!”马明摇头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加紧控制好韶郡城防。” 马明这话倒是当下闽城兵最大的实情。这八千人,人人都是疲惫之躯,全凭了一时之气,强撑一时。随时可能气泄而力消……可不要追敌不成,倒被反杀了! 张自勇连忙应了声“诺!”然后就准备去安排城防。 可张自勇抬腿刚要走,马明又出声道:“另外,派人去浈阳看看!” 听到这声,张自勇却有些不满了:“留后!他们不愿来,还管他们死活干什么?” “虔郡兵定然是要反扑的!扬波军也不知道会不会,追过来赶尽杀绝……”马明忧心道,“能多份力量总是好的!” “诺!”张自勇只好又应了一声,下了城楼,去安排去了。 张自勇才走了,马明才进了城楼……在城中刺史府收拾好之前,他准备暂时将自己的大帐设在这里。 当然,里面也没几样东西! 连卧具都没有,要临时不知道到哪里去搞。 倒是座垫和案几,是城楼内原有之物。 此刻,他背对着门口,借着里面不太明亮的光,盯着案几上的事物,一阵阵地失神。 这时,他听到后面进来一人求见。 可到了马明身后,却不说话,马明返身看去,原来是涂狗子。 “涂壮士!你来找某有何事啊?”马明明知故问道。 “马明!你说过的,只要某替你将那敌将击落马下,你就让某回去的!”涂狗子气呼呼地诘问道。 “是啊!某会让你回去,但是,此时,却是不行啊!”马明连忙解释道,“你们扬波军与某军,正在交战!而你却知道了某的底细……某若是现在将你放回去,而你再回去跟你家招讨使一说,岂不是将自己的首级,交到你家招讨使手上去了?” 涂狗子听到这话,目瞪口呆了一阵,才气鼓鼓地说道:“可你分明就答应了某的!” 马明连忙点头:“没错!某是答应你了!可是,你能承诺,回到扬波军之后,不向你家招讨使,透露分毫吗?” “不行!”涂狗子倒是个老实人,他耷拉着脑袋摇了摇头,他若是回了扬波军,那肯定是要将这里看到的一切,都说出来的! “所以,等到某跟你家招讨使相互熄兵之日,某便让你回去,可好?”马明柔声劝道。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熄兵啊!”涂狗子着急地问道。 “涂壮士可能有所不知,不是某准备什么时候熄兵,而是,你家招讨使,不肯放过某啊!”马明无奈地长叹一声,“不过,某这就修书一封,去向你家招讨使求和……就是不知道你家招讨使肯不肯结纳啊!” 这……涂狗子愣了好一阵,若是自己是招讨使,那是定然不会在这么好的条件下放过闽城兵的吧…… 涂狗子一阵失神,只得怏怏地退了出去。 马明和颜悦色地看着涂狗子出了营帐,再转过身来,继续看着案几上面,脸色不由得黯淡了下来。 第429章 试图仿制 马明看着案几上的事物,一阵阵地失神。 看了一会,他伸出手,将案几上的东西,拿在手里,细细地看…… 借着城楼里不太亮堂的光线,那东西的轮廓还是清晰可见:原来,案几上防着的,正是涂狗子的那杆六棱内膛的燧发枪! 按照涂狗子的说法,这种火枪,叫做准击一型!发射专用铅弹,有效射程两百步。 对于一个合格的射手来说,拿着这种火枪,可以在百步外,击中一个西瓜大小的目标,两百步外击中门板大小的目标。 当然,如果只看这数据,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相比百步穿杨来,百步外射中一个西瓜,并不算什么难事。 就以马明自己来说,用自己使唤习惯了的硬弓,百步外,也能射中西瓜! 但是,就算闽城兵中,箭法最厉害的董玲琪,也没法在百步外,将铁甲击穿!然后再将穿甲之人,击落马下! 而在扬波军中,这种被称为火枪散兵的兵士,有数千之多! 在扬波军中,除了火枪散步之外,还有另外一种线列火枪兵,使用的是另外一种火枪,被成为景福一型。 这种火枪的精度倒是差了许多,只能在五十步外打中西瓜大小的目标,一百步外,只能打中门板大小的目标。 这个精度,比起一流的弓箭手来,可就差了许多。 可装备这种火枪的线列火枪兵的人数,是火枪散兵的三到四倍!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兵种,被成为散兵。 这种散兵装备的是准击二型火枪。 这种兵倒是不多,只有数百人。 可这种火枪能打惊人的四百步! 射击的精准度也是最高的:百步之内,能打中一个梨子大小的目标!四百步外,也能击中人畜! 试想一下吧!如果日后若是扬波军前来攻城,自己只需探出头去查看战况,也许就会有一颗铅弹,从四百步外,朝自己飞来…… 马明无法想象,该用什么战术去抗衡这样的一支军队。 也许,设个神坛,祈求老天天天下雨,让火器无法使用,才是应对扬波军的最佳策略吧! 正这时,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留后……林五贯来了!”门口的通传声把马明从思绪中带了出来。 “进来吧!”马明背着身应了一声,才又返身过来,对林五贯道:“你过来!” 林五贯连忙进了城楼,对马明躬身行礼后,才小心翼翼地站着,等马明发话。 见林五贯走近了,马明将手中的火枪递给他:“这样的火枪,能造出来吗?” 造火枪?林五贯心中一阵大惊,那铁火葫芦还没弄利索呢! 不过他不敢质疑,连忙接过来,仔细看了起来。 只见这火枪大约五尺多长,下端入手的部分,是一节木头把手,形状跟牛腿有几分相似……拍了拍这木头,估摸着,这木头部分应该还是能做出来。 只是视线再往上挪时,却看到上半部,全都是铁制的。 再仔细看看,又发现,这些铁质的部件,又各有不同。 最前面,是一个细长的矛尖。不过,说是矛尖,又和常见的矛头不完全一样。林五贯所见的矛尖,都是扁平的两刃,或是三指宽,或是四指宽,哪有这般,比大拇指稍微粗一点,却有三个刃? 林五贯看不懂这矛尖为什么要做成这个样式,他更关心的是,这个矛尖自己能不能做出来。 他仔细地看了看,觉得也就是一根铁钎子上开三个刃口,应该问题不大。 只是这矛尖的尾端,似乎是用卡笋,跟下面的一根铁管连接。 林五贯掰了掰,感觉这卡笋卡得还挺紧,一点松动都没有。 心里不由得起了思量:这铁卡笋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可要做这么紧,似乎有太难了。 为什么不直接用铁箍箍住呢?那不简单多了? 他心里暗想,是不是可以劝说留后将这里改成铁箍。 看完卡榫再看下面的铁管子。 这可更奇怪了。 管子外面是圆的,里面,却是个六边的形状。 黑洞洞的,看不到底。所以,他还没看出来,这个六边形其实还是个旋转的。他还以为是个六边直通通地通下去的。 只是,就算是这样,也远超了他的想象。 他琢磨着,这个,却是如何做的? 想了一会,一个方案出现在了脑海中:先制一个六边的钢钎子,然后用熟铁包着打制?最后再将钢钎子抽出来吗? 只是,这样包了铁,那钢钎子还抽得出来吗?大概是分段打的吧…… 肯定是这样的! 林五贯看着若有所思地想着。 再往下,就是枪机了。 枪机的零件可就多了,包括簧片、燧石卡片、发火镰、扳机等等,一共有十多个,而且,还大多藏在里面看不到…… “留后!”林五贯将火枪还给马明道,“别处倒是可以试一试,只是这枪机,看不到啊!能不能拆开?” “不行!”马明断然否定道,他可没把握,林五贯将这枪机拆散之后,还能不能装回去。 就算能装回去了,还能不能百步外打中西瓜? 这杆火枪,在这里的作用还大着呢! 林五贯一听,立即一缩,不敢多说。 见林五贯这模样,马明叹了口气道:“弩机也是一个扳机扣动的,结构也许差不多,你去找个弩机拆拆吧!” 呃……这能一样吗?不过林五贯没有质疑的勇气,只能顺从地说道:“诺!奴婢这就去试制!” 说完,林五贯连忙躬身往后退。 “慢着!”马明又叫道,又取了一个黑漆漆的圆球递给林五贯,原来是个手雷!不用说,也是从涂狗子身上搜到的。 当时抓住涂狗子时,除了夺了那杆火枪和相应的弹药外,便是这些手雷最为珍贵。 一共搜到五枚……按照涂狗子的说法,每个火枪散兵,标配就是六枚。 不过,他上了闽城城头后,用掉了一枚,所以还剩下五枚。 马明指着手雷道:“这个叫手雷,你可以拆开慢慢琢磨!” 林五贯山寨霹雳雷珠,可花了不少精力了,可惜,一直连实物都没见到过,只能凭借道听途说,造了个四不像铁葫芦来。 这次总算知道,这东西叫手雷了,还拿到实物了,来了精神,连忙接好。 接了手雷,他又躬身告退。才又走了几步,结果又被马明叫住了:“慢……” 第430章 花样套话 林五贯拿了手雷,准备离开,却又被马明叫了回去。 马明伸出手来:“拿来,某要交待你几句!” 林五贯知道马明说的是手雷,他连忙将装到怀里的手雷,又重新拿了出来,双手给马明递过去。 马明接过手雷后,用手握住手雷的球体,指着一端的大约两寸高的突起道:“这里是手雷发火的地方!” 说着,马明用手在突起处,小心地拧了拧,拧了一个木头盖子下来,露出里面一个突起红色的圆点来。 他指着这个红色的圆点道:“此处,便是发火处,用火点或者用这个红色的圆点,使劲蹭这个盖子的上面……” 说着,他将拧下来的木头盖子递给林五贯看……木盖子上,似乎是粘了一张草纸在上面,摸上去,粗糙得很。 “一旦发火,大约过十息,就回炸!” “所以,你在拆的时候,切记,不要让这个红色的圆点遇到了火,或者,跟别的什么东西蹭在一起!” “否则,一旦炸了,你小命不保时,可不要怨某没有事先和你说明!” 说完,马明原样将那木头盖子拧回手雷的顶上,再递给林五贯。 可林五贯听到,这上面竟然还有这样的机关,一个不小心,就可以小命不保,手不禁又是一缩。 不过,他见马明伸手将手雷递了过来,不敢不接,连忙又双手伸过去接了。 林五贯拿了手雷,这次不敢往怀里塞了,小心地两手捧着,出了城门楼子。 只是,王延兴在造这手雷的时候,就没准备还有让人拆开研究。所以,盖帽拧紧的时候,使用了热松香浸麻绳,缠在螺纹上再拧紧。 只待松香一凝固,两个螺纹就会死死地扣在一起。 一来是为了密封,仿制进水气,二来,也是为紧固连接。 所以,除非将手雷丢到沸油中加热,重新将松香软化,否则,以林五贯的能力,是别想将这手雷拧开。 当然了,就算是拧开了,那壳体的铸造技术,以现在韶郡的炼铁水平,同样是没法复制的。 不过是白费功夫而已。 至于仿造火枪? 他除了能将那木头造出来,其他部位,也最多只能仿造个四不像来。 比如那三棱刺,为何要那么细?他哪里能想象到,那是因为,如果不那么细的话,枪的前部太重,让枪支的重心过度迁移,必然会影响持枪射击。 那又为何要用三个刃?却是因为铁场产的刀具钢,质地不过关,如果做成扁平的单刃或者两刃就会容易折断。不得已,才制成了三刃。 他倘若改成铁钎子,刚性不够,那还不彻头彻尾地成为了样子货吗? 至于枪管的内六棱膛线,那自然是用拉床旋转拉出来的…… 用林五贯的那法子,分段打制的话,管内的精度,只会惨不忍睹。 那还不如直接用圆形的滑膛枪管呢! 其实,与其费神山寨这远超他现在技术水平的手雷和线镗枪,还不如好好地继续研究他原创的铁葫芦呢! 用大量的火药,发射高硬度的钢钎子,以达到极远的射程和极大的穿透力,用得好了,还能有点效果! 而且,按照这个思路继续发展,没准,他能造出这个世界上第一枚钢钎穿甲弹来呢! 只可惜,他自己一时还意识不到罢了。 事实上,不但是他意识不到,即便马明,一时也没意识到。 马明现在要处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他才将林五贯打发走,董玲琪又来了。 “留后,这是府库清点后的清单!还有丁口、田亩鱼鳞册,请留后过目!”董玲琪双手将一摞册子奉给马明。 马明接过来,道了声辛苦,让董玲琪先坐下,才慢慢地翻看起来。 他看得很仔细,也由不得他不仔细。 如果他想在韶郡落脚,那这三样东西,便是接下来这段时间,他所能利用的全部的财货资源。 军中粮草、饷金、抚恤,都要从这里面出。 如果不够的话,那就得加征派!或者让富户奉捐。 再不够,就只能去劫掠了。 希望不要弄到那一步吧! 怀着有些忐忑的心情,他细细地翻看了几页。还好,上面还是有不少东西,至少,一时是不用担心没有饭吃。 一边翻看,马明一边随口问道:“城中富户反应如何?” “现在各家还没弄明白城中发生了什么事吧!各坊市都紧闭坊门。”说到这里,董玲琪突然嘿嘿一笑道,“要不要选几个油水重的……嘿嘿……” “杀鸡取卵!”马明摇头道,“让人打探一下城中各家是以谁为首,递某的帖子,某去拜访一下!” “诺!”董玲琪应道,起身准备去办。 “不着急现在就去!”马明招了招手,让董玲琪继续坐下,“某让张指挥使派人去浈阳查看那边动静了,却不知道虔郡那边反应如何,你派几组斥候往北面盯着!” “诺!”董玲琪又应了一声,又起身了。 见董玲琪这急性子又要走,马明又道:“别着急啊!某还没说完呢!” 董玲琪只好又准备坐下,不过,还没坐下去,他又站起来了:“某还是站着听吧,坐了又站,站了又坐的,多累啊!” 马明呵呵地笑了一声道:“有时间,你再去跟涂狗子套套话!问问他,扬波军的那个操典里面都有些什么内容!” 原来,马明一脸和善地要把涂狗子留住,是想继续套他的话啊! “嘿嘿!好的!”董玲琪会意,嘿嘿地应道,不过,才说完,他又道,“只怕他起了疑心,未必会说啊!” 这倒是,马明可是已经从涂狗子嘴里套了许多情报出来了。 涂狗子就算再笨,多少也该有些提防了。 马明想了想,又有了办法:“嗯……你叫些弟兄,找个平地操练一番,然后,拉他去看!” “他定然是一脸不以为然。可你却偏偏还要跟他吹嘘,说自家弟兄如何了得,如何了得!他就会忍不住跟你说,应该如何操练了!” 董玲琪一听,大赞道:“留后果然有办法!某这就去办!” 说罢,董玲琪就动身往门外走,才走了两步,他又返身回来,朝马明道:“这次没别的事了吧!” 看到董玲琪这动作,马明不禁哑然失笑道:“没了,你去办吧!” 只是,这偶然的轻松,却没法派遣马明心中的忧虑。 毕竟,浈阳和虔郡两个方向,都随时可能有敌人来袭,无论哪个方向,都不能大意啊! 可是,会是哪个方向先出现呢? 第431章 誓报子仇 马明领着闽城逃过来的残兵,占了韶郡后,便开始了为立足韶郡做准备。 一方面清理内务,整合韶郡资源;另一方面,则是加紧试制火器:当今之际,没有火器,是没法活了! 但是,这两点,都不是立即能出成效的,需要时间。 可当下,马明缺的就是时间! 毕竟,无论是王延兴还是卢光稠,都没有理由,轻松地放过马明! 对王延兴来说,马明正是一只落水狗,此时不打,更待何时?难道等闽城兵都修养好了,再来费时费力? 而对卢光稠来说,马明刚刚占据韶郡,正是落脚不稳,他若是想夺回韶郡,必须尽快反击! 所以,对马明来说,韶郡的南北两个方向,都随时可能会出现敌人! 如果双方同时出现敌踪,马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干脆自己动手用绳子,把脖子挂到这房梁上算了! 不得不说,马明考虑得却是有道理,可实际情况,却并未按照马明担忧的方向去发展。 先说南面吧。 那日,王延兴派了刘树新的骑兵营,去迟滞马明北上的速度,又让童阔的山地营,急行军,先行抢占了清远。 可马明也看得清楚,他将随军辎重一丢,走小路和山道继续往北,而只留下了一支几百人的疑兵。 刘树新虽然不相信马明会过来攻清远,却不敢赌。 只好配合童阔的山地营,进山打了一仗,才确认,马明确实已经溜了。 就是因为这一耽搁,刘树新和童阔在清远附近多停留了三天。 接下来,等到杨廷艺领人过来接手清远,才继续沿着浈水继续北上。 不过,哪怕是在清远耽搁了三天,当刘树新的以骑兵先行,还是抢在了闽城残兵之前,占领了浈阳。 只是,这个时候浈阳刚刚到手,对浈阳地方的管控能力有限,所以,当马明领着闽城兵从小路到达浈阳附近时,刘树新还在浈阳城中梳理城防。 随后,马明补充了粮草后,继续走小路,去往韶郡,绕过了浈阳城,也避开了刘树新的骑兵。 而另外一万余闽城兵,在卢长生和另外两个指挥使的带领下,吃饱喝足之后,试图去浈阳碰碰运气。 结果,当头就碰上刘树新的骑兵。 倘若他们还是结阵而行,刘树新依旧拿他们没办法。 可此时,他们却是队伍松散的模样,毫无阵形。 刘树新自然就不客气了,催动骑兵营,一阵冲杀。 将万余闽城兵,冲散成漫山遍野的,都是溃兵,纷纷往树林子里躲。 可这次,树林子也成不了他们的庇护所了。因为童阔的山地营,终于也上来了。 见抵抗无望,绝望的闽城兵,只得一群一群地被抓了俘虏。 一万出头的闽城兵,遭受如此打击后,伤亡、逃散了三千多,被俘五千多人,只剩下两千来人,最后在卢长生的带领下,落荒逃往韶郡。 只是,他们一无后勤,二无军纪,最后能有多少能到达韶郡,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他们能逃出去,还是多亏了扬波军已经没有余力去追击了。 毕竟刘树新和童阔手头的兵,加在一起,只有六千出头,抓了五千多俘虏后,还要控制浈阳等大片区域。 用兵也差不多到了极限。 想再分兵去打韶郡,显然是不现实了。 刘树新便和童阔一合计,将战况汇报给王延兴后,王延兴接受了他们的建议,暂停了北上的步伐。 然后由刘树新押送俘虏南下去往闽城,而童阔则留守浈阳,肃清浈阳附近的残敌和匪患。 并且以浈阳为基点,拿下浛洭。 之所以是要拿下浈阳、浛洭两地,自然是因为这一片区域,都是铁矿蕴藏十分丰富的地方! 王延兴给童阔的第二条命令便是,在浈阳、浛洭二地,选择何时的位置,修建采矿场、建立选矿场,然后,将破碎,选好的铁矿运往宝安。 接下来,又陆续有命令到达,只是没有一条是要组织攻打的韶郡的。 所以,马明对南面的担心,可以先放下了,因为王延兴暂时,并没打算痛打落水狗的打算。 只是,王延兴准备暂且放过马明,虔郡的卢光稠却也会通情达理吗? 马明还不知道,被涂狗子放冷枪打下马的,不是别人,正是卢光稠的嫡长子,卢延昌。 卢延昌被从马背上打下来时,就已经翻了白眼;被亲兵救回韶郡城后,还满嘴血沫子地能抽动四肢。可韶郡的陷落,让他没有时间可以救治,只能是随着溃兵往城外逃。那还不当时就咽了气? 等到他们随着溃兵,几经周折逃回虔郡,卢光稠见到的,已经是满身乌青,有些隐隐地发臭了的尸体。 老年丧子的卢光稠,当即悲愤地仰天恸哭,叫着定然要为子报仇! 痛哭一场之后,他的姑表兄,谭全播才闻讯赶来。 这谭全播,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亲戚,更是卢光稠的谋士和副手。光启元年,卢光稠揭竿而起时,谭全播,便是最重要的推手。 卢光稠能掌控虔郡,以及之后的一系列重要事情布局和谋划,都离不开他的出言划策。 比如,去年,趁着江城团练使钟传被钱镠击败的时机,他建言卢光稠,派了卢光稠的兄长卢光睦,领大军乘虚占领了吉郡和袁郡。 得此攻略,卢光稠势力大涨。 因此,江城境内局势大变:钱镠占有饶郡、抚郡和洪郡在东北;卢光稠则占了袁郡、吉郡和虔郡在西南,成了两龙戏珠之势。 而原本的江城团练使,江城之主,却不得不投靠杨行密,龟缩在江郡,才得以活命。 虽然,钟传暂时还顶着个江城团练使的名头,不过,早已经没有一兵一卒的实权了。 想着昔日的上司,落魄的模样,卢光稠少不得是大发了一阵感慨的。 这不,当他察觉韶郡兵力空虚,又故技重施,派了自己的嫡长子,去将韶郡也占了下来。 虔郡、韶郡、吉郡、袁郡……可是四郡了! 卢光稠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也能拥有四郡之地。 纵观大唐天下,能据有四郡之地的军镇,可也不算多啊! 然而,欢喜来得快,去得也快,这韶郡,占了竟然还没有满月,又失了手! 只是,城池丢了可以再夺,儿子死了,可就是死了! 想到此处,卢光稠又是一阵悲从心来。 他见谭全播过来了,恨恨地说道:“还请表兄替某出个谋略,某要尽虔郡之兵,拿下韶郡,将暗伤吾儿之人,碎尸万段!” 谭全播看到卢光稠老泪纵横的模样,心中也是一阵悲伤,看到卢延昌乌青发臭的尸体,不由得又是一阵可惜。 只是,听到卢光稠说,要尽虔郡之兵攻打韶郡时,他脸上,却起了犹豫之色。 第432章 何以御敌 卢光稠看到谭全播脸上的犹豫之色,心里中不悦:“怎么?不行?” “主不可因怒而兵啊!”谭全播只好直言道,不过,见卢光稠脸色突然变得一片铁青,连忙又带着悲痛的语气道,“延昌也是某看着长大的,自小,某就喜欢他。今朝,却命丧于小人之手,当真是可悲、可叹啊!” “既是如此,那你为何不同意某发兵?”卢光稠握紧了拳头,怒道。 “刺史!若是他时,某定然是请命,领兵亲往!但是,现在不行啊!”谭全播连忙分辩道。 “为何?”卢光稠不解道。 谭全播连忙将手中的一纸帛书递给卢光稠:“刺史!司马从吉郡有急报传来……您还是先看看吧。” 司马?司马就是卢光稠的哥哥,卢光睦,现在正在吉郡。他怎么会有急报传来? 卢光稠一把扯过帛书,看了起来,见当首几个字,赫然写着:袁郡已失,吉郡危矣! 怎么会这样! 卢光稠心中大惊,连忙细细往下看去。 越看下面的内容,便越是惊讶万分,心里也越发地凉了。 看完帛书,他面目已经是一片痴呆,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儿子的尸体,连那道帛书,何时落到了地上,也没察觉。 这时还有更多人在闻讯赶来,卢光稠的次子卢延巡也过来了,他见了卢延昌的尸体后,心中一阵复杂,只是见父亲在一旁,少不得先要悲痛一番,悲痛过后,回首朝自己父亲看去,发现了父亲似乎有点的不对劲。 卢延巡连忙走过去,对自己父亲道:“阿爷!长兄已逝,不能复生,您不要急坏了身子啊!” 卢光稠没有答话,还是呆呆地看着前方。 “大人!孩儿这就去整顿兵马,杀往韶郡,为大兄复仇!”卢延巡把话说得斩钉截铁,恨不得马上就要披挂上阵一般。 只是,卢延巡从来没带过兵,对兵事一知半解的,哪里可能去攻打韶郡?不去则以,去了定然是送人头去了。 “唉……”大概是听到这句话后,想到可能的后果,卢光稠才长叹息一声,“你大兄的仇,一时间,无法报了!” “为何?”卢延巡大惊。这不象自己父亲的性格啊! 在虔郡,何人不知卢刺史,性情刚直如火,为人率直爽快,有恩必报,有仇,当然也是必报。 杀子之仇,岂会坐实不管? 卢光稠看到自己次子的表情,知道他的心思,想将手里的帛书递给他看,才发现,帛书已经落在了地上。 他无力地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地上的帛书:“你先看看吧!” 见状,卢延巡心知,这帛书定然是要害之物,他连忙躬身捡起来,细细地一看。 “啊……”还没看完,他就已经惊得叫了出声,“这可如何是好!” 原来,这封帛书正是卢光睦从吉郡传来的急报,急报写的主要内容是,钱镠突然派兵从洪郡朝袁郡,发动了大举进攻。 洪郡,便是后世的南昌,而袁郡,则是后世的宜春。 从袁郡往洪郡方向去,大抵都是平地,尤其是出了新渝,也就是后世的新余后,便是鄱阳湖平原,一直到洪郡,一路上,没有什么山水的阻隔,都是坦途。最是有利于轻步兵穿行。 其结果就是,直到浙兵兵临新渝城下,虔郡兵才匆忙准备抗敌。 然而,他们却没想到,有备而来的浙兵,带了巨量的火器。 他们先冲到城墙下之后,抵近城楼用了无数的树炮,将城头的守兵打得不敢露头。 然后,他们用板车,装了一车的火药,推进了城门洞子。 一声巨响之后,不但是将新渝的城门炸碎了,连在城门洞子后面守备的虔郡兵,也都一起成了渣渣。 随后,他们用同样的办法,将袁郡城也轻易攻了下来。 然而,浙兵打下袁郡后,定然是不会止步,虽然暂时尚未探明浙兵的动向,不过,极有可能是继续往吉郡而来。 吉郡最北边的县,新淦已经被卢光睦主动放弃了:新淦的地形跟新渝差不多,都是城外没有山形水阻的依靠,只能靠一堵城墙御敌。 浙兵占了新淦后,如果想沿这条路继续往南,要么顺着赣江逆流而上,要么,就要走山路了。 卢光睦在新淦以南的峡江,赣江收窄处,备了无数原木,上面捆绑了撞石,如果浙兵敢乘舟船来,就用这些半浮半沉的撞木,借着赣江湍急的水流,一路撞过去。 如果他们走陆路,那这几百里路上,有的是地方可以打埋伏…… 卢光睦对守住北面这个方向,还是有一定的信心。 不过,他担心,浙兵会不会走抚郡? 抚郡在吉郡的东面,浙兵在这里,经营了有一段时间了,从抚郡同样是有路可以过来的。 要是两个方向都要防,那可就难办了。 但最糟糕的是,其实,从袁郡也是可以过来,只不过是要翻一座仰山…… 如果这个方向也要防御,那吉郡之兵,就不够用了! 而唯一的解决办法,卢光睦想到的,那就是也如浙兵一般,准备不计其数的火器。 帛书的最后写的,也正是,要卢光稠多多、多多地制备火器! 他还预言,日后,与浙兵交战,定然会是以火器为主要战械! 看完帛书,卢延巡已经完全清楚,父亲为何会这般失魂落魄了。 只缘这火器二字啊! 卢延昌死于火器之下,袁郡也因火器而失,而吉郡,也处于这火器的威胁之下! 若是能多多地准备火器,那自然是好,可你让卢光稠,到哪里去弄多多的火器啊! 虔郡军中,现在也有些火器,不过,那是花了大价钱,从福建买来的! 很贵的!一枚树炮,价值五十贯,让利两成,也要四十贯的! 如何去多多多多地准备啊! 哪来那么多钱啊! 可如果当真如卢光睦所言一般,浙兵都用火器,而自家不用,那不是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卢延巡心里也是一阵阵的绝望。 他木木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希望父亲能给条活路。 而卢光稠,却经历了最初的悲恸与震惊后,已经开始慢慢地恢复了理智。 见儿子这般失神,恼怒地吼道:“某还没死呢!” 挨了这声吼,卢延巡被吓得一激灵,连忙低头不敢做声,恭恭敬敬地等着卢光稠的下文。 只是,卢光稠的勇武有余,机智却有所不足,他虽然能较快地从丧子之痛和失地之灾中走出来,却也是没有什么好的应对之策。 他还是得向谭全播求策,他朝自己表兄拱手道:“如今,情势危机,还是得请弹兄弟想个完全之策来!” 谭全播心中倒是有计较,只是,他若是说出来,卢光稠却未必肯接受啊! 见谭全播脸上犹豫的神色,卢光稠大手一挥:“尽管直说!” 第433章 求援福郡 谭全播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刺史可知,钱镠为何突然大举进攻袁郡?” “钱镠心里如何想,某怎么知道!”卢光稠不解道。 “他是被迫的!”谭全播一语惊人,“他失了他在两浙的根本之地,不得已,而试图往江城来的啊!” 这个消息,未免有些太惊人了,卢光稠还是第一次听道:“什么人能夺了他的两浙之地?还请谭兄弟仔细给某说一说!” “威武军节度使,王潮!”谭全播这才说出一个名字来,“不知刺史还记不记得,中和四年的时候,有一个叫王绪的,领着几千人,借道虔郡,去往汀郡的事?” “那时,王潮还只是王绪麾下一名小吏!” “可随后,王潮却夺了王绪的位,又占了泉郡,之后,更是将整个福建纳入囊中!” 这些事,已经是过去很久的事了,卢光稠自然也都知道。 事实上,卢家也是从中原过来的,当年王绪领兵过境虔郡时,卢家便念着这份香火情分,接济过……确是没想到,当年那支流民一般的队伍,竟然能成一方诸侯! 只是,这都十年前的事了,难道还能以这点恩惠,让王潮来助自己不成? “都是陈年旧事,某记得,王潮可未必还记得!”卢光稠不以为意地答道。 才说完,随即又意识到,谭全播提到此人的意图,惊道:“难道是此人,占领了福建后,人心不满,又夺占了钱镠的两浙之地?” “不错!”谭全播肯定道,“确是此人,此人手下有两支军力,一北一男。” “北面的一支,为其三弟王审知所领!兵容十分强大!” “夺占越郡、温郡、台郡、括郡、明郡的,便是此人!” “南面的,为其子王延兴所领,名为扬波军,最是擅长火器!” “某等从泉郡购得的火器,的源头,便是这扬波军设在泉郡的火器作坊所产!” “另外,王延兴现在已经官居安南招讨使,为天子光复了被南诏侵夺的安南诸郡县,实力,还在王审知之上!” 听完谭全播的这番话,卢光稠瞪圆了双眼,怎么都不肯相信。从中和四年到现在,才过了十年,王潮他就由一军中小吏,摇身一变,成了天下雄镇? 创业有多难,他自己也是有所体会,卢光稠自光启元年起兵,到现在,也是差不多十年,也就是控制了个虔郡罢了! 当真是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这王潮是双生两翼,还是三头六臂啊? 其实,谭全播所得的信息还不全,他也还不知道,那扬波军不单是将安南全境控制在手,连闽城及周边的一大片郡县,也拿了下来。 而抢夺韶郡的马明,正是被扬波军打得落荒而逃,才奔到了韶郡; 枪杀卢延昌的那个元凶,更是出身扬波军中! 一阵震惊之后,卢光稠喃喃地说道:“没想到,十年间,这南方蛮夷之地,竟然也能出一位雄主……” 听到卢光稠竟然也这般想,谭全播连忙接话道:“刺史何不……” 不等谭全播的话语说完,卢光稠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你的意思是,让某去投效他?” “可以这么说,也不完全是!”谭全播压低声音道,“当日,钟传为江城团练使时,刺史奉其号令,却不受其制约,今日,也可以此例事王潮!” 听到钟传二字,卢光稠就明白谭全播的心思了,无非是去向王潮低个头,然后借王潮的力量来抵抗钱镠罢了! 只是,这种出大力,得虚名、却无实利的事,谁会干?反正卢光稠是不会!他犹豫道:“他会肯吗?” “某等有兵有将,只是缺少火器!所以,某无需他出兵,不用他的钱粮损耗,另外还会将田亩、丁口、秋粮夏赋献上……他无伤无损,有何不肯的?”谭全播小声地谋划着,让卢光稠心中暗暗点头。 王潮若是同意了,那么,他的势力范围又能扩大至少两个郡,当然,是名义上的; 以及,日后,还有源源不断的赋税可以接受……当然,战时这些赋税还是要留做军用的。 而他所需付出的,就是要供应火器给虔郡兵用! 也就是说,这谭全播的谋划的核心,其实,就是用日后的赋税到王潮那里换火器! 只是,火器价格极贵,而虔郡、吉郡两地的赋税金额太少,而且,现在还不是现金,所以,还需以称臣、田亩鱼鳞册以及丁口簿子做搭头! 这买卖,怎么看,都是王潮要当冤大头啊……他会肯吗?卢光稠心里没把握。 见卢光稠犹豫不决,谭全播又劝道:“刺史!唯有先将钱镠拒之吉郡之外后,才能再组织大军,去往韶郡为延昌报仇雪恨啊!” 一提到卢延昌,立即戳中了卢光稠的心中的痛点,前面,儿子的尸体,还在板车上停着。 不由得,又是一阵悲伤涌起,心中一阵大痛,两眼老泪,纵横长流:“儿啊……你死得好惨啊!为父定要为你报仇雪恨!” 见卢光稠恸哭,旁人自然得一起陪哭一阵。 过了一阵,卢光稠心神才又稳定下来,众人的悲意,也都一齐收住,都一起朝卢光稠看去,等着他的决断。 看着众人灼灼的目光,卢光稠终于狠下心来,对谭全播道:“既是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那便去福郡,向王潮求救吧!”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谭兄弟,你替某写一封投效书,连同虔郡、吉郡两郡的丁口、田亩册,一起送往福郡!” “诺!某这就去准备,写好之后,请刺史过目之后,便可出发。只是……”谭全播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不知,派何人前往会比较妥当啊!” “此时事关重大!投效与求援两事,该如何拿捏,极为关键!”卢光稠对这一点倒是看得清楚,毕竟,这投效是假,求援要火器,才是真!确实需要一个能言善辩的可靠之人,才能胜任。 可这种人,在哪里都是稀缺的人物,虔郡也不例外啊!卢光稠思前想后,目光停在了谭全播身上:“某想来想去,此事,唯有谭兄弟能胜任,不知谭兄弟能否为某,亲自跑一趟?” 谭全播大概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听到卢光稠的话,也好不惊讶,躬身领命道:“谭全播定不辱使命!” 说罢,谭全播出言告退,准备去做出行前的准备,可卢光稠却道了一声慢,将谭全播暂且留住,说罢,他的视线,却转向了一旁的卢延巡身上…… 第434章 租用马车 被逼无奈之下,卢光稠只能依了谭全播的策略,派谭全播去往福郡,向王潮投效。 只是,谭全播正要去做准备时,卢光稠却把视线转向了自己的二儿子,卢延巡。 他盯着卢延巡看了好一阵,才说道:“二哥儿!你也跟你表舅一起去福郡吧!” 卢延巡以为自己父亲是让自己随表舅去见见世面,连忙点头应诺道:“诺!孩儿这就去准备!” “嗯,多带些衣物、随身用品……”卢光稠叹了一声道,“王潮能有今日,定然有其独到的一面,为父,希望你能在福郡,多听听,多看看,长住一段时间!” 长住一段时间? 卢延巡听着,这话的味道,怎么有点不太对啊! 他一时没听出卢光稠的意思,谭全播却是听明白了。 只是,这种事,就算明白了,也只能装傻,既然卢光稠不明说,那也断然是不能由他这个外人来点破的。 谭全播装作没听懂地诺了一声,然后,再次跟卢光稠告退,与卢延巡分头准备。 一切准备妥当后,两人一起上路,往福郡而去。 从虔郡到福郡,这路程可不近!足有一千五、六百里地,若是平常时分,不着急的话,要走差不多大半个月才能到。 不过,很显然,吉郡的局势,不太可能让他们慢慢游了,他们准备八日内,赶到福郡,去求见王潮。 那也就是说,每天要走差不多两百里路。 对于后世,有高速公路可以走,两百里,也就是个把小时的时。可在这个年代,却意味着,要行走一整天! 哪怕,他们有马可以乘骑,也不是个容易的事! 尤其是对于谭全播这个老头子来说。 谭全播今年已经五十八岁了,在唐代,这可是一个,哪怕待在家里,也是随时可能因为一点点伤风受寒,而翘辫子的年纪。 他哪能受得了,连续几天,都在马背上起伏上下?更何况,一路的驰道,都在山间上上下下地蜿蜒曲折? 走到第二天,还没走到长汀口,他就有些脚发软,看着看着就要走不动了。 这长汀口,正是虔郡进入福建的山口,到了此地,才算是汀郡界面,才算是进入福建的地面。 也就是,他这两天走的,都是虔郡的熟路,都累成这样了,到了福建这生地方,那怎么熬? “表舅!到了汀郡,要不要某去弄辆马车?”卢延巡见谭全播这模样,连忙献言道。 “不坐车……不坐车!”谭全播连忙摇头道,“颠也颠死了!还是骑马而行吧!某能坚持!” 听到谭全播原来是因为怕颠簸,才不坐车。卢延巡连忙道:“延巡去给您弄一辆泉郡产的马车,那种车不颠的!” “不颠?”谭全播一听,愣了愣,哪有车不颠的?除非路修得特别平整还差不多! 可从虔郡到福郡,两地之间都是山地,哪有平整的驰道给你走。 见谭全播不解,卢延巡神秘地笑了笑道:“等到了汀郡,表舅坐了,便知道了!” 听了卢延巡这故作神秘的模样,谭全播还想说两句,只是,实在是没有力气多说了,也只好一路无言。相等到了汀郡,再跟他细说。 可等到终于到了汀郡,到了驿馆住下,谭全播只觉得全身都酸痛不已,哪里还有精神跟卢延巡口舌,只能是任卢延巡去折腾去了。 而卢延巡,安置好谭全播后,便去寻了驿丞:“劳驾,借问一下,不知在汀郡,何处,可以租到马车?” 那驿丞已经看过他们身上所携带的官印文书,知道此人乃是临近的虔郡刺史之子,连忙躬身答礼,恭敬地回答道:“这倒是某的疏忽了,某看衙内和随从,都以马匹为脚力,便没和衙内细说。” “某这驿站之内,便可出租马车呀!只是不知道,衙内想要租什么样的马车?” 卢延巡连忙解释道:“某等要去往福郡求见节度使。可某家表舅,上了年纪,走不得远路。” “还请驿丞替某等出个主意,租什么样的马车,比较合适?” 那驿丞听言,呵呵地笑了笑:“想来衙内还是第一次来汀郡吧!” 说着,递过去一张装裱得漂亮工整的图框,又道:“这上面是驿站所出租的马车的等级和价格,还请衙内先看一看!” 卢延巡确实是第一次到汀郡,但是,他却不是第一次听说汀郡的这马车。 在虔郡,每每跟好友聊天时,时不时就会说道这马车如何地舒适。 只是,却没想到,原来这马车还是分众多等级的。 他细细地看去,看到上面所列的等级有:经济型、舒适型、豪华型、尊贵型四个级别。 此外,又有单马、双马、驷马三类可以跟这四个型号进行匹配。分别对应双人、四人、六人等不同的载人量。 自然,也有不同的价格。 比如,这个经济型的,可以配单马双人的马车,便只需五十钱便可租用一日,当然,这只是车的租金,如果连马一起租的话,要再加八十钱。 卢延巡自己有马,如果租这种马车,哪怕是连去连回,半个月,也只需七百五十钱。 这个钱,他还是出得起。 可尊贵型的马车,再配驷马拉乘,每日的租金高达一千钱! 这个价格……可就…… 啧啧……卢延巡啧啧两声后,便对那驿丞问道:“某若是想租这经济型的,单马的马车,该如何租借?” “这简单!”那驿丞取了一个铜质的牌子出来,对卢延巡道,“衙内是官府之人,只需写下一封租车契书,盖上衙内的私印,交给小可,小可便会开出一张租车凭证,夹在这铜牌内,上面会记录下衙内是何时开始借用车辆,是何种等级规格。” “等到衙内用车完毕了,只需将这马车还给就近的一处车马行,或者驿站,交过租金,便可以了!” “这么便捷?”卢延巡愣了愣,“某在虔郡时,听几个好友说过,似乎还要准备保函、押金?” “哦!那你的那些好友应该是商贾,或者是没有官身的士子?”那驿丞呵呵地笑道,“对于在此处没有跟脚可查之人,便须有保函和押金!但是,衙内,就无需这些了。” “原来是这样!”卢延巡点了点头,表示懂了。说着,就准备让那驿丞准备契书。 正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传了过来:“衙内若是想要用车,却是无需在此麻烦!” 第435章 车马生意 正当卢延巡准备签契书,打算租一辆最便宜的经济型的马车,好给谭全播代步之用。 突然,传来一声,说卢延巡无需在此租车? 卢延巡循声看去,看到原来是一个清瘦的老者在说话。 他连忙拱手问道:“不知尊驾如何称呼,为何劝某不要租车?” 他出口相询的话才说出口,却听到那驿丞已经在躬身行礼,开口说道:“属下见过萧刺史!” 那老者对驿丞摆摆手,道了声肖驿丞无需多礼后,才对卢延巡道:“鄙人萧红林,忝居汀郡刺史之位……与你父亲,卢公也算是好友!” “原来您就是萧刺史!”卢延巡连忙以子侄礼再次拜见,不过,才拜完,他却起了纳闷,萧红林不是在漳郡做刺史的吗?怎么跑到了汀郡了? 见卢延巡面露疑惑之色,萧红林解释道:“某也是到达汀郡不多久……衙内才有所不知!” 萧红林呵呵地笑了笑,又道:“某在入城的小吏那里得知,谭公也一同前来,不知是否方便一见?” 原来他主要是来见谭全播的,卢延巡连忙躬身拱手道:“表舅路上有些不适,正在屋内歇息!某这就给刺史领路……” 听到谭全播在屋内休息,萧红林连忙摆手道:“既然谭公一路辛苦,那某晚一些再过来!”说罢,萧红林才转过去对那驿丞道,“谭公和这位卢衙内,去往福郡求见节度使,关系重大,乃是节度使确认的贵宾,按礼宾用车,给他们二位准备一辆合适的马车!” “诺!”那驿丞连忙应道,“一级礼宾用车是驷马尊贵型,二级礼宾用车是驷马豪华型,三级礼宾用车两马豪华型……不知选用那种规格的比较合适?” “他们是代表虔郡刺史而来,便选用二级礼宾车罢!”萧红林不假思索地吩咐道。 他说完后,立即又有书吏过来办理相应的手续,办完之后,那驿丞才又谴了一名小吏,陪卢延巡到驿馆后面的车马行,挑选马车。 卢延巡又奇怪了,问那随行的小吏:“这个小哥,刚才肖驿丞不是说,驿丞内就可以租用马车吗?” 那小吏听了,连忙拱手答道:“回禀衙内!驿站面积太小,容不下几辆马车,所以,虽然是在驿站办理租借,却要到车马行取车!” “另外,饲养马匹之处,臊臭味极重,若是挨着投宿的宾客,那还不会怨声载道呀!” “再说了,驿馆与车马行,也离得不远,也就是从驿馆后门出去,穿过条巷子就到了!” 说着话,那小吏在前面领路,不一会,就到了车马行。 只是,那小吏领着卢延巡走的,却不是车马行的正门,而是车马行的,出车的大门。 大门极为宽敞,却用栅栏大门关上,并不见有人车出入。 那小吏将驿丞开出的租用二级礼宾车的凭证,拿出来给那看门的守卫看过后,才打开一旁的一扇侧门,让两人进了车马行。 进了门子厚,眼前突然一片开阔,那小吏介绍道:这里便是车马行的停车场。 一眼看去,只见百余步见方的平地上,建了硕大的遮雨棚,棚子下,稀稀疏疏地停了数十辆车,形状、大小,各有不同。 有的车,车体小巧,朴素大方,想来,那应该是便宜的经济型车,有的车,高大威武,装饰华丽,刷着光亮的漆,一看,就觉得气质不凡!应该就是所为的尊贵型的车了吧! 只是,这种高档不凡的车,却一共只有三辆,在群车之中,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见卢延巡两眼在那些车上扫来扫去。 那小吏便干脆领着卢延巡走近一些,给他一一介绍了一遍,什么的车,对应的是什么样的等级。 听完介绍,卢延巡连忙似懂非懂地谢过。 只是,介绍完之后,却不是直接去取车,而是,领着他往一处屋舍走去。 走进去,才看到里面是一处厅堂样式的建筑,跟停车场那边的安静形成明显反差的时,这里却是一片喧闹。 这又是何意?卢延巡傻乎乎地看着里面的情形,一阵阵地发愣。 那小吏连忙又出言给他介绍道:“这里的人,大多是过来借车的!” 说完,知道卢延巡肯定还是没弄明白,便又细细地说了一遍:“正对着大门的那一列柜台,便是车马行的办事柜台!” “那些办事柜台上,都有编号,上面有写一、二、三、四一直到十二,其中,某些编号的柜台,专门负责做接待和登记的工作,他们是负责告诉前来租车的人,需要准备什么样条件,才可以租车;” “要租车的人,拿了从接待登记那里填好的草契后,到下面的柜台,这些柜台,则是检查租车人所是不是符合租车的条件……” 卢延巡疑问道:“符合租车条件?” “是呀!如果是因公用车,只需出示对应的派车证明就可以了;如果是私人要租车,就要提供抵押或者保证!” “公职人员和扬波军战士,只需提供身份证明,就可以租用经济型的车;工场做事的人,则需要他们工场提供租车的担保,也可以按照担保的程度,租用对应等级的车;当然,城中的富户,也可以用房契、地契、铜钱、金银做抵押。” “租车还要用房契、地契做抵押?”卢延巡不觉得有些可笑了,房契和地契可是各家的安身之本,怎么可以拿出来做抵押?他笑道,“若是这般麻烦,何不自己买辆车?这马车很贵吗?” 那小吏理所当然地说道:“那是自然!便是最便宜的经济型两座车,也要价值五百贯!豪华型的六座车,可就要价值五千贯了……若是租了车,不还了呢?” 五千贯?卢延巡差点没闪到舌头,一辆车竟然要这么贵?虔郡一年的秋粮夏税加一起,却不知道有没有五千贯! “这般贵,确实是没人能买得起!”卢延巡深有此感地说道。 谁知那小吏却是不以为意地笑了:“在汀郡,却是只卖出了两辆,可在泉郡,这种车却是不少见!” “凡是参股在两大合作社的各东家,家家都有!那种经济型的,还不止一两辆呢!” “那为首的五大家,都买了尊贵型的呢!” 那小吏看似随口的诉说,听在卢延巡耳中,却是莫名的荒诞:将这么多钱拿来买车?这福建的富户,未免也太奢靡了吧! 那小吏却不知道卢延巡心中所想,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而卢延巡听着,心中的疑惑,越发大得没有止境了…… 第436章 物超所值 卢延巡还在为了五千贯一辆车而惊恐不已,那小吏接下来所说的,则更是让卢延巡惊惧莫名。 原来,那小吏嘿嘿地笑了笑:“五千贯,对某等来说,是个极大的数字,可对他们来说,当真不算什么!” “若是在招讨使眼中,那就更加不值一提了!” “招讨使提议的新驰道计划,节度使已经批准了,马上就要准备要开始动工了,到时候,那可是多少万贯的铜钱往路上砸呢!” 那小吏胡乱吹着法螺,全然不顾卢延巡表情的精彩变化。 “新驰道计划?”卢延巡愣道,“什么叫新驰道?” “就是新型驰道!用十年时间,对福建五郡之间山水地貌,进行重新勘测,重新选址,按照新的标准,修建用水泥铺设的驰道!”那小吏将前不久刺史府发布的公文上的内容,原样背出来给卢延巡听。 “新驰道建好之后,用马车可以每个时辰跑八十里!也就是说,到了那个时候,从汀郡到福郡,坐马车只需十个时辰,便可到达!” 卢延巡听到这般话语,心里只冒出四个字来:痴人说梦! 一个时辰跑八十里……这天下哪有能跑那么快的马车? 只是当着那小吏,他不好直接说出口,可脸上的表情,却是再清晰不过了。 “不信?现在在泉郡的南安和泉郡之间,便修了一条那样的驰道,实际跑起来,一个时辰还不止八十里呢!”那小吏信誓旦旦地说道,“你们这次不是要去福郡吗?你可以先到泉郡去,然后再从泉郡坐船。在路上,就可以在那条路上跑一跑!到时候,就知道某是不是在骗你了!” 卢延巡连忙解释道:“不是不信,只是,太匪夷所思了。” 正说着,两人已经来到了一处柜台,那小吏也不再说闲话,而是将手中的租车凭证递给柜台后面的伙计。 柜台后面伙计看了租车凭证后,拿了了笔和纸,开始匆匆地写写画画,过了一会,他才对后面大声地嚷嚷了一声:“二级礼宾车一辆!” 立即从后面走来一名伙计,过来,领那小吏和卢延巡去选车。 选车的地方,自然还是在后面的那个停车场那里,只是,有那伙计领着,他们不单可以在车外看车的样子,还能爬到车子的里面,看车子里面的布置。 那伙计领这二人走到一处四轮马车前,指着问道:“这位郎君,你看这辆车可还可以?这可是刚刚从泉郡发来的新车,车况觉得上佳!” 卢延巡只道只要是辆车就可以,却不懂什么交车况上佳,不知所以然地点了点:“可以吧……” 那伙计见卢延巡已经点了头,便不再领他去看别的车,扯着嗓子朝那边大厅喊道:“汀乙字一五三九二号车,征用为二级礼宾车!” 那边也嚷着回了一声:“收到……” 看来,这车就算是选好了。 然后,那伙计才把手头一把钥匙递给卢延巡:“还请郎君上车查验!” 卢延巡拿着钥匙愣了愣,才意识到是让自己那钥匙开那车门看车子里面的情况。 只是这钥匙却不是那种常见的卡簧锁,卢延巡拿着钥匙,倒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使唤。 那伙计见状,连忙上前来,示范了一次,为卢延巡开了门。 卢延巡这才上了车,看到车厢里面的布置。 竟然跟装修精致的暖阁一般! 他又按照那伙计所说的,坐上去,试了试,感觉这软塌不知道是垫了什么,舒服得不愿意起身来。 而手摸着车厢四壁,都是柔软舒服的感觉。 心里不禁感慨,难怪价格那么高,果然是精巧别致啊! 心中感慨之余,不禁连连点头。 既然这么认可,自然就是这辆车了。 接下来,就是选马。 虽然卢延巡有马 马自然也是有不同的价格的,滇马的价格跟蒙古马的的价格自然也是两会事。 滇马的肩高才一米多一点,而蒙古马的肩高要到一米二去了,价格更是要翻一杯 卢延巡没有细想,可那伙计却动了心思: 这租出去的马车,收到的钱的多少,可是要直接影响这些伙计的收成的! 四匹滇马的租金和四匹蒙古马的租金之间的差价,可能就要个他们带来好几百钱的收益差距呢! 反正是官府出钱,那伙计又给挑了四匹上好的驭马。 非但如此,还配了一个车把式。 毕竟,赶一匹马和赶四匹马可是不同的!要如何让四匹马并驾齐驱,还是个学问的伙计 配车把式也是有道理的! 当然,车把式也是另外花钱…… 卢延巡不知道这伙计的心思,连声道谢,只道伙计考虑周全。 只是谭全播今天是没法出发了,也不知道他在驿馆休息得如何。 卢延巡算着时间,觉得在这边耽搁太久了,便不再多留,跟这边约好明日用车的时间后,才回了驿馆。 他兴致勃勃地准备跟表舅说如何如何,可才走到房外,却听到屋内有人在交谈。 他不禁起了心思,便站在房外,听了起来 原来是萧红林事后又来了,正在跟谭全播说这次要去见王潮的事情。 开始说的都是虔郡如何,而福建如何,然后又有种种故事。 说着说着,话题就扯到卢延巡身上了。 “怎么这次卢刺史没有派长子前来?”萧红林问道。 “刺史有所不知,延昌战死在韶郡了啊!” “啊……可惜了!”萧红林叹了一声,“那卢公是准备让儿子继承了?” 谭全播却是一阵沉默,沉默之后,谭全播才终于将那句,卢光稠而卢延巡在福建久住的话说了出来。 听到这话,萧红林也沉默了。卢光稠此话的含义,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之外啊! 只是,这却是人家私事,谭全播也好,萧红林也好,都不好直说指摘。都不再言语。 沉默之后,他才徐徐说了一句话,让在门外的卢延巡大惊失色起来,一颗心,如坠冰窖…… 他知道自己父亲更 第437章 以子为质 卢延巡将车子租好了,心里想着要去给在驿站休息的谭全播一个惊喜。 然而,当他走到谭全播休息的房外时,却听到屋内,萧红林正在跟谭全播说到了自己。 听着听着,其中的几句话,忽然就像针扎一样,猛地戳进他的心头,让他骤然觉得痛不欲生来。 原来,萧红林说出来的话,竟然是:“卢公以嫡子为质,某无法多说什么,只是,似乎延巡这孩儿,却并不知情?” 萧红林话才一落音,谭全播也接话道:“某也不知道,卢公为何有如此安排,只是在吩咐延巡在福郡长住时,是当着延巡所说,并未避讳他人……只是延巡大概没往那方面想,一时没想到吧!” 这简单两句话,在萧谭二人说来,轻轻巧巧,可在卢延巡心中却有如针扎,他万万没想到,父亲竟然为了取信于王潮,不惜将自己派往福郡作为质子! 质子意味着什么?弃子啊! 自古以来,派去外面做质子的,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然而,卢延巡最为心痛的,却还不是为自己的前途未卜,而是父亲为何要对自己这般无情!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某是不如大兄一般胆识过人,有勇有谋,可某难道就不是你的孩儿吗? 卢延巡心痛如绞。 而里面的对话还在继续。 萧红林接过谭全播的话,继续说道:“某以为,无论延巡是否自己想到了,某等都应该跟他明言……毕竟,他迟早是要知道的!” “只是,某怕他一时无法接受……”谭全播犹豫着,却还是不愿挑明。 萧红林却反驳道:“身为男儿,总会遇上自己无力抗拒之事,回避又能如何?既然他总是要知道的,便不如现在就知道,等见了节度使时,他也就能自如应对了!” 说到此处,萧红林言语一顿,语气颇有些遗憾地说道:“如此这般,对延巡也好一些!” 谭全播听言,倒是没有再出声辩驳,却也没有表态赞同。 “什么人!”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房外,萧红林的护卫突然传来一声历喝。 紧接着,却是听到卢延巡急忙分辨的声音:“某是虔郡刺史之子,卢延巡是也!前往福郡求见威武军节度使,途径汀洲,在此驿馆歇息过夜!” 那护卫显然是没有全然相信,语气虽然缓和了一些,却依旧警惕地问道,“哦?既是卢衙内,为何不走正门入房,却在这廊下徘徊不前?” 听到这对话,萧红林和谭全播连忙一起起身,推门而出。 见到卢延巡正被两名护卫,一前一后地夹在中间,看得出来,只要卢延巡一言不对,就要暴起拿人了。 萧红林连忙出声道:“这位郎君确实是卢衙内!他刚才去车马行租借马车去了,所以,才会走后门而入!” 那两名护卫听到萧红林的解释,知道自己确实是错怪了人,连忙躬身向卢延巡致歉。 李延巡此时心中满满的都是感伤,也没心思跟他明计较,摆摆手,不想跟他们言语。 见状,萧红林挥手,让两个护卫退开,自己又对卢延巡道:“他们有眼不识郎君,还请郎君见谅!” 卢延巡满心的苦涩,不想说话,可这萧红林毕竟不是区区护卫所能相提并论的。即便是心有不愿,也只能郁郁地答道:“刺史,不用担心某……某省得!” 听到这话,萧红林自然知道刚才跟谭全播所说的话,都被这卢延巡听了去。便干脆直言道:“既然你已经知晓,那你进了房里,某等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诺!”卢延巡勉强着点了点头,跟在谭全播和萧红林的身后,一起进了房里。 “此事,你也不要怨你父亲!他才失了一子,断然是更佳珍惜你的!”萧红林先出言说道,“你要体谅他的苦衷!” “诺!”卢延巡低着头,默默地应了一声。 见卢延巡这表情,萧红林自然知道卢延巡并没因此而心事有所改变,便又劝道:“安南招讨使王延兴,在年少时,不得节度使喜欢,然而,他自强不息,才终于有今日之成绩!” “被别人如何看待,并不能说明问题,自强不息,方能正真有所成就!” “某希望你能记住今日某对你所说的话语!” 也就是萧红林这性子,才会明知卢延巡不喜,还这般多话,换了别人,定然是装傻不说的。 只是卢延巡心中已经认定的事,如何能被简单的几句话说服? 只不过是面上不争辩,心中怨言依旧罢了! 只是这样也好,他们一路到了福郡,见了王潮之后,谭全播将卢光稠的投效书奉上,王潮细细看过,都没有直接肯定或者否定。一直看到后面,上面写着: ……光稠现在只有此一子,年少而无知,而光稠教子无方,恳请节度使能将他留在福郡,代为约束管教…… 看到这里,王潮才偏过头,对卢延巡道:“卢衙内!你可愿意在某这里住一段时间?” “奴但凭节度使吩咐!”已经心中有准备的卢延巡躬身拜道。 见卢延巡回答的自然不作态,王潮才将投效书收下,却没有直接答复,而是让谭全播和卢延巡先去驿馆歇息。 等他们离开后,王潮才将这投效书和那田亩册、丁口簿一起给徐寅,看他意见如何。 徐寅接过来细细看过,又交还给了王潮:“这卢光稠,当真是好算计!就不怕假戏真做,让使君夺了他的实权?” 王潮呵呵地笑了笑:“他将唯一的嫡子都派过来了,某也不好再拒绝……长史以为,该如何仔细应对?” 徐寅赞同地点了点头:“送上门的好事,自然不用拒之门外!不过,这事终究还是要落在继之身上!” 听到徐寅竟然说这事要落在王延兴身上,王潮也开始就这个方向起了思索。 他当然知道王延兴手中的战力,已经远远地超过了自己的其他部队。 只是,王延兴手中兵马的调动对王潮一只都是透明的,他自然知道,王延兴在福建一向没有留驻多少人马。 现在,更是只在泉郡有一个新兵训练营和一个侍卫处,一共也只有几千人,就这点人手,如何能应对虔郡之事? 第438章 妇人当权 听到俆寅竟然准备将此事交给王延兴去处理,王潮倒是有些意外了。 当然,并不是说王潮不信任王延兴,不愿将此事交给儿子,而是,王延兴将力量都派往了福建之外的地方,他在泉郡的力量,只够维持秩序的,哪有力量可以投到虔郡去? 不过,俆寅断然不是信口开河之辈,既然他有此一说,定然是有所考虑的。 王潮思索了一会,却没想到关窍之处,便直言问道:“还请长史直言相告!” “使君只知道继之在福建丈量山河田土,却不知道,继之往外地派出去的商队中,安插了无数消息细作吧!”俆寅带着一点推崇的语气说道,“对福建周围的的情形变化,继之能了解到的消息,比当地的刺史、县令还要清楚准确些!” 可这话在王潮听了,却一脸的不满:“尽是些旁门左道的勾当!长史为何还要称赞!” “这也是继之治政的思路!” “其实最关键的是一个细字!” “办事到了细微之处,便显得到了极致!” “为民利,无所不用其极,对敌,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也就是你,总给他贴金!”王潮有些不满地说道。 对王潮的抱怨,徐寅微微地笑道:“所以,投效书您收了,其余的田亩册、丁口簿,还有那卢延巡,一并送到泉郡便好!” 王潮一愣:“王延兴还在闽城,是不是先跟他招呼一声?” 徐寅摆摆手:“无需先跟他招呼,直接丢过去便是了,把您的要求告诉他,他自会安排!” 王潮思索片刻道:“既是这样,那某便应了卢光稠的投效要求,至于他需要的火器,某却没这个心思,任其索取……” “那便一起交给继之处置吧!”徐寅答道。 对这一点,王潮倒是没有再反对,点了点头。 既然王潮也认可了,那说到这里,基本上就算是将此事定了下来。只是还有一些细节要未决。 又商议一番后,便决定第二日,让人去驿馆,将谭全播和卢延巡叫了过来。在议事大厅相见。 然而,当谭全播和卢延巡两人来到大厅后,看到王潮竟然将他福郡的各属官都叫了过来。 他们才进了大厅,王潮便朗声说道:“诸位,某要给你等介绍这两位:” “他们是虔郡刺史之谋士,谭先生,和虔郡刺史嫡子,卢延巡郎君!” “他们来自虔郡,逢虔郡刺史之命,特来向某提交一封投效书!” 投效?听到这重磅消息,众多官吏立即齐齐地向王潮表示祝贺:有外地的郡县投效,这意味着王潮的力量已经得到了周边的认可,这可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等众人的道喜暂停后,王潮又道:“只是,钱镠却见不得某得了这好处,此刻,他正在洪郡勒兵秣马,准备攻打卢刺史所属的吉郡和虔郡!” “所以,某决意,要协助卢刺史协守虔郡和吉郡,诸位以为如何?” 众官吏也知道自己对这种事情没什么发言权,不过,也都知道,自从夺了钱镠的越郡和明郡后,钱、王两家,是断不可能善了的。立即都是一阵附和,一副恨不能自己上阵,去跟钱镠决一雌雄。 只是在这众多的附和之声中,却还当真有人提了建议:“使君、属下以为,要助卢刺史守卫虔郡,莫过于多派火器营前往……众所周知的,天下火器最强者,非扬波军莫属!” “何不请安南招讨使派一支军力,去往虔郡,助卢刺史守住吉、虔二郡!” 王潮听言,大声叫好,对谭全播和卢延巡道:“卢刺史的来信中,首推火器,某也深以为然,既是如此,某便许你们的请求。” “某这就传书给往泉郡,你们一并过去,自会有人给你等安排妥当!” “你们以为如何?” 谭全播和卢延巡,没想到王潮会这般安排。谭全播连忙说话道:“此刻再集结部队去往虔郡,只怕有所不及啊!还请使君速发一些火器到虔郡,才能确保吉郡和虔郡不失啊!” 王潮笑了笑不说话,却是徐寅接话道;“谭公没听过磨刀不误砍柴工吗?卢刺史应该知道,要守住吉郡,最重要的,不是火器,而是那使用火器的人!” “现在大家都知,最擅长火器者,何也?不正是扬波军吗?” “谭公和卢郎君到达泉郡后,扬波军自会有安排的!” 谭全播哪肯这般轻易听从,他着急地说道;“可是,吉郡之局势,危如累卵,一天也不能多等了呀!” “哈哈……”徐寅听言哈哈一笑,“就算是要直接给你树炮,也要去泉郡取!” 话说到这份上,谭全播也只好同意去往泉郡。 随后他才知道,王潮不单是让他去泉郡,连原本做为质子的卢延巡,也一起到了泉郡。 到了泉郡之后,却被告知,安南招讨使,兼泉郡刺史,此刻却不在泉郡,接待他们的是招讨使的妻子。 接待的筵席十分丰盛,所用的菜肴、果脯、美酒,都比他们在虔郡吃过的最好的,还要上乘美味得多。 然而,他们得到的,仅仅是客客气气的接待: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位妇人虽然举止得体,言辞让人如沐春风,可毕竟只是个妇人。 招待完毕后,另外给他们制定了一个安排具体事务的人。 而这个具体给他们安排火器事宜的,是扬波军的参军,叫曲爱娇。 可见面之后,才发现,这个参军,竟然是个女官! 一个貌美如花,又娇羞动人,还宜喜宜嗔的女官! 这军国大事,当真可以交给,一个女人操弄吗?这般应付真的合适吗? 然而,跟这个女官打了一番交道之后,谭全播只觉得,几十年的人生认识,都要被颠覆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竟然能将刺史府进进出出的,无数男子,都调派得井井有条! 而且,那些男子,见了这个女人之后,竟然是如同见了虎狼一般,大气都不敢出! 可偏偏她对事情的尺度的拿捏,极有分寸,让谭全播,有心抗拒,却无法反驳。 尤其是当她派了一队人,向谭全播演示过最新的火枪兵的战法战术,和几种火器的威力后,谭全播近乎脱力地接受曲爱娇安排的,援助虔郡的计划。 唯一不满的是,执行这项计划的,竟然,是个操练新兵的教头! 第439章 算是识字 谭全播被王潮和徐寅打发到了泉郡后,给他们安排接下来事宜的,自然就是曲爱娇。 曲爱娇先是让李继业,领了一都火枪散兵,在谭全播面前炫耀了一番。 炫耀的内容不用说,便是远距离精准射击,和近距离手雷定投,再外加百步外的掷弹筒火力压制三项内容。 谭全播哪里见识过,这般战法?从两百步外,便开始大量杀伤敌人,然后火力密度,越近越高,直到五十步外时,爆破的烟火,将整片区域都笼罩了起来! 只有突破了这几层拦截的敌人,才能与之肉搏…… 谭全部无法想象,什么样的人,能扛住这样的打击,还能有勇气面对那些锋利的尖刺。 咂舌惊讶之下,只能是接受了曲爱娇的安排:由扬波军派五都精兵去往虔郡,携带足够量的火器,到虔郡训练虔郡的郡兵。 两人商议的重点,便是这个训练二字! 这样一来,日后,就算扬波军的精兵离开了,虔郡也有足够自保的能力。 当然,还有一层意思,倒是不好明说:五个都的扬波军,人数太少,也不至于影响到了虔郡的独立性。这也能保证卢光稠的权柄。 只是,自然而然的,带队去往虔郡的,却成了散兵教导营的长官,都尉李继业! 听到是个教头出身的人作为主官,谭全播自然是有些不满:谁不希望来援助自己的,是个当世名将? 可当曲爱娇当真作势把董真请过来,跟谭全播相见时,谭全播立即就改变了主意:董真的名声,可是远播江南东西两道,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会发出耀眼的领袖光环。若是,让他去了虔郡,也许钱镠的兵锋能击退,可虔郡也只怕要信董了! 现在他既然被困在笼中,还是,让他好好地待着吧。 相比之下,还是教头好! 既是这样,谭全播也不再多说,当即便定下计划,安排援军,携带者火器,出发前往虔郡! 只是,谭全播随军回了虔郡,一路而来的卢延巡,却只能是留下来了。 跟谭全播道别之后,他便又回了刺史府,去见曲爱娇,请曲爱娇安排。 “某还以为,卢衙内会随谭公一起回虔郡呢!”曲爱娇见了卢延巡,掩着小嘴,惊讶地说道,“其实,你就这般回了虔郡,某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可你竟然又进来找某,却是让某想装傻都不行了啊!” 卢延巡只知道这曲爱娇,看着弱质女子一个,实则办事能力极强,可他却万万想不到,这曲爱娇除了这治政能力极为不错外,捉弄人的水平,也是相当的不一般! 她说东时,切切不能当真认为,她说的就是东;她说她想装傻,那更是断然不能信的! 可卢延巡却还当真以为自己错过了一次逃脱的好机会,不禁一阵懊恼。 不过,事已至此,再怎么后悔也是无用,他拱手道:“某既然奉了节度使之命,前来泉郡,听候差遣,那自然不能私自回虔郡!” 见卢延巡一本正经地回答,曲爱娇却一脸不满道:“当真是无趣!” 只是,这小妖精,本就长得动人,再秀眉如柳,微蹙实美,红唇若张非张,似嗔乃艳,偏偏是这不自觉的动作,却偏偏风情流露,看得卢延巡心境一阵大动。心道,若是能得此女为伴,当真不虚此生矣! 不过,此女能得招讨使那般任重,那定然早就是招讨使的禁脔,卢延巡连忙收住心中的非分只想,低头不敢直视。 曲爱娇却没察觉卢延巡脸色的变化,只是不满一声后,又问道:“你既然都找上门来了,某也只好给你找点事情做做!你都会什么?” 听到曲爱娇这般发问,卢延巡倒是正好找了个机会,将自己脸上的尴尬掩饰过去,他连忙道:“某在郡学之中,五经、诗文皆有学习。” 五经和诗文,在唐代的官学中,那是主课!这两门学精了,便有机会去参加进士科的考试了。中了的话,官身有望! 可曲爱娇听到卢延巡只学了五经和诗文,却是微微地一阵失望,若是还在交郡曲府,她定然是要起心思,考究一番,他学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可给王延兴打了这么长时间的工之后,对五经和诗文的感觉,也被同化了,她撇撇嘴道:“学了五经、诗文……那倒是识字了!” 什么?学习五经和诗文只是算识字的水平?你有没有搞错?卢延巡听到曲爱娇的评语,只想跳起来反问一声。 曲爱娇却没去看卢延巡不服气的模样,她微蹙着眉头吩咐道:“即使如此,你先去补习班,着重补习一下算数!” “若是算数学得明白,某再给你安排别的课程!” 说着,曲爱娇,已经提笔,刷刷地写了一张书签,然后扯了一下桌边的铃铛,叫进来一个书吏。 她将书签交给那个书吏道:“这位卢衙内,识字,但是算数需要补习一下!你领他去补习班,寻个班,插进去!” “诺!”那个书吏应了声诺,接过书签,便请卢延巡离开。 卢延巡心中哪里能接受被这般轻判?有心要分辩一下,可才一看到曲爱娇的面容,又不忍心去争辩了,只好拱了拱手,随那书吏,离了刺史府。 他们坐了办事的马车,飞快地来到了西城外:王延兴入主泉郡后,几乎没在泉郡城中兴建什么东西,反而在城外,大兴土木。 而在这些工程中,最大,最惹人注目的,自然是赛马场和蹴鞠场。 其次,便是城西的,那一大片的各式学堂! 赛马场和蹴鞠场,以比城墙还要高大几分的看台,让世人瞩目。 而城西的学堂,吸引人的,便是人本身! 因为,泉郡人都知道,只有从那里走出来的人,才能进到合作社,或者各式工场工坊之中,找一份让人羡慕的事情来做! 在这些学堂之中,人数最多的,是童子学堂。当然,名为童子,其实,从六七岁的孩童,到十四五岁的半大的小子都有。 这其中,大多是王延兴在各地买来的奴婢,或者家中无法养活而送出来的少男少女。 在这里,王延兴供他们吃喝,教他们基础的识字和算数。 从童子学堂中学成毕业后,便可按照个人在学堂中的表现,来进行考核和分配下一阶段的学习。 识字、语言表达更强的,便会偏向于学文案、治政、管理之类的;算术更强的,则会被安排学习更深层次的数学、几何和物理等。 当然,也有什么都不强的,那也有去路。比如,工场中,总是不缺学徒的。扬波军也是需要不断地招收新兵的。 而卢延巡要去的,自然不是那童子班,也不是去进行系统的数学学习。 他只能惴惴不安地期待着,那里,会是一处好去处! 第440章 天道可知 卢延巡坐着马车,一路穿街过巷,出了西城,到达了一处学堂。 到了学堂前坪后,他随了那书吏,一起下车,往那学堂,敞开的大门走去。 走了近前,才看到,那大门的上方,写着几个简写的大字:初级补习学堂。 进了大门后,当面的影墙上,又写着四个大字:实事求是! 绕过影墙,是一个大院子,几栋三层、四层不等的楼房,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林木之中。 那书吏熟门熟路地领着卢延巡,来到一处正面上写有办公大楼几个大字的楼房前,领着卢延巡,径直走了进去。 到了楼道之中,又是一阵左拐右拐的,上了两层楼梯,才走到一个房间门口。 卢延巡才看到那门口写的牌子上面写着政教处三个字,门就被那书吏推开了。 那书吏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对着里面的另一个书吏问道:“陈处员在吗?” “是许干事啊!”屋子里的书吏答话道,“那帮吃饱了的学生,又在辩堂那里论道,陈处员领人在一旁看着去了!你去辩堂定然能找得到!” “今天论的是什么题目呀?陈处员亲自去了!”那许干事好奇地问道。 “还不是天道二字?”屋里的书吏呵呵地答道,听得出来,他对这个议题,是相当地不感冒。 那许干事听到是在辩论天道,也呵呵地笑了声,告辞出来,领着卢延巡去那个辩堂而去。 卢延巡却没有听说过什么辩堂,只能是跟着许干事一路走。 在院子里,又走了一阵,来到一处厅堂样式的楼房外,看到那处楼外,果然写着辩堂两个大字。 卢延巡正在想着,这辩堂的含义,就听到里面发生哄然一声叫好声。 这突然冒出一声好来,让卢延巡差点吓一条。 倒是那许干事,却是习以为常地,就像是没听到一般,还是那般径直往里面走。 走了进去,又绕上了二楼,才看到,这原来是一处围拢似的屋舍,只是,方型的围廊中间的,却是一处平台,平台之上,正站立着两人。 一个是个老道士,只是,着道士虽然须发皆白,却风度翩翩,一身道袍穿在身上,甚是得体大方,看上去,便不由得肃然起敬,让人觉得,此人便是一个世外高人。正在宣讲着什么,他没讲一声,便引起下面一阵附和! 原来,那大声的叫好声,便是因他而起。 而另一人,却是一个华服的青年人,然而,这年轻人虽然锦衣光亮,可一脸气急败坏的模样,只是,看着他没有甩袖离去,想来,是在准备接下来再要说些什么? 卢延巡一边奇怪,一边继续往前走。 走的近了,那老道士的话语,也变得清晰可闻起来。 原来那老道士在说的,的确就是天道的事。 “天道,既然显露出了他的面容,那自然就是让你可以去探寻的!” “天道,既然是某等都生活着的天的道,自然也是让你可以去体会的!” “章郎!你身知冷暖寒暑,不就是,天道最浅白的表露吗?若是,你着都体会不到,贫道,实是不知该如何言语了!” 听着那老道士一番话说完,四周又是一身认可声,卢延巡听了,心中也是微微一动。 平时,他听到天道二字,立即就有一种神秘难测的感觉,觉得,那定然是飘飘渺渺不可捉摸的东西,现在听到这老道的话,心中突然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不说别的,但是这冷暖寒暑,可不就正是天道的,一种很浅白的表露吗? 卢延巡在心里默默地点了点头,倒是起了期待,想听听那华服的章郎会如何应答。 他正想着,那章郎开腔了:“夏虫不可语于冰、井蛙不可语于海,朱道长只凭借两眼所见、两耳所闻、两手所触,便断言:此乃天道,岂不谬哉?” “话虽说,见一叶黄,乃知秋;见滴水之冰,乃至冬日之寒!然朱道长却又知道,这秋、冬之外,又是何景?” “人力终究是有穷时,以有穷的人力,去追究无尽的天道,只不过是缘木求鱼罢了!” 那章郎君侃侃地说完这几句话,也是引得一阵叫好声。 卢延巡听了这几句话,自然也是觉得有几分道理。 事实上,他的第一感觉,也是觉得,天道嘛,定然是没那么简单的! 靠人来解天道,确实,有点不自量力的感觉。 卢延巡赞了一声,觉得,似乎是这章郎君更有道理一些。 不过,看着那朱道长云淡风轻地站在一旁,细捏着几缕胡须,慢慢地点着头,似乎早已经备好了应对之辞。 又让卢延巡充满了期待,又不知道,那朱道长,又会如何反驳呢? 果然,等那章郎君话语才落音,那朱道长又开口了: “章郎说得好!所谓天外有天!这天道,确实是无穷尽的!” “然而,天道无穷尽,难道,人力就有穷尽?” “连愚公都知道,某生子,子生孙,子子孙孙,无穷尽!既然人的传承无穷,人力岂会无穷?” “所以,不是以有穷的人力去追究无穷的天道,而是以无穷的人力,去追求无穷的天道!” “某,朱思远,不能穷极天道的极致,但是,某能尽某之力,探索到,某所能探究的极致!” “某的学生,得了某的成绩,他就可以去探究,另一分天道!” “夏虫不可语于冰,只因为夏虫看了夏日的热闹,便不去思索夏日之外如何,而某等却是不是也是那般懒惰?” 说到这里,朱思远语气一顿,“某不是!” 突然他又大声地一喝:“你等是吗?” 台下登时又是一阵齐声而响亮地答复:“某等也不是!” 卢延巡听到这问,不自觉地,也开始想到了这个问题……以单个的人来说,确实是没法去跟天道较真,可倘若是世世代代地流传下去了,是不是可以探究探究了呢? 也许当真可以? 想到这里,卢延巡心里不觉得多了些启发! 只是,他看到那章郎似乎又要发言了,他连忙止住思绪,准备继续听下去…… 第441章 文题武斗 等朱思远说完后,按照卢延巡的想法,那应该是那个章郎该辩驳了。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他大吃一惊,那朱思远一声问,将台下的气氛充分地调动起来之后,台下的气氛开始躁动了起来。 那章郎准备要发言,继续辩驳,可台下却不肯安静,反而越发嘈杂了起来。 突然有几个人,来到台子跟前,对着章郎就开始大声嚷嚷了起来:“章大郎!你这便是那个夏虫,自己懒还不许别人勤快!活该你看不到前途!” “不可语冰的夏虫,便是你章大郎自己!” “章大郎!你是个懒虫!井蛙!不思进取!” 听到这几人,突然冒出来的无端的质问,章大郎大怒,正要反驳。 可四周的听众,听了那几人的质问后,开始齐声喊起号子来: “章大郎!懒虫!章大郎!懒虫……” 随后,又开始有“章大郎出去、章大郎滚……”等话也开始冒了出来。 这不对啊!卢延巡看着,心里奇怪。这章大郎所说的话,虽然有些不晚辈,可也是有几分道理的,却为何引起了众怒?莫非这章大郎,一直就不得人心? 卢延巡探询地朝那许干事看过去,却看到那许干事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被众人声讨而狼狈不堪的章大郎。 许干事感受到卢延巡的视线,回过头来,嘿嘿地笑道:“每次都这样!这章大郎就是吃饱了饭,没事做,不是在这里胡搅蛮缠,就是在那里妖言惑众!” 看着卢延巡不解的目光,许干事又道:“这还算好的,上次在军官学堂,差点被打破了头呢!” “啊……”卢延巡越发奇怪了,因为,对章大郎所说的那些话,卢延巡义理、考据、辞藻都颇有章法!就算不完全正确,又怎么会招打呢? “卢衙内是不知道,这章大郎享受着招讨使给他的富贵,却日日里都想着法子,要给招讨使捣乱,你说,大家能容得下他吗?” 听到这话,卢延巡只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这又是几个意思? 许干事瞟了一眼下面的闹剧,也乐得将章大郎的坊间传闻,做了个小结,给卢延巡简介了一下。 这个章大郎,自然就是章仔钧。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偏偏就是地想给王延兴的找点麻烦! 当然,他让王延兴不舒服了,他自己其实捞不到半点好处,王延兴不去找他算账,章之源也会让他长记心! 只是,章仔钧的记心一向都不太好,他只是执拗地自己的受的罪过,都往王延兴头上记。 一来二往,便恶性循环了。 到了后面,他被造反的私兵,扒光了,在树林子里调戏过一次后,他更是把自己的惨痛遭遇,也归罪与王延兴的精兵政策。 反正,在给王延兴找不痛快这件事情上,他更是老鼠吃秤砣,铁了心,打算一条路走到黑了。 听到这章大郎竟然这般不识时务,卢延巡也有点额头冒汗了:“既然这样,招讨使,不将他治罪?” “招讨使不以言语罪人,所以,只要他不去私蓄兵甲、招徕死士,当真扯旗造反就不会抓他……这嘴皮子的事,就随他去了!”许干事说道,言辞间,颇有些可惜。 对这一点,卢延巡倒是没有觉得不对,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只要为政者没有昏头,自然就不会以言语给人治罪。 “那他父亲也不治治他?长此以往,章家岂不要因他而败了?”卢延巡纳闷道,“实在不行,将他关在家中,不要让他出来捣乱呀!” 许干事笑道:“他若是还有一分理智,自然是能听得进别人的劝。可现在,没人能管得了他!章翁也不管他了,给他分了一部分家产,让他另立门户去了。” 原来,是匹没了缰绳的野马!不过,卢延巡又想到一个问题:“那他何以营生?” “所以,这才是此人最为可恨之处!”许干事恨恨地说道,“这章大郎没有一星半点的谋生的本事,所以,章翁知道,若是直接分给他银钱,定然是要坐吃山空的,便分给了他一部分合作社的股份给他,让他坐吃红利便行!” 这也可以?卢延巡瞪着眼睛问道:“你刚才说,那合作社是招讨使所开,那岂不是章大郎从招讨使那里分了红利,然后再来挑招讨使的不是?” 了解到了这一节,卢延巡心里对那章大郎也生了几分鄙夷:吃人家的,拿人家的,吃完、拿完了,却来找人家的不是?这人也未免太龌蹉了! “可不是!”许干事接话道,“他得了好处,还要说各种怪话呢!” “他见泉郡众人,集了资金,跟随招讨使一起开办工坊、驿馆、商路,来赚些钱财,他便说招讨使满身铜臭,不知教化,而尽想着以小利惑民!” “招讨使办了众多学堂,传授人知识学问,他却又嫌招讨使所传授的知识,不是他所学的诗文经学,说这是招讨使想出来的愚民之策,让人只能充当苦力,而不知事理……” “招讨使在学堂中,设立辩堂,让大家自己来辩一辩,是不是知道事理,他却来说,这道理,是没法知道的……” “总之,按照他的意思,钱只有他可以赚,学问也只有他可以学,连道理,都不许别人知道!你说他是不是讨嫌?”许干事说着说着,起了几分激动,“若是某站近一些,定然也是要拿板砖去拍他的!” 拿板砖去拍他?卢延巡听着,正想说一声,讨嫌也不能动手打人。话还没出口,却看到,下面的吵闹,已经升级了,当真有人拿了一根木棒子,要去打章仔钧。 原来那章仔钧对着七八个人的质问,并不退让,而是涨红了脸在那里大声地争辩着。 可他越是这般坚持,就越是招人恨啊! 还真有准备动手打人的呀! 这还了得? 立即,从台下冲过来七八个穿了制服的人,挡在章仔钧的前面,将那跟木棒子卸了下来。 然后,连拉带拽地,把章仔钧从台上拖了下去。 见章仔钧终于下了台,下面的一众人,立即欢呼了起来,好像是打了一场胜仗一般。 看着章大郎狼狈离场,许干事心里也是一阵舒坦。 只是看完了,那许干事,好像才突然想起什么事来,招呼着卢延巡,连忙往前面走去。 第442章 语出害人 那许干事,看完热闹,才想起来,自己是要来找人办事的。 而自己要找的那陈处员,便是刚才领人护住章仔钧的那七八个人中为头的。 他领着人,拉着章仔钧,出了辩堂。却还未能脱身。 因为有一群人,竟然不愿意就此放过章仔钧,还在那里跟在后面起哄,看这作势,是只要保护章仔钧的人一撤走,就要拿拳头往章仔钧身上招呼。 而那陈处员无奈,只好回过头来,跟这群人一阵分说,那些人才没有继续跟上来,不过,依旧三三两两地在院子里闲坐…… 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是在闲坐,还是在等章仔钧落单。 见状,那陈处员不好直接丢下章仔钧不管,干脆将他带到了政教处的办公室,然后,再派人去章家,让章家派些人手过来接人。 这一阵忙碌,倒是让许干事只能又跟着回了办公楼,到政教处办公室去找人。 不过,才到门口,就听到章仔钧在那里大声地说道:“让某出去!某倒是要看看,他们想怎么样?” “大郎!你头上的包已经全好了?”陈处员苦着嗓子说道。“你怎么就这么不长记心!才被打的,就忘记了?” 被这一提醒,章仔钧倒是想起来了,自己脑袋上,隐隐地还有些痛呢!他立即就嚷嚷起来了:“这定然都是那王延兴的阴谋!” “你闭嘴!”那陈处员听到章仔钧开口闭口地直呼王延兴的名字,当真是生气了!你章仔钧有白食可以吃,这陈处员却没这么好的命,他的一家老小,可都指望着这分薪水过日子呢!王延兴不好拿章仔钧如何,可要让这个小小处员流落街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他环首四顾,见周围别人,都没在意章仔钧的胡说八道,才语气稍缓:“章大郎!你这张嘴怎就这般招打呢?在这里,这么多人都指望着招讨使过好日子,你却处处要说招讨使的不是……” 章仔钧却没有这自觉,反而驳斥道:“他本来就……” “行!行!你什么都有理!”那陈处员知道这章大郎是油盐不进了,再劝下去,还不知道要说什么难听的。只能连忙出声,将他后面的话截断了,“某不是朱道长,说不过你!不过,下次你还想来某这辩堂,却是再也不要想了!” 听到这话,章仔钧才着急了:“说好的,让某在辩堂辩论三日的!某不怕他们打某!” “还辩论三日?这才一个时辰,就被轰了出来!”那陈处员连连摇头,“大郎!你不怕打没用啊,总得要别人愿意听才行!” “那该怎办?”章仔钧着急道。 正这时,从门外传来一个声音道:“这还不简单吗?”原来是许干事实在没功夫在门外听章仔钧的屁话了,他闯了进去,插话道,“你只需也想出个法子来,让升斗小民,都得实惠,自然就有人愿意听了!” 章仔钧不认识这闯进来的人是什么角色,不过,他也没有先看对方是什么角色再选用不同话语的习惯,便不悦地答道:“市恩,乃是最下作的方法,你以为某也会这般做,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鸡同鸭讲!”许干事冷笑道,“你章大郎衣食无忧,却问街边饿郛为何不食肉糜!” 说罢,许干事不再理睬章大郎气得胀鼓鼓的模样,而是对那陈处员道:“这位章大郎是学生家长,还是学校工作人员?为何某老远便听到他在办公室里鼓噪?” 听到这许干事明知故问,陈处员知道,他定然也是众多看不惯章仔钧中的一个,连忙官方地解释道:“章郎是学校邀请来的辩堂人事,因为安全保障方面出了些问题,所以,在此稍歇!” “原来是这样!稍歇?不是有接待室吗?”许干事冷冷地说道,“学校的教学工作进行得如何,某是个门外汉,不敢多说,不过,招讨使说过,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陈处员,想来,你也是清楚的!” 这话语中威胁的意思,如何清晰,陈处员自然是听得明白,只是,有些事,却是不能随便低头的。 陈处员连忙接话道:“许干事说得是!招讨使不是说过吗,越是激烈的辩论,越是能迸发出灿烂的火花,想来,听了这次辩论的众人,应该都会有所收获!”说到这里他微微一停,“虽然,事情的善后出了些纰漏,不过,只要能启迪思想,某想,请章郎前来辩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两人,你来我往,这官样文章的水平倒是都不错,谁也不能压倒谁。 “也是!陈处员长于教学管理,自然是很有经验的!许某佩服。”许干事见压不住陈处员,便也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说,而是将手中,曲爱娇签发的公文交给陈处员,又将卢延巡引了过来道:“这位卢衙内,是虔郡刺史之子,长于经史诗文,却不擅长算术,所以,曲参军让某带到你这里来,要他在你这边补习一段时间。” 陈处员听到是曲爱娇亲自签发的,连忙接过公文,上下了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再签收后,将回执还给许干事:“请许干事回禀参军,某定会细致安排!” 正这时,那不长眼的章仔钧竟然又开口了,只是,他却是对着卢延巡说道:“卢衙内!切不可任由那曲爱娇摆弄啊!她让你来学这算术,是存心要害你!” 曲爱娇存心害卢延巡? 这章仔钧,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若不是此前已经听过了他的许多言论,卢延巡或许还会追问一句为何,不过,现在嘛,也就是笑笑,只当没听见。 可那陈处员,却是满脑子的都是黑线了,恨不得,将脚上的布鞋脱下来,塞进章仔钧嘴里,顺带,把那刚说出来的话,再堵回去就好! 只是,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哪里能收得回啊! 就算卢延巡愿意装聋没听见,那许干事会当他什么都没说吗? 见那许干事嘿嘿地笑着拱手离开,陈处员是掐死章仔钧的心都有了……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一旁那几个保安招了招手,然后又指了指章仔钧:“你们送大郎去接待室稍歇吧!” 说罢,也不再理睬章仔钧,对他的抗议充耳不闻,却目无旁视地朝卢延巡看过来…… 第443章 入学考试 确实,就如许干事所言的,学校都有接待室,如果是客人的话,自然是去接待室待着,最是合适。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在接待室里,章仔钧还想,得到在这政教处办公室,一般好的待遇,以及妥善的保护? 今天,这章仔钧,只怕是又要受点罪才能出得去了。 既然是章仔钧自己作死,也怨不得别人! 至于章仔钧,跳着脚,对陈处员说如何如何的,那却是都被当成了风。 没人在乎了! 没过多久,章仔钧被几个人,“请”了出去,听着他渐行渐远的声音,陈处员也是吁了一口气,只是,心里的五味杂陈,却是久久没有消去: 跟章家的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可若是不这么办的话,自己的饭碗,可就要难保了。 跟章家结梁子和丢饭碗的两者之间,换了你,又会如何抉择? 反正跟章家结梁子的,又不是某一个人! 要怪也只能怪章仔钧不识时务,把整个泉郡的人,都得罪光了啊! 连个毫不相干的许干事,也要横插一脚,非要将他从办公室里赶出去…… 还有章仔钧那张臭嘴!闭着不说话,会死啊! 活生生地落一个把柄到别人手中! 他就这般,盯着卢延巡看,脑子里面,却在不住地翻腾。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连忙拱手歉意地一笑:“让衙内见笑了!” “不敢……”卢延巡连忙也答礼道,“卢延巡初来乍道,诸事都不明了,还要请陈处员多多照拂!” 听到这个卢延巡,没有仗着自己是曲爱娇亲自派过来的而自傲,那陈处员心里稍微好过了一点点。 “好说!好说!”陈处员也不再闲扯,直言道,“郎君此次前来进修,可有自己心仪的课程?” “心仪的课程?”卢延巡连这学堂里面到底讲什么都不知道,哪里知道什么叫心仪的课程? 见卢延巡这反应,陈处员也大致地猜到了,便解释道:“按照招讨使的要求,这处学堂是属于官员进修学堂。” “但凡是官员在工作中遇到了什么难处、瓶颈,都可以申请过来进行进一步的学习!” “学习的内容,包括:经济、律例、算数、物理等等!” “而且,程度也各有不同,从基础的知识点,到招讨使亲传的学识,都有在列!” “曲参军给的公文上说道,衙内可能在算数方面有些欠缺,某自然是会为衙内安排算数方面的课程……却不知道衙内,还有其他心仪的课程吗?” 卢延巡愣了愣,他对这些东西,一点概念都没有,只能躬身道:“延巡对这新学堂知之甚少,还请陈处员为小可安排!” 听到卢延巡这般有礼貌,陈处员倒是心里又喜欢了一些,他琢磨了一会,觉得曲爱娇单独送人过来进修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有特殊要求或者马上要升任的官员,莫非,这卢衙内,也是这般? 想到着卢延巡可能是将来的一个大官,那陈处员也起了结交之心,便道:“想来曲参军将来是要重用衙内,为执掌一方的管理人才,既是如此,那陈某便斗胆给衙内选择了算数、律例和经济三门课程了,衙内以为如何?” 卢延巡才不知道如何还是何如,只管点头称谢。 选完课程后,那陈处员又招手叫来一个属下,让他拿了三束卷轴过来,交给卢延巡:“为了更好地给衙内安排课程,这里有三份试卷,还要请衙内先做一下!” 卢延巡不解这又是何意,不过,拿到试卷,那定然要考试。他也不抗拒地全部接过来。 他先随手拿了一份,打开一看,原来是律例。 律例自然是要靠法律和规章制度了。 这上面的内容倒还好。 唐代的律法,本身就已经相当丰富了,而王延兴在扬波军中实施的各项法规,大多借了唐律的影子。 而卢延巡对唐律也有所了解。 所以,他打开考卷,看到题目时候,还是能做出来不少的。 只是,等他终于将律例考卷作完,再开始做算数时,他就开始发现,这算数题,似乎有点难了。 试卷的前面几道题,是简单的四则运算……说似乎简单,对于只会用算筹的卢延巡来说,这三位数的加减乘除,可并不简单啊! 他连猜带蒙地写完前面十道题后,看到,下面的题,是一道秦王暗点兵的题。 提问:秦王一日至校场,见有三五十人在操练,想快速地知校场人数几何,便先让众兵士,按照一定秩序,分别进行排列:先让三人一组余两人,再让五人一组余三人,最后又七人一组余四人。请问:这队士兵至少有多少人? 这道题他倒是在孙子算经上见过。只是他对算数并没有研究,便只是匆匆一瞥,哪里记得相关算法? 不过,这个题目上有一个提示:上面写了三五十人几个字,给了卢延巡提示。他便从三十开始,一个一个地往上试,看哪个数能刚好满足这个条件。 试了半天,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让他试到五十三的时候,刚好是对上了。 他连忙将五十三写了上去。 再下来,却是一道勾股题。 这题看着象是出自九章算术,这本书他也看过……当然,也就是看过。 所以,他多少还是知道勾三股四弦五的道理,可这题却是在一个勾三股四的直角三角形的直角处,画了条垂直于弦的线段。 题目要求的,竟然是这多出来的这条线段的长度。 这……跟九章算术上面讲的不一样啊! 没了方向,卢延巡可抓瞎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了。 其实这道题比那个上面的题更简单一些,因为三角形的面积公式,是底乘以高的一半; 三乘四的一半,是三角形的面积,那么五乘以这条线段的长度然后再除以一半,不也是面积吗? 所以,这条线段的长度,是三乘四再除以五…… 当然,如果他会三角函数的话,可以先求一个底角的余弦,然后再用余弦来算,结果也是一样的。 解法很多,可惜,卢延巡都不会! 再下来,可就是多元多次方程了……这玩意,看看就好,在唐代会算这个东西的人,是要用手指头掰着数的,卢延巡自然不在其列。 一旁监考的那人见了卢延巡的模样,知道他肯定是做不出来了,便出言提示道:“郎君若是一时没想到,何不先看另外那套试卷?” 卢延巡听到这话,连忙点头称善,他将手头的数学考卷放到一旁,拿起经济试题来。 只是,他当真,能做得来这经济学的题目? 第444章 宝安扩产 卢延巡听了那个监考的人的话,将手头的算数试卷放下,拿起了经济试卷…… 然而,这个所谓的经济,是王延兴将自己从后世带来众多的经济学知识杂糅而成的。 其中,大部分是宏观经济学的知识,也有一部分微观经济学的知识,还有货币管理方面的知识…… 这些内容,在卢延巡看来,便跟天书一般。 他只觉得这题目上的每个字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却无法理解,为何要这么说! 比如,着题目上写这,政府进行投资,可以拉动经济增长,从而让财政充足……他就不明白,把钱都花出去了,如何能让府库充足?这分明就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啊! 经济试卷,他只能是交了白卷…… 不过没关系,他到这里来,本来就是来学习的,不懂没关系,只要愿意学就好!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王延兴之外,谁都是学而知之,唯有王延兴,是穿越而知之…… 至于,卢延巡在学习的时候,会遇到不懂,甚至是质疑?那也太正常了,便是王延兴现在自己在做的事情,也是在面对着众多的质疑。 当然,这种质疑并不来自扬波军内部,而是来自李知柔和刘谦。 因为,他们突然从王秀儿例行公事般发过来的文函上,赫然看到,王延兴竟然准备在宝安建一座前所未有的大铁场! 按照公文上的说法,这座铁场投产后,将月产生铁百万斤、熟铁四十万斤、精铁十万斤! 当然,按照后世的算法,这年产量不过九千来吨的规模,依旧只能算是必须关停的低产能、高能耗的落后小钢厂。 可在唐代,这已经是整个大唐的年产量的总和还要翻上八九倍了! 李知柔看到这个数字,立即就开始摇头了。 他们倒不是怀疑王延兴做不到这个数量,毕竟,王延兴只手握泉郡拿巴掌大一块地方的时候,就能月产铁料二十万斤,现在他手头能调用的人力物力,是此前的数十倍,自然有能力将铁料的产能堆上去。 他们摇头的原因,是觉得,这么多铁,没地方卖去! 李知柔指着纸上的数字对刘谦道:“这王延兴终究还是见识浅薄了!他只管造这么多铁来,却没想过,铁多了,便会价格低贱,哼哼,只怕他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刘谦也是连连点头道:“他在泉郡所产的铁,便已经行销四海了,也不知道给他赚了多少银钱,他却还不知足啊!” 只是,他们的担心,如此浅白,难道王延兴会想不到?他自然是有安排的。 如果李知柔和刘谦,能够进一步看到扬波军内部文件的话,一定会惊奇地发现,这些扩张的铁料的产能,早已经有了规划中的用处。 在那个规划中,这铁场的前几年的铁料产量,大多是要直接在宝安消化掉的。 因为,王延兴在宝安,又在新建一处铁器制作所和一处熔铸场。 原本王延兴准备把章大炉和罗二这对冤家拆开,一个放在泉郡,一个放在宝安来。 可是,细细查看才发现,随着铁器制作和熔铸技术的要求越来越高,他们已经很难同时兼顾两个方向的技术了。 无奈之下,只好将两人都调到了宝安,主持新的铁器制作所和熔铸场的新建。 而小溪场的那处铁器制作所,离了章大炉,还能以原有的惯性运作着。得益于章大炉不藏私的传授,包括战械和设备的生产,他的徒弟都能顺利地接过来。 只是新东西的开发就帮不上忙了,只能是吕奇领着一帮人弄了。 可那处熔铸场,离了罗二,明显就水平直线往下掉。 还好前面从杨行密那里掳了许多大匠过来,这些人以曹得意为首,基本功都是很扎实的,再加上被插进去当技工用了一段时间,倒是能将许多要求不高的熔铸产品线继承下来。 而要求较高的,比如手雷壳体、马车轮毂等,不良品率,明显就上来了。 这其中,定然是有些诀窍的!可既然罗二不肯说,王延兴又没时间去盯了,只能是把曹得意叫过来,跟他们补了补一些熔铸方面的理论知识,然后他们去想办法了。 而曹得意若是想在王延兴手下,干出点名堂来,这一步,也是他必须要走的! 如果他成功了,到时候,小溪场铁场和宝安熔铸场也许还能形成竞争……倒是要看看,罗二这个家伙,还能把手里的小技巧捂到什么时候! 当然,王延兴也可以强令罗二把自己的经验分享出来,只是,那样也太伤他的进取的积极性了,王延兴还指望着,罗二啥时候能把铁龙骨给铸出来呢! 如果能将大船的龙骨用铸铁的方式实现,那么,到时候,造船要用的铁,怕是要比现在海了去了! 到时候,这宝安铁场的产能还得增加! 却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李知柔和刘谦还会不会说铁太多呢? 其实,就算他们发现铁料其实不是太多,而是远远不够用,他们还是可以在这宝安铁场,找到指摘之处:宝安既不不产铁,又不深林之策,无论是铁矿还是木炭都要从外面运来。 为何不将铁场设在浈阳? 浈阳有铁矿,又有木炭,岂不比在宝安建厂,要便利十倍、百倍? 而现在王延兴所用的铁料,需要从浈阳用船运来,而所需的木炭,却是要从交郡运来闷烧过的石炭…… 想想要到在千里之外,运铁矿和石炭,李知柔和刘谦便越发认定,王延兴这宝安铁场,定然是赔钱的买卖! 对这种担心,王延兴更是懒得解释。 要知道,在后世的天朝,大部分的铁矿石,要从南半球,甚至是西半球的南半球运来。所跨越的距离,便是万里都不止! 相比之下,这点路程,当真不算什么了! 至于不用木炭,而一定要用焦炭,那自然是为了炼钢做准备! 炼钢的温度,要到一千五、六百度。 优质的鸿基煤,能提供比木炭高得多的热值,才是炉温能超过一千五百度的燃料物质基础! 当然,炉温到了那么高,又要如何才能耐受住这个高温,却又是另外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了…… 第445章 自称屠小 在另一个时空,当工艺革命在西方开始兴起时,煤铁联合发展体,往往能成为一个国家的工业支撑力量。 其中,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德国的莱茵-鲁尔区。德国人利用这里丰富的优质煤矿,再买来铁矿石,生产出了当时世界上最好的钢铁。 也可以说,这片工业区提供的生产力,可说是德国的立国之本。 而王延兴,在宝安的规划,也是想以钢铁业为基础,打造出大唐的第一个工业区来! 只是,他在这里的条件,却没德国人那么便利,不说别的,他的煤炭和铁矿都需要从他处运过来,便是极大的不便。 然而,当前能给他自有选择的空间并不多,选择宝安,也是各方面因素一起促成的。 比如,这里距离煤矿和铁矿,都不是特别远……当然,这个不是特别远,其实也挺远了。 另外,这里有十分便利的水运。 还有,秀儿在宝安买地建货栈的时候,买下了一大片有水力可用的地盘。 而围绕这片地面,已经聚集了不少可用的劳力和技工。 既然,历史选择了这里,那就围绕这里开始干吧! 所以,当秀儿领着船队,赶跑谭宏玘后,王延兴便开始,安排人手,在宝安周边测绘和规划。 当然,那时候,他手头的人力并不支持他一夜长成胖子。他也是准备用三到五年来,逐步建成这个大型铁场。 等铁场建得差不多了,再开始建船厂和其他工厂。 然而,刘隐、李知柔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 不过,也送来了他意想不到的充分的劳动力。 就在青岐镇,李知柔投降之后,便有数以万计的俘虏,被有序地运了过来。 看着陡然加快的施工进度,王延兴也自然而然地改变了自己的计划。 铁场、船厂和机械制造厂,变成了同步上马。 而这些俘虏,或被安排修筑道路,或被安排开挖土方、沟渠,或是建墙造屋…… 等到刘隐也兵败之后,这批劳力的队伍,再次壮大。 随后,等闽城易手后,在宝安这片狭小的区域,充当劳力的俘虏,已经达到八万之巨。 一条条大路、一个个工场,一栋栋楼房,在他们的手下,以极快的速度成型着。 然而,这么快速的修建之下,却埋着一颗巨大的炸弹: 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尤其是,当俘虏的人,多少都不心怀点怨恨? 若是在其中,出得几个振臂高呼的,那由这八万人所产生的破坏力,足够将整个宝安,一日间变成废墟。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王延兴不得不放弃了对马明的追击,不得不放弃在闽城派驻重兵的念头,而是将大部分的战力,都放在了宝安。 让八千多扬波军战士,临时当起了监工。 好在王延兴一向不是苛刻之人,并没有因为这些人是俘虏,而虐待他们。 但凡是在这里干活的,便有饱饭吃,还有足量的盐巴、酱菜,甚至,还有荤菜供应。 对于干活肯出力的,还有赏钱可以拿…… 而且,还承诺,只要这边的工期结束了,便可不再以俘虏待他们。 即便这样,也不能长久地让这么一大批青壮,聚集在这么小的一个地方。 所以,当大量的基础性工作逐步结束后,对这八万俘虏的最终处置也开始分区域开始了。 第一批迎来自己新命运的,是修建道路的两万多俘虏。 他们之中,大部分是端郡兵。 他们面临三种选择。 想回端郡的,可以选择在宝安的官庄做庄客三年后,再返回端郡; 不想回端郡的,宝安的官庄,可以给他们出租土地、屋舍、农具、耕牛等等,他们便可以在宝安开始全新的生活; 而第三种选择嘛,那就是应征入伍,争取成为扬波军战兵中的一员! 这两万多俘虏在各自选择后,有差不多有八千人选择了加入扬波军的新兵营…… 他们只知道成为一名扬波军战兵的威风,却不知道,在成为一名合格的扬波军战兵之前,所需要经历的虐待…… 只是,他们的受虐的过程不会被展示出来给余下的俘虏看,因为,这八千人在每人领取了六十文,作为第一月的饷钱后,便被用船运走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被后世的人称为大屿山的一座小岛上。 在那处岛上,已经建了十处新兵营。 在这里,迎接他们的,除了宽敞的营房、舒适的床铺和可口的美食外,还有教官手里的鞭子。 而童老二所在的港口区建设队,是第二批迎接新生的。 作为刘隐带出来的封郡兵为主的俘虏,他们在建设过程中,表现出来的水准,比起那帮谭宏玘带的端郡,要高不少。 所以,他们之中,有一技之长的,可以申请参加技工操作考试,如果通过的,留下当技工!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他们也知道了,在扬波军体系下,当技工,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在宝安当技工,收入可比他们回封郡的收入高多了! 只是,这种机会,只是给那些本来就有一技之长的人准备的。 象童老二这样,专职杀人的老兵,还是申请去扬波军当新兵靠谱。 只是,当童老二,跟在长长的队列后面,去登记名字时,却看到,那列队伍中,竟然有一个不是熟人的熟人…… 为何这么说?却是因为这人,童老二虽然认识,却并非是在封郡的时候认识之人,而是到了此地,之后,才突然发现,跟自己在一起的封郡兵中,无缘无故地多了这个人! 不是说,到这里修建港口的,这批俘虏,都是封郡兵吗? 怎么会突然多一个外人?那些封郡兵没有发现吗? 原来,为了防止他们串联,到这里来的封郡兵,早就打乱了建制,每个人身边,都是陌生人…… 既然,大家都互相地不认识,那么插进来几个外人,谁又能认出来呢? 可别人没发现,童老二却是看出来了。 毕竟,他曾经随刘隐一起巡过营,看过军阵,若是军中有这么一号人,他定然会有印象…… 毕竟,在封郡军中的兵丁,都是封郡本地人,个头都不高大,象他这样子的,定然都是军中有数的骁勇! 尤其,这个人,竟然自称:屠小。 第446章 冤家路窄 似乎是感受到了身后的视线,那屠小回过头来,一个硕大的脑袋,瞪着两只牛眼一般大眼睛,朝后面扫。 看到童老二的眼神,屠小咧嘴嘿嘿地一笑,隔空拱了拱手,并不说话。 童老二连忙也拱手回礼……照例,他也是不会说话。 就像他发现了这屠小定然不是寻常人一般,屠小也抓住了童老二的把柄! 原来,扬波军在抓俘后,照例,是要将俘虏中的军官和兵士分开的。 无论是正职主将,还是裨将小校,都被另外安置。 而童老二,作为一个主力军中的都头,定然也是要被另外安置的。 但是,童老二是火线升的官,刘隐虽然给他升了官,却没给他分发军官对应的服饰,所以,他一直还是那身大头兵的行头。 当队伍被打散,兵丁一群一群地被俘虏后,童老二竟然因此被认成了兵士。 不过,他终究曾经是一都之头,虽然跟一众兵丁混在一起,可还是有他曾经的手下认出了他。 他连忙嘱咐那些人不要说出来了,才没被扬波军发现…… 可这小秘密,却让屠小知道了。 接下来的事,便理所当然地,两人间起了默契,童老二不去说破屠小的来历不明,屠小也不去举报童老二曾经的军官身份。 都想着,等着工程一完工,各走各路,互不相干。 谁想,竟然工程一完,两人竟然又一前一后,来到了这新兵登记处……还真是…… 童老二一阵无言,屠小却似乎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毫不在意。 不多时,便轮到屠小了。 “姓名?”那做记录的书吏面无表情地问道。 “屠小!”屠小答道,只是,这家伙嗓门可不小,一开口,就能将一旁的声响全压住。 “屠小?”那书吏听到着声音,抬头看了看面前这牛犊子一般的身躯,打趣道,“你长得可不小啊!” 屠小连忙解释道:“家里排行老小,便叫屠小了……” 那书吏一听,疑惑了一声:“排行老小,不该叫幺吗?你也别屠小屠小的了,太奇怪,某给你改做屠幺可好?” “不要……”屠小听言,一阵紧张,不过,随后,他又道,“某邻居家的那个小子,就叫屠幺,结果三岁那年夭折了,所以,阿爹才不许某叫屠幺,要叫屠小!” “原来是这样啊!”那书吏听到这名字竟然还有这来历,便也不再纠结小和幺的区别,将屠小二字,写在了姓名一栏上。 填完后,又问:“家住何方?可有哪些亲友?” 屠小接话答道:“家住封郡、封川的长坡子镇,家里的亲友被山里的蛮人杀了,只剩下某一个!” “你们镇里的同乡可不少啊!”那书吏顺着笔往下写,这个地名,今天他就写了十余次,随口说道,“你的那些同乡之中,倒是只有你一个姓屠的。” “某祖籍是洛阳的,随乡人逃难到封郡时间还不长……”屠小又答道。 那书吏听言,点了点头,没有多想,只是按照他的话语,录下了祖籍洛阳,逢战乱,随乡人逃难至此的字句,然后又问:“会什么武艺?能弯弓射箭吗?” “横刀术还能入眼,能挽两石弓。”屠小也不隐瞒,一一作答。 那书吏依旧照着录好,又问:“那会火器吗?” “不会……只是见别人使过。” “你们使得那算什么火器?赶山打鸟还差不多!”那书吏摇了摇头,在这一栏填了个否字,然后又问了七八个名字后,才将一章表格写满。 写满之后,那书吏将表格上的编号,和屠小的名字,写到一块号布上,让屠小拿着,准备让他到后面去等着。 屠小连忙点头称谢,正准备过去,却见一个扬波军的军官走了过来,问那书吏要过了屠小的表格,然后指着屠小:“你过来,随某走!” 屠小见状,突然一阵紧张,警惕地看着那扬波军的军官,却不动身。 “你这是干什么?”那书吏见屠小这般反应,笑道,“你被徐校尉看中了,可以去参加散兵训练!还不快过去?” 屠小听到这话,才松了一口气,他连忙躬身作揖道:“小可最是敬仰扬波军的战兵了,所以,才有点紧张……” 而那徐校尉刚才正在看屠小的那张表格,倒是没有注意到屠小的反应,要不然,定然是要生疑了。 不错,这屠小,就是当日劫持章仔钧的屠幺! 他虽然从章仔钧身上搜到了不少财货,却不敢露白,一路潜行,跑到了宝安。 正好,宝安这里要招工干活,屠幺便改名屠小,成为了庞大的建设大军中的一员。 当然,他也想过去投扬波军,只是,他才到宝安的时候,扬波军在这里还没有新兵训练营,他若是在这里投了军,那也是要送到泉郡去操练……那不自投罗网了吗? 直到他看到一船一船地俘虏被运过来的时候,他立即想起了王延兴在海檀山上安置浙兵俘虏的例子来。这不就是一条投军的好路子吗? 当即,他又混到了俘虏的队伍中,成了一名封郡兵的战俘。 至于他所说的家庭住址,祖籍何处,却都是在干活的时候,跟那些封郡兵闲扯的时候,问道的。 再者,他口音跟大多数封郡兵都不一样,也只能是这般言辞,才能糊弄过去。 只是,最终能不能成,他却也是没有十足的把握。 所以,当那徐校尉叫他过去的时候,他才会紧张。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那徐校尉看完了表格上面的内容,才对他说道:“扬波军虽名为一军,可旗下有不同的战营!” “有水师营、步战营、火炮营和骑兵营等!” “而某所属的部队,乃是其中最精锐的散兵营!” “如果说扬波军,是招讨使手中的横刀,那么某部,便是这横刀最前面的锋刃!” “你可知道?” 如果这话是对童老二说,童老二或许还会思索一会,可屠幺是从泉郡出来的,哪里不知道这散兵营的存在?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支战营看上!屠幺只觉得心里一阵躁动。 他连忙点头,兴奋地道:“某晓得!某现在就算是散兵了吗?” 见屠小脸上露出傻乎乎的笑容,那徐校尉点了点头:“还在还不算!某只是给你一次机会!让你去尝试,是不是能够成为一名散兵!” “如果你通过了训练和考核了,到了那时候,你才是一名真正的扬波军散兵!” “可敢一试?” “敢!”屠小立即一口答应道。 见屠小答应得利索,徐校尉也是心里多了几分喜欢,他又鼓励了几声后,便让屠小先在一排胡床上稍坐。 才安顿下屠小,他又看中到了一个人,伸手朝那个人点了点:“你过来!” 而那人,竟然也如屠小一般,身躯一颤…… 第447章 散兵新人 在屠小之后,又一个被徐校尉看中的人,正是童老二。 作为一个同样心中藏有秘密的人,他看到扬波军的军官手指头直直地指过来的时候,他的反应跟屠小一般,是担心是不是自己隐瞒身份发事被发现了。 不过,有屠小眉开眼笑地在那边做示范,让他只是微微一愣,就冷静了下来,顺从地走了过去。 徐校尉同样没有发现童老二身上有什么端倪,他将童老二叫了过来,看过了童老二的登记表之后,才问道:“童继昌?曾用名童老二!” “是的!刚刚那位说,军中叫老二的太多了,便让某改个名字!”童老二……现在该叫童继昌,弱弱地答道。 他跟屠小不是排在同列,轮到他去登记时,接待他的,不是那个爱好打趣的书吏。 接待童老二的那书吏,听到童老二说出自己的名字后,便直接道:“又是个叫老二的,你这名,重名太多了!”说着,不由童老二发言,直接在一旁翻起,串在一起的厚厚的卡片来。 这些卡片上,都写了适合用来做名字的字。 他翻第一下,看到一个继字,再翻一下,是个昌字,便直接在表格上填上了童继昌,作为童老二的新名字。 然后在曾用名上,写着童老二。 对这种霸王行径,童继昌不知道该怎么分说,只能用凝重的沉默表示不满。 不过,他这含蓄的表达,显然是没起到一点作用,那书吏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管继续往下问,一边填,填完之后…… 下一个! 然后,童继昌,就到了这里。 他眼中的幽怨还没散去,全落在了徐校尉的眼中。 徐校尉呵呵地一笑:“每个办事员,每天要做几百份的登记,脾气差点,也情有可原!”他为那名书吏开脱一声后,才言归正传,“你可知道什么叫散兵?” 听到散兵二字,童继昌身体又是一颤。他想到了那段时间,缀在刘隐的大队后面的那一小队扬波军。 事后,他才知道,那些人,便是散兵! 他们以十分之一的人数,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跟封郡兵周旋了好几天,而不落下风,这充分地说明了这绝对是一支恐怖的战力! 听到这徐校尉问起,他连连点头道:“知道的。” 看到童继昌眼中流露的恐惧,徐校尉来了兴致:“看上去,你似乎跟散兵交过手?” “哪里谈得上交手,完全是被戏弄啊……”童继昌可怜兮兮地,将自己奉命去驱赶那些散兵,却连跟毛都没捞着,反倒死伤惨重的经历,大致地说了说,当然,他自然是隐去了自己都头的身份。 徐校尉听了,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不过,言辞之中倒是没有露出轻视来,只道:“原来是不打不相识!”说到这里,他话语一顿,“假如让时间再倒回去,你会如何选择?” 如果让时间倒回去?童继昌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声,那自然是待在封郡不要出来碰这个局啊!只是这话却不能说,他只能思索片刻道:“断尾求生吧……” “断尾求生?”那徐校尉愣了愣,被几十个散兵追,就要断尾了?不过,随即,他又明白了,这童继昌的说的,并非是散兵的事,而是当时的战局。 如果刘隐将主力不做停留就带走,而留下一支偏师守住四会的话,也许就能保下封郡兵的主力。 当然,这要求那支留下来断后的部队,有大无畏牺牲精神。能明知固守四会是死路一条,也拼命扛着一两天。 只要多一两天的时间,封郡兵,也就能真正地跟扬波军之间,把距离拉开了。 还有,刘隐自己也必须足够果决。 只是,时间没有倒回去重演的可能。那日,刘氏父子的一犹豫,便最终决定了,封郡兵的主力,没能逃出升天。 当然,刘隐对扬波军的战力,完全没有认识,肯定是估计不到自己只在四会休息一天,就回被扬波军绕到前头去。 而现在回过头来,总算能想到这一点,对于一个兵士来说,也算是不错了。 徐校尉赞许地点了点头,对童继昌充满了期许地说道:“扬波军最喜欢的战兵,便是喜欢动脑筋的战兵!某希望你进了训练营后,能好好接受训练,争取成为一名合格的散兵!” 童继昌连忙躬身称:“诺!不敢辜负校尉的期待!” 随后,也坐到了后面的胡床上,他的一侧,便是屠小。 而那屠小,见童继昌竟然也被那徐校尉选了过来,嘿嘿地又是拱了拱手:“童哥儿,真巧啊!” 童继昌也是幽怨地答道:“是啊!某等一起从封川出来,一起到了宝安,再又一起被徐校尉选中,还当真是有缘啊!” 屠小要的就是这声答复,他嘿嘿地应道:“嘿嘿……日后,还要请童哥儿多照拂一二了!” 童继昌无奈地应道:“既是袍泽,自然当相互扶持!” 只是,话虽然这么说,可他有多少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两人也没打算深交,无非是想将当下这默契保持下去罢了! 现在,既然再一次打成了默契协议,也不再多话,各自静坐。 随后,那徐校尉又看中了十几个人,都被带到了一起。 到了下午时分,跟别的散兵校尉招到的人,一共有两百多人,一起坐船也到了大屿山岛。 这大屿山岛,是岛如其名,就是一座绵延四十多里的山! 岛上几乎没有什么平地,可用的水资源也不多。自然也没有什么住户居民常住。 在后世的香港,大屿山岛还是有些用处的,比如,有一处赤腊角机场,另外,也可以给香港市民提供一处可供休闲爬山的场所。 可在连飞机都没出现的唐代,自然是无需建机场。 而这遍地都是青山绿水,自然不会有人跑到大屿山上来旅行。 也就是说,这岛的开发价值,其实是趋近于零的。 只是,这种地形,拿来练兵,却是极好的! 尤其是接下来王延兴用兵的重点方向,大多是这样山林沟壑之地。 王延兴让人绕着大屿山转了若干圈后,找了十多处溪口的平地,都建成了练兵之处。 其中有十处新兵营,主要是操练用于阵战的混编步战营; 此外,又有两处散兵营和一处水师营,另外还有几处靶场。 可这么多训练营,却只有一个港口可供大船停泊。 那处港口位于岛的东北方向,而屠小和童继昌,他们要去往的散兵营,却位于岛的中间位置。 所以,当他们下船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要背负二十斤的粮食,徒步走到二十多里外的营地去! 负重走山路,这可不是件轻松的事! 然而,如果想成为一个合格的散兵,这却只是个起步价。 等他们到了营中,开始训练时,才终于知道了,那些散兵,为何会有那般难缠…… 第448章 技术跃进 散兵训练营,名为训练,其实训练的使命,只是其中的一小半,更多的,是选拔、淘汰…… 这种思想,从新人们踏上去往散兵营的途中,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开始了。 很显然,如果负重区区二十斤,就走不了二十里山路的话,那这体力也支撑不住之后的操练! 还不如乘早改行,去当线列兵好了。 当然,能被那些校尉们看中的人,绝大多数,都能走下来。 只是,这负重行军,对散兵来说,只是大餐前的那一碟花生米,连开胃菜都算不上。这点活累,能算什么? 接下来系统的训练逐次展开时,那才是正餐,那才有他们受的。 那可是注定了要淘汰掉大部分人的残酷的训练! 等到半年之后,这两百来人,经历过这翻训练之后,还能剩下多少?八十?五十? 谁知道呢! 只是,这种淘汰率,自从泉郡开展散兵训练开始,就是这般,大家都已习以为常了。 至少,王延兴是不会去在意。 他现在最主要的精力,还是在这铁厂之上! 他现在手头能用的资源,比当年在小溪场要好得多,可比起后世那个物质极大丰富的世界,还是远远不如。 不说其他,单是这耐火材料,他手头用得熟悉的,依旧只有高岭土和石英砂两种。 可这两种都不足以支持炼钢的高温……尤其王延兴被当前良好的形势激得,想跳过钢铁工业发展过程中的其余步骤,直接在宝安上转炉! 这意味,炼钢炉内的材料,不单是要承受一千五百度的高温,还要求它在这种温度下,还能有较高的强度,可以承受钢水的搅动。 这意味着,这种耐火材料,至少要在一千五百度的时候不软化! 这样的材料,自然是不好找哦! 但并不是找不到。 后世,他在钢厂当技术员的时候,便知道,电炉中的耐火材料是一种镁耐火砖。 而且,他还很清楚地知道,这镁砖的主要成分,便是氧化镁! 氧化镁在自然界中,以方镁石的形式存在。如果他的运气足够好,可以在大理石中,找到这种透明的,无色的,象玻璃一样的颗粒。 这种颗粒,能耐受两千八百度的高温,正是一种理想的耐火材料。 但是,想通过将大理石敲碎,再一颗一颗地收集,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有另外一个途径可以获得:那就是分解氯化镁! 晒盐剩下的卤水,进一步蒸发后,得到的残留物的主要成分,便是氯化镁。 而将氯化镁加水融化后,再加强热,便可将氯化镁水溶液,分解为氯化氢和镁氧化合物,其中,主要的成分便是氧化镁。 只是,这样制备而来的氧化镁的纯度,显然是个问题。 王延兴在特钢的时候,使用的可是高纯度的氧化镁所制成的镁砖! 这凑凑合合的氧化镁,能用吗? 在试制转炉前,他先将这种法子造出来的氧化镁,制成不同的坩埚,然后在坩埚里用顶吹法或者侧吹法,小批量地试制。 经过大量的试验,已经论证,能用还是能用的,只不过,氧化镁的纯度不高,导致的结果,将会是转炉的内壁,被钢水烧蚀的速度会快一些罢了。 表现出来的现象,那就是炉膛内的耐火砖,能坚持的时间,会比较短…… 但在王延兴看来,只要能坚持到,把一炉钢炼完就算是可用了! 炼完一锅钢,然后就将里面的耐火材料,或者整个转炉,直接换掉! 当然,这意味着高昂的成本。 可王延兴却不太用担心着成本的问题。 因为这镁砖和更换镁砖的成本嘛……跟这高效的炼钢收获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反正,晒盐场剩了那么多镁盐,如果不拿来用掉,也只能重新倒回海里去。 而人力?王延兴还缺人力吗? 天见可怜的,就算是后世天朝的血汗工厂,也做不到这般低的人力成本啊! 现在的关键,就在于,他用土法造出来的镁砖,虽然在坩埚中表现良好,可真正到了转炉内,到底能不能,坚持到,一炉钢水炼完! 如果行,那自然万事大吉! 如果不行,那想想当初他为何会穿越,就能想象,可能会发生什么了。 然而,虽然内心充满了紧张,可等到真正要开始进行测试的时候,他还是不怕死地站到了工厂内。 事实上,他也不得不亲自来看着。 因为,如果他不来的话,他没法猜测,罗二这家伙,又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要知道,罗二掌管小溪场的熔铸厂才多久,几乎就将那熔铸场变得姓了罗。 要是这炼钢厂,再被他这般玩,日后这钢产量,不得全由他说了算? 罗二不知道有没有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看到王延兴三天两头地在工厂看,询问各种细节:这工场中的一切,自然没有能瞒得过王延兴的地方,罗二都不敢有丝毫隐瞒,一一细细地汇报。 可对王延兴看来,这中诚实,是不够的,必须从制度上,做出改变。 在小溪场铁场时,铁场内的一切,都是罗二一言决定,就像是个土皇帝一般。 可在这里,王延兴不单是将财务分立了出去,交给专门的财务主管管理,还将进料、生产和销售都分割开来,作为三个独立的实体。 甚至,以保密为由,在厂区设立侍卫科和档案科,对工厂的人事安排,进行备案。 对技术进行文本化,并且建册归档,备案备查。 这么一系列的改变之后,罗二暂且是老老实实地,作着自己的本职工作,不敢逾越了。 这次,要开始测试炼钢了,他也特意先让化铁炉先将从泉郡运过来的白口铁,熔化成铁水,然后备着。 等到王延兴到了工厂后,才向王延兴请示,是不是可以开始试验了。 可王延兴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那处转炉。 此时,转炉上方的吹管,被抬高了,可以很顺利地看到,下面,转炉底部敷设了熟铁板所制的缓冲层。 而转炉的四周,各式人等,也已经被清空。 只待王延兴的一声令下,便可以将熔融的铁水,往转炉内倒了…… 看着罗二和一众技工兴奋的表情……得益于王延兴在技术上的保守,所以,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见识过钢水泄漏的重大事故。 所以,他们还不知道,这转炉万一出现了问题,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那些炙热的铁水,浇到转炉之中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第449章 第一炉钢 随着铁水,被慢慢地往下倾倒,王延兴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看着铁水往下倾泻的时候,跟一座火红的瀑布一般垂下,铁水流,又象一条火龙,直往下扎,落到转炉中时,捡起千万朵璀璨的铁花,发出耀眼的光华,将整个工厂,都照成了一片红艳艳的。 当真是好看啊! 可这对美景之下的转炉来说,可就不是那么美好了! 这可是铁水!它的密度是水的七倍还要多,这么倒下去,对转炉的冲击力,就好像是一堆的榔头,在持续地敲啊敲啊敲…… 也许,在下一个瞬间,那个被寄予厚望的转炉,就会承受不住这种巨大的撞击的力量,垮啦一声,碎成几块,然后赤红的铁水,就会象溃堤一般的洪水一样,奔涌出来。 一想到这一节,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前世最后的那一幕景象。 赤红赤红的一片…… 然而,王延兴在这里紧张得要死,可一旁的罗二和一种技工,却是兴奋得要死。 因为他们暂时还没经历过血的教训,还不知道,这看着无比漂亮的铁水,所蕴含的巨大的风险。 他们对王延兴的信任,已经达到了盲目崇拜的地步,他们从心底,就没想到,招讨使做出来的炼钢设备,怎么可能会存在风险? 罗二看到备好的铁水和造渣的生石灰,都已经倾倒进去了,便急不可耐地,让人将吹管放了下去。 立即,巨大的风力,顺着吹管,吹到了铁水的面上。 铁水中的碳,遇到空气中的氧气,开始剧烈地开始氧化,立即,腾起巨大的烟尘来。 在普通人的理解中,如果用风去吹铁水,应该回铁水快速地冷却吧,可是,实际却是铁水的温度,因为这种氧化反应的放热,反而更加高了! 倾倒的那一瞬间,能不能抗住铁水的冲刷,是对转炉的第一重考验! 接下来的这高温,便是第二重! 在坩埚中模拟过无数遍的炼钢,在实际中,会不会也是那般顺溜呢? 王延兴的担忧,没有丝毫地变淡,可罗二等人,却对此毫不在意,他们只管按照事先操练好的步骤,按部就班地控制吹管,观察火候…… 当然,他们也能看到,那些铁水在转炉中翻滚的样子,那样子有点象是煮开了的粥,看着真是让人觉得舒服。 可王延兴想到的,却是铁水流在转炉里扰动的同时,也是在侵蚀转炉的耐火层。 这种侵蚀的速度,显然不会是均匀,如果钢还没炼完,却有某一处,已经被侵蚀到了转炉外壁的承力结构上,那么,在这极高的温度之下,这次初尝的炼钢,最终还是会以失败收场。 然而,没人知道王延兴的忧心忡忡,那一众技工,因为无知而无畏,他们毫无顾忌地吹啊吹啊吹…… 王延兴不在去看这些技工兴奋的样子,眼睛死死地盯着转炉外围看。 转炉的外壁上,四下里嵌着的许多小块的青铜片。 青铜的熔点是大约八百度,他将青铜片嵌在这里,是做预警之用。 如果这些青铜出现了熔化的现象,那就说明,转炉里面的耐火层被烧蚀了,炉子里的热量已经再往外壁传递,转炉的炉壁,很有可能会被里面的钢水熔穿!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炼钢的进程,必须中断。 还好,一直到罗二咋咋呼呼地招呼技工提起吹管,然后用绞盘拉动转炉炉底的钢索,准备开始浇铸钢锭,那些青铜片,都还是他原本的样子…… 看着炽热的钢水,被浇铸到一个一个的耐火坩埚之中。 这些坩埚被放置在一辆一辆的平板车上,而平板车则安放在铺设在地上的轨道上,由杂工们,拉着到原理转炉的位置,慢慢地冷却。 看上去,一切都是那么顺利的时候,王延兴提在半空的心,才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呵,总算一次就成了! 只是,不知道这炼出来的钢品质如何。也不知道最终的含碳量是多少? 当然,含碳量可以等取样然后去做力学试验来逆推一下,只是,里面别的元素的含量,那就无从得知了。 尤其磷和硫的含量,这两种东西对钢质的影响很大,如果能想个什么法子检测一下就好了。 嗨……能把钢一次炼出来就不错了,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了?王延兴自嘲了一声。 想着,又是长呼一口气:呼……之前的小心谨慎,没有白费! 就在此时,突然,啊的一声惨叫从下面传来。 怎么啦?王延兴现在最怕的,就是突然出点什么状况。 他连忙循声看去,却看到下面正在牵引钢水坩埚,离开的一个杂工,不知为何,将他要拖拉的平板车丢在了轨道上,抱着手,在那里跳脚惨叫。 见状,王延兴吓了一大跳,连忙示意浇铸暂停。 而正在下面指挥杂工的那名技工,不等上面的安排,已经主动带人跑了过去。 他一边安排备用的杂工,拉住辆没人牵引的小车后,又带着人,围上去查看,那名杂工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 只是,那杂工情绪似乎不太稳定,还在那里跳着惨叫,也不知道问出了点什么。不过,那名技工倒是应对十分果断,看了之后,便直接打出了无事的信号,示意作业可以继续。 看到这个信号,王延兴才让浇铸继续进行。 只是,那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说来,也是可笑,原来,那个杂工,拉着一车钢水,慢慢地往前走,走着走着,他回头看到那坩埚里面的钢水,发着暗红的眼色,随着小车的移送,微微地一起一伏,活像了染了色的嫩豆腐。 他便想着,这钢水,是当真是水一样的吗? 这念头一起,便不可收拾了,他见前后左右的人,都没有在看着自己,便悄悄地收近了拉索,然后,将手指头伸了过去,他想试试,这钢水摸起来,是不是当真是水一样的。 所有人,尤其是王延兴,关注的重点,都是那个转炉,和下面接钢水的坩埚,谁会去看他? 看到有机可乘,他心中大喜,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将食指朝钢水里插了过去。 唉,如果那里装的是开水,他的手指头上,也许只会起泡;如果那里面装的是沸油,那也只会脱层皮。 可这里面是尚未凝固钢水啊! 虽然出炉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那温度,也是千度级别的! 他的那截手指头,就象是插入热油的蜡块一样,一瞬间就被化掉了。 唉……这种事竟然都会有! 听完那名技工的回报后,王延兴叹了一声,朝罗二看去。 看到王延兴眼中复杂的神色,罗二脸色急剧地变化起来…… 第450章 严肃纪律 看着王延兴眼中复杂的神色,罗二脸色一苦,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奴婢未能教训好属下的杂工,差点毁了招讨使的第一炉钢,罗二罪该万死!” 听到罗二瞬间把问题提高到那种高度去了,王延兴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声,拦着罗二,让他站起来:“好了!你先起来说话!” “诺……”罗二起了身来,不过,脸上的悲伤,没有一丝的减少。 “百密一疏!某对你的组织调度,还是很满意的!你先不要这般自责!”王延兴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大家对炼铁和炼钢过程,可能存在的风险,还有些估计不足!” “所以,从今以后,钢铁厂里的每个人,都必须接受安全培训,必须认识到生产过程中的危险性!” “罗厂长!你安排起草一份安全生产章程,要将整个生产过程中,可能回出现的问题,都一一罗列,然后,每个到铁厂中工作的人,都必须严格遵守!” 罗二听到王延兴原来是这般的要求,罗二心里一阵轻松,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可看到罗二这般爽快,王延兴又不放心了,这罗二啊,定然又是在想什么应付的招吧! 日后要是出事,只怕要出在他身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罗二道:“罗二!在这里所有的人之中,你跟某是最久的!” “你也是最聪明的一个!” “某真希望你要么再聪明一些,要么,不要这么聪明……” 听到王延兴无缘无故地,突然这么一说,罗二一口雾水,不过,他微微一愣,立即又躬身应道:“诺!奴婢省得了!奴婢省得了!” 省得了个p!王延兴看了眼这个家伙,知道他定然又是打的先糊弄一阵的心思。 算了,人无完人,也不再在这件事情上多说。而是继续就接下来要进行的工作进行了一番交待。 “这第一次的炼钢虽然是成了,可是,日后,是不是,每一次都能成?” “某觉得,此事还需进一步的验证!” “就如前面在小溪场试用高炉一般,先不着急追求产量!” “每次炼完之后,你安排人,将这转炉拆开,然后检查转炉内壁的烧蚀程度!” “每次检查时,都要用图、文并茂的方式进行记录,记录要归档,以备日后复查!” 听到这些话语,罗二连忙又是一阵应诺。只是,这种具体的事情上,他倒是比较可靠,王延兴也不再重复。 随后,又要求他对这批炼出来的钢材进行尽可能详细的检测。 尤其是对几个代表性的指标,诸如抗拉强度、抗剪强度、延展性等,都要以多次试验的结果统计后进行分析。 另外,这钢材中,含碳量的高低,与吹炼时间,肯定是直接相关的:这一点,在坩埚吹炼的时候,已经验证过,但是,在转炉上吹炼的数据,跟坩埚上吹炼的数据是不一样的,同样,也是需要反复验证的! 当然,这些工作,当年在小溪场的时候,在验证高炉的可用性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罗二驾轻就熟得很,王延兴也就是随口一提。 不过,哪怕明知道王延兴只是随口一提,罗二也会恭恭敬敬地应着。 只是,等王延兴离开后,他会如何行事呢? 王延兴在心里暗暗地唉了一声,只能是以观后效了。 一边说着,他将心中的不安,暂且抛到脑后,出了炼钢厂。 转身,又往岭南第一重型机械厂走去。 所谓的岭南第一重型机械厂,他的前身便是章大炉在负责的,铁器制作所的第三场的,那个装备制造车间。 现在,刚刚完成厂房建造的车间,正在安放设备。 这些设备,都是在泉郡的时候生产好,用海运运过来的。按照不同的加工工艺,厂内有分为锻打、切削和热处理三个不同的车间。 锻打车间现在的设备,主要都是不同重量等级的锻锤。 这些锻锤,主要针对的是冶炼出来的原料而来的。 毕竟冶金制品,其中的缺陷定然是很多的,想要派上大用场,最好是先锻打过,再用! 当然,有的产品,是通过直接锻打成形的。比如刀、剑、铠甲等等。 但是,这些产品线都留在了小溪场,没有搬过来。 在这里的锻打车间,主要是做锻坯,为后续的切削加工做准备。 自然,切削车间,是这个机械厂的关键车间。 按照王延兴的要求,此前在小溪场已经造出来了包括刨床、镗床、钻床、拉床等设备,后来,又试制出了车床和铣床。 撇开加工精度、加工效率如何不去说,就从品类的齐全方面,颇有几分工业革命时候的机械厂的气质了。 而接下来的热处理车间,主要也是为了给了切削厂配套的。 毕竟无论是锻打还是切削加工,都会在加工过程中,产生大量的应力。 这些应力,必须通过热处理来消除。 此外,很多成品对硬度和韧性等方面,有特别的需求,那同样也需要通过热处理来获得。 当然了,在热处理过程中,对温度和时间的控制方式,到目前为止,还是只能凭借技工的经验来判断。 少不得又要一段时间的磨合了! 好在章大炉比罗二开放得多,他在培训技工的时候,都是倾囊相授。 所以,铁器制作所高水平的技工,比起熔铸场要多得多。 有这批技工在,才是王延兴敢在这里建这么大一个机械厂的底气! 王延兴好好地夸赞了一番,陪同自己一起查看厂房的章大炉。 可受了表扬的章大炉,却没有一丝喜悦,他忧虑地说道:“招讨使!这么多设备要一起开动,动力怕是不够啊!” 听到这声质疑,王延兴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开心地笑了。 他很高兴,章大炉能提出这样的质疑来。 现在宝安能提供的动力,只有水力。 可水力不是可以无中生有的!必须要有水流的落差,还要有足够的流量,才能产生足够的功率来。 很显然,宝安旁边的那条大河的水量虽然够多,可太平缓了些,而宝安后面的山上的溪流的落差是够了,明显流量是不够的。 如果无法获取到足够多的动力,这些设备,也就只能摆看了! “锻打车间和热处理车间够吗?”王延兴笑着问道。 “热处理车间只有鼓风需要动力,自然是够了;锻打车间的话,如果重锤也一起开动,那定然也是不够的!”章大炉老老实实地回答,话语中,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 其实,章大炉大可不必如此担忧,这个问题,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只是,东西,还在泉郡往这边运的路上! 第451章 水火之力 听到章大炉提出来的动力不够的疑问,王延兴呵呵地笑了起来。 他突然对章大炉说道:“你还记得,某跟你说过,水火之力的事情吗?” 水火之力?一听到这四个字,章大炉马上就想到了一物,他疑惑地问道:“蒸汽炉?” 这个所为的蒸汽路,其实,就是高炉,是此前,按照王延兴的要求,而特意设计制造的,当时说的用途,是为了雷郡煮糖之用。 那为什么煮糖要用高炉呢?海檀山上和儋郡煮盐的时候,不都是直接用锅煮的吗? 糖和盐有这么大区别吗? 糖和盐之间,确实区别极大!海檀山和儋郡煮盐的时候,不管多大的火,只要能将水煎干就行! 可煮糖却不行!如果火太大了,糖就会粘锅、糊底、变黄、发焦! 所以,的时候,王延兴让他们,专门造出来的一样奇怪的,叫做蒸汽炉的炉子。 这种炉子不干别的,专门负责用火烧水,产生滚烫的蒸汽。 然后,再用这种蒸汽来加热蒸发槽。将滤干净杂质的蔗糖汁蒸发干。 正因为采用了这种方法,雷郡才能生产出百色的糖来! 当时,王延兴就说过,这可以称之为水火之力! 只是,这水火之力如何用来带动设备呢?章大炉不解了。 “蒸汽炉只是其中的一半!”王延兴笑道,“还记得,此前,某给过你和吕道长的,名叫蒸汽机的图样吗?” 章大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对于那个图样,他自然是记得很清楚。 不过,他之所以印象很深,主要原因是,这个图样中的东西中,有两个很大的部件,是先由罗二那边铸造好,然后,再拿到铁器制作所来进行二次加工。 章大炉还记得,其中一件是一个大铁轱辘,足有一、两千斤重! 虽然章大炉一直跟罗二较真,觉得只要是罗二能铸造出来的,铁器制作所肯定也能打造出来。 可看了这种器具后,不得不说,还当真只能是铸造才能搞得出来。 不过,熔铸场也是无法单独完成全部加工,因为,铸造却只能造个毛坯模样来。 所以,铸造好之后,东西被拉到了铁器制作所,来加工中间的孔,和外圈的槽,另外,还有要在上面修挫,达到比较好的动平衡。 除了这个铁轱辘,另外一个,却是一个厚壁铁桶一般的器具。 这个厚壁铁桶,约莫半人高,倒是只有几百斤重,不算特别沉,但是王延兴对内壁,却提出一个变态一般的要求: 他竟然要求内壁,要用镗床镗得上下光亮不说,还要大小一致,上下的偏差不能比一个头发丝更大! 这可以要了那些技工的老命了。 为了达到这个要求,镗这一个铁桶,整整花了七天才搞好! 随后,又在里面安装了一个大小差不多的,带着一个长抦的滑块。 在滑块的前后两端,又分别开了细槽,然后在细槽里面镶嵌了浸油的麻绳。 再将滑块放进铁桶之后,那个滑块,如丝合缝地贴在内壁上,再拉着滑块后面的长柄上下拉动,滑块便可在铁桶之中,顺畅地前后滑动。 再加上,这个铁桶的底部有一个圆洞,而铁桶的上面,除了有一个刚好穿过滑块柄的的上下洞之外,也另外开有孔洞…… 想想那模样,立即让章大炉想到另外一样东西:风箱! 只是,这东西却不叫风箱,而叫汽缸! 中间的滑块,叫活塞! 而活塞的柄,自然也是有名字的,叫连杆! 那个铁轱辘,则叫飞轮。 只是,他将这几样东西做好之后,便让吕奇拿走了。 随后,他便来了宝安,后续的工作,就不知道了。 他自然不知道,在后世,有一个叫瓦特的,他改良的蒸汽机,大概就是这个模样。 其中,关键的部件,正是汽缸、活塞、连杆和飞轮等。 其余的部件,包括换向器、调速器、冷凝室和活动连杆等,对加工的要求就要低了许多,倒是对安装和调试的要求更高。 所以,接下来的工作,便交给吕奇了。 这段时间,吕奇在泉郡做的主要工作,便是调试这蒸汽机! 当然,调试的难点,说来也是可笑,那就是如何防止漏气! 在后世,对于低压蒸汽的密封,简单得可以,到大街上随便抓个人,就可以搞定。 可在机械加工精度低,却又没有橡胶的时代,密封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首先,从锅炉出来的蒸汽,在通向汽缸的时候,需要经过多级的管道。在没有无缝钢管的年代,这管道本身就可能会漏气! 在尝试过木头、铸铁、熟铁等不同材料后,都不理想,最后,使用的是铜管。 因为相比之下,铜管是最容易制备的,而且铜的质地较软,就算接口处存在间隙,可以在接口外面用铁法拉压紧的方式,让接口贴合。 可就算这样,接头处,还是会不住地咝咝地到处漏气。 所以,整个管道外面又用厚厚的火棉包裹,然后再用布缠紧。 采取了这么多办法之后,才让锅炉中出来的高压高温蒸汽能顺利地抵达汽缸中。 可是,为了要驱动往复式的活塞,联动的换向器,是必不可少的。 而这换向器闭合时候,如何防止它在换向的时候漏气? 这又只能是慢慢想法子了! 呵呵,这其中需要解决的细节,就是这般看似不经意,却无比地繁琐。 也是亏了吕奇的耐心好,才终于将这一系列的问题,逐一解决,让这蒸汽机,终于成为了全世界第一台可用的蒸汽动力机! 当然,虽然是动起来了,可实际能输出的功率,却是并不怎么大! 根据吕奇的描述,大概也就是十几个千瓦的样子。 这相当于是什么水平呢? 可以用后世的汽车的发动机来类比一下。 在后世的一点五升排量的,自然吸气的四缸汽油发动机,其体积尺寸,大概就是半米见方的大小,功率可以达到八十千瓦或者更高。 而这个蒸汽机,单是飞轮,就比一人还要高,就算不算锅炉,其余部件都加在一起,有一间房子那么大小,可功率却只有十几千瓦。 这个动力水平,在王延兴看来,自然是低得不要不要的。 可就这水平,在唐代,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 王延兴也暂时不做更多的要求,现在只求它能稳定地工作。 毕竟在接下来在连续的运行过程中,是不是又会出什么幺蛾子,暂时是不得而知了。 可即便这样,就在这台蒸汽还没完成调试之前,王延兴又下令,让铁器制作所和熔铸场,又投产了十套汽缸、活塞和飞轮。 生产好之后,会全部运到这里来。 运到了之后,也会全部装在这个机械厂的动力室内。 然后再用天轴,将蒸汽机输出的动力传送到每台设备上。 王延兴一边走,一边解释,让章大炉在期待之余,又觉得肩上压力重重的。 他可不是罗二那油条! 正想到罗二,就看到外面来人通报,说罗二竟然突然跑过来,说是有急事要求见招讨使! 有急事求见自己? 王延兴一阵纳闷,自己不是刚刚才从他那边过来的吗? 第452章 三不原则 王延兴正在岭南第一重型机械厂检查建造进度时,突然,罗二竟然急匆匆地跑过来,说有急事求见! 这让王延兴奇了怪了,难道,炼钢车间出问题了? 他连忙让人将罗二领过来。 不一会,罗二小跑着就来了,只见他着急的模样,手里,竟然还不忘抓着几块石头。 他小跑着到了王延兴跟前,不敢忘了礼数,先是躬身行礼:“罗二见过招讨使!” “罗厂长免礼!”王延兴虚扶一声后,关切地问道,“是有何急事?” “铁矿!”罗二喘着气道,“铁矿有问题!” 说着,罗二将手中的两块“石头”递给王延兴。 “招讨使,这跟某等在小溪场用的铁矿不同啊!” 王延兴接过那两块石头,见这两块石头表面光滑,棱角分明,还微微有点带一点点黄色。 他翻过来复过去去看了几遍。 这石头他自然认识,这不是挺好的硫铁矿吗? “这矿石有什么问题?”王延兴奇怪地问道。 “跟某等在小溪场所用的铁矿不同啊!某等在小溪场所用的矿石,细细的,碎碎的,象沙子一样!”罗二连忙分辨道,“这个分明就是那些人,随便捡来的石头,来糊弄某等啊!” 听到罗二最后得出了这么结论,王延兴登时有点哭笑不得了,这罗二,虽然当上了厂长,可作为炼铁的基本功,却还是不行啊,竟然只认识褐铁矿,而不认识硫铁矿! 小溪场那边的铁矿是褐铁矿,褐铁矿质地酥松,经过敲击之后,容易破碎,破碎之后,确实如罗二所说,细细的,碎碎的,象沙子一样。 而这硫铁矿,却是结晶矿,所以也没那么容易破碎,运过来的,自然也就是都大大小小的,如石头一般了。 王延兴只好一番解释,才让罗二释了疑。 只是,罗二明了,没了疑惑,王延兴却皱起了眉头! 他有点懊恼,怎么就事先没去浈阳弄点铁矿过来看看! 结果,到了那边铁矿石运过来,才发现,浈阳所产的铁矿,竟然是硫铁矿! 这却是有要多出来许多事来! 因为这硫铁矿里的硫,可不是个好东西啊! 如果直接拿硫铁矿去炼铁,那铁水里面的硫定然会极多!生产出来的铁的质地,可就要差了。 但更大的问题是,硫铁矿中的硫,受热会分解,生成二氧化硫。 若是这二氧化硫直接排到大气中去,长年累月后,酸雨,就成了必然的后果了! 那后人在说到环境污染的时候,会不会点名骂自己哦。 得想个法子,把这二氧化硫处理掉才行! 当然,办法不是没有。 比如,可以先将这硫铁矿闷烧一下,然后,将烧过之后,排出来的废气,往石灰水里通。 二氧化硫溶于水,生成亚硫酸,而亚硫酸可以和氢氧化钙反应,生成亚硫酸钙,而亚硫酸钙并不稳定,露于空气中,会逐渐氧化,变成硫酸钙,硫酸钙是个无害的东西。 这自然可以成为个方案。 只是这样以来,平白地造出来无数虽然无害,却也没用的硫酸钙来。 时间一久了,这无数的硫酸钙又要往哪里堆呢? 可以不可以将二氧化硫回收了,拿来制硫酸? 作为三酸两碱之一的硫酸,是后世化学的基石,如果能造出来,用处很大! 若是在后世,那自然是可以的。 事实上,制备硫酸的一种重要的方法的第一步,便是通过分解硫铁矿来获得二氧化硫。 然后将二氧化硫进一步氧化,制得三氧化硫,再用浓硫酸来吸收。 可这种制法之中,有一关,是王延兴无论如何都过不了的,那就是他没有催化剂! 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只有先用水将二氧化硫吸收,生成亚硫酸,然后再往水里通空气,利用空气中的氧气来氧化亚硫酸,而获得硫酸。 只是,用这种方法制得的亚硫酸浓度并不高,进一步所能获得的硫酸,就效率更低了……不过,他还有别的办法吗? 他挠了挠头,对罗二道:“这种硫铁矿,煅烧之后,便会变成跟你在小溪场使用的褐铁矿一样的东西,只是,煅烧出来的气体,对某有别的用!” “某得想个办法,将这些气体利用一下!” 说完,王延兴也不再在机械厂多待。 要造硫酸,相当于又要再建一个厂。 在之前的规划上,可没这一条,他得去跟秀儿商量,看如何追加进去才行! 还好,当初在做规划的时候,就留足了空地…… 他一边盘算着,回了宝安,找到秀儿,就准备跟他说这事。 他却不知道,就在他忙着要找秀儿的时候,秀儿也正在派了人过来寻他! 派来的信使,一见到王延兴的马车,便拦住马车,将一封急件递了过去。 什么消息这么着急?王延兴忍住心中的奇怪,打开信件,细细地看了下去。 原来是虔郡的消息! 话说,当日李继业领着五个都的散兵,随谭全播一起,经过汀郡,到达虔郡。 见到虔郡后,李继业便按照王延兴的指示,当面跟卢光稠阐述了自己此行的三不原则。 第一不,是扬波军不干涉虔郡和吉郡的地方政治! 所以,自己这五个都的兵士,并不代表着来自王潮的权力,而是纯粹的一支小小的战兵部队。 卢光稠在虔郡和吉郡,原本是如何施政的,那么现在还是如何施政,绝不干涉! 听到李继业把话说挑得这么明,倒是让卢光稠有些不好意思了。 虽然,这就是卢光稠最希望得到的结果。 李继业听完卢光稠的一番客套后,才又说了第二个不字。 这第二个不字,却是扬波军同样不会干涉虔郡的军事指挥的独立性! 就如此前所说的那般,李继业带兵过来,只为训练虔郡兵! 训练结束后,这些兵员,依旧是归卢光稠指挥,由卢光稠安排军官带领,扬波军绝不干涉! 听到李继业竟然把这一点,也做了这么明确的保证,卢光稠一张老脸只觉得阵阵地发烧。 他自然不希望扬波军来干涉虔郡的军政事务,不过,让他自己来说,他定然是不会说得这般直白的! 毕竟,他是写了投效书到了福郡,名义上归顺了王潮的:写了投效书,却不让人家干涉事务,于情于理都不合呀! 然而,让他最惊讶的,还是第三个不字。 第453章 推销火器 李继业随谭全播到了虔郡,见到卢光稠后,开门见山地,说出了三不原则。 只是前面两个不字,虽然难得,可说到底,只是口头的一声承诺,到底会不会执行,或者说,如何执行,还得两说。 可这第三个不字,却是就在眼前,明码实价的利益! 因为,李继业竟然说道:“某等所需的饷金、粮草,不向虔郡索取一分一毫!” 听到李继业竟然连粮草都不用虔郡出,卢光稠连忙摆手道:“这就太客气了!你等五个都过来助某,某定然是要有所表示,犒赏、粮草,断然是不能少的!” “卢刺史高义!”李继业拱手回话道,“不过,此乃是扬波军的军纪,那就是兵士所有的收入,都是直接由军需,发放到兵士每个人手上……” 解释过后,他才又说道:“所以,每一名登记在册的扬波军战兵的费用,都已经有了安排,确实不用卢刺史破费了!” “统一发放,到每一个兵士个人?”卢光稠愣住了,这种发放的办法,可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啊! 而李继业却还嫌不够道:“非但是某等五个都的战兵的费用无需虔郡负担,便是某所招的新兵的费用,也无需虔郡负担!” 虔郡新兵也要扬波军出钱来训练?卢光稠惊道:“这,不太妥当吧!” 李继业笑了笑:“要在练出可用之兵,须以雷霆之法方可。” “按照扬波军新兵的训练之法连操练,每名新兵所需经历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训练和选拔!” “要应对钱镠的攻势,至少要招收三千人,在其中进行训练和选拔,才可得两千精干的新兵……” “训练和选拔之时,每名新兵,所需费用大概两千钱。” “对这两千精兵再分发火器进行实训,经历过实训之后,才是可以上战场的战兵。” “这个过程,每个战兵所需费用为大概五千钱……” “所以,要练出两千合用的战兵来,需要的费用为大概一万六千贯。” “这个费用,要加给虔郡,可能负担些重了些!” 听到李继业缓缓地说出这一系列费用后,卢光稠不禁大惊失色道:“为何要用这么多钱?” 这个费用对虔郡来说,那哪里是有些重?是完全无法承担的费用啊! 而得出来的兵员数,才两千人!未免太不划算了! 若是按照常规的办法,那是两万人都能招得起来了! “为何扬波军战力强悍,便是这般不惜重金来训练!”李继业笑道,“不过,等这两千人练好之后,卢刺史,便完全无惧钱镠了!” 卢光稠暂时还没从那庞大的花费中回过神来,对这个无惧钱镠,也是一时没有想明白:“钱镠在江城,可是有数万大军的!” “他兵虽然多,可主力要防备杨行密,能拿来攻打吉郡、虔郡的,也就是几千人!”李继业答道,“吉郡、虔郡之地都是山林沟壑之地,他就算带五万大军过来,却到哪里去找这么大的战场给他展开?” 说到这里,李继业断然道:“只要运用得当,两千人,足以!” 听了李继业的解释,卢光稠倒是想明白了,事实上,卢光睦在吉郡的兵力,也就是万余人,依据,便是这吉郡之地多山,大军展不开。 如果有两千精兵,能与钱镠野战,再有万余人守城,确实是够了。 他暗地里揣摩了一会,反正这两千人又不要自己出钱,随他去了……不就两千人吗! 想到此处,他点了点头,算是认下了这三不原则。 只是,他更关心的,却还是另外一点,那就是泉郡何时能提供足量的火器过来! 只要有了足够多的火器,有没有这两千人,卢光稠都有把握将钱镠据之门外。 他定了定神,才小心地问道:“那曲参军说的,将会有火器运来,不知道何时能到达呀?” 听到卢光稠更关心火器的事,李继业连忙回复道:“第一批五十件树炮,随后就会运到。” “五十件,自然是不够用,不过,卢刺史还可以去泉郡购买。” “曲参军已经吩咐过了,既然都不是外人了,便可以让军械坊,以半价售予卢刺史!” 这个政策,谭全播倒是已经先汇报过一次了,卢光稠只不过是再次确认。 有了这一句,谭全部此去福建的任务,可以说就完成了。 第一,王潮白送了五十件树炮。这可是价值两千五百贯的大礼! 但更重要的是,曲爱娇答应了以半价出售更多的树炮。 这意味着,虔郡的树炮,可就有了来路! 卢光稠满意地点了点头,连忙一阵谢。 不过,李继业略一停顿道:“只是,卢刺史所申请的树炮,在泉郡,已经属于落后的火器了,曲参军也想让某来问问卢刺史,是不是换成更厉害的手雷?” 更厉害?卢光稠听到这三个字,下意识地就心动了,不过,这王潮各种送送,一点好处都没有,难道他有了一个虚名之后,就当真无欲无求了? 他想了想,试探着问了问:“不知这更厉害的手雷,价值几何呀?” 李继业不假思索地便答道:“每枚四十贯!” 说着,他掏出了一个比拳头略微大一点的手雷给卢光稠看。 卢光稠看到这黑不溜秋的的铁疙瘩,竟要要价四十贯?就算是金子做的,也不要这么多钱呀! 他连忙一阵摇头:“树炮就好!树炮就好!虔郡兵对树炮已经有了几分熟识,还是用树炮比较顺手!” 这个答案,早就在意料之中。 有二十五贯一门的树炮作为比照下,任你是谁,也不会花,四十贯去买一枚手雷。 四十贯,可是四万钱呢! 当然,就像树炮要价五十贯是严重虚高的报价一般,四十贯一枚的手雷,也是夸张得上了天的价格。 整个手雷的造价中,最贵的,就是那个铁壳子,而这个铁壳子之所以贵,却是因为造这玩意的技术要求高,所以,废品多! 可是,造了这么多批之后,那些技工的手法熟练之后,成品率就大大提高了。 到了现在,平摊到每个铁壳子上面的成本,不过二三十钱。再加上火药、人工和辅材,一枚手雷的价格,不过百十来钱:这个造价,比树炮还要低得多。 就算是卖四百钱,也是百分之百的毛利,怎么能卖四万钱去? 这存心是没打算卖! 李继业早知道这一点,所以,也不再劝说。 进而开始说下一步的事情。 第454章 虔郡新兵 约定好了火器的相关细节,卢光稠最关心的事,便是定下来了。 接下来,就该如何安置扬波军的这五个都了。 卢光稠心想,一共才五六百人,不好安排得很?便大方地说道:“李将军看中城内何处了?某安排人手给你腾空了,你便可以将大营扎在那里!” 对卢光稠来说,李继业可是客军!自古以来,客军都是不受欢迎的队伍,卢光稠愿意让李继业领兵进城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大方。 谁知道李继业谢过卢光稠之后,却道:“卢刺史还请见谅,城内虽好,却不适合练兵呀!!” 卢光稠哈哈一笑:“那何处是适合的练兵之所?” “某自汀郡而来,沿章水而下,看到有几处依山傍水之处,倒是合适练兵之所,就不知道合不合适。”李继业拱手道。 卢光稠倒是没想到,李继业一边过来,一边就探清楚了章水岸边的情况。 不过,他对这等小节却是不太在意,便叫来了郡中的书吏,然后又问明了李继业看中的那几处的位置,确认那几处都是无主之地。 李继业便随便,挑了一处距离虔郡三十多里的,一处临水的平缓的坡地作为新兵营的驻所。 然后,有将坡后的一大片山林也都要了过来。 见卢光稠不解,李继业连忙解释道:在吉郡和虔郡打仗,定然是要熟悉山地作战的,所以,练兵的时候,就要把山地作战作为一个重要内容。 既然确实有道理,卢光稠也不含糊,不单是坡后的那一片山林,将那片山林相邻的好几个山头,全都划给了李继业! 反正都是无主的山头,不给白不给! 李继业连忙满是感谢地将这没有本钱的礼收了,然后才说道新兵的兵员来。 卢光稠一听,觉得完全不是问题,便要直接从虔郡的郡兵中,分三千过去。 可李继业却道:“刚刚才说的,不影响虔郡郡兵军事指挥呢,岂可出尔反尔!” 这话说得,倒是让卢光稠脸上一阵不好看了。 李继业连忙又补充说明道:“不如,就在这左近招些熟悉爬山、走小路的山民?” 招山民?卢光稠愣了愣。 如果李继业去招山民为兵,自然是最好的! 毕竟虔郡山地多,平地少,能在平地耕种的丁口,是虔郡赋税的主要来源,那可是虔郡安身立命的基础。 如果李继业要从这些丁口中征兵,定然是要影响到卢光稠的收成的。 但是,为了防御钱镠,失些丁口,实在算不上多大的代价。 而李继业所看中的山民,却少有耕种的。或者虽有耕种,却不过些许薄田,没几斤米粮的产出。从这些人身上出不了几个赋税不说,这些山民还时不时会因为受不了山中的穷困,而下山来侵扰地方: 这些人,卢光稠还巴不得他们被李继业招去打仗,自然是不会反对。 他连忙大方地说道:“如果是招山民,大可多招一些。” 只是,他却没想到,李继业等得就是这句话,他不露神色地谢过,有跟卢光稠说了说一些细枝末节后,便开始落实新兵营之事。 接下来的这两个月,自然是一切顺利,毕竟,别的地方招兵,有口饱饭吃就不错了,而在扬波军当兵,非但有饭吃,还有肉可以吃,此外,每月还额外有六十钱可以拿! 一边建设营地,一边招兵。 三千兵丁的名额,很快就招满了。 招满之后,李继业也不贪多,毕竟他最看重的,终究还是练出来的兵的素质! 而至于接下来的练兵,这却是李继业的老本行了。 对李继业来说,这步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前面一个月的时间,不用说,那便是鞭子大法伺候下的队列训练。 这对卢光稠来说,很难想得通的!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一排一排地,走得齐展展的,好是好看,却有什么用? 再想到每天没这些山民吃下肚子的米粮和荤食,他就越发觉得难以理解。 想来想去,想到的唯一的可能,便是,他觉得,这么好的伙食,能让这些山民忍受遭受鞭打而不反抗罢了。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用? 而事实情况也是,那些山民为了能多吃一口肉,在接受训练的时候,当真是比小羊羔子还温驯啊! 不过,就算表现得再听话,在队列训练一个月之后,那些分不清左右脚,走路不专心的,还是被无情地淘汰了。 而接下来的这个月,重点转移到了短矛刺杀上来了。 听到新兵营终于有了新动作,卢光稠也是第一时间,就跑来参观。 然而,当他看到那些兵丁,全部都是手持一杆一人高的短矛,在不断地练习刺杀时,再一次失望了! 因为,短矛在战阵中,实在不是一种多有优势的兵器。 跟步槊、陌刀相比,这短矛未免太短了。 可要跟横刀相比,这短矛的战法,未免太单一了! 他承认,这整齐划一的动作,看上去很好看。 可凭借好看,能让敌人缴械投降吗? 除此之外,他更加失望的时,这些山民被这段时间操练下来,一个个都变得跟傻了一般。 他在营中行走,四下里静悄悄的,感受不到一丁点儿雄壮威武的气质。 唉,这到时候上了阵,气势上,就要输了啊! 然而,让卢光稠最失望的,还是接下来的训练。 这第三个月,新增的训练的内容,竟然是爬山坳! 当然,走队列还是要走,短矛刺杀的活,也是要照做不误。 而除此之外,每个人早晚都要绕着那一大片山林子跑一大圈。 这些兵本来就是山民,每天就在山林子里活动,这还有什么需要训练的? 再说了,要打仗,都在平地打。 只有败了要逃的时候,才需要往林子里钻! 这李继业是还没训练兵士如何赢,便先教他们如何逃吗? 看着训练到了这个程度,卢光稠已经对去参观新兵训练没有了丝毫兴趣。 以至于,到第四个月的时候,李继业派人过来请他过去,他也寻了个托词没去。 不过,他却不知道,这射击训练,不是用竹木猎弓射鸟,而是终于开始给受训的新兵配发枪支。 只是,这新兵用枪,又能打中几根毛线呢? 第455章 排队枪毙 对于李继业的邀请,卢光稠没了兴致,可谭全播听到新兵们终于配发火枪了,却对卢光稠道:“扬波军的武艺,一大半都在这火枪上,刺史,要不还是去看看?” “有啥好看的!”卢光稠却被先前几次大老远跑过去的失望所深深地打击,任谭全播嘴上说出花来,也不愿再跑。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对谭全播道:“不去也不好,要不,谭兄弟你替某去走一遭罢!” 谭全播听言,应诺一声,带了几个长随,去了新兵营。 他赶了三十里路,才赶到兵营,看到那些新兵们果然都拿上了火枪。 这会,正在排着队,双手将火枪端平,直直地指向前方。 他们这就要准备打枪了吗? 谭全播在泉郡的时候,见过李继业的表演,知道,这是瞄准的意思。 瞄准之后,便是射击。 他便停下步子,想等等,看这些新兵射击的结果如何。 可是,他等啊等啊,却看到那些兵就这么傻乎乎地端着枪,一直地一直地瞄准,瞄准…… 他娘的,这瞄着没完了是吗? 就在这时,突然几声梆子响,却见那些兵竟然将火枪往后一收,齐刷刷地将火枪收了回去,竖在身前。 然后,又是一声梆子声,见那些兵竟然开始在用一根根细细的毛刷,往枪管里捅。 紧接着,又随着梆子的声响,在一旁的挎包中,掏出一节小手指粗的小竹筒来,在竹筒的前端咬了一下,然后,将竹筒的口子,对着枪管往枪管里倒。 谭全播知道,这应该是在往里面装火药了。 只是……谭全播看了又看,却没看到,那些小竹筒的前端分明什么都没有,竹筒里面干干净净,啥东西都没倒出来。 可那些兵,却装作似乎当真有火药一般,倒了又倒,然后再将那竹筒收回去……将那动作做得惟妙惟肖。 假模假样地装完火药后,还抽出一根长棍子,往枪管里捅…… 捅完之后,还得装铅弹, 装完铅弹之后,再捅一遍。 当然,所谓的装铅弹,还是跟装火药一般,是虚抓一把,空比划罢了! 装完之后,又是瞄准…… 很显然,这瞄准又将是半天不动。 看着这些兵,被这么傻乎乎地做着无用功,谭全播心里一阵哂笑,他算是深深地明白了,为何卢光稠不愿再来浪费时间了。 连谭全播自己也觉得,这躺跑,当真是白瞎了! 不过,谭全播却不似卢光稠那般直接,虽然心中不喜,面上还是要夸赞几声军容整齐划一的。 他笑着对李继业道:“李将军,某看你们这般操训,全完不同寻常的练法,可是有什么讲究?” 李继业连忙躬身道:“谭先生!此法乃是招讨使根据火枪的战术特点,而特意制定出来的,这样做,可以最大可能地发挥这种火枪威力大,而准头欠佳的特点!” 说着,李继业笑了笑,又道:“因为是大家排好队来射击,所以,招讨使把这种战法,称为排队枪毙!” 排队枪毙?听着这古怪的名字,谭全播心里只觉得一阵怪异。 不过,见的奇怪的东西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招讨使起的这名字,倒是贴切!”谭全播打趣了一声后,继续看了看,觉得没什么更多的新意,便准备告辞。 不过,就在最后,却让谭全播看出了一个不太正常的细节: 这些新兵虽然都拿上了火枪,可那枪的式样,似乎有点不一样。 他连忙出声问道:“这些新兵手上的火枪,似乎没有枪刺?” 李继业呵呵地答道:“这些新兵装填时太过于生疏,如果让他们装填有枪刺的枪,只怕是先要伤到自己的手臂了!所以,先将他们的枪刺下了!” 原来是这样啊……谭全播理解地点了点头。那枪刺他也近距离看过,是三棱锋刃的,若是被戳伤了,跟箭伤倒是有几分相似,确实不太容易康复。 只是,谭全播注意到了这枪刺的区别,却不知道,其实更大的区别,还在那些枪本身。 李继业给新兵们用的枪,是景福一型,是燧发滑膛枪。 而他自己领着的五个都的扬波军,装备的却是准击一型,六棱膛线燧发枪。 这两种枪的外观看着差不多,可实际战场表现,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枪! 少量散兵还装备有更加精准的准击二型线镗枪。 那种枪所用的火药,跟准击一型虽然是一样的,可膛线却全然不同。 但是,最大的区别,还在于那铅弹后面有一个小圆坑,圆坑里塞了一个小木片。 可就是这些区别,却让射击的精准度,有了一个质的飞跃。 对于这些区别与精准度之间的关联,李继业也有点不是很明白。 不过,他还是知道,这种枪制造起来非常困难,所以,整个扬波军中的数量都不多。现在配发下来的用途,也是以远距离狙杀对方指挥官之用。 这次过来,他一共就带了五支,每一支都用专门的盒子装着,轻易不会拿出来。 想来,一旦要在战场上用起来,取得的战果,又是准击一型所无法比拟的了! 当然,这些信息,却没必要跟谭全播讲得那么清楚。 而谭全播也不再多待,准备告辞离去。 离开之前,又约定,一个月之后,新兵们把装填、瞄准都练熟练了,便可以尝试着用真正的火药去打靶了! 期待,到时候卢刺史和谭先生亲临指点。 谭全播连声说道好好好,但是,心里对这全无营养的训练,已是跟卢光稠一般,没有了一点期待。 毕竟,有了先后两批运来的火器,卢光睦在吉郡也有了对抗钱镠的底气。 虔郡兵和浙兵在新淦到峡江之间的山地间,往来争夺了一番后,谁也没奈何了谁。 随后,虽然钱镠还在往新淦增兵,可卢光睦也不甘示弱,在赣水上游将用来冲击船队的木排、半沉的圆木等等,又准备了一大批。 而出入吉郡的驰道周围,预警的烽火台、山寨、埋伏更是一层接一层。 得了火器加强的虔郡城池,也不怕钱镠再重施袁郡故技。 所以,卢光睦有把握,钱镠若是敢派大军仰攻,那结果,定然是一个死伤惨重! 既然吉郡不虞有事,那有没有李继业练出的精兵,也是无所谓了。 然而,就在谭全播刚刚从新兵营出来,才回到虔郡,却看到卢光稠急匆匆地派人过来传信,让他立即去刺史府,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需要商议! 十万火急? 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谭全播的心头,暗道一声坏了,急忙往刺史府赶去。 第456章 后路被袭 谭全播还刚到虔郡,就被人拦住,说是刺史有急事相招。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就想到一种可能:莫非钱镠见吉郡不可取,便过来偷袭虔郡来了? 他连忙追问那信使,可那信使只知道是十万火急的急事,却不知道具体的事由。 谭全播只能急匆匆地往刺史府赶去。当他赶到时,卢光稠正在那里焦急地调兵遣将。 卢光稠见了谭全播,连忙着急地叫道:“谭兄弟!你可来了!坏了大事了!” “刺史勿慌,还请细细说来!”谭全播连忙说道。 卢光稠焦急道:“如何能不慌?虔化县!虔化县被钱镠夺了去了!” “啊……”听到虔化有失,谭全播也是一阵惊讶。 虔化县是虔郡的一个县,位于虔郡的东北部,与钱镠所占据的抚郡的南丰县相邻。正是一个钱镠可能会出兵偷袭的方向。 只是,在虔化与南丰之间,却隔着一座梅岭山!这座山不说峰高谷深,却也是虔郡北面的一座屏障。绝非什么宽敞的坦途!从南丰过来,道路艰难,不利大军通行。 当然,如果钱镠一定想从南丰攻打虔化,也不是说不行,在梅岭山南麓,还是有一条不甚宽大的路可以走。 只是,这条路却没法走辎重大车,就算派兵过来,也只能轻兵简行,带不了攻城的器械,应该是无法强攻城池,却是要担心他会谴精兵偷城! 不过,既然知道这种有可能,卢光稠自然也有所防范,他让虔化县学卢光睦在吉郡的战法,在道路上布置山寨、路障,然后又在虔化布置了五千兵马。 有了这一手布置,可以说,这虔化应该是万事无忧了! 毕竟,小小县城,五千人守城,那是绰绰有余的。 除非是钱镠派数万大军前来,对虔化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但是,他数万大军过来,动静绝对小不了,卢光稠难道就不会派人过去支援? 一旦他不能速取虔化,这数万大军的军粮辎重持续地运过来? 可若没有后续的军粮,那这数万大军,难道在虔化挖土吃灰? 而倘若钱镠派个三五千人过来,有预警和城防作为依仗的虔郡兵,完全可以轻松地挡住钱镠的攻势。 可现在的情况确实:虔化竟然丢了! 虔化可不止是虔郡北部屏障这么简单,更关键的是,虔化位于虔郡的上游,从虔化可以顺着虔化水而下,直击虔郡! 那相对关系,就是吉郡之于新淦! 只不过,虔化是吉郡的位置,而虔郡却是新淦的位置。 也就是说,虔郡仰功虔化难,而虔化攻打虔郡易! 谭全播惊惧之下,却又不解了:“虔化如何会丢得这般悄无声息?” 卢光稠叹了一口气道:“某失察了,没想到,那马云涛是马绰人!” 马云涛?马绰?谭全播一听,默默地唉了一声。 马绰自不必说,此人是钱镠的得力大将,在钱镠军中,素来与顾全武其名。 一直以来,顾全武在外攻略时,马绰便在杭郡看家。 现在杭郡都没了,自然是随钱镠到了江城。 此前攻打袁郡的将领,便是此人! 可这马云涛自称是袁郡的商人,却是前不久才过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到了虔郡。 他领着三百多个族人,带着十多匹驮马的细软银钱,找到卢光稠,哭诉钱镠军进了袁郡之后,如何烧杀抢掠,百姓痛不欲生! 卢光稠素来侠义,喜欢急人之所痛,听到那马云涛的来历,马上就信了,他也如感同身受一般,立即表示,定要领大军,杀赴洪郡,为马氏族人报仇血痕! 听到卢光稠这般表态,马云涛立即将他带过来的,十八驼金银中的十驼送给卢光稠。请求卢光稠尽快派兵去光复袁郡! 只是卢光稠要保吉郡尚且不容易,怎么可能当真去打洪郡? 不过,卢光稠有办法,他当即令马云涛为裨将,以他的族人中的精壮者为军,名为复袁军。 自然是取光复袁郡之意。 马云涛得到这个任命,也不再提要立即收复袁郡的事,当即磕头就拜,然后又是一阵感激涕零的模样。 当然,对这个来历不明的马云涛,也是有人向卢光稠提出过质疑。然而,在卢光稠面前话语权最重的谭全播,此时,却去了福郡,求见王潮去了。 后来,当谭全播回到虔郡时,那马云涛竟然又说服卢光稠,让卢光稠安排他去了虔化。 谭全播自然不相信,这么个陌生人,是当真来投的。 只是,那马云涛到了虔化之后,便在虔化开荒种地,规规矩矩地操练族人,一副当真准备日后光复袁郡的模样。 谭全播找不到理由来说服卢光稠,只好先这么先按下了。 然而,卢光稠却不知道,随马云涛到虔郡来的,可不止那马氏三百族人,还有更多的人,隐在野外,一直没有露面。 等马云涛到了虔化之后,他虽然装作规规矩矩的模样,可随他过来的人,却是籍着马云涛开设的庄子,在虔化四下里活动。 尤其是,他们借了南丰与虔化之间的小路,零零碎碎地运入军械、火器不计其数。 在他们有心运作了三个多月之后,在虔化的浙兵,已经不下三千了! 就在前几日,马云涛赶着马,拉了十多辆大车,送了庄子里新产的米粮,要进虔化城去谢过虔化县这段时间的相助。 虔化县令哪里想到,这马云涛包藏的祸心?见他拉了这么米粮过来,亲自到城门口来迎。 马云涛见了虔化县令过来,豪迈地大笑着,请虔化县令查验米粮。 然而,当他扯开当先一辆马车的口袋后,看到里面装得东西一片灰黑,哪里是米粮?分明就是一袋一袋的火药! 见状,那虔化县令也不愧是卢光稠最为信任的心腹,哪怕自己身陷敌手,也竭力喊出了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敌袭!” 马云涛本是想挟持他为质的,以便轻取虔化,哪里想到这虔化令,竟然这般血勇? 他一刀将没有丝毫防备的虔化县令放倒在地之后,然后再一刀扎在拉车的马屁股上。 那马吃痛,直往城门撞去,而就在同时,马云涛的随从,早就准备好的火折子抽出来,点着了系在大车后面的导火索。 看着拖着火光,往城门洞子里跑来的马车,虔化城门口登时一阵大乱…… 第457章 无兵可派 看着马云涛手起刀落,将虔化县令刺死车前,跟在他身后伪装成马氏族人的浙兵,即刻发动。 就在那当先那辆马车,拖着火光,往虔化城门内冲去时。余下众人,纷纷从就近的马车上取下兵刃、火器,作好了冲击的准备。 随后,就听到轰轰轰的一串巨响,一个巨大的火球,在虔化城内猝然炸开。 爆开的橘红色的火球,就像末日的熔岩一般,将城门内一大片空地都包裹了进去。 就在那一瞬间,在城内做着防备的虔郡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爆炸瞎蒙了。 距离近的,毫无疑问地,被直接卷了进去,火球熄灭后,就算没死,也是一身上下都是火苗子,嘶声力竭地惨叫着;距离远的,眉毛胡子都被一放即收的火苗子,毯了一大片去了,一个个被吓得拔腿就逃。 其实,这种装在袋子里面的火药,要敞开的环境中,形成的并不能算是爆炸,而应该叫爆燃,平心而论,其威力并不算大。 然而,那个超出当世人所能想象的,巨大的橘红色的火球,升腾而起的时候,没有人能保持平静! 哪怕是站在城外,也觉得一阵灼热的风,扑面而来,熏得脸上直发痛。更不用说城内的人了! “杀!” 可城外的浙兵等的就是这声爆鸣,他们只等火球烧落,便高举着横刀,抬着火器,往城内冲去。 随后,影藏在城外不远处的更多浙兵,也紧随着他们的步子,朝城门口冲来。 接下来的局面,便无可收拾了。 当马云涛先行占据了一处城门,然后又有源源不断的援兵冲击过来,群龙无首的,没打过几仗的虔化守军,哪里是精心挑选的,经历过了多次攻略厮杀浙兵精锐的对手? 才一接触,便一窝蜂地,只顾着逃命了。 等回过神来的虔郡尉,在虔化城外收集溃兵时,五千多人的虔化守军,只召回了三千多人。 凭这点人,还想夺回虔化,显然是不可能了,虔郡尉只能一面急忙派人去往虔郡报信,而自己则领着残兵,徐徐往雩都方向退了三十多里,扎下了营盘。以待援兵。 只是,他在等待援兵的时候,马云涛,却也在虔化按兵不动,无疑,他也是在等待后援。 接下来,就要看,谁家的援兵先到了! 卢光稠的援兵若是能先到,便可以乘马云涛立足未稳,重夺虔化。 可若是马云涛的援兵先到了,那卢光稠想仰攻虔化,只怕是难了,如果是那样的话,十有八九,只能是先退守雩都了。 卢光稠跟谭全播说完虔化的变故的前后,对谭全播道:“所以!某等必须立即派人速往虔化!” 谭全播立即认可地点头称是,只是,随后,他又开始起了担忧:“刺史准备派何人前往?” 现在,虔郡哪里还有多少兵可以派? 卢光稠手中只有虔郡和吉郡两郡之地,两地每年的赋税,再加上往年的累积,才堪堪建了一支不到三万的人军队。 可是,这三万人中,此前在袁郡损失了三千多人,在韶郡又损失了四千多人,完好的,已经只有两万出头了。 这两万人中有一万多在吉郡,五千多在虔化,另外还有三千多人在大庾防备韶郡之敌。 剩下的,便只有虔郡,还有不到五千人。 难道,要将虔郡的五千兵马全部派往虔化? 听到谭全播这话,卢光稠愣住了,他刚才就是打算倾虔郡之兵,去打虔化的。 现在被谭全播一说,登时明白自己的安排有失妥当。 但是,相比这派兵的不妥来,最大的不妥,其实还是当初,卢光稠不该轻信马云涛啊! 想到此节,卢光稠一阵悔恨:“唉!某犯下了大错啊!” 言辞间,满是心痛道:“某不该不听大伙之言,听信了那马云涛的一面之辞啊!” “刺史千万莫要自责了!”谭全播连忙劝道,“刺史急公好义,乃是大善大义!虔郡之所以能团结一致,尽为刺史凝聚人心之功啊!” 劝完后,才又道:“只是那马云涛利用了刺史之心,行那卑鄙之事!当真可恶至极!” “那谭兄弟,你快给某想个法子,如何才能将虔化夺回来?”卢光稠唉了一声道。 想个法子夺回虔化?这不为难人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兵,你让谭全播拿什么去夺虔化? 他皱起眉头想了一会,突然想到一支兵力,建言道:“李继业不是练了一支兵吗?要不,先将他派上去?” “那两千新兵能顶什么用?”卢光稠想想那些兵被李继业搞得跟傻子一般的模样,就觉得没有一点底气。 “某倒是没指望那两千多新兵能顶用!”谭全播道,“某觉得,李继业的那五百火枪兵,或许能有所作为!” “才五百人……”卢光稠叹气道。 是啊……才五百人,五百人能干啥?谭全播也是觉得有点太少了。 只是,如果之前曲爱娇说要派两千人来,谭全播又会同意吗?之前,不就是看中这人少,不会影响到虔郡吗? 可现下,也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他劝道:“刺史可以让他们先往虔化,然后刺史继续在虔郡继续征召兵马!” 卢光稠想了想,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便一面在虔郡动员兵力,一面让人安排马匹,准备即刻去往新兵营,去见李继业。 当然,等他打马飞奔,赶到新兵营时,看到的场景,便如谭全播所见到的一般,那些新兵们,正在傻乎乎地,抓着空气当火药在那里练习装填,然后,再跟一群木头一样,端着火枪在那里瞄啊瞄。 有什么好瞄的!卢光稠强忍着不去讨论这怪异的练兵之法,见了李继业,躬身一拜道:“李将军,还请救救虔郡的数万百姓啊!” 李继业一脸懵逼,连忙回礼:“刺史这是何意!但凡继业能做到的,定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卢光稠这才先自责了一番道:“某不该听信那马云涛的一面之辞,上了他的当!让他去了虔化安家!” “谁想,他是钱镠派过来的内应,乘某不注意,占了虔化啊!” 听到这话,李继业哪还不知道卢光稠的意思?他也不推辞,接话道:“刺史可是想让某去往虔化,住虔郡军收复虔化?” “正是此意!”卢光稠连忙点头道,“虔郡此时兵力紧张,实在是抽调不出大军前往,所以,要累到将军了!” “守卫虔郡,本就是某肩上之职,李继业无可推辞!”李继业连忙拱手应道。 不过,他才应了一声,又面露难色来:“只是……” 听到“只是”二字,卢光稠心里,也突然紧张了起来,却不知道,这李继业准备提出什么要求。 第458章 新兵上阵 听到李继业应得好好的,突然来了两个字:只是…… 他心头一收,连忙问道:“将军但讲无妨!” 李继业担忧地说道:“这些兵士的训练尚未完全结束,若是要上战场,只怕还不太适应虔郡的指挥体系啊!” 卢光稠连忙道:“这自然是要劳将军亲自率领他们出征。” “可是……李继业奉命前来,曲参军给某定下了三不原则,其中之一,便是不能在虔郡直接领兵……” 李继业一边说,为难地:“然而,现在局势危机,却又不能不坐视不管。” 听了李继业的这几句话,卢光稠脸上也是一阵难堪,对那三不原则,他本也是十分欢迎的,可现在却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连忙劝道:“还请将军看在着数万虔郡百姓的份上,勉为其难啊!”说着,卢光稠,躬身便要朝李继业一拜 李继业连忙扶住卢光稠道:“刺史真是折煞继业了,要不,还要请刺史修书一封,让某可以即刻发给某家参军,说明当下的情形,和某不得已去往虔化的原因!” “要不然,等某回到泉郡,可就要受军法处置了!” 卢光稠听到原来是这个要求,连忙叫人备了笔纸,当即写下一封信,恳请王使君同意扬波军在虔郡参战云云。 待卢光稠写好书信后,交给李继业,李继业接过来收好交给身边的传令兵,让他立即送往泉郡,随后又朝身后的另一个小校下令道:“紧急集合!” 他才一下令,他身后的一名小个子兵立即提起别再腰间的一个小喇叭,开始滴滴答答地吹了起来。 才一吹响,就听到营区一阵骚动,只见众多兵员从各处往校场奔来。 奔到校场,却不见慌乱,而是各自奔向,早就安排好了各自的位置,不多久,就听到四下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报数声,一、二、三、四…… 然后又是各处报告,应到多少人,实到多少人的汇总的声音。 看着这紧张却又井然的秩序,卢光稠自叹虔郡兵,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不禁一阵肃然:“将军练兵,果然非同凡响啊!” 李继业自然是客气地笑笑,请卢光稠一起往校场前部的观礼台。 他们才走上观礼台不多一会,大概也就是一刻钟不到,就听到一名校尉跑过来向李继业报告道:“报告都尉,虔郡特遣营集合完毕!应道两千七百三十六人,实到两千六百七十五人!请指示!” “查实未到人员原因,做好记录!”李继业随口吩咐后,向前跨步,走到了观礼台的前面。 这个位置放置了一个共鸣扩音箱。 他走到扩音箱前,大声道:“众位将士!你们参加训练已经三月有余了,却一直没有展露身手的机会!” “现在,钱镠将一大把的功勋送了过来,你们想不想去取了来换几贯赏钱?” 李继业话才落音,下面立即爆发出斩齐的一声响应:“想!” “既然是想,那某问你们,要如何,才能获得功勋?”李继业又问道。 下面立即齐声答道:“严守纪律!谨遵号令!” “很好!”李继业点了点头,“某听到大家没有忘记,某很高兴!那某再问你们,招讨使告诫某等,行军打仗,需要注意哪些事项,你们都可还记得?” “记得!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时刻谨记!” 听到下面整齐划一的声音,李继业满意地点头赞许,可卢光稠却脸色,突然一阵一阵地发白,心道,看这架势,这练兵练成了,他娘的扬波军了啊! 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却由不得他卢光稠了。他只能期待李继业领着人马跟那马云涛一阵死磕,然后两败俱伤就是最好! 不过李继业却没心思去关心卢光稠的想法,他继续在台上鼓动着台下的新兵们,说明天就要领着他们出发去取功勋: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那功勋是挂在那边树上的,只要掂掂脚就能摘下来一般。 而台下的那些新兵,竟然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李继业说的就是事实的全部,听到最后,全部齐齐地高呼起万胜来,似乎已经功勋到手一般。 到了第二日,竟然当真如李继业所说的一般,全体拔营,要出发了。 看到那些新兵,当真一个个背着整齐的背包,挎着火枪和弹药,排着整齐的四列纵队走出大营。 看得出来,每一个都被排成了一个方阵,而在每个方阵后面,是七八辆驷马牵引的大车。 这些大车上都盖着布,大概装的是辎重。 辎重后面,才跟着另外一个都的战兵。 就这样,整整齐齐地,在卢光稠目瞪口呆的目送下,开始往虔化进发! 卢光稠可是没想到,天底下,有那支部队,在今天接到出征的命令后,第二天就备齐了辎重出发的! 可在这里,他却看到了! 而且,这还只是一支新兵! 直到那支队伍走远了,脑袋里,还在不断地冒出各种疑问:他们什么时候备好的辎重?他们哪来的车?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马? 当然,还有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如果自己当真将虔郡之兵都派去了虔化,这支部队,会不会突然出动,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将虔郡夺了? 将这个问题,再延伸少许:如果王延兴要派大军过来进攻虔郡,是不是,也可以随时出动这样一支又一支的这样的军队? 想到这里,卢光稠急忙刹住脑中的想法,不敢继续往下想了,他现在心里开始期待,开始希望马云涛能把这支部队灭了就好…… 其实,而他的期待能不能实现,很快就有了结果。 因为,虔郡特遣营到达虔化城外后,在虔化布防的马云涛立即发现了这支部队。 他不知道这支部队的来历,也没兴趣去了解。 他关心的是,这支部队来得有点太快了! 他拿下虔化才过了四天!而从南丰过来的增援部队,至少还要三天才能到! 所以,他准备出城灭了这支部队,以免让这支部队在从南丰过来的小路上伏击前来增援的浙兵。 李继业对此战,有绝对的信心,马云涛,也是如此! 一场阵战,就此在虔化城外展开! 第459章 雏儿将军 每个领兵打仗的人,都会用自己的视角去观察战局、战况。 然后,按照自己观察到的情况,结合自己的分析,来做出对自己有利的战斗布置和安排。 当马云涛看到李继业领着一只三千人左右的部队,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虔化城外时,他第一判断,便是这个领兵的人,是个雏儿! 因为,没有人在距离敌人已经这么近了,还排着这般样式的方阵行进! 然而,就算这个人是个雏儿,也是让人羡慕得妒忌的雏儿! 不说别的,单只是他军中的辎重车和那么多马,就惹人眼红啊! 虽然,这些马个头太小了,不能骑乘,但是浙兵之中,谁带的部队里,有这么多马的? 所以,就算是没有别的必须要打的理由,就算是为了抢了这些马匹,马云涛也有心要去干他娘的一场! 至于李继业……就带兵打仗来说,李继业,确实是个雏儿。 跟了王延兴这么长时间了,他一直练兵、练兵、练兵……从他手上出去的散兵、火枪散兵合起来,四五千总是有了。 可当真上阵打仗,这却还是头一遭。 不过,他也有他的底气。为了给这位有丰富的理论指导经验,却没有实战经验的将领,最大的支持,王延兴给他配备了,超出其他混编陆战营更加丰富的补给。 比如,随军的这么多马匹和辎重车。 还有手雷,他可以随便丢。 配的参谋、辅助兵员,也是绰绰有余的。 他还可以获得扬波军在虔郡布下的暗子、细作的消息。 另外,他亲领的五个都的兵,也都是技术、战术水平极高的…… 总之,只要是他自己不犯浑,他想输都不容易。 当然,有些战场,能避免的话,最好还是能避免一下,比如指挥闭塞,伤亡率太高的巷战。 所以,当他看到马云涛将部队从虔化城中开出来之后,他大喜若狂,立即也让部队按照战斗序列展开。然后,让马云涛部靠过去。 而在虔化城外,一处宽约五六百步、长约千步的斜斜的坡地,是这一带难得的比较平坦的地方了。 当这处坡地落在双方的视线中后,都看上了这里: 嗯!这地方不错,一看就是个厮杀场! 双方不约而同朝那坡地行去,各自占据了平地的一端,然后,一边弓上弦、刀出鞘、一边装上火药,继续开始相向行进。 到了此时,双方的旗号、装备都已经落在对方的眼中。 马云涛也已经能分辨,对面的,竟然是扬波军的部队! 他当然知道扬波军极为擅长火器。不过,对他来说,火器嘛,也就是三类,一类是震天雷,这是专门用来守城的,没法用来野战!他虽然也有,不过,都留在虔化城头了。想来,这些扬波军,应该也不会带着那种笨重的东西来阵战。 其二嘛,自然就是树炮了! 这种一轰就数百铁子的火器,威力当真恐怖。 记得这火器刚刚用上战场时,轰一下,就倒一片的场面,当真是骇人! 不过,这玩意杀伤距离太短,而且,子弹到处乱飞,没有准头。 还有施放时间长。 只要看到对方点火的时候,趴下,那基本上死不了几个人! 所以,这东西最好是乘别人不防备的时候,抽冷子来一下…… 这对面阵战嘛,用树炮不划算的。 不过,如果用得好,也是可以收到奇效的。 所以,他带了一些,放在后阵。 而第三种,也是马云涛最为惧怕的一种,那是扬波军新制的大铁炮! 按照细作传来的消息,那种铁炮的射程有恐怖的两里远,而其威力,便是城门都挡不住! 若是在密集的战阵中扫过,那一炮就能从阵前打到阵尾。 只要是被打中的,无不是命丧当场! 所以,如果对面有的十门这样的铁炮,那他二话不说,立即就要领着人退回虔化,然后在城内跟扬波军打巷战! 就像当年台蒙攻打杭郡时,主动让开城门,将敌人放到城内一般! 不过,对面有铁炮吗?很显然,没有! 所以,他大可放心地,催动部队去冲杀。 他看着两军锋线距离已经只有两三百步了,便开始擂鼓了。 听到鼓声,浙兵推进的速度开始明显加快,从开始的谨慎的步子,变成小步快走。 这些人能被派来偷袭虔化,自然都是积年的老兵,其中大部分,还是孙儒被杨行密杀了之后,逃过来的蔡郡兵。 这些人悍勇自不必说,打起仗来,也是极有章法! 他们快步走着,两军之间的距离,也在飞快地缩短。 三百步、两百八十步、两百五十步、两百步…… 突然,对面的扬波军阵中冒出一片白烟,随后,便听到一阵密集的砰砰砰的声音…… 这似乎是火器?马云涛站在后阵,寻了一个高出,看着前面交战的状况,见到扬波军竟然隔着这么远开始用起火器来,怪异之余,开始看自己方面受的损失。 不过,稀稀拉拉地倒下去了一些,锋线,并未收到重挫。 这个损失,倒是不算什么! 随后,浙兵也开始用弓箭回敬! 当然,步弓的射程大多在百步之内,这个距离的抛射,属于瞎蒙级别的,不过是要表示一下,你有远处的攻击,某也有的意思。 果然,对方那火器响了一轮之后,便歇了一阵,才又响第二轮。 这个时候,两军之间的距离,已经到了一百五六十步远了。 这一轮火器之后,锋线上少不得又要倒下一些。 不过,这种不痛不痒的杀伤,还不至于让浙兵伤筋动骨。 反倒是激起了浙兵的血性,让他们加快步伐,改为大迈步地向前冲去! 可当他们冲到大概百步左右的时候,第三轮火器又响了! 很显然,这火器在百步左右的准头应该很高,可以很明显地看到浙兵的冲击锋线上,一阵斑驳,一下,就倒了许多去了! 马云涛是见惯了伤亡的,单是凭眼睛一扫,就能感觉,这怕是有上百人的死伤了! 扬波军的这火器厉害!马云涛开始有些担心了,心里琢磨着,这一仗就算是要打赢了,只怕也要损失惨重了! 然而,就在下一刻,当不惧生死的浙兵,又往前冲了几十步后,对面阵中突然局势大变…… 第460章 血洗草坡 就在浙兵顶着伤亡,冲到距离虔郡特遣营不过七八十步远的时候,又一轮白烟升起,可是,跟此前的节奏全然不同的是,一轮白烟才飘起,又一轮白烟飘起。 前面的白烟还没消散,又是一团团白烟伴着火光喷涌而出。 一轮又一轮,一轮又一轮…… 而此前时断时续的砰砰声,也突然变得绵延不绝起来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这次喷起来,竟然不停了! 他娘的!是个陷阱!马云涛明白过来了,之前那扬波军是故意慢慢地施放那火器,让浙兵们以为这火器并不是十分厉害,等到冲到了跟前,才露出狰狞的面目! 马云涛盯着那片越发浓密的白烟,瞪圆了眼睛,咬紧了牙,恨恨地骂道:狗贼扬波军,太狠毒了! 其实,马云涛是错怪了李继业,李继业可没打算有意地布置这个迷阵,只不过是虔郡特遣营中,只有五个都的老兵,也只有这些老兵的枪能打两百步。 而这五百老兵又没有全部都排在正面,所以,当两军距离两百步的时候,才只有为数不多的一阵枪声。 当然,两百步外想要打中人,其实是件很勉强的事了,所以,才会出现一开始最初那种,一轮枪下来,死伤寥寥的现象。 接下来的两轮枪,浙兵死伤逐步上升,那自然是因为距离近了的原因。 可到了七八十步远的时候,那连续的火力,却是因为三段击的战术。 而所谓三段击战术,那还是后世外域人发明的一种火绳枪的战术。 具体来说,就是第一排站枪法精准的老兵,老兵后面,在站着两排专门负责装填的新兵! 老兵们一打完枪,就将火枪往身后递,然后接过新装填好的火枪进行连续射击。 如此往复,源源不绝。 因为一组是三人,所以叫三段击! 用这战术,才造成了砰砰地不停的效果。 只是,扬波军的老兵们打枪打爽了,他们对面的浙兵们,可就遭了灾! 还在沿着惯性往前冲的浙兵们,一边冲一面栽倒,整个军阵,就像被烧化掉的蜡块一样,一层一层地变小。 这……死伤未免太大了! 这……这哪里还是战斗,分明就是屠杀啊! 马云涛惊得神魂都要出了窍,急忙下令撤军…… 然而,哪怕这叮叮叮叮的敲击声再急促响亮,也盖不住那该死的砰砰声。 其实,就算马云涛不敲响退军的号令,浙兵们也顶不住这骇人的伤亡,开始如潮水般溃退了。 可扬波军却并没有因为浙兵的后撤就放弃开火,那砰砰声,还在不绝于耳地响着。 只是,随着浙兵残部的远离,排枪的杀伤的效果,也是大降。 若是这整个战阵都是扬波军的话,那现在就该冲锋追敌了,只是,现在虔郡特遣营中,绝大多数都是第一次见到死人的新兵蛋子,让他们去冲锋追敌,还是太为难了他们些。 李继业也不为难他们,下令继续敲着整齐的梆子声,一步一步地步速均匀地往马云涛的后阵走去。 而已经在阵前埋了树炮,准备等扬波军追过来的时候,打反击的马云涛,见到这恶毒的扬波军,竟然又不慌不忙地踩着碎步子慢慢地靠过来,知道自己这后招是没机会施展了,只得将已经布下的树炮起出来,跟着溃散的前军一起,逃回了虔化城。 李继业颇有些遗憾地看着浙兵将大部分溃兵都收拢了,一起逃进了城。 他知道想在城外歼敌是不可能了。 至于攻城?浙兵在城防方面,还是有些心得的,这城中,定然是有所布置。自己若是追过去了,接下来,定然是一场血腥的巷战。 如果这虔化打下来之后,就归扬波军,那还可以去打一打,可打下来之后,又要交给卢光稠,那李继业何必去做这个无用功? 他当即下令,命众军的停止前进,有序后撤! 听到他这道命令,立即就有传令兵将命令传了下去。 不过,在他身边的,却不只是扬波军的战兵,还有一帮跟过来观战的虔郡兵的将校。 看过这场屠杀式的战斗后,这群人心中都是阵阵的惊恐。 他们可从来都没想到过,火器的厮杀,竟然还能有这般景象!此时此刻,他们心中只有了一个念头:幸亏刺史识机,早早地投效了王使君! 万幸这些人不是自己的敌人,而是靠山! 万幸!万幸! 只是,这些人中,有一人的心思,却有几分不同。 他见李继业竟然下令退兵,连忙不解地拱手问道:“将军何不乘大胜之机,一举夺回虔化?” 李继业循声看去,见是虔化县尉在发问,顿时心中冷冷地一笑。 这虔化县尉是虔化县主官军事的长官,虔化县令战死后,他收拢了三千多溃兵,便驻扎在不远处。 李继业领兵过来攻打虔化,他便也率部远远地掉在后面,说是协助。 只是,有这般协助的吗? 李继业也不点破了,拱手答道:“浙兵打野战不行,搞偷袭和守城却有几分心得!” “将军也知道,某这营中,大半都是只会装火药,还不会打枪的新兵!” “以新兵去打坚城……” “某怕这急切之间,无法速下城池呀!” 听到李继业这般回答,那虔化尉失望地答道:“那倒是可惜了……” “是有些可惜!”李继业点头认同道,说到一半,他突然语气一转,对虔化县尉道,“将军麾下都是虔郡精兵,将军若是愿意去攻打虔化,定然手到擒来!” 听到李继业这般说话,那虔郡县尉脸上颜色一阵变化。自己以五千人守城,却被马云涛轻易偷袭而丢城。 虽说有那马云涛诡计使然,可几方战力亏欠,却是是不容争辩的。 只是现在,那马云涛刚刚遭受重创,一身武功,十成倒是丢了七八成,若是自己领兵去攻,也许当真能将虔化打下来? 只是,扬波军将马云涛打残了,自己再去攻城,这争功的嫌疑,是不是太直白了些?是不是有点太无耻了? 然而,在军功与厚道之间,该选哪一个呢? 他思索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虔化因某而失,某确是应该将它再夺回来!” 李继业却没有丝毫不快,他连忙又是拱手道:“那便祝将军旗开得胜!” 说罢,他看到那虔化县尉的目光还在刚刚那片赤红的草地上瞄来瞄去,心中又是一阵冷笑。 他指了指那片血淋淋的修罗场,对那虔化县尉说道…… 第461章 血腥功劳 看到虔化县尉眼中的神色,李继业笑了笑说道:“另外……” 他指了指那片坡地上一片血淋淋的赤红道,“某军不计首级功,如果将军有意,不妨取之!” “这不合适吧……”虔化县尉确实是在看这些被杀的浙兵的尸体。就如李继业所猜测的一般,他在那里盘算着,这么多死伤,得能得多少首级?要是能分一点该多好啊! 谁想,他正想着,心思就被道破了,脸上却是一阵犹豫。 如果说他趁马云涛被打残了,再去攻城是争功的说法有些勉强,那么现在堂而皇之地去割人头,那可就是实打实的无耻了。 可是…… 扬波军不计首级功可以理解,毕竟大家都是用火器远距离攻击,谁是谁杀的,完全无法分辨,这种情况下,确实不应该按首级来记功。 可大唐之下,除了扬波军这个例外,谁家不都是以敌人的首级记功? 有首级就是有功劳,有功劳就是升官发财啊! 由不得那虔化县尉的心里,不怦怦怦怦地跳啊! 只是,李继业说这话的时候,可身边可不止他一个人,一周各级将校,十几个呢!他若是想贪下这一大笔军功,那么,就必须将这周围的人都喂饱了才行。 这如何分配呢? 看到那虔化县尉一脸沉思状,李继业自然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不过,李继业可没那功夫,等那虔化县尉去慢慢盘算,他突然跳转了一个话题,朝那虔化县尉问道:“将军以为,虔化县当下局势,关键何在?” “关键?”人家正在想谁分多少的事呢,被着突然一下打断,多少有些恼火,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将虔化县城夺下来,至于那坡上的首级,又不会跑了,倒是不是急务,他连忙说道,“关键自然是要把城池收复!某现在就带兵去将城池攻下来!” 李继业笑了笑,不置可否,却说道:“某倒是觉得,要攻虔化,关键不在虔化城内,而在城外!” 听到李继业这莫名其妙的话,他哂笑道:“将军打得好哑谜,某要攻城,关键不在城内,反倒在城外了?” “若是某等与马云涛易地而处,可以试想一下,他现在最期待的是什么呢?”李继业笑道,“他能不能守住虔化,关键不在于他,而在于南丰的援兵,何时能到啊!” 被点得这么清楚明白了,那虔化县尉总算知道接下来首要做到事情是什么了:打援! 只是,打援却不是说打就能打的,他出言问道:“将军可知,浙兵的援兵什么回到呢?走的又是那条路呢?” 听到虔化县尉总算问到点子上了,李继业才答道:“就在某接到刺史的命令,领兵前来虔化的时候,某已经派了斥候往南丰方面去探查消息了!” “根据最近传回来的消息,浙兵正派了大批民夫在修整从南丰过来的道路。”李继业继续道,“按照那攻城进度来看,应该这两日就会大体修整完毕!” 听到这个消息,虔化县尉心中也有数了,既然浙兵派了大批民夫修整道路,那么路线是最清楚不过了。当然了,从南丰过来,事实上也没有第二种选择,也就是梅岭山南麓的那条路。 至于时间嘛,那也是清楚明白了:既然这两天就会修整完毕,那时间也差不多就在这两三天了。 问题是,谁去打这个援? 虔化县尉看到李继业看过来的眼神,拱了拱手道:“既然将军一切都策划好了,那应该就不用某多心了!” 李继业也确实正是此意,他也不再多话,拱拱手,跟一众虔郡将校道别,然后,领这特遣营,往东而去。 而虔化县尉,则领了兵过来收尸。 当然了,他们过来收尸自然不是为了给与敌人尊重,将他们进行收殓,而是过来切了首级好拿去虔郡请功的。 本来,这片缓坡被无数的尸体和血水盖着,就犹如修罗场一般惨烈,让人无法直视。 现在倒好,来的这些虔郡兵就如嗅到死亡气息而聚拢过来的秃鹫一般,争先恐后地割起脑袋来。 那画面,想想就让人作呕,跟别说直接看到了。 而那些动手的人,也当真是能下得了手,拿着钩形的弯刀,一刀一刀地割下去,没割断,便一手夹着脑袋,一脚踩着下面的尸身,然后使劲扯着,再用力割。 就好像,他们手头抓着的,并非是同类的尸体,而是在采西瓜一般! 而马云涛和一众浙兵,站在虔化县城的城头,看着这些人,一车一车地将自己袍泽的首级割下运走,看着睚眦俱裂! 一个小校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马玉涛前,哭泣着说道:“将军!让某等出去,杀他娘的!” 有人带头,立即一群人都齐齐地跪了下去,齐声求道:“让某等出去!杀他娘的!” 马云涛听到这话,心如刀绞,他又何尝不想冲出去?只是,他却不能这么做,他两眼血丝地朝众人看了一轮,粗着嗓子叫道:“你们可知道,那坡的那一边是什么吗?” 众人自然能看到,那道缓坡的两侧都是土坡,土坡上,草木浓密,在风中,摇摇曳曳的谁知道那后面有什么? 难道说,那后面有埋伏?如果扬波军正好藏在那后面的话,自己这般冲下去,那可就要中了他们的诡计了! 只需再象此前那般来几轮射击,那自己这帮人,估计也要交待在这里,成为那些虔郡兵手头的功劳了! 众人想到这种情况,不再恳求,一阵悲意无由头地涌上各人的心头,还有几个人,竟然开始低声抽泣起来。 整个城头,笼罩在一阵哀伤之中。 “哭什么!”马云涛的心中,也是悲凉凄切,但是他胸中更有一团火!他突然大声嚷起来,“他娘的哭有什么用?能将那些死去的兄弟都哭活吗?” “某等要做的,是等那些虔郡兵、扬波军过来攻城的时候,狠狠地打!往死里打!” “某让他们的人头,推满着虔化的各个街口、坊间!” 听到马云涛的这般言语,一种浙兵收住了心中的悲意,一起化作满腔的怒火,只等虔郡兵或者扬波军过来攻城,便要将这满腔的火焰,将他们烧得片甲不留! 只是……马云涛领着众军在城头等着,等着。 一直等到天黑,虔郡兵都没过来攻城。 扬波军自然也没来。 扬波军是为打援做准备去了,那虔郡兵呢? 马云涛是断然是想不到,此时虔郡兵的营帐中,到底在发生着什么…… 第462章 围坐分赃 马云涛黑着一张脸,在城头等虔郡兵或者是扬波军过来攻城,可等到天黑都没看到一个鬼影子上来。 而那些过来割首级的虔郡兵,割了首级之后,又在尸体身上搜刮一变,将值钱的东西拿了,然后便将尸体一丢,任其曝尸荒野。 马云涛自然不能任由自己袍泽这般死在野地里喂狗,等虔郡兵退走后,当即在城中征发了几百青壮出城,借着夜色,刨了大坑,将尸体入土掩埋。 他还在担心,那些黑心的虔郡兵,会不会乘机过来夜袭,却没想到,竟然一夜无事! 这些虔郡兵干什么去了? 马云涛是断然想不到,此刻,在虔郡兵的大营之中,一众将校,正在为了那一车一车的首级,争得头破血流。 那虔化县尉坐在主位之上,看着下面丑态毕露的一众将校,头如斗大。 他无力地拍了拍惊堂木,可下面的一众将校没人理他。 本来也是,这些人的首脑是已经死掉的虔化县令,虔化县尉只不过是那县令的副手。 县令死了,才由县尉临时接管。自然众人对这个县尉并不是那么的服气。 平时还能做到面上客气,现在,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了,便不管他了。 见状,他一阵大怒,大声吼道:“再这般吵吵吵!可不要怪某将功劳尽数还给李继业了!” 听到这话,众人才一起停了,一起朝县尉看来,不服气地一起说道:“还请县尉分配!” 这话听着,好像是只要县尉分派好了,他们就回听似得。可是,他们为何会争吵?还不就是嫌县尉刚刚分的不公平吗? 虔化县尉无奈地叹了一声气:“这功劳,本就是某等从扬波军手下掠过来的,得一点,便是利,可是,你们这般争来争去,若是传到了刺史耳中,你们待要如何跟刺史解释?” 众将校一听,不服气的情绪,又平了一分,至少是从表面上看,似乎是暂且安静了下来……毕竟这冒领功劳的事,自然是不能让刺史知晓,若是被知晓了,一顿责罚那定然是免不了的。 若是县尉兜底分的,到时候事发了,大家便将那县尉推出去就行了。可若是县尉不兜底,那这里的众人,多多少少要吃些挂落。 见众人总算是平静了下来,那县尉才道:“这里一共有八百二十七颗首级,能换回来多少上次,大家想来都是清楚的!可偏偏大家分不清,那某暂且扣着,谁也不发!” 听到县尉一个首级都不分,众将校有开始不乐意了,不过,此刻若是往下分,那定然是分不出个名堂来,他们便参差不齐地问道:“此时不发,那何时发?” 县尉道:“接下来,某等要拿下虔化,某与大家约定:谁的部队先攻入城门,便可以得二百首级;谁的部队先站稳了城头,也可以得二百首级!谁先突入城中,占据县衙,也可以得二百首级!剩下的,两百二十七首级,再给其余部队平分!” 这个办法倒是个选择!众将校虽然不甚满意,倒也不再争吵,算是默认了这个分配原则。 见这个办法有效,那县尉又道:“这还只是一部分!现在,李继业领着人去打浙兵的援兵去了,若是不出所料,又能得一些军功!” “等得了那些军功,某也拿来分给在打虔化的有功之将!” “若是李继业还是打下八百首级,那么立下那几处功劳的,便可以得四百首级!” “若是李继业打下一千二百首级,那么便是五百!” 听到这里,众将的心头总算开始发热了。 这么一来,打下虔化的军功,可就诱人了! 商议进行到这一步,众将校才是当真接受了这个提议,嚷嚷着废话少说,速速分派任务吧! 那县尉点了点头,选了一处城门当主攻方向。 打法嘛,倒也简单,那就是用板车装了火药去炸城门,炸开城门之后,便是争夺城门。 夺下城门之后,才是争夺城门楼。 城门和门楼在手后,再往城中心插! 这个简单的计划说完之后,县尉停下话头来:“何人愿意去夺城门?” 打下了此处,至少是有两百军功打底!当然,厮杀之中,定然还有更多军功可以取。不过,城门洞子那么小,浙兵也不可能在这里塞太多人。他们见城门被破,大半是回逃走的。所以,在厮杀中被杀的人数,也就是二三十顶了天。 这个数量,跟两百相比,那就只能算是搭头了。 立即就有两个都头站了出来,要夺这里。两人看到竟然有竞争者,立即就像是红了脸的斗鸡一般,作势又要吵。 那县尉便道:“你们二人之中,若是有谁敢立军令状,定然可以拿下城门,某便让他独力去夺!” 那两人一听要立军令状,便起了退缩。 虔化县尉便乘机道:“那你们一人先试,若是打不下来,再给第二人如何?” “至于先后顺序,便抓阄来决定!” 两人想了想,这先有先的好处,自然也有先的风险,便当真用抓阄的方式,决定了进攻顺序的先后。 接下来,则是争夺城门楼和往城内突进的先登的顺序,状况和方法,大体也差不多……靠抓阄拈骰子来定。 唉,一支才两三千人的军队,其指挥体系,竟然要靠这种权术平衡来维持,居然还想打胜仗,想想也是醉了。 若是马云涛知道虔郡兵是这水平,那定然是要夜间出来偷营的! 然而,白天扬波军的战术素养给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尤其是看到扬波军明明已经取得了决定性胜利的情况下,竟然还能收住兵锋,不来追击。 马云涛不知道,对方指挥官是不是因为看到了自己的布置才下令收兵的。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在这个状况下,还可以能放能收,绝对是军纪严密的少有的强兵!至少,自己领的这一支浙兵是远远不如! 所以,下意识里,他便觉得,对方肯定营阵严密,不可能有破绽。对这种对手,别说出城偷袭,只希望对方不要搞夜袭就好! 然而,到了第二天,他发现,前来攻城的,竟然仅仅是昨日过来割首级的虔郡兵! 一看到这些人,心中的仇恨值立即爆表。下意识里,他就想拉队伍出去痛痛快快地战一场了! 然而,命令到了嘴边,还没说出口,又咽回了肚子里。 因为,他在找昨天的那支扬波军! 那些扬波军呢? 他们到哪里去了? 第463章 围点打援 马云涛只看了一眼徐徐逼近过来的虔郡兵,便没有把更多的精力放他们身上放。 他这几个月可是将虔郡兵的底细打探清楚了,不过是些没打过几仗的农舍夫罢了! 他最关心的是那支扬波军! 那才是真正的大敌! 然而,扬波军去哪了呢? 他们是想让这些杂兵过来打头阵消耗自己的火器呢,还是想诱使自己出城?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扬波军的战力确实恐怖,但是,一支摸不清意图的扬波军,才更加难以抵挡! 马云涛盘算着,是不是等这批虔郡兵冲近了,去冲杀一阵,好将躲在暗处的扬波军诱出来。 正想着,却看到虔郡军派出了一支前锋,推着一辆板车,望城门口走来。 看到那辆板车上堆着的几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马云涛一看就知道那里面装着的,定然是火药。 他只觉得一阵好笑,这帮虔郡兵当真把打仗当好玩吗?不先用火器压住城头,就敢往城门口送火药。 当真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吗? 他回过头,朝后面吩咐了两声,立即就有人领命去做了准备。 而城下的那些虔郡兵,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妥的,他们先将板车推到距离城门口百十来步的时候,总算还记得,城头上的,不是死人,然后分出一拨人在前面竖起大盾,掩护身后的推车的人。 只是,他们却想岔了,其实这里最需要掩护的,并不是他们自己,而是车上的火药。 果然,就在他们距离城门还剩下三四十步的时候,一直没动静的城头突然闪出一排弓箭手,对着下面,便是一阵攒射。 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射出来的,都是箭头蘸了火油的火箭! 随之而来的画面,便可以想象了,一阵火箭划过,然后便是一个巨大的橙色火球,在城池前面的空地陡然爆亮。 火球一放即收,也就是那一眨眼的功夫,就只剩下了些余烬。 可是那车却是碎成了一地,至于车边上的人,一个个都气流震得飞出了老远,软塌塌地摔落在周围,眼看着,就没了气息。 更准确地来说,那些人,虽然还能看得出是个人,可身躯里面的胫骨血肉,早就被巨大的冲击力,榨成了渣渣碎碎的东西,这个的形状,只不过是被一张皮勉强兜住罢了。 而跟在他们后面的虔郡兵,因距离较远,倒是没有被实质性地杀伤,可也被吓得不轻,赶紧掉头就跑。 看着一群象野鸭子一般逃回本阵的虔郡兵,马云涛也不去追:既然他们想攻城,那总会再来的! 等到真正将他们打残了,再冲杀出去,岂不比现在去冲要省力得多! 这些虔郡兵,好对付得很!只是,那些扬波军到底哪里去了? 马云涛暂时还没想到,年轻气盛而又勇武过人的他,谋略却只是比常人略高一筹,他脑子里,陷入了虔郡兵急于夺回虔化的惯性思维,一时还没想到,其实扬波军,是冲着他的援兵去了。 不过,他想不到,他的叔父,也就是钱镠倚重的臂膀,征讨虔郡的行营总管,马绰却是能想到了! 当初,在拿下袁郡后,他再想取吉郡时,看到老谋深算的卢光睦不单是撤走了新淦的兵马,还在通向吉郡的要道和赣水中,设下种种杀招。 如果要一步一步地破解,就算能打下吉郡,自己的损失,必然也是极大,这才派了自己的侄儿,伪装成袁郡人,去投靠卢光稠。 果然,侠义大气的卢光稠,对同样直率大方的马云涛青眼有加,不单是全然相信了马云涛的说辞,竟然当真顺利地让马云涛在虔化落了脚。 于此同时,马绰让钱镠继续派人不时地做出一副要仰攻吉郡的态势,而自己,则领了八千精锐,分批,秘密到了抚郡。 人手集结得差不多了,便通知马云涛动手! 果然,马云涛一举而下虔化。 马绰也立即集结人手,准备往虔化进发。 然而,从南丰到虔化的路实在是不好走,之前秘密潜入虔化的人,是分批走的还能凑合,大军要过去,如果只是走人也可以,可若是要运辎重过去,那一路上,至少有四五处,肯定是过不去的,必须需要费力修整。 之前,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没有派民夫过去。现在,既然已经拿下了虔化,自然也不用再畏首畏尾了,立即开始大张旗鼓地征派民夫修整道路,输送军粮。 因为组织得力,所以,道理修得很快,还要一两天就能修好了。 可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马云涛竟然派人过来送信道,虔郡兵,竟然已经先期赶到了虔化城下? 这怎么可能?马绰一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便是觉得不真实。 马绰的人马,集结在南丰的南面的一处镇上,距离虔化,距离不过一百多里。 而虔郡过来,可要三百多里!就算他们每天行军一百里,那也要三天才能到。 然而,虔郡兵是一听到消息,就能出发吗? 他们出发前不要整军,不要准备粮草,不要准备辎重吗? 七天!他敢说,就算是卢光稠亲自过来,也至少要准备七天才能从虔郡出发,而从虔郡走到这里,至少要五天! 一十二天之后,他早就领兵到了虔化,可以以逸待劳地,对虔郡过来的援兵予以迎头痛击! 而现在才过了几天? 他断定,这定然卢光稠的疑兵!当下,也没有太紧张,只是让探子速去探明详情。 然而,到了晚上,他就得到消息,马云涛战败,困守虔化。 而来的援兵,竟然是扬波军! 一听到扬波军这三个字,马绰立即就想到了,扬波军的下一个目标,定然是自己! 因为,就算是扬波军,这速度,来得也太快了一点! 唯一的可能,那就是这支扬波军也象自己一样,一早就在等着消息了。 只等虔化一出事,立即就赶了过来。 那也就是说,自己在抚郡的一番布置,早早地,就让扬波军探了去? 接下来,他们就该围了虔化,然后在虔化外面布下一个口袋,等着自己钻咯? 可是,既然扬波军早有准备,也有想将自己一并拿下的心,那为何,探子反馈回来的消息,过来的扬波军,只有三千出头? 是还有部队没有露出踪迹呢,还是扬波军觉得,三千人,就足够将自己的八千精兵吃掉? 他的底气到底在哪里? 第464章 另辟蹊径 马绰听了探子的回报之后,也是知道了扬波军已经把手伸了过来……既然是扬波军准备来趟这趟浑水,那此前的种种,便都讲得过去了。 他让人将这边获得的消息,写成条陈,快马送往洪郡,给钱镠。 又加派了更多的探子,远远地放出去,看样子,他是没有放弃攻打虔郡的打算!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 一来,这是既定的计划,自然不可能因为敌人有援兵就一下推倒。二来嘛,他也想去会会那支扬波军。 看看他们的凭仗,到底是什么! 实在是不行,打不过,也要想办法,把自己侄儿从虔化接走。 毕竟,自己有八千人。 八千人打不过三千人,难道还能被三千人围歼? 再怎么样,保全大队退回南丰,应该不难吧! 再退一万步,无论如何,八千人被三千人吓退了,说出去也没脸去见人不是? 扬波军是很强,但是还没强到要望风而逃的程度! 所以,尽管加倍地谨慎了,马绰还是没有就此收兵,反而第二天一早,便起兵往虔化而去。 第一日,走了五十多里,一直平安无事。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这段路程全部属于南丰境内,地面也还算平坦,扬波军就算要阻击自己,也不会在这里! 不过,马绰却不敢大意,连宿营之地,也特意查看过后,才停下来歇脚安营。 休息一晚后,再往前走,就到了梅岭山南麓……看着四面开始起伏的地形,扬波军差不多,也该出现了吧! 然而,昨日里放出去的探子,却有好几个没回得来,回来的探子,也没带回来什么有效的消息。 不用说,就在昨夜里,在这梅岭山,已经上演过一场,探子之间,互相劫杀的戏码了。 至于结果嘛……显然是浙兵吃了亏! 不过,只要有探子回来,就能带回来情报,因为他们能回来,本身就透露出了重要的信息! 毕竟不同的探子,去往的方向是不同的,没遇到敌情回来的,或者受到劫杀逃回来的,都说明那些方向,不是扬波军的主力所在。 而损失的那些探子的方向,正指向自己就要进发的那条路,自然,那边也正是扬波军所在之处。 因为没有探明敌情就打道回府? 这种想法,想想就算了,连敌人的面都没见着就跑,不是马绰的风格。 那改道? 从这里去虔化就一条路,改走别的路,那也是不要想了。 只能是一条道走到黑! 不过……就没别的法了?他想了想,朝一旁的裨将许再思拱手道:“许将军也看到了,其他方向的探子都有回来,只有前方的探子没能回得来!” 这许再思也是老行伍了,他本是孙儒的部下,孙儒死后,孙儒的属下大半投了杨行密,可也有许多或另立门户了,或改投了别家,他便与另外一名名叫徐绾的裨将,一起来投了钱镠。 钱镠弃了杭郡后,便也一起到了江城。 现在徐绾在洪郡,而他却在马绰麾下为将。 听到马绰问话,他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连忙拱手答应道:“前方定然是有扬波军重兵埋伏!他们派了人手遮断信路,所以,探子才回不来!” “许将军所言极是!”马绰点头道,“不过,那扬波军大概盯紧了这条路,却不一定,会在意山间的小路!” “所以,某令你,率本部人马,在山中寻小路,往扬波军设伏之地后背绕过去!” 许再思看了看前面郁郁葱葱的山林,心想,这一带人烟稀少,现在走的这条路,本来就是小路了,那鸟不生蛋的山沟沟,怎么可能还有小路? 不过,比起在走这条路,注定要被伏击,倒是还不如往山林子钻。 他连忙拱了拱手,答道:“末将领命!” 说罢,他领了麾下一千人,从主路一旁寻了个能下脚的草丛踩了过去,斜斜地往那山中走去。 只是,这本就是荒山,人迹罕至,哪里有什么现成小路可以走? 除非是遇到有采药的老农或者打猎的山民,找他们来当向导还差不多。 现在临时去找小路,那可当真是找啊!一路探着过去,都是一两尺深的草丛,而草丛下面也不知道是石头还是坑,只能是试着慢慢走。 许再思也没法急,让麾下的都头轮着走前面,每个都走五百步,然后,换下一个。 一阵走,慢吞吞的,跟个乌龟爬差不多,一直走到了正午时分,才停下来,回头看去,竟然远远地,还能看到身后自己早上扎营的地方。 估摸了一下距离,大概也就十几里地……他娘的,走一个上午,就走了泡尿远! 正这时,走在前面的一人过来报告道,前面有一片石头坪,没什么草,可以稍坐,要不要在那里歇息片刻? 许再思点了点头,跟着那前来报信的兵士,来到了前面。 看到,前方果然是一大片青石坪,上面干爽没草,确实是个休息的好场所,而走在当先的那一都,已经自己占了一片自己坐了下来。 见许再思过来,那都头连忙小步快走过来:“将军,大伙都有些走不动了,所以,就先歇息歇息!” “歇吧!”许再思知道这些人就这尿样,哪会当真等到自己下令休息才休息? 这种事情来懒得去讲他们,然后又对身边的亲卫说道,“反正也中午十分了,去给后面个都传令,让他们都过来吧,休息,吃点东西!” 众人正走得辛苦了,巴不得休息,连忙都来了精神,纷纷快步走到青石坪,各自取了干粮,就着白水下肚。 许再思倒也没有吃小灶,他吃的也是一样的沾了点盐巴的麦饼。嚼几口,嘴巴里干了,便喝口水。 这时,当先的那都头又凑了过来:“将军,这么探路不是个事啊!” 听到这都头语气中的抱怨,许再思冷冷地笑道:“那徐都头有啥好法子呀?” “不知道将军有没有听说,现在在虔化的那支扬波军,手中的火器,极为犀利啊!”那徐都头突然压低了声音道,“据从虔化回来的探子说,马云涛带着的那些兄弟,可都被打得血肉模糊了啊……” 听到这话,许再思眉头一促,怒道:“胡说什么!”说完,见周围的兵士都看了过来,才声音稍低道,“这种扰乱军心的话,休要胡说八道!” 只是,那徐都头听了许再思的骂,却丝毫没有不悦,反而继续往下说。 然而,听着这后面的话,许再思才是当真一阵心惊!相比之下,前面这几句,可就算不得什么了。 第465章 说降好处 `听到这姓徐的都头,一开口,便是满嘴的丧气话,许再思不满地呵斥了两声。 然而,这呵斥却没堵住那徐都头的嘴。他反而进一步说道:“将军,难道你没发现吗?每次有什么难做的,不好做的,便是某等上!可到了记功劳的时候,哪里又记得将军?” 徐武长这话却是戳中了许再思的痛处,作为一个外来者,许再思被理所当然地,被浙兵们防备着,在钱镠手下一众裨将之中,他与徐绾一样,地位也是分明要低人一等的,只是,他们本就是无家可归之人,有人收留自己,便是受些委屈也是无话可说的。 所以,他也好,徐绾也好,一直也都是逆来顺受着,从来没有过什么怨言。只是心底的不舒服,自然是少不了的。 可今天,却被这个姓徐的都头给点破了,不禁又惊又怒喝道:“徐武长!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徐武长连忙拜服在地:“某不想说什么,只是想为将军鸣不平、想为诸位弟兄鸣不平,也为某自己鸣不平啊……” 徐武长连说三个鸣不平,说得声音可不小,以至于,在这青石坪上休息的大半的兵士都听在了耳中。 立即,便引起了大多数人的共鸣。 他们可不是许再思!许再思有忍让的觉悟,有为了取信钱镠而加倍付出的决心。可这些兵士,却都只是普通的兵丁。 他们大半是随许再思来投钱镠的蔡郡兵,还有一部分,则是董昌的越郡降兵,总之,不是嫡系浙兵。 显然,他们也是受到了不平等的对待。 每每地,要承受比浙兵更多劳苦,得到的待遇反而更差时,怒气,便会在他们的心中累积。 只是,一直没有人领头发难罢了! 听到徐武长的这话,齐齐地朝许再思看了过来。 许再思却是一阵冷笑,他对徐武长道:“徐武长,你也是降将,想来也该明白,作为降将,本就需要付出更多才能得到信任!当初投降的时候难道没想明白吗?” 是啊!这乃是这个年代,天经地义的道理,许再思再清楚不过了,显然,徐武长也肯定知道。 谁知道,徐武长却道:“却也未必吧!李藐就没有受了多大委屈,现在,可是身任明郡刺史了!” 听到李藐这个名字,许再思不禁眉头一跳,李藐的遭遇,确实让一众浙兵大呼意外啊! 虽然,当初他被破南征,是有他难言的苦衷,可对王潮来说,他是的的确确的敌人! 然而,随着他一投降,立即就受到了重用,从行政总管、到翁山县令、再到明郡刺史,一路官升得顺顺利利、稳稳当当。 堪称是降将的典范啊! 除了他之外,后来去投靠的董义存和董若虎也是各有重用……便是董真和汤臼去了泉郡,也是各有职务。 这扬波军对降将,还当真是一视同仁啊! 再反过来,反倒是这徐武长,当初与李藐一并被俘的时候,坚决不降,被礼送回了越郡,却没有受到董昌的厚待。 随后董昌为钱镠所灭,这次这徐武长倒是知道投降了。 只可惜,他所选择的钱镠,显然是没将他看着眼里,所以,到了今日也不过是个都头…… 现在,又被派来干这力气活,心有怨言倒可以理解。 不过,可以理解归理解,这话一说出来,就是不对! 许再思面色发寒,严厉地说道:“莫非,你还想去投扬波军不成?” 结果,徐武长竟然接话道:“反正是为人卖命……投哪里不是投?” 噌……听到这答复,许再思登时大怒,随手就将横刀拔了出来。 看到许再思作势要砍了徐武长,一旁的众人连忙一起求情道:“将军!徐都头说的,不无道理啊!” “你们都要反了不成?”许再思怒道,环顾四周。 众人见许再思是动了真怒,连忙退下,不再言语。 许再思虽然将众人喝退,不过,他也知道,这只是众人惧于自己的权威,一时退却,如果事情进一步激化,他们肯定会再围上来,如今之际,只能是暂且饶了徐武长…… 想到这一节,许再思将已经拔出来的横刀,再又插回刀鞘,对徐武长道:“某念在你一直以来,还算勤勉的份上,便先饶了你这次的昏话!如有下次,定斩不饶!” 徐武长连忙谢过许再思不杀之恩,怏怏地起身,退下。 可被这么一折腾,这休息也没心思休息了,匆匆吃过干粮,便又动身,继续探着草丛往前寻路。 只是,接下来却轮到别的都头走前面了,徐武长的都,便落在后面。 他待其他都都出发了,才动身,跟上,才走了不几步,就看到前面都的都头徐长清一边走,一边落在后头,跟徐武长走到了一起。 这却不太常见啊!这徐长清虽然也姓徐,却是蔡郡人,他这一都,自然也全都是强悍的蔡郡兵。 蔡郡兵一向都看不起比他们弱一些的浙兵,所以,平时,两人之间可没有什么交流,更不用说,徐长清亲自过来了。 徐武长知道徐长清定然是有话要说,便连忙上前拱手:“徐都头!有何指教啊?” 那徐长清嘿嘿了两声,压低了嗓子道:“你只说要去投扬波军,可你在扬波军中,可有接应?” 徐武长跟徐长清不熟,不知道这徐长清这般问话,是什么意思,他犹豫了片刻道:“浙兵被俘后在扬波军的人可不在少数,某这都中,便有不少兄弟、亲人在扬波军的!” “他们能做得了主?”徐长清看了看徐武长身后所领的浙兵,一个个看起来都蔫嗒嗒的,不像是有能做主的模样。 徐武长听了这话,嘿嘿地一笑道:“某等不过是无名小卒,某等去投扬波军,根本就不被扬波军看在眼里,他们如何能做主?除非是,除非是许将军还差不多!” 徐长清看着一脸莽汉模样,其实心里可不傻,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点了点头表示了解,随后,又看了看周围,压低嗓音道:“你让你的人,试着去联系一下扬波军,如果某能说得许将军投降,对某有什么好处!” 听到这话,徐武长眼前一亮,一个念头出现在心头。 第466章 路遇军寨 听到徐长清竟然说要去说降许再思,徐武长心头起了思量。 不错,徐武长早就死心塌地地跟了扬波军混日子了。 当然,前提是扬波军按照他的付出,给了相应的回报后。 现在,他的妻儿老小早就安置在了泉郡,那里有他的安乐窝和他提着脑袋换来的财富。 虽然对外,他会说,自己妻小被扬波军掳走了,下落不明,所以,自己与扬波军有不共戴天之仇。 可实际上,他给扬波军提供的各种消息之多,怕是一时无两了。 若是败露了,足够钱镠把他捆成粽子,然后,一片片地削成肉泥的。 所以,他在出卖消息的时候,以稳妥为主。 是以,他听到徐长清的话后,首先他想到的是,这徐长清是不是许再思派来套话的。 如果是,而自己有将实情托出,那他就要拿到自己里通扬波军的实据了!到时候,许再思只怕是当真要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砍了。 这风险,未免有点太大了。 可如果这徐长清说的是真的,那说降许再思的把握,可就要大了许多! 而说降许再思若是能成,甚至,让他在马绰后撤的时候,捅一刀子,那这边战局,可就因此而定了! 那自己在这之中,能分多少功劳? 能得多少赏赐? 思来想去,一番挣扎之后,觉得,富贵自从险中来,若是怕冒险,那这富贵,也没法求了!当即,横下心来,对徐长清道:“这个,某倒是知道一些,都头若是能在他战败时说降,便可得赏钱百贯,若是未战便投效过去,至少可得赏钱五百贯!” 听到这两个数字,徐长清心口一跳,脱口而出:“这么多!”随后,又道,“什么叫至少?” 徐武长又解释道:“这五百贯是说服将军一人投效的赏金,若是能说服将军率部投效,那有千贯之多!” 听到徐武长这明码实价地说了出来,徐长清咧着嘴嘿嘿笑道:“这法子来钱快,那若是能说得马帅投效,岂不是万贯家财,唾手可得啊!” 徐武长连忙摇头道:“马帅怎么可能回投降扬波军,他即便说他想投降,扬波军也没人敢信啊!” 这倒是,马绰跟钱镠是过命的兄弟,就算是兵败被俘了,只怕都不会降,更不用说现在了。 徐长清也不再瞎扯,打了个拱往前面走去。 只是,却不知道,他这是去准备说降许再思呢,还是准备去向许再思告密呢? 在结果出来之前,徐武长心中唯有忐忑了。 然而,徐长清去了半天,也没见有消息回转,而队伍也还在以龟缩前进着,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似得。 事实上,一直等到天黑,队伍找到一处溪口,寻了位置准备过夜,竟然还是没有消息。 这他娘的,没点消息,当真是磨人啊! 其实,跟马绰满肚子的不解相比,徐武长这点担心,实在是不值一提! 又过了一天,今天马绰领着队伍,一路上走的,都是山间的路了,可还是平安无事。 看上去,一切都好,就是信道阻塞了。 前面,就好像是被人用黑幕遮住了一般,完全没有半点消息传过来。 而往正前方派出去的探子,走不出十里……走出超过十里的,都没有回来的。 扬波军到底在前面布置了多少探子,布置了多少人马?竟然能将整个信道遮蔽得如此严实? 可最是诡异的是,他们也就是把信道遮蔽得严实,却又没采取实际的行动! 是还没到他们发动的时机呢,还是,他们根本就没力量来发动真正的攻势? 难道,他们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试图用这种方法将自己吓退? 想想也是,如果他的确只有三千人的话,也只有想这种办法,来吓唬自己了。 想到这里,他又朝在一旁候着的马云浩问道:“许再思那边有消息吗?” 马云浩是马绰的儿子,在军中任职已经有段时间了,一直跟在马绰身边,他听到自己老爹的问话,连忙答道:“回大人话,还没有,不过,已经派人去问了。” “那大概是还没找到吧……想来,也没那么容易找到捷径!”马绰有些失望地说道。 不过马云浩却没打算为许再思辩护,而是猜测地说道:“大人,会不会是那许再思有了二心,故意不用心去找?” “不得胡说!”马绰打断儿子的话语道,“这个许再思做事情还是很用心的……人力终究有用尽之时,找不到也是正常的!” “诺……”马云浩不以为意地应了一声,不再言语。 而马绰也不再多问,领了亲卫,开始巡营。 一路看过去,都很妥帖,营帐、岗哨处处都没有毛病可挑。 可一圈走下来,马绰却总觉得,好像自己想漏了点什么。 可是,到底是什么呢?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思索了半天,没想明白,天色也已经黑了。 他只能先合衣睡下,让亲卫一有事情便立即叫醒自己。 可出乎意料的是,一夜竟然又是平静。 看着晨曦中,营中一切平静,马绰直呼不懂! 当真是邪了门了!明知道肯定有事,而且种种征兆,就在眼前,可就是不发生! 不过,经过两日的行军,此地距离虔化,已经不过五六十里了,今天若是再是这般,可就要抵达虔化城下了! 马绰不相信,扬波军会让自己轻易地跟虔化城中的马云涛部汇合。 那也就是说,今日必有一战! 想到此处,他干脆也不着急了,让厨子将早餐准备得丰盛些,吃好之后,再拔营出发。 果然,行到临近午时,前方探子回报:前方五里,发现扬波军军寨,正建在路上,将去路截断了! 听到这个消息,马绰只觉得不可思议,就在几天之前,马云涛刚刚拿下虔化时,这条路上,可没有什么军寨。 这才过了几天,就出现了一座军寨? 他重复地对那探子确认道:“你确认是军寨?而不是营帐?” 那探子连忙躬身答道:“壕沟深掘、寨墙高耸,应该算是军寨,而不是营帐!” 听到这探子这般清晰明确的答复了,马绰还是不敢相信。 他亲自往前走了一阵,登上一处山头,看到道路往前延伸,三四里之外,便要从两座山之间,穿过去。 然而,这本就险要的地方,当真冒出了一列壕沟和一排寨墙,将两座山体连通在一起,而将此处的道路截断。 原来,这几天,扬波军一直在忙着弄这处寨子! 可是,这扬波军是有五丁开山之法不成?为何能在短短几天之内,就建成这么大的一座寨子? 第467章 攻寨尝试 看着象是突然间长出来一般的军寨,马绰心中直道,这扬波军,难道有五丁开山之力。 五丁开山之力当然是没有,不过,李继业有的是合理的规划、严密的组织和精良的工具。 事实上,李继业将军寨设在这里,自然不仅仅是此地有一处两山夹路的险要之地,还因为在这里原本就有一列土坡,横亘在两山之间,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台地,可以加以利用。 将面向南丰的这边的土坡进行修整,让坡度变得更加陡峭,看上去,就像是高耸寨墙一般。然后将,坡底的浮土刨掉,并进一步掘深,就成了一道壕沟。 再加上两山之间的空地本就不宽,也就是三百多步宽,所以,这寨墙和壕沟所花的人工其实并不多。 反倒是要将寨墙前,五百步内的大树齐腰砍倒后拖走,从而让浙兵在靠近寨墙前没有遮挡,花了不少功夫。 不过,就算是这样,能在三天之内将这里整饬出这副模样,也已经是很不错了。 至少,这活让马绰来干,他是干不了这么好,不说别的,谁会在行军的时候,带那么多锯子? 也就是扬波军有那么多辎重车,才有这个条件。 当然了,要将那么多砍到的树拖走,也需要好几匹马一起拉才行,这种条件,自然也只有扬波军具备。 所以,不是扬波军有五丁开山的法术,而是实在是他们的条件太好了! 只是,扬波军条件好了,就该轮到浙兵哭了。 现在,在这种情况下,看到这样一堵寨墙,可该怎么才能过得去啊! 马绰发愁地看着那两三人高的寨墙,和不知道多深的壕沟,心里暗暗地发苦! 在这荒郊野外的,没有民夫可以抓,砍不了木头,造不了攻城器械,靠几千武夫直接去爬墙,那全填在这寨墙之下也没用啊! 难道,现在派人去南丰抓丁过来? 可南丰一共才多少人,能抓来三千青壮丁口就顶了天。 等从南丰抓来丁口,赶到这里,至少要七八天! 到了之后,再伐木、造云梯、槽车……那又得七八天。 也就是说,至少要半个月后,才能开始攻寨。 攻寨又要多久才能攻下呢?半月?一月? 这么久过去了,马云涛在虔化估计都要等得长霉了吧! 此外,在这三百来步宽的正面上,没法展开太多人,一次最多也就上去一两千人,对方只要四五百人就能守住了:自己便是有一两万人,也攻不下来啊! 原来扬波军,想用三千人打自己八千人的依仗,是在这里啊! 马绰盯着寨墙看了好一阵,最终,把着眼点落在了军寨两侧的山上! 两侧的这两座山,林木郁郁葱葱,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走的道路,不过,至少不会有这这寨墙和壕沟,这样的全然无法逾越的屏障存在。 他又将两座山比较了一番,看着右侧的山,看上去要平缓一点。 再加上可能是在北面的缘故,上面的林木,似乎要稀疏一些。心里有了定策。 当即,他先让众军在距离军寨五里外寻了合适的位置扎下营盘,然后,将麾下的几个大将召集了过来。 他指着前面的两山夹一寨的局面道:“扬波军在此地建了军寨,拦住了某等的去路!” “你们也看到了,某等没有一点攻城器械的情况下,想要夺下这军寨,难之又难!” “扬波军,大概也是想着,让某等一头撞上去吧……” 众将听到这番话,心里也是一阵焦急,大家都是久经行伍的人,知道现在什么准备都没有,去打军寨,跟送死差不多。 心里都在期盼着,马帅你可不要发狠要某等用人命去填啊! 正当众人最是担心之时,马绰突然冷笑一声:“某却偏偏不让他如这个愿!” “你们看到右侧的那处山地了吗?” “那处山势并不是如何陡峭,某等便以那里作为主攻方向!先上了山,然后再从山上,往下打!” 众将这时也开始估摸着这打法的可行性了。交头接耳一番,有了一个大致的结论:这右边山头倒是不算陡,攻上去,寻些石块就可以往寨墙上砸。 将扬波军砸退之后,便可以抢上寨墙了! 不过,扬波军在这边山头上,肯定安排了人手护卫自己的侧翼……这右边山头,只怕也会有一场血腥的争夺! 待众人窃窃私语一番之后,马绰才指着那山头道:“若是能拿下这处山头,便是此次的头功,你们何人愿意,去取了这头功?” 取了这头功……说得轻巧,可当真那么好取? 几人互相看了看,最终还是有一员裨将站了出来,拱手领命道:“末将愿往!” 马绰看到属下的老将俞浩站了出来。这俞浩是钱镠起事之时的老人,只是这人虽然勤恳,却本事平平,能做到裨将的位置,多半还是凭了当年的关系。 可是,现在这明摆着的硬骨头在前面,别人又不愿意前往,不如就让他试试? 马绰点了点头道:“那俞将军多加小心!” 说罢,又安排了军寨前佯攻的部队和后续的进攻梯度后,众人便各回本部,先将自家营盘安顿好了,到了第二天,才开始正式出兵。 军寨前面的佯攻就不必多说了,明知道打不下来,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好好打,装模作样攻了一气,然后听到寨墙上一阵砰砰砰的火器作响,就稀里哗啦地退了下来。 可俞浩这边的行动,却是正儿八经的强攻。 他领着人,摸摸索索地,往野地里踩过去。只是,这处的草,可也是不浅,一路摸到山脚下,跟走了半天泥巴路一般。 可进了山之后,却发现,山上的树更茂盛了,反倒草却浅了。 上了山的众人,反倒走起来轻快了许多。进度也加快了许多。 可在远处盯着他们的马绰的心里,却没有这些兵丁那般轻松。 开始他们在平地上走的时候,虽然走得满,可一切都能看得清楚。 可一众兵丁进入到树林子后,就被遮住了行踪,虽然隐约看着他们速度快了,却反而没了信心。 而他们越往上走,树荫越密,终于,什么都看不到了。 就在此时,突然,半山上,冒出一层层白色的烟雾,随后,遥遥地传来砰砰的响声。 不多时,就看到一众兵丁,从树林子里往下逃。 见状,一颗心,猝然收紧…… 第468章 抚郡急报 看着一众兵丁象一群杂鱼一样,从山上逃下来,马绰心头一紧,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得立即派人过去询问。 只是,从这里跑过去,还要一点时间,急切之间,也得不到答案。 却看到从山上逃下来的兵士,在山下又整顿一番,又重新往山上去了…… 看上去,他们准备要再尝试一次? 可不多时,又看到山上的树冠上,又升起一阵阵的白烟。 然后,那些兵士,又逃散了下来。 只是这次,却没有再组织攻击,而是派了一队人往中军赶来。 这队人与马绰派过去问话的几人碰了头后,一起赶了过来。 等他们赶回了中军,将他们的遭遇细细说了出来,却让马绰更加疑惑了。 原来,他们一路往上走,起先还很顺利,可走着走着,前面大约百十来步远处,一阵火器声响。只是一个照面,就有五、六十人被击倒。 众人对火器突袭已经有了些心得,立即趴下,朝前搜索地看去,这才看到,原来扬波军在山上果然也修了工事,不过,却不是正式的寨墙,而是一列矮矮的土墙,若不是硝烟还没散去,定然不会太注意。 此时,不知道有多少扬波军躲在土墙后面,只露出个脑袋来,看到下面来人,就用火枪打了过来。 众人听到火器的声音,立即趴下,看到扬波军的那处矮墙距离不是很远,便准备顶着火器,冲上前去搏杀。 谁知,才冲了几步,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个人,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齐齐地被拦住了去路。 还没等这些人搞清楚,又是一轮火器打过来。 不用说,这几十活靶子一样的人,自然是应声倒地。 到了这个时候,跟在后面的众人,才赫然发现,扬波军的人,竟然在树上缠了许多细细的铁丝,这些铁丝比筷子还要细,距离远了,完全看不到,冲到近前,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在付出了几十条人命的代价后,他们决定了,准备越过这些铁丝时,却发现这些铁丝有的高,有的低,高的要弓着身子可以从下面钻过去,低的抬腿可以跨过去。 但是,经这一折腾,速度就慢了下来,一众人,被扬波军施施然的一阵火枪又击倒了将近百人…… 随后,又是一阵手雷投掷过来,在人群中爆炸,将兵士门最后一点勇武也炸碎了,才有了第一次溃散的逃窜。 还好,扬波军没有乘机追杀下来。 只是,逃下来的兵士被俞浩收拢住,问明了情况后,再次上山。 不过这次,他们却不是为了再次强攻,而只是要弄明白,那些铁丝到底是怎么弄上去的。 只是,那些铁丝十分坚韧,用手根本扯不断。 还好不是很硬,几个人趴在地上,找来石头当砧板,用横刀砍,砍下几节来,带了过来见马绰。 马绰接过那几节铁丝,看了起来。 这铁丝可不是什么稀罕物,此前,钱、王二家交好的时候,在杭郡有许多从翁山过来的商船,商船上出售的众多商品中,便有这种铁丝。 他们出售的铁丝都是按长度来买,长的十步八步、短的两步、三步不等,价格也从数十、到上百文不一。 这可是个好东西,钱镠便买了许多用来制作锁子甲。用这种现成的铁丝来制甲,价格只有之前价格的十分之一。很受浙兵众兵将的喜欢,马绰便有一件。 只是,用这样的铁丝,缠在树上当路障,未免太奢侈了些吧?! 马绰疑惑地将手中的铁丝,掰了掰,正是此前所见的那种。 “这种铁丝绊马索,很多?”他不太相信地问道。 “多!”那个前来报信的兵士道,“某等仔细看了看,发现,每隔三五步就拉了一道,大概一共拉了十多道!” 若是这样,还真是没法攻了……马绰心里一阵发凉,不过,随后,他又问道:“能不能绕过去?” “俞将军正在带人找路,不过……”那人犹豫了一阵又道,“山里的路时而好走,时而又是满地的荆棘、芒草,速度如何,还不太确定!” 马绰听了,心中一阵无可奈何。 这山里的路,本就没个定数,谁又能说个一定的话来呢? 他只好打发了来人回去,然后又派了一支队伍过去,一起去寻找道路。看能不能绕过去。 只是,他又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得到了回音,竟然是一路走过去,看到铁丝网终于到尽头了,可那边是一处陡坡,没法走人! 如果要再饶的话,得先下山,然后再绕一大圈……那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又绕到这里来。 当然,如果确认可以绕过去的话,绕上一两天也没事。可问题是,山上的扬波军看到下面的动静了,也会做相应的调整。 等兜圈子的部队到了新的位置后,山上的扬波军看着你的动静了,又在你前头缠上几层铁丝,到那时候,这圈子,不就白兜了吗? 除非是象许再思那般,一开始就没准备走这条路,反倒是有可能当真找到一条道路来。 当然,这开新路的速度,可就不要报太高的期待。事实上,若是从进度上来看,许再思这两天走的路,还没马绰半天走的路多。很显然,这个方案也不是三五天能有结果的。 可这也不行,那也不成,却让马绰接下来给如何是好? 马绰盯着远处苍翠的山岭,脑子里面快速地转动着,心里在犹豫着。 正这时,却看到从南丰方向,有一队骑兵,正飞快地往这边赶来。 他们看到了马绰的大旗后,一路高喊着急报,一路闯了过来。 直到他们冲到马绰跟前,当先的那名骑士才突然翻身下马,拱手道:“马帅!抚郡急报!” 抚郡急报?马绰眼前的问题还没理清楚呢,怎么抚郡倒是来了急报? 对现在钱镠的势力范围来说,他在江城一共占据了四个郡,分别是:袁郡、洪郡、饶郡和抚郡。相比之下,这抚郡应该是安全的,怎么会有急报? 难道是从洪郡来的? 他忍住心中的疑问,接过那骑士递过来的急报,一行一行地看去。 才看了几行自,他突然啊地发出一声惨叫,从马上栽倒下来。 第469章 仓促北撤 扬波军的这战法,与马绰以往所见的全完不同,让他十分不适应。 尤其是这般把铁丝当麻神的用法,让马绰想骂都无力出声:没办法呀!谁让人家铁丝都多的有丢呢? 他正在发愁地想着着对策,却突然接到抚郡急报。 这是完全出乎马绰的意料的。 对此时的钱镠军来说,抚郡应该算是腹地,按道理来说,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主要是取决于抚郡的地理位置。 抚郡北面有饶郡和洪郡,可以挡住来自杨行密的威胁,而南面,虽然挨着福建的建郡,可两郡之间,却是隔着一座武夷山。 武夷山可不是梅岭山,梅岭山不过是一列宽二三十里,长两三百里的山脉,属于就算没路,也能慢慢找路的山。 而武夷山却是宽两三百里,长上千里的一个巨大的山区,贸然陷进去,还能不能出得来,可就难说了。 所以,这片山系,自古就是进出福建的阻隔。 当然,也不是全然没有路,在抚郡和建郡之间,便有且只有一条小路。 而这武夷山之中的道路,可是真真切切的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比起这梅岭山南麓,勉强能走车道路来说,那就几乎是处处险要! 这种道路,大军几乎无法通行。 所以,只要在路上,随便择几处关隘之地,布置上三五百兵,配上足够的火器,那愣你扬波军再强悍,也是无法猝然通过。 所以,无论是钱镠还是马绰,都觉得,抚郡是当下最安全的郡。 可偏偏是这最安全的地方,发来了急报。 而急报上大头的四个字,竟然是:抚郡危矣! 再往下看去,原来,扬波军竟然以重金买通了武夷山山中的两处关隘,然后派精锐伪装成这两处关隘的守关兵士,悄无声息地,就将武夷山中的五处关隘全数夺了下来。 然后,他们先以骑兵走前面,再以配备了大量驮马的步兵走后面,全速南下,奇袭夺了饶郡下辖的贵溪县。 到了此时,浙兵才突然察觉到,自家腹地竟然被扬波军狠狠地掏了一拳。 随后,扬波军占据贵溪后,却没有立即北上去取有重兵把守的饶郡,而是以贵溪为中转站,不断地聚集重兵,往东西两个方向扩展。 往东,取了弋阳,进逼上饶;往西,则是直奔抚郡而来。 这般打法,可是当真要了钱镠的老命啊! 因为,钱镠现在的势力范围分江城和浙江两部分,这两部分之间,主要通过上饶、弋阳到贵溪这条路来连接的。 当初,顾全武进江城时,走的便是这条路。 现在被扬波军夺了,就意味着,钱镠被一分为二,首尾不能相顾了! 而弋阳有失,对钱镠还有另外一个要命的打击,那就是弋阳有硝洞,钱镠的火药坊也设在弋阳!弋阳丢了,钱镠的火药,也就断了来路。 现在打仗,若是没有了火药供给,那这仗……尤其是守城的仗,可就没法打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军中火药还有些库存,能维持得一时。 对马绰来说,最为急迫的,确实去攻打抚郡的那支扬波军啊! 抚郡若失,他可就成了瓮中之鳖了。 那支扬波军的人数,不下五千。可抚郡的守兵呢?不过千余人。 焦急之下,马绰只觉得胸口一阵痛,两眼一黑就从马上掉了下来。 还好,两侧的亲卫眼疾手快,连忙接住他,然后又是一阵揉胸口,掐人中,捏虎口……一番忙碌之下,才见他又缓缓地醒转。 看到众人关切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惶恐,马绰扶着一旁服侍在侧的儿子的手,站了起来。 他看到那封急报,此刻还拽在自己手中,并没别人去看,便先将急报,收回到怀里,然后对身旁的众将叹息道:“杨行密趁某等南来之机,发动了对洪郡和饶郡的攻势!某此次只得退回抚郡以应洪郡和饶郡战事的不时之需了!” 众人没想到,马绰并没有说实话,不过,即便是这个不那么严重的消息,也已经很震撼了。 听了消息后,众人也不禁紧张起来:杨行密可是钱镠北面的大敌。 一直以来,因为有朱温在杨行密的北面牵制,所以杨行密无力大军南下。 现在竟然得到杨行密大举南下的消息,那只怕局势要有危险了! 几个将领齐齐地不说话,等着马绰的后文。 马绰略一思索道:“虔化还有某军的先锋军,某不能完全将他丢下不管!某会立即派人去往虔化,让他们弃城返回。” 说道这里,他突然对儿子交待道:“马云浩听令!” 马云浩不知道老爹怎么突然单独将自己拎出来安排事务,连忙躬身道:“孩儿听令!” 马绰严厉地命令道:“某这就要领大军北返,着你与俞浩将军一起押后,徐徐后撤!” “撤至南丰后,便在南丰接应从虔化撤回来的先锋军。然后,驻扎在南丰,时刻警惕,防备此地的扬波军北侵!” 马云浩愣了愣,不知道自己父亲是什么意思,不过军令在前,他不敢犹豫,连忙高声应道:“诺!” 接下来,马绰又让前去攻寨和攻山的部队都撤了下来,做出一副要伐木造攻城器械的架势来。 不过,他军中可没准备锯子,只有一些搭建营帐必须要用到的砍刀和斧头,这砍树的速度自然是慢如蜗牛。 当然,他本来就没打算当真砍多少木头,只不过是以伐木做为掩护,做北撤的准备罢了。 果然,他们才砍了一个下午的木头,到了第二天,便拔了营帐,径直往北而去。 至于如何去通知马云涛在虔化的那支部队?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是分别派了五路信使,过去给马云涛送信,让他弃了虔化,然后化整为零,翻过梅岭山,撤到南丰。 至于信使能不能到得了虔化,就算信使到了虔化,交待了马云涛要弃城。那弃城之后的马云涛能不能逃得脱,那就不得而知了。 另外,又派了人去找许再思。 许再思的部队这两天也完全走到了山里面去了,要再走出来,也不知道要几天,便也不等他了,留了军令让他从山里出来后,一并到南丰汇集,听候下一步的指令。 交待完这些后,他便领着大概六千人,急匆匆地往抚郡而去。 只是从这里到南丰有差不多一百里地,从南丰到抚郡又有两百多里,他要赶到抚郡,至少是要六日以后了。 而六日之后,等他到了抚郡的时候,却又不知道,抚郡是姓钱还是姓王? 第470章 蹊跷设伏 话说,马绰接到抚郡的急报之后,立即领着几千人,急匆匆地往抚郡而去。他的目的自然是想赶在扬波军之前,到达抚郡……或者,在扬波军在攻城之时,能解抚郡之敌。 然而,能不能救得下抚郡,他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 事实上,自从那个送来的急报的信使后,他再也没有接到来自抚郡的消息。抚郡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他也是一点底都没有。 他还不敢将真实的情况告诉属下众将。因为他不知道,如果众将得知,是扬波军兵临抚郡城下后,会不会开始大量兵员的逃散。 他不断地派了探子往前,搜索前方的情况。 然而,走到距离抚郡还有差不多八十里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派出去的探子又开始泥牛入海了。 看到这种熟悉的场景再次出现,他的一颗心,开始往谷底沉了下去。 有些盲目地行走了一天,等到扎营时,他看到众将都是一脸的肃穆……很显然,大家都多少猜到些什么了。 毕竟,探子离队向前进发之时,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可等到要扎营了,却没有探子回营。 这意味着什么? 一路前行,却收不到前方的消息,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既然瞒不住了,马绰也不打算隐瞒了,他将众将召集到了一起,直言说道:“扬波军,可能已经到了抚郡城下!” 对于这个答案,众人已经没有一点奇怪了,只是平静问道:“大概有多少人?什么时候到的?” “五千!”马绰答道,说完,又补充道,“也许先锋是五千,后续多少,某也不清楚!” 听到这个数字,又有人提到另一个关键问题:“那抚郡能守得住吗?” 马绰不答,而是反问道:“如果杨行密派一千人守抚郡,某等去攻城,大概多久能攻下?” 听到这话,众人心里起了思量。 在火器大行其道的今时今日,传统的攻城器械的作用,越来越在降低,能否攻下城池,更关键在于,攻守双方的火力比拼。 攻城方只要能用强大的火力压住城头的反击力量,便有机会夺下城头。 而扬波军的火器远比浙兵强大,所以,城头肯定是守不住的! 唯一的一线希望,是在接下来的巷战中,能不能给扬波军造成足够大的杀伤! 所以,话说到这里,大家心中已然有数:抚郡城头定然已经易手。 城内,只怕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吊着了。 看到众人脸色都不好看,马绰才又说道:“扬波军虽然火器占优势,但是,他却是孤军深入!” “抚郡南面有某等,抚郡以西有袁郡,抚郡以北有钱使君坐镇的洪郡!” “既然某等得到消息后,一路赶过来,进入到了抚郡八十里之内,那么,西面的、北面的援军,应该距离会更近!” “所以,某等所需的,便是不惜一切代价,前往抚郡!” 说到这里,马绰用手使劲砸在案几上,通地一声,将众将细碎的讨论声全数压住。 而众将校听到马绰这般言辞,知道这已经是自己唯一的生路,也不再多说,齐齐地应了一声诺,不再有别的言辞。 到了第二日,大军再次拔营北进。 这里距离抚郡越发近了,而抚郡附近的地形,也越来越平坦,视野中,出现的,虽然不乏丘陵起伏,可一路上,已经不见了那种高不见顶的山峦。 这对马绰来说,算是个好消息,这样以来,大军在行军的时候,就能少费些体力。 而且,更重要的是,地势平坦,更意味着,扬波军如果想要阻击自己,自然也没有那么方便了。 至少,象在虔化城外那般,用一道寨墙,挡住几千人去路的可能性,是几乎不存在了。 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节,众兵丁走起路来,都似乎轻快了些。 行军的速度,也明显快了一些。 早上拔营出发到现在,半天不到,就已经走了三十多里地。 马绰抬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瞅着马上就要到正午了,他正想着,是不是该找个地方歇一下,吃点干粮时。 突然,前军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就有快马奔过来,向马绰报告:“马帅!前面发现了扬波军!” 马绰心道,终于还是出现了,立即问道:“多少人?距离多远?” “不到两千!距离前阵大约五百步!”那快马答道。 “五百步?这么近才发现?”马绰惊得差点又从马背上掉了下来,“杜长生干什么去了?” 那快马却没听明白马绰话里的话,而是答道:“杜将军正在将前军展开,准备迎战!” 听到这话,马绰又惊又气。让敌人距离五百步了才仓促发现,这已经不叫迎战了,而应该叫中伏了。 不过,自家探子不争气,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当然,现在也不是追究的时候,马绰吩咐中军和后军就地展开,做好战斗准备,同时,连忙打马往前军赶去。 他一路走过去,才明白,为何直到五百步才看到扬波军了。 原来,这一节驰道大致沿着吁水北上,河道在这里拐了个弯,驰道自然也跟着扭了一扭。 而转过弯后的驰道,继续前进的方向,正是一处右手是河道,左边是丘陵的地形。 这处丘陵不算高,斜斜的,矮矮的,却足够将驰道上的众人的视线挡住。 要穿过丘陵之后,才看到前面的一片平地,平地上正排列整齐地站着大概两千扬波军战兵! 扬波军的战兵看到这边浙兵从丘陵后冒出头后,没有立即发起进攻,而是,安安静静的等浙兵排兵布阵…… 这是什么打法?既然有本事设伏,却为啥将这一旁的高地放着不利用,却在平地摆战阵? 这扬波军,打得是什么鬼仗? 见这扬波军一直没发动进攻,而左手边的这丘陵上也没有动静,马绰便下令让前军继续展开,准备跟扬波军干一仗,同时,又让中军往丘陵上运动,占据战场的制高点,也可以掩护前军的左翼。 看着自己的中军,顺利地上了坡,马绰才又将注意力转向了正面。 而此时,在前面列阵以待的扬波军,终于开始动了。 第471章 兵陷绝地 马绰领着队伍,行进到距离抚郡还有五十多里的时候,突然遇到了扬波军的伏击。 只是,这伏击的水平,却未免有些太儿戏:扬波军竟然放着驰道一旁的高低不用,却在高地前面的平坦的位置,拦住了去路。 虽然不知道这扬波军打得什么算盘,马绰还是第一时间先占领了这处制高点,然后再逐次展开部队,准备跟前面的这支扬波军的战队好好较量一番。 正在这时,扬波军动了,远远地看到他们站了一宽约两百步的,简单的战阵,走着齐步,往浙兵的前军推进过来。 从他们挤挤挨挨的战阵中,可以大致地推算出,也就是两千人不到的样子! 不过,这里一面靠水,另外一侧是荒地,更多的人,也塞不下……这大概就是扬波军之所以会排两千人过来阻击的依据吧! 可马绰却没打算,也用一个两百步的正面去跟扬波军对冲,他手中可是有六千人!三倍于扬波军。 既然我跟你有三打一的优势,那傻子才会跟你一对一地拼杀! 让前军展开部队后,布下树炮战阵,不着急跟扬波军对攻。 然后,准备让中军从丘陵的后面绕过去,攻打扬波军的侧翼,甚至是后背! 同时,将后军提过来,接替中军的位置,控制高地。作为预备队。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当中军准备翻过丘陵时,竟然都停住了步子。一个小校飞快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道:“马帅,山后面是断崖,下不去啊!” “断崖?”马绰一听,傻了。这处丘陵在这面看着,分明就是一处平缓上台的坡地,怎么到了山后,竟然是断崖?马绰立即想到了,为什么扬波军要在这里设伏,然后有一处高地却不用了,原来这丘陵本就是给自己留着的! 他着急了,连忙又指着丘陵的东面问:“那从右面饶呢?” 那小校连忙答道:“右面倒是可以走,不过是一片长满荆棘的乱石坡,只能慢慢地走!”很显然,右边的路,他们也已经试过了。 而这个时候,前面的扬波军已经走到了距离浙兵前兵,大概一百多步的位置。 这个距离,还远远不到树炮的杀伤范围,浙兵只能耐心地继续等着。 可扬波军走到了这个位置后,也停下了步子…… 然后走出来一些,拿着又粗又短的筒子的扬波军战兵,他们将那些筒子斜斜地支起来之后,便开始蹲下操作着什么。 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是很清楚,他们到底是怎么摆弄的。不过,很快,看到那些筒子的上口冒出火光和白烟,然后,又可以看到一个个黑漆漆的铁球,从筒口飞出,朝浙兵的队列砸过来。 看着一次二三十枚,稀稀拉拉飞过来的铁疙瘩,似乎并不快的模样,一众浙兵心道,这跟鸟屎一般的玩意,躲开不就行了? 这能砸死几个人? 可就在他们看笑话的时候,那些铁疙瘩落地后,竟然开始猛烈地爆发出橘红的火团,轰、轰、轰……地炸成一片。 原来,这扬波军又造出了新试火器! 爆炸周围的那些兵丁,有的,立即就被弹片击中,痛苦地倒地。就算没有被击中的,也被这玩意给吓到了,惊恐地想逃离。 前营顿时就乱了。 而就在此时,还有那种铁疙瘩在源源不断地飞过来……他娘的,扬波军实在是太狠毒了! 杜长生见状,心中一阵骇然,他心知,决计不能就这般傻乎乎地等着挨炸,他立即下令,击鼓进军。 然而,他却不知道,他这命令,正中扬波军的下怀。 看到浙兵开始冲锋了,已经等了许久的扬波军火枪兵开始了第一轮射击,然后,开始轮番射击,然后,三排齐射…… 如果说那些手雷给浙兵造成的恐慌大过实际杀伤,那么现在这一轮一轮的排枪,却是能造成浙兵一片一片的真实的死亡。 当杀伤累积到一定的程度时,浙兵的溃逃开始了。 他们不怕死,但是,这种连敌人的衣角都挨不到,就被一片一片地杀死的情况,实在是太可怕了。 而这些浙兵所面对的,可不是李继业带着的那些连枪都不会打的新兵蛋子,他们是参加完闽城会战后的混编陆战营。 见浙兵溃败后,一阵滴滴嗒嘀滴滴嗒嘀的冲锋号吹响,一众战兵立即挺起枪刺,高喊着杀声,向前冲锋追击。 感觉到身后扬波军追击的步伐,那些浙兵只恨身上少长了两条腿,立即开始将手中的一切都丢了,撒开腿就开始跑。 可是,哪里才安全?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到了马绰帅旗飘荡的位置,齐齐地往那丘陵上跑去。 就在此时,又一阵轰轰轰的爆炸声远远地传来。原来,就在他们停放辎重的后方,竟然也出现了大队的扬波军。 那些扬波军也是用手雷开路,炸散在后队看守辎重的浙兵后,驱赶着那些浙兵,往前跑。 不出所料,这后队的浙兵,也选择了跑上丘陵逃命。 而此时,山上正在找路的中军,还在那里劈荆斩棘,还没下得去呢! 看到山下的景象,都停下了手中的刀:将这些荆棘都斩开了,是方便自己下去呢?还是方便扬波军上来呢? 而马绰,站在山上,看着山下仓皇套过来的浙兵们,看着山上下不去中军,心中又是一阵剧痛。 他现在自然是明白了,为何扬波军不在前面的山区设伏,也不在别处阻击,却要选在这里了。 因为这里,有这么一处天然的陷阱啊! 想来,他们要找到这么一个好地方,也花了不少功夫吧! 可笑自己,此前还在嘲笑扬波军的指挥官不懂军事呢! 正这时,战败的杜长生过来了,跪倒在马绰前:“末将死罪!请马帅赐罪!” “此战之败,并非你的错……”马绰凄然道,扬波军的火器过于犀利,换了是谁,也无力回天。 马绰抬了抬手,让杜长生站了起来,又将几个领兵的将领叫到一起吩咐道:“此地,乃是一处绝地:山后是断崖,两侧遍布荆棘乱世,都不利于通行,唯一的出口,便是前方的山坡!” 当然,前面的坡下,此刻已经被扬波军的战阵堵上了。尝试过扬波军火器厉害的杜长生知道,走这里下山,无异于自杀。 见众将对当下的情况都有所了解了,马绰才又道:“一会,尽可能地拖延时间,等到夜间的时候,众军用吊绳从山后的断崖出逃生吧……能逃出多少是多少!” 听到马绰这般吩咐,杜长生疑惑地问道:“扬波军难道不会趁胜攻上来?” 听到杜长生的这般疑问,马绰惨然一笑,摇了摇头,他说道…… 第472章 劝降无果 一众浙兵,中了扬波军的埋伏后,退到一处一侧平缓,而另一侧是断崖的丘陵之上。 左右也都都荆棘乱石,无法通行,显然是没有了出路。 到了这一节,众人已经没了活路,陷入了一阵阵的绝望。 可马绰竟然说,如果拖延时间,拖到天黑的话,可以用绳子从后面的断崖上下去…… 想想也是,这又不是什么高山,不过是一处丘陵罢了,就算后面的是断崖,其高度定然也是有限。天色一黑,用拖了衣服做成绳子吊着,可不就下去了吗? 只是,扬波军如何肯让你拖延? 马绰一脸冷笑道:“扬波军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抓俘、劝降了!他们处心积虑地将某等陷在此地,难道不是为了来劝降某等吗?” 众将一听,心里有底了:既然扬波军是为了劝降而来,自己就有了讨价还价的机会,那么,拖一拖时间,不就有了可能? 现在已经是下午时分,再拖得一个时辰,就要黄昏……到了黄昏的时候,就算答应投降,也没法投了:毕竟投降也是需要时间的。 只不过,如果扬波军愿意接受降兵,那自己还是不是要从那处断崖往下逃呢? 似乎扬波军对降兵一直都很不错啊!如果能转投扬波军的话,那待遇比起浙兵,可是要好了很多哦! 似乎,投降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呀! 那如果扬波军当真过来劝降,自己是降了呢?还是降了呢?还是降了呢? 这个决定,真心不难做啊…… 当然,这心思断然不能流露出来,因为,马绰是断断不可能投降的。 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想降,那估计是等不到去享受扬波军的好政策,就要先人头落地了。 一众将校,顿时齐齐地不再出声,当然,他们的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却是不太好明说。 看到众将的反应这般平静,马绰却没往那个方向去想,他只当是众人认命了。 他正想再说几句,给众人打打气,却听到山坡下面,传来百十人一阵齐声的高喊:“山上的浙兵兄弟们!”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快快投降吧!” “你们已经没有了辎重、没有了干粮、没有了水!你们撑不了多久的!” “投降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扬波军的战俘政策,你们是知道的!主动投降的,非但不用干苦力,还可以拿赏金!” “若是战败被俘了,可就至少要干五年苦力啊!” “浙兵兄弟们!不要再被马绰欺骗了!你们就算逃脱了一时,也没有立足之地了!抚郡武刺史,主动向招讨使投效,献出了梧郡城!现在,抚郡境内,只有南城和南丰二县未降了!” “饶郡也是一半为扬波军所控制!” “洪郡也指日可取!钱镠的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 “浙兵兄弟们……快快投降吧!” 那百十来人,念完之后,又重复了两遍,短短的百十个字,让山坡上的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那些当兵的,其实早就或多或少地,接触了一些扬波军,是如何对待俘虏的,听到这些话,只不过是当面确认一次罢了。他们听了不心动,那自然是假的。如果不是有当官的约束着,只怕一群一群地,要招呼着同去同去地下山了。 而马绰听了,脸色大变,他立即让亲卫去喊话:“休要听山下的胡言乱语!他们都只是先以好言哄着你们,让你不要抵抗,等真的成了俘虏,要杀要剐,可就由不得你们啦!” 可就在此时,听到山下喊话的声音突然大变,喊起了新的内容:“山上的马绰你听着!” “你已经无路可逃了,垂死挣扎毫无意义!” “你不要再拖着无辜的浙兵兄弟给你送死了!” “钱镠覆灭在即,你就算为他送终,也不过再需旬日耳!” “马绰!某等命你即刻自缚下山投降,如若不然,火器碾压之下,定然让你身如齑粉!” 说着,突然看到四五根撞锤一般粗细的柱子,拖着一两丈长的火焰,刺啦刺啦地往山坡上冲。 山上的浙兵哪里见过这东西,纷纷被吓得急忙往地上趴。 可就算是趴在地上,眼睛也忍不住地死死地盯着那玩意,喷着烈焰,呼啸而过。 这是啥玩意啊! 其实,别说是这些浙兵没见过,连扬波军,也有许多没见过这种加大、加粗版本的火箭。他们见过的,是一种细长的火箭。 扬波军此前制造过的那种火箭,因为用长竹竿当定向杆绑在推进器的后面,准头极差,打中哪里,只能靠蒙。 而这种火箭,确是做了自旋喷口的黑尔火箭。 它通过自旋来获得弹道的稳定。这样,便具备了一定的准确攻击的能力。 当然,这种武器的费效比并不怎么好,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其实火炮会更好用。 但是,武夷山道实在是太难走了,重炮过不来,轻炮都是拆了运过来再组装的。 所以,当需要重火力的时候,就使用这种火箭作为代替品。 毕竟,这种火箭搭载的弹头里面装了十多斤火药,其爆炸的威力,可比几枚手雷要强多了! 当然,除了这种实在的威力之外,拿来炫耀、威吓也是不错的! 果然,当那五枚火箭一直窜到山顶后,才轰然炸开,炸得一片土石纷飞。 同时,也将马绰心里的那一点点侥幸炸碎了。 他冷冷地看了一会杀下的扬波军,又在身旁已经胆气尽丧的浙兵身上扫过,也是没有了周旋的信心。 他突然拔出佩剑来,就要往脖子上抹。 一旁的杜长生一直眼盼盼地看着马绰呢,看到马绰这动作,吓得魂都飞了,连忙使劲挥手一拨,打在马绰的手上,将横刀打偏了。 反应过来的亲卫,连忙一起过来,几人箍住马绰,几人将他的刀夺了下来,齐声叫道:“马帅!不可啊!” 横刀被夺的马绰自杀不成,他倒没有怪罪几人,而是冷冷地说道:“某要是不死,你等如何能投降?” 众人一听,心里都是一阵拔凉拔凉的,是啊,马绰如果自刎了,大伙不就正好一起降了吗? 马绰忠义之名也有了,自己的心愿也达成了。 却是让这个杜长生给坏了好事。 杜长生却没意识到,他跪倒在马绰跟前:“马帅不降,杜长生也决计不降,大不了一死,十八年后,又是条好汉!” 其余众将见杜长生这般表态了,那还能怎么办?难道说:那好吧,你们两个去死吧,某等可要降了? 既然不能这么说,众人也只好一起跪倒在地:“某等皆不愿独生,愿与马帅共生死!” 看着模样,一场血战,当真不可避免了? 第473章 钱镠往事 话说扬波军将马绰逼入绝境之后,又开始了喊话劝降模式。 劝降的时候,他们还有意地将马绰与下面的兵士进行了离间,对马绰和下面的兵士用不同的话语来劝:对兵士诱惑为主,而对马绰则是威逼为主。 到了最后,又来了五发新式火箭,一举将浙兵上下心防,全数击破。 只是……谁也没想到,马绰一场未遂的自杀,让这劝降没了效果。 虽然一众兵将满心想降,可他们无法面对马绰的以死相逼。只能答应与马绰一起,死扛到底。 就在这里,看到远远地,又有几骑飞奔而来。 那几个骑士到达扬波军的阵列之中后,跟阵列中的几个人交谈了一番之后,其中一人穿过阵列,孤身一人,徒步往山坡上走来。 待那人走近来,却见那人竟然是名四五十岁的老军,而且,他身上所穿的服饰,竟然是当年镇海军的袍服。 在这山坡上的浙兵,对镇海军三字,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说来,那还是七八年前的旧事了! 那一年,钱镠刚刚被董昌任命为杭郡刺史,就遇上镇海军发生兵变的事,节度使周宝被部将刘浩和薛朗驱逐,无处安身,钱镠便派部将成及和杜陵将周宝接到杭郡。 之后,钱镠又分别夺下了原镇海军所辖的润郡、常郡、苏郡等地,便以周宝的名义,建了一支镇海军的部队。 当然,这支部队虽然名叫镇海军,其实是并不受周宝辖制,而是钱镠掌管。 后来,周宝病死了,润郡、常郡、苏郡等地也先后失陷于孙儒、杨行密之手,这支镇海军虽然建制还在,却早就名不副实了。 再后来,顾全武领着这支部队去偷袭翁山,结果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整个镇海军,都栽在了岛上,钱镠也没有再保留这个番号。 现在,无端端地冒出来一个镇海军的老军,却又是几个意思? 山上的浙兵看不懂这个老军的深浅,猜测,他大概是扬波军的使者,便也没为难他,只是将他拦住:“兀那老军!你跑来山上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那老军躬身拱手道:“还请向马帅通传一声,就说,当年的镇海军的一位老友,有一封书信,想交给他!” 那些浙兵听到有书信要交给马帅,知道定然是大事,不敢阻拦,连忙将人往上送,搜过身,发现他身上没有利器后,才带到马绰面前。 马绰一见这身装束,登时也是一阵莫名的感慨……镇海军存在的时间不算长,可它的兴亡,却跟钱镠的起落,出奇地重叠在了一起。 建它的时候,正是钱镠开始独掌杭郡,开始得势的起点。 而它灭亡的时候,恰巧也正是钱镠开始败落的原因。 马绰不禁一叹,叹过之后,又想到了另外一个名字:顾全武! 不单是想到了他,还想到了当年一起辅佐钱镠那些兄弟:杜棱、阮结、沈崧、皮光业、林鼎、罗隐,他们六个连同自己与顾全武,刚好是四文四武。 四文指的是沈崧、皮光业、林鼎和罗隐四人,钱镠手中的诸多政务便多假借此四人之手。 而四武,则是杜棱、阮结、顾全武和自己。 然而,现在,这其中的四武马上就要死绝了。 第一个死的,是阮结。他带兵占了润郡之后,便驻守在那里。不过,光启四年的时候,他在润郡处置降兵不当,被乱军丢到江中,冻了个半死,随后,就病死了……堂堂武夫,不能死于战场,却这般病死了,当真是死的那个冤啊; 杜陵也是也死了,前两年,死于苏郡,那是被张武定用树炮轰成了筛子,死相凄惨无比;而他的死,是树炮迄今为止,轰死的最高级别的将官,让树炮在两浙好好地扬名立万了一番! 而去年,顾全武也没了,没得不明不白。 而且,不单是他没了,跟他一起去打翁山的镇海军,大半被俘后,被扬波军拆散、融合,成为了扬波军的新的战力…… 等自己再战死在这里,当年的四文四武,就只剩下了几个书生。 想到这一节,他不由得又是一阵感怀,再朝那老军看去,眼神,也不那么凌厉了:“不管你是受了何人之托来说降于某?某都不想听!某也不为难你,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那老军听到这话,默默地一躬身:“马帅,你不认识奴婢了吗?” 说罢,他抬起头来,朝马绰看去,好让马绰能看清楚些。 听到这话,马绰心中突然一颤,定睛看去,发现,这老军果然眼熟,略一寻思,想起来,他惊讶道:“你是顾长顺?”随即,他又想到另一个可能,他面露喜色地叫道,“顾老弟当真没死?” 可随后,他突然面色又是一寒:“顾全武既然已经降了王延兴,却还有什么脸面来见某!你速速退下,否则,某可要命人乱棍将你打下去了!” 顾长顺连忙躬身道:“马帅错怪顾帅了!顾帅并未降,只是人被那王延兴拘在泉郡,不得自由啊!” 不是来劝降的?马绰不满地继续问道:“那他让你来是为何事?” 顾长顺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奉上:“顾帅说,他虽然不曾降,可镇海军上下,却是因他而失,他无颜见马帅,只好让奴婢拿了一封书信过来,给马帅……” 左右接过书信,再呈给马绰。 马绰却不愿接:这个时候,写书信过来,不是劝降,也是劝降啊! 可犹豫了一下之后,终于还是接过书信,展开里面的纸张,看到里面的内容。 然而,里面的内容,却并不是象马绰所想的那般,是一封劝降书,全信上下,未提一个降字。 可全信上下,所说的内容,归根到底,却又明明白白的,正正地是一个降字! 而事实上,顾全武在信中所述的内容,马绰又何尝不知?只不过,是不愿意去面对罢了! 他两手无力地垂下,心中一片空白,竟然也没有了主意。 而旁人,看到马绰前一刻还死志确然,这一刻,竟然又没有了斗志,纷纷猜测,这书信上,到底写的是什么…… 第474章 老友来信 原本马绰的心,满是必死的斗志,可看过顾全武的信之后,却越发消沉,连哪怕一点点的斗志都不见了踪影。 却又不知,顾全武这信中,又是如何书写? 原来,顾全武在信里当真一个字的劝降都没写,全篇在说的,通篇都是天下局势。 有大唐天子之势。 大唐天子的情况就不用再多说了,自从征讨李克用失败之后,天子再也没有了压制天下诸侯的实力; 再经历过李茂贞的侵犯,靠了李克用施救才勉强保全之后,更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 此时,李茂贞、李克用和朱温三家之间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让三家暂时都保持了忍耐,没有去向天子伸手。不过,一旦这种平衡一失去,天子的安危可就难说了! 也就是说,李唐天下,此刻犹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会熄灭…… 说完天子……当然,天子也没几句话可以说的。 接下来,说的是李茂贞和李克用。 李茂贞现在是关中最大的军镇,便在天子的脚下。所以,他的一举一动,让整个大唐都十分关心。 但是,李茂贞真正的实力,却并不怎么强。 现在北方真正强大的军镇,是两家,一家是李克用,而另一家,还是朱温。 李克用之所以强,是因为他手中的沙陀骑兵,不但武力不凡,更重要的是,来去如风。在大唐的北方,这样一支骑兵,堪称战力无双! 而朱温之所以强,却更多是强在朱温这个人。这个人当真是计绝一时!操弄各种手段、阴谋,在北方诸镇之中,当真是全无敌手。 但是,他最为人忌惮的,还是他的狠!而且,他对敌人狠,对自己人更狠! 甚至他的宣武军中的每个士兵,都要在脸上刻上字,以保证不会有逃兵的出现! 就在此前,泰宁军节度使朱瑾……这个朱瑾本也是个厉害的角色……先是跟朱温结盟,却在朱温试图去窥探天子的时候,突然背盟,与自己的堂兄,天平军节度朱瑄一起,大兵突袭朱温的老巢汴郡。 然而,朱瑾兄弟却没想到,朱温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往长安救天子,虽然自己打着铺天盖地的旌旗往北而去,其实主力尽数留在了汴郡。 劳师远来的朱氏兄弟,非但没捞到好处,反而被朱友恭和庞师古联手夜袭得手,损兵折将不说,连他们从王延兴哪里买来的火器、兵甲,全数送给了朱温。 而到了此时,天下人才知道,号称大军北上的朱温,身边不过是几千人罢了。 若是这个消息泄漏,让李克用知道了,想来,李克用是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朱温擒杀当场吧! 可惜,李克用又错过了这个机会。 随后,朱温又集结大军,接连攻下朱氏兄弟控制的郓郡和兖郡。 再加上之前就已经攫取在手的中原的大片地盘,大唐中原的精华之地,已经尽数为朱温所有! 而其南面,则是杨行密。 杨行密已经得天子封为吴王,他的地盘,除了老巢宣郡和从孙儒手中夺来的淮南之外,又夺了钱镠的浙西数郡,另外,江城的江郡,也落入了他手。 不过,杨行密的地盘虽然大,却无法跟朱温相抗衡。 现在能保持大致的平衡,却是得力于杨行密手下一人之力,那便是大唐自主研发火器的第一人:张武宁! 张武宁被台蒙抓到扬郡之后,便在扬郡开始了进一步的火器研发的道路。 不同的是,杨行密这个人,比张武定,要大度得多。 杨行密提供给张武宁的资源,比张武定要好得多。 杨行密给张武宁的权限也要大得多。 甚至,杨行密还听从张武宁的建议,派了许多细作,在浙东窥视扬波军的装备和战法,然后在扬郡照猫画虎。 其最大的成绩,就是仿造出了铁炮! 铁质火炮的存在,是杨行密能挡住朱温南下步伐的最大的依仗。 然而,在顾全武看来,这些人,就算全加起来,也不是一人的敌手,那人就是安南招讨使:王延兴。 但顾全武说王延兴强,却不是说他的扬波军战力多牛掰,也不是说,王延兴有多少钱财宝贝。 而是王延兴此人,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他从泉郡起家之时,最初的,只有一个二三十人的小铁作。 可经过这几年的发展之后,已经据有包括岭南道、安南等一大片郡县。 这种速度,大唐之下,没有能出其右的! 当然,他所控制的这些地盘,在大唐天下,都是属于又穷丁口又少的,边边角角的地方。 可就在这些地方,民众有饱饭可以吃,有新衣服可以穿,不愁盐巴、不缺铁器,遇到急事,还能租到车用…… 虽然还说不上富足,可比起大唐绝大多数地方,都要过得更舒适! 而他统治的核心,泉郡,那繁华之处,便是往日的扬郡,也要自叹不如! 在这里,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都可以找到自己的美好生活。 在大唐天下郡郡众多,唯有在此,能做到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在他下辖之处,青壮皆以能入伍为兵为荣……然而,他的兵员的主要来源,却有一半来自各次征战的俘虏。 半年前,扬波军能战之兵,不过万余,现在,扬波军能战之兵,已经不下五万! 此前,他以万余兵力,控制了从北而南数十郡,现在,他以五倍之兵,又能夺下多少郡县呢? 诚然,现在中原各镇,都以福建、泉郡、闽城是偏远之地,然而,在东洋、南洋,却是纷纷惧于他的威势,东、南各国无不顺服。 虽然大唐内镜尚未安定,可海外之地,诸如新罗、外域、林邑、南诏,都纷纷表示臣服,愿意上表纳贡。 只是这份荣耀,却无法送到天子跟前了。 现在,在扬波军中,兴起了平息军镇,匡扶天下的呼声,所以,扬波军开始了往北的的攻势。 江城,只是第一步罢了。 其次是湖南。然后,是鄂岳,再下是淮南。 扬波军在这些区域,已经广泛地散播了无数细作、探子,收集各地的消息情报。 就比如,钱使君在弋阳的硝洞、火器坊,都是机密之处,可在泉郡,尽人皆知; 浙兵在饶郡、抚郡各处的兵马布置,钱使君都未必记得清晰,而扬波军中的地图上,标的明明白白! 但是,这些话语,让马绰感概之余,并没有打动他。 真正打动马绰是最后的几句话: 钱使君在得知扬波军夺下贵溪后,并没有派人救饶郡和抚郡,而是派罗隐去往扬郡跟杨行密媾合。 而此事,钱使君安排得缜密,试图不让消息外露,所以,此时此刻,杨行密可能尚不知晓,然而,这般机密,扬波军竟然已经清清楚楚。 这扬波军,究竟是怎么做到? 而钱使君,终究还是决定,将自己这些人抛下了吗? 第475章 江城粗安 马绰看完顾全武的信后,思绪一阵波折之后,最终,心中,却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呆立半响之后,才缓缓地回过神来,低首对众将道:“是某的无能,累及诸位受困此地!” “马帅……”众将听到马绰的自责,也是一阵感慨,却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只说了马帅两个字,便无以为继了。 马绰伸手,挡住众将的言辞,蓦然道:“想来,扬波军是不会让某轻易走了,但是,你们之中若是有人想回洪郡与使君相见,某可以下山去,为你等求得一条生路!” 众将一听,知道马绰这是准备要降了,连忙一起躬身拱手道:“某等愿一直追随马帅……” “既是如此……”马绰暗叹一声,对顾长顺道,“还请长顺跑一趟,跟山下的扬波军首脑说一声,某等下山,是杀是剐,悉听尊便吧!” 顾长顺听到马绰突然这般肯定地言辞,将投降的意思表达了出来,也是大吃了一惊。 不过,既然马绰愿意投降,顾长顺此来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便也不再多说,躬身退下,与下面的扬波军商议如何投降的事。 下面的扬波军对这种事情,早就熟门熟路了,一套规矩,清清楚楚地列了出来。 等山上的人将队伍带下来之后,军官走一边,兵士走一边,手头的兵刃甲具,全都往板车上丢。 丢完之后,大家和和气气的,各走各路,边说还交谈几句,看上去,倒象是多年未见的旧友一般,丝毫看不出就在刚才,还厮杀在一起。 随后,那些兵士会在抚郡这边进行甄别和安置,愿意继续吃兵粮的,便可进新兵营接受操练。 而军官,虽然也先去往了抚郡,却照例是要到泉郡去接受学习和改造。 然后,又让马绰修书一封,让一支扬波军带着,去往南丰,让在南丰的余部也一起降了。 至此,抚郡便尽数为扬波军所占。 到了这时,马绰才知道,这次执行抚郡攻略的扬波军,并不是他此前所知道的五千人,而是有一万五人! 此时,其中大约一万人马,早在三日前,已经顺着吁水而下,直奔洪郡而去。 而从抚郡到洪郡才两百里地,也就是说,此时,大队扬波军已经到达了洪郡城外了。 当然,洪郡是钱镠在江城的大本营,也是对抗杨行密的主力所在,那里有五万兵马,时刻警惕着。 按照马绰的猜想,应该是不太可能象抚郡一般,轻取而下。 然而,却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到了抚郡之后,才过了三日,便看到罗隐和沈菘被用马车装着,送到了抚郡:拥有几万大军的洪郡,在扬波军的攻势之下,竟然一触即溃!? 马绰见到沈菘后,急忙问道:“沈组长!使君呢?使君去哪了?” 沈菘见到马绰,也是一阵惊讶,不过惊讶之余,还是直言答道:“使君去了江郡……皮推官侍奉在左右!” 听到钱镠竟然带着皮光业,当真跑到江郡去了,马绰心里也是一冷:“罗隐也去了吧……” “给事中先走了两日,没想到,扬波军去得竟然那么快!”沈菘叹道,说到一半,他又道,“不过,使君出城不到半日,便看到扬波军派了骑兵去追,某也不知道使君是不是顺利到达了江郡……” “骑兵?”马绰一阵大惊,他确实没料到,扬波军中竟然还有骑兵。 浙兵可是没有成编制的骑兵啊! 没有骑兵掩护,钱镠这一路去江郡,只怕,就难了! 不过,不管钱镠能不能逃得掉,江城之地,已经与他没什么关系了。 因为在洪郡之后,饶郡也随后便易手了。 至于袁郡,本就是新占之地,易手不过传檄之劳。 不过旬日,钱镠所占江城各郡县,已经尽入扬波军之手。 倒是虔郡和吉郡,反倒一时没找到合适处置方案。 不过,现在为此事头疼的,却不是王延兴,而是卢光稠。 卢光稠得到江城战况,是从李继业那里得到的消息。 当时,虔化县已经被光复了,李继业也重新领着一帮新兵返回了虔郡,然后,便将自己接到的战报,转送给了前来劳军的卢光稠。 卢光稠接到战报时,欣欣然地打开就看,可才看了几行字,整个人就变得一阵木然。 他无法相信,将自己搞的焦头烂额的钱镠,在扬波军的打击下,竟然这般不堪。 十余万浙兵,竟然被摧枯拉朽一般,尽数击败。 这肯定是假的……他目瞪口呆地拿着战报,回到刺史府。 不过,他还是没忘将战报交给谭全播看。 谭全播看过之后,倒是不如卢光稠一般惊讶,毕竟,他在泉郡见过扬波军的战力,确实足够碾压浙兵。 所以,在他看来,全力出击的扬波军,是有这个力量的。 当然,要如何才能让卢光稠相信呢? 谭全播出了个主意,他对卢光稠道:“单是听李继业的一面之辞太过偏颇,不如,问问吉郡,看他那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对!立即派人去往吉郡问问!”卢光稠立即响亮地安排道。 然而,他派出去问话的人才走了半天,他就收到了卢光睦发过来的消息:“新淦县的浙兵,几日前,已被扬波军击破,现在新淦县已在扬波军手中……不过,那支扬波军夺了新淦之后,却不占城,而是发文过来,让卢光睦去接管。” 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卢光睦过来问话的意思是:“既然新淦是扬波军打下来的,自己要不要去接管?” 卢光稠一听,大大咧咧地道:“既然扬波军要某去接管,那跟他客气什么!” 谭全播听言,连忙说道:“派文官去接管,扬波军自然无话可说,不过……” “不过什么?”卢光稠不悦地问道。 谭全播小心地说道:“如果带兵去接管的话,可能会有些不太合适!” 卢光稠不解了:“某去接管新淦,自然是要带兵去啊!” “新淦南面是吉郡,北面是洪郡,如今洪郡已在扬波军之手,刺史派兵去往新淦,是为了防谁?”谭全播道。 “那自然是……”那自然是扬波军咯?一句话没说出来,卢光稠也意识到不对了:确实不合适带兵过去。 只是,他转念一想,发现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 第476章 保全武装 卢光稠突然意识到,此刻虔郡和吉郡已经没有了“外部”威胁,所以不单是不应该带兵去接收新干,而是整个吉郡和虔郡,都不应该再维持一支大规模的郡兵了! 以前,大唐四境安宁的时候,虔郡有多少兵马?不过是五百多人而已啊! 仅仅是能清剿一下不成气候的匪盗罢了。 现在吉郡和虔郡有多少兵马?一万五千多! 相比吉郡和虔郡稀少的丁口和不算富裕的收入来说,这个数字当真是都过于庞大了。 此前,还能以防备钱镠维持,现在呢? 卢光稠明白为什么扬波军可以大方地让卢光睦去接收新凎了,因为下一步,下一步就是要解除卢氏的武装了啊! 没有武装力量的卢氏,便是占据了江城全境,又能如何? 卢光稠想到这层意思,紧张地朝谭全播看来:“有没有什么办法?” 谭全播思索了片刻,倒是想到了一个主意:“韶郡与刺史有杀子之仇,刺史不妨将大军,往韶郡方向转移!” 卢光稠想了想,这确实是个办法,便立即下令,准备将大军往南调动,不过,临到要下令,他又犹豫了起来:“是不是要跟扬波军招呼一声?” 谭全播点了点头:“某军虽然不受扬波军辖制,可毕竟与他们相邻,军队调动,还是知会一声好一些!” 这也是应有之义,卢光稠也不再犹豫,立即派人去告知李继业。 然而,等那前去送信的人返回时,却带回了一个消息: 扬波军已经发起了对韶郡的攻略,卢刺史如果有意,进行协助,扬波军表示欢迎。 同时,扬波军还会提供一部分钱粮作为支持。 只是,虔郡军的具体的进军方略还要请告知一下,以方便双反的协作。 等虔郡军开始进入战场后,扬波军会派联络员过来通传战局的进展等等…… 听到这个消息,卢光稠和谭全播齐齐地愣住了,他们万万没想到,扬波军在发动江城攻略的同时,还能在韶郡动用兵力! 两人相视一眼,都是暗暗叫苦:自己说要报杀子之仇,只不过是说说而已,谁想,竟然有弄假成真的趋势! “怎么办?”卢光稠一脸郁闷地说道。 “先将部队往韶关方向调动吧!”谭全播无奈地答道。 既然话都已经说出去了,难道就这样改口说,既然你们去了,那某就不去了? 只能是先把部队先往韶郡派,至于接下来的事,暂时只能是拖……能拖得一时算一时。 毕竟,跟虔郡和吉郡相邻的,除了韶郡之外,还有湖南的地盘,还有衡郡,还有郴郡。到时候,可以说跟衡郡有仇,跟郴郡有怨吧,至于这说法有多大说服力,却有点难说了…… 然而,卢光稠和谭全播都没想到,就算是这勉为其难的理由,只怕也要站不住了。 因为,湖南也是快要改弦易辙要姓王了。 前段时间,扬波军派出四万战兵,依次取下抚郡、饶郡和洪郡后,立即进逼江郡。 可他们兵临江郡城下之后,却没有立即开始攻城,而是先将杨行密在江郡之外的所有据点都扫荡了一空,然后,又派了一万多人在江郡城外各处要道截断,还将刘树新的骑兵营留在江郡外围。 现在的江郡,不但成了一座孤城,或明或暗的,还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就看杨行密派不派兵来救了。 随后,便有一支一万多的部队,借道袁郡,往湖南观察使的治所潭郡,也就是后世的长沙扑去。 现在湖南观察使是刘建锋……当然,这个职位是他自封的,就像卢琚自称清海军节度使一般,是没有得到天子认可的。 因为刘建峰得到这个职位,是明火执仗地从前任邓处讷手里抢来的。 当然,邓处讷也是抢来的,他抢了上任湖南观察使李裕的。 总之,你抢来,我再去抢,湖南的这些年,掌权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若是接下来被扬波军再抢了,那定然是不会有人意外。 不过,刘建锋抢邓处讷的潭郡的时候,却是有些意外之处,其中有一个关键人物,是邵郡指挥使蒋勋。 蒋勋本是邓处讷的大将,当刘建锋从东边而来,打到醴陵时,邓处讷让他领兵去龙回关驻守防御。 谁知道,蒋勋是傻大粗,竟然被马殷用火器唬住了,马殷还骗他说,这是刘建锋出身不凡,得了上天的眷顾。这个火器,便是刘建锋所得的天火! 蒋勋还当真还以为刘建锋有什么不凡之处,便退了兵…… 然后,马殷又献策,让刘建锋带兵穿了龙回关兵士的衣服,乔装混进了潭郡。 随后,刘建锋杀了邓处讷,掌握了潭郡大权。 而此前在龙回关放水的蒋勋,觉得自己立了功,便要求刘建锋封他做邵郡刺史。 只是蒋勋是傻大粗,刘建锋也是根直肠子,他哪里能接受这种直接要官的事?自然是不许! 而时至今日,蒋勋也早就知道,这火器的关键之处,其实是在那火药之上,而火药者,不过是寻常的硝石、硫磺和木炭拌到一起就能成。 早先被马殷加在刘建锋头上的光环自然也不攻自破。 知晓了这一切的蒋勋,对刘建锋自然只剩下了怨恨,在一众属下的撺掇下,便不管刘建锋准不准了,自己当起了邵郡刺史…… 他的理由也充足得很:既然你刘建锋的湖南观察使都是自封的,某自封个邵郡刺史有什么了不起的? 而刘建锋得知蒋勋自封邵郡刺史之后,自然是大怒,立即起大军,往邵郡扑了过去。 只是,刘建锋手中的真正的精锐,只有自己和马殷各自领着的几千蔡郡兵……马殷还有三千多,而他却只剩下了两千上下。 别的所谓的大军,都是裹挟而至的新兵,战斗力渣渣得很,自然是一直没能建功。 刘建锋不愿意用自家的精锐蔡郡兵去攻城,可这些新兵攻起城来,效果差得一塌糊涂。 所以,这征讨之战,从年初开始打,那时候,刘隐才接到李知柔,还在封郡动员兵力,准备去打闽城; 随后,几个月的闽城攻防战,扬波军大胜后,又得无数的俘虏,开始编练新兵。 新兵练了三个月到半年不等,开始拉到江城参战。 接下来,扬波军在江城,已经将钱镠的江城的几个郡都夺了…… 而这场邵郡攻防战,还在僵持。 现在,扬波军破了醴陵,马上就要逼近潭郡了。 而潭郡的留守,正是马殷。 却不知道,马殷又将如何应对? 第477章 上表献降 当扬波军在江城翻天覆地的时候,跟江城一山之隔的湖南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当诸多零碎的消息,最终被汇总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攻略画面后,潭郡众人无不震惊:浙兵能和杨行密一较长短,其战力可不算弱,结果,旗下诸军,竟然没有一合之将。 现在,钱镠已经领着不多的残部,逃到了江郡,托庇与杨行密的保护下。 不过,江郡现在已经是一座孤城,朝不保夕,看来城破,已经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随后,扬波军顺势取了袁郡之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湖南诸人,开始坐不住了:扬波军会不会取了袁郡之后,继续往西,来夺潭郡? 一想到这种可能,马殷立即发了快马去往邵郡,让刘建锋赶紧回兵潭郡! 湖南的精华之地,可多在潭郡!潭郡若是失了,打下两个、三个邵郡也补不过来啊! 然而,等快马传回消息后,马殷却是大惊失色:就在这时候,刘建锋军中竟然闹起了乱子…… 原来刘建锋领兵到了邵郡之后,还是当年孙儒的匪盗习气,喜欢纵兵劫掠。 更喜欢驱赶民夫去送死。 现在,他当了一军的首脑,没有了约束,还喜欢上了酗酒和搞女人…… 这样的军队,如何能得人心,如何能长久? 再加上刘建锋军中,蔡郡兵从来军纪就很散漫,在军中喜欢欺压在后来招的新兵。 这种种隐忧,经过大半年的累积发酵之后,他军中的矛盾已经集聚到了一种非常严重的程度! 刘建锋,其实是坐在了火山口子上,还不自知啊! 就在这两天,刘建锋又派人去劫了一轮村寨,将众多村寨里的粮草收了,将里面的丁壮抓了往城下送,然后,将里面的女人拖到中军与众兵一起玩乐。 刘建锋自然是将其中,那个反抗得最激烈的女子,拖到了自己帐中。 他一如既往地,借着酒性,极尽粗暴地搞完之后,也一如既往地,呼呼大睡了,却不想,那个女子虽然被她搞得只剩下半条命了,却抽了他的横刀,挥刀在他的脖子上砍了一刀。 虽然刘建锋的横刀是军中极好的利器,可终究女子力气小,更不用说,是这被搞得手脚具软的女子了。 所以,这一刀并未能将刘建锋的首级剁下来,只是切开一道,大概一、两寸深的伤口,伤口不深,却足够将他的颈动脉切断了。 颈动脉被切断,哪还有救?不可一世的刘建锋,竟然就这般,溪流糊涂地死在了一名弱质女子手中。 也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刘建锋一死,大营立即陷入了大乱之中,大营内,爆发了大乱。军中的士卒开始自相残杀、更多的新兵们,乘乱开始逃散…… 邵郡城内,蒋勋惊悚地看着,却不敢出城乘胜袭营。事实上,被围了大半年之后,他也没有力气去再打打杀杀了。只能任其发展。 就这般,一夜之后,偌大的营盘,只剩下了一地狼藉。 等马殷的快马赶到时,已经无法收拾,只剩下少许溃兵,本能地成群结队地往潭郡跑……也许再过三五日,这些溃兵就该波及潭郡了! 马殷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阵苦,立即请来张佶……这张佶便是当年孙儒身边的人,孙儒被困之后,马殷将他也带了出来,也算是军中不多的文士,为军中的行军司马。 他将快马带回来的消息说了说之后,悲戚地说道:“张司马,留后身死,某等可该如何是好?” 这张佶当年在孙儒手下的时候,每次出主意,便要遭到一阵讽刺,唯有马殷还会给他几分面子,他对马殷一向都颇为感激,听到马殷这般说辞,连忙道:“如今之际,自然是先要请指挥使接任留后之职啊!” 一旁的卫士听到张佶的话,连忙一起躬身拱手道:“还请指挥使继任留后!” 马殷此时哪有心来当这个什么留后啊!他摇头道:“此刻潭郡,危在旦夕,某哪有心思来做这个留后!” 张佶连忙劝道:“蛇无首不行!越是危机之时,便越是需要有当家之人啊!还请指挥使莫要弃某等!” 那些兵士听到这话,连忙半跪下,朝马殷道:“还请指挥使莫要弃某等于不顾!” 马殷听言,谈了一口气,心知此时此刻,为首之人,终究是不可或缺,只能点头应允了。 既然马殷已经继任留后,那么,接下来,就该商量商量,该怎么去面对扬波军的事了! 马殷客气地对张佶问道:“张司马可有何良策?” 张佶思索了一阵,说道:“留后自比钱镠如何?” 怎么能跟钱镠比?刘建锋虽然自称湖南观察使,说起来,也是封疆大吏,可真正有效控制的,也就是潭郡、衡郡和邵郡三郡,而此刻,邵郡还叛了,那又要少一郡。 至于兵马,精锐也就是刘建锋和马殷两人合在一起的五千人,现在嘛,又要少了两千……所以,现在马殷的实力,是渣渣得不要不要的! 知道自家事,马殷连忙摇头:“钱镠盛时,麾下大军不下十万,文武助力极多,某哪能比!” 张佶点了点头道:“既然钱镠尚且不能抗拒扬波军,留后怕也是难啊!” 这张佶,这是什么话嘛!难道让马殷自己抹脖子上吊? 就在前一刻,还在拥立马殷,现在,就要将他往火坑里推? 马殷却不生气,反而更加客气了:“某自知难敌,所以,才要请张司马拿个主意!” “如今之道,无非是迎与走两条路了!”张佶慢慢地说道。 马殷听到这话,沉吟了片刻:“迎又该如何?” “迎,自然是上表,奉威武军节度使,王潮为主!”张佶道,“因为某等是主动上表,所以,王潮定然会厚待留后!” “那,走又该如何?” “至于走嘛……那就是往北,去夺岳郡、江陵之地。”张佶捏着胡子道,“是要如何选择,还要请留后决断!” “唉,且不说能不能夺下岳郡和江陵,就算夺了岳郡、江陵,等随后扬波军再追上来,还不是要再逃?”听到这个走字的解释,马殷叹气道,“这天下终究不是某等能染指的,还是乘早降了吧!” 听到马殷下决心准备投降,张佶也是点了点头,不过,他却又问道:“既是要献表,还须派一稳重、能言之人前往!” 这是自然,马殷连忙点头认可。只是,他手头哪有什么稳重、能言之人啊? 第478章 谈判技巧 马殷听到张佶的一番话之后,也知道,为今之计,说是有两天路可以走,可实际,只有献降一途。 只是,去献降表却不是一个简单的活计,须得是一个能言会道的稳重的人,才能搞得定! 可刘建锋、马殷领着一帮莽汉跑到湖南来,哪里有什么可用的人啊? 马殷想来想去,目光定在了张佶身上:“此事,可能只能劳动张司马跑一趟了!” 张佶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节,拱了拱手道:“张某定不辱使命!” 不过,等张佶准备好降表,再择了日子,准备要出发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扬波军的探子竟然已经开始在龙回关前后出没。 他大吃一惊,这扬波军的进展,怎么这么快? 十天前得到汇报的时候,还在醴陵,现在就到龙回关前了? 等过了龙回关,可就是长沙城下了!等那个时候再去献表,可就不是迎了,而只能彻头彻尾的降了。 张佶连忙辞别了马殷,出了城,赶到龙回关前。果然,他才到龙回关第二日,就看到扬波军的一队人马往龙回关而来。 张佶连忙领着十几个亲随,迎了上去。 那队人马问明了张佶的来由后,倒是没有为难张佶,也没有立即展开对龙回关的攻势,而是带着张佶退后了十多里,来到一处营寨。 又几经通传后,张佶才被领导一员将领面前,那将领见了张佶,倒是客气地让张佶安坐,还寒暄道:“张司马远来辛苦,秦一秋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张佶听到这话,知道原来这位扬波军的将领叫秦一秋,他连忙躬身道:“某听探子回禀,都说,秦将军是一位受人景仰的儒将,如今见了,才觉得,果真如此!张佶佩服之极!” 秦一秋一听张佶这话,立即就皱起了眉头,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张佶怕是个油滑的老狐狸啊! 原来,扬波军行军打仗之时,各部队番号和将领,都是严格保密的。可没有传统军队那般,挑着将旗的行军。寻常的探子,哪里知道,这支扬波军的指挥官是秦一秋? 所以,张佶说,他的探子云云,定然是信口胡说, 心里有了数,秦一秋对张佶也少了几分客气,而是公事公办道:“听他们说,张司马带了一份降表过来,怎么不见司马拿出来呀!” 张佶还不清楚自己的这句话,是哪里让秦一秋心生了嫌隙,不过,倒也是察觉到了秦一秋脸上的不快,连忙不再废话,免得又说错话,将早就准备好的表书奉送给秦一秋。 不过秦一秋接过来,才看了几行字,便哂笑道:“这个迎字,似乎不太妥吧!” 张佶自然是早就猜到对方会这般说,因为如果是迎的话,自然不是扬波军都已经把醴陵打下来,到了潭郡跟前,才来迎。 而应该是扬波军还在袁郡的时候,就该把这封表书送过去。 那个时候扬波军还没进入湖南境内,这个迎字,才名副其实! 张佶连忙解释道:“因为那个时候,湖南观察使还是刘建锋,刘使君虽然长于征战,却拙于审时度势,未能及时出迎。” “不过,现在,由马使君主持湖南军政事务了,便在第一时间谴某过来找寻大军!” “然而,大军的行动实在是太过于迅速,所以,才慢了数日……还请将军见谅!” 听到这个拆强人意的解释,秦一秋也不去细究,他大度地笑了笑:“既然马使君如此识时务,秦某岂会相斥?”说罢,将降表收好,交给一旁的书吏,让他立即发往江城。这也算是接受了马殷的“迎”接。 接下来,才开始谈具体的步骤,秦一秋明确道:“对于此事,招讨使早有规程定制,那就是,湖南政务还请马使君辛苦继续主持,但是,湖南的所有武装力量,都必须交由扬波军来处置!这一点,还要请张司马转告马使君!” 对于所有武装都要被收走的这一点,张佶自然是不太愿意,不过,既然表书都献了,那也只能先听着。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那潭郡的城池便要辛苦扬波军了?” 秦一秋自然知道张佶的心思,不过,这一点上,却没有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他一口截断了张佶的妄想,断言道:“军、政必须分开!潭郡城防军,只接受扬波军的辖制,与观察使和潭郡刺史不发生关系!” “等日后湖南步入正轨之后,便是观察使府邸的防卫工作,也将由侍卫处派人守备!” “此外,城中可以保留半武装的不良人和捕快,以便维持治安和缉拿匪盗!” 听到这般言辞,张佶心里暗叹一声,也不再争辩,全盘接受,带着消息往潭郡而去。 倘若马殷当真领兵出城,那湖南战事,可就定了一大半了。 这利索劲,那比起江城还好爽快啊! 当然,江城那边,此刻,还没完全扫尾。 除了卢光稠还在试图保全自家的武装外,江郡也迎来了一个变局,那就是杨行密竟然派了使者过来,要跟扬波军议和。 在潭郡,面对张佶的,是步兵都尉秦一秋,在江郡,接待杨行密使者的,却是骑兵营都尉刘树新。 不过,他接待那使者时的身份,是王延兴安排的另一个职务:江南西道战区总管。 他让人将那使者领进营帐之中,不喜不悲地问道:“贵使此来,所为何事啊!” 那使者也不卑不亢地答道:“自然是希望两家罢兵,各回本镇!” “好个各回本镇!有道理!”刘树新抚掌赞道,“不过,若是某没记错的话,杨行密的本镇,应该是在宣郡!” 那使者面露轻笑:“将军可能有所不知!杨王得天子封,得受淮南节度使,加拜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贵为弘农郡王,岂是区区宣郡之地所能容纳?” “哦!原来是淮南节度使!可无论是江郡还是宣郡还是杭郡还是苏郡、润郡等等,可都是不是淮南道之地啊!”刘树新笑道。 那使者自知失言,连忙跳转话题道:“杨、王两家,素来和睦,你们擅起争端,让百姓流离失所,难道就不惭愧吗?” “杨、王两家素来和睦?”刘树新听了,又是哈哈一笑,“杨行密截杀某家商船、扣留某家货品、给某家造成的损失,何止万贯!此刻,就在杭郡,台蒙的小船,时不时就要往江里投一点东西,想毁某家的战船……不知道这素来和睦,从何说起?” “这……”那使者愣了愣,竟然又说错了!他决定,不再兜圈子,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下一个筹码…… 第479章 划江而治 那使者见刘树新不是寻常的将领那般好哄,便干脆直言道:“贵军将江郡围了这么久,却无力攻城,想来也是惧怕某军城上的火器犀利!既是如此,何不早早退去?” “哈哈……”听到这使者这般言辞,刘树新大笑道,“难道杨王不觉得,某就这般围着,他更难受吗?你放心好了,城内之敌若是不投降,某便这般围着,某不介意,围上一百年!” 原来扬波军是大定了主意围而不攻了吗? 如果当真是这样的话,还当真戳到杨行密心里最担心的点了。 江郡对江城来说,是门户,是势在必得的,而对杨行密来说,同样也是锁钥之地。 扬波军得了江郡后,洪郡、饶郡等地,就都是腹地,无需派正规军队驻守了,自然意义巨大。 而杨行密得了江郡,便可控制长江水道……淮南道的几个大城,可都在长江水道一侧,若是让扬波军得了江郡,那扬波军便与杨行密共有了长江天险,随时可以顺流而下,去攻打沿岸的城市……那杨行密就必须在这些城中,都布置军队防备扬波军的偷袭。 所以,杨行密轻易是无法放弃江郡的。 此外,为了守住江郡,也为了能保持对江城腹地的压力,他在江郡城中,聚集了足足五万大军! 可问题是,扬波军的野战能力太强了,还有骑兵在侧,杨行密空有大军,却无法出城跟扬波军野战。 丧失了城外活动能力,五万人困守在江郡城内,只能干等着扬波军来攻城。 可扬波军对城市争夺战比钱镠、杨行密的理解都要深得多,如何会轻易地去攻打有铁炮的江郡? 要知道,钱镠手中的树炮的射程不过五十步上下,扬波军无论是线镗枪还是掷弹筒都可以轻松地压制这些火力点。所以,扬波军打起钱镠的洪郡和饶郡,没有多大压力,碾压着就拿下来了。 而杨行密手中的铁炮的射程,却是可以达到百步开外,跟扬波军的火器射程相差不远,扬波军便无法进行全面压制…… 这种情况下,扬波军如果贸然冲进去,伤亡不知道会有多大! 所以,刘树新只是将江郡各条道路堵上,而不去攻城,让那五万人,在江郡城内吃干饭等死。 这种策略,无疑是扬波军当下最佳的选择。 那使者听言,也知道了扬波军的这个策略,只能无奈地说道:“这么做,某军损失兵马,你家损耗钱粮,与两家又有何益?白白让别人看了笑话去了!” “怎么会看笑话呢!”刘树新笑道,“某家招讨使已经跟朱宣武说好了,一起携手,分了杨王的地面……朱宣武垂涎淮南之地久矣,正好,他取江北,某家取江南,划江而治!” 那使者听到这话,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这里面的爆炸性信息实在是有点太多了,朱宣武自然就是朱温,正是杨行密北方的大敌。 如果朱温和扬波军同时对杨行密发难,那杨行密如何能抵挡?他必须是联合一边抵抗另一边才有生机啊! 当然,刘树新也许只是随口一说,毕竟,以朱温那人的品行,谁也不敢全然相信他。 那使者无法判断刘树新这话的真实性,只能怒道:“休想!” 见那使者怒了,刘树新又是一笑道:“想不想,是某的事,杨王似乎管不着。只是,能不能成,杨王倒是想点办法……” 听到刘树新这般答复,那使者怒目却不解,他将衣袖一甩,告辞而去。 其实,不但是那使者不解,在一侧的王忠礼也是不解:既然要跟朱温一起,瓜分杨行密,那何必跟那使者说明白?难道,刘树新有心放杨行密一马? 他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好一会才试探着问道:“总管,您的意思,是不是还是想跟杨行密谈一谈?” 刘树新点了点头道:“朱温与杨行密,一个狡猾多变,一个性义重情,如果一定要选一个做邻居,招讨使还是更喜欢杨行密一些!” “在某等暂时还无力占据更广阔的中原之前,招讨使希望,如果有可能的话,不要过度削弱杨行密!” 听到这是王延兴的吩咐,王忠义不再多问。 而那使者满腹疑窦,坐了快船去见杨行密时,将刘树新的话,原样转告。 杨行密听完,心里也是拿不准这刘树新是什么意思。他急忙去请袁袭过来商议。 袁袭是杨行密的心腹谋士,只是,现在他却病了。他听到杨王相招,便顾不上身体不适,赶紧过来。 “袁先生身子可好些了?”杨行密见到袁袭气色似乎比前次还要差了一分,心中不禁有些担忧,连忙出门相扶,一边还关心地询问道。 “有劳杨王挂念,袁袭五感铭内!”袁袭欠了欠身,喘着气,拱手道,“不过,某之寿命,怕是不久了。” 杨行密听言,连忙道:“先生万万不要灰心啊!某已经派人去为先生延请天下良医,定要将先生的病治好!” “生死有命,非人力可以逆夺,袁袭能得杨王看重,不虚此生矣!”袁袭摆手道,“杨王招某前来,定然有要事相商,不知是何事?” 杨行密叹了一口道:“要劳先生再费心,杨某,于心不忍……” “杨王此言差矣,某之生命,已有定数,在此定数之内,能为杨王多出一策,便是某生之意义!还请杨王直言,不要顾虑!” 杨行密只好让那使者,将他在江郡的所见所闻,再细细地道来。 听完那使者的话语,袁袭也陷入了沉思,许久才道:“远交近攻,乃是不变之良策,倘若某是那王潮,定然也是要与朱温合谋来图杨王之地。” “划江而治,无论是对朱温,还是对王潮都有莫大的吸引!” “然而,这刘树新的意思,似乎并没有当真去实施的打算……” “某猜测,他应该是信不过朱温!他怕自己先与某等陷入了生死之争,朱温却不如约出兵!这样一来,哪怕是他赢了杨王,也因为实力受损,而无力抵挡朱温的继续南下!”袁袭看了看杨行密,又看了看那使者,“如此一来,刘树新应该在等杨王再派人去与他议和!” 听到袁袭的这话,杨行密点了点头,明白袁袭的意思是,要自己在朱温和王潮之间玩平衡…… 只是,这平衡之术,犹如刀口上行走,一不小心,就要遭到反噬啊! 袁袭却早就想好了办法道,只需这般这般这般…… 第480章 何人为使 听完袁袭的谋划,杨行密的眉间,却没有因此而变得舒缓一些。 自然是袁袭的方案,与杨行密的心意不符。 因为袁袭的方案中,给扬波军做出的第一个让步,就是要将江郡让给扬波军。 江郡的位置这么关键,如何舍得让? 可不让又能如何?野战打不赢,五万人都只能困守江郡,派更多人去又有和意义?派去再多的兵,也只能塞到江郡城里啊! 唉,这突然崛起的扬波军,实在是有点出乎杨行密的意料,他万万没想到,扬波军的军力爆发的时候,会有这般凶猛的势头。 两年前,第一次听到扬波军之名,那才是几百人的小队伍,根本进不到杨行密的眼中。 可一年之后,扬波军再次出现时,竟然成为了一支能在钱镠与董昌之间,左右逢源的几千人的精干的队伍! 到了现在,扬波军突袭进入江城的人马,进到达到了数万之巨! 当然,人数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扬波军手中的火器,堪称日新月异! 两年前,扬波军手中,还只有树炮,可以用的范围极小。 可才过了一年,他们就造出来了,可以将铁球打到五百步甚至一里外的火炮! 现在,竟然是人手一支火枪,每支火枪的威力,都不可小觑! 火炮、火枪,再配合手雷和掷弹筒,组合而成的火力网,可以不同的火力密度,覆盖一里以内的全部区域。 而再来看钱镠和杨行密…… 钱镠在越郡的时候,第一次用树炮,用了这么长时间了,现在还是在用树炮,以至于,在面对扬波军时,完全被压制; 杨行密要好一点,造出了铁炮。 可张武宁虽然造出来了铁炮,却没有进行炮膛精加工,如果打实心弹的话,因为弹与炮之间间隙太大,气密性太差,没法提供足够的推力,打出来的实心弹一没准度,二没力量。 所以,他虽然造出了铁炮,却只能打散弹,倒是射程增加了一倍…… 然而,威力提高的时候,炮身的重量却增加了五、六倍不止。这样,便失去了原来的便利,越发不好用于野战,主要用来守城。以至于杨行密的兵在进行野战的时候,同样地,还是以冷兵器为主。 这样的军队,如何能在全面火器化的扬波军前面站得住? 野战没法打,江郡便无法救,唉……江郡是注定保不住的! 所以,江郡,只能是放弃了! 除此之外,袁袭方案中的第二条,却是要台蒙停止在钱塘江口和长江口对福建船只的拦截!让福建商船随意进入淮南售卖货品! “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听到杨行密的疑问,袁袭喘着气解释道:“福建船只上面所装的东西,有很多好东西!” “除去铁器不说,咸鱼、盐巴、棉布其实都是淮南急需之物!而且,这几样物品,比起淮南所产之物,不但质地更好,价格还要更低!” “另外,福建米粮极为丰富,甚至还有许多来酿酒、养猪!福建的粮价也是极低!” “所以,放开福建商船进入长江和运河,固然会让扬波军的探子乘机渗透,却也有几点好处!” “第一嘛!如果杨王能大量采购福建商船的咸鱼、盐巴和棉布充作军需,淮南道养同样多的兵丁,所费钱粮,至少可以少三成!” “第二嘛!福建商人在王延兴面前,可以说得上话,如果他们能在淮南赚到钱,自然会去劝说王延兴,暂缓前来侵犯淮南!” “最后,某等放开了福建船进长江和运河,自然也可以派船去福建!某等固然要泄漏一些机密,却也能探听到许多对方的底细,这其实,是对等的!” 杨行密听着这些理由,却没有出声说是,也没有说否,袁袭也不追问,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待着。 许久,杨行密才似乎是想通了,突然道:“何人适合为使者?” 袁袭回头看了一眼,身旁那位刚刚从江郡回来的使者,才对杨行密道:“徐温可以为使!” “徐温……”杨行密念了念这个名字。 自从铁场连续几次出事后,杨行密虽然没有怪罪徐温,却还是有点冷落了他。如今,却又让袁袭提到了这个名字,他有些奇怪地问道:“不知为何要用徐温为使?” “淮南道何人对福建子最熟?居其一者,毋庸置疑,张武宁也!居其二者,却非徐温莫属!”袁袭答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以,徐温为使,乃是最佳!” “再者,徐温虽然屡次辜负了杨王的期待,但他知耻而后勇,若再给他一个机会,他定然会竭尽全力来实现杨王之愿望!” “是以,某举荐徐温为使!” 这几个理由倒是好接受,杨行密点了点头,便定下徐温为使者,坐快船,火速前往江郡,与扬波军再行交涉。 只是从江郡到扬郡,距离足有千里之遥,这距离可不近啊!虽然李白说,千里江陵一日还,可事实上,一天怎么可能到?哪怕是坐快船,以最快的速度,也要四五日才能到达。 等徐温奉命达到江郡城外时,距离扬波军兵封江郡,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有余了。 而江郡城中,可不知道,杨行密正在安排人员跟扬波军议和,城池西门紧闭,一点消息都传不进去。全然不知,这江郡城外,到底在发生什么事情! 虽然没有遭到直接的攻城,可城中诸人却一个个都紧张兮兮的。 不过,也有特例。 这一日,刺史府内,钟传、李神福和钱镠便正鼎立而坐,每人端着一杯茶,都在安然地细品…… 他们,倒是有闲工夫? 还有,这也太神奇了些,这三人,就在年初,还在为夺江郡而谋划各种计策谋略,恨不得另外两人去死,现在,竟然能团坐在一起,一副安定平和的模样? 不过,仔细想想也能知道,这三人坐在一起,定然不会是为了一起喝茶。 事实上,是江郡刺史李神福,请了江城团练使钟传和江城观察使钱镠前来,商议如何应对城外的扬波军。 他们是一时而来! 这会议的组织者,李神福,乃是杨行密帐下的头号大将,和安仁义、田頵一起,是最早得杨行密重用的将领,他也为杨行密立下了许多功劳,其中,自然也包括乘钱镠跟钟传在江城鏖战之时,巧夺江郡之事。 不用说,在坐三人之中,他的官职最低,却是江郡城的实际掌控者。 而钟传和钱镠,虽然都顶着江城最高行政长官的官衔,可实际上,无论是钟传还是钱镠,都是寄人篱下,手下的人手,不过勉强能凑齐护卫罢了。 所以,当他们在各自的寓所内,听到李神福相招,他们不得不来。 可来了之后,他们就会把他们心中之所想,和盘托出?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定然没时间慢慢品味这杯中之茶吧! 李神福也看出来了,这两人定然是不会主动开口的,便先将茶杯放了下来,缓缓地说了起来…… 第481章 重开市场 李神福将两位“顶头上司”请过来,自然是想听听两人的看法。 这两人都曾身为江城之主,也都是一时英雄,如果他们肯诚心相助的话,自然能提出一些有价值的建议。 不过,看来他们是没打算开口,李神福将茶杯放下来,若有所思地对钱镠道:“听说,扬波军最喜欢将浙兵围起来,然后用火器迫使他们投降?” 钱镠不知道李神福突然提到这事做什么,不过,这也是事实,他手下的兵,怕是有一半,都改姓了王。他直接点头道:“确实如此!” “想来,只要钱使君在此一日,扬波军便无法真正信任那些浙兵……”李神福若有所思地说道,“想来,就算是为了给扬波军找找不痛快,钱使君,也该说点什么吧!” 钱镠听到这话,自然是听出了其中的言外之意,他摆了摆手道:“扬波军野战能力远在某军之上,除非设伏,否则,没有半分胜算……” 才说完,他又摇头道:“只要扬波军不犯错,便是设伏,也是无用……李刺史,还是将某切了首级,交出去给扬波军,兴许扬波军会念着刺史的功劳,而给一两千贯的赏金也不一定!” 李神福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没想到,钱镠竟然非但不受自己的威胁,还要反言相讽。心中到是动了心思,是不是当真要将钱镠丢出江郡城去。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却还不是时候,便冷冷地一笑道:“使君所言有理,某会好好考虑的。” 说罢,再朝钟传看去:“钟使君,可有何良策?” 钟传摸着茶杯,又砸吧了一口,才缓缓地说道:“将军想来也清楚明白,跟扬波军阵战没有一份胜算,而攻城,他们又不来!”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李神福点了点头。等着钟传的下文。 钟传微微一停,才又说道:“除非是诈降,让他们进来接收城池,然后在城内设伏……” 钟传话语刚落,李神福还没接话,钱镠就嘲笑道:“你当扬波军是猪!这种雕虫小技,也拿出来显摆!” “哼!那你倒是想出个法子来啊!”钟传怒道。 钱镠冷笑道:“法子?法子自然有,却不在城内,而在城外!” “城外?”李神福与钟传齐齐问道。 见状,钱镠叹道:“除非是杨王求和,请扬波军放了某等,否则,某等哪来的生路?” 原来是这样! 听到这一句,李神福立即明白了钱镠话里的话。 这已经不是江郡一城一地得失的问题了,而是,接下来整个长江以南局面何去何从的事了。 即是如此,李神福也不再多问,而只是让众人守住城池各处,耐下心来等候。 江郡本就是四战之地,城中储存的粮食足够一年之用。既然粮草不缺,扬波军又不攻城,就算是再等半年,也无妨。 他们,还不知道,杨行密已经派了徐温到了扬波军军中,此刻,便正在与刘树新相见。 徐温见了刘树新,一番客气之后,才道:“徐某奉了杨王之命,前来求见刘将军,正是为了回应将军的隔江而治的提议而来!” “哦!杨王同意了与某家隔长江而治?”刘树新惊讶地问道。 “杨王确实想同意,不过,有几点,却让杨王一时无法同意!”徐温答道。 刘树新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这种要求,杨行密怎么可能答应,不过,倒是要看他怎么说,便示意道:“贵使请说!” “当今天下之害,最甚着,莫过于朱温!”徐温躬身道,“朱温名为全忠,实乃大唐至害!而能为天下挡住此害者,北有李克用,南则唯有杨王!” “倘若杨王无法与朱温相抗,那江南富庶之地,将尽遭朱温所毒害!” “为天下计,杨王不敢身退,必须集各郡的财力,以抗朱温!” “贵使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刘树新笑着说道,“既然杨王要集中大军去抗朱温,那又为何,要将数万大军,堆在江郡呢?” “徐某此来,便是为了这事!”徐温连忙再次躬身道,“某此来,便是要将这数万大军带走,将他们派往与朱温相抗的第一线的寿郡而去!” “哈哈……”刘树新哈哈笑道,“某军没来的时候,倒是没想着要去寿郡,现在,被某围在了江郡,倒是想起来要去寿郡了?” “这也是事出有因,还请徐某为将军道来!”徐温不急不忙地说道,“此前,扬波军来势匆忙,而李刺史未有和将军及时沟通,无法取得谅解,又不能和大军征战,所以,只能退回城中以求自保!” “哦!贵使的意思是,现在取得谅解了,就可以退走了?”刘树新饶有兴致地看着徐温道。 “正是如此!”徐温又是躬身道。 “好像,某军与杨王的关系,没这么好吧!”刘树新呵呵地说道。 “此前多有误解,但现在既然尽释前嫌,当可重归于好!”徐温一字一句地说道。 “误解?”刘树新笑容一冷,“杨王这一声误解,可是给某家商船,造成了不下万贯的损失!这又该怎么算?” 徐温早就料到了刘树新会有此一说,立即答话道:“既然现在已经说明白了,杨王自然会对受损的商人给出全额的补偿!”说着,他又补充道:“日后,福建商船,再来淮南道各地售卖货物,定然是畅通无阻!” “哦!杨王终于想通了?”刘树新这才认真地对待起来,“这个畅通无阻,可不要是嘴上说说,当真商船过来了,便来收取各种苛捐杂税,暗地里使绊子?” “徐某可以项上人头作保,决计不会有苛捐杂税,也不会有人暗地里捣乱!”徐温连忙道,“况且,杨王还说了,还希望能向安南招讨使采买一些占城稻,二十文一斗为价,越多越好!” “既是如此!”刘树新沉吟了片刻才道,“李神福可以带兵离开江郡,不过!只需携带防身的短兵器和随身所穿的战甲,不许携带弓弩、火器、重武器!” 听到刘树新终于松口了,徐温此来江郡的任务便算达成。 他长吁了一口气,再次躬身道:“此乃应有之义!某这就进江郡去传达杨王的均令!” 可就在徐温以为,事情大定的时候,刘树新突然又追了一句,却让徐温泛起了难…… 第482章 割据江南 话说徐温进了扬波军的大营,经过一番唇枪舌剑,总算是说服了刘树新,同意对江郡的淮南兵高抬贵手。 可临到拍板之时,刘树新却说了一个让徐温为难的要求:“钱镠并非淮南之人……” 徐温听到这话,心里一咯噔,念头一阵急转,立即明白了刘树新的意思。刘树新这是要将给投降扬波军的浙兵斩断心念呀! 可钱镠已经降了李神福,杨行密自然有义务要保护一二。若是他答应了刘树新,将钱镠交给了刘树新,却要失了信用。 如果不交,自然又要拂逆刘树新。 他沉吟片刻,躬身道:“徐某定然会处置得当!” 听到徐温的这声答复,刘树新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让徐温进了江郡城。 徐温进了城,将杨行密的意思跟自己与刘树新交谈的意思说与李神福听。 李神福听言,竟然果真是如钱镠所言一般,是杨王派了徐温过来扬波军议和,忍不住说了声:“钱镠此人,果然不是凡品!” 徐温却不知道李神福将钱镠与钟传叫来商议一事,便问:“李将军此话何意?” 李神福随口解释了一番。 徐温听言,脸色一变,将刘树新最后,要求将钱镠留下的要求说了出来,然后又道:“听将军此言,这钱镠,还不能留给扬波军了!” “为何?”李神福倒是不解了,“难道要悄悄地带走?只怕是刘树新不答应啊!” “钱镠乃是人杰,若是让扬波军收来任用,岂不又要给杨王增加一强敌?”徐温忌惮道。 李神福听言,自然是认可了这一说法,立即说道:“这有何难?将他首级切,给刘树新送去,不也是留给他吗!” 两人商议一定,便这般决定了。 随后,便按照徐温与刘树新谈好的一般,李神福领了大军撤出江郡,而钱镠…… 刘树新领兵进城接受城防时,正看到城楼之上,一个方方正正的匣子,上写刘将军亲启。 等刘树新让人将匣子打开,里面装着的,正是钱镠的首级。 看着他面目平和,想来,引颈就戮时,大概也没有多少其他想法了吧。 可怜一代人杰,竟然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刘树新叹了一口气,让人将他的尸体找到,与首级缝好,厚葬了。 而随着钱镠一起入土的,还有十万浙兵的心念。从此,再无浙兵,而唯有扬波军矣。 随后,睦郡、衢郡和婺郡,也先后投降,钱氏最后的地盘,也最终姓了王。 而湖南,马殷献降后,潭郡、衡郡众兵直接接受了扬波军的改编。 倒是蒋勋自以为得到了机会,想继续据有邵郡,结果,被扬波军轻易破城。而他本人,也死于扬波军的乱枪之下。 随后,永郡、郴郡等地也相继投降。 在整个攻略战中,遇到的最大的阻碍,竟然来自韶郡。 马明借着南岭错综复杂的地形,层层叠叠地设伏、狙击。 而扬波军也只好不停地穿插、突袭。 童阔打下一个小小韶郡所花的时间,比起北面刘树新等人,打下江城外加湖南的时间还要长。 遭受的损失,也要更大。 不得不说,进入热兵器时代后,比的不再是个人的勇武,而是比对热兵器战械、战术的理解。 比得是组织和纪律,比的是后勤保障。 初窥门径的马明自然不是熟门熟路的童阔的对手,不过,比起马绰和李神福来说,他却是非常的优秀的。 可在绝对的实力对比面前,马明的智慧并不足以拉平两者之间的差距。 童阔终究还是逐步击破了马明设在路途中的重重阻隔,打到了距离韶郡城不过十里的地方。 而此刻韶郡城楼上,马明还在那里,借着有些昏暗的光线,盯着沙盘看…… 突然一条大汉从外面闯了进来:“留后!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马明回过头看去,原来是董玲琪急匆匆地领着人,跑了过来。 “走?走到哪里去?”马明叹道。 他指了指沙盘上韶郡周边:东北的虔郡已经归降了扬波军,韶郡和虔郡交界的大庾山上,已经出现了扬波军散兵的踪迹。 而西面的连郡,早在三个月前,就被扬波军控制了。 而根据探子汇报,可能有一支扬波军,在韶郡西面的南岭中,寻找可以通行的小路。如果猜得没错的话,这支扬波军的目的应该是想绕过韶郡,去打韶郡腹地的乐昌,从而对韶郡进行包抄。 现在,唯一韶郡唯一的活路,便是北面的郴郡。 只是,这围三缺一的戏码是不是太清晰了些? 毕竟,扬波军完全可以从虔郡西进,取了郴郡,然后在郴郡布下伏兵! 要知道,从虔郡到郴郡的道路,固然比从虔郡到韶郡的道路更难走,但是,绝对不会比从闽城走小路到韶郡更难! 如果马明领着一帮闽城牙兵都能做到的事,想来,这对扬波军来说,只会更简单。 也就是说,此时的郴郡,可能正是一个等着收口的口袋,只等马明跳进来了。 听马明说完,董玲琪也是一脸懵逼,他断然没想到,韶郡此时,竟是这样的四绝之地。 “那为何不早些走?”董玲琪不解道。 马明惨笑道:“如果某等无法借助韶郡的地利挡住扬波军的攻势,那么还有什么地方能比韶郡更适合防守呢?” 董玲琪一愣,马明说得确实有道理。如果连借了韶郡这样的地利都打不过扬波军,那确实无论跑到哪里都是个输字。 不过,天大地大,难道就没有自己的安身之处了吗?扬波军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吧! 想想大唐,就算是大唐全盛之时,也没能把吐蕃奈何得了,没能把大食奈何了,没能把外域奈何得了……仗着天高皇帝远,跟大唐叫板的国家多了去了,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扬波军难道还能比大唐天子更强? 还别说,董玲琪这番歪理,还真把马明说动了,马明情神一振:“那某等即刻就走!” 董玲琪连忙问道:“去哪里?” 马明冷冷地,只说出了两个字,随后,大踏步离开这处城楼,领着人,出了西门,扬长而去! 等到童阔的兵,小心翼翼地抵达韶郡城下时,只见韶郡城门大开,哪里还有一个闽城兵? 童阔闻讯急忙赶了过来,发现闽城兵确实是弃城而去。一面赶紧派人去向王延兴,和韶郡周围的友军,报告这种异动,同时,又派人去往韶郡下辖的乐昌、仁化、始兴等县,竟然都是没有了一兵一卒。 这马明,到底去哪里了? 马明去哪了,现在还不得而知,不过,这大唐东南的局势,却是清清楚楚了! 自此,浙东、福建、岭南、安南、江城、湖南,尽数统一在了王氏的大旗之下。若是将此刻大唐天下一分为四,王氏,大概便能占据其中的一份…… 第483章 偶遇知己 当扬波军在东南战场节节胜利的时候,扬波军原本统治的区域,都是一片精神振奋,在泉郡,扬波军的大本营,自然更是意气奋发。 在茶馆、酒楼,到处都是高谈阔论的年轻人,他们或称赞扬波军战士的英勇无敌,而贬损对手的胆小怯懦,或歌颂扬波军军官的机智聪明,而嬉笑对手的愚蠢无知…… 当然,也有的,自以为是地去点评各次战役、战斗的精彩或者不足之处。 毫无疑问,这种点评是极被争议的。大多点评到一半,就要被听众以嘘声轰下台去。 不过,在所有问题中,最具争议的,是这次扬波军会打到什么时候,才会收手。 最乐观的,那自然是一举北伐,灭了杨行密和朱温后,助天子中兴大唐! 想当年,琅琊王氏助司马氏建立了东晋,人称王与马共天下,若是招讨使能助天子中兴大唐,那不就可以再演一次王于李共天下的戏码啦? 不过,对这种说法,大多数人,都是嗤之以鼻的。 其中最关键的是,如果招讨使灭了杨行密和朱温之后,凭什么要和李唐天子共有天下? 当然,这话是决计不能说出口的,毕竟这天下,李唐天子还是公认的主人。 鼻子哼一哼就好。 其次的,便是灭了杨行密,与朱温以淮河为界,占据整个大唐的东南。达到三分天下居其一的程度。 不用说,这种说法,是最有市场的,其中最有力的两条依据是: 王延兴公开的第一首诗文,望江楼怀古中,便自比吴王孙权。而孙吴地盘的北面的疆界,正是在长江与淮河之间。 而朱温比起曹孟德来,可差了许多,既然如此,王延兴将疆界往北推倒淮河一带,不是很正常吗? 除此之外,还有第二个理由,那就是王延兴曾经在给下面的人讲解南北局势的时候,说过一个道理,那就是如果南方的政权要和北方政权长期对峙,那么,最好是以淮河为第一道防线,而以长江为第二道防线。 他还给这种战略起了个名字,叫做守江必守淮! 同时,他还以三国和南北朝对峙为例,做了分析。 从这些言辞中,可以看得出来,王延兴若是想割据东南的话,一条理想的分界线,应该是在淮河一带。 那你说,扬波军接下来,会不会一直打到淮河边上呢? 不得不说,这种观点,获得了大量的支持,当然,也是获得了大量的期待。 不过,也有很多人觉得,暂时应该只推进到长江一带就好! 毕竟今年扩张的地盘确实有点太大了,需要花些时间来消化! 等将这些地方消化好了,化地盘为实力了,再进一步北上应该是更加稳妥。 这种观点自然也是有大量的支持者的,因为王延兴一直以来,走的便是稳妥的路线,每次扩张完之后,都留有余力以应对突发的事件。 这三种观点,看似都有道理,可有似乎都不全面,谁也说服不了谁。 正在这里,突然一声冷哼传来:“王延兴打完江郡就完事,根本不会去再动杨行密一根寒毛!” 原本正在争执的众人,突然听到有人直呼王延兴的名字,齐齐地停了下来,循声朝那个大逆不道的混蛋看过去。 等看到原来是一个身穿华服,身材微胖有福的年轻人,便异口同声地质问道:“你是何人!竟然直呼招讨使的名讳!” 面对众人的质问,那人云淡风轻地答道:“直呼其名又如何?大唐率中难道还有条文写着,不能直呼哪个招讨使的名字不成?” 听到这声回话,众人立即就愤怒了起来:“若没有招讨使,哪有泉郡的今日?即便唐律之中没写,你身为泉郡之民,难道就没有一点感恩吗?” 谁想,那华服青年竟然道:“没有王延兴,某只会过得更好!” 这话,可将一众人等都噎了半死,就在此时,有人认出来那个年轻人来,大叫起来:“大伙不要理睬他!他就是搅屎棍章仔钧!他平身最爱,便是搞臭自己,熏死别人!” 众人一听,原来是章仔钧,立即恍然大悟,仿佛看到了一个白痴一般,朝章仔钧看了几眼道,原来就是他啊……看来,整个泉郡,都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了。 只是,倒不是谁都认识……现在,大家都见识过了,便不再跟他置气,全然当他是空气一般。 章仔钧在泉郡的待遇一向如此,早已习惯,他低头喝了一口大茶,然后吐出一口浊气来:“一群愚民!” 就在章仔钧将茶杯放下,无趣地准备离开之时,突然听到一旁有人叫道:“先生还请留步……” 章仔钧听多了疯子的称呼,倒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称自己先生。他奇怪地回过头,看到原来是一位壮硕的高大的汉子。 “不知这位郎君,是在叫某吗?”章仔钧奇怪地问道。 那汉子连忙点头拱手,先是自我介绍道:“鄙人姓朱,在家排行老大,先生称某朱大便好!哦……朱某,家居北地,来泉郡采买些货物……” 原来又是个北地的商贾……章仔钧可是饱读圣人之学的士子,对这钻营盈利的商贾,可是不太看得上眼。便随手拱了拱手道:“既是前来采买货品,可要睁大眼睛看准了,那王延兴最是喜欢贱物贵卖!朱大郎可莫要上当!” 贱物贵卖?这泉郡的产出,可是天下皆知的物美价廉,怎么到这章仔钧嘴里,就是贱物贵卖了? 那朱大联想起听到的传言,知道这章仔钧事无巨细,都要贬损那王延兴一番,果然传言不需啊! 不过,这不是朱大所关心的,他连忙谢过章仔钧的忠告,然后又道:“适才听到刚听到先生之言,在这嘈杂之中,竟是这般与众不同,让朱某耳目一新啊!只是,先生之言,却似乎,并未说完啊!” 听到这朱大竟然关心自己的话语……这在泉郡可还当真是独一份!他眉头不觉地微微上扬道:“某才懒得跟这帮愚民多说!说了他们也不懂!” 朱大连忙躬身道:“不知先生能否述说一二?朱某对先生之言,却是期盼之至!” 章仔钧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愿意听自己话语的人,就算是朱大不说,他也要找个由头说上一阵,更不用说朱大这般客气了。 他一脸傲娇地问道:“你是想问,那扬波军为何不会去动杨行密的原因吧!” 朱大又是礼貌地一躬身:“朱大愿闻其详!” “那是因为……” 第484章 被哄上船 不得不说,章仔钧这家伙,当真也是个贱人,别人不听他叨叨叨的时候,他死皮赖脸地,拼着挨打,也要去讲。 现在有人要请他讲了,他却又开始卖起了关子。 不过,他也怕人家不吃他的关子甩袖就走,所以,只小小地矜持了一下,便和盘托出了:“别人不知道王延兴打的什么算盘,章某人,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心里那点小心……” “他无非是想让杨行密挡住朱温南下的道路罢了!” “如今天下大势,从北而南,无非是李克用、朱温、杨行密和王延兴!” “现在,李克用、朱温和杨行密力量相差不大,正是均衡之时。这般均势之下,谁都无力南下。王延兴才能在东南称王称霸!” 朱大听到这番言语,连忙点了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这王招讨使手握强兵,却一心经营东南,确实是智者之选!” 章仔钧却不满朱大的称赞之语了:“王延兴算什么狗屁智者,不过是拾人牙慧之辞!此策定然是出于其身边的孟咸之口!” 朱大连忙附和道:“正是,正是!那孟参军当真是个人才,能替其主定下此等长远之策略!” “除了孟咸,还有一人,也给王延兴出策甚多!” “曲爱娇!”章仔钧牙根直痒痒地说道,“此女乃是妖孽之身!让扬波军止步江郡,定然是她的意思!” “曲参军?”朱大疑惑地问道,“让扬波军止于江郡?她这又是意欲何为?” “自然是怕将杨行密打狠了,然后将杨行密逼到朱温那边去了呗!”章仔钧幸灾乐祸地说道,“你想,杨行密空有五万大军,却龟缩于江郡城内,不敢与一万扬波军阵战……若是扬波军狠了心要连下宣、苏、杭、润等郡,杨行密难道能守得住?” “杨行密若是失了宣郡和浙东之地,哪来的银钱去跟朱温相抗衡?那还不如投了朱温完事!” 听到章仔钧竟然也这般说,朱大疑惑地问道:“扬波军无非是火器犀利些,能有这般强?” “哼……你知道什么!”章仔钧冷冷地一哼,用手蘸了点茶水,在桌子上划了五根线。 他指了指最近的这根线道:“这是扬波军的战列!” 然后又依次指着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线和第五根线道:“这是距离扬波军战阵五十步、一百步、两百步和五百步远以外的距离。” “从五十步到五百步,扬波军都有不同的火器来进行攻击!” “五百步到两百步是火炮实心弹!” “两百步到一百步之间,除了火炮改用散弹之外,还有掷弹筒!” “一百步之内,便是排枪了!” “进入到五十步,除了排枪,再还要加上手雷!” “除了骑兵!某敢说,没有任何军队能冲到……”说着章仔钧指了指那第一根线,“能冲到扬波军的跟前!” “不过,就算是冲到了跟前,也是无用,因为扬波军的火枪上,可是装了枪刺的!就像一根根短矛一般!” “等你冲到跟前,才会明白,扬波军火器犀利,他娘的近战也不弱!” 听到章仔钧这番话说完,朱大完全愣住了:“这又是火炮、又是火枪,又是什么筒、什么雷……他娘的,他不怕炸到自己人?” “你知道什么!”章仔钧轻蔑地说道,“别人都只知道扬波军操练严格,却不知道扬波军的操练,更讲究方法!” 章仔钧嘿嘿笑道:“你知道为什么要走整齐的队列吗?知道什么叫技术兵种吗?知道战械搭配?懂战术布置?学过火力梯度、兵种配合?你什么都不懂,一堆火器交给你,自然没杀敌,先伤了自己!” 听到这里,朱大急忙又是躬身一礼:“听了先生一言,真是胜读十年诗书啊!” 那朱大说完,朝左右看了看,又道:“朱某还想再跟先生讨教,只是,此地过于嘈杂,不知先生可否移驾,去往某的船上稍坐?” 章仔钧听着这话,心中十分舒服,点了点头道:“此地愚昧气太重,去江边走走也好!” 说罢,随那朱大出了茶馆。 那朱大连忙请章仔钧上了马车……这自然是从车行租来的……一路跑到江边码头。 这边码头一溜停满了,都是来来往往的大小船只,马车一路来到一艘大船旁停下,朱大先下了车,再请章仔钧下了车。 章仔钧何曾受到过这种礼遇,不觉心里一阵飘飘然。 不过,哪怕是到了这份上,章仔钧却还要忍不住指着朱大的船批评道:“船虽大,却是无用啊!” 听到这话,朱大身旁一圈人脸色都是不太好看。 唯有朱大面不改色地问道:“朱某只道是船大,便是稳当,却不知为何无用?” 章仔钧指着船,卖弄道:“此乃平地沙船!耐不得大浪!也就是这个时节能跑一跑!等开了春,最好是不要开着这种船来泉郡了,否则,只要一遇大浪,定然是人财两空!” 朱大自然不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话了,可从来没人在他面前把话说得这般直白,听了,他心头一阵震动,连忙又是躬身道:“朱大谢过先生指教!” 章仔钧见朱大谦逊有礼,连连又指点道,“下次你要再跑泉郡来,最好是去鼓山船厂定几艘福船!舱大、肚深!跑得快还能耐得风浪!” 不过,话才说完,又忍不住要诋毁几句王延兴来,“却千万不要买泉郡船厂的船!王延兴卖铁器赚钱赚疯了,竟然想着要在船上以铁为骨……你想想!这铁遇水便沉,用铁造的船,能轻便好用吗?” “那是自然!”朱大连连附和道,“朱某也想看看他那铁骨船将来造出来,会是何等模样了。”先生请…… 章仔钧顺着朱大的手势,上了船,一边还不忘继续道:“何等模样,某先将话放这里,等那时来看!那新船!定然是要沉在水力喂鱼鳖的模样!” 朱大见章仔钧上了船,连忙又附和几声,然后继续将章仔钧往船舱里引。 引进去之后,便张罗起酒宴来。 章仔钧本喝不惯朱大带过来的着稠酒,不过朱大的话听着让人舒服,便忍不住多喝了几杯,然后又多喝了几杯,然后又多喝了几杯…… 第485章 冷嘲热讽 章仔钧是有多久没听过奉承的话了?一年?两年? 反正是有很久了。 再一声声赞许和恭维声中,哪怕是酸涩的稠酒,也成了不输于国士的佳酿! 他一碗接一碗地入了肚中,满满的都是开心和舒坦。 嘴里的话,慢慢也越发跑了火车,开始了胡吹的节奏,声调也开始越发高亢。 高亢到了极致,便开始骂王延兴,说王延兴的这项政策是挖坟掘墓一般的恶毒,那项政策是坑蒙拐骗般的不耻…… 骂着骂着,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终于,哗啦一声,扑倒在案几上,将案几上的杯盏,推得满地狼藉。 见章仔钧终于被灌得烂醉如泥了,朱大这才身躯一展……哪里还是一副商贾的模样? 他大手一挥:“开船,去海郡!” “诺!”身旁的一众护卫连忙应道,然后去吩咐船家解了船缆,起航离了泉郡。 等到章仔钧终于昏昏沉沉地醒来,却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了床榻之上,而看了看四周墙面,都是木板,立即想起来了,自己在朱大的船上睡着了。 他捶了捶自己生痛的头,坐了起来,这才看到,这四壁简陋的船舱之中,偏偏这床榻之上的用具十分精致,不说比的,单是这所垫的褥子、所盖的被子,丝毫不逊自己家中之物。 这朱大还真是有钱之人。章仔钧扶着床榻,站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没全醒的原因,他只觉得,怎么脚下有些晃…… 扶着舱板,推开舱门,一名船夫连忙过来热情地招呼:“章郎您起来了……” 可章仔钧却没接话,他眼光直直地看着舱外的景象,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他娘的是在哪里? 原来,舱外一片碧波荡漾,海天一色,茫茫漫漫的,分明就是一片大海! 不是在泉郡城外江边喝酒吗?怎么到海上来了? 此刻,海上一片平静,细碎的浪花,打在船上,让船有节奏地起伏……原来不是喝多了觉得脚下晃,是他娘的船确实在动啊! 怎么会这样?章大郎心里只觉得想哭,聪明如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这是被那朱大绑架了啊! “朱大呢!朱大呢!”章仔钧怒发冲冠,踱着脚叫道。 听到这边动静,那边朱大连忙供着手走了过来道:“先生!还请恕罪!朱大实在是久仰先生大名,想要邀请先生去往弊所见一堂家父,又怕先生不肯,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章仔钧听到朱大的话,知道正主来,正要大发脾气,却看到这朱大此时已经换了衣服,不再是那幅富商打扮,而船上了常见的唐兵的束身软甲。气质,也全然不同,分明就是一员久经风霜的战场杀将啊! “你……你究竟是何人!”章仔钧不怕别人,就怕不讲道理的军汉,看到对方竟然是个带兵的将军,心里立即就有些犯怵,“你既然是将官,却为何要假名来骗某!” 朱大听言,笑道:“某确是朱大无疑,祖上,倒也做过些买卖……朱大,却不曾骗过先生!” “你确实姓朱,在家排行老大?”章仔钧听到这里,心中一咯噔,一个名字脱口而出,“难道你是朱友裕?” “原来先生知道朱某……”朱友裕惊讶道,“先生当真是身在泉郡,心知天下啊!” “中原霸主朱宣武,在泉郡最是受关注之人;泉郡之人,最喜欢将朱宣武与王潮对比,而将你与王延兴对比!”章仔钧不悦道,“某便是不想知道你,也难啊!” 听到这话,朱友裕心里却是一阵惊讶,他惊得是,这泉郡的消息,竟然这般灵通! 如果说在太原或者是在扬郡,人们知道朱友裕,这不奇怪,毕竟两家与朱温都是对头,他们定然是要派细作打探自己。 可王氏竟然也在打探自己的消息? 朱温的地盘在中原腹地,跟王氏的地盘,隔得距离可不近! 现在两家之间,倒是只隔了一个杨行密,可之前,可是完全没有关系的两家。没想到,这王延兴的视线,早就放在了中原! “这王延兴,似乎很喜欢用细作?”朱友裕叹道。 “岂止是喜欢用,完全是用得上了邪路!”章仔钧又得到了一个攻击王延兴的点,立即捡起来就批评道,“别人用细作,无非是打探各家军情、将领。他确实事无巨细,事事都要问,连汴郡城里米粮、衣布、铁器的价格也要打探得清清楚楚!” “这又有何意?”朱友裕不解地问道。 “他自己解释是,要了解朱宣武的战争潜力。”章仔钧不屑地说道,“不过,以某对他的了解,他定然是打探清楚了,然后好到泉郡来宣扬,然后比较两地的这些价格后,好当作他的功绩来炫耀!” 可朱友裕却不会被章仔钧的话带偏思路,他才听到战争潜力四个字,就明白王延兴的用意:战争中,这这米粮、衣布和铁器三样东西的消耗,是最大的。 如果汴京米粮、衣布和铁器的价格腾高,那就说明这一带缺米粮、衣布和铁器! 那自然就能说明,就算汴京无力发起大战…… 用这种方式来判断对手的后劲如何,还当真是别出心裁!就如战争潜力这个词一样,让人眼前一亮啊! 他连忙回过头去,问身后的幕僚道:“此刻汴京的粮价大概是多少文一斗?” 那幕僚连忙躬身答道:“大概是,糙米十五文,精米二十五文吧……” “那扬郡大概要多少文?” 那幕僚愣了愣,不太确定地说道:“应该差不多吧。” 那幕僚没答上来,章仔钧却开口接话道:“哼,扬郡粮价比汴京高!扬郡糙米都要二十文出头了!所以,杨行密才要向扬波军求和啊!” 朱友裕又不解了:“这又是何意?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章仔钧骄傲地说道:“这都不知道!你想啊!一个小民一日能收入几文?三文、五文还是十文、八文?总之不会太多。” “如果扬郡城中,糙米都要二十文一斗,那不意味着,扬郡城内的小民大多只能吃一顿饿一顿了?” “连基本的吃食都保证不了,他还打什么仗?” 听到章仔钧得意洋洋的话语,那幕僚不满了,争辩道:“军粮是征收的,又不用到市集去购买,这市集的粮价几何,跟能不能打仗又关系吗?” “无知!”章仔钧见那人竟然敢反驳,当先二字盖了过去,然后才说起自己的理由来,且不管他的话有没有道理,他都已经将朱友裕身边的一帮幕僚尽数得罪光了…… 也不知道,天生嘲讽嘴的章仔钧,会不会在船上,被那些人合谋抬起来丢海里去…… 第486章 终得赏识 也难怪章仔钧不讨人喜欢,他跟朱友裕的幕僚才见第一次面,便将他们得罪得死死的。 他难道就不为今后多想一想吗? 那几个幕僚自然不服气,准备又要反驳,朱友裕却严厉地盯了过去,那几人连忙噤声,不再说话。 得了势的章仔钧夸夸而谈道:“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倘若地方被征收完军粮之后,还有大量的余粮,那粮价会高吗?粮价高自然是地方上的余粮被征收太多所导致的!” “既然地方没有太多余粮了,那下一次再要征收军粮时,到哪里去征?还是你征了一次之后,可以吃得一世?”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众人心里暗许了一声,只是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些! 几名幕僚被朱友裕压制着,不能反驳,却也不肯附和他,一个个脸色冷漠地看着他,不接他的话。 可朱友裕却没这心里压力,他听完之后,抚掌大赞道:“先生如此大才,却隐居于市,实在是太可惜了!朱某有心想请先生出仕,还请先生千万不要推辞!” 这却让章仔钧不能淡定了,他在泉郡被人冷眼看习惯了,现在被人这般郑重地提起要请他去做官,他能淡定吗? 不过,他心里虽然兴奋异常,嘴上却忍住心中的得意,谦虚地推辞道:“仔钧才疏学浅,实是难以担当重任……朱将军还请另请高明!” 朱友裕连忙躬身道:“先生在泉郡,不为人所理解,埋没了这么多年,难道,还要继续委屈下去吗?” 这话可说到章仔钧心里去了,他在泉郡可不就是被埋了好几年嘛!如今,能得人看重,还说出自己心中的委屈,一颗心早就跟着朱友裕飞了,只是,习惯性地矜持让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答应。 见章仔钧还不接话,朱友裕又道:“先生若是嫌弃朱某在军中职务太低,朱某可将先生引荐给家父!家父纵横中原,最是需要象先生这样的大才相助啊!” “不是!不是!”听到朱友裕误会了,章仔钧连忙解释道,“实在是仔钧没有出仕的经验,怕耽误了将军的大事啊!” 听到这话,朱友裕哈哈一笑道:“哈哈……谁又是一开始就会当官?先生若是不喜欢张扬,也是简单,要不,先请屈居某之西席,等过些时日,某在延请先生为官?” 章仔钧连忙躬身道:“仔钧敢不从命?日后,仔钧便是将军的人了,上刀山、下火海,只需将军一声吩咐,仔钧绝无二话!” 朱友裕连忙将章仔钧扶起身来,兴奋地赞道:“先生肯委身屈就,当真是某之福气!宣武军之福气也!” 说罢,又在船上摆下酒席,开始再次畅饮。 不过,这次宴饮可就不像之前那次那般,大碗灌酒了,而是细细地喝,慢慢地说。 虽然还是章仔钧说,朱友裕听,不过,这次章仔钧说的,倒是平和多了,没有三句话里必定要骂上一句王延兴了。 朱友裕听着也是更加仔细了。 他一句一句地向章仔钧询问王延兴的治政之道,从如何打铁、到练兵、到聚集大众的财力搞海贸,众多细节都问得清清楚楚。 也亏了章仔钧为了跟人骂架,准备了丰富的材料,要不然,却是挡不住朱友裕的刨根问底。 当然,身为合作社的一位重要的股东,他也自然能知道更多深刻的东西。 他这一番分说,可是将王延兴的许多底细都露了出去。 而朱友裕越听,眉头越发紧锁起来。 便还是以之前说道的米粮、衣布和铁器价格为例。 汴京的糙米是十五文一斗,扬郡的糙米是二十文一斗,而泉郡所售的占城稻米,只需五文一斗! 再看衣布,汴京和扬郡都是以绸缎丝帛为主,这种面料,穷人肯定是穿不起的;而在泉郡,却是是棉布为主,穿不起新衣服的人,极少! 至于铁器,就更不用说了,无论是汴京还是扬郡,铁料的价格都在铜一铁五左右,而且,大都是熟铁,偏软。可在泉郡,便是制好的铁器,也无需这么贵!而且,售卖的铁器,象菜刀、剪刀、镰刀之类的日用品,都开始在刃口处嵌钢了! 在汴京,只有兵器才能用上钢……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就更加没法比了。 若是按照之前那个战争潜力的说法来看,扬波军完全可以再动员数倍的大军…… 嘶……朱友裕倒吸了一口凉气,自感之前自己与父亲都太小看了泉郡啊! 这王延兴治理地方的能力,当真是不容小觑啊! 才听完这些之后,听到章仔钧又拿起王延兴办的新式学堂说事了。 最初,王延兴所办的,还只是童子学堂,不过是讲些识字、韵律、算术之类的蒙学。 到现在,却是男女老幼都有了学堂。 这便算了,关键是这学堂里面讲的东西,太离经背道了。可以说,那是一句五经之学都没有! 里面的学生写文章,也不讲求文笔优美,只要能将事情说清楚便合格:你说,这种人日后若是去当官,还不得还了一地方的人? 学堂里所用的文字,更是粗鄙不堪的简写字……只管讲究怎么写着简单、省事,全然不顾,这每一个字的由来和意义! 反正在那学堂里面,圣人之学、正经学问,是早就斯文扫地了。 可偏偏如此,王延兴还将这些冠名曰:语文!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也让章仔钧无法理喻!那就是在王延兴所办的学堂之中,竟然将算术当作一门最重要的课程来对待! 无论是军官升职还是文官任职,那语文和算术两门课程,是必须考试及格的…… “你知道他这及格又是怎么算的吗?”章仔钧对着朱友裕问道。 朱友裕哪里知道,便摇头说不知。 章仔钧才又道:“他给每人发的考试的试卷上,出了数十道题,不同的题目对应不同的分值,答对一题,便得分,打错了,便不计分。若是全答对了,便是一百分……” “那参加考试之人,将所有的题目答完后,便糊了姓名,叫过去判卷。” “只要是能达到六十分的,便算合格!” “你说,这般判法,不论主次,只管分值,是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章仔钧说出口来,满口的都是否定之意,可听在朱友裕耳中,却又是另外一种感觉了,他眼睛朝一旁扫了扫。 那一旁坐着的是他的几个幕僚。看到朱友裕看过来的视线,那些幕僚齐齐地点点头,以示回应…… 第487章 跪请救援 章仔钧借着酒劲微醺的感觉,将憋了许久的,针砭王延兴的话语,说了个痛快。 说完之后,也是深夜,人终于倦了,才在下人的扶持下,去船舱之中歇息。 章仔钧走了,可朱友裕却没打算去睡,他招了招手,几个幕僚各自手中拿着大叠大叠的文稿走了过来。 原来,就在章仔钧大说特说的时候,朱友裕也命自己的幕僚,在背后将章仔钧所说的话,都记录了下来。 章仔钧可没意识到,对他来说,残缺不全,满是破绽,甚至荒诞的治政之道,在朱友裕看来,确是泉郡这几年兴旺发达的秘诀! 他如获至宝地从头到尾地看下去,生怕漏了一个字。 等他看完,舱外已经开始泛起蒙蒙的天光,竟然已经临近拂晓。 服侍在左近的几个幕僚,都开始站在那里半眯着眼,一副要睡着了的表情,唯有朱友裕,依旧精神抖擞。 “今日,倒是辛苦几位了!”朱友裕歉意地说道,“你等先去歇息吧!” 那几个幕僚见朱友裕让自己去睡,自己却似乎没打算休息,连忙齐声道:“某等不辛苦……” “你们啊!”朱友裕只得将文稿并拢,卷好,用细绳扎好,“都睡吧!某也不看了!” 几人这才歪歪斜斜地一起往舱外走去。才走几步,其中一个幕僚突然停住步子,对朱友裕道:“将军!这章仔钧留着也没什么用了,不如……” 他话说到一半,便停了,可没说完的那半层意思,却是再清晰不过了:不如将章仔钧宰了,丢海里去喂鱼。 另外几人听到这个建议,一起赞成地点头。看得出来,大家都是不太想跟章仔钧这样的渣渣一起共事。 朱友裕听言,哈哈一笑道:“你们啊!不就是听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嘛!至于?” “你们也听到了,这章仔钧在泉郡,说尽了王延兴的坏话,王延兴也没动他,反而,任其锦衣玉食!” “难道,某之气量,比起那王延兴要逊色?” 几个幕僚听到这话,只得一起停声,可才又走了几步,又有一个幕僚出言道:“王延兴因为没有将这章仔钧的嘴堵上,所以,才能由某等知晓其底细!王延兴没有杀章仔钧,却为章仔钧所害……主公!某等担心,这章仔钧的这张嘴,会为主公招罪啊!” 听到这话,朱友裕才动颜犹豫起来:他虽然自问各方面不输王延兴,可有一点却自叹弗如。那就是王延兴掌握了王潮麾下绝大部分力量,而王潮也毫不干涉自己儿子施为,可以说,父子之和睦,堪称天下典范。 可朱友裕虽然也是朱温的嫡长子,却只领了朱温旗下的一支偏师。 但这不是主要的,最大的隐患在于:朱温一向多疑,几乎不相信任何人…… 如果朱友裕将章仔钧带到汴京去,然后,这章仔钧在汴京说了什么得罪朱温的话……以章仔钧现在这德行看来,那简直是一定的。 到时候,这罪过,只怕是要记在朱友裕头上了。 看到朱友裕动颜了,另外的几名幕僚连忙一起劝道:“这章仔钧留着,是个祸害啊!” 听到自己的幕僚一起出言相劝,朱友裕想不动摇也不可能了,不过,他还是下不了这个手,坚定地摇了摇头道:“不可!” 那些幕僚也知道朱友裕带人宽厚,这般无罪而杀的事,应该是做不出来。只好一起想办法,一人倒是想了一个法子来:“不如,一到汴京,便将此人举荐给使君!” 另外的幕僚一听,连连点头:“此法甚好!不失主公仁义,至于,他在使君面前能不能讨得了好,那便看他命了!” 朱友裕想了想,也只能这般了,便默默地点了点头,让众人散了,各自歇息。 只是,他们歇息了,在泉郡,章府,却是没人敢睡…… 自从那日章仔钧整晚都没回府开始,章府上下就开始四下去寻人。 可晚上寻了半晚,白天找了半天,平素章仔钧爱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也没看到他的影子! 众人无奈,只得去向章之源报告。 章之源一听,随手就从一旁的案几上抄了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甩了过去:“你们这些不长记性的狗贼!没看到人!去找侍卫司啊!屠幺之祸就在昨日,你们难道都忘记了吗!” 那人不敢躲闪,被砸得一阵生生地痛,只得忍住嗫嚅道:“大郎不许某等……” 他话还没说完,章之源跳着站了起来:“他是个糊涂蛋,你们都跟他一起傻了?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报案啊!” 那人得了章之源的授意,连忙快步跑了出去,去找侍卫司去了。 看着那人跑出去之后,章之源唉地叹了一声,叫了声备马,急急忙忙地往刺史府去了。 王延兴这会还在宝安,接待章之源的,自然是徐小娘。 因为王、章二家说来,也是姻亲,小娘见了章之源,还是客客气气地道了声章翁,然后请他入大厅落座。 章之源儿子生死不知,哪里有心情坐?见了小娘子之后,急忙躬身道:“小娘!还请救救仔钧吧……” 章仔钧?徐小娘自然也知道这章仔钧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拿了大把大把的自己夫君挣来的银钱,过着锦衣玉食的好生活,可平日里却尽说些自家夫君的坏话,听着这名字,便觉得不舒服。不由得秀眉一簇:“大郎也不是小孩了,也许是去哪个朋友家留宿一晚,章翁不用太担心!” 听到徐小娘也这般说话,章之源一阵苦笑:“他在泉郡哪里还有朋友……” 这话倒是实情,章仔钧在泉郡,犹如过街老鼠一般,没人喜欢。可就算不是当真厌恶他,又有谁会结交他,平白惹得一身骚?也许,偶尔还有一两人,念及往日的情谊,跟他喝个酒、吃个茶,却断然不会有人,会愿意留宿他! 可就算这样,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呀!毕竟哪个人没有偶尔一两天不回家的?徐小娘温言劝道:“章翁无需着急,也许,大郎是想出城散散心,过一两天就回了呢?” “不会的!”章之源摇头道,“某知道他不知经营,所以城外的庄子,一处也没给他,他去了城外,也无处可去!” 说道这里,章之源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两痕老泪,纵横而出:“某是担心,他又惹恼了谁,然后,被打伤了手脚,丢进了下水道啊……还请小娘开恩,救救大郎吧……” 看到章之源突然跪在跟前,徐小娘慌了手脚,连忙起身改口答应道:“章翁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某这就派人去找!某这就派人去找……” 听到徐小娘答应了,章之源这才用袖子抹了脸上的泪水,站了起来。 只是,脸上的忧色,却没有一丝地减轻。毕竟,章仔钧若是当真被丢进了下水道里,然后被闷上一天一夜,就算是现在被救了起来,也只能剩下半条命了…… 第488章 鼓山买船 王延兴在改造泉郡城区的时候,可是在几条大街两侧,修了不少深如壕沟的下水道。 大多数下水道,都是按照掘深七尺,地面和两侧用砖石砌墙,顶上,则用铁筋混凝土覆盖。里面宽敞得,足以让人低头行走。 这些下水道建好之后,又将泉郡城内路面重新夯实,再铺设炉渣、碎石,让泉郡城内的路面立即干爽了许多。 可这么大的隐蔽工程,也给一些阴暗的勾当提供了去处。 此前便有一起杀人抛尸案,是将尸体藏在了下水道内。 如果有人看章仔钧不爽,用麻袋将他脑袋一套,然后望下水道里一丢……那岂不是也是一个很好的去处? 正因为有这种担心,章之源才不得不焦急地来求徐小娘,希望徐小娘能动员最大的力量,去寻找章仔钧。 然而,徐小娘传下命令下去之后,没过多久,侍卫司便传来了消息:章仔钧是自己出了泉郡城。 出城之时,还有人看到,是坐一个叫朱大的人马车,一起宴饮去了。 “宴饮?”章之源不可置信地问道,“在何处宴饮?” “城外、江边、朱大的船上!”前来报信的人回答道。 “宴饮一夜不够,还未结束?” “朱大的船已经走了,往北去了。” “往北?”章之源愣道,“他难道是去了福郡了?” “应该不是!”那报信之人拱手道,“那朱大的真实身份,很有可能是朱宣武之子,朱友裕!他们的船,出了泉郡之后,不去去向,只知道是往北去了!不过,去往福郡的可能,只怕不大。” 听着这消息,章之源整个人的傻了,感情,章仔钧是弃了妻儿老小,去投朱温去了?朱温是什么人?你个不修口德的章仔钧能在他手里剩下骨头渣渣? 章之源一脸惶恐道:“你们为何不将那船截住?” “章大郎与那朱大相谈甚欢,并未出现有胁迫的现象,某等不能拦船啊!” “可是!你不是说,那朱大可能是朱友裕吗?如果他是朱友裕,那还不够拦船吗?”章之源大声嚷了起来。 听到这话,那人为难道:“朱宣武与招讨使,同朝为官,无仇无恨,为何要拦他?” 这句话一下就把章之源的嘴给堵上了,在王延兴这里,既然不以言语记罪,自然也不会以将来可能会有竞争而记罪。 如果因为知道朱大是朱友裕,就要将朱友裕扣下来,那,大放厥词的章仔钧呢?是不是,早就应该割了舌头呢? “那现在怎么办?”别人能眼睁睁地看着章仔钧去死,可章之源却不行,他着急地想着办法。 “朱大的船是平底沙船,应该跑不快!”那前来报信之人大概早就想明这一切了,施施然地提了一个建议,“章翁!大郎想去哪里,扬波军和刺史府都好出手干预。如果章翁想去把儿子追回来,却是无可厚非。章家不是有快船吗?如果先去追的话,也许能追上。” 章之源一愣,这倒是个办法,不过:“海上那么大,如何能追得到?” “海上追自然是追不到,不过,他的船总是要靠岸的,船上的水米总是要补充的!他没去福郡,就得去长溪、不去长溪就得去温郡,不去温郡就得去台郡……还是有可能找的回来的!” 章之源听言,立即折返回家,去做准备去了。 然而,他们却没想到,章仔钧才一见朱友裕的船,便给朱友裕提了个建议,建议他换艘福船。 朱友裕极擅接受建议,从他的船从泉郡出来之后,晃晃悠悠地过了三天,到了闽江口后,直接往鼓山船厂而去。 鼓山船厂的船东,还是林茗。前两年,正是大量需要船只的时候,他是着实火了一大把。 在船厂之内,同时再造的船只,不下十艘! 只可惜,生意一火爆,难免就会出各种岔子。造出来的船,明显是没有之前那般扎实可靠了。 再后来,王延兴在泉郡又建了一座船厂后,鼓山船厂的,生意眼看着,就差了。 甚至,此刻,正有两艘艘已经造好五百石的船,交给出去之后,却发现船舱里有各有一两处船板漏水…… 船舱漏水的船怎么能用? 尽管林茗一再解释,这木头吸了水之后,会发胀,胀大后的,那缝缝自然就堵住了!就不会漏了。 可人家哪会听这解释?执意要退船还钱。 林茗无奈,只得将船开会了船厂,在船台上堵完缝,准备再跟那买家说说好话,让点利,让他收了这船。 正这时,朱友裕开着那沙船到了船厂,一进厂,就要买船! 林茗听说有北方来的大主顾要买船,连忙亲自迎接,见了面,看到那富商打扮的朱友裕,器宇轩昂,连忙赞道:“东家好相貌!好福气啊!难怪林某今日一早就听到喜鹊儿叫个不停,原来是有贵客到访啊!” 不过,话说到一半,又看到朱友裕一旁的章仔钧,心里暗道,怎么这货也在?不过,他心事好不外露,又朝章仔钧拱手道:“原来大郎也过来了!也不招呼一声,某好出厂相迎啊!” 林茗寒暄的话说完了,朱友裕却不接话,章仔钧拱了拱手接了上去:“林东家!这位是北边过来的大主顾,朱东家!他需要在你这里买几艘船!你可要给个好价钱!” 林茗连忙打着哈哈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某这船厂虽然比不得招讨使的新厂,却也是百年老店!造出来的船,只管是上好的船!” “既然是大郎带过来的主顾,价格方面,那自然没得说,五百石以下的船,每石一千钱,五百石到八百石的船,每石算一千二百钱!八百石以上的船,每石算一千五百钱!” 听到这个价格,章仔钧皱了皱眉头:“泉郡船厂的,可要便宜许多!” 林茗苦着脸道:“招讨使的船厂用的木料,都是用炉子烘的,不需十天,一艘船的木料就有了,而小可这里用的可是阴干的,要等木料干透,那所费的时间和人工可就长了……单是这一项,就要差了许多钱……” 章仔钧一听,又要不满了,却没料到,朱友裕却直接道:“那便是这个价钱!什么时候有船?” “朱东家果然是豪爽之人!”林茗连忙讨好地说道,“若是五百石一下的船只,三个月便可交船!五百到八百石的,要四个月,八百石以上的,要六个月!” “怎么要这么久?”章仔钧又不满了,惊讶地问道。 林茗却哭丧者脸道:“大郎,你别老是拿招讨使的船厂来跟某这小店比啊!若是在以前,这已经是很快了!” 章仔钧听了,不说话了,林茗这话倒也没错,确实是凡是都不要跟王延兴那妖孽去比。 可问题是,朱友裕想买现成的船,他脸色一沉道:“若是某现在就要呢!” “现在?”林茗连忙躬身作揖道,“这船都是各家按照各自的需要来订制的,哪有现成的买?” “那外面,不就摆着两艘吗?某看着,很新,难道不是刚刚造好的?”朱友裕指着船台上,刚刚补完的那两艘五百石的船问道。 那两艘?林茗听到朱友裕竟然看上了那两艘船,他竟然想买那两艘? 第489章 北去海郡 听到朱友裕突然说,要买船台上那两艘返修的船,林茗心里登时就是一阵抽动…… 这可是船板漏水,被人退掉的船啊! 这样的船竟然有人买! 那…… 是卖了呢?还是卖了呢?还是卖了呢…… 林茗抑制住心里的小激动,却面露难色:“这船已经有了主啊……” 朱友裕打断林茗的话语道:“某可以加些银钱!就算是让那个买主再等等的补偿!” 林茗连忙又道:“那两艘都是五百石的船……” “每艘船,某出价六百贯!”朱友裕喊价道。 听到这个价钱,林茗心中越发激动起来……若是这两艘船被买家退了,日后可能只能低价卖出来了。那船厂的损失,可能会有两三百贯之多!现在,反过来,还可以卖个高价! 这一加一减,可就是五六百贯的区别了! 他心中的花,已经完美地绽开了,却不得不强行忍住脸上的笑意,不由得面部鸡肉都有点抽。 看到这表情,章仔钧却还当林茗不肯,不乐意地道:“每艘船多一百贯,那可就是两百贯了!已经不少了!” 朱友裕冷冷地一哼:“最多每艘船再加五十贯,林东家若是执意不卖,某也不勉强!” 林茗连忙道:“既是东家急着用船,某便做主,将这两艘船,让给东家了!” 看到林茗突然答应的模样,朱友裕立即就意识到,似乎是吃了亏……不过,既然自己已经答应了,就算眼前吃了亏,也只能先认了,有帐,日后可以慢慢算。 当即,便从船上去取了金银过来,结算了船价,然后又雇了船工,便离开了船厂出发了。 换了新船之后,在海上跑了一阵之后,朱友裕这才发现,这钱,花得不冤枉!这新船的速度,比之前的那艘沙船快了一倍去了! 而且,这新船上还配有指南针和从翁山到福郡之间的针图…… 指南针朱友裕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不过,他一看就能明白,是什么作用,知道是个好东西! 可这针图……却是看了半天都没瞧出来个所以然来。 只能是一起交给识图的船工,任他们施为了。 还好,那些船工拿了东家的工钱,干起活来也卖力,从闽江口出了海之后,也不再在中途停船,一口气跑到了翁山,再补充水米,然后继续往北,那自然是往海郡而去了。 只是,他们跑得利索了,在后面追赶的章家可就郁闷了…… 章家派了船,分别去往沿海的各处港口,倒是在温郡截住了那艘沙船。 可截住之后,一问,才知道章仔钧建议朱友裕在鼓山船厂买船的事。 一听到朱友裕已经换了新买的福船先走了,众人就傻了。 鼓山船厂的福船虽然采用的新技术不如泉郡所造的快帆船那么多,可也是进行了风帆分层和,帆面加大的,速度可不慢呢!再加上新船也是可以日夜行船的,只怕,此刻已经都过了翁山了! 过了翁山,那便出了有扬波军水师保护的安全的海域,可就不能这般轻装前往了…… 那哪里还能追得上?一众追赶的人,彻底死了心,回去跟章之源报告去了。 这些人垂头丧气地回去报告去了,可他们要追的章仔钧却是一脸意气分发!因为,朱友裕跟他说了,先生这般有才华,跟着自己太屈才了,所以,一到汴京,就要将他举荐给自己的父亲,也就是朱温…… 听到这个消息后,章仔钧就越发盼着早日到达汴京了。 只是,这去往汴京的道路却是不近! 他们一路北往,一直到快要临近海郡时,看到淮河的入海口,便想从这里拐进淮河。 准备逆着淮河走到泗郡,再走运河去汴京。 可入了淮河才发现,这福船因为吃水深,在海里跑着比沙船稳,却也因为吃水深,贸然闯进水文不熟的淮河时,稍微一不小心,就搁浅在滩上了。 还好,有两艘船,这艘搁浅了,可用那艘来牵带,勉强从淮口里退出来,继续往北,跑到海郡,才在海郡上了岸,改坐车去往汴京。 海郡,就是后世的连云港,而汴京,则是后世的开封。两地间距离足有千余里! 若是在后世,沿着陇海路一直往西,一望平川地,并不难走。可在这个年代,要走一千里路,却不是个容易事了。 而且,海郡刚刚经历了朱温和朱瑾兄弟战火的波及,地方不安靖,路面也很久没人维护过了,坑坑洼洼的,起伏极大。 而朱友裕找来的马车,也不是泉郡那种轻便的,装有复合减震弹簧的四轮马车,而是老式的那种大板车结构,再加了个罩子罢了。 走在路上,那个颠啊……章仔钧感觉肚子里面的五脏六腑,都被不住地抛起来,又落下,抛起来又落下,肚里一阵阵的难受;身上别处的骨头,也被颠得几乎要断了,又似乎要被拆成一根一根的了。 才走了一天,章仔钧便觉得自己似乎一落脚就散架了一般。 这般走下去,只怕是还没到汴京,就要被颠死了吧! 他死活不肯再坐这马车了,宁愿走…… 可朱友裕却没这个功夫陪他慢慢步量天下了,留下一都人,保护他的安全,自己,则是先去往汴京向朱温复命去了。 当然,章仔钧自然不知道,朱友裕对他恭敬背后的另样的心思,他还在做着到了汴京之后,受到朱温赏识,然后委以重任的春秋大梦。 而在泉郡,得到回报的章之源,一瞬间就老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为了逃脱自己的追赶,不息说动朱友裕,以六百五十贯每艘的价格,买了两艘五百石的福船跑了。 难过、失落、甚至绝望的各种情绪一起涌了上来。 可终究不死心的他,再次找到了徐小娘:“犬子定然是受了欺瞒……还请刺史派一支散兵去救救他吧……” 徐小娘拗不过一位悲伤的父亲,只得把曲爱娇请了过来。 谁知,曲爱娇见了章之源后,张口便道:“章之源!你之罪吗……” 第490章 想念泉郡 章之源想请徐小娘派散兵去救章仔钧,可别的事情或许徐小娘还能勉为其难答应了,这动兵之事,却是她不愿去触碰的。 她只好将曲爱娇叫了过来。 谁知道,曲爱娇一见了章之源,先问起罪来了:“章之源!你可知罪!” 章之源听言,又悲又怒,痛苦地昂首道:“某不知何罪之有!” 曲爱娇道:“哼!无论是渔业合作社也好、北航合作社也好,南海合作社也好,所有的股东,都有严守合作社秘密的义务!这在合作社章程上,可是白底黑字地写得明明白白!你可知道?” “某何时泄漏过一言半句的秘密?”章之源反问道。 “你若是没泄漏,那章仔钧为何能将那么多关键之事,说与那朱友裕听?”曲爱娇指着一张纸,点了又点,丢给章之源看。 章之源一听,接过那张纸,看到上面却是记录着一段对话,竟然是那天晚上,章仔钧讲给朱友裕的那些话。 朱友裕为了防止下面的幕僚记漏了,便让不同的幕僚分别听写,然后再整理誊写。 誊写完后,那些最初记录的草稿,便被他们丢在船舱的一角。 后来朱友裕换了福船北上后,这艘船便丢给几个下人,慢慢往北开,结果被章家截住了。 截住之后,章家人便将那艘船和船上的人带回了泉郡,好到章之源那里交差。 入港的时候,就被扬波军拦住了,进行了搜查。 这些记录的纸张,自然也就落入了扬波军的手中。 当然,在王延兴的授意下,在泉郡,许多官府的信息,都被公开了出来,甚至贴在布告栏上,任人查看。章仔钧所说的话的内容虽然多,却多是世人皆知的信息。 所以,这么多张纸,并不能说明什么。 可曲爱娇丢给章之源的,却是其中的一张有些特别的。 上面写的,竟然是章仔钧在跟朱友裕说,泉郡这一年来的银钱收入的许多内幕!而这些内幕,仅限几个合作社的执事知道。 章仔钧并非执事,他如何能知道那些消息?十之八九是章之源说的! 当然,就算不是章之源说的,章仔钧把这些机密之事说给外人听,却是实打实的罪过了! 章之源看了一眼那张纸上的内容,明白曲爱娇话里的意思,惨然道:“章某认罪便是!不过,还请曲参军去汴京将犬子救回来……将他接回来之后,章家认罚!” “认罚?”曲爱娇冷笑一声,“曲某可不敢罚你!章仔钧泄漏出去的这些东西,现在是看不出后果来,不过,等日后扬波军跟朱温成为敌人之后,自会有人用唾沫星子把你章家淹了……” “章仔钧反正是脸皮厚如城墙了,只怕被唾弃再厉害十倍,也是无所谓,只是章翁你可要做好准备了!” 被曲爱娇这般言语逼着,章之源一张老脸憋得通红,不过他还是拱手道:“谢谢曲参军的提醒,此事一了,老朽便回莆田老家安度晚年,章家在合作社的全部股权,到时候,还要请招讨使代为照看了!” “既然章翁下了这般决心,曲某便派人去走一遭!”曲爱娇也是拱手还礼道,“只是,章仔钧被朱友裕带到汴京去了,若是被带到朱温面前去了……” “朱温这个人,想来章翁也有所耳闻,最是喜怒无常!” “如果,章仔钧才一见朱温,就出言不逊,然后被朱温砍了脑袋,那可就怪不得某了!” “唉……”章之源想想,这种可能性确实是极大,而扬波军派人过去,就算现在出发,也要差不多一个月才能到达汴京,如果章仔钧,在汴京一个月都没待得住,那当真是,无人可救了,他长叹一口,“如果事情当真发展到这一步,那便是他的命!” 既然章之源同意了,曲爱娇这才道:“好!某这就知会孟参军,请他务必将章仔钧从汴京救回来!” 而章之源听到,曲爱娇竟然又提到孟参军,也就是孟咸,心里登时又暖了,因为曲爱娇这么说的意思,定然是孟咸那边已经得到了章仔钧的动向了! 也就是说,去救章仔钧的散兵,将是从翁山出发,而不是从泉郡出发。这样一来,又可以节约些时间。 更乐观一点,也许孟咸已经派了人出发了! 无疑地,章仔钧活下来的机会又要大了一分。 章之源这才再次陈恳地躬身道:“章氏谢过招讨使的大恩!等章仔钧回到泉郡,某便将他带回莆田去,让他再也无法捣乱生事!” 说罢,章之源才告辞离去。 而曲爱娇也跟徐小娘小声轻语一番之后,也告退离开。 泉郡这边,营救章仔钧的事情,这般定了下来,而那边,章仔钧才到达汴京…… 当然,他不是一路坐车颠过去的,而是走路走到下邳之后,重新坐上了船。沿着汴河,进了汴京。 而到了汴京之后,却没有被安排去见朱温。甚至是连朱友裕也没见到,而只是被安排在了驿馆住下。 他不顾一身的疲惫,去向驿丞询问,何时能见朱宣武…… 朱宣武哪是说见就能见的?那驿丞只知道此人是朱友裕带过来的人,不知道底细,倒也客气地劝解了几句,让他安身在驿馆住下。 章仔钧想想也是,朱宣武那么多事,自然是难得一见,求官心切的他,便安心在驿馆住了下来。 一住,七、八天过去了,还是没有音讯。 而旅途的劳顿已经慢慢恢复,初到汴京的新鲜,也渐渐消失后,他突然开始强烈地怀念泉郡。 在驿馆,别说没有炒菜,便是米饭都没有,更不用说鸡、鱼、猪、羊、牛肉了。 每天的吃食,都是麦饼加酱菜,一连七八天,从没变过。 吃的不如意,喝的就更别提了,没有蒸馏酒,这是肯定的,可连稠酒竟然也没有……其实,这也是必然的,连吃饭都紧张的地方,怎么可能回允许糟蹋粮食来酿酒? 至于泉郡随手可得各种果汁、糖水,那就更没有了。 甚至连漱口刷牙用的盐都没有……这里的粗盐都要差不多两百文一斗,味道,苦得很,而不苦的青盐,要上千钱一斗,怎么会拿来给自己漱口? 但更关键的是,他穿得也不够!此时已经入冬了,冬天的汴京,已经有些寒意。而他穿的,还是,泉郡穿出来的那身衣服。 他身上开始觉得有些冷了,可驿丞却给不了他衣服……汴京的衣服也是很紧俏的! 不过,驿丞看了看他身上的那身衣服之后,倒是给他提了个建议…… 第491章 换取冬衣 话说章仔钧累得半死,终于到了汴京。缓过劲后,才发现,汴京的这生活条件,当真是差得不要不要的…… 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要什么没什么! 可章仔钧有一颗入仕为官的火热的心,所以,吃住方面的不便,也只能是咬牙忍了。 可这身上冷这件事,却是没法忍…… 在驿馆的屋内躲了几天,也没见朱友裕派人过来招呼,失望之余,只得自己想办法弄件厚衣服穿才行了! 然而,汴京可不是泉郡,在汴京,一件厚衣服可不便宜呢! 若是在泉郡,御寒的冬衣,大多是两层棉布制成有夹层的夹衣,而夹层中间的御寒的材料,大多是棉花。轻便、暖和又不算太贵!只要有稳定收入的人,都能置办得起。 当然,泉郡的冬天本来就不算冷,夹衣中间用一层薄薄的棉花就足够了。 不过,这样的衣服,除了保暖之外,外形却是不太好看,所以,有钱的人家,更喜欢穿挺括的毛呢料制成的外套,里面再加一件用毛线织成的毛衣,或者小棉背心。 可在汴京,虽然也有夹衣,不过里面的御寒的材料,主要是丝棉和羊绒。这两种膨膨松的材料自然暖和,但是,无论丝棉还是羊绒,都不是什么廉价材料!再加上里外两层用料,成本又要加倍地提高,自然而然的,这样的衣服的价格,死贵死贵的! 所以,在汴京,一件新的冬衣,要卖到五千钱甚至八千钱去了! 章仔钧随身所带的财物,不过百十文钱再外加,两三片金叶子,折成铜钱,一共一千钱不到。 这样的零花钱,在泉郡,可以衣食无忧几个月,在汴京,却是连门都不敢出…… 听完章仔钧的抱怨后,那驿丞面露惊讶后,倒是给章仔钧出了个主意,那就是用章仔钧身上的这件衣服,去换一件冬衣来! “用某身上这件衣服,去换?”章仔钧惊讶地问道。 “是呀!郎君身上的衣服如此华贵,却不太暖和,不如去换一件保暖些的衣服!”那驿丞讨好地说道。 华贵?章仔钧倒是没觉得,身上的这件衣服也算是件夹衣,外面的料子,是纯色的呢子布,里料也是普通的素色的帛。这种衣布在泉郡,已经颇为流行了,也就是两千钱不到,华吗?贵吗? 也许各地价钱会有所不同?章仔钧试探着问道:“某这件衣服,大概值多少钱?” “可能有一万钱?”那驿丞也不太确定地答道。 一万钱?啧啧……难怪北航合作社的利润那么高,一件衣服,从泉郡运到汴京后,价格能翻这么多倍?王延兴当真是黑心啊! 章仔钧感慨一声后,又忍不住谴责一声王延兴之后,才又对那驿丞道:“只是某对这汴京四下都不熟悉,不知驿丞能否替某去换一换?” 那驿丞大概早就在等着这句话了,连忙满脸笑意地说道:“郎君是朱将军的贵客,能为郎君跑腿,某的荣耀!” 说完,驿丞就拿了章仔钧脱下来的衣服,跑出去了。 外衣被拔了,衣着更加单薄的章仔钧也只好窝在房内,烤着火,熬着冻。 还好,那驿丞没出去多久就回来了,手上还带着两件衣服,一件是厚缎面的冬衣,另外,再加了一件羊皮袄子! 章仔钧连忙千恩万谢地先穿上羊皮袄……这羊皮袄也是在古代古国为什么大量养羊的原因,这带毛的羊皮的御寒效果,比起棉袄还要好呢! 只是,这个时候的鞣质皮子的技术,主要都是用硝制。却是没法子去掉羊皮的那股子腥膻味。 章仔钧皱了皱眉头,感觉有点受不了了。 才穿到一半,又将羊皮袄脱了下来,呵呵地笑了一声,暂且放在一边,才穿上厚缎面的冬衣。 感受着衣服带来的温暖,章仔钧连忙又是一阵感谢:“还是汴京好啊!果然是朱宣武治下,人人皆有一颗爱人的仁心!” 那驿丞听到着话,不自然地笑了笑:“只要是章郎觉得好,那便妥当!” 说罢,那驿丞才告辞离开。 而章仔钧也终于可以出了驿馆,到汴京大街上走走了。 汴京的驿馆距离汴京的朱雀大街并不远,出了驿馆之后的小巷子,不多远便是。 然而,当章仔钧踱着步子,来到巷子口,便觉得一股臊臭之气,迎面扑来…… 而满目所见的汴京朱雀大街,竟恰恰是泉郡众人最为鄙视的,那种脏乱差的街景! 只见路上的人、马、车、牛、驴混在一起,乱糟糟的,一点体系都没有。 尤其是,他娘的那些牛、马、驴竟然在当街拉屎拉尿,而且是一边走一边拉。 一会,听到库拉一声,大泡牛屎吧唧,扒在了地上,随后,又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蹄子踩了上去,然后将这些牛屎粘得到处都是! 看到这模样,章仔钧是一点想走走的心都没有了,他可不想跟那些泥腿子一般,在各种粪便上踩来踩去。 就在他准备无奈地折返回驿馆时,突然听到远远地传来一声吆喝:“大军进城了!” 登时,在大街上行走的众人,想被狗在后面追一般,纷纷地往路的两边躲闪。 章仔钧愣了愣,看到许多人在往这处巷子用来,连忙赶紧快步折返往,逃回了驿馆…… 他娘的!这算什么大军!在泉郡,扬波军从来都是悄悄地来,轻轻地走,平素想在街上见一回都难,从来都是尽量避免扰民……这大军,只能算是土匪、山贼、海盗之流了! 回到驿馆,章仔钧心里一阵愤愤不平,回头一定要给朱宣武好好提提!军队要想打胜仗,那定然是要军纪严明才行的! 想到这一节,他也不再出去了,回到自己住的屋内,向驿丞要来笔墨,开始动笔写起文章来。 只是,他一篇文章还没写好,就听到驿馆外面一阵骚动,不多时,就看到朱友裕推门进来。 只是朱友裕见了章仔钧穿着的一身臃肿的冬衣,愣了愣,连忙歉意道:“朱某刚刚出征回还,没能照顾周全,对不住先生了!” “将军何处此言!此地驿丞待某极好!”章仔钧拍了拍身上的冬衣道,“这件寒衣便是某请驿丞换的,可是解了某寒冷之苦啊!” “换衣服?”朱友裕一听,明白了,他横着眼睛,朝那驿丞看过去。 那驿丞连忙站出来道:“章郎身上寒冷,小可便助他去换了件衣服……” “只是换了件衣服?”朱友裕冷冷地问道。 那驿丞连忙躬身道:“还有些余钱,某暂且提章郎君收着,等郎君需要的时候,便可给郎君置办些寻常要用的笔墨纸砚,和其他一些用度……” “哼……”朱友裕对那驿丞冷冷地一哼,“日后,章郎君但凡有什么需要,你都必须立即去办理!一应用度支出,某自会来承担!” 见朱友裕似乎动了真怒,那驿丞连忙躬身应道:“诺!” 章仔钧听到这番对白,这才明白,那驿丞只怕欺瞒了自己,心里也有了不悦。不过,既然自己日后还要住在这里,倒是不宜恶了他。 连忙朝朱友裕拱手道:“驿丞所为之事,乃是某请他所为,纵有些许差池,也是善大于过!还请将军莫要责怪了!” 听到章仔钧替那驿丞开脱了,朱友裕这才脸色微微好转:“只是累到先生了!” 章仔钧自然是连声说不累,又是一番客气。 客气完了,朱友裕才说出这次前来的目的,原来是…… 第492章 直言惹祸 章仔钧到了汴京之后,等了十来天,才终于等到朱友裕。 而朱友裕一到汴京,也是立即到驿馆来找他,还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先生还请收拾收拾,家父准备要见见你!还请先生稍微做点准备,好让家父对先生,刮目相看!” 章仔钧一听,朱宣武要接见自己了?登时一鼓兴奋就冒了上来:“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之后,急忙又向朱友裕躬身一拜,“多亏了将军举荐,仔钧忠心谢过!” “先生胸有大才,就算某不提,也自有伯乐相识!”朱友裕微微一笑,“那就还请先生一起随某去见过家父?” “仔钧领命!”章仔钧连忙躬身道。 说罢,章仔钧连忙收拾收拾衣装……这才发现,身上穿着的,已经不是从泉郡穿出来的那身笔挺的呢子衣服,而是有些泡泡的象是富商一般的冬衣……不由得觉得一阵遗憾。 不过,既然已经换了,也就没有再去讨回来的道理,也只能这般去了。 然后,随着朱友裕一起出了驿馆,上了马,直往宣武军节度使府衙。 到了之后,依次下马,朱友裕先进通报了,章仔钧则只能先在外面候着。 不多时,便有军士出来,领了章仔钧,进了议事大厅门外,又要先候着,又等了一会,才进了大厅。 这厅内,却不似泉郡的议事大厅那般装了明瓦,里面光线昏暗得很。 可章仔钧却不能抬着头,盯着眼睛看,而是大致认了方向,便躬身下拜:“章仔钧见过使君!” “先生免礼!”一个洪亮的声音自正前方传来,“这几日,让先生屈居驿馆,让先生受委屈了!” 章仔钧听到朱温这言语中,感觉大气而不失温和,当真是如沐春光一般,连忙又是一拜道:“小子不敢!能为使君赴汤蹈火,小子万死不辞!” “先生大才,远近闻名,朱某不远万里,将先生请来,自然是要用先生之才,壮宣武军之势!先生可莫要太自谦了!”朱温满是笑意地说道。 他话才一说完,立即就有人出言恭贺道:“恭喜主公又纳贤才!” 朱温听言自是心里舒服。点了点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见状,一旁的军士便走了过来,要请章仔钧退下。 章仔钧见状,心道,这见面,当真是见一面啊……还没给自己安排官职呢!当即就不蛋定了。 他立即又拜道:“使君,章某虽然自南面边陲而来,对军事也有些许建议,一直想在使君跟前表露一番……” “哦?”朱温声调升了一半,听着这声音,一半是好奇,另一半,倒是不耐了,不过,大概是考虑到章仔钧是万里之外来投,与别人多少有些不同,才忍了忍道,“先生还请说来!” 但凡熟悉朱温的人,听到这语气,那多半是要赶紧改口了,至少朱友裕,听言,额头不自觉地就有些冒汗。 可章仔钧却没那份察言观色的本事,他还以为自己自荐成功,喜滋滋地又躬身道:“仔钧自福建而来,细观自交郡以北,至长江之岸,十数次战事,深深地觉得,若要每战必胜,首先得军纪极度严明!” “某观此十数次战事中,每每取胜的扬波军,其军士,能在敌人立于当面而视若不见,只管遵从长官之号令,逐一施为!” “人谓之铁军也!” 他一口气将这一层意思说完,才得意地起身来,看向前方……因为距离朱温有点远,光线也不太好,所以,他有些看不清朱温脸色的神色。 按照他自己脑补的画面,他觉得,朱温应该是陷入深刻的反思了吧。 然而,就站在朱温跟前的朱友裕等人,分明看到朱温脸上,是满满的不屑。 “先生之意,宣武军的军纪,比起扬波军,有所不如咯?”朱温问道。 朱温一向自负,这么说,已经动怒了。 然而,章仔钧毫无察觉,继续直言道:“确是如此!” “何以见得?” “不说其他,但是一事便清楚明了!” “某在泉郡时,居所距离扬波军一处军营不远,营中军士,只要在营中,必定每日操练!” “若是,一日不见军士操练,定然出城去了!” “然而,某却只知扬波军有进城出城之事,却从未见过扬波军何时进城何时出城!” “再观宣武军,进城之时,乌烟瘴气、鸡飞狗跳、马牛纵横于街道,路人跌落于沟渠,唯恐天下人不知不晓……” “使君以为,两军军纪如何?” 章仔钧说毕,视线从厅中众人脸上横扫而过,一副某说完了,你们服不服的表情,只差用大字写出来,挂在额头上了。 可众人脸上的表情,却不是服不服了,而是满脸的惊恐,都是齐齐地朝朱温看去。 朱温大概也是没想到,还当真有人当着自己的面,指责自己的军队军纪不行……而且,似乎还说得很有道理。 “是何人领军进城,惊扰到了先生啊……”朱温面无表情地说道。 朱温话才落音,就见朱友裕从一侧快步走了出来,站到正堂之中,半跪道:“是孩儿操练无方,还请大人责罚……” 原来,章仔钧看到的那支进城的军队,正是朱友裕的兵! 其实,也只要稍微动动脑筋,就会发现: 章仔钧到了汴京十多天,朱友裕都没来,而就在这一天,章仔钧才看到一支宣武军进城后不久,朱友裕就过来了。 难道,章仔钧就不能联想一下,这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 可惜,章仔钧在这方面本就没什么天赋,更何况,当时已经被当官的愿望冲昏了头脑? 他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把举荐自己的人给告了! 而满厅的人,也眼神复杂地看看这个白痴一般的章仔钧,再看看躺枪的朱友裕,最后,把视线都集中在了朱温身上。 然而,谁也没想到,对朱友裕,他只是不咸不淡地训了几句:“哼……你操练兵士倒是不算无方,不过识人用人,却是不行……这种书生,带回来做什么?” 说完,又指着章仔钧冷冷地道,“来人呀!将这狂徒拖出去砍了!” 听到朱温的命令,立即就有几名卫士冲了进来,拿起章仔钧,就准备往外拖。 “慢……”正在此时,突然一个声音从列中叫了出来…… 第493章 借刀杀人 章仔钧怀着一颗美好的心,向朱温提出了他有理有据的一条建议:整肃军纪。 然而,也不知道是章仔钧是真忘了,还是选择性失忆了,难道他不知道朱温的出身吗? 朱温可是曾经大魔王黄巢手下的干将啊! 而黄巢做出过什么事?不说别的,单只说他在僖宗中和年间攻打陈郡之时,将活人连骨头一起整个舂成泥巴,然后充作军粮之事,便足以让他背负残暴之名,百世不得翻身。 朱温倒是没干过吃人肉的事,不过,黄巢的那股子不讲道理的蛮狠劲,却是原样地学了下来。 跟这样的人讲道理,必须很有技巧,象章仔钧这般地硬梆梆地讲道理,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事实上,因为朱温治下狠厉,他手下的宣武军的军纪,在中原众多军阀之中,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你却偏偏要跟扬波军来比,那不是直愣愣地打朱温的脸? 大怒之下,朱温要杀章仔钧,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只是,就在朱温一声令下,让厅外卫士将章仔钧拿下,将要望外拖的时候,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慢……” 敢在朱温面前说慢的人,可不多!众人一起循声看去,看到,原来是李振! 李振这个人,可不一般,与朱温的关系,就如孟咸之于王延兴、顾全武之于钱镠、马明之于卢琚,他乃是是朱温的心腹里的心腹! 前段时间,肩负着朱温委托的重任,在关中联络朝中重臣,这两天才回到汴京,向朱温汇报,正好,就赶上了这次议事。 只见他从一侧站了出来,对朱温拱手道:“主公,可否听属下一言,然后再行处置此人?” 见是李振,朱温不喜地点了点头:“你说吧!” “汉末,有一狂妄书生,名为祢衡!此人恃才傲物,比此人更甚!” “孔融以为其有才,将他举荐给了魏武皇帝,然而,他却对武皇帝百般羞辱!” “武皇帝想杀他,却碍于其名望,便将他送给了荆郡刘表!” “刘表也是爱其才却恶其桀骜,几番想杀他,却未下手,而是将他送给了江夏黄祖!” “而黄祖,果然因怒杀了祢衡!” “祢衡死不足惜,却让黄祖背负了擅杀之名啊!” “属下猜测,那威武军,定然也是想杀此书生而不好下手,想借主公之手杀之!” “主公切不可上当啊!” 朱温听到这话,默默地点了点头。他虽然脾气不太好,可什么事情对自己有利,什么时候对自己有害,却是清清楚楚。 “既是如此……朱友裕!”朱温突然改口道,“这个麻烦是你招来的,那便再由你送走罢!” “诺!”朱友裕连忙应诺一声,走到章仔钧面前,拱手说了一声,“先生请…… 章仔钧将众人的对话听在耳中,心中已满是怨恨,他狠狠地看一眼朱友裕,又心虚地看了一眼朱温,甩开还抓着自己肩膀的卫士的手,大步,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厅。 看到此人到了此时,还这般狂妄,朱温恨恨地对李振道:“某虽不能杀此人,却也不想让他这般轻松地回去,你有什么计谋?” 李振拱手笑道:“此有何难?只需将他送过淮河,丢去杨行密辖内,且看杨行密如何招待他,不就可以了吗?” “嘿嘿!”朱温听到这个安排,抚掌而笑,“此计甚好,传话给朱友裕,便让他这般处置!” 说罢,自有人前去传话。 只是章仔钧却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还在那里生着气,不理睬跟在他身后的朱友裕。迈着步子,往外面冲。 对他来说,他自然是有生气的理由。 朱友裕骗他在先,朱温欺他在后,这对朱氏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直到他气鼓鼓地出了宣武军府衙之后,看到大街之上,人来人往,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将何去何从? “先生!这边请……”这时,朱友裕从后面跟了过来,指了指一侧的拴马桩。 那边还拴着十多匹马,其中,便有朱友裕栓在这里的几匹。 章仔钧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听从了朱友裕的安排,朝拴马桩走来。 而在那边候着的几个军士见朱友裕过来了,连忙解开了两匹马,牵着迎了过来。 等章仔钧上了马之后,朱友裕先对身边的随从招呼了几句,也上马,得得几步,追平了章仔钧道:“此次委屈先生了,朱友裕向先生赔罪了!” 章仔钧却冷笑道:“没什么需要赔罪的,章某素来便是这般不受人待见,你何罪之有啊?” 听到章仔钧没有原谅的意思,朱友裕也不再反复致歉,语气平淡地说道:“朱某这就将先生送到汴河码头……某回给先生安排一艘船,沿着汴河一直南下!” “知道了!”章仔钧理所当然地应了一声。对他来说,朱友裕既然将自己从泉郡弄来这里,难道不应该再把自己送回泉郡? 然而,他却不知道,朱友裕安排的这艘船,确实会沿着汴河南下,而且,南下之后,会先经过徐郡,到了徐郡再转泗水,然后走泗水,一直抵达淮阴。 可过了淮阴,那就是杨行密的地盘了,所以,这艘船,到了淮阴,就会掉头往北…… 而章仔钧若是想继续往南?那不好意思,还请自己另外雇船! 可惜啊……白活了几十年的章仔钧对此事毫无意料! 直到船只到了淮阴,章仔钧被赶下船后,终于孤身一人,怀里只揣着一点零花钱,吃住都全无着落的时候,他才终于知道,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他呆立在码头,四顾而望,脚下的步子,不知道该如何往前迈。张口想问问,哪里有船可以去到泉郡。 可是,从淮阴是座运河上的城市,而泉郡,却是海贸型城市,两座城池之外,虽然都有水面,也满是船只,却全然不是一个系统的。 这里的船,怎么会往泉郡跑? 他们都只跑两条线,一条是沿着淮河跑,一条沿运河跑。 谁也不会跑海里去啊! 其实,他如果肯放低姿态多问问,其实他还是可以找到船只去扬郡,甚至杭郡的。 只要他到了扬郡或者杭郡,那便有机会找到去泉郡的海船。 可他怎么可能放得下姿态? 对他来说,那是宁可饿死了,也不愿意去看那些低贱的船工嫌弃的眼神。 眼看着天色渐渐地要黑了,他却还没找到路在何方。 他寻思了一阵,准备先进了淮阴城中,去寻个客栈过夜再说了。 可他才从码头出来,沿着大路走了三五百步,却看到前面的路上,突然闪出来七八个壮汉来…… 第494章 他乡故知 在泉郡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章仔钧,到了陌生的地方,连雇船问路的活都做不来,怎么能独立生存?这是分分钟就要身死异乡的节奏啊! 果不其然,他看到天色将黑,准备要离开淮阴码头,去往淮阴城中找过夜之所的时候,在路上被七八个壮汉拦住了去路。 “你们,想干什么?”章仔钧立即就想到,这几个人,只怕是劫径的小贼!他立即就有些慌张了……他自从被屠幺劫持过一次之后,便留下了后遗症,对这些不讲道理的莽夫,打心底里有些惧怕。 “干什么?嘿嘿……爷爷看上你挺久了……细皮嫩肉的,还回什么泉郡?就留在淮阴当兔爷了吧!”为首的一个汉子嘿嘿答话道。 旁边的几个人听到了,都一起嘿嘿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章仔钧听来,不禁毛骨悚然。 他转身就跑,谁想,这边路旁也站出来五六个人,挡在前面:“跑什么呀!兔爷!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爷爷给你找一个上好的主顾,保管让你受用不尽!” 章仔钧听着这话,心里又是恶心,又是害怕。可前后都被挡住了,他急忙又是一转身,往路边的野地跑去。 可这十几个人,早在章仔钧在码头上询问打探的时候,就将他盯仔细了,只等他出了人多的码头就要动手,哪会给他逃脱的机会? 见他一转身,立即就有人扑了过去。 可章仔钧才动了一条腿,就已经有人将大手兜了过来,一把抓住他后面的那条腿的脚脖子,往后一拉,将他一把贯在地上,扯了个纵劈叉。 “啊……”章仔钧直接裆部仿佛被撕裂了一般,痛苦地嘶嚎起来。 而那几条汉子却淫笑着又围了上来:“嘿嘿,叫啥呀!爷爷给你机会,去好好享受,你要跑,那就怪不得爷爷手重!” 说完,又看到章仔钧捂着下体喊痛,那几人却笑得更大声了:“痛啥呀!兔爷,不得先松松地方嘛……哈哈……” “来,让爷爷摸摸,看松得够开了不?”说着,有一人朝章仔钧走了过去,伸手就朝章仔钧的后背摸了过去,要去掏他菊花。 而另外的人见状,越发笑得嚣张了:“张老三,你他娘的手轻一点,长得这般白净的兔爷可不好找!你玩坏了,可就不好出手了!” 听到这些话,章仔钧急忙扭动身体,躲开了那张老三的手。张老三一抓不中,便用手将章仔钧返身掰倒在地上,用一个膝盖压住的他的背,然后又要动手! 脸面被完全压在地上的章仔钧,只感觉到一只大手一把按住自己的臀部,一个手指头摸索着往下勾。 一想到接下来可能的动作,章仔钧吓得魂都快掉了,死命地往上拱,试图逃脱。 然而,章仔钧这单薄的小身板,哪里能争得脱?眼看,就要被那张老三得手了,却听到路的一头,传来一声历喝:“住手!” 这声音来得那个及时啊!刚刚找准位置的张老三手下一滞,又让章仔钧逃得一劫。 被坏了好事的张老三登时火冒三丈,用手重重地章仔钧屁股上抽了一巴掌后,站起来,看到从码头那边来了六七个汉子,已经走到了一二十步远的地方。就是那些人在叫住手。 张老三见对方人少,便也不怕,怒道:“你没看到爷爷正在办事!他娘的,再来聒噪,连你们一起办了!” 然而,对方却并未答话,而是一起举手朝这边指来,只听到“轰……轰……轰轰轰轰……”的一阵响,张老三这边五六个人同时脑袋爆开了一朵朵血红的花,然后连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边另外的几个人,完全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杀人……而且,还杀人于无形,立即也不管章仔钧了,撒腿就跑。 见这几人跑,后面来的那六七个人也不去追,而是朝章仔钧走来。 可怜的章仔钧,刚刚还在遭人非礼,吓得三魂丢了两魂,七魄失了六魄。 现在终于翻身得救了,却看到有六个脑袋,突然象破了的西瓜一样开了花,溅射出一阵红的白的…… 立即,连那仅剩的一魂一魄也保不住了,干脆利索地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唇齿间一阵吃痛,才悠悠地醒来。 看到天色还是那幅将黑未黑的模样,应该是过去的时间尚不多久。 只是路边那几句尸体,却已经被弄走了,只在地上还留下些斑斑点点的印迹,证明刚才这里却是发生过厮杀…… 不,那不能叫厮杀,应该叫屠杀。 回想起刚刚那个惊心动魄瞬间,章仔钧一阵心悸之余,突然想到一个细节:这七个人杀人所用的武器,章仔钧心里突然一阵激动:手铳! 他知道王延兴给两个合作社的重要人物的护卫都配有防身的火器,那种火器在近距离下,威力不下军用火枪。 那种火器,便叫手铳! 他在自己父亲的侍卫身上,便见过这种神秘的火器。 他们肯定是孟有财的人!他们定然是北航合作社的人! 有救了! 章仔钧一阵激动,连忙爬起来,朝那几人躬身拜倒道:“几位壮士!救救某!某也是泉郡的,落难在此!还请救救某!” “泉郡的?”那几人听到章仔钧的介绍,相视一眼,却答话道,“某等见有人对你无礼,已经将暴徒赶走了,这就别过了……” “不要啊!某当真是泉郡章家之人!某是章家嫡长子啊!”章仔钧连忙又是一阵躬身行礼道,“还请诸位壮士看在同为合作社同僚的份上,救救章某!” “章公子!想来你是认错人了……某等不知道什么合作社……”可那些人却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 “手铳!手铳!你们人人都配有手铳,你们怎么可能不是合作社的!”章仔钧急忙分辨道。 那几人见状,知道行迹已经被此人发现了,站出来一人,叹气道:“章公子,某等实在是另有任务在身,实在不能……” “求求你们!你们一定要救救某!”章仔钧连身求救道,“某章家在合作社中,可是有执事权的,你们一定要救救某……” 那人听到执事权三字,只好回话道:“这事,某等却是无法决定,还请章公子随某去往船上,见过主事吧!” 章仔钧听言,也只能这样了,便跟着那七人再折返到码头上,到了一艘船旁,依次上了船。 只是,到了船上后,几人先进舱去跟主事汇报去了,而章仔钧只好跟另外几人在甲板上等着。 他着急地盯着舱门的动静,希望那主事能早点同意。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突然看到船尾闪过一个身影…… 第495章 怒写保书 章仔钧上了船,还没见到那主事,却不经意间,余光瞄到舱围突然闪过一人,那人背影出奇地眼熟,一个名字象一道闪电一般劈过章仔钧的脑海:屠幺! 可他再想盯着看仔细,那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人可是屠幺?”他下意识地问一旁的人。 “屠幺?某这船上没有叫屠幺的!”一旁的那人摇了摇头道。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那你们船上,可有长得十分高大的人?”章仔钧不死心地问道。 却不想那人答话道:“某船上的人,大多长得高大!” 章仔钧回头一看,身边的这几人,却是都是体格不凡,又往前后看了看,看到几个人,确实大个子居多。 难道当真是自己看错了? 正在章仔钧奇怪的时候,前去问话的人折返出了舱,过来对章仔钧拱手道:“童管事请章公子到舱中一叙!” 章仔钧听到这话,立即将刚刚那个模糊的背影丢在一旁,连忙跟上传话之人的步子,快步进了舱。 到了舱中,看到一人穿着一身灰布对襟直领的长衫,正是合作社里主事的制服……见到这熟悉的衣裳,章仔钧两眼泪水哗哗地流了出来。 亲人啊……章仔钧心里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道:“童主事,你可要救救某啊……” 那童主事听到这话,还没接话,就听到一旁的另一个,象是书吏一般的人,突然开口道:“主事!某等可是还有要事……” 听到这话,章仔钧连忙插话道:“某是合作社的股东之一,难道从我将这里救回泉郡,不是要事吗?” “章家是南海合作社的股东,可不是北航合作社的股东!救你,是南海合作社的要务,跟某等可没多少关系!”那书吏毫不客气地说道,“不过看在同出泉郡的份上,某等可以将你在此落难的消息传回泉郡去,到时候,自然有扬波军派人过来救你。” 听到书吏这般不客气的话语,那童主事都忍不住反驳了:“等扬波军再派人来,那得什么时候去了?章公子怎么可能等到那个时候?” 可听到童主事竟然在为章仔钧说话,那书吏声调立即拔高三度:“他章仔钧是什么样的人,童主事,难道你不知道吗?” 此言一出,一把就将准备要为自己辩护的章仔钧和嘴巴都张开了一般的童主事,想说的话,全堵回了肚子里。 场面冷寂了足有好几个瞬间,那童主事才使劲拍了着案几道:“杜组长!请注意你的言行!章公子到了船上来之后,难道有丝毫的冒犯于你?” “他没有冒犯某!但是,童主事!难道你就不担心,你现在救了他,可等他一回到泉郡,便反咬你一口?”那杜组长恨恨地说道。 “笑话!某公正办事,清白为人,有什么可以被反咬的?” “有什么可以被反咬?多着啦!比如,既然你能救他,却为何不早些救?你为了救他而耽误了任务,受了上司的责罚,他却说,又不是他求着你救的,却是你滥做好人!” 听到这般言语,童主事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看着章仔钧道:“章公子不是这样的人!” 那杜组长也转过头来,看着章仔钧:“某不信!除非他白纸黑字写下求救书一封!上面写明求救事由和经历,还有他将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某才同意让他上船!” “岂有此理!救人乃是某等本分!”童主事却继续摇头道,“再说,你若是不让章公子上船,回头,那些人再回来找章公子试图报复,你让章公子如何自保?” 说到这里,那杜组长突然转口一道:“他的事,某不知道,某只知道,童主事,你若是为了救他,没有完成任务,造成的那么大的损失,你如何补偿?以你的饷金,怕是十年都赔不清!” 是啊……每次合作社派出这样一支队伍,深入其他势力内执行任务,都是有一定的目标,花费了相当代价的。如果任务失败,那至少也是上千贯的损失。 对一个主事来说,一年的收入,也就是一两百贯……那还当真是十年都不一定赔的清! 听到这个后果,那童主事不禁也觉得为难了。 就在此时,章仔钧出声了:“此番有任何损失!章某人自可承担!”他断然道,“还请童主事给某些笔墨,某这就可以写下文书,保证日后不让主事为难!” 童主事听言,连连摆手:“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可那杜组长竟然已经从一旁的抽屉中扯了一张纸出来,又在自己的上衣口袋中,取了蘸水笔,摘了笔帽,连同案几上备用的墨水盒,一起推给章仔钧。 章仔钧见状,冷哼一声,拿起笔,蘸了蘸墨水,一字一句地写下: 某、章仔钧,遭歹人欺骗,沦落淮阴城外,命悬一线之时,得童主事携众相救,不胜感激! 现在此恳求童主事,救某返回泉郡,因此而导致的一切后果,都由某来承担! 写完之后,又签上自己的大名:章仔钧! 看到章仔钧这般利索地写完了,那杜组长才终于闭上了嘴,将那纸张收了拿在手中,指着童主事道:“既是如此,某无话可说!”说罢,转身,便出了舱,不知道去了何处。 而那童主事则是歉意连连地请章仔钧落座,又道了茶水给他喝:“这杜组长就是这般口直心快,其实,心里没有恶意,还请章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章仔钧端起茶杯,大大地喝了一口,正是在泉郡随处可得的红茶……可他已经有差不多一个月没喝到这个味道的茶水了,不禁又是一阵伤感:“唉,章某自己没长眼睛,怨不得别人。” “章公子千万别这么说,谁没个不顺利的时候?时运起伏,乃是人生常态啊!”童主事见章仔钧两口就将一碗茶水喝到了肚中,连忙又给他续上。 “嗨……只是,让童主事为难了……”章仔钧连忙拱手朝童主事谢道,“还不知道童主事大名。日后定当重谢!” “不必如此多礼!”那童主事连连客气道,“童某贱名说出来,怕是要污了章公子的耳朵。”说着,他略一停顿,才继续说道,“童家出身低贱,家中几代人都不识字,所以也没个正经名字,某排行第二,便给某取名叫童老二!” “后来,加入了扬波军,才给取了个大名,叫童继昌……” “继昌……好名字!”章仔钧听到这两字,连忙竖起手指头称赞道。 只是,童继昌……童老二……噫……他不是原本在大屿山岛受训的吗?已经开始执行任务啦? 那……章仔钧看到的那个象屠幺的背影…… 第496章 屠幺露陷 章仔钧落难淮阴,幸得童继昌出手相救…… 只是,章仔钧就在要被欺凌达到极致时,救星突然降临,这一切,未免有些太过于凑巧了吧。 若是从头到位梳理一边,就会发现,这事,只能说是,一半凑巧,一半却是意料之中! 其实,就在朱友裕来到泉郡的时候,他的行迹就已经被侍卫司察觉到了,只是鉴于王延兴教条式的规程,在没有抓住朱友裕把柄之前,决定不动手抓他!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朱友裕竟然选择了对章仔钧下手! 负责盯梢的那人,恨不得章仔钧被朱友裕拆成八块就好,便有意无意地,放纵了这一切的进行。 当然了,朱友裕也没有使用暴力,也让一线的侍卫指挥员在做决定的时候,也起了犹豫…… 这两相叠加,才让章仔钧被朱友裕顺利地骗走。 然而,当事情被报到董真处时,董真才指出这般做法的不当:朱友裕是没有明显的发错之处,却是不合适抓朱友裕;可章仔钧却是知晓泉郡底细的人物,如何能放任章仔钧被朱友裕掳走啊? 只是此时朱友裕的船已经离了泉郡,事情已经超出了侍卫司所能控制的范围。这才急忙向曲爱娇汇报。 也就是这个时候,当章家还没意识到章仔钧不见了的时候,扬波军就已经开始行动,准备截拿朱友裕。 可在茫茫大海上,你想截住一艘小船,便是在后世,也不是件易事! 考虑到朱友裕的船只是一艘平地沙船……这种船的航速有限,跑得慢,需要经常进港补充水米。 在福船为主的南方海域,只要他一艘沙船进港,便是一个极大的目标,所以当时,采取的办法,便是在沿岸各港口派人手,盯紧进港出港的船只。 可谁也没想到,朱友裕竟然听了章仔钧的建议,在鼓山船厂买了两艘五百石的福船。 而鼓山船厂的林茗,得了大笔的好处之后,给朱友裕提供了大量的增值服务,比如代为雇佣熟悉操作新船的船工,比如安装指南针等。 阴差阳错之中,却让扬波军的计划落了空。 等朱友裕的船过了翁山后,便彻底失去了截拿朱友裕的可能,只能是派了人去汴京蹲守,伺机救人…… 事实上,章仔钧慢吞吞地到达汴京之前,就已经有人在汴京开始活动了。 只是章仔钧到了汴京之后,便一直闷在驿馆不露面,让汴京的人手想下手也是没有合适的机会。这才一直拖延了下来。 也就是说,无论章之源会不会来求曲爱娇,曲爱娇都回派人去救。 而且,相比之下,常年在北面活动的孟咸对汴京更加熟悉,所以,从一开始,派人去汴京救人的事,就由孟咸在安排。 童继昌这一组人,只不过是潜入北方的营救队的一个支队罢了。 当然,相比其他营救行动来说,这次营救的难度最大,还在于章仔钧可能会不配合。 所以,营救组才不得不策划了一些别的小花招:比如,章仔钧一下船,就被一群地痞盯上了,自然是童继昌他们故意漏的风。 而那杜组长与童继昌演的那出双簧,却是也是早就策划好的。 骗得章仔钧写下一封保书后,便是为了接下来,如果章仔钧再出什么幺蛾子,就动手将他绑了,先带回泉郡再说。 还好,章仔钧写了保书之后,就跟童继昌在舱里闲扯,随后的几天,也老老实实地听从童继昌的安排,没有出舱活动。 接下来,一直随船沿运河南下,都顺顺利利,没有发生意外。 抵达明郡后……明郡是扬波军的范围,已经无需再由扬波军护送,而过来接章仔钧的章家的船,也已经在明郡等了。 章仔钧看到前来迎接自己的章家人,心里才心中一阵泰然。 他默默地别了童继昌,跟着章家来的人下了船。 船上的扬波军,自然以为,他这是跟着章家人回泉郡去了,然后,谁也没想到,没过多久,他竟然又折回来了,而他身后的跟着一辆大车,上面堆满了各色礼品! 原来,他下船是亲自去准备礼物去了。 他心怀感激,他要跟船上的每一个人,好好致谢,然后再进行道别。 然而,等他再来到船上时,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高大、莽撞的人! 一个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恨意的人! 屠小! “屠幺!”他叫着屠幺的名字,就冲了上去,可冲到近前,却不敢再上前了,而是指着屠小对童继昌道,“童主事,快抓住他!他就是劫持过某的逆贼屠幺!” “屠幺?章公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他不叫屠幺!”童继昌看到章仔钧的反应,再想起屠小这些天故意避着章仔钧的不正常,立即就信了章仔钧的话,心道,这屠小此言隐瞒的秘密,原来是曾经劫持过这个章仔钧。 但是,就算屠小曾经是屠幺,那也是曾经的事,现在,他是童继昌的副手,是这支散兵特遣队的副队长兼突击组长。 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为了章仔钧而去抓屠小。 而屠小也一脸木然地道:“章公子,你在说某吗?某不认识你啊!” “你不认识某?你就算是化成灰!某也能认出你来!”章仔钧却尖叫着喊道,“你们快抓住他啊!他就是屠幺!” “章公子,你胡说什么!”这时那一直跟章仔钧不对付的杜组长站了出来,“当年掳走你的那个屠幺是泉郡人,而这个屠小是封郡人!根本就差了几千里路!怎么可能是同一人?” 别的几个散兵也一起道:“是啊!章公子,天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很多的,会不会看错了?屠副队长与某等都是封郡人,从闽城受训过来,都还没去过泉郡呢!” “哈……你们竟然都在帮他!”章仔钧听到着番话,退后几步,指着屠小,问自己身边的章家人,“你们看!他是不是就是屠幺?你们说!你们说!” 那些章家人大多见过屠幺,看着,确实跟屠小长得极为神似!下意识里,众人也都觉得,此人应该就是屠幺。 只是,当年屠幺是络腮胡,而这屠小没有蓄须;当年屠幺一脸草莽气,而这屠小却镇定得多。 似乎,又不完全一样。 当即,在章仔钧身后的六七个人,有一半点头,却又有一半摇头。 见竟然有人摇头,章仔钧怒叫道:“你们瞎了吗?他分明就是屠幺!他就算是烧成了灰,某都能认出来!” 说罢,他转身就走,那车礼物也好,身后的众人也好,统统抛下。 却不知道,他这又准备去往哪里而去! 第497章 父子相争 章仔钧拉着礼物要来致谢,结果,看到在船上,赫然有一个身影:屠幺! 他对屠幺的恨达到了刻骨铭心的程度,自然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哪怕,此时的屠小跟当年的屠幺,无论是面目还是气质都有了不小的变化。 可他认清了却没用,因为偏偏船上的扬波军,竟然一齐说,他看错了…… 不单是船上的人这般说,竟然连章家,见过屠幺的人,也似乎不太确定,这人是不是就是屠幺。 章仔钧愤怒地想着,某看错了?某如何会看错了?便是将屠幺丢进舂里榨成肉末渣子,某也能认出来!某怎么可能回认错? 好!可既然你们都说某认错了,那某也不跟你们分辨! 冤有头、债有主!这一切都是王延兴弄出来的!某去泉郡找王延兴说!切看他要如何包庇!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想到这里,他转身离去,而章家的人也连忙将礼品放下,跟了上去。 随后,他坐了章家的快船,直去泉郡。 又过几日,才终于到了泉郡。 码头上,船只挺稳后,先有人下了船,去安排进港和马车等事宜。 而章仔钧则在打着腹稿,准备怎么跟王延兴据理力争! 等到他准备得差不多了,才下了船。看到码头上,章家的马车已经在等了,他便径直上了马车,隔着车厢的前窗,对那赶车的车把式吩咐道:“去刺史府!” 那赶马之人听了,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啪地一声,斗起缰绳,赶着马车出了码头。 走了一阵子之后,章仔钧坐在马车上,突然感觉这马车的颠簸,似乎不像是泉郡城内的道路,这才拉开车厢,侧面的窗户的帘子,朝外面看去。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了一大跳,这马车根本就没往泉郡城内跑,而是往乡下的田间地头奔啊! “你他娘的是要将某拉到哪里去!”章仔钧惊叫起来。 可前面那车把式没有回应。 “停车!快停车!”章仔钧急忙站起身来,跑到车厢前窗,拍着车厢,使劲叫唤道。 听到章仔钧啪啪地拍打车厢,和他大声的叫喊声,那车把式才回过头来,看向章仔钧。 而章仔钧看到那车把式缓缓返回过来的面貌,大吃一惊,不觉得惊叫起来:“大人……” 原来那赶车的车把式,竟然是章之源! 果然,他兑现了他当日的承诺,只等章仔钧一回到泉郡,就将他带到莆田老家去! 他怕别人压不住章仔钧,便自己假扮车把式。 为的,就是在这个时候。 果然,章仔钧看到章之源在亲自赶车,出于对父亲的畏惧,他只好安静了下来,默默地等着随后即将到来的宣判。 马蹄子,踏在路面上,得得得得地响,马车压过路上的碎石,轻快地颠簸起伏…… 可车内的章仔钧和赶车的章之源,都不再说话,一路静无声息,直到回到章家在莆田的老宅。 停了马车后,立即有下人过来扶着章之源下车,又有人给章仔钧打开马车的车厢门。 可马车里,呆坐的章仔钧,却像是死了一般,无力地靠在座位的软靠上,一动不动!麻木的表情跟祥林嫂一般,也就是眼睛间或一轮,看得出是个活物。 “下车!”章之源冷冷地看着他,声无感情地低喝道。 章仔钧抬眼看了看父亲,冷冷地答道:“某要去见王延兴!” “招讨使不在泉郡!”章之源断然否决道。 “那某便在他家门口等!等到他回了为止!”章仔钧执拗地说道。 章之源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道:“章仔钧!你这次差点身死异乡,多亏了招讨使,才能救回你一条小命!你不感恩便算了,可你能不能安身几年?” “安身?某让他安身了,他让某安身过吗?”章仔钧嗓音却突然一高,“若不是他!某岂会不安身?!” “你遭劫跟招讨使可有一文钱关系?若非你你苛责下属,屠幺会反?”章之源怒道,“就算你没有过错,劫持你的人是屠幺!” 章仔钧毫不示弱,也扯着嗓子道:“某这次便看到屠幺就在扬波军中!屠幺定然就是听了王延兴的安排来劫持某的!” 听到儿子这全然逻辑混乱的话语,章之源心中一阵阵地痛:这次去接章仔钧的人,已经将章仔钧看到有一个扬波军兵士很象屠幺的事,告诉了章之源。 可这也跟王延兴没有关系啊! 屠幺到章家为庄客之时,王潮都还没来泉郡。 王潮入主泉郡后,直到章家组建私兵前,屠幺都在莆田的田庄里种地干活!王延兴根本就不可能知道,有屠幺这么一号人的存在。 随后,章之源从各庄中抽选精壮,编了一直私兵……可那个时候,王延兴已经把视线放在泉郡以外的地方。 屠幺跟王延兴,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也就是陷入了魔障之中的章仔钧,能将他们强行拉到一起来! 至于现在在扬波军中的那个屠小……所有人都证明他来自封郡,是刘隐的降兵!而刘隐的部队,已经被彻底打散了编制,拆得零零碎碎的,谁还知道谁去了哪里? 这个屠小便是在此之后,跟其他降兵一起,在宝安干了好几个月苦力后,才在宝安加入的扬波军。 也就是说,即便那屠小当真是屠幺改姓埋名,现在也全无破绽了! 如何能单凭你觉得他是,就把他当成屠幺? 章之源无可奈何地摇头:“你放手吧!儿啊!你这胡闹,到底何时是个头啊!” “胡闹!”章仔钧怒极而笑道,“连你也觉得某在胡闹?那某便就是在胡闹了!” 说罢,章仔钧突然从马车上钻了出来,然后往马车的驭坐上爬。 看架势,他是准备自己赶了马车,去找王延兴了。 章之源如何肯?他一把拉住章仔钧的手,将他拖了下来:“不许去!” 可章仔钧之执拗,哪里是章之源所能控制的?他使劲拉住车把,不肯松。 而章之源也拖着他的手,坚决不放! 一众下人看到家主跟嫡长子,跟泼皮一样扭在一起,一个个都傻了,是劝也不好,帮也不好…… 僵持了一阵后,终于,章仔钧失去了耐心,他突然大喝一声:“放开!” “不许去!”章之源则是坚决地,用两只手扯住他的手,坚定地答道。 见状,章仔钧竟然松开了拉着车把的手,用力朝父亲面门上推了过去。 章之源哪里料到儿子竟然会朝自己动手?他被突然按住口鼻,心里一阵惊慌,只得松了手。 而原本章之源就是用全身的力气在拉着章仔钧,现在突然松了手,失了力,立即就失去了平衡。蹬蹬地退了几步后,一个仰八叉,后脑勺着地,四脚朝天地摔倒在地上。 可章仔钧好不容易挣脱了父亲的手,生怕他起身来又要过来拉自己,便趁着他倒地的时机,跳上马车的作为,啪啪地催动马匹,掉头往泉郡方向跑去。 身后,留下一阵阵的惊恐的“阿郎……阿郎……”的呼唤声。 第498章 不孝逆子 章仔钧因为生怕父亲从地上爬起来之后,继续揪着自己不放,所以,一把将父亲推倒在地之后,就赶紧赶着马车出了章家庄。 看门的庄客,见是章仔钧在赶车,自然也是不会阻拦,任其一阵跑。 他一路狂奔,跑到了泉郡,始终没看到自己父亲追过来,才放慢了车速,直奔刺史府而来。 只是,此时距离年底还有些时日,王延兴没回来,所以,他就算是奔到了刺史府,自然也是见不着王延兴。 不但是王延兴见不着,便是徐小娘也是不愿见他,只说是不在。 这楞头章仔钧,还当真就把马车在刺史府外一停,准备就这么等了。 守备侍卫见章仔钧这般没道理,却也不好直接赶人,让他将马车停到一旁,不要影响到别人的出去。 章仔钧倒也照办。将马车牵到一旁的拴马桩上拴好,自己,则坐进了车厢,透过车厢的窗玻璃,看着外面的动静。 就这样,他一直等,等到晚上。他竟然也不回,就在门外等。 反正马车上有便溺用的带盖子的夜壶,也有充饥的水和点心,他非要等,也可以等下去。 等到了第二日……又是小半天过去了,王延兴还没回……这本来就不是王延兴回泉郡的时候,就算他等出了花,不在就是不在! 其实,他也知道,他这等也白等。这个时间点,王延兴确实不在泉郡! 事实上,虽然王延兴出入的详细的行程无人知晓,可这段时间他的行踪,却是有一定规律!而且,许多人都心中知晓。 那就是王延兴会在年底到年初的这段时间,会去各地巡视一遍。 按照扬波军公开的消息上,可以知道,王延兴是十月的时候,从宝安出发的。 他先是去了雷郡。雷郡的主产是蔗糖和糖酒,当然,雷郡也是一处重要的粮食产地,种着大片的占城稻。王延兴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看一看。到了年底了,定然也会去。 然后便会去崖郡和儋郡,这两地的主产是棉花和棉布……经过两年的发展,这两地出产的棉花和棉布的产量和质量,都远非当日崔海龙所能比拟了。 两郡能种棉花之地,大抵都被种上了棉花,可王延兴还嫌不够,还要他们备好种子,来年在陆地上,更大规模地种植…… 尤其是今年新得之地上,有那么多无主的荒山野坡,都可以考虑! 接下来是爱郡和交郡。 这两处地方,还有驩郡等安南之地,是扬波军最重要的粮仓之地! 泉郡的占城稻米的价格,能稳定在五文一斗,便主要是这一带的功劳。 当然,除了两地的粮食产出之外,这两地分别是两个极为重要的贸易通道! 交郡面向南诏,以瓷器、铁货、棉布、丝绸、酒品、琉璃等等换取南诏的金、银、铜和马,为他和泉郡各家赚取巨额利润。 而爱郡,则主要面向南洋的番商。 相比宝安,番商到爱郡易货,可以少跑两千里路,而价格却是一样。他们自然更喜欢在爱郡交换货品。 所以,他要看完安南之后,才会往北返回。 在返回的途中,不出意外,他还是要先去宝安再看看的。 因为大家现在都知道了,宝安的工场群,已经取代了溪场的工场群,成为了王延兴的新的心头肉。 虽然一时还没看到有什么产出,拿出来售卖,可单是看看那片工场群的面积,就知道,这里面的只要开始产出东西,那定然是一鸣惊人的! 在宝安再停几天之后,他还要去循郡、潮郡和漳郡,那多少也要耽搁几天。 而现在正是腊月初十,差不多二十天才会过年。 按照这个计划和时间,王延兴现在可能还在宝安……当然,也可能到了循郡或者是潮郡。 可无论是在哪里,那也至少还要五到八日才会回泉郡。 难道,章仔钧准备在这里一直等? 就算他有心等,他车上的点心和水,可支撑不了这么久。当然,拉马的那两匹马也要饿死在这里了。 章仔钧看着从刺史府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心想,是不是,先回城里的住处,等有了王延兴的消息再来? 正犹豫着,突然,看到四五辆打着着章家标记的马车,从大街那头赶了过来。 是父亲不死心又要来赶自己回去?章仔钧心里一惊,连忙下了马车去拴马桩解绳子。 可就在他才把马缰绳解开,那几辆马车已经赶了过来,左右地将他夹在中间。 很显然,是没法跑了。 他也干脆地将缰绳往地上一贯,大不了在这里再跟老爹打一架! 然而,那几辆马车门开后,从第一辆车上下来的,却是两个颤巍巍的老头子。 那几人章仔钧倒是认识,都是章家的族老……他们来干什么? 其中一个族老看到章仔钧后,颤抖着言辞,声嘶力竭地叫道:“你这不孝的逆子!还不随某等回去?” “哼……某凭什么听你们的!”章仔钧没看到父亲的身影,便没有了畏惧,对这几个族老,丝毫不看在眼里。 这时,走过来一个年轻的书吏,看着章仔钧怒目而视:“凭什么?凭你把你父亲打得生死不知够不够?” “大人……生死不知?”章仔钧瞪圆了双眼,一脸不相信。 “你还装傻?”那书吏拿出一张纸,对着念道,“你用手,抽在章翁脸上,将他重重地扇倒在地!章翁倒地之后,后脑触地,昏迷!经施救后,无果,至今一夜未醒!” 念完之后,那书吏将纸又原样收好:“在场的二十三人,人人亲眼所见!难道,你还要抵赖不成?” 听到这段话,章仔钧终于知道,为什么昨天父亲没有起来追自己了,原来是被自己那一推,倒地后,便没起得来…… 章仔钧这才知道,自己当真是闯下了大祸,站在那里,一阵阵地失神:“大人……” 看到章仔钧脸上似乎有了悔意,那书吏才又扬声道:“章仔钧!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随某等一起去派出所领罚?” 听到领罚两个字,章仔钧突然象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他突然跳脚道:“不!那都是王延兴害的!不是某的错!某是被逼的……” 听到着话语,那书吏傻愣了一阵,没明白,这跟招讨使又有什么关系,不过,不管有没有关系,都先得将人控制住了再说。 他招了招手,从后面马车上下来五六个汉子,会意,从前后不同的方向,向他围了过去。 就在此时,只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传来,一队装束整齐的侍卫从刺史府大门内涌了出来,将一众马车一起围了起来…… 第499章 章家有难 看到突如其来的侍卫队,章家庄来的众人连忙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无意反抗,而为首的那两名族老和那名书吏连忙拿出了庄里百户所开出的文书,举在手中,示意自己也是在执行公务……为首的侍卫队的队长,看到那封公文,接过看了一眼,不满地说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可在此地动粗?” 不过,他看到公文上面写着: 相关侍卫司及治安主管部门: 现有章家庄子弟一名,名唤章仔钧,于景福二年,腊月初七日,掌袭其父章之源,致使其父受伤昏迷,一日未醒等等…… 而后面,则是侍卫司莆田分局的署名和公章看到这里,那侍卫队长朝已经被控制住的章仔钧看了一眼,他还真没想到,这章仔钧看着斯斯文文的模样,竟然会对自己的父亲下这般毒手! 殴打父亲这可是重罪!更不用说,其后果是导致昏迷了!若是昏迷之后,再不治身亡……那就是弑父! 无论是原本的唐律,还是招讨使颁发的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中,对这一点,都是可以判处极刑的! 就算是遇赦不死,也是流放千里,终身不得返回原籍这个级别了。 那侍卫队长冷冷看了一眼章仔钧,心道,此人当真该死!便将那公文交还给了那名书吏道:“既然你们也是在执行公务,那某便不多阻拦!只希望,此人能受到应有的惩罚!” 那书吏连忙接过公文,道了声谢,让人将章仔钧带上马车,然后,在一众侍卫的目视下,离了刺史府前院。 看几辆马车都走了,那侍卫队长也收队,领着人回了府中。 才一进来,就看到内院跑出来一个小厮,过来问:“邢队长!外面刚刚出什么事了?曲参军让某出来问问。” “是肖哥儿呀!还请回禀参军,莆田县有一处章家庄,章家庄出了一个不孝的逆子,他竟然敢动手弑父!随后,便逃到了府前,试图逃避抓捕……”那邢队长组织了一下语言,对那小厮解释道,“刚刚是莆田侍卫局的人,过来将那人抓了回去!” “原来是这样!”那肖哥儿听了之后,转身就要往内院跑,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那人叫什么名字呀?” “好像是叫章仔钧……”那邢队长整日都关在校场操练,看到章仔钧三个字,竟然不知道,章仔钧在泉郡,是几乎家喻户晓的人物。 可邢队长不知,那肖哥儿却是清楚,他塄道:“章仔钧?邢队长你可没听错?” “他白纸黑字写得明白呢!现有章家子弟一名,名唤章仔钧,他父亲叫章之源的……”那邢队长背道。 “坏了!”肖哥儿一听,竟然当真是那个章仔钧,惊叫了一声,急急忙忙地就往内院跑去。 那邢队长正在纳闷,这坏了什么……还没想明白,却看到,曲爱娇竟然匆匆地从内院跑了出来,急急忙忙地叫人备车。 这似乎当真是出事了? 不过,这跟邢队长却没有关系,他的任务只管保证正门这一块的安全就好。 至于,曲参军匆匆忙忙跑出去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只是,曲参军怎么会突然跑出去呢?他一时也不明白。 当然,如果他能一路跟出去的话,便能知道,曲爱娇不是去了别处,而是坐了马车,往莆田章家庄去了。 她必须尽快去见到章之源。 作为南海合作社的发起者之一的章之源,在泉郡的影响原本就是可是排在前列的有数的几人。 现在,经过两年多的疯狂扩张后,南海合作拼了命地在扬波军占领的儋郡、崖郡、雷郡、爱郡、交郡等地圈地、搞种植,然后又开建工坊……现在,已经膨胀成了一个庞然大物,章之源当年投资所占的资本,为八千贯,占了整个南海合作社百分之四的比重。 经过这阵掠夺性的增长后,现在南海合作社名下的资产,包括庄园、工坊、商铺、船队等等,高达四千万贯,他那八千贯,也就变成了一百六十万贯! 这是什么概念呢?大唐初期,每年的岁入财税,大概是三千多万贯。在大唐达到最盛的时候,年入财税,增加到了大概六千万贯。 大唐能灭百济、平高句丽,让突厥臣服,让异族称颂,这财税收入,便是基础! 可这是盛世大唐时的情形,安史之乱爆发后,这个数字,立即雪崩,下降到了不足十一……当然,因为那个时候整个国家都处于混乱之中,而各地的税收也都被用去镇压叛乱了,天子只能靠江南之地和两川供给,有这个数字,已经正常。 经历安史之乱,大唐根基受损,虽然经过多方改革,这个数字也不过是恢复到了……一千两百贯的水平。 之后,又经历了元和中兴、会昌中兴和大中之治等时期的恢复,让人觉得,大唐似乎又要看到了希望。 但是,就财税收入这一项目来说,却再也没有见到明显的起色。 可这却无法保持! 在经历黄巢起义之后,全国的各个地方的经济都遭受了巨大打击,国家的财税,彻底陷入瘫痪。 各地的秋粮夏赋,大半是收不上来了,国家财政,有一半多,靠盐税。 各地割据愈演愈烈后,被地方截留的财税便更多了。 也就是说,昭宗即位之后,每年的财税收入,就在几十万贯到百来万贯间波动。 到了现在……那自然是更差了。 象此前还能坚持向朝中进贡的董昌、刘崇龟等人都死了……没有自立之心的诸多郡县,尤其是赋税重地,中原腹地都被李克用、朱温、杨行密几人瓜分完毕。富庶的江南,大半落于杨行密手,小半在王延兴手,天府之国四川,也被王建握在手中。 甚至是连家门口的那一点点地盘,也被李茂贞侵吞了。 这种条件下,天子还能吃饱饭就不错了,还说什么财税? 就在这种情况下,章之源名下的财产竟然高达一百六十万……这当真的的确确是一笔巨资了。 但,现在的问题却是,这笔巨资的持有人,章家家主,章之源陷入了昏迷,很有可能会死去。 他若是死了,那接下来另一个问题是:谁来继承? 第500章 中风之症 章家搭上了王延兴的顺风快车,一路发家致富,那是远超前辈几十代人的积累! 然而,章家的钱,确实都归章之源在管理,但是,这些钱的所有者,从法理上来说,却并非章之源一个人的! 而是整个章家的! 当章之源还健健康康的时候,章家就是章之源,章之源就是章家,这一切都顺理成章,毫无疑问。 可章之源若是死了呢? 这么多钱,是不是,可以给章家每人分衬分衬呢? 章家庄中,在族谱上写了名字的,本家、旁支加起来,丁口也就是三百多人。 若是拿着一百六十万贯的总资产来分,每个人可都能分到一笔巨款! 就算不是平分,就算只在本家内分,那也有不少眼睛盯着呢! 章之源有三个兄弟、章之源又有四个儿子,至于侄儿,更多多达十三个。 虽然,嫡庶又别,在章之源的这么多儿子中,只有章仔钧是嫡子,可庶子也是有分财产的权力的! 假如章之源当真死了,而章仔钧又不能完整地继承章之源的权力……事实上,若是章之源死了,章仔钧弑父之罪就坐实了。 到时候,不要说继承全部权力,只怕是一文钱都没得继承!原属于他的那部分,定然是要尽数被分掉……若是这般,那章家的分崩离析,就在眼前了。 章家散了,那也是章家咎由自取,可南海合作社里,跟章家差不多的,可还有不少呢!尤其是黄家,他家在合作社里所占股份,比章家还高!若是黄涛死了,黄成能取代黄涛的地位吗? 另外还有孟家和苏家,他们虽然在南海合作社所占的股份不如黄、林、章三家多,可他们在北航合作社里还有那么多股份呢!他们现在的家势,跟章家也是一个重量级的了。 他们家中若是出了变故……那其中的故事,怕是比章家只多不少! 当然,如果他们关起门来闹分家,谁也不会去干涉,可若是把不良影响波及出来……那影响范围可就大了! 若是这几家中,有的两、三家出了这状况,那合作社里只怕就要出一阵人心波动了! 这……才是曲爱娇急急忙忙奔出去,去往章家庄的原因啊! 然而,等到曲爱娇匆忙赶到章家大院后,院内竟然一片冷清。 几个奴婢忙不迭给曲爱娇领路,带着曲爱娇到了章之源的卧房。 可还没进门,就闻到屋内一阵刺鼻的药味,和一个妇人愤怒的叫骂声:“阿郎身体康健之时,你们这帮医者,一个个都把自己说成是华佗重生,药王再世!现在呢!现在你们倒是拿出一两个良方来啊!” 那妇人骂声停了,才又听到几个参差不齐的人在辩护道:“阿郎水米不进……药力不可达啊!” 众人看到曲爱娇进来了,连忙各自行礼作揖:“见过曲参军!” 曲爱娇这才看到那出言骂人的,是章之源的发妻,章程氏;而那几个为自己辩护的,应该是章家豢养的医者……当然,曲爱娇此来不是为了跟这些医者讨论医术的,便对刚才这一幕,装作不知。 她朝章程氏拱手道:“爱娇听报,说章翁有痒,心中担忧,特来探望!” 说着,她这才朝躺在床榻上的章之源看去。 却看到往日里那个叱咤风云的汉子,此刻,硬硬地躺在榻上,一动也不能动。 她走到近前,竟然看到他哈喇子流了一片,将榻上的被褥都染湿了一大块。 面目显然也是不能动作,却唯有一双眼睛,还在睁着,偶尔动一动,让人能通过这一点,判断,他至少此刻尚未身亡! 而那双眼睛,在看到曲爱娇后,竟然有了反应,朝曲爱娇看了过来,盯着曲爱娇,不再移动。 “章翁!你还能认识某吧!”曲爱娇心里一动,问道。 可章之源却没有任何回应……也是,他最不能言,手不能动,如何回应? “如果你能认识某,那你眨一眨眼睛可好?”曲爱娇连忙又道。 听到曲爱娇的这几句话话,屋里的众人立即都朝章之源的眼睛看了过来。 果然!章之源的眼皮竟然当真眨了一下又一下。 明白了!曲爱娇此前听王延兴说过老人摔倒之后,可能会出现的一种症状:中风! 这章之源定然便是如此! 心中有了定论,曲爱娇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她又对章之源道:“章翁!你现在是否是腹中饥饿?如果是,请眨一下眼皮,如果不是,请眨两下!” 众人连忙又聚精会神地盯着章之源的眼睛……一下! 明白了!章之源此刻,虽然不能动,不能言,可思维却是正常的! 一得出这个结论,在这屋内的众人不禁心里齐齐大定:这说明章之源一时是死不了了! 看到众人面上的表情,曲爱娇却道:“章翁腹中饥饿,你们还也不去熬些稀粥来?” “对!你们快去准备些稀粥过来!”回过神来的章程氏连忙指着一旁候着的奴婢大喊道。 连忙就有两个奴婢碎步跑了出去……曲爱娇这才又对那几名医者看了一眼,又对章程氏道:“章翁这种症状,招讨使此前在给扬波军的军医们做讲解时,曾经提过:此乃中风之症!常见于上了年纪的人,跌倒后发作!” “此症各有不同的严重程度,其轻者,不过是口齿不清或者面目僵硬,其重者,则如章翁一般,肢体不行……” “那可有何良法可以医治?”章程氏着急地问道。 曲爱娇摇了摇头道:“某不是医者,哪里知道该如何医治?不过招讨使倒是曾经说过,对于中风重症者,宜以妥善的护理,维持生命为第一要务!” 这话说得倒是含蓄:中风中到这程度,能活下来就不错了,想恢复?就不要想太多了。 在场的人,都不傻,自然明白了这层意思所在。 章程氏黯然道:“某也没有其他奢求了……谢过曲参军!”说着,一脸怅然地朝曲爱娇拜下。 曲爱娇却不想受这礼,急忙将章程氏扶住道:“章翁乃是招讨使极为看重之人,章翁身体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招讨使知道了,定然是要将曲某重重责罚……爱娇实在是不敢居功!” 说到这里,曲爱娇突然明知故问道:“章翁卧床,怎么不见几位郎君在塌旁侍奉?” 听到这一问,章程氏脸色一阵红一阵黑地变化不定起来…… 第501章 坐实罪名 听到曲爱娇突然问起章之源的几个儿子,怎么没在床前侍奉。 章程氏立即一阵脸色变化莫测。 章之源一共有四个儿子,除了一个章仔渠年纪还小外,另外几个儿子,可都不小了! 章仔钧是嫡子,也是长子,已经年过二十! 除了章仔钧之外,还有章仔祁和章仔酝都是满了十八的。 可是当章之源病重之时,这三个儿子,竟然都没出现在章之源床前……这就有悖孝道了! 章程氏有心要将章仔祁和章仔酝骂个狗血淋头,可相比起这两个的罪责来,她亲生的儿子,章仔钧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她若是只骂那两个,定然是无法被曲爱娇认可的。可若是连自己儿子一起骂,却又心疼。 这才面色一阵变化,不知如何开口。 见她一阵吱唔,曲爱娇故作不知地问道:“不知几位郎君,现在身在何处?” 章程氏这才黑着脸答道:“还不是都去了县里的侍卫局去了?” “去侍卫局?”曲爱娇惊讶道,“不是去医事局延请医者?” “他们见大郎失手伤到了阿郎,然后就想着要去侍卫局作证,要将落井下石啊!”咬着牙齿恨恨地说道。 “当真是糊涂!”曲爱娇连忙也说道,“当务之急,自然是救治章翁啊!那大郎也在侍卫局?” 可事发之时,章程氏又不在当场,都是听了别人的传言复述的。对章仔钧的下落,也只知道他驾着马车出了章家庄,便道:“大郎伤了阿郎后,也是害怕,驾了马车不知道去了哪里!” 可曲爱娇却从中听明白了,那些人拿了章仔钧之后,急着把他送到县城去定罪,都没把消息送回来给章程氏……看来,现在整个章家都在盼着章之源死了,再把章仔钧干掉,便好各自随了各自的心意。 可曲爱娇却不希望章家破败而给合作社造成冲击,她便道:“想来,大郎不会跑多远……”说罢,她装作对身后的侍卫吩咐道,“速去查明章大郎的位置!” 那侍卫心道……章大郎不是被拿到莆田县侍卫局去了吗?不过,他跟在曲爱娇身边时间已经不短,知道这是曲爱娇故意说的,便也出了屋门,到外面询问侯在外间的人。 然后过了一会,才进来报告道:“回禀参军,章大郎被莆田县侍卫局派人抓住了,此刻可能已经到达了侍卫局!” 曲爱娇秀眉一簇:“是这样啊……那某也去侍卫局看看!看看这些人,把重病的父亲丢在一旁不顾,到底是何心思!” 看到曲爱娇的态度,章程氏连忙又是躬身一礼道:“还请曲参军明察秋毫!为章家做主,奴定然万分感谢!” 曲爱娇要的就是这话,不过,她面上去笑笑道:“章翁乃是招讨使肱骨,爱娇能为章翁助力些许,乃是爱娇之幸!” 说罢,曲爱娇这才告辞了章程氏和章之源,准备去往莆田县城。 她都抬腿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事,又折返回来,对章程氏道:“章翁此刻大概不便自己吞咽食物,某安排几个护士过来,助章翁进食……在此之前,你们自己在给章翁喂食的时候,需要注意,不要呛到章翁了!” 章程氏一听,连连点头称是。 曲爱娇这才离了章家庄,往侍卫局赶去。 等她赶到侍卫局时,一问侍卫局的人,果不其然,一众章家人,正在展开对章仔钧的集体声讨。 不过,以曲爱娇对章仔钧的了解来看,章家人只怕很难说服章仔钧……果然,曲爱娇才一进到调查厅,就听到里面一个色厉内荏的声线在叫唤:“章仔钧!你还不认罪吗?” “某只认某某确实犯下的罪过,却不能容你等妄加罪名!”章仔钧中气十足地回道。 “某等何曾给你妄加罪名了?” “你们说,某抽打大人,便是不对!” “所有人都看到你伸手往章翁脸上抽去!” “所有人……便也包括章仔祁和章仔酝吗?他们根本就不在现场,如何能看到某如何伸手的?”章仔钧冷笑着质问道。 听到这声言辞,那质问之人才改口道:“他们虽然不在现场,但是,他们却是受害之人!你罔顾亲情,不顾你父亲之生死,却要累到他们要遭受失怙之痛!难道,他们不能向目击此事之人,请问事实经过?” 章仔钧立即大声抗辩道:“既然他们不曾亲眼所见,那某这个亲眼所见的,便告诉你!某没有抽打家父!” 就在此时,曲爱娇一把推开调查厅的大门,走了进去,指着章仔钧道:“说是按照你的意思,章翁是自己生了个不肖的儿子,无脸见人,所以,寻了块石头自己磕到在地?” 看到说话的曲爱娇推门而入,章仔钧怒目道:“自然不是!” “那某便给你一个机会,你从回到章家庄开始说起,将你所见到的事实说出来!”曲爱娇冷笑一声,然后又对章家众人道,“某等且姑且听一听,看这章仔钧如何能辩驳开!” 章家众人自然不愿意让章仔钧有从容辩驳的机会,一定要坐实章仔钧“抽打”父亲这一点,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坐实章仔钧弑父之罪! 可见来人竟然是曲爱娇,而曲爱娇也是一脸通恒章仔钧的模样,便只好默认了。 而章仔钧得了这个机会,总算能将自己遭遇的过程说了出来:“某到了庄里后,大人执意要让某留在庄内!” “某不肯,便跟大人起了拉扯……” “某挣脱不开大人的手,只好推了一把大人……却没想到,让大人摔倒在地……” “某却是不孝,但是某绝无蓄意要打大人的意思!” 听到这话,曲爱娇冷笑一声:“那也就是说,你承认,章翁摔倒之事,确系你所为?” 章仔钧脸色一黯,不敢接话,却也不敢反驳,只能低下头,默认。 “章仔钧!你父亲含辛茹苦地将你带大,教你读书认字学习圣人教化,你便是这般来报答他?” 对这种质问,章仔钧更加无法反驳,只能躲开视线,不去看曲爱娇。 对这一切,章仔钧自己也是后悔不已!但是,错已铸成,他已无法扭转。 看到章仔钧总算认罪,章家的人连忙乘胜追击道:“章仔钧,你胆敢弑父!终于还是认罪了吧!” 章仔钧听到这个指控,却是不肯认,他正准备要反驳,却听到曲爱娇秀眉一簇,竟然开口驳斥道…… 第502章 章家私事 这景福二年,马上就到头了,可就是在这距离年底不过二十天的时候,莆田县出了件大事:莆田望族首家的章家,竟然出了嫡长子弑父的大事! 呵呵……嫡长子弑父!这种事,别说在莆田,就算是泉郡,那也是多少年没听说过的大事啦! 立即,章仔钧这个名字,立即传遍了莆田县城的大小角落。 听说这人此刻就被关在侍卫局里,立即,就有不少闲人,想凑过来瞅瞅,看看这章仔钧,到底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模样。 可是,当这些好事者跑过去细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不是弑父,而是打伤了父亲,还是失手打伤的……一干人等听到这个结论,顿时就没了兴致:这没死,哪能算是弑父? 这街头巷尾的,还不是时不时地冒出来李家的破落户打老娘,张家的不孝子揍老爹的谈资? 相比之下,这失手伤人,就不值一提了。 而调查厅内,章家的一干人,听到曲爱娇道出她刚刚去章家庄看过之后,判定章之源一时不会死的结论后,都是一阵阵地尴尬。 倒是有一个上了年纪的族老忍不住站出来问道:“曲参军!之源当真能挺得过这一关?” 曲爱娇知道这些人的心思,便没声好气地答道:“莫非,你们都是希望章翁死了不成?” “不不不……”那族老连忙摇手道,“某等自然是希望之源能长命百岁,章家可全靠着他嘞!” 章家众人连忙一阵附和:“是啊!是啊!章家就指望着家主做主的!现如今……” 说罢,都是眼神复杂地朝章仔钧看去,也不知道,是怨恨他打伤了章之源呢,还是遗憾,他下手怎么就不再重一点。 反倒是章仔钧突然听到父亲竟然还有一线生机,愣了愣之后,竟然突然失声恸哭了起来:“大人……孩儿不孝……呜……” 见状,曲爱娇不耐烦地叫道:“章翁还没死呢!你哭什么哭!早知道今日,何必当初?”说罢,曲爱娇又对一旁负责调解和记录的侍卫局办事人员道,“章仔钧已经承认了所犯的罪行,接下来该如何处置?” 那办事人员连忙拱手道:“现在,事实已经清楚:章仔钧过失伤人,致人重伤昏迷,其罪一也!章仔钧所伤之人,乃是其亲身父亲,章仔钧待亲不孝,致亲重伤,其罪二也!当将其即刻收押,提交裁判厅裁定处罚细则!” “即使如此,那还愣住干什么?”曲爱娇吩咐道。 那办事员连忙招了招手,过来两名侍卫,将章仔钧的手反剪在背后,用手铐铐住……从这时起,嚣张了好几年的章仔钧,终于还是落了个阶下囚的待遇。 待他们将章仔钧铐住后,那办事员才又大声重复了刚才的那两点事实,宣布此次调查结束。 听到调查结束二字,章家众人都一阵阵地傻了眼,这忙半天,自己一点好处没捞着啊! 立即有一个人跳了出来,对曲爱娇道:“曲参军!章仔钧犯事极重,被关押流放也是他咎由自取……可章家不能没有主事之人啊!” 曲爱娇冷笑道:“谁说章家没有主事之人!章翁虽然暂时没有康复,可他就是章家的主事之人啊!” “可家主暂时是不能视事了……” “章翁只是暂时不能视事!既然章翁暂时不能视事,不是有大妇在吗?”曲爱娇理所当然地说道,“招讨使一年里倒是有大半年不在泉郡,泉郡之事务,不也井井有条?” 这话够重,将大半跃跃欲试想说点什么的人的嘴,一把就堵上了。 “只是……”可已经跳出来的那人,却不愿意善罢甘休,而是继续道,“章程氏定然会维护他的儿子……” “真是好笑!莫非,你在你家里,你会让你儿子挨饿?此然人之常情,莫非也是犯了大唐律例?”曲爱娇损他道,“此乃公堂,你若是想,议一议章家的家务事,这却也不是地方……章家之时,某也不管,但凡谁有心,便一起去章家庄的大厅之上,当着章翁的面,一起去跟章程氏说道说道吧!” 曲爱娇的话才一说完,那调查厅的办事员,连忙接话道:“此间公事已毕,还请诸位暂离!” 众人无奈,只得纷纷离了侍卫局。 大多数章家人,听到曲爱娇这番话语后,知道曲爱娇虽然明面说不管,不过私底下,定然决定支持章程氏掌权:有曲爱娇做靠山,章程氏掌权这事,那还不是板上钉钉了。 这些人从这里出去之后,便不愿再去趟浑水。 可终究还是有不死心的,当真一路到了章家庄,打着看望家主的名义,去求见章程氏。 而章程氏,其实也派了人跟在众人之中,看到了调查厅的一切经过,得了准信后,立即,骑了快马赶到章家庄报信。 这不,众人还没到章家呢,章程氏已经得到了消息。她让人将章之源用软椅抬着,去了章家大厅,斜斜地半躺在主位上,只等众人到达。 而众人赶到章家庄之后,看到,竟然是这样的一副架势,立即,气势上就矮了半截。 而章程氏一见进来的众人之中,有章之源的另外两个儿子,便首先点了他们的名道:“章仔祁、章仔酝!你们果然都是孝顺的好儿子!看到父亲伤重,竟然只顾着往外面跑!” 两人相识一眼,连忙挤了出去,跪到在地:“大兄犯事被擒,某等不得不去往看望一番……” “看望?是失望了吧!”章程氏冷笑道,“为了去落井下石,竟然连父亲都不顾了!某且问你们!日后,你们还想在章家立足吗?” 那两人连忙叩首道:“孩儿不孝,还请阿娘原谅……” 而进入到厅内,准备质问章程氏的,自然有二人的生母和生母的娘家人,他们见章程氏首先那这两个人开刀,立即出言相助道:“他们两个人,终究是为父擒贼,而有失周全,阿娘最应该责怪的,应该是那个被侍卫局关起来的章仔钧才对!” 章程氏却毫无惧色道:“大哥儿犯了国法,自有侍卫局去处置,可这两个不孝子犯了家规,某却要来管一管了……难不成,某在章家行家法,你等也要去侍卫局请人来抓了某不成?”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连曲爱娇都明言,不来参合章家的家事,侍卫局的人,怎么会来干涉?除非是章程氏动私刑伤了人。 然而,那些人,也是有备而来,岂会这么简单就收手,当即,有人站了出来,指着章程氏说道…… 第503章 代管之道 章程氏现在已经很清楚地知道了曲爱娇,有支持她执掌章家的意思。 有了曲爱娇的支持,她便有了的摆谱的底气! 这不,他将不能言语的章之源摆到了大厅,跟前来质问的众人对上了。 她先抓了两个庶子骂,骂了庶子之后,自然,两个庶子的母亲,章齐氏不得不站了出来,对章程氏盈盈一礼道:“二哥儿和三哥儿就算有错,自有阿郎教训,倒是不用阿娘越俎代庖!” 章程氏心里一阵冷笑,她身为章家主母,是法理上的章家的二把手,自然也拥有极大的权力。但是,她的权力,却是只对家内部而言,更准确地来说,是局限于章家大院的这巴掌块大的地方。 而章仔祁和章仔酝并未获得入内院居住的资格……所以,严格地说来,这两个人的教育问题,还真是超出了她的职权。 然而,章程氏却说道:“贱人!你还不知道,阿郎已经让某总领整个章家的大小事务了吧!” “怎么可能!”章齐氏瞠目结舌之后,立即表示不信! 章程氏在章家素来目中无人,章之源对她有颇多不满之处,怎么可能会将大权交给她? 谁料,章程氏却指着章之源道:“你但可来问阿郎便知!” “阿郎口不能言,如何能回答?”章齐氏道。 “阿郎口虽然不能说话,可他的眼睛却能说话!”章程氏冷冷地说道,“阿郎心里清楚着呢!你只管来,问阿郎,是不是阿郎将这章家大小事务,都托付给了某?” 听到章程氏这般斩钉截铁地说道,而章家的总管刘严琦就站在章之源身旁,对章程氏的话语毫无异议,想来,确是如此了。 可就算章之源给了章程氏授权,章齐氏还是不肯就此罢休:“阿娘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做得了这么大章家的主?” “某自然是无法专断,不过,阿郎早就给某拿了主意:章家各项内务,自有刘总管助某搭理!”说到这里,她有意地语句停顿了下来……而众人也知道,接下来要说的,便是章家在合作社的股份问题了,都伸长了脖子,等着听章程氏的下文。 然而,章程氏的言辞,却大大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至于各项产业嘛,尽数委托给刺史府代为执掌经营,章家只管坐享红利便是!” “啊……”人群中乍起了一阵惊呼,这是将章家的生死大权,尽数交给了刺史府啊! 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合适?”章程氏寒意逼人地朝众人问道。 回过神来的众人现在总算知道了,为什么曲爱娇要帮助章程氏了,原来是目的在这里! 既然明白了章程氏和曲爱娇勾搭的原因,众人也知道了此番已然是彻头彻尾地忙了一场之后,都为人做了嫁衣,也无人再愿意出头去跟章程氏争辩。 倒是章齐氏反正已经站了出来,只好由她继续分说道:“经营之事,又赚就有赔,阿娘倒是不怕刺史府将章家的家底都赔了?” 章程氏却象看白痴一样朝章齐氏看去:“每年合作社分红的时候,明明白白的报表写得清清楚楚!” “若是合作社整体亏本了,章家自然无话可说!可难道,整个合作社都在赚钱,却偏偏亏了章家一家?” “可章家的产业,却不止合作社一处!”章齐氏倒是想的明白。 章家的根基,说来还是在莆田的章家庄。这一代,大片的土地、庄园,都是章家的产业! 这些家产的总值,虽然跟那一百六十万贯来说,是小巫见大巫,可这祖宗多少代累积起来的家业,那也至少是要值了三五十万贯的! “这些产业,某都入了官庄,交由刺史府设立官员、一并管理!”章程氏道,“比起那些人每年只能产出些许粮食来,官庄的产出丰厚得多!某保管你们来年的月钱只有多,不会少!” 听到这里,众人是彻底无语了。从此,章家,在刺史府面前,就是琉璃杯里茶叶一般,清清楚楚,毫无秘密可言了……也许,收益是会高一些,可章家想向刺史表达更高的诉求的时候,却也没有了任何凭仗啊! 然而,看到章程氏这模样,众人知道此事只怕是已经全盘定了,就算自己能说服章程氏反悔,也没法让曲爱娇答应了吧……听到此处,厅中众人,已经开始悄悄散去。却苦了被章程氏当出头鸟抓了的章仔祁和章仔酝了。 别人都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离去,他们两人却不行……两个人,就像两个傻瓜一样,跪在厅中,等候章程氏的发落。 而章程氏,却不着急宣布结果,而只是象猫儿看着老鼠一样,不停地扫过来,扫过去……这章程氏引而不发,故意装模作样的样子,让这两人还没觉得怎么,却让他们的生母,章齐氏越发提心吊胆起来。 她上前走了上去,不甘地跪下:“孩子还小,无知,不知事,还请阿娘饶恕他们!” “他们还小?”章程氏呵呵一笑,“他们还小不懂事,那你呢?” 章齐氏在心里暗叹了一口起,朝章程氏微微一拜:“一切罪责都在奴婢身上,还请阿娘降罪!” “降罪?某可不敢!”章程氏冷冷地说道,“然而,章齐氏!当阿郎重伤卧床之时,你不思在床前服侍,却煽动儿子去外面惹事、搅风搅雨,将整个章家都弄得上下不宁……” 说到这里,章程氏把话语一收,再死死地盯住章齐氏……章齐氏心里想哭,章之源卧倒在床榻上时,她如何敢不去服侍?还不是被章程氏赶出来的?不单她是这般,连带章之源的别的妾侍,都是这样的待遇。现在,倒是自己寡情了? 可这般话,她却无法辩驳,只能低着头,不去接触章程氏的目光。 而章程氏见章齐氏目光闪躲,更是得意了:“某这章家,能容得你搞一次事,却容不得你日后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 “你回去吧!” “回去?”章齐氏一听,如遭雷劈,“阿娘是要奴婢回哪里去?” “自然是回你的齐家!”章程氏哼道,“你当时是如何进了章家门,某再望你如何出去!还会送你一份嫁妆,希望你日后再嫁个好人家!” 听到章程氏竟然这般报复,章齐氏怒目而视,可她看了一会,心知此事绝无回转的可能,突然低头往一侧的墙上撞了过去…… 第504章 被逐离家 章程氏借了曲爱娇的力,掌了章家的权力。第一天,便对自己威胁最大的章齐氏母子下手。 所以,她好不忌讳地直言,要将章齐氏赶出章家。 章齐氏听言,又气又怒,却无法可施,绝望之下,一低头,朝一侧的墙撞了过去。 然而,章程氏如何不早就防着这一点?厅中站着的几个婆子见章齐氏身子往一侧扑过去,便急忙跑过去,将她拉住。 然后,便不由分说地,将她往外面带……这既然早就策划好了,只等那几个婆子将章齐氏拉出去,立即就有人架来了马车,然后将章齐氏拖上马车,当即就要往齐家送。 不用说,一应文书笔墨早就准备好了……看到自己母亲受到这般待遇,章仔祁和章仔酝一阵心痛,齐齐地哭了出来:“阿娘……” 他们哭着,双膝跪着移动,要去追自己的母亲。 然后,章程氏却在前面厉声喝道:“你们看清楚了,某才是你们的阿娘!她不过是你们的姨娘!” 章仔祁和章仔酝一听,身子一颤,不由得停住了脚步……这两人平素就没什么主见,否则,也不会被怂恿着,去指证自己的兄长的过错了。 看到生母受欺凌,知道去救,可被章程氏这般怒喝,顿时又失去了主见,擦着眼泪,不敢去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人拖走,带上车去。 唉……明知谁是自己生母是何人,却只能称呼姨娘,在后世人看来,可谓荒唐,可在唐代,这便是事实。 家中男主人,无论是和什么人生下的小孩,他们的阿娘……也就是他们法理上的母亲,都是这个男子的正妻。 这无关乎情感,就是这个时代的事实。在唐代,妾的地位就这么低,就跟一般婢女差不多。他们在家中的待遇,没有别的依靠,唯有家主的喜欢来维持。当家主失去了能力,那么他们的遭遇,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其实法理是死的,人是活的,不同的人,在面对同样的法理时,采取的应对之策,却会截然不同。 倘若跪在厅中的是章仔钧,那他定然不会这么流着两行眼泪,漠视自己的生母被拖走,必定是回誓死相抗争吧。 说到章仔钧,章仔钧此刻刚刚被移交到裁判厅,准备就他身犯的两项罪责进行审判。 审判之人,定然是知道章仔钧这个刺头不好对付,也可能是得了曲爱娇暗地里的授意,做足了功课,将两项罪责牵扯到的相关律例条条件件地,说得清清楚楚。 最后,两罪合并,判罚章仔钧流放至济郡,从事劳役五年,劳役结束后,十年内不得回归本籍。 章仔钧对伤及父亲之事,本就后悔,听着那裁判官的裁定也不算离谱,倒是没有挑刺了,竟然当庭表示服从判罚。 这倒是稀奇了!原本做好要强制执行,也安排好了壮汉在外面做准备的,竟然没用上……可就在裁判厅的人,长吁了一口气,准备拉着他要将他收押时,他却突然跳了起来:“某要状告一人!某要状告一人!” 那裁判员反正手头的案子已经出奇顺利地结了,心情大好,便嘴贱接了一句话:“你要状告何人?” 话才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这章仔钧嘴是出了名的臭,最好是能将他嘴巴扎起来才好,自己怎么给了他说话的机会? 果然,章仔钧跳起来就说道:“某要状告安南招讨使王延兴,搞他包庇当年劫持某的人犯屠幺!” 此言一出,那裁判员心中的感受,不再是想抽自己嘴巴了,而是想抹脖子上吊了……不过,一阵后悔之后,他连连摇头:“某是莆田县的裁判厅,如何能去判安南招讨使的案子?章仔钧,你告错地方了!” “那何处可以告?”章仔钧一听,好像也是这个道理,边追问道。 那裁判员理所当然地说道:“何处能管得了安南招讨使,便去哪里告啊!” 章仔钧一愣,哪里能管得了安南招讨使?正儿八经地说起来,那就只有天子了。 不过,当今天子连吃顿饱饭都不一定按时按刻,怎么可能管得了安南招讨使? 章仔钧一听,傻了!现在王延兴已经势大,哪里还有谁能治得了他? 他心中一阵不甘……啊……地一阵长声干嚎之后,也只能无奈地跟着那办事员进了监牢之中。 在监牢中又住了几天,也许五六天,也许是七八天? 感觉没了指望的章仔钧,昏天黑地地忘记了时间。章程氏倒是来探过几次监,知道儿子没有性命之忧,满脸都是欢喜,可再想到要被流放到济郡做苦力,却又少不得一阵哭泣。 哭泣过后,又托人到泉郡找到苏家的人……苏家在北航有股份,自然也有伙计和掌柜在济郡做事,让他们帮忙招呼章仔钧。 苏家、章家,都是泉郡有头有脸的大家族了,互相照应也是理所当然,自然是很顺利地就答应了。 将这一切安顿之后,章仔钧也该上路了……他跟七八个也被判了流放的凡人一起,上了马车,挤在一起先到了泉郡。 这马车,可就不是章家的那种有复合减震,和定期清扫维护的高档马车。 这车的减震,只不过是为了保证车子在进行高速运动时,车厢不会被太过剧烈的起伏而震散……当然,这比起他在海郡坐过的那马车还是好多了。 至于车子里面的气味……也只能捏着鼻子,强忍着马车上那股酸臭。 到了泉郡之后,又是一番手续,随后,他便跟一伙要一起流放到济郡的犯人,一起被装在另一辆笼式囚车里,被拉到了泉郡码头。 这囚车虽然也是颠簸得厉害,却因为通风而没有了那臭味,倒也是桩好事! 可到了码头,却发现,热闹的码头,此刻竟然被清空了长长的一段……噫,这是有哪个大人物到了泉郡吗? 章仔钧盯着眼睛,朝那边看过去,通过侍卫的间隙,他好像看到了徐小娘的影子……徐小娘?徐小娘可是个好人啊! 章仔钧仿佛找到了救星一般,扯开嗓子,放声大嚎起来:“冤枉啊……冤枉啊……” 第505章 码头喊冤 章仔钧被跟一帮囚犯一起,被拉到码头,准备装船运往济郡。 到达码头后,却看到,平日里人挤人的码头,怎么突然被清空了一段? 周围还有许多侍卫司的侍卫在紧张地守备。见惯了码头迎来送往的场景的章仔钧立即想到了,肯定是有什么大人物来泉郡了! 透过那些侍卫的缝隙,章仔钧还看到徐小娘的身影:什么人要徐小娘亲自到码头来接?难道是威武军王潮来了? 是了,天子都管不了的王延兴,还当真有一人可以管:他老子,威武军节度使王潮! 当即,他就扯开嗓子,放肆叫开了:冤枉啊……冤枉啊……若是在平时,这码头人声鼎沸的,他这般叫唤,也传不了多远,可偏偏是今天,整个码头上的人都听到了。 看到所有人都在往这边看来,那押车的警察着急地用警棍敲着囚笼,要让章仔钧闭嘴,可章仔钧却一点都不怕,只管扯开嗓子叫。 就在押车的警察,准备打开囚笼,好好招待一番章仔钧时,看到那边的侍卫动了,簇拥着几个人朝这边走来……然而,当章仔钧看清楚徐小娘身边的那个人的身形时,他终于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叫冤枉了……原来,徐小娘,接得不是别人,而是从南面巡视回来的王延兴……两人可是有好几个月没见面了,在码头见面后,少不得要卿卿我我一番。 王延兴拉着小娘的手,柔声地说着,小娘幸苦了,小娘某时时刻刻都想着你,小娘你越来越好看了云云……而小娘着小鸟依人地挨着,羞着脸,听他白说不厌其烦的情话正在这久别重逢的欣喜之时,就听到这边高喊冤枉。 自己才到泉郡就有人喊冤?这是凑巧的还是故意的?王延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曲爱娇、王延路和徐武等人。 他们也是一头雾水。 既是如此,那就去看看吧! 不过,本着凡事小心些的原则,胡老二坚持先让侍卫们先过去检查安全,然后,王延兴才跟徐小娘和曲爱娇等人一起走到了囚车跟前。 而章仔钧这边,看到是王延兴笑意盈盈地走过来,脸上的神色,也由得意,变成错愕,继而失落以及怨恨……曾几何时,还在泉郡郡学之时,章仔钧每每地,总是能说出诸多妙语来,将草包王延兴戏弄得团团转! 可现在……章仔钧身陷囫囵,而王延兴却坐镇一方。 这身份的落差,让章仔钧心如刀割般地难受! “王……延……兴……”他咬着牙齿,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了这个他日夜诅咒的名字。 “章大郎!许久不见,你还是这般执着……”王延兴用百年不变的笑容,不见丝毫情绪波动的语气问道,“想来,你那么大声地叫冤枉,不是为了将某叫过来,打声招呼吧!” “王延兴!你为何指使屠幺过来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于某!”章仔钧站直了,用手指着王延兴怒道。 “屠幺?”屠幺在章仔钧脑中,是如梦魇,可王延兴却毫无印象,他想了好一阵,都没记起来这个屠幺是何许人也。 见王延兴脸上的神色奇怪,曲爱娇连忙凑过去解释道:“就是此前,将章仔钧劫持出了泉郡城,然后挂在树林子里的那个人!” 听到是这件事,而章仔钧竟然把这件事更进一步地赖在自己头上,王延兴当真是一阵莫名其妙:“章大郎!某不知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你若是能将这份想象力拿去写点诗文、传奇什么的,定然能大卖,也不至于象现在这般,每日里,吃现成的,穿现成的……” “难道你敢说,不是你派了屠幺过来劫持某?” “某根本就不认识谁是屠幺!” “然后你又假惺惺地让屠幺去北面将某接回来……” “接你回来的扬波军战士,冒着生命危险,在不善之地,步步艰辛,何来的假惺惺?” “就是你,让屠幺化名屠小,去淮阴看某落魄时的笑话!” “看你落魄时的笑话?”王延兴哈哈一笑,“你不觉得,你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大笑话吗?还需落魄之后,才能惹人发笑?” “你……”章仔钧被王延兴一语挑破底裤,脸上涨得一片紫红,你了半天之后,他终于继续说道,“你可敢将那屠幺叫到某的跟前来,当面对质?” “抓捕屠幺,自有警察负责,若是哪天抓到了,他们自然会跟受害者言明……某却不知道你所说的屠幺在哪里!”王延兴对答道。 “王延兴,你不要装傻!他现在化名屠小,就在去淮阴接某的那群扬波军之中,他们的主事叫童继昌!”章仔钧扯着嗓门叫道。 听到章仔钧这般肯定,竟然把这么多细节都说了出来,王延兴也不禁奇怪,难道着章仔钧说的是真的?那屠幺当真改名换姓,潜藏在扬波军之中? 当然,他不能就这般承认,而是说道:“扬波军的每一个战士,都是有根可查之人,若是当真有冒名顶替之人,某自会去清查!” “如果他就是屠幺呢?” “某颁布执行的众多律例之中,你可见过有特例吗?” “好!王延兴!希望你不要包庇那屠幺!” “章仔钧,如果你喊了半天冤,说的就是这事的话,某记住了!”说罢,王延兴转身便离去,不再搭理章仔钧。 章仔钧则还在后面叫着:“王延兴,你给某听着!你若是包庇他!某就算是化作厉鬼,也要日夜地缠着你,让你片刻不得安宁……” 这嚷嚷声,当真是恶心得很!恨不得有人将他嘴巴塞住就好! 走了三四十步远,也不知道是当真有人知晓了王延兴的心意,然后当真将章仔钧的嘴巴封了,还是因为走远了听不到了,那个吵嚷嚷的声音,才没了声响。 反正,王延兴不会再回头看他便是了! 只是,也被他这么一折腾,王延兴脑子里也被塞进了这件事。 他跟徐小娘一起回到刺史府后,终于还是把曲爱娇叫了过来:“章仔钧说的,屠幺的事,是真的吗?” 曲爱娇笑了笑答道:“阿郎是想他是真的呢?还是想让让他是假的?” 第506章 赦免之机 话说王延兴才回了泉郡,就让章仔钧这个渣渣给惹得一阵的不快……不过,不快归不快,答应他的事,却还是要过问一下。 他只好叫来曲爱娇,问她,章仔钧说屠幺藏在扬波军中的事,是不是真的。 谁道,曲爱娇竟然说了一个亦真亦假的答案来。 “真就是真,假就是假,怎么还可能某来想象?” “可这事情,偏偏就是如此!”曲爱娇笑着答道,“按说,章仔钧是恨极了屠幺,所以,如果他认定,那个屠小便是屠幺的话,十之八九,就当真是屠幺了!” “天下长得像的人,虽然极多,可有些东西,是藏在骨子里的,这若也是象了,那应该是假冒不了!” 王延兴点头表示赞同:“那这屠幺果真是将扬波军当作了藏身之处啊……” “却也不能这般说……”曲爱娇道,“屠小跟脚清楚明了,他的档案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他来自封郡!” “他来自封郡降兵?”王延兴摇了摇头,“降兵的档案都是自述的,只能做参考的!” 曲爱娇却笑意盈盈地说道:“可他许多袍泽,都能证明,他确实来自封郡的长坡子镇!” 他的袍泽能证明?王延兴愣道:“难道,那长坡子镇当真有屠姓的人家?” “对!不但却是有屠姓的人家,甚至还确实如屠小所述,在跟山中蛮人争地的时候,这些人家中死伤颇重!”曲爱娇摊手道。 “也就是说,这屠小是打探清楚了,才冒了这个名!”王延兴沉思了片刻,“也就是说,除非派人到长坡子镇去叫上几个屠姓的人过来指认,否则,某等就算明知他的冒名的,也无法论据充足地断定!” “正是!”曲爱娇道,“不过,现在长坡子镇的人丁,十有八九在接受官庄改造,其中,定然是丁口变动……” “也就是说,就算是派人去,也不一定能找到可以作证的屠家人!”王延兴挠了挠头,这屠小想得还真是周全啊! 事实上,就算是从长坡子镇找到了屠姓的人家,而那人也指认屠幺不是长坡子村的人……那也不能作为充要条件来判定:毕竟在一个村里,有几个后生不被大家认识,实在是太正常了。 要是能检验dna就好了……王延兴自嘲地想了想。 可这个年代,连验血型都验不出来,dna就更别不可能了。 王延兴挠了挠头,一时想不到何时的对策来了……曲爱娇却又道:“自屠小宝安加入扬波军散兵以来,已经立了一次三等功,一次集体三等功了!是个不错的人才。” 原来,就在扬波军偷袭江城饶郡的时候,他所在的散兵队,便参加了对其中的一处关隘的偷袭。 偷袭关隘倒是很容易就得手了,可要完整地截断关隘到饶郡之间的信道却不简单! 尤其是关隘的守将,看到关隘没有守住的可能了,便将手头全部的人马打散,让他们全往树林子逃。 早就散布在关隘往饶郡一侧的林中的散兵队,只得开始了全力的截杀。 而童继昌和屠小领着的散兵队,却察觉到了,那关隘的守将是耍了个花招,他故意将一群杂兵放出来,吸引扬波军的注意,而自己,则领着一群精锐,从另一个方向跑了……只可惜,守将虽然聪明,却没料到,他才一进林子,就已经被童继昌和屠小领着人,尾随追了上来。 而童继昌和屠小料想,那守将定然也在时刻防备着,便先跟了两天没有动手。 直到那守将放松了警惕,才乘着一个凌晨的机会,将那守将连同他带着的二十多号人,一举搞定,没有放过一个漏网之鱼。 而屠小,更是一人搞定六人,堪称战神! 也因此,屠小不但是和袍泽一起荣立了集体三等功,还单独被授予了一个三等功! 撇开他的功绩不说,便是从这事也看得出来,其实,无论他是屠小也好,是屠幺也好,都是扬波军最需要的基层军官! 听曲爱娇说到这里,王延兴知道,曲爱娇其实是在表达自己的意见,而且,已经很清晰了:“不要理睬章仔钧,章仔钧除了捣乱,毫无用处!倒是,最好是能保住屠小!” 王延兴点了点头,虽然屠幺劫持章仔钧不对,可毕竟章仔钧也是有错在先……王延兴也是比较同情屠幺更多一点。 不过,才点过头,又不禁摇起头来:劫持人质终究是重罪,无论是什么原因,处罚律例这一点,终究是犯下了。 他左右思量,想了一会,才对曲爱娇道:“屠小现在何处?” “已经在泉郡,军官进修学校了。”曲爱娇答道,“因为他的功绩和在散兵中的表现,他获得了进修的机会!” 王延兴思索着说道:“既然就在泉郡,那将他叫过来吧,某要见见他!” 曲爱娇立即安排人去传话。不多时间,便将屠小叫到了刺史府。 他大概也猜到了王延兴为何要叫他过来,他一见到王延兴,便单膝跪下:“屠幺万死,请招讨使赐罪!” 王延兴还没开口相询,屠幺竟然就自己承认啦?他是知道骗不过,所以,干脆不骗了呢,还是真心想对王延兴坦诚交待? 王延兴微微地一吃惊后,却不露声色道:“某面前所见之人,难道,不是屠小吗?” 屠幺听言一愣,随即大喜,知道王延兴这是准备放自己一马了,连忙叩首道:“屠小谢招讨使!” “你先起来吧!也先别忙着谢!”王延兴摆手道,“你给某出了道难题,让某不难以决断,所以,某也要给你出一道题,让你来做一次决断!” 屠小连忙又拜了一拜道:“请招讨使吩咐!” 王延兴这才又道:“你虽然心计巧妙,算无遗策,将各种可能都考虑进去了……但是,你本名屠幺之事,终究是会暴露的!” “不过,考虑到你事出有因,且立功不少,就算最终纸包不住火,某也可以下一道特赦令,将可能会判你的处罚赦免!” “但是,同样是赦免,现在你主动提出来你是屠幺,去接受裁判,然后,某再给你赦免,与日后,终于东窗事发,某在给你赦免,两者是不同的!” “某便是想问你,你该做何种选择?” 第507章 举荐袍泽 这一日,屠小正在进修学校,跟几个新认识的伙计吹牛打屁,突然,听到曲参军有召。 他当下就知道,肯定是自己屠幺之事让曲参军知晓了。 下意识里,他想到的,就是想跑;然而,惊惧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立即想到,为什么曲参军前来唤自己的,是一个传令兵?难道不是侍卫司的人,或者散兵吗? 是了……曲参军并未打算抓捕自己! 屠小这才心里微定,放弃了逃跑的打算,跟了传令兵,一起到了刺史府。 可当他进到刺史府后,先被领到一件书房稍等,随后,进来一人……他这才突然发现,真正招自己来见的,并非去曲参军,而是招讨使! 心中一阵激动之后,他决定不再隐瞒。他单膝向王延兴跪下,请求赐罪。 然而,王延兴却没打算给他处罚,而是准备给他赦免。 只是,在何时赦免一事上,王延兴却让屠小自己选择:是现在承认自己便是屠幺,然后再获得赦免呢?还是等日后纸包不住火了,才被赐予赦免? 屠小心中犹豫了一阵,心里想着,那自然是先拖拖呗,拖到日后没法拖了,自己立的功劳也大一些了,获得赦免不也更理所当然吗? 不过,他抬起头来,看到王延兴温和地笑着,看着自己,他心里不由得一阵发虚。 自己这么选,是不是不好? 他突然意识到……招讨使为何要让自己来做这个选择? 随即,他明白了,招讨使给的选择的机会,并非让自己去选择何时赦免。 真正的选择,是自己会选择自己做决定,还是会把选择权交给王延兴吧! 他连忙再次拜倒在地:“属下但凭招讨使吩咐!” “哈哈……屠小啊屠小,某果然没有看错你!”王延兴突然哈哈一笑,又道,“章仔钧当真是瞎了眼,有你这么一位有勇有谋有决断的人才,却不知道任用,却非要将你当作奴婢看待!他屡次受辱,也是他咎由自取!” “你先回学校吧!好好学习,这件事就让他们这么过去了……”王延兴认真地对屠小道,“日后,你便是屠小,屠小便是你……至于屠幺嘛,你反正是不知道有这么件事便是了……” “日后,章仔钧再问起,那也大概已经逃往了外域,或者汴京或者占城……某会给你首尾!” 听到王延兴的这番认可和那声承诺,屠小又是一阵激动,连忙跪下叩首道:“奴谢过招讨使成全!日后,招讨使一声令下,刀山火海,奴万死不辞!” “快起来!”王延兴快步上前,将屠小扶起来,“扬波军能有今日气象,靠的,就是千万个象你这样的人,一起努力的结果!某会尽可能地公平、公证地给每个人应得的待遇!” 这话,算是说到屠小心底去了,可不就是扬波军的这种政策,让屠小心生向往吗?他连忙躬身道:“招讨使善待某等,奴等敢不心存感激?奴等敢不效死?” “呵呵,某也只是希望能人尽其用,可虽然某颇为用心了,却总是难免有许多人才,被埋没的,所谓山野有遗才,便是如此……”说此间,王延兴遗憾道,“唉,有人才却得不到任用,那是某的失职啊。” 听到王延兴竟然这般跟自己表露心思,屠小只觉得莫大的荣耀,他头脑一发热,便说道:“奴斗胆,想向招讨使举荐一人,便是某的对长,封郡人童继昌。此人的心思缜密、遇事冷静……其才,奴自叹不如!” “哈哈,你与某所见略同!此人某也有所耳闻,所以,此次进修班,才有你们两人同时参加……”王延兴笑着道,“某会经常关注你们的,你也帮某多多留意一下各方贤才,等下次再见的时候,你再与某举荐,可好?” 屠小见自己竟然跟招讨使想到一块去了,连忙拱手应道:“诺!” 之后,心中便一直都是一阵阵的飘飘然,直到回了学校,还觉得脚下踩着棉花一般。 看到他那陶醉的模样,倒是让一直为他担心的童继昌放心了下来:“某还以为,你是被参军叫去去受审了呢!没想到,是得了表扬……” “嘿嘿,也不算是表扬。”屠小嘿嘿地一笑,低声道,“是招讨使招某去问话了……”屠小略去自己跟王延兴谈话的内容,却不忘表功道,“某还向招讨使举荐你了,不过,没想到,招讨使竟然还知道你的名字哦!” 童继昌一愣,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对长,竟然也入了王延兴的耳?当真是莫大的荣耀。 不过,他才得意了一会,便收了心绪对屠小道:“某等现在不过立了一点微末的功劳,能得招讨使认可,已经是大幸。但是,某等想要出人头地,却需要日后立更大的功劳才行……” “正是!”屠小连连点头赞成道,“某等现在的功劳,确实微不足道!继昌提醒得对!” 正在这时,宿舍门口突然探出一个人来:“童队长、屠队长,今日演讲厅有讲演,你们要不要去听?” 童继昌和屠小回头看去,见门口站的是虔郡刺史卢光稠之子,卢延巡是也! 此人比两人早了半年来到学校,算是半个老人了。 按说,现在已经是寒假时节了,学校里的学生大多已经各自回了家,可这卢延巡,却是有家不愿回,跟一帮前来参加短期集训的军汉混在一起,继续在学校里学习。 因为时常见面的原因,他跟许多军汉都成了相识……而屠小,本就喜欢结交朋友,便时不时一起吃酒聊天,成了说得来的好友。 而卢延巡也经常来跟他们说说学校的一些趣闻。 当然,有的时候,也会有些军汉们不太会注意到的消息。 比如,此次的讲演。 只是童继昌和屠小对讲演什么的,兴趣却不是很大,看到卢延巡兴冲冲的模样,不禁问道:“卢郎君,是什么讲演,让你这么看重!” 卢延巡神秘地说道:“是副使的讲演哦!” “副使?”童继昌和屠小听到副使二字,也来了兴致。 这所谓的副使,正是安南招讨使副使的简称,而得任此职的,有两人,一人是正在交郡,代行安南招讨使治权的招讨使的妹妹,王采儿;而另一人,则是一直在泉郡,执掌财政大权的,王延路。 现在能来学校讲演的,那定然是王延路了! 只是……王延路会讲什么课程呢? 第508章 国民经济 童继昌和屠小听到卢延巡说道,这次讲演的,竟然是王延路!一听到这名字,两人就觉得,必须去看看! 王延路虽然不直接带兵,可对所有的扬波军兵士来说,关系却是极其密切的。 因为,说起来,这所有的兵士的饷金,可都是他发的! 如果说在泉郡,说话的份量最重的是王延兴,那第二的,自然就是王延路了。 所以,听到王延路会来讲演,两人是准备就算听不懂,也要去见识见识。 不过,临出发前,他们还是忍不住打探一声:“副使今日演讲的题目是什么呀?” “国民经济!”卢延巡自然是早就打探的清清楚楚了,随口就说了出来。 可这四个字落在童继昌和屠小耳中,却是陌生得很。 不过不懂,却不妨碍屠小装懂,他深以为是地点头,长长地声调哦……了一声,似乎他深谙此道一般。 童继昌暗自好笑地看了一眼屠小,到是没有说破。 不过他却没有屠小那么厚的脸皮,不懂,他便恭恭敬敬地问道:“什么叫国民经济?” 卢延巡虽然在进修学校已经学了半年了,可他现在所学的东西,还是以基础知识为主,经济学方面的知识还只学了简单的价值、等价交换等基础概念,至于宏观经济学和微观经济学方面的知识,还只在听别人谈论的时候,听到了一点皮毛。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某也只是耳听了几个词语,只知道这门学问,讲得是如何让国家富强的……是一门很大的学问!” 这几句话说得,跟没说倒是差不多。只是让童继昌耳中有了一个印象罢了。 不过,童继昌和屠小本来就是冲着王延路的名头去的,就算是他讲的是如何烧火炼丹,也是无所谓。 说罢,便一起赶到了讲演厅。 只是等他们赶到时,讲演厅已经被数层侍卫围住了,而侍卫外面,则是围了另外的一大群人。 侍卫正在那里让人群排好队,挨个搜身,不允许携带锐器、硬物进入厅中。 三人也是排了许久的队之后,被细细地搜过身,才进到厅内。 等他们寻了一处位置坐好后,又过了一阵,看到厅中不单是座位满了,连走廊、楼道间,都站满了人。 这才看到一个瘦小的年轻人,走到了讲演厅的正中心。 他才一站定,厅中立即想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原来,那个瘦小的年轻人竟然就是王副使? 三人此前都没见过王延路,不过,童继昌和屠小倒是见过王延兴。知道王延兴年纪很小。 既然王延路是王延兴的堂弟……那应该是更小才对! 就在三人惊疑不定的时候,那位年轻人腼腆地笑了笑,嘴巴对准扩音器道:“人都来得差不多了,那某等就开始吧……” “今天,某要讲的题目,叫做国民经济!” “可能有一些学员,对这四个字还不甚了解,甚至是初次听过,或许有的学员虽然有所接触,但是队其中的精神了解得不是十分透彻。” “那么,某这次便讲得通俗一些,浅显一些、实际一些的……这样一来,对那些已经深入研究的学员可能要吃点亏了,某等可以讲演结束后再一起交流……” 听到这段风趣的话语,知道,今天的讲演不会太复杂,卢延巡、童继昌和屠小原本还有些惴惴的心才放松了起来。 果然,王延路正式开始讲演的时候,没有像老师讲课那般呆板地讲概念,而是从一个最俗气的字眼讲起:钱。 “某先问一问大家,大家到了每个月二十五号的时候,有没有开始盼一件事?” 台下听到这话,立即起了一阵笑声,因为每月的二十五号,正是各单位要开始发放饷金的时间。在这里听课的学员中大半都是像童继昌和屠小这般有职务的,每月大概是二十五号之后,会陆陆续续地发放饷金。 每当要发饷金了,自然是最盼望的时候了。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招讨使麾下,各单位、各部门、各营,都能有如此大量的银钱发放给大家?” 那自然是招讨使善于敛财,而副使善于管钱啊!台下立即有人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听到这话,王延路却哈哈笑道:“也对,也不对!” “为什么说对呢?正如你们所想的,银钱确实需要经过敛聚合管理两个过程。” “可为什么又不对呢?” “某若是一番大道理讲下来,一来难懂,二来费事,那某便按实例来说说吧!” “大家此前,应该都有所了解,大唐之下,各郡各镇,但凡官府敛财,则民众必定穷迫!” “民众穷迫,则官府收入必减。” “官府收入不够时,定然又要加税赋……则民众愈发贫弱!” “如此恶性循环之下,民越来越穷,而国,越来越弱!” “是以,有巢贼之流作乱时,则应着群起!” 听到这里,厅中已是一片鸦雀无声。 扬波军和王延兴属下的官吏,大多是寒门出身,很多,甚至就是九死一生的流民!他们所经历的苦楚,不用多说,大家都苦于心中,难以言表。而起根源,确实可以追溯到官府敛财上来……说道这里,王延路突然话语一转: “可在招讨使治下,你们可有这种感觉?” “招讨使治下各郡县,税赋有多少,大家多少也有所耳闻,可这些郡县之民,是否陷入了穷困?” “某以儋郡为例,在招讨使治理之前,每年税赋不过五百贯,乡野村民,要吃半年的野菜杂粮!” “而现在,儋郡每年之贡献不下十万贯,而儋郡之民,吃穿住行较之泉郡,毫不逊色,此何也?” “为何大唐天子收纳赋税,民众越发穷困,而招讨使敛聚财富,却人民越发富裕?” “民越富,而国越强!则进入了一个两型循环!” “而招讨使能有次为,关键的四个字,便是今日某要讲的内容:国民经济!” 说道这里,登时,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而王延路讲演的正文,这却还未开始…… 第509章 宏观经济 当童继昌第一次听到国民经济几个字的时候,一头的雾水,全然不知这是什么玩意。 听了卢延巡的介绍后,倒是有了个粗略的认识:这是一门大学问! 只是,这门学问到底在哪些方面有左右呢?这却是卢延巡所解答不了的。 可听了王延路的这番话之后,他知道了,原来,国民经济这门学问,是让国家如何累积财富而不伤民本的! 听到这里,他对这门学问的好奇则是越进了一步。对王延路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地听进了心里。 当然,就如王延路在开头所说那般,他尽量避免讲大道理,所以,还是以实例来讲演。 “要讲国民经济,某要先从一个错误的认识开始讲起!” “在很多人的认识中,有一个固执的观点:地上能产出的是一定的,一共就这么多东西,自然是官府的多了,留给民众的就少了……” “确实,如果是给定的一块地,给定你只能种大米,又限定你只能用眼前所用的工具,那这种认识,是有道理的!” “但是,人是活的!某等为什么,要将这些原本就不存在的限制,强加在自己的身上呢?” “就比如,同样是种地,某用上好的铁犁头,能深翻土地;某能培植绿肥,让土地肥力增加……这多管齐下之下,这地里的产出,难道还会是一定吗?” “再以铁作为例,此前,泉郡铁作每月铁料不过几百斤,现在,泉郡铁作每天的铁料,也要上万斤了,这产出,还是一定的吗?” “所以,国民经济的,第一要素,是如何提高所产!” “在一样的时间内,用一样的人力,获得更高的产出!” 众人齐齐地一阵点头,招讨使在泉郡发家,建官庄、兴铁作,正是他的得意之作!现在,招讨使能坐拥数十郡,这些办法,可是最初的基础! 原来如此! 然而,话却还没说完! “如果说人们的第一个错误的认识是地恒产的话,那么第二个错误认识,便是无视了流通的作用!” “许多人,一听到商人,便觉得,商者,买低卖高,赚取差价,损人利己!” “却不知道,货品的流通,正是国民经济中的第二个要素!” “占城之道,一年三熟,以一人之力,可饱十人之腹!儋郡之棉,可代丝、麻,以一人之力可以暖十人之身!” “占城、儋郡各发挥其所长,再各取所需,便可在满足自己的需求的条件下,还有大量的米粮、棉布供应外地!” “可若是没有这商者,你偏偏要占城人种棉花,却让儋郡种稻,何益?” “泉郡产铁,日产万斤!而他处,求些许铁器而不可得。为何不可借商者之手,运至各地售卖?” “泉郡能得售铁之利、买者能得用铁之利,商者亦可得差价之利!” 对这一点,众人听完,也是引起了一阵的赞许。 在古国的传统观点中,士农工商四业,商业是排最末的,便是以为这个行业对社会没什么贡献。 从这番言辞看来,这种观点,确实是大错特错! 然而,最让众人没想到的,还是王延路说出来的第三种观点。 不过,这种观点,他却还是通过一段话来引出来的: “大家发了饷金后,饷金到手了,你们会怎么去安排你们的饷金?” 听到这个问题,回答可就五花八门了。 有采买米粮衣布的,有攒起来去购置屋舍、田亩的,当然,还有拿回去给老母安排的等等……听完大家的回答后,王延路却道:“你们所有的处置的办法,其实,都可以归纳为两类:消费和储蓄!” “消费,就是将赚到的银钱,去购买自己所需的东西!” “衣食住行的必需品是!听曲喝茶打赏,也是!” “一言以概之,消费,就是把赚到的银钱花出去!” “而储蓄呢?则恰恰相反,就是把赚到的银钱储藏起来!不花出去!” “那么,消费和储蓄,那种方式,更有利于国民经济呢?” 听到这个问题,童继昌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储蓄! 对童继昌来说,这是很显然的道理啊!消费掉了的银钱,就没有了,储蓄起来的银钱,才是财富啊! 可王延路给出的答案却恰恰相反:“对个人来说,储蓄,可以实现财富的累积。” “可对国家来说,太多的储蓄,却是不利的!” 听到这个答案,众人可是齐声大呼意外。 当然,要详细地解释,必须要用到许多货币学的只是,王延路也不好在这里太过展开地讲,便简单地说道:“对整个国家来说,大家都大量地采买货品,那么生产货品的工坊便能更大量地生产……供应这些工坊原料的人也能扩大产能,加紧生产。” “工坊和原料场的人获得了更多的财富,这样又能促进消费……” “由此进入另一个良性循环!” 这个道理,若是在后世,那便是一句话的事:消费拉动经济增长,可在这个时代,一点经济学基础都没有,便让人觉得有如听天数一般。 当然,也有的人听懂了,对他们来说,这段话,大致地理解为,这是一个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模型。 但是,更多人,却不解,这造了又消耗掉,难道不是浪费吗? 在听讲的众人中,大多数,都是象童继昌这样的,满是疑惑的。 所以,讲演到了这一步,不可避免地,要开始板书公式,罗列数据了。 可不板书公式、罗列数据还好,数学知识一展开,下面瞢圈的人更多了。 看着助力将一块一块早就已经做好的题板台上来,展示给众人看的时候,便如卢延巡,也只能半懂不懂地努力地追赶。 至于童继昌,他们在军中,只普及了基础的认知和初等的四则运算,而这上面的计算式,比他们在考试中遇到的还要难得多,他们怎么可能听得懂? 听了好一阵之后,他们只能勉强记住这个结论:让民众能挣到钱,同时让民众愿意将钱花出去,是在保证了民众的温饱问题之后,经济能进一步提高的关键所在! 童继昌细细地念了两次这个结论后,又用笔将这句话写下来。 可就在此时,他突然听到,一旁似乎传出一阵阵异样的响声…… 第510章 屠小听课 虽然王延路一再地强调,他这次的讲演,一定要以粗浅的道理来讲述。 可奈何世人对消费拉动经济的概念接受能力太差,所以,讲到这一部分的时候,不得不拿出来一组公式和数据,用来进行说明。 然而,世人不但对经济学知识掌握很差,对数学知识掌握一样很差。 象卢延巡,在没到泉郡学数学之前,算是大唐士子中,比较少的,对算术感兴趣的。可他第一次接受数学测试时,只能连猜带蒙…… 现在学了半年,也就是后世的一个小学中年级水平,其实也是不怎么样的。 所以,哪怕王延路自以为用了最浅显的四则运算来表述,对卢延巡,已经是不太容易了。 而童继昌跟屠小呢,他们两个人的水平,比起卢延巡还要低。 尤其是屠小,三位数的四则运算考试,也就能勉强糊弄个六十分及格罢了,如何能听得懂? 听了一会之后,他便放弃了。 可这上课听讲的时候,大多有一种体会,那就是听得懂的时候,越听越有意思,而听不懂的时候呢?则越听越枯燥。越听,越像是和尚念经:咪咪吗吗地不知道讲些什么东西。 再一听,倒是更象是催眠的符音,让他只觉得阵阵地犯困,眼皮子只想往下耷拉。 等到王延路终于将这一部分讲完之后,全场大部分人,都在屏气凝神地理解或者记录,唯独是他,粗莽汉子屠小,竟然睡着了! 事实上,他非但是睡着了,还打起了小呼噜…… 童继昌跟屠小住一个宿舍,对这呼噜声,最是熟悉不过,一听,立即反应过来了:屠小这混蛋竟然睡着了。 他是想死吗?副使在上面讲演,你在下面竟然敢睡觉? 他急忙要去将屠小推醒,却见屠小另外一边,也是一条高大的汉子,已经用手在摇屠小了…… 屠小被突然惊醒,一睁眼便看到大厅之中,还在继续讲的王延路,心中直骂自己混蛋,这个时候,怎么能睡着? 眼光一收,才看到一脸怒气的童继昌。他连忙把脑袋埋在桌子上告饶; 随后,才发现,把自己推醒的,是一旁的另外一位军汉。 他连忙朝那位军汉拱手轻声谢道:“屠小失态,多谢兄台出手提醒!” “不谢……”那位军汉摆摆手答道。 见对方理所当然地,不以为意的样子,屠小倒是更加难堪了,他想再分辨几句,说自己一介武夫,对这些大学问,确实有点难以接受。 可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对方桌子上摆着的一个本子,竟然已经记满了! 这……这军汉不简单啊!竟然能写这么多字,还能听得懂副使的讲演! 他连忙反过头去,要跟童继昌说自己的发现,却看到童继昌的本子,也是写了许多字…… 他们两人可都是武夫啊! 什么时候,武夫也兴读书、写字、学算术了? 屠小正要出言抱怨一声,却看到左右两人,竟然同时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原来,台上王延路的讲演还未结束! 这个时候,王延路开始讲,官府应该如何主导投资和消费的事情了。 “官府在整个经济的运行过程中,无疑地,是要占到主导地位的!” “但是,官府如何去做这件事情呢?” “第一!基础设施建设!” “那又何谓基础设施建设?道路、桥梁、港口、水利等等,这些都是生产或者流通的基础条件,便称为基础设施建设!” “这种建设周期长,所需的资金大,却短期内难以见到成效,一旦见效,那定然普惠众生!所以,这些工作,必须是官府来主导!” 听到这里,众人一下就想到了招讨使,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银钱来改造城市道路,重建驰道,扩建码头、修造灯塔等等。 原来,这些做法,有那么多重的深意在其中。 再联想到现在正在广为传播的新驰道计划……那个规模,可就更大了! 众人心里一阵激动。 不过,王延路没给他们留时间多想,他继续往下说道: “那第二条又是什么呢?采买!” “官府的采买,跟民众的采买,都是属于消费行为!不同的,只是官府的采买,往往数量极大。” “比如,招讨使每年都会安排专项资金,为各地官庄采买农具、牲畜。要给各级官吏,采买春夏秋冬不同季节的衣物,这些花费,动辄数千贯!” “就算不是这些众所周知的花费,但是笔墨纸张,单次的采买,也是以百贯计价!” 跟寻常民众采买日用品时,几文、几十文的花费相比,这两个数字,确实堪称巨大! “所以,官府的采买,对国民经济的拉动,往往立竿见影!” “在适时的时候,官府进行合适的采买,可以对行业生产,起到极好的调节作用!” 说道这里,王延路突然话语一顿: “不过,能不能见效,其实最关键的,还是日后,你们这些将要去各个地方任职的地方官员,心里装着的,是每个地方的民生和发展,而不是自己口袋里能装多少好处!” “如果你所主导的工作所创造的经济价值,还没你往口袋里装得多,那你干得越多,效果自然也会越差!” 听到这里,王延路,突然将话题一转,继而说道:“所以,有没有好的思想指导,其实还一方面的,无论是何种治政之法,其最核心的,还是吏治!” “如果吏治清明,就算没有这国民经济之法,一样是可以开创清平盛世……如果吏治腐败,就算是有再好的治世之方,也是无药可救!” “所以,那些没怎么听懂这国民经济学的学员,或者是对国民经济学不感兴趣的学员,不用担心,招讨使与某会给你们难堪……就算是你在某讲演的时候睡觉……”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忍不住朝屠小看了过去……不过也只是看了一眼,便都收回了自己的视线,继续听王延路往下讲道: “只要你在日后的从政之道上,遵行一颗爱民、勤政的本心,某同样期待你能做好一个好的官员!” 说到这里,王延路突然躬身一揖道…… 第511章 留恋故主 讲演说道这里,正是大家听得兴致正浓的时候,谁想,王延路却突然转了个话题说吏治去了。 说吏治说了几句话之后,开了个玩笑,然后便躬身一揖……常来听讲演的学员,一看到这个动作,就知道,副使是要结束讲演了。 果然,王延路作揖完毕后,就开始说起谢谢各位抽出时间前来听讲演的话来,然后,又说了几句题外话,当真就结束了此次的讲演,却将余下的时间,用于回答问题。 当然,经济学本来就是一门充满争议的学科,王延路说完之后,给了大家启发的同时,也是引起了许多异议。 所以,接下来,便有人提了许多疑问来。 这些问题虽然有的显得幼稚,却毕竟是大家动了脑筋才想到的。 象屠小这样的,那定然是提不出问题的。 直到答疑时间也结束了,王延路才在经久不息掌声中,离开了讲演厅。 待王延路离开后,厅中众人,也开始纷纷起身,有序地离开。 屠小虽然被王延路调侃了,脸上却一脸无辜模样,毫不在意。 等到大家要离场时,他也招呼了卢延巡和童继昌,也准备离开。 正这时,他却看到,身边的那个军汉竟然还用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这有什么好写的?写得没完了? “兄台,讲演都结束了……”他提醒道。 “嗯……不过,某还有几处没记清楚……”那军汉头也不抬地回答道。一边说,他停了笔头,往前翻看笔记。屠小这才发现,这军汉竟然记了六七页的笔记! “嗨……这不都是那些文官要学的东西吗?某等,了解一下,知道有这么回事不就可以了吗?”屠小不解地问道。 到这里,那军汉才抬起头朝屠小看了一眼。他没有直接回答屠小的问题,却反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招讨使之所以能打下这么多郡县,全然是凭了扬波军的战力?” 屠小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难道不是吗?” “恕老夫直言,扬波军战力虽然强悍,却极少有以弱胜强的战例……”那军汉盯着屠小说道。 屠小一听,细细一想,扬波军所经历的战事中,虽然每次人数都大大少于敌人,可若是将火器的强悍算进去,其实人少的扬波军才是强的一方。 不过,身为散兵的屠小服气地答道:“某可不惧与敌人血战!” “你虽然不惧,可不可否认的是,招讨使行事,极少兵行险招,每次做战,都是强龙压人低……你难道就不想想,为何,招讨使能便如此强?” “招讨使自小溪场炼铁开始,到现在,才过去区区数年!为何,招讨使能在这么断的时间内变得如此之强?” 屠小吃惊地一愣,招讨使自有妙法,某哪里知道? 看到屠小的模样,那军汉笑道:“副使所说的这国民经济,便是关键!” “有此治政之法,就算扬波军打了败仗,也能极快地恢复!” “更不用说,扬波军自成军以来,还未遭受过大败……” “你可知你们为何从未遭受过大败?” 屠小听到这话,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为何?” “因为,扬波军在招讨使看来,就像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所以,从来不让你们去打硬仗……一直以来,都在让你们仗势欺人啊!” 听到这话,屠小不服气了:“某等如何没打硬仗了?过去的这两年,扬波军从北到难,由又南而北,定交郡、战越郡、取闽城、平江城、湖南。中间难道,就一个硬仗都没有?” “没有!”那军汉肯定地摇头道,“你们的线列火枪兵上的枪刺,怕是还没见过血吧!” “某等可每次都是以少打多!”屠小争辩道。 “莫非,欺负十多年未经历战事闽城兵,和兵甲都不齐全的交郡土人也算?” “以扬波军混编之法建成的火枪步兵,即便是硬抗五倍之中原劲旅,也是可以的。可招讨使在安排进讨江城的时候,派了五万多!另外,还有一直骑兵在侧……” “每战,都不以赢为目标,而要求最大可能地抓俘虏……” “你说,你们是不是在欺负人?” 屠小听言一想,似乎确实是这么回事。只是心里虽然知道,嘴上,他却是不会承认,他撇撇嘴,心道,某就是喜欢欺负人,你又能如何? 这时,在一旁的童继昌却站了过来,朝那军汉拱手道:“某等不过是扬波军散兵中的队长罢了,对这些某贱命童继昌,这位是屠小,多谢将军指点!” “原来是两位小将军!”那军汉看到这个童继昌似乎还知道些许礼貌,便也拱手回礼道,“某姓顾,名全武,算是招讨使的手下败将……” 顾全武?这可是个让人肃然起敬的名字!难怪会有这样的见识! 屠小连忙收起了刚刚的不以为意的表情,躬身拱手道:“屠小有眼无珠,不识顾将军大驾,还请原谅!” 童继昌也道:“顾将军可是当世战神!有顾将军加入,日后,扬波军的战力,定然会在上一个台阶!” 顾全武却落寞地答道:“此间已经没有什么顾将军了……钱使君殒命后,当年的那个顾全武,已经跟他去了。” 童继昌听到顾全武原来还在留恋旧主,便劝道:“天下各军各镇,也是应了招讨使一直以来的一句话:适者生存!” “钱使君已经逝去,顾将军却留得有用之身,何不,跟随招讨使一起,干一番事业呢?” 顾全武却摇头道:“招讨使仁义,留下了顾某的命,可顾某,却已经没有领兵的心力。” 说罢,他又摇了摇手中的本子:“某答应招讨使,会给他做写杂事,比如,某会学习、记录以及研究扬波军的战史,好给你们这些新锐的小将军以参考!” 童继昌与屠小听言一起道了一声可惜,不过想着他既然在为招讨使做事,日后总有机会,也不急于一时……便不再劝说,而是转而说起其他的事来。 只是末了,顾全武却对屠小说了一句话…… 第512章 王家家宴 听讲演听得打呼噜的屠小被一旁的一个军汉推醒,却没想到,等讲演结束,才知道,推醒自己的,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顾全武。 顾全武说了一番话之后,却突然对屠小说道:“某看你也是性情中人,便给你一个忠告!” “招讨使麾下的主要将领,无一不是文武全才!秦一秋、陈继科二人虽然家学渊源,却不忘时时学习!” “就算是学识稍逊一筹的吴大和杨三,也由当初的大字不识,到如今,至少也是中人之上!” “便你身旁这位袍泽,听讲演的时候,也是带笔记本的!” “而你……竟然在听这般重要的讲演时,睡着了!” “如果你不改改,那你的官职,大概到都头、裨将就该止步了!” 听到这里,屠小突然脸色一阵红,憋着气,说不出话来了。 童继昌连忙拍着他的肩膀道:“还不谢过顾将军指点?” 屠小本是极好面子的人,听到顾全武的当面指责后,又不能辩驳,才涨红了脸。可现在,听到童继昌的一句话,突然意识到,顾全武这话,确确实实地说出来自己目前面临的一个最大的问题! 想到这里,他心中突然一阵通达,就像原本堵着个塞子,被一下拔掉了一般。立即心悦诚服地朝顾全武躬身道:“原来小子不但是两眼不识天下英雄,心里也是糊满了糨糊!多谢将军一言点醒小子!小子在此谢过将军!” “小子日后,也会象某的袍泽一般,时时地注意学习!” 顾全武这才笑着点了点头:“孺子可教!日后你要是真能成为一位将帅之才,也不枉今日某做了一番恶人!” 屠小连忙砸着头,又是一番道谢。 谢过之后,才一起离开。顾全武现在把住处移到了学堂之内,不用走多远边是住处,随后,屠小才和童继昌和卢延巡回了宿舍。 而在讲演厅讲演完后的王延路,则离开了进修学堂,去了刺史府。 他到刺史府,自然是因为王延兴回来了。 两兄弟,也是几个月不见了,王延兴在刺史府里摆了家宴,请王延路过去吃饭。 只是,最初之时,王延兴和王延路两人,都是孑然一身时,王家的家宴,都是王潮主持,王审珪、王审知和王彦复作陪,王延兴、王延路和王延禀三个兄弟,则只是不起眼的点缀。 王潮入主福郡后,将他那一辈的人,都带走了,泉郡便随王延兴折腾。 王延兴这一辈的兄弟中,本就只有三人,王延禀也随王审知去了福郡,这王家的家宴,便只剩下了王延兴和王延路两人。 看着这单薄的,没啥吃头,便叫了吕奇和孟咸几个人凑一桌……想想往事,还在眼前,才过了两年,这王家的家宴,可就一桌坐不下了!当然,增加的主要还是女人。 王延兴这边就多了五个女人:他有了一个妻子,和四个妾!那四个妾,分别是越娘、藤原纪香和王潮硬塞的两个女人。 当然,说是有四个妾,可王延兴对藤原纪香和王潮硬塞的那两个女人,没多少兴致,回了泉郡之后,大部分时间,都住小娘房里,只有当小娘赶人的时候,才住越娘那。 另外三人,便是空养着在府内;当然,王延兴泉郡刺史府内住的天数有数,纵然几人心有怨言,王延兴也只能是随她们幽怨去了,毕竟自己分身乏术啊。 除了这几个女人,另外,王延兴有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女儿是小娘所生,而两个儿子都是越娘所生……当然王若虎也是算在其中的。 王若虎现在已经可以口齿清楚地叫阿郎和叔父了,比起那两个还只会咿咿呀呀的娃娃,他显然更能吸引人的目光。 王延路一到,王若虎就跑了过去,黏着他亲切地叫着:“叔父……” “哎!虎儿!来!叔父抱抱!”王延路显然也是很喜欢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子,一见到他,就将他抱了起来,往正厅走去。 这次的家宴,便设在正厅之中,正厅内,王延路的妻妾们,早就已经到了,正陪着徐小娘领着的王延兴的妻妾们说话……有道是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么多女人坐一起,自然是有的话可说了。 正说着热闹时,王延路抱着王若虎进了大厅。 见到徐小娘坐在那里,他连忙先将王若虎放下,去给小娘见礼,然后给越娘几人打招呼,几人连忙回礼问好后,徐小娘安排他在主坐一旁的首座落座。 然后,王延路的妻妾们,连忙过来给王延路见礼。 王延路也是有了一妻三妾的人了。 他的妻子是苏家的嫡女,妾自然也是各家所送,林家、黄家和章家每家一人。 只是,他妻妾四人之中,却只有他妻子王苏氏给他生了一个女儿。现在才五个月大。 现在也是由婆子带着,在外间玩……而另外几个人,却是一无所获。想来,他们在王延路面前,因此而有些畏惧吧。 分别见礼后,便小心地规规矩矩地坐好,不再言语。 正厅之中,这一群女人,都见过礼后,却还有一人,显得比较特殊,那便是孟咸的妾侍胡儿。 孟咸此刻还在翁山没回,胡姬,便一直住在刺史府内,由小娘安排人照顾着。 只是,也不知道是先天不足还是什么原因,那小男孩一直都体质单单瘦瘦的,也不怎么爱说话。此刻,便躲在自己母亲身后,怯怯地看着王延路。 王延路跟自家妻妾打过招呼后,便跟胡姬母子说话。当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胡姬整日里都跟一只受惊的小兔一般,没什么言语,王延路跟他打招呼,她也只会弱弱地答应。 这一番招呼打完了之后,正厅内,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想想也是,有王延路在,他的那几个婆娘,哪里还放得开闲聊?自然是闭嘴不说话了。 而此前所说的话题,现在自然是不何时继续了。 徐小娘便对王延路说道:“叔叔一来,弟妹几个,可都不敢吭声了……” 王延路连忙拱手道:“她们几个,每日里不知读书养性,嘴巴却念念叨叨说个不停,也不知道她们说些什么!某要她们来向大嫂求学,她们还不乐意了!” 听到王延路这般说法,徐小娘却噗呲一声笑了…… 第513章 哪朝太祖 听到王延路竟然说自己的婆娘来跟自己学,徐小娘不禁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真是,哪有这样说自己婆娘的!徐小娘为几个弟妹鸣了一声不平后,对王延路道:“叔叔对弟妹管教太严啦!女子和男子之间,本就有些差别,心中所关心之时,尽在院墙之内!哪能都象叔叔这般胸怀天下呀!” 王延路听到这话,觉得有几分道理,便对徐小娘拱手道:“嫂嫂教训得是!延路回去之后,定会改过……” 听到王延兴回答的这般正儿八经的,徐小娘倒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接话了。正厅之中的气氛,立即,又冷了下来。 徐小娘不禁也觉得有几分尴尬,便又寻了个话题来说:“招讨使前面又传了些词作出来,是山字打头的三首十六字令……说是太祖所做,可奴却从未听过太祖有此类词作的,奴想追问几句,招讨使却含糊其辞……不知叔叔可知,是不是又是招讨使的搪塞之语?” 王延路却没听过这三首十六字令,便道:“回禀嫂嫂,某不太清楚招讨使又有新的词作,不知可否吟诵一遍?” 徐小娘依言诵道:“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 嗨!原来,是这三首十六字令,这分明就是后世***的词作!这王延兴剽窃起来,是越发没底限了。 还说是太祖所做,可唐太祖李虎哪有这样的词作传世?王延路若是知道,那就奇怪了。 果然,王延路听完后,一阵冥思苦想……其实王延路对诗文,本就知道得很少,在郡学的时候,就只能背一些世人熟知的一些诗作,现在,多年不碰诗文了,水平更是下降得没边了。 看到王延路听完后,便陷入了沉思,而厅中的氛围,在冷清之外,又添加了两分紧张……徐小娘知道,自己这话题又找错了! 而且,王延路想不到答案,还不肯说不知道,让小娘子只好等着……等着……厅中那个尴尬啊……也当真难以言表了。 总算是没有等太久,王延兴带着曲爱娇进了正厅,众人一齐起来见礼,这才缓过劲来。 当然,这怪异的氛围却没逃过王延兴的眼睛,落座之后,他笑着问小娘:“刚才厅里说道什么沉重的话题了?怎么这般严肃?” 徐小娘只好说道:“你的那首词作,不是推说是太祖所做的吗?奴找不到是哪位太祖所做,便想问问叔叔,兴许叔叔知道呢?” “哈……”王延兴一听,哈哈一声就笑出了声,不过他笑声才一出口,同时两道视线交织了过来,一道是徐小娘幽怨的眼色,而另一边,则是王延路的苦瓜一般的神色。 看到两人都这模样,王延兴有话不能直说,只要说道:“这位太祖呀!不是当朝太祖,也不是汉太祖高皇帝……你们只要相信某不是胡诌就行了!” 一边忍者笑说着话,一边王延兴指着曲爱娇,让她也落座。 曲爱娇却笑着接话道:“懂啦!懂啦!反正是一位太祖所做便是了!” 这话一处,厅里的氛围刷地一下,又冷了。 这话里可藏着话啊……因为众人都知道,王延兴最喜欢将新作的诗词假托给别人,在这其中,倒是苏轼和辛弃疾出现的次数最多……可假托给一位皇帝,却还是第一次。 可不管假托给水,其实众人心里都认定,那定然就是王延兴自己所做,只是他不愿意承认罢了。 可曲爱娇却道,这就是一位太祖所做,那不是说,王延兴将会成为一位太祖? 而太祖意味着什么? 那可是开国皇帝的庙号啊! 比如刘邦是汉太祖、曹操是魏太祖、司马昭是晋太祖等等。 这句话,是说,王延兴准备开创新朝了吗? 是吗? 没人敢接,甚至连大声出气都不敢! 唯有王延兴狠狠地白了曲爱娇一眼道:“少说一句,憋不死你!一会罚你吃饭不许停筷子,一直吃!看你还胡说!” 曲爱娇挨了责备,立即就嘟起嘴来,自己抽开椅子坐下……她的座位也是固定的,便在胡儿左边,跟王延兴也只隔着胡儿母子和徐小娘。 她这嘟起嘴的表情,自然是落在了王延兴的眼中。 可王延兴却知道,这鬼灵精怪的丫头,千万不能给她一点点颜色,要不然,就要没完了,便不去理她,而是朝胡儿道:“胡儿,今年某答应你!一定让长求回来过年!可好?” 胡儿连忙细细地摇头道:“阿郎能为招讨使尽力,是他的福气,还是不要了吧……” 看到胡儿似乎很怕人的样子,王延兴笑道:“某与长求,情同手足,一起相约,要为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可某却时常与小娘相聚,却累到你们两人,一年难得见几面……这确实有些不公平……” 说到这里,胡儿突然站了出来,朝王延兴跪下道:“奴想去翁山,好时时陪在阿郎身旁……” 王延兴连忙让小娘把胡儿扶起来,摇了摇头道:“长求常年往返与翁山、明郡和济郡,你去了,也没法与他长相聚!而且,他身边都是一帮军汉,哪里能照顾你周全?” “奴不需要人照顾,奴想去招呼阿郎!”胡儿连忙说道。 见胡儿时刻都闷闷不乐的模样,王延兴也在想这样做的可行性,不过,正想着,又摇头了:“那大哥儿?” “大哥儿还要请招讨使代为照顾。”说着,胡儿将儿子牵了出来道。 “那行吧……等长求回来了,某就跟他说,让他把你接过去!”王延兴对她和气地说道,“你先别焦急,再过几日,长求就该回来,等你们过了年再说!” 胡儿听到王延兴答应了,立即喜上眉梢,又要往下跪。 徐小娘连忙拉住她,才又怯怯地拉着儿子坐回了座位。 其实王延兴和徐小娘待她母子,已经是够好了,奈何人家心造被夫君带走了,外人再好,也是无用! 这时,曲爱娇突然站了起来,她竟然又冒出话来了…… 第514章 借题发挥 王延兴看到胡儿一副没有孟咸就要活不下去的模样,心里也是不忍,便答应了她的要求,同意等过完年后,就让孟咸带她去翁山。 话才说完,就听到曲爱娇突然出声道:“阿郎,奴倒是有个想法……” “你的想法,吃过饭再说!”王延兴不知道曲爱娇想说什么,不过,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主意!便直接堵住她的话。 说罢又对小娘道:“现在就上菜吧,曲参军饿了!” 徐小娘抿嘴一笑,吩咐厨房立即开始上菜。 曲爱娇听话,立即委屈地嘟起嘴道:“招讨使你偏心,都是参军,为啥他就是兄弟,某却是奴婢!” 说着说着,两眼一红,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自古以来都是美女一滴泪,胜过千言万语的。 可王延兴却不为所动,寒着脸道:“你若是愿意,某请你节度使,按照采儿例,收你为义女,那某与你,也兄妹相称如何?” 曲爱娇听到要按采儿例来对待自己,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满脸的委屈,似乎是当真生气了一般:“某就这么招你嫌弃吗?” 王延兴这才道:“你若是不愿意,某还能强拧着不成?” “哦……”曲爱娇这才收住哭泣,嘟着嘴不再说话。 这时,早就准备妥当的菜式开始往桌上端……曲爱娇便抽了筷子,夹菜便吃。 王延兴也不理她,招呼众人一起吃菜。 只是,王延路的那几名妻妾却有些拘谨……原来,在唐代,通常的正式的筵席,都是分餐的,也就是每个人前面,各一个小案几,然后将每个人的菜式摆放在各自的案几上。 对那个时代来说,筵席的菜式简单,这样摆放自然不成问题。 可自从王延兴将炒菜带过来之后,筵席的菜式,突然丰富起来。这样一来,原先的那种摆法,就出现了问题。 王延兴便将那种小案几的摆法改成了大圆桌。现在,刺史府内无论是日常吃饭还是有筵席,都是用大圆桌。 平日里,曲爱娇便常跟小娘和越娘几个一起吃饭,都是这般,也就习惯了。 当然,现在泉郡也好,闽城也好,酒楼之中,也是这般布置,大抵,都是托了王延兴的福气。 可在王延路家中,却还是那种分食制。 当然,王延路对吃饭怎么摆碗碟毫不在意,分食也好,圆桌也好,能吃就行。可他的出身名门的那几个妻妾,却十分鄙视这种不同的人,都把筷子戳进同一个碗的做派。 无奈王延兴和徐小娘都这般布置了,她们心中哪怕再有不满,也只能尖着筷子夹菜吃。 “吃啊……”王延兴指了指桌子上满盘的嫩滑诱人的红烧肉、拌炒的卤汁大片牛肉、再有各式煎炸炒烩的菜品,对那几个女人道,“你们不要吃的这么秀气!多吃点!” 那几人在家,却不太能常吃到这般美味的菜品,自然是想吃的,可看到一盘菜,几个人都夹过了,便想吃也不愿意下筹。 王延兴见她们还是那般矜持,还以为他们客气。倒是曲爱娇一眼就看破了这几人的心思,又插话道:“招讨使,奴去给他们安排几个餐盒吧……几位在家里,怕是吃不惯这圆桌子……” 王延兴听言,哈哈一笑:“哈哈……倒是某没考虑周全,小娘,还要辛苦你安排一下!” “不必了!嫂嫂!”王延路连忙起身对小娘道,“这几个人在家里也是这般吃的!” 说着,眼睛朝那几个女人扫了过去。 看到王延兴眼神中的不衫,几人心头都是一颤……“是是……阿郎说的是,某等都是这般吃的……”王苏氏连忙拿起筷子大大地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在了自己碗里。 另外那三个女人,也连忙各人夹上一筷子菜,以示自己对这种就餐方式的拥护。 看到这模样,王延兴不禁对王延路道:“你呀……何必强人所难?” 王延路狠狠地看了她们一眼后,才对王延兴道:“她们在家里装腔作势便算了,竟然还作到这里来了!不知轻重进退,某何必护着她们?” 王延兴虽然也是不喜欢,这些大家族的所谓传统,却不太喜欢勉强人,便道:“很多多年养成了的习惯,那是一朝一夕能改的!”听着这话,倒是王延兴来劝王延路了。 谁知王延路先在苏氏身上看了一眼,再让后面三人身上扫过去,不以为意地说道:“她们习惯改不了,总会有改得了的人!” 听到这话外的意思,那几人吓得魂都掉了,连忙从椅子上下来,跪在王延路一旁,跪求:“阿郎,奴等以后再也不敢了。” 王延路却冷笑道:“某可没说你们做错了什么……王家,小门小户,高攀不起你们名门闺秀,是某错了才对!” 那王苏氏听到这般言语,知道王延路一直都不满几人没生儿子,这次这般小题大族,定然是借题发挥……可生儿子这种事,是个女人就想,可想归想,生不出就是生不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她知道说不动王延路,只好跪着去求王延兴:“招讨使,某等确实无心冒犯……招讨使开恩啊!” “唉……”王延兴叹了口气,对那几个女人道,“他只是气头上的话……你们先回去吧!某跟他说说话!” “谢招讨使……”那几个女人见王延兴肯接应这事,忙不迭地磕头,然后才离开。 看那几个女人离开,王延路摇着头道:“后悔之初没有听大兄的,娶了一个苏家的婆娘!” “娶了一个苏家的女人,便没法推掉另外几个了……” “某这次,准备全部换掉!”王延路恨恨地说道。 “你这又是何苦呢?”王延兴看着王延路摇头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哪能是这般说换就换的?” “而且,这情义啊,就像蜜里兑水,兑的水越多,情义就越淡!”王延兴语重心长地劝道,“你现在只有这几个女人,还有可能有夫妻情分!” “若是,有的女人多了,便难免会寡情的!” 王延路听到这话,微微地点了点头,他对王延兴的话,一向言听计从,就算王延兴没给他将道理,他也会照做,更何况是这样有几分道理的。 他正准备表态的时候,却听到曲爱娇又开口要建议了…… 第515章 年底结算 看到王延路对他的几个妻妾都很是不满的样子,大家都能猜到,他的恼怒,肯定有很大成分,是出自那几个女人没给他生儿子的原因。 只是,王延路可不像王延兴那般,一年里有大半年不在泉郡,隔三叉五,就要在几个女人身上耕耘一番。 这般努力了,也过了一年多,却只有苏氏生有一个女儿,只怕,他自己身上是也有问题的。 当然,这话却不能说,毕竟,他还是有一个女儿! 也就是说,也许,他的种子也不是不行,可能是质量不太好,所以,非得是极好的土壤才能有结果。 现在儿女不多,那日后,子嗣,怕是也不会太多。 所以,曲爱娇听完王延兴的那几句话,突然开口就建言道:“奴看副使那般喜欢虎儿,何不要过去做给苏氏养着?” 王延路一听,立即就有些心动。可他还没开口,就听到王延兴又对着曲爱娇说了一声:“胡闹!今天怎么尽出些馊主意?” 曲爱娇挨了训,又嘟起嘴巴道:“这样对虎儿也好啊!对越娘也好!” 听到她这般言辞,王延兴狠狠地盯了她一眼。 王延兴自然知道曲爱娇这话是什么意思。终究,还是因为王若虎是越娘带过来的原因罢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这个年代,都流行收养义子,只要是明确了王若虎的义子身份,那也无所谓。 可偏偏王延兴没有这么做,而是将王若虎当亲儿子一般对待。 王若虎,便成了王延兴的长子……倘若徐小娘日后无子,那王若虎继承王延兴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这种情况,自然不是众人所愿意见到的。 所以,如果将王若虎给王延路去,反倒是另外一种将他身份挑明的方式。 也就是说,这非但不是个馊主意,还是一个很有远见的安排。 当然,越娘和虎儿自己的想法,却是被直接无视了。 王延兴却不想忽视越娘和虎儿,更是做不出把越娘和她的儿子分离的事,他对曲爱娇道:“母子分离,有什么好的!什么事情大得过亲子孝道?” “哦……”曲爱娇撇撇嘴,也不再言语。 等说完曲爱娇,王延兴才又对王延路道:“你啊!性什么急!二十都没满,还怕没儿子?” “大兄教训得是……”王延路低头应了声,也不再言语。 至于其他几人,自然更不会没话找话说了。 看到这模样,王延兴也觉得无趣,道了声:“吃饭!” 众人,便一起吃饭……只是,明明是美味的饭菜,可每个人吃得都是闷闷的。吃过之后,王延兴叫了王延路和曲爱娇先行离开去书房泡茶说事。 此时已经临近年末,事情自然不少,当然,最大的事,还是算账分成的事。 这过去的这一年里,扬波军也几乎打了一年的仗。 一打仗,各种糜费可就如流水一般,哗哗地用钱。 这些钱财的来路的大头,自然是两个合作社。 当然,王延兴也不是直接从合作社里抽了流水去打仗:他自然不会做这种杀鸡取卵的事。 他的方法是征用和采购。 他征用合作社的运力,从合作社采购物资作为扬波军的后勤之用。 然后在攻取新的地方后,将占领后所得的一部分土地,划给合作社,抵掉这部分开支。 因此,两大合作社虽然账面资产在今年飙升了一大截。已经达到了四千万贯这样的水平,可其中,增加的大部分,就是这种土地、庄园的固定财产。只是,刚经历过战火的田地,却是一时既没产出,也没法变现。 自然,到了年底的时候,实际结余的银钱可就不多了,也就是一百多万贯的模样。 假如这是在后世,相当于是一个市值四百亿规模的公司,却只有一个亿的现金……这个资金量,可不算充裕! 所以,王延路便建议:“要不,今年就不拿银钱出来分成了!毕竟,到了明年一开年,那么多庄园要搞建设,用起钱来,就像是吃一样。” 一百万贯,听着数字很大,分到那么多地方,那么多庄园的建设,可都要钱啊! 王延路将一张已经准备好的文案,交给王延兴过目,上面写着的,便是明年一开春,各地合作社名下的庄园需要的开支。 去掉这些开支后,也就还能剩下二三十万贯。 这个数字,对两大合作社来说,已经是保持运转的最低限度了。 所以,王延路才提议,不要分红了。 可王延兴自然是不会同意这个办法。 快到年底了,各家都等着分钱好过年呢!要是自己一句,不分了,那还不各家各户变着法要来自己门口闹? “三成……将结余现金的三成拿来分吧!”王延兴琢磨了一会,“等明天股东大会召开时,某的建议便是三成,当然,先看各家的意见如何,还是听听各家的意见。” 既然王延兴有了决定,王延路也不会去劝。便准备按照这个方案去股东大会上提。 当然咯,王延兴在两家股东大会上,都握有一半的股权,再加上有章家这样,只要分成,不要投票权和有苏家和杜家这种,无论王延兴说什么都,闭着眼睛支持的家族在,这股权大会,其实就是王延兴的一言堂。 他说分钱就分,他说不分,那就没得分。 众家的表态,只不过是可以将心中的诉求表达出来让王延兴知道罢了。 将合作社的分派方案定下来之后,接着说的,才是王延兴自己名下的资产,和以官有为名义控制下的各项产业。 王延兴名下的资产主要是各地的工坊。 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无疑是铁厂、盐场、酒厂、琉璃厂、毛纺织厂和成衣厂这些吸金的工坊。 这些工场的利润率,都是垄断性的暴利。 这些工坊所提供的银钱,比起合作社所分之利润,还要高得多。 然而,众人却不知道,王延兴手下,其实还有很多很关键,却不产生直接经济效益的工坊,比如制硝厂、铁器制作所等等。 不过,最被众人忽视的,却还是另外的一个产业…… 第516章 全年收成 世人都知道王延兴会敛财,而且,也知道,王延兴的财富最大的来源,是在两大合作社里所占的股份。 想想也是,单是南海合作社的账面财产便达到了四千万贯之巨,王延兴在其中,占一半的份额,也就是两千万贯! 再加上一个体量相当的联合航运合作社,那又是一千多万贯。 然而,两大合作社给王延兴提供了巨大的账面财富的同时,所提供的现金银钱,其实还是在二、三十万贯这个水平。 相比之下,他全资控制的各大工坊的名义财富并不算大,而其所创造的银钱,却是比这个二三十万贯的水平还要高! 想想也是,一瓶蒸馏酒,成本不过百十文,却要卖到上百贯,那当真是一本万利的超级暴利。 另外,琉璃制品也是如此,一套翠玉盘花纹的餐具,用模具直接压制而成,价格不过五六百钱,却要卖到上十贯:而且,这种餐具的销量,比那种利润高的不像话的高度酒,可要大多了。 不过销量最大的还是明瓦和窗玻璃。 一片造价三、五文的玻璃片,能卖到几十倍的价格去,销量还一天比一天高,那是想不赚钱都难啊! 当然,酒厂的主要卖的酒,也并非那种看着价格就想骂娘的高度酒,而是价格不那么高不可攀的黄酒以及用糖蜜酿制的朗姆酒……当然,在这里不叫朗姆酒,而是被成为石蜜酒。 正是因为靠着垄断,酒厂和琉璃厂,都分别为王延兴提供了差不多十万贯的收入。 单是这两项的收入,就差不多跟合作社持平了。 而铁场和盐场,也一直是王延兴的钱袋子。 只是,因为盐和铁是人们生活的必须品,如果售价太高,定然是要伤到人们的购买力。 所以,这两样的价格,在他的故意压低之下,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微微地调低一点点。 今年的价格,便下降了大约百分之五。 当然,就算是下降了百分之五,这两项的利润率,依旧在百分之两百到百分之五百之间……比不得酒和琉璃器皿的变态暴利,却胜在量大! 今年,海檀山和儋郡两地的盐场,一共贡献了将近三万贯的利润。 铁场的利润则达到了五万余贯。 不得不说,这两处,所创造的财富,依旧十分庞大! 而此外,利润额也达到这个规模的,却是茶场……当然,这茶场自然不是已经将大部分股权记在了采儿名下的郁香茗茶,而是专门供给番商的外贸茶场。 在这里,工人门将整支整支的茶树树杈剪回来后,不管上面的茶叶的老幼,全部摘下来,一把炒,炒到半干后,再丢到由铁器制作所造出来的粉碎机里,一阵轰隆隆地搅,绞碎成全是碎末末,碎渣渣。 将这些渣渣沫沫直接用大小均一的竹筒子,半斤一装,半斤一装的,那是卖给番商船上水手的。 另外,还有每十斤一称,然后倒入铁箱子里,用压机压紧,制成茶砖的,则是卖给番商们,让他们带回去售卖的。 只是,因为这些茶叶没有完全炒干,所以,发酵过程并未完全终止。等制成茶砖后,发酵会继续、继续……等他们在海上折腾几个月,一路运到印度和阿拉伯半岛,再又经过几个月转运,运到欧洲时,那茶会变成什么鬼样子,就谁也不知道了……不过,想想后世明清的茶叶被运到欧洲后,被英国人称为blacktea,大概,就是当年的英国人,喝到的茶叶,都已经发酵变色,成了黑漆马虎的模样吧! 不过,不管他们喝到的是什么茶,重要的是,今年的茶叶贸易,为王延兴创造了差不多四万贯的收入。 接下来的一个利润大户,却是成衣厂。 原本在唐代,成衣本就是一门赚钱的生意。 具体来说吧,假如是你自己买了布帛,请人做一套衣服,大概用个三、五百钱就够了,可如果直接买成衣呢?那就要一贯往上走! 只是王延兴的成衣厂的最大的客户,却是扬波军。 扬波军的军服,都是由王延兴自己的成衣厂来制造。 这部分利润,不过是左手进,右手出,赚了跟没赚差不多。 当然,也有往外销售的,只是,今年以来,扬波军大肆扩军,军服一造就几万套……连军服都造不赢,自然没多少产能被用生产民品卖钱了。 毛纺织厂和船厂也跟这个状态差不多的。 毛纺织厂所造的呢子布料,极收欢迎,只是,绝大部分产量都被用来做军官服了,只有少量的流出来,也落在各大家族手中……若非如此,章仔钧的那件外套,也没法在汴京卖那么高的价钱了。 所以,毛纺织厂的效益虽好,也是没有多少真正的进项。 造船厂也是如此,扬波军的水师也在不停地扩建,造船上的产能,也大半给了扬波军。 剩下的产能,也供应给了两个合作社。 卖给合作社的船,倒是有些赚头,不过,这种几千贯的收成,不说也罢! 可是,这些就是王延兴收入的全部了吗?自然不是! 谁都没想到,王延兴还有一个赚钱的门路,王延兴将他成为服务业! 现在,在泉郡、漳郡、汀郡、福郡、建郡,有很方便的马车可以租用,可是,谁又去深究过,这马车行的东家是谁呢? 不用说,自然就是王延兴。 马车租赁所带来的银钱,也是一大把一大把的……当然,这也拉动了王延兴另外一个工场的生产:马车厂。 另外,货物、邮件递送,也是马车行的收入来源;再加上与马车行联营的客栈……王延兴在这条路上布局颇深了! 只是,马车行的投资实在是太大了,今年的毛收入虽高,可还要真正的盈利,却还有段距离。现在马车行上大股的现金银钱,主要还是租车的押金。 同样不被重视的,还有遍布各郡县的酒楼,酒楼的盈利之所以被各家忽视,是因为大家看习惯了那百分之几百的利润率,看着这不到百分之百的利润率,有点看不上眼。可实际上,王延兴追求的利润率,也就在百分之五六十! 这样的生意,才是长做下去的生意。象之前的那种超级暴利,注定了只能维持一段时间罢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被很多人忽视的点:供销社!这是王延兴在各郡县、乡镇建立的零售网络。 同样,供销社的利润率也是有限的,但是,只要想想后世的沃尔玛、家乐福,就知道,零售的总利润其实可以做得很高很高! 在这个时空,这比收入,自然就落在了王延兴手中。 看到这里,常规的收入,算是看完了。可在这长长的清单下,却还有一项收入,数额更加巨大。 只是,这收入,却不太好拿出来说了…… 第517章 公私账目 古国人有个习惯,那就每到年节的时候,喜欢算账。 现在,又到一年年底,王延兴也回了泉郡,准备跟泉郡各家,盘一盘这年的帐,自然,也要分派年底的红利。 不过,在给众家分利之前,先是要盘盘自己的家底。 家底几何,王延路已经用明细清单,逐条列了出来,给王延兴看。 常规收入是三块,一块是两个合作社的分成。 南海投资合作社和联合航运合作社,到了年底的银钱结余都在百万贯这个等级左右……其中,南海投资合作社,比百万贯高一点,而联合航运合作社,则要低一点……但是,这些钱,主要是用做明年田庄建设之中,可以用来分红的,大概在三成左右。 所以,王延兴能从中获得,大概三十万贯。 第二大块,则是各工坊所能提供的利润,大概凑了凑,也在三十余万贯。 另外一块,则是包括马车行、驿馆客栈、酒楼、供销社在内的众多服务产业。这些行业的优势现在还没完全体现出来,所以,利润不是那么丰厚,不过合在一起,也有差不多十万贯的收入。 何在一起,七十万贯的总金额,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资金。 但是,这个资金在另一项收入面前,却有些相形见绌了。 只是,这一项收入,却不能那出来宣扬,因为,这项收入,叫做战利品! 因为扬波军的一切开支都是王延兴在支付,是事实上的王延兴的私兵,自然,扬波军的战利品,也被王延兴收入了囊中。 去年的两大战役,一是岭南的闽城之战,分解奇袭端郡、攻占闽城和追击刘隐、李知柔联军三个阶段。 三个阶段都有不同程度的缴获。 包括在端郡城内,青岐镇、闽城等地缴获的粮草、物资、钱帛,折钱便有五十多万贯。 这一下,就将扬波军在岭南战场的花费给拉平了。 但是,闽城毕竟先后经历了两次大战,而且,刘崇龟在闽城的时候,每年都要向天子进献税赋,所以,闽城的银钱并不怎么多,才二十多万贯,而且,大部分是卢琚的私藏。 这个数字,是跟闽城这样一个南方重镇的身份,可不太相符。 当然,银钱少,也是因为卢琚为了死守闽城,将手中的银钱,大半都换成了囤积在城内的粮草,和布帛等物资。 这五十万这个数字中,倒是有差不多三分之一,是粮草。 不过,跟卢琚这个穷鬼相比,钱镠可就要富裕多了! 所以,后半年的江城湖南之战,缴获可就多多了! 当然,钱镠的银钱,大多是在他打下越郡后,从董昌那里劫来的。 后来,顾全武在翁山失手,钱镠识机便扫了家当,逃到了洪郡。 等扬波军打到洪郡时,他连自己的脑袋都没保得住,那些钱财,自然都拱手送了王延兴。 足足八百万贯! 嗨……难怪有战争财的说话,王延兴要赚八百万贯,得多少年? 哪有现在这般轻松? 当然了,这种例子也不是可以随意重复的。 毕竟,这可是董昌多年来,在两浙之地辛辛苦苦地,搜刮到的财富作为基础,再加上钱镠自己的家底,以及江城钟传的存货的总和啊! 整个大唐天下,兜里还有这么多钱的,怕是只有寥寥几家了吧。 看着这个有些咋舌的数字,王延兴叹了一口气道:“想想,就觉得董昌搜刮得辛苦!” “可惜啊!有这多银钱,放在个愚蠢之人手中,确是只能招祸,别的,有什么用也没有……” 王延路却笑着附和道:“他们可没大兄那么多手段!” 听到手段二字,王延兴突然回过头对曲爱娇道:“之前让你做的结算和预算,怎么样了?” 曲爱娇撇撇嘴道:“奴还以为阿郎不要了呢!”说着,心不甘情不愿地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一卷案卷,交给王延兴,“某可只管泉郡和海檀山,明郡、翁山和济郡的你问孟咸去要!” 王延兴点了点头,接过来,笑着答道:“某知道!某知道,爱娇辛苦!” 说着,将案卷打开,见上面正是按照王延兴所吩咐的,依次写了泉郡、海檀山两地,景福二年结算明晰,和来年的预算清单。 如果说,前面王延路所说的,都是直接记在王延兴名下的私产,那么这部分,便是王延兴作为泉郡刺史,所代表的官产了。 官府的收入,自然主要是赋税。 按照传统的大唐自宰相杨炎改税后的制度,赋税的主要内容是两税,分夏秋两季收缴。 作为大唐的一个行政区,泉郡自然也是这般收税的。 只是,泉郡的田亩地税从来就不高,现在虽然比以前番了两三倍,也不过万余贯而已。 倒是市税,在别处都是小税种的税收,在泉郡是大头。 虽然王延兴在泉郡制定的市税税率是百分之五……古代可没有增值税的概念,后世的这个大税种,在唐代自然不存在,而这个市税,大概跟后世的营业税差不多,是按销售额来计税的。 而纳税大户,主要是各工坊、商铺还有码头的货栈,其中的主力,自然就是王延兴和合作社名下的工坊、商铺;这两项之和,达到了十二万贯……想想王潮在泉郡的时候,每年的收入,也就是扣扣索索的几千贯,当真是没法比啊! 不过,泉郡官府的收入中,赋税还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泉郡官府还有另外两项大额的收入。 紧随赋税之后的,则是各地官庄上缴的收成。 若是按照外人的理解,庄园的收成,自然就是粮食。 可在王延兴经营之下的官庄,主要产出,反倒不是粮食,而是豆子、豆油、茶油、茶叶、鸡蛋、鸡肉、猪肉、牛、羊毛、麻料、皮革等等。 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是,泉郡的荒地都是坡地丘陵,肯出来的地,绝大部分都是旱地,将旱地种植,和山地养殖业当作官庄的主业也是必然了。 至于粮食,有不断从占城运来的大米,泉郡还用得着担心粮食吗? 而现在,又在大力推广棉花的种植。官庄的经济效益,应该会再上一步。 这种综合种植的效益,自然是远远优于种粮食。 从官庄上缴的收益高,也就理所当然了。 可在官庄之外,竟然还有一项收入,却又要超出常人的想象了…… 第518章 爱娇去职 做为此时大唐天下赋税收入最高的郡,泉郡的税收收入,足够碾压中原三四个上郡的之和! 同时,泉郡的各税种的比重,也是跟其他郡的长官所无法想象的。 就比如,各郡赋税的重头是田亩税,其次,是盐税。 而这两项,在泉郡的税收体系中,占比极低。 在别的郡,市税是一笔可有可无的小税,可在泉郡,却是税收的重头。 市税一项,便占了整个赋税的七八成。 除了赋税之外,泉郡官府还有另外的收成:官庄。 官庄的收成虽然不如赋税高,却也是极多了。 别的郡虽然也有官田,可早就被侵占一空,名存实亡,是一文钱的收入都抠不出来的! 可另外还有一比大收入,却是别的郡,想都没想到的,那就是泉郡竟然可以通过建赛马场和蹴鞠场,然后再卖门票来获得收入。 不过,相比每场比赛差不多是定额的门票收入之外,更大的收入,却是博彩。 每七天会有三场赛马会,每场赛马会有十多匹马同时跑,买中冠军,便能看不同的马的赔率,而翻两、三倍到七、八倍不等的奖金。 除了猜头马,还有猜前三的顺序。若是能猜中,那能翻上二三十倍。 当然,看着赔率高,可这个赔率是经过概率计算过的,计算的结果,便是返还率大概只有一半。 这么低的返还率,在后世,那是要被揭了台子的,可在这个时代,却似乎没人在乎。 所以,在少数幸运儿的背后,是刺史府这个大庄家,赚取了最大的利润。 今年全年,赛马会和蹴鞠赛的博彩收入,高达二十万贯。 正是因为有四十余万贯的收入支撑,王延兴才能毫无压力地在泉郡城大搞城市建设,建了大片的学堂,搞大规模的免费童子学校,毫无节制地收养孤寡。 还有,将大比例地配置基层官吏。 在村寨设百户,将官府的触手直接伸进了最底层;又在城镇建刑侦队,招募警察维持治安和秩序、缉拿匪盗、调解矛盾;再将侍卫司扩大,除了安保之外,还要稽查官吏有否违规、贪污等违法行为;同时,也负责对刑侦队抓到的嫌疑人进行省察和裁定量刑。 这……可都是要钱来支撑的! 四十多万贯的收入,到了年底,便只有三、四万贯的积累了。不过,这笔钱的去处,已经有了安排:新驰道! 这便是今年的所谓决算了。 而来年的预算,大体也差不多:养人、建房子、修路……看着王延兴的视线从案卷的末端扫过,曲爱娇懒懒地说道:“唉,一年又一年,都是一样的事,真没意思……” 王延兴笑道:“所以,你就想跟孟长求换换,想去翁山找点刺激?” “你又不肯……”曲爱娇嘟着嘴道。粉嫩的,有如瓷娃娃一般的脸上,丝丝絮絮的表情,来来去去的,都充满了诱惑。 看她时刻不忘勾引自己,王延兴不禁笑道:“你这小妖精!” 说罢,他突然微微地一叹:“你能答应某,永远都不可以欺负小娘吗?” 曲爱娇突然听到这话,心里猝然一阵猛跳,这是终于跟娶某了吗?她脸上刷地红了一大片:“奴什么时候欺负过小娘啦!肯定不会啦!” “你现在是不会,可以后呢?”王延兴眼睛灼灼地看着她道,“小娘心思单纯,事情想得简单,对谁都全无防备……有她为妻,实是某之大幸,也是刺史府中诸人之幸!” 说道这里,王延兴又突然语气一转道:“你知道某为何不碰那三个妾吗?” 曲爱娇听言又嘟起嘴道:“怕她们侍宠欺负小娘?” “不是怕,而是肯定她们定然会这么做!”王延兴冷冷地说道,“尤其是节度使送过来的那两个女人……某只要一看到她们的眼神,便会心神提防。” “那个藤原纪香似乎不会呢……”曲爱娇怯怯地说道。 “藤原纪香的身份,有一个问题。”王延兴摇了摇头道,“她父亲是外域权臣,现在外域之国政,尽出于他之手……不过,他对扬波军颇为防备,对他是战是和,孟参军还没拿定主意!” “这个时候,某若是动了藤原纪香,孟长求在对倭时,便会有顾忌!” 曲爱娇听到这话,脸上露出某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却反口问道:“那奴呢?” 是啊……那为什么一直不肯动曲爱娇呢?曲爱娇可不是那两个女人能比的!父兄也早已去职,对扬波军没有丝毫威胁。 那王延兴又是在顾忌什么呢? “你啊……”王延兴认真地盯着她那张美若天仙的脸道,“你太漂亮了,美到一看到你,就会失去对其他东西的判断……在某还没适应你的好看之前,某实在是不敢碰你……” “当然,某与你也有是有约在先的,两个身份之间,你只可以选一个……” “你现在执掌政务,便只可以执掌政务!” 听到王延兴说出两个这样的理由,“某才不稀罕什么政务呢!”曲爱娇低着头,羞红地说道。 “是吗?”王延兴似笑非笑地问道。 “是吧……”曲爱娇却不敢正视王延兴。 很显然,曲爱娇的权力欲望很重,让她完全抛了权柄,安心当一个贤妻,怕也是更不愿。 更不用说,贤妻都没得当,只能做美妾了。 “这样吧……”王延兴突然道,“等过了年之后,某交给你另一个职务,你现在的这些琐碎事,交给徐武来做,你看怎么样?” “啊……”曲爱娇惊讶道,“阿郎,你要给某一个什么样的职务啊?” “帮某管钱!”王延兴笑道。 “那副使?”曲爱娇越发惊讶了,她不解地朝王延路看去,王延兴的钱袋子,不都是王延路在抓吗? “你们分工不同,二哥儿是管赚钱,你是管赚到手的钱!”王延兴指了指王延路道。 这下,曲爱娇更是惊得嘴巴哦成了圆:“那小娘呢?”小娘是主母,王延路赚到的钱,难道不应该交给徐小娘吗? 可王延兴却还是说道:“小娘还是小娘啊!这跟小娘有什么关系?” 曲爱娇小声道:“阿郎的钱,不都是小娘在管吗?” “小娘那哪里叫管钱?她收到钱之后,只会挖个坑把钱埋起来!”王延兴无奈地说道。 这话倒是惹得曲爱娇一阵笑:“阿郎这般说小娘可不对了,难道,你希望小娘拿了阿郎辛辛苦苦赚回来的钱,拿到外面当水泼吗?” “自然不是拿出去泼!”王延兴神秘地一笑,“而是……” 第519章 设立钱庄 扬波军打下洪郡后,从钱镠那里缴获了八百万贯的巨额资金。这可不是账面资产!而是实实在在的金、铜、丝、帛! 王延兴自从穿越以来,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只是,该如何处置这笔钱呢? 建厂、办矿、买庄园?一时间,哪有没那么多厂、矿、庄园给你买啊! 所以,这么大的一笔钱一时间肯定是用不出去的。 当真将这么大笔的资金挖坑埋了?日后慢慢用花,却不是王延兴的做派。 这笔资金一定要用出去,但是怎么个用法,可就有讲究了。 看到曲爱娇迷茫的眼神,王延兴笑道:“某要开一个钱庄!将这八百万贯放进去,然后,看谁缺钱了,某便借给他!” “当然,某也不能白借,那就是每年要收一成的利息!” “放印子钱啊……”曲爱娇和王延路同时叫了出来。 放印子钱,吃高利贷,每朝每代的名声不好的行业啊!曲爱娇和王延路都没想到,王延兴竟然会有这想法,都想劝他。 见他们两人着急的模样,王延兴笑道:“具体的运作的时候,确实大概是这样的一个意思。” “不过,放印子钱都是放给个人,而且是超出了个人偿还能力的高利贷。其目的,并非吃利息,而是,要谋夺别人的家产……” “可某这个钱庄,利息一成,并不算高吧!而且,暂时,但凡来借钱的,都必须是工坊、商铺这样的经营主体,当他们缺少流动资金时,可以找某借钱……所以,放款前,必须考察其偿还能力!” “条件合适后,提供抵押、订立契书后,才可以把银钱给他!” “另外,官庄也可以,以集体的名义借贷,用于采购农资、工具和雇请短工……” 听到这里,曲爱娇连忙拿起笔和纸,将这段话记了下来:“那先只在泉郡搞吗?” 王延兴赞许地点了点头:“暂时在泉郡搞一家,找到一种合适的流程后,再在闽城、交郡、儋郡、雷郡、爱郡、崖郡开分店!” 见曲爱娇笔下刷刷地记着,一时还没写完,王延兴也不着急说,默默地看着她,等她写完后,才又道:“你是不是觉得,只是吃利息,挣头太少了?” “是啊……”曲爱娇点头到,王延兴名下的各项生意,最低的,也有五六成的利,对这一成利的买卖,当真是有点看不上眼。 只不过,现在也没那个生意,能吃得下八百万贯的资金,放到钱庄生一点利钱,总比埋钱窖好。 “哈哈……”看着曲爱娇傻傻的模样,煞是可爱,王延兴哈哈笑道,“某这钱庄啊,一成利,可不是这么算的!” “那该怎么算?”曲爱娇问道。 王延兴便将自己了解到的银行学的基本知识拿出来显摆:“这么说吧!如果南海投资合作社要找你借二十万贯,你同意了,订立了契书,这个时候,便开始了计算利钱!” “可合作社并不是立即就会将这二十万贯一次性取走,而是按照现时所需来取款!” “他可能第一个月,只取了五万贯,也许只取了十万贯。” “如果他只取了十万贯走,那么你就相当于是有十万贯的银钱,可以借给别人一个月。” 曲爱娇本就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也就是说,如果运作得当,八百万贯的银钱,可以当一千六百万贯来借?” 看到曲爱娇只听了一言,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王延兴赞许地点头道了声:“不错!” 可以说,这已经是最原始的杠杆效应了。 两倍杠杆在曲爱娇看来,或许很神奇,可在后世的经融场上,那是不值一提的微末伎俩。 王延兴继续说道:“这就意味着,一成利变两成利。” “当然,两成利,也并不算多,但是,利钱,只是钱庄生意的一部分!” 听到这里,曲爱娇越发认真起来:“那还有什么得利之处呢?” “汇兑!”王延兴轻轻地说出两字。 “汇?兑?”这两个字这般连在一起用,在大唐还是头一遭,曲爱娇和王延路都不知道它们分别代表着什么意思。 “这么说罢!假如你要将二十万贯的银钱运往闽城,你该怎么办?”王延兴对曲爱娇问道。 “请扬波军派船押运吧……”曲爱娇理所当然地答道。 事实上,现在合作社也好,王延兴名下的工坊、商铺也好,涉及到银钱流动的时候,都是借扬波军的战船押运。 当然,借扬波军战船押运,定然是要付出代价的。比如,借一条千石船,运一趟,便要支付三、四百贯的费用。 可一艘千石船,一次才能运万余贯。 再加之海运有遇风浪倾覆的风险。损失一艘船,那就赔大发了! 所以,各家,都在尽量避免这种大额银钱的运输。 然而,这种事,却是总也避免不了的。 否则,你怎么把钱运回家呢? 这时,王延兴才说道:“如果,你可以在泉郡将银钱存到钱庄,钱庄给你开出凭证,然后,你在闽城,可以凭借这个凭证,将钱取出来呢?” 听到这里,曲爱娇会意了:“钱庄可以从中抽水?比如,逢一百抽五?”想到这样一笔买卖可能赚到的银钱,她脸上不自觉地洋溢起了笑容。 看着曲爱娇笑的时候,如桃花般灿烂,王延兴看着也觉得舒服:“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当然,抽水不能所有的都抽百分之五,这样太高了些!” 王延兴笑道,“某等可以设立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三的不同的抽水,金额越高,抽水便越低!” “阿郎真是聪明!”听到这里,曲爱娇两眼都有些放光了:如果抽水底一点,那定然是每月都有很多人从闽城汇钱到泉郡,而也有人从泉郡汇钱到闽城。 那也就是说,其实在闽城取钱的人,取的,其实便是在闽城存钱的人的钱;而在泉郡存钱的人的钱,其实,也是要被泉郡取钱的人取走……就算是有些收支不平,两地的银钱会有所失衡,那也只需隔三五个月,平一下帐就可以了。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只需动动笔杆子,就能赚得滔滔不绝的银钱的买卖! “只是,这却要至少要设两处分店才行啊!”曲爱娇突然为难地说道。 看着曲爱娇似乎是着急要赚这笔钱的模样,王延兴笑道:“不着急,这笔买卖现在不好做,可还有另外一笔买卖,却是马上就可以做了……” 第520章 银行行长 王延兴想着手头掌握着八百万贯的巨资,想到了一个钱生钱的法子:钱庄。 钱庄的基础利润点,自然是吃利息。 只是,一成利,在曲爱娇看来,有些太低了。王延兴便又教了个加杠杆的法子。 不过,就算是杠杆加到两倍,一成利变成两成利,可对曲爱娇来说,依旧是聊胜于无的水平。 直到王延兴说出了可以通过汇兑来空手套白狼,曲爱娇眼前才亮了。 这样的赚钱法子,才能配得上王延兴这颗满当当的赚钱门路的脑袋嘛! 可就在曲爱娇想着,明年开春之后,只能先在泉郡开总店,而不能同时在泉郡和闽城开分店,便觉得万分地可惜。 可王延兴却说,这钱庄,还有一个来钱的门路,当下,更加全神贯注地听了起来。 王延兴依旧是说出了两个字:“铸币!” “某要将收到的所有旧钱,全部重新铸成新钱!这事,就由这钱庄来做!” 曲爱娇一听到铸币两个字,却不乐意了:“阿郎,你不是说,是可以来钱的买卖吗?可将现有的旧钱,重新铸成新钱……重铸肯定有损耗,这钱只会越铸越少啊,怎么算是来钱呀?” 王延兴笑着看看王延路,对王延路道:“来,你给她讲讲!” 新钱的铸造是申定平监造,然后王延路记账的。所以,王延路自然知道用了多少铜料,产了多少钱。 王延路笑着对曲爱娇道:“曲参军,二文新钱,所用之铜,只比一文的旧钱略高一些!五文的新钱,只需两文旧钱便可!只是十文的新钱要用新铜,不过,所用之铜料,也不过比三文的旧钱略多一些!” “某也知道,铸的钱越大,其实所用的铜就越少。”曲爱娇对这一点,倒是有所耳闻,“只是,铸造的新钱花纹那么细腻逼真,难道所糜费的工时很少?” “正是如此!”王延路肯定地说道,“招讨使用来铸钱的法子,名为压铸法,使用铁范和专用的压铸机来铸,最是快捷方便,那损耗和工时的消耗,比起旧钱的铸造之法,还要少得多!” 听到这里,曲爱娇这才明白,为什么说还有另外的来钱之法了:八百万贯旧钱,只要经过一轮铸造,就会变成一千六百万贯新钱,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来钱更快的法子吗? “那,阿郎你之前,怎么不将泉郡所有的旧钱,都铸成新钱啊!”曲爱娇两眼满满的都是星星了。 王延兴认真地说道:“这要受供需两个方面限制的!如果市面上,商品多,而钱不够用,便可以增发新钱,若是市面上商品不够,再增发新钱,那就不行了!” “就好像从占城运来的大米太多了,大米就回跌价一样。如果一次投放的银钱太多,这钱也回跌价呀!” “当然,钱的跌价的形式跟大米跌价的形式是不同的。”王延兴耐心地讲解道,“如果所有的钱都太多了,那么,原本一文钱能买到的东西,就会变成要两文钱才能买到了……同理,新钱太多了,而旧钱适量,那么用旧钱一文钱就能买到的东西,用新钱,就要两文……” “所以,某才一直只用新钱来发放饷金和俸禄,让新钱的投放速度处于收控制的状态……这主要是要观察到市面上对新钱的接受程度如何。然后才来控制新钱的发放。” “原来……如此……”曲爱娇认真地答道,这铸币大法虽好,可用来若是一不小心,可就要将新钱毁了去,“奴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的……” 说完,曲爱娇突然一仰首道:“阿郎,这钱庄果然是不同凡响,你给起一个威风一些的名字啊!钱庄钱庄地叫,太辱没它了!” 听到曲爱娇的话,王延兴其实也有类似的想法,一个名字脱口而出:“那就叫人民银行好不好?” “人民银行?”好奇怪而拗口的名字,曲爱娇听了之后,直后悔,取名字这种事,怎么能让阿郎来取! 阿郎取名字的水平,可是一向地没什么文采啊。 看到曲爱娇嘟起小嘴的模样,王延兴知道,自己剽窃的名字,定然是没获得这位大美女的芳心,便道:“不喜欢啊!那叫泉郡银行怎样?” 叫泉郡银行岂不更小家子气了?曲爱娇连忙道:“还是叫人民银行吧!” 就这样,天下第一个银行,就在这番言语中,定下了雏形。 只是,曲爱娇来管银行了,当上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个银行行长。 只是,她的参军之职则需按计划,要由徐武来接替了。 徐武前日也已经到了泉郡,他现在是南安县令,兼溪场区区长。 而溪场区,现在是王延兴名下工坊最集中的区域,他这个区长自然是备受王延兴的重视。 细细汇报完后,王延兴却将暂且留在了泉郡,准备主持明年要召开的年终大会。 这次大会,自然是为了向泉郡各家,通报即将过去的这一年,泉郡所发生的变化。 会议的主要内容,自然就是王延兴做报告,然后下面的人鼓掌就好了。 年终会结束后,才是泉郡各家最关心的议程:股东大会! 在王延兴的组织安排下,泉郡先后城里了近海捕捞合作社、联合航运合作社和南海投资合作社。 三个合作社之中,捕捞合作社不是股份制的,所以,这个合作社自然是没有股东大会。 而另外两个合作社上,最主要的议题,却是要分钱。 年底了,谁家不等着钱用? 现在徐武还不知道招讨使准备安排多少钱来分。 不过,他有一个大致的猜测,估摸着,因为刚刚打完仗,开支巨大,所以,可能不会安排太多钱来分。 当然,这个不是很多也是相对的,徐武估计,二三十万贯总是要发的。 这么大的数字,无论拿到哪里,都是一笔巨资! 按照分配原则,王延兴可以从中拿走一半,剩下的,则是众家来分。 具体分配细节,则是按照股份的多少来。 按照最初的出资金额,可以拿到数千或者上万不等。 这个数字,比各家当初所处的本金还要高,自然可以称得上是回报极其丰厚了。 可对当下的有些家族来说,只怕是不够啊…… 第521章 参军徐武 徐武,曾经铜锣寨四当家,本名徐旭文,是曾经的泉郡五大家族中,徐家长房的小七…… 只是廖若彦在泉郡的那几年,祸害了不知道多少家。甚至连徐家也没逃过一劫,徐家长房一支,被尽数杀了个精光。所有人都以为,徐旭文,定然也在此事中身死。 泉郡众人得知此事之后,莫不感慨,兔死狐悲。 不过,奇怪的是,廖若彦在杀徐家人的时候,竟然十分准确地只杀了长房一支,除了长房之外的人,都没动! 这就有些奇怪了:如果廖若彦不喜株连,那杀了徐家家主便是了,他若是想搞株连,那为何杀了徐家家主的妻妾、儿子辈、孙子辈后,却为何没动他的兄弟和侄儿? 按规矩,儿辈和兄弟都是一服内的,孙辈和侄儿同属于二服。 廖若彦这般杀法,完全没道理啊! 而更奇怪的是,廖若彦杀了徐家长房之后,竟然没有大肆搜刮,便扶了徐家二房,也就是徐若虚当上了家主之位。 但最奇怪的,还是徐家的家产,竟然也绝大多数都归了徐若虚。反而是那廖若彦竟然只取了两、三千贯的浮财。 泉郡各家的人,都不是笨蛋,看到这情况,哪还不知道徐家的这次遭灾,十之八九,是徐若虚搞的鬼?只是,徐家长房都死绝了,没了苦主,谁会去操这个瞎心? 直到王延兴平定了铜锣寨,徐旭文才重新归来,只是,此时,名字已经改成了徐武。 而且,他对徐家的人,也是全然不相识的模样。 那年,王延兴刚刚入主泉郡时,他召开了一次集资大会,便是徐武担当主持。 这次露面的徐武,见到徐若虚时,便是一脸漠然地道了一声徐翁,然后,将徐若虚吓走了。 后来,开过几次大会,也都是徐武主持,可徐若虚却再也没有参加了。 自然,这次也不会露面了吧! 心里想着这事,一时也无法安坐,徐武便干脆从驿馆的房里走了出来,准备在驿馆的院子里走走。 在门外守卫的两名侍卫看到徐武出了门,想着夜间天凉,连忙一人去取了大氅,另一人远远地跟了上去。 果然,才走了十几步,徐武就觉得身上有些凉,不由得开始搓着胳膊。 这时,那名侍卫已经取了大氅过来,快步跑过去,给徐武披上。 “谢了……”徐武将大氅在身上紧了紧,道了声谢。 那两名侍卫连忙敬了个礼,重新站在身后十步后…… 徐武回头看了一眼这两名侍卫:这两名侍卫,是去年年中的时候,被安排过来。 一年半时间过了,他们对徐武的生活习惯,都十分熟悉了,照顾得,也十分细致入微。 可徐武始终找不到那种贴心的感觉……他更喜欢服侍了自己十多年的老仆一些。 只是,那位老仆腿脚已经相当不便,所以,这次来泉郡便没有带着他,而只是让两名侍卫跟着。 只是,这些侍卫并非徐武的私兵,他们过来给徐武服务,只不过是一种任命安排。就像做生意里的伙计一般。 也许三年,也许五年,这两名侍卫跟徐武开始真正熟悉了,可到那时候,这两名侍卫,大概就该退役了。 到时候,又要换上新的侍卫。又将是十个漫长的熟悉的过程。 不过也好,这样一来,便不会有生离死别的痛苦。 正这时,看到驿馆外,急匆匆地跑来一名传信兵。他先找到驿丞问了一声什么后,便径直朝徐武小步快跑地赶了过来。 他们来到徐武面前,对徐武拱手道:“徐县!招讨使有请!还请随某去一趟。” 徐武听到王延兴有招,猜想大概是为了明天的大会,便道:“某现在就去请驿丞备车,某这过去!” 那传信兵连忙躬身道:“招讨使已经派了车过来,只需徐县随某过去就好了!” 既然招讨使已经安排妥当了,徐武也不再费心,直接领了侍卫,赶到了刺史府。 他赶到刺史府书房时,看到不单是曲爱娇和王延路在,申定平等人也到了。 看到徐武进来了,王延兴招呼徐武自己找个椅子坐下,又让奴婢给他端来茶后,便开口说话到:“既然大家都来了,某有个想法,要请你们几个一起商量一下……” 只是,说是商量,其实,只不过是通知罢了。 说着,王延兴把自己准备用巨资成立一个银行以及曲爱娇将是第一任行长的事,跟几人说了。 随后,便是安排徐武接任参军的任命。 徐武听完,连忙单膝跪下:“主公,属下做些笨事还行,才智比起曲参军,可差了无数……” 王延兴却笑道:“同样的岗位,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风格,可没有一个绝对的!” “曲参军有曲参军的治事之道,孟参军有孟参军的理政原则,接下来,徐参军可以有徐参军的风格。” “你只需按照你的本心,好好地去处理每一间事,自然就能把参军之事处理好!” 听到王延兴这般吩咐了,徐武也不好再推辞,躬身道:“诺!” 等这安排宣布完了,王延兴才开始说起明天即将要召开的大会来:“某看了你的条陈,你觉得,这次股东大会上,可能会出风波?” 徐武沉重地点了点头:“属下确有这种担心!” 王延兴这才看向申定平:“你那边收集的信息如何?” 申定平已经看过了徐武的条陈上的内容了,他听到王延兴开口相问,便道:“徐县所说的事情,确实有可能回发生!不过,阿郎!某倒是觉得,他们不过是咎由自取!” 王延兴想了想道:“那你的意思是,坐实便可?” “沧海桑田,盛世兴衰,国家天地都无法避免起落变化,起落兴衰本就常态,大可听之任之!”申定平直言不讳道,说完,又补充一声,“这区区小小的家族,自己要取死,何不由他?” 听申定平说完,王延兴觉得,这话却是也有几分道理,不过,王延兴却不是狠心之人,他犹豫了片刻,对曲爱娇和王延路道:“你们也是这么认为吗?” “不干涉各家内务,是招讨使早就定下的规矩,某觉得,不宜因为此时而有所改变!”王延路说道。言下之意,自然是支持申定平了。 “那你呢?”王延兴朝曲爱娇看去。 第522章 股权转让 马上就要召开年终大会了,年终大会之后,便是两个合作社的股东年会,然后,就是分钱! 这个流程,早在五天前,就已经定了下来。而相应的准备工作,则在更早以前,就在进行了。 作为这次大会的主持人,徐武想得,比别人更多。 所以,他特意写了个条陈给王延兴预警:今年泉郡有九个参股的小家族,的可能会现金枯竭! 而他们现金枯竭的原因,却还要落在王延兴头上。 因为参股的不少小家族,也试图学那些大家族一般,采买高档马车、喝好酒,还有,花重金去赛马会和蹴鞠赛场赌马、赌球。 虽然,他们在合作社里资产已经达到了四十万贯,可手头的现金,却是一文都缺! 其中最严重的几家,已经在靠借债度日了!所欠的债务,数千到上万贯不等。 这些家族,怎么可能有能力偿还这样的债务? 而合作社里的资产,又没法变现,所以,这些家族,全都指望年底的分成了。 然而,合作社现在的资产中,现金银钱的状况,其实大家多少都知道一点,知道,两个合作社今年能拿出来分成的银钱,都不过二三十万贯。 象这种占股份不过百分之一的家族,也就是能分两三千贯而已。 这钱,断断是不够还债了! 若是还不上债,那这些家族的下场可就惨了! 当然,这些家族惨便惨了,可若是砸了合作社的招牌,却要坑到招讨使的名声了。 毕竟,现在这些家族借着王延兴的东风发了家,可是王延兴在泉郡一系列政策中的旗帜啊! 这面旗帜,可不能倒! 所以,徐武希望王延兴能多发一点现金,或者能给这些家族提供借贷,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 不过,很显然,王延路和申定平没这份好心,毕竟,是那些家族自己作死,死了也是理所当然,却为何要招讨使来解救他们? 王延兴再朝曲爱娇看去,他想看看曲爱娇是什么想法。 曲爱娇应该早就有所考虑,听到王延兴一问,便道:“此事之所以难办,还不是因为,徐、陈二家,不敢当面嚷嚷,却只会背后使绊子?” “就是招讨使对他们太好了,寻个由头将他们灭了,保准此事就从根上去解决问题!” 说着,曲爱娇笑着朝徐武脸上看去。 徐武连忙摇头道:“此法不可!泉郡是招讨使的一面旗帜!招讨使若是在泉郡对家族下重手,其余城市各家族定然难以诚心服从!” “诚心服从?”曲爱娇不禁冷笑道,“你便是把脸贴到他们屁股上,他们会诚心拥护?” “招讨使的基本政策,便是善待寒门,控制家族:招讨使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能得到这些所为家族的诚心拥护……乘早灭了,不是挺好?” 徐武一听,被一语噎得说不出话来: 以往,各大家族吃肉靡、穿锦衣;而穷人只能半饥半饱吃蒿子拌杂粮,衣服更是褴褛不堪,一年难得穿一身整洁的衣服。 那些富贵人家一出门,多少人看着都是羡慕啊! 而现在呢? 现在的泉郡,各大家族的生活条件确实大有提高,可寒门穷人的提高却更多! 饭碗里不见了蒿子,多了肉食,身上衣服,也不再破烂。 既然这样了,各大家族还想象以往那样,人前人后地高人一等,可是做不到了。 所以,那些所谓的家族,心里少有不泛酸水的! 你说他们现在有多拥护王延兴?还真不一定啊! “可终究,此间天下,还是以各大家族更为富裕……”徐武叹道。 曲爱娇哼哼道:“反正,某就是反对给他们支援!” 听完曲爱娇的话,王延兴这才说出自己的想法来:“无偿给他们支援,那是不可能的!为了照顾他们而多发银钱,也是不可能的!借钱给他们,某也没这个义务!” 听到王延兴也是这般态度,徐武心里一阵失落,不过,他也知道,那些家族确实也是咎由自取,便也不再坚持己见:“诺!” 可就在此时,王延兴却突然改口道:“不过,这些家族倒不是全然死路一条!” “那还有什么办法?”几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他们的股权没法变现,不过,可以转让啊!”王延兴笑道,“在最初订立契书时,某等强调了股本不能随意撤出,却没限制股权不能转让或者转售!” “接下来的股东大会上,可以给执事们增加一个新的工作:登记和验证股权转让!” “股权转让?”这还真是个办法,“只是,谁会买,而又有谁买得起?” “确实,现在南海合作社的一个百分点的股权,价值四十万贯,他就算是想卖,也是没人能买得起。若是将一个百分点的股权,再拆分成一百份呢?”王延兴摊摊手,其实这也不难!不是吗?不过就是个数字的不同罢了! “那么,他们手中的股权契书是否需要改动?”徐武愣了愣问道。 “那是自然!”王延兴肯定地说道,“当初,为了两千贯都能订一封契书,现在,为了几十万贯,自然更需要订契书啊!” “每进行一次交易,就重新一次契书?” “自然!每交易一次,就订一次契书!”王延兴肯定地说道,“不过,要记住,这也是交易,记得要收市税哦!” “那按多少税率收?百分之五?会不会有些高?”王延路惊讶地问道。 “各行各业都是百分之五,那么,股权交易,也收百分之五有什么不妥吗?”王延兴问道。 对王延路来说,那自然是没有什么不妥的,他能收到税,自然是越多越好!不过,想想也是,如果谁被逼得必须出售合作社的股权了,那估计也顾不上那百分之五了。便点头记下,准备到时候去合作社收税。 而徐武也是一阵满意,起初,他之所以提这个条陈,便是担心有人借着合作社变现困难的点要攻击王延兴。 可王延兴的此举,显然是釜底抽薪之策啊! 徐武心中一块大石头才终于落了地,心中平静地,静候明日的到来。 第523章 打探消息 距离过年,已经只有不到二十天的时间了,而合作社的红利,却还没发下来…… 泉郡各家,多少都有点忐忑:这次合作社到底会发多少红利? 有人说,那至少是万贯起:因为两个合作社的资产都在去年达到了三、四千万贯的水平,就算是拿一成的资产出来发,那也有三、四百万贯! 这么多的钱,就算分个百分之一,那也是三、四万贯! 不过,说这种话的人,大多是街头巷尾,坐在茶馆道听途说的闲人。 但凡对经营有多了解的人,便知道,商铺总资金的多少跟盈利是没有必然关系的! 而就算是盈利,也跟分多少红利,没有必然关系:因为所得之利润,除了当红利分配掉之外,还有更多的用途。 考虑到合作社从新占的区域,获得了那么多庄园土地,开春之后,必然需要大笔的启动资金,所以,稍有见识的人,都觉得,今年的红利不会分太多! 很有可能,会只是意思意思罢了。 当然,还有更极端的说法,那就是别看合作社占了那么多地盘,可实际上,却因为王延兴大兴兵事,放肆征派,今年其实是亏了! 这次股东大会上,不但不会分派红利,而且还会要求各家注资! 否则,就要取消在合作社的股权! 听到市坊间种种传闻,南城的石德宝的心,那可是一会上、一会下,就像那水舂的冲头一般,忽而抬起老高,忽而,急转而下,砸到了地底下去了…… 之所以会这样,自然是因为,他家,便是那自己作死的小家族中的代表! 而且,如果说别家还能往不争气的子侄身上推责任,他石家,却是完完全全的,石德宝自己作死,赖不得别人。 石家本就家底一般,当年能凑齐两千贯交股本,已经是倾其所有了。还好,去年合作社分四次,一共分了大笔的红利,让他回了本之外,还有些赚头! 如此利好之下,让他有点得意忘形,忘记自己姓什么的了。以为,自己也可以过上奢侈的富家翁的生活。 再加上,今年也是延续了去年的良好势头,在春夏秋三季,都分得了好几百贯的利。 他用起钱来,便全然没了节制,他是好吃、好喝、买马、赌球样样不落下,甚至还花了一千贯买了一辆高档马车…… 凭他的收入,自然支撑不起这么高的消费,但是,没关系,没有现钱可以赊账嘛! 只要是知道他在合作社有股份的人,都不会拒绝他的赊欠要求。 直到前来催债的人告诉他,他已经欠了四千贯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大事不妙起来:因为,今年合作社只有一次红利派发了,按照去年的经验来看,肯定是发不了这么多钱的! 马上就要年底了,怎么办? 也许今年合作社会多分些红利?还是,当真一文不发? 一时间,石德宝急得象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到处去打听。 可惜,谁也给不了他准信。 石德宝去合作社的执事处询问,得到的答复,也永远都是官方的答复:合作社效益很好,今年盈利不少,具体的盈利数量和具体分红多少,需要在股东大会通知和决定。 怎么会要等到股东大会?大家都知道,王延兴掌握了合作社一半的股份,王延兴完全可以一言将分红比例定下来。 他不相信王延兴会当真将这样的事情全然交到股东大会上来决定。这个比例肯定早就定下来了,只是,一直没漏出风声。 他有心去刺史府求见王延兴:作为一名有百分之一股份的股东,他还是有这个资格的。 只是,那时,王延兴还没回到泉郡,他又如何见得着? 得找个知道底细的人问问。 可是,谁能会知道底细呢? 泉郡的三大家族中,章家就算了,章之源倒了,完全不能理事,而将全部的股权请刺史府代理,不提也罢。 另外,黄涛、林有心也许知道,可他们高高在上,却不是石德宝能高攀的。 石德宝思来想去,倒是想到了一个人:奴隶贩子章舞。 这个奴隶贩子,可是最早投靠王延兴的人之一。 他献给王延兴的那个美女,现在都给王延兴生了两个男孩了。 章舞几乎就是那个越娘的娘家一般。所以,章舞跟刺史府也算是能说上话。 而且章舞同样也是南海投资合作社的小股东。 现在,王延兴还在大量地需要奴隶,所以,还在一直和章舞合作…… 所以,在石德宝能说得上话的人之中,也就是他或许能了解到内情了。 只是,王延兴却不喜欢用汉家子为奴,而只用不通文化的蛮夷。所以章舞去年以来,全在夷洲捕奴。 却不知道他现在回了没有…… 石德宝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去章家看看。 随即他不再犹豫,叫了马车便往章家而去。 等到了章家门外,递了帖子进去。 没想到,章舞竟然已经回来了。 非但如此,居然还亲自到门外来迎他:“哈哈……石老弟,当真是稀客呀!” 石德宝连忙打着拱道:“章老哥,你整年都在外面忙生意,小弟就是想找老哥吃杯酒,也是没法子啊!” “唉……老哥就是个劳碌命,哪能跟老弟这般会享受?”说着章舞领了石德宝进了屋内,一边聊着闲话,走到了大厅落座。 看着厅中的布置,已经全然改成跟跟刺史府邸一般的一圈半围着的沙发,石德宝不禁惊道:“章老哥,你还当真是步步紧随招讨使啊!” 听到石德宝这般说话,章舞哈哈笑道:“哈哈,某等寒门,不像你们那般,有林、黄等人为领袖,无人可追随,只好是随了招讨使啦!” 听到章舞突然这般说,石德宝蓦然一愣,好一阵才喃喃自语般说道:“还是跟随招讨使好啊……还是跟随招讨使好……” “老弟你这话就说错了!”章舞笑道,“谁不知道,你们一向都能得林、黄照拂,招讨使也就能赚几个钱罢了!倒是跟某身上一般,大半是铜臭……哪有什么好可说!” “千万不要这么说!”石德宝连忙摆手道,“可招讨使对某等有如再生父母,怎么可能只是一身铜臭?” “哦?”章舞一听,感觉,这口风跟以往不同啊…… 第524章 作茧自缚 石德宝自作孽,有点钱财之后,便不知收敛地死命花钱,等到欠债四千贯之后,才突然发现,石家有可能会因此而万劫不复。 情急之下,他来到昔日有些交情的章舞家中,想向章舞套问些情况。 只是,他跟章舞的这些交情,也大多是在青楼结下的,出了青楼,两人便如同陌路,从未深交。 象这般登门拜访,说来,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为什么?终究还是门户相差太大啊! 石家虽然不富裕,却终究是官宦之后,书香门第,几代的士子出身。就算现在破家在即,可若是登门去求见林有心,那也是能讨得一杯茶喝的。 可章舞呢?不过是市井的一走卒而已,所从事的职业,更是人所不齿的奴隶贩卖。 这种巨大的门第差异的存在,让石德宝如何能正眼去看待章舞? 章舞也有自知之明,石德宝不来找他,他也不会跑到石府自讨没趣。 哪怕是石德宝来了自己家里,他也多以自嘲居多。 而且,他也知道这些家族,其实对招讨使也是表面讨好,内心鄙视……因为在他们看来,招讨使除了会挣钱之外,也就是会打仗。 充其量,也就是个商贾加武夫的角色。 因为,招讨使的生活作风、审美情操、理事待人等等地各方面,与诸家,全然不同。 比如,他喜欢用高足的家具:高背椅子、软垫子沙发、高架的床、三尺高的圆桌、书桌等等; 比如,他喜欢用硬笔写白话; 等等等等…… 而这些在大家族高祖看来,只有低贱的农舍夫才会这般行事; 高门大户者,自然是要自持身份,与士子高人相交相识,而不与鸡鸣狗盗之徒为伍; 门第贵族者,自然是要煮酒论英雄,清茶谈诗词,而不要沾手厨庖、市井之事; 可偏偏王延兴放着好好的郡学不读,要去铁作打铁! 整日与商贾为伍,甚至还跟奴隶贩子打得火热。 你让那些大家族,如何肯正视王延兴? 反倒是章舞这样的人,跟王延兴心生亲近,这才有章舞全然仿照刺史府大厅来布局的做法。 章舞以为石德宝见了这情形,肯定会冷嘲热讽,却没想到,这石德宝却说起王延兴的好来了。 这不对啊…… 章舞不禁疑惑起来:“石老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看到章舞这疑惑的样子,不似作伪,想来,他长时间不在泉郡,可能是当真不知道自己的窘态,便将自己遇到的问题,跟章舞说了起来。 他简洁地将自己的处境说完之后,苦恼地说道:“唉……现如今,老弟,只能是盼着招讨使能多发些红利,好给老弟解这燃眉之急了!” 原来是自己把自己作死了啊……章舞听了,心中一阵大笑。 这些所谓的高门家族,也就是能借着祖宗的庇佑,吃现成的红利罢了。而这石德宝,却是连红利都吃得过了头。当真是活该! 只是,这话却不能直说,他便委婉地说道:“招讨使待人极是义气,定然不会让你遭遇破家之祸!” 不过,说到这里,他突然语气一转道:“合作社每月都回发一期简报,通过简报上某等也能看得出来,合作社在岭南占据了大量的土地。” “一到开春,就急需大笔的资金进行重建、生产!” “此时投入的钱越多,等到秋后,能收获的产出就越多!” “所以,就算今年有所利润,大家可能都会支持,将更多的利润拿去投入到新的庄园中去!” “如果投入的钱多了,那么用来发的钱,肯定就少了!” “招讨使最是擅长听从民意,如果大家都希望多投些钱,想来,他肯定会支持的。” 石德宝刚开始的时候,听到章舞说王延兴会救自己,还松了一口气,可随后就听到章舞之后的话语,意思,竟然是今年年底,可能只好很少很少地发一点点意思一下。 心里登时就凉了一长截。 “啊……”石德宝心里拔凉拔凉地叹了一声,“那可该怎么办啊!” “这终究还是要怪你花太多了……”章舞若有所思道,“你实在是不该花那么多钱去买马、赌球啊!” 他这话确实没说错,可问题是,花都花了,难道还能去找赛马会和蹴鞠场退钱不成? “章老哥说的确实有道理,老弟现在是日夜都后悔不迭,可大错已经铸成,倒是该如何还这个钱啊……”石德宝悲叹道。 章舞心想,你怎么还钱,干某屁事!你若是愿意将你的宅子典当出来,某倒是可以出资收了! 他垂着头思索了片刻,试探着道:“合作社的红利,定然是会发的,倒是不知道多寡如何。老弟想靠这红利还账,怕是不太可能了。” “不过,想来老弟去年也置办了些产业,何不考虑一下,看谁有需要的,典当出去,救救急?” 这个建议倒是听了无数次,石家本就没什么产业,城外的庄子产出很小,每年也就是一两百贯的水平。 这种穷庄子,并不值钱,就算是卖掉,那也不过是能得钱千余贯。 那肯定是不够的。 剩下,便只有一处宅子了。 这处石家的老宅,因为地处泉郡城内,地段正在主街附近,临街有二十多丈宽的门脸。 租出去,每月都可以得百十贯的租金。 只是,这些租金自然是早就挥霍一空了。 若是能将着宅子卖掉,那定然是能抵掉那欠账了。 可是,若是宅子卖了,日后自己一家人住哪里? 石德宝坚决地摇头:“某也就是一个宅子能卖了……可那是祖宗的基业,某不能败在某手里啊!” “这倒也是,祖宗创业艰难,但凡是还有办法,确实不能出卖基业!”章舞点头赞成道,“也许招讨使有什么法子,可以给老弟救急?” 听完章舞的这番话,石德宝艰难地点了点头,如今之计,也只能是指望招讨使了。 可招讨使会借钱给石家吗?石德宝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面子啊! 唉……石德宝无奈地告辞了章舞,拖着沉重的步子,离了章府。 如果说,他在找章舞之前,还有怀抱着一丝希望,如今,却只留下了绝望。 在绝望中他回到了自己的家,却看到自己的管家着急地叫道:“阿郎……你可总算回来了……” 第525章 大会召开 在外面碰了一鼻子灰回来,石德宝心里又气又恼,忍不住在肚里将泉郡上上下下都骂了个遍。 可骂归骂,骂完之后,回归现实,没钱,怎么办? 心中郁郁地,回到了家中,管事的却一脸着急地对自己道:“阿郎!你可回来了!” “何事如此惊慌?莫非,是徐家又来要债了?”石德宝心中发虚地问道。 因为,他的众多债主中,其中最大的便是徐若虚,一共有三千多贯。 不过,在此之前,双方就有约定,连本带息,年底结清。 腊月初十的时候,徐家便派人来过一次了,给徐家递了个消息,说要石府准备银钱结账。 现在还没到年底呢!就催着还钱了? “不是说了年底给他吗?某自然是不会短了他一文钱便是!”石德宝心中不喜地答道。 可那管事却焦急地说道:“不是要催债,可比催债还凶啊!”说着,将一张纸给石德宝递了过去。 石德宝疑惑地接过来一看,见上面写着: 自景福二年六月以来,石府所借徐府银钱,前后十二次,共计三千二百贯,月利一成,双方约定,年底结清。届时,本息共计:四千七百八十贯。还请石府准备银钱为盼! 后面,又是各次借款的清单详情,和如何计息的金额。 可石德宝才看到那个四千八百二十贯的数字后,便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对后面的清单上的数字,是一个也看不进去了。 那管事小心地问道:“阿郎……这徐家是不是记错了?要不要奴派人去跟他们核对一下借据?” 石德宝一听,心想,是啊,是不是徐若虚搞错了?这才定下神来看下面的内容。 他看到上面写着,六月的时候,借了两次,一共是七百贯,月利一成,到了七月,这七百贯,就成了七百七十贯,而这七百七十贯,到了八月,则变成了八百四十七贯,九月变成九百三十一贯,十月变成一千零二十四贯……等到十二月时,这个数字,已经成了一千二百四十贯了! 他指着这数字的变化:“不是说好一成利钱的吗?怎么都快翻倍了?” 那管事见石德宝不懂这利滚利的算法,连忙解释道:“月利一成,那到了第二月,便是利息加本金,再算一成利息……所以,借了六个月之后,才会有那么多……” “啊……”石德宝心里一直还在想着自己找徐家借的钱是三千二百贯,哪里想得到,到了年底,竟然变成了四千七百多贯啊!他一阵悲叹,“徐若虚这个老匹夫!竟然敢暗算某!” 可他再怎么悲哀,这债却是一点没得少了……怎么办? 就在这时,突然看门的奴婢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阿郎,刺史府有信使!” “刺史府?快快有请!”石德宝一听到刺史府三个字,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自己迎了出去。 他快步走到门房,见刺史府过来传信的信使,正在一旁稍坐,他连忙拱手道:“信使原来辛苦!” “不敢!某逢刺史府和南海合作社执事处的派遣,前来向石郎君送达,列席刺史府年终大会和参加合作社股东大会的邀请函,还请石郎君签收一下!”说着,那个信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双手举给石德宝。 石德宝急不可耐地接过信封,匆匆忙忙地打开,抽出里面薄薄的一张纸,看到上面却只是简单地写着,腊月一十八日,刺史府将在议事大厅召开年终大会,欢迎石郎君前来旁听和质询。又写着,南海合作社将在刺史府议事大厅召开股东大会,届时将总结今年的收获,规划来年的安排,请石公务必亲到云云…… 而自己最为关心的红利的分成比例,却是只字未提。失望之余,他忍不住问那信使道:“可是招讨使已经回了泉郡?” 只是,他话虽然问了,却也知道,那信使肯定不会说。 果然,那信使只是歉意地躬身道:“某只不过是一届信使,对此事不太清楚……石郎君若是想求见招讨使,何不早点去递牌子?” 石德宝听到这三个字,又燃起了新的希望,连忙拱手朝那信使谢过之后,让管事的拿了自己的名刺,去刺史府求见招讨使。 当然,对一个连吃红利都会把自己吃到破产边缘的人,王延兴想见他的兴趣趋近于零。 更不用说,他刚回到泉郡后,便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哪有可能单独见他? 所以,石德宝一直等到腊月十八日,召开泉郡年终政务报告大会的时候,才见到在讲台发表年终总结的王延兴。 只是,这一场报告,所针对的对象,是官府中的各级官吏。讲的也是施政的得失,石德宝不是官府中人,所以,只能是作为一名群众,在一旁列席就坐,听一听罢了。 当然,在外面的茶馆酒肆听多了各种版本的形势分析,可那些分析,都是看了几片简报上的文章后,凭一人的想法,脑补出来的。哪里比得上王延兴这般,集合多方的资料和总结,才形成的一封报告? 听完之后,对现在扬波军所处的形势和环境,有了一个更加准确的认识,也从中,揣测了一些未来发展的变化趋势来。 只是,他现在心里最关心的,却还不是这种远大的事。他现在最关心的,是怎么还钱的问题! 好不容易,到了下午,南海投资合作社的股东大会终于召开了,他也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思,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跟去年一样的流程一般,首先还是徐武上台主持,说了说大会的议程。 去年的股东大会的一成,除去一些礼仪虚文后,主要的其实就是两项。 第一项,是王延兴代表执事处做讲话,讲述今年以来合作社的各项收成,以及所遇到问题,和得失经验,当然,也会要说明年的计划。 王延兴说完之后,则是商议分派红利的表决了。去年,把利润的一半都分掉了,余下的,用作今年的投资。 而今年的分成如何,也就在这个议程中得出。 然而,就在石德宝心中忐忑地听着徐武说第二项时,他却赫然听到,今年的第二项,竟然是:提议和表决! 提议?提什么议? 石德宝心里冒起一种不安的感觉来。 第526章 提议表决 终于到了腊月十八,石德宝拿着邀请函,进了刺史府。 上午,是在大议事厅中列席年终大会……会上所讲的内容,无非是好、很好、非常好! 对这美好的未来,听着确实让人满怀憧憬。 可未来再美好,也得过了当前这关才行啊! 心中挂着十五个油瓶,七上八下地,终于是捱到了下午的,南海投资合作社的股东大会了。可才一听徐武说到大会的议程,就觉得奇怪,怎么蹦出来个提议表决的环节来? 石德宝不安的心,开始剧烈地砰砰直跳起来。他生怕,这个环节又要冒出什么幺蛾子。 其实,非但是石德宝不明所以,众多小股东也是突然才听到议程的这个变化,其实,就是黄涛和林有心等人,也只是上午的时候,才被股东执事处知会了议程的内容。 作为每天都待在泉郡的老人,他们自然很清楚泉郡这兴兴向荣的水面下,暗藏着什么样的潜流,看到议程内容的变化,便能猜测到,这是招讨使对此而有所应对,如此对待,倒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们几人现在已经跟刺史府紧紧地绑在了一起,自然是希望王延兴能采取恰如其分的措施。 而王延兴计划要提的这些提议,正合他们的心意啊! 所以,他们知道这些内容之后,非但没有反对,反而一起闭紧了嘴巴,没有透露一句的风声出去。 而众小股东,见无论是林、黄等人,还是苏文合、杜家老太太等人,都对这项改变保持了沉默,便也不再说话。 可这般安安静静的,却让石德宝们,越发心急如焚了。心中焦急地想知道,这所谓的提议和表决,到底是个什么鬼! 好不容易等到王延兴的讲话结束了,开始进入到提议和表决的环节了,徐武再次走上了前台,他环视一周后,才徐徐说道:“恰如招讨使所说的一般,合作社,自成立之初到现在,走过了许多风雨,也经受了多重的磨难,现在终于开始取得丰硕的成果了!” “但是,时上只有不变之人,却没有不变之法,合作社在发展的过程中,也遇到了一些不足之处,需要某等不断地完善合作社的运作之法!” “为此,执事处在征集了大家的意见后,特向大会提出了如下三条提议,请各股东们审视是否合适,然后再投票!” 徐武才说罢,立即有许多奴婢端起装着提议的盘子,往各股东手里送。 石德宝自然也是有一份的,他从盘子中拿起写有提议的案牍,仔细看了起来。 见上面果真是写着三条提议。 他看到,第一条提议赫然写的是:准许股权转让、转卖、委托的提议。 股权还可以转让,转卖?看到这几个字,石德宝才稍微平静的心,开始更加剧烈地跳动起来。 股权竟然可以卖……? 石德宝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股权要是可以卖,那他还招什么急啊! 他拥有南海投资合作社百分之一的股权,也就是相当于四十万贯。如果可以卖的话,那只要随便挑一点点来卖,也足够应付当前的困境啊! 然而,此前这却是不行的!因为当年签订契书的时候,明确地写着:参股人如果要退股,即凭参股契书,到执事处退还参股时所交的本金! 也就是说,如果他不是转卖,而是退股的话,他那四十万贯的账面财富,只能得到原本的两千贯! 这种亏本买卖,他当然不会做,所以,实在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就算是把老宅典当了出去,也不可能去退股。 可现在,却不同了! 他心中一阵兴奋,细细地朝下看去。这才发现,这条,几乎就是为自己量身订制的。 他看到上面写着:为了让合作社的管理机制更加灵活,让股权由呆板的账面数字,变成可以流转的资源,执事处特向股东大会提议如下: 1、准许股权进行流转,流转对象必须为自然人或者经营机构; 这里的自然人,指的是人身自有的良家子,没有充分人身自有的奴婢、仆役、庄客、部曲等,是不能接受股权的;而所谓经营机构,却是商铺、结社、钱庄、工坊等。 2、股权流转的方式为:转让、转卖和委托三种。 其中,转让指将股权的投票权和收益权分开,股权所有人将投票权或者收益权中的某一项,以书面的行事,永久或半永久地,转让给第三方;转卖之股权人将股权的全部或者一部分,以合适的价格进行转卖,转卖后,出让放永久失去已经出卖的股权部分,其权益由受让方继承;而委托,则指股权人,可以临时或者在事先约定的时间内,将投票权委托给其他股权人代为行驶。 3、股权人要进行股权流转,必须在执事处下面流转司进行登记进行。如果进行股权转卖的,完成流转后,流转后获得股权的各方,须重新订立契书。 4、股权转卖,须缴纳交易金额的百分之五的市税 接下来,又有五、六、七、八等条目,只是看完前面四条之后,这后面的几条,他已经静不下心思看下去了。 便大略地浏览了一下,见后面这几条,主要是讲流转执行步骤和违约责任的,也不再去细细深究看,直接在后面的同意上划了一个勾。 这个勾划完后,心里犹如放下了千斤的重担一般,突然轻松了许多。 这才继续往下看,看到第二条,竟然是要对总股本进行扩张和对股权进行改革。 这条提议若是也通过了的话,合作社将要发行另外一种不记名的股,叫流通股。 这种流通股有收益权,却没有投票权。 不过,这种股可以随意买卖、转让、赠送,不过,这种流转不用到执事处登记,也不用交税。 而且流通股的收益权的计算方式,也与原始股不同,原始股是股东大会定下一个总红利金额后,然后按照比例来分配,分配按季度进行。而流通股,则是由股东大会定下每股能得多少红利后,然后由股权持有人,在规定的时间段内,凭流通凭证,到执事处领取红利。 超出时限,视为放弃领取。 石德宝想了想,猜测之所以有这一条,肯定是为了应对明年开春银钱紧张的。略一思索,也在同意上,划了勾。 接下来,他继续往下看,看到第三条…… 第527章 迁址闽城 股东大会的主要议程的第二项是,提议和表决,石德宝看到第一项后,心里乐开了花。二话不说,就点了同意! 只要他能将自己的股权卖出去百分之二,那就是足足八千贯!足以解决当下的困难了! 看完第二条,心里思量了一番…… 很显然,这流通股虽然没有投票权,却总是要分掉一部分红利去的!这对他日后的收成,自然是不利的。所以,对于这一点,他心中肯定是有些抵触。 不过,想想合作社却是需要一笔现金用于开春的建设,这般处置,也是必然之举。 犹豫了片刻,还是在同意上划了勾。 再往下看,看到第三项,竟然是要将南海合作社的执事处,迁址到闽城去! 这怎么可以?石德宝下意识就要在不同意上划勾。 不过,因为要计算股权比重,所以,这里的投票都是记名的。 而这所谓执事处的提议,实质就是招讨使的提议,自己这般否决了招讨使的提议,日后,招讨使会不会记仇? 还有,其实,细想一下,南海投资合作社从一开始,就把业务重心放在南面。 只是此前南方各郡都是别人的地盘,而且,合作社的出资方都在泉郡,所以,执事处只能是设在泉郡。 可现在整个岭南到交郡一带,都在了招讨使的控制之下,还有必要坚持将执事处放在泉郡吗? 要知道,现在合作社里,九成九的业务都在南面了。新获得的土地、庄园、铺面、工坊,散布在闽城、端郡、交郡、爱郡、雷郡、儋郡等等数十个郡中…… 很显然,从便于管理的角度来看,将执事处设在南方的中心城市闽城,才是最合适的。 当然,事实上,合作社的绝大部分事权,也是苏文合在主理,他的理事的随园,已经就在闽城了,再将执事处迁过去,顺理成章的事。 可是……对石德宝这些人来说,却有一道心里的坎过不去:执事处去了闽城,那自己呢? 这时,突然有人举手向徐武示意,似乎是要发言。 徐武看到,举手的那人,是廖家的家族廖泽勋,他家再合作社里有百分之二的股权,算多的了。只是,廖泽勋跟泉郡前前刺史廖若彦是同族,廖若彦败亡后,王潮虽然没有清算廖家,可廖家夹着尾巴做人,却是必然的。 知道王延兴集资时,廖家不惜血本,投入了四千贯后,才渐渐开始活跃了起来。廖家在执事处中,可也是有人的! 见廖泽勋举手要求发言,徐武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他朝廖泽勋抬了抬手道:“廖翁请讲。” 廖泽勋站起身来,对徐武拱了拱手道:“这提议中的前两项,廖某都是极力赞成的,可是这第三项,却是有些不解。不知当问不当问?” 徐武笑道:“廖翁但讲无妨。” “廖某对迁址之事并无反对之意,只是,想着闽城那么远,日后若是开个股东大会,却跑一路遥遥跑过去,实在是路途太远了……”廖泽勋先说了这番话之后,突然话语一停顿,“却不知联合航运合作社,他们的执事处会不会迁?” 待廖泽勋说完后,徐武才答复道:“执事处之所以要提迁址的建议,还是出于管理的角度来考虑的,对诸位的旅途劳顿,倒是没有考虑周全……所以,此事,还要请诸位股东集思广益,尽可大胆地按照自己的诉求来进行选择。” “至于联合航运合作社嘛……”徐武顿了顿才说道:“他们的虽然在江城、湖南等地也获得了大片的庄园田地,可业务重心,依旧是自泉郡出发往北去的船运贸易业务。跟南海投资合作社的经营方向有所不同。据某现下所知道的消息看来,此次没有迁移执事处的提议。” “既是如此,廖某倒是更倾向于南海合作社的执事处也暂且不要迁址了……”说罢,廖泽勋再次拱了拱手,坐下。 不过,他的意思倒是表露得很清楚了:那就是会反对此次迁址。 有了这个为头作为表率,原本也有许多如石德宝一般犹豫的人,也不再纠结,纷纷在不同意上划勾。 只是,王延兴一人就拥有合作社一半的股权,如果王延兴非要通过此项提议的话,除非是所有人都反对迁址,否则,只要有一人同意,甚至弃权,就都可以按照多数同意来通过这项提议。 也就是说,事情的结局,终究还是由王延兴来决定,这些勾不同意的人,恰如徐武所说的那般,其实只是表达一下自己的诉求罢了。 唉……能表达一下也好吧! 看着众人纷纷把已经表决完的案牍签上名,交给前来收取的奴婢。 石德宝默默地叹了一声气,也将自己的大名签好,交了上去。 随后,便开始当众唱票和计票。 第一个提议,可以说是对所有股东都是个好消息,大家自然不会反对,全票通过。 到了第二个提议时,才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有多大百分之十的股权表达了反对,还有百分之五是弃权……不过,在王延兴自己的百分之五十外加章家的那百分之四面前,这些反对意见,注定了是浮云。更不用说,还有更多的人,同样也选择了赞成,这一条也以百分之八十五的同意,对百分之十的反对而通过。 当然,对这两条一提,其实大家都早就知道了答案会是如何,唯一心里有一点点侥幸的,还是第三条。 石德宝因为不知道章家的股权其实已经是王延兴在代行了,所以,他心里还在侥幸地希望,大家一起来勾那个不同意,好将合作社的执事处留在泉郡。以形成百分之五十对百分之五十的局面。 当唱票开始后,石德宝就在心里默念:不同意、不同意、不同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心中所愿感动了天呢,还是当真大家都是如他所想一般,起先念了十二份案牍,竟然当真都是不同意。 看着计票板上一十六比零的对比,石德宝总感觉,这次第三项,没准当真能被不同意呢! 然而,当念道第十三份案牍时,竟然是同意!而面板上,突然增加了一个五…… 整个合作社中,只有黄家的股权是百分之五,不用说,这黄家定然是勾了同意。 唉,没办法啊!这黄家现在怕是跟苏家一般,变成了王延兴的狗了吧。他勾同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只是,他这么一勾,想一半对一半的幻想,可就成了空! 看着不同意和同意开始交替上升,石德宝痛苦地用手撑住额头,开始寻思,是不是干脆将泉郡的宅子卖了,跟执事处一起去闽城算了! 当票数对比,进行到三十二不同意对一十八同意的时候,唱票的人终于念出了那个能一锤定音的最后两个字…… 第528章 有买有卖 等到第三项提议的唱票,进行到最后的时候,只剩下了王延兴的那份案牍没有念了。 当然,考虑到他的投票权重,他的案牍没有念,其实就相当于是整个唱票才刚刚开始一般。 然而,当唱票的那哥们念出那一锤定音的两个字时,全场都有一种傻了的感觉。 看到台下一片目瞪口呆的模样,那哥们只好重新念道:弃权! 王延兴勾的那两字,竟然是弃权?! 他自己提了个提议出来,到了表决的时候,竟然来了个弃权? 还是,这个提议并非他提出来的,而是当真是执事处的哪个谁提出来的?而招讨使没有同意,但是也不好直接表示反对,所以,就来了个弃权? 他是当真将这事,交给众股东来决定? 没想到,自己竟然当真可以跟招讨使一起来决定重大事情?! 想到这里,众多小股东,全都如石德宝一般,只觉得心中一阵燥热,只想让这提议再来几次就好了。 只可惜,这次执事处一共就提出了三项提议,现在,已经都表决结束了…… 唉,这快感来得太迟,却去得太快啊! 表决完后,第三项提议自然是被否决了,不过,更重要的,还是这件事所透露出来的信息:招讨使不是专权的人。 随后,徐武上来宣布了表决结果后,便开始进入到议程的下一步:商议分发红利的事。 不过,有了第一项决意打底,石德宝对这项的期待,也没有那么强烈了,便随大流了。 最后,众人商议的结论是分了二十五万贯……对此事,王延兴依旧没有动用同意或者否决的权力,全部交由众人商议确定。 按照这个结论,石德宝分得了两千五百贯。 当然,这么多钱,显然是不可能在现场发,在会场,执事处给众股东分发的,只是一张领钱的凭证,他要拿到这笔钱,却还需要拿着凭证到合作社的银库去领。 不过,他现在所欠的钱,却要到五千多贯了,除了这两千五百贯,他还得去卖掉一个点的股权才行…… 唉……他收好领钱的凭证后,心里暗叹了一声,出了刺史府,他先打发在门外候着的管事,回家去取自己的契书和股权凭证,自己,则往设在刺史府一旁的,南海投资合作社的执事处走去。 进了执事处后,看到执事处里有人正在那里忙碌着,给一件房子挂牌子。 牌子上,写着的,似乎就是石德宝要找的流转司。 他连忙拉住一旁正在忙碌的伙计:“小哥儿,此处,可是新设立的流转司?” 石德宝不认识那伙计,那伙计却认识石德宝,他连忙躬身答道:“回石东家话,此处正是新设立的流转司……只是,流转司新近设立,许多资料、章程和文案都不齐备,石东家若是需要流转股权,倒是可以先去门口,流转司的临时办公室看看!” 石德宝想想也是,就在刚才才通过的决意,现在自然是办不了事……自己终究还是太心急了。 不过,他还是朝那伙计拱了拱手,道了声谢:“谢过小哥儿!” 说罢,转身,朝那伙计所说的那间办公室走去。 走到那间办公室门口,看到那门口果然贴了张纸,上面写了几个字:流转司临时办事处。 石德宝正要推门进去,却听到屋内有对话的声音,留心一听,竟然有人比自己还着急,已经在里面谈股权的转让的事宜了。 听着那声音,竟然是章舞? 隔着门,他隐约地听到章舞在里面说道:“章某活了这么久,也算是攒了些钱财,不过,再好的买卖,也没有紧随招讨使的步子靠得住啊!” “章郎君说得是!”答话的,是个女声,细细一听,竟然是曲爱娇?石德宝一听到曲爱娇的声音,心里无缘由地就觉得有些发虚,这个女子在泉郡当权的这段时间以来,办事极是狠辣。 坊市中,可是有很多关于她的传闻,都说,别看她貌美如花,笑容甜美,可心里,却是毒如蛇蝎!是一个如假包换的蛇蝎美人! 可是,股权流转之事,关系自己的家族的生死存亡,由不得石德宝不耐下性子来听。 果然,曲爱娇跟章舞说的,确实就是股权流转的事。 只听到曲爱娇说道:“章郎君看准了这原始股的价格,定会上涨,果然是好眼力!只是,现下,却还没有谁要准备出售自己手中的原始股股权,章郎君要不先认购一些流通股?” “流通股除了没有投票权,分红和股价的上升都和原始股是差不多的。” 听到这里,石德宝恍然大悟:原来,这章舞是来购买原始股的啊!他竟然有这么多钱了?这家伙,倒是赚了多少钱? 石德宝正在疑惑呢,却听到章舞在里面答道:“多谢曲参军美意,不过,章某还是更想买原始股一点……”说到这里,他突然一停,又道,“现在虽然没有人来售卖,不过,据某所知,有几个股东,急需现金周转,也许会来转卖……” 听到这里,石德宝明白了,原来着章舞,是在等着买自己的股权呢! 这混蛋!石德宝想到这里,心里纠结起来,要不要去卖给章舞? 正这时,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叫唤:“这不是石郎吗?你也来要卖股权?” 石德宝回头一看,原来是城西李家的家主李杉彤。 这货跟自己一般,怕是也要来卖股权的了。 只是,李家之所以也要卖股,却是因为李家出了个败家的儿子:李福坤。 这李福坤对马十分痴迷。别人买马,是去赛马会买谁跑第一谁跑第二,他买马,却是买真正的赛马,回来自己养,然后,再去参加比赛。 要知道,这赛马会上,跑得头名的马,可是能得几百到上千贯不等的奖金的! 然而,得冠军是赚钱,却不是谁都有这个命得到这个冠军的! 而且,要养一匹,可能得冠军的马的费用,更是不是谁都能承担的! 赛马会上,能拿名次的马,大多是从闽城或者从南洋运来的高头大马,一匹的售价,高达两三千贯! 而这样的马所耗费的口粮、马具,也不是寻常的用料,自然还需要不断地烧钱进去。 而李福坤,接连买了四匹马,都没能拿到冠军…… 李杉彤自然不可能允许儿子拿着家底去烧,定然是不会给他买马的钱,然后,却没法阻止他到外面借钱买…… 石德宝不知道李福坤到底在外面借了多少钱,也不知道,他借的钱的利息有多高。 不过,能逼得李家不得不卖股权了,应该是少不了。 看着李杉彤郁闷的脸,石德宝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对李杉彤答道:“唉……可不是嘛!家里需要些银钱应急啊!” 正在此时,突然听到吱地一声,办公室的门,被从里面拉开了…… 第529章 交易流程 石德宝离了刺史府,便往执事处跑,目的很简单,无非就是想买一点点股权来救急。 只是,他在办事员的指导下,来到那处临时办事处,却听到里面竟然有人捷足先登了。 细细一听,竟然是章舞在里面,似乎是急不可耐地要收买自己的股权。 一时间,不禁气愤起来。 就在他转身要离去的时候,被人叫住,才察觉,原来要卖股权的,远不知自己一家啊! 正在跟那同病相怜的李杉彤说着话,却看到临时办事处的门被打开了,一个办事员从里面走了出来,对两人躬身道:“二位东家,可是要办理股权流转的事宜?” 石、李二人连忙拱手答道:“正是,可是在此办理?” “正是此间,二位东家请进!”那办事员连忙将房门大打开,站到一旁,请二人进门。 因为李杉彤年长些,石德宝连忙请李杉彤先进了屋子,自己才跟着也进来了。 进了屋子,这才看到,里面坐着的确实是曲爱娇和章舞。他们两人连忙作揖打招呼。 曲爱娇和章舞也起身回礼。而那办事员连忙又搬来椅子,请两人落座。 对这种高足坐具,石德宝和李杉彤其实都是有些抗拒的,但是,在这里,没有矮足的坐塌,办事的书桌也都有三尺高……如果不坐这椅子,便只能站着了。 两人犹豫了一会,见曲爱娇和章舞起身做了个揖后,分别又坐下了,便只要也在椅子上坐下。 “二位,可是要来办理股权流转的?”曲爱娇也不跟他们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道。 石德宝和李杉彤却没有曲爱娇这般放得开,毕竟,这股权也是家产啊!变卖家产,无论在哪朝哪代哪个时候,都是败家的表现。你让他们如何能当做喝水吃饭般轻松? 见两人竟然扭扭捏捏不说话,曲爱娇笑了笑……这美女一笑,杀伤力立竿见影,让两人不禁脸上刷地一下就都红了。 终究还是石德宝年轻一点,先没忍住,实话道:“回禀曲参军,某去年也是吃多了猪油。蒙了心,竟然胡乱花钱!后面,又听信了徐若虚的花言巧语,又借了那天杀的徐若虚的高利贷……” “现在,石家已经亏空五千多贯,必须得转卖一点股权才能度日了!”说到这里,石德宝满脸都是悔恨啊! 听完石德宝的话语,李杉彤幽幽一叹道:“唉!徐家这高利贷当真是害人啊!犬子只不过借了他八千贯,到年底,却要还一万五千贯!” 听到李杉彤竟然也是借了徐家的高利贷,石德宝立即义愤填膺起来:“曲参军!这徐家这般放印子钱,坑害友朋!让某等蒙受如此大的损失,您可要为某等做主啊!” 曲爱娇对两人的遭遇自然早就有所了解,对她来说,这两人,一个是教子无方,受子之累;另一个则是纯粹的自己挖坑自己跳,都是自作孽的典型。她才没兴趣为他们声张正义呢! 不过,如果能借他们的手打击一下徐家,倒是个办法。 她脑子里转了转,有了计较……当然,这事要从长计较,暂时却不能跟他们说太多了,便为难地对他们道:“徐家这般做,确实有违道德,大伤情谊,为民众所不齿!只是,在唐律和招讨使颁布的管理条例中,都未有限制放贷的条例……某就算是想斥责徐家,也是没有依据啊!” 石德宝一听,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自本朝建国以来,就有人靠放印子钱发家的,可从来没有被官府抓过!当然,不单是本朝,就是前朝、前朝的前朝,这是这般,毕竟,这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 可李杉彤却摇头道:“泉郡自招讨使主政以来,诸事都有新意,却架不住有人非要往老路上走!” “老朽以为,既然没有依据,招讨使何不颁布一条新的法令,来制定一个新的依据呢?” 曲爱娇要的就是这话,她将笑意憋在心里,却一脸严肃地说道:“李翁所言极是!曲某定然会向招讨使进言,请招讨使重新考虑,来规划如何借贷的事宜!” 听到曲爱娇这认真地答复,李杉彤才认可地点头称是,连那椅子,坐起来,也觉得舒服了不少。 但是,当接下来那办事员将两份委托契书交到他面前时,他的心,终究还是不由得沉了下去。 办事员拿过来的,这份契书是所谓的委托书。李杉彤拿起来细细看下去,见上面分条目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二、三、四……等序号。 至于内容,无非是什么按照景福二年腊月十八日股东大会决议,制定股东股权流转流程云云。 大概意思却是,有股东想进行股权流转,却并不一定,就有人想要买这股权……或许,就算有人想买股权,也不一定就能知道谁手中有股权想要交易,所以,让想买股权的,想卖股权的,都来这里,由流转司来撮合交易的进行。 交易中,有几大原则: 首先第一条,便是卖者标出售价! 意思自然是,你觉得你的股权值多少钱,你就标多少钱。 比如,现在大家都公认的南海合作社百分之一的股权价值四十万贯。而你想出售千分之一股权,那么你可以按照这个公认值来标价四万贯。 你也可以觉得,日后这千分之一的股权,能值更多钱,而标四万两千贯、五万贯……这都随你! 当然,你标这么高的价钱,有没有人愿意买,那就难说了。 所以,第二条便是买者标受买价! 这自然是买者的权利了。 买者觉得,这股权定然会更值钱,将收买价格标到比标准价更高。 买者也可以觉得,那出卖股权的人,肯定着急用钱,所以,将收买价标得比标准价低,迫使卖者标低价,自然也是可以的。 而第三条,则是流转司秉公匹配! 这说的是,双方各标各的价格,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分别交给不同的办事员。 然后办事员再将各自要买或者卖的股权和价格进行挂牌公示。 随后,便进行匹配。 匹配的原则也是公开地摆在台面上,按照买者先到先买的原则进行匹配。 比如,现在可能已经有八个人分别出售千分之一到万分之一不等的股权,售价也由高于或低于标准价不等。 而排第一个的买者,他需要以低于标准价的价格,购买千分之一的股权。 那么,在已经挂出来的八个人中,却只有万分之三股权满足他的购买要求,那么,就按照他标出的买价,买下这万分之三的股权,而他所需的另外的万分之七,则暂且落空了。 然后再轮到第二个买者…… 如果全部匹配完了,卖者的还没卖完,买者还没买够,那就等…… 当然,买者和卖者发现自己标价不合适的时候,都可以撤下自己的标价,重新标。 不过,每标一次,需要手续费十贯! 看到这里,李杉彤对这交易的流程已经有了几分了解,心中开始盘算,要售卖多少股权。 正在此时,却看到跟自己一同进来的石德宝,竟然已经拿起笔,在那份契书上写写画画了…… 他这是何意? 第530章 世交之后 话说那股权流转司,才开张,就有了生意,不但前来买的人有了,前来卖的人也有了。 当然,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可不象后世那般,将股票的买卖当作生意来看待,在他们看来,这股权,倒更像是一种家产。 所以,初次去进行股权流转的石德宝和李杉彤,对要卖股权之事,多少有些说不出口。 然而,现实之下,不卖已经是不可能了,所以,也只能拿了办事员拿来的契书,认真看了起来。 不过,李杉彤毕竟年纪大一些,看起来也慢,等他终于看完了,却看到一旁的石德宝,已经在契书上,匆匆忙忙地填写什么东西了…… 李杉彤心想,这有什么好着急的。可心里这个念头才闪过,就想到契书上有先来后到的顺序,然后再抬起头来看,果然,就在曲爱娇坐着的位置的后面,挂着一个大木头板子。 木板子分左右分别写着,买入和卖出,而买入那边赫然从上而下,挂着两个小木牌。 他定睛看去,却看到那第一个小木牌上写着,买入万分之五股权,标价两万贯。 而第二个小木牌上,却写着,买入百分之一股权,标价三十五万贯…… 噫,这第一个标价,是按标准价标的,每万分之一股权四千贯,可这第二个木牌的单价可就变成了三千五百贯! 当真是谁会按三千五去卖?李杉彤正想着,突然意识到,不好!自己欠徐若虚一万五千贯之外,还欠别家三千贯,总工需要一万八千贯!而这边若是石德宝若是也欠这么多钱,那自己不就只能按照那个三千五的价格来卖了吗? 呵……他总算是想明白了。 只可惜,等他想明白的时候,石德宝是早就想明白了,他不但想明白了,还已经填完了,将委托书交给了那办事员…… 那办事员接过委托书,看了之后,便挂了一个木牌子上去,上面却是按出售万分之一股权,售价四千贯。 公示片刻后,负责匹配交易的办事员,同时将两个小木牌摘下来,一番记录后,又将买入的那个牌子挂了上去,不过上面的内容已经变成了买入万分之四,标价一万六千贯! 随后,石德宝就被一名办事员,请到另外一间房里,办理后续的手续去了。 看这模样,这股权流转的第一笔交易,竟然就这般做成了? 这时,又听到外面似乎有脚步远远地传来,难道,是又有别人要来卖股权的? 李杉彤心里一阵着急,连忙刷刷几下,将售卖万分之五,标价两万贯的委托书交给了办事员。 就如刚才的步骤一般模样的,卖出这边又挂了一个小木牌上去,公示了片刻,然后又两两摘下,随后,卖出的这边,改成了售卖万分之四,标价四千贯,而买入的那边,则只剩下了那个买入百分之一,标价三万五千贯的牌子。 那上面第一个牌子撤下之后,就见一直坐在曲爱娇之侧的章舞起了身,朝李杉彤拱了拱手,也随办事员进了一旁的屋里。 原来,这买入万分之五股权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这个章舞! 而那边还坐着一个曲爱娇……莫非,这要买入百分之一股权的,竟然是曲爱娇? 还是王延兴安排曲爱娇来的? 见李杉彤疑惑地看过来,曲爱娇又是笑了笑…… 看到曲爱娇笑,李杉彤连忙低下眼皮,这女子的笑杀伤力太大,还是不要直视得好! 李杉彤的表情变化自然也是落在了曲爱娇的严重,不过,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自顾自地解释道:“招讨使命某开办了一处钱庄,钱庄里本金虽多,却没什么营收,某便想来收些股权玩……” 收些股权玩……李杉彤听到这几个字,脸上不禁一阵抽搐,这股权哪怕只是万分之一,也是标准价四千贯的玩意,真的是用来玩的吗? 不过,老谋深算的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想明白了此事背后的深意:招讨使之所以要提议允许股权买卖,也是有救众人之急的意思在内。 可若是空有人卖,却没有人买,岂不是白搞一场?所以,才安排了曲爱娇在此受买。 只是,万一有人真心想买呢?曲爱娇一来,岂不是又坏了别人的好事? 于是,便将价格标低。 这样如果诚心有人要买股权的,有机会买到,而着急卖的,也会有买家……只不过,价格要吃些亏就是! 想到这一节,李杉彤连忙起身躬身朝曲爱娇一礼:“招讨使仁心,是李某不争气,未能经营好家庭……唉!” “李翁何必如此?李家虽然这次受了些损失,可是,比起三年前如何?比起五年前又如何?”曲爱娇柔声劝道,“总之,是要向前看,未来必定会更加美好!” 听到曲爱娇这番话,李杉彤哪里还不知道她言语背后的意思?连忙点头道:“参军说的是!老朽痴长了这么多年,有愧啊!” 这声有愧才落音,就听到门口吱呀一声,却是大门被推开。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纪的男子,一身华服模样,朝前斜靠着身子,试探着,朝里问道:“请问,此间可是,南海投资合作社的股权流转司?” 听到有人发问,一名办事员起身迎了过去:“正是此处,不知郎君所为何事?” “自然是有些事情想向贵司相询一二!不知是否方便?”那名男子又道。 那办事员听到对方说话客气,也客气地回话道:“但凡是与股权流转相关的,定然是可以的!还请郎君入内一述……” “谢过小哥儿!”那男子这才踩着正步子,进了房里。 他到了房里,看到屋内的曲爱娇和李杉彤,愣了,他显然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这两个人。 不过,微微一愣之后,他连忙朝曲爱娇躬身行礼道:“小生见过曲参军!” 曲爱娇只觉得这小年轻长得文文静静,标标志志的,似乎不是一般出身的人,只是,泉郡出身良好的人很多,曲爱娇哪里每个都认识?自然是不知道他是谁,出于礼貌和形象起见,还是起身还礼,温言道:“郎君有礼了……” 那男子见过曲爱娇后,又转身朝李杉彤躬身拜道:“小侄见过世伯……” 原来,他竟然是李杉彤的世交之后? 然而,李杉彤见了此子,却袖子一摆,脑袋偏向一旁,愠怒道:“这声世伯还请收回!某可高攀不起!” 哦……原来已经感情破裂了…… 第531章 冤家路窄 话说李家家主李杉彤,被坑爹的儿子所害,不得不售卖万分之五的股权来救急。跟他差不多一起来的,还有石德宝。 而在流转司的临时办事处内,正好有两人在收购股权,一个是按每万分之一四千贯的价格,收购万分之五股权的章舞,而另一个,则是按每万分之一三千五百贯,收购百分之一股权的曲爱娇…… 见状,原本一直谦卑有礼的石德宝,将礼让三先的美德选择性地、临时忘记了,他忙不迭地,抢先提交好委托单,先按高价卖了万分之一股权。 却让原本正好要卖万分之五股权的李杉彤,只卖掉了万分之四…… 他正在可惜呢,正好从门口,进来一个对他口称世伯的,文质彬彬的年轻人。 然而,李杉彤见了那年轻人,却怒目圆瞪,撇开头去,拒绝跟他套近乎:“某可没你这样的世侄!” 那年轻人见到李杉彤的反应,却没有觉得惊讶,而是解释道:“世伯还请息怒!也怪那些下人没有跟世兄讲清楚!某也是后来才知道后续事情的发展……” 李杉彤听到这年轻人还要狡辩,怒道:“哦?你的意思是,当初把福坤拉到天上人间吃酒,不是你?当初跟福坤说赛马如何如何能得奖金的不是你?当初将一纸契书交道福坤手上的,不是你吗?” 面对这般责难,可那年轻人却还是不羞不恼地说道:“小侄与世兄一向交好,所以,平素也是一直多有交游,但是赛马之时,却并非小侄有意之语,而只是饭后闲聊……却不想世兄却当真了!” “小侄事后也是多有懊恼,希望能为世兄排忧解难,才出了些主意!只是,那契书之事,确实不是小侄所为……” “家父知道此事后,也是将某狠狠地训斥了一番!还请世伯万万要见谅则个!” 听到这里,曲爱娇总算是明白,这年轻的公子哥是谁了:徐若虚的长子,徐旭辉! 徐家去年在外面放了不知道多少印子钱,其中一大半,便是此子的杰作。 虽然现在他这般分说,将自己身上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但是,只要是不傻,就能想象得到,当日他宴请众家的子侄之时,断然不是简单的,饭后闲聊,而分明就是挖好一个深坑,再盖上一层草,然后诱惑着让人踩上去…… 而在泉州众家子侄中,不经世事,听他哄骗的,比比皆是。 李福坤年纪不小了,还跟小孩一样无知,可李杉彤却不缺心眼,他听了这推辞之语,全然不为所动,厉色道:“既然是错了,那为何还要凭契书来索要那么高昂的利钱?” 徐旭辉摊手道:“唉……那些典当行虽然是徐家出资,却不归徐家管,都是一帮下人在运作。而且,徐家家大,家中各房都盯着家中的生意,家父也无法独断啊!”听他言语中,那委屈满满的,就差哭出来了,紧接着,他突然话语又是一转,“不过,小侄保证,再也不会有第二回了!” 听到这番言辞,李杉彤一脸冷笑,徐旭辉找的还真是个好理由,他的意思,无非是直指招讨使虽然出资建了好几个合作社,却将细务交给诸家来执行呗! 然而,招讨使是当真将权柄放了下来,让参与的诸家都有机会参与合作社的管理。可徐家的典当行,除了徐家,还有别人插手? 至于徐若虚在徐家不能独断的话,那更是笑话了,泉州各家之中,就没有比徐若虚更独断的家主了! 只是李杉彤却无意跟他再废话,冷冷地说道:“自然是不会再有第二回了!” 说罢,转过头去,再也不正眼看他…… 见状,徐旭辉也不再勉强,朝背对着自己的李杉彤拱了拱手,才又回过头来,对曲爱娇道:“徐、李二家之间,出了些误会,倒是让曲参军见笑了。” 见笑?这诸家不和,最有利的,便是招讨使,她当然要笑了! 只是,这笑却只能在心里笑,面上却得正色道:“徐公子言重了,徐家、李家,都是泉州举足轻重的家族,大家朝夕相处,招讨使自然希望诸家能多一分和睦……” “正是!正是!”徐旭辉连忙附和道,“徐家最看重的,便是诸家数十年来的情谊!可现如今,却因为些许误会而上了和气,还要请参军和招讨使,能出面调解疏导啊……” 最看重情谊?这徐旭辉的脸皮还真他娘的厚!把人坑的几乎要破家了,竟然还有脸说自己最看重的是情谊! 想到这里,曲爱娇突然明白了王延兴为何要对章仔钧百般容忍了,原来,象章仔钧那般跳出来骂的人不可怕,这种笑着捅刀子的,才是可恨啊! 当然,论及笑面虎的功力,曲爱娇的道行,就算比不上千年狐狸,那也至少是八百年的级别了。 她听到这不要脸的话,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地答道:“招讨使一向的原则,是不干涉各家内务……当然,如果徐公子确有这样的诉求,招讨使也不能坐视!” 说到这里,曲爱娇嫣然一笑道:“爱娇定然将徐公子的请求,如实转告给招讨使,请招讨使安排此事!” 看到曲爱娇那迷得人死的笑容,徐旭辉不禁心头一阵恍惚。 不过,比起曲爱娇的笑来,给徐旭辉更大杀伤的,还是那一句要王延兴安排调解疏导话。 他此前去哄骗各家子弟时,看似随口,实则用心良苦,而刚才那句话,听着发自内心的模样,却当真是随口一说,然而,却不想让曲爱娇抓了个由头。 要知道,想要进行调解疏导,那么调查事实,便是必需的步骤!既然如此,那刺史府便可,以此为借口,来光明正大地调查徐家了…… 听到一直背对着自己的李杉彤冷哼一声,想来,他也是听出了其中的味道,是想等着看徐家的好戏吗? 徐旭辉心中飘过一阵悔意,不过,此时却不好当面反悔,连忙岔开这个话题道:“只是想来年底了,招讨使事务太多,要劳动他,徐家于心何忍?再说,此事也不急在一时……倒是,小生此来,有另一件事务,反倒是更为迫切!” 曲爱娇早就料到会有如此答复,也不再穷追不设,也顺着徐旭辉的话,接着往下说。 她朱唇轻启,声色悦耳,一字一句地,说来清脆动人。然而,一句话说完之后,听在徐旭辉耳中,却如重锤一般,一记、一记地敲在心里…… 第532章 早有对策 徐旭辉,徐若虚嫡长子也! 中国,自西周确定分封制以来,很长时间段内,家中的儿子们,嫡子、庶子便天然地出现了一道鸿沟。 嫡子便比庶子高得多的地位。 而嫡子中的长子,则被天然地寄托了继承家主权力的最大希望,从来都有一众优于众人的特殊地位,可以获得比其他儿子更好的资源、教育等等…… 这种状态,无论是天家皇子还是地方豪族,都大抵相差不大。 就比如,前朝文帝便是立嫡长子杨勇为太子,本朝高祖也是立嫡长子建成为太子,之后,太宗也是立嫡长子李承乾为太子…… 什么?这几个太子最后都不得善终? 好吧,好像确实如此。 看来,这第一顺位继承权来得太简单,也未必是好事啊! 这不,在泉州,诸家的嫡长子中,便也有早死的,比如黄家的那位,不就死在了儋州,尸骨无存吗? 唉!世事无常啊!人算不如天算呐! 就算平民家庭中,少见天家那种手足刀兵相见的惨剧,可诸家集全家的精力来培养的嫡长子们,却也未必每个都有优异的素质,反倒是出了许多截然不同的类型,用一个良莠不起,好不过分! 就以泉州的林、黄、陈、章、徐五家为例……黄家的嫡长子早年死于儋州,就不说了,剩下的四个,竟是没两个一般模样的: 先说林家的嫡长子,林逸成,才气、人品俱佳,而且为人大度,气质不凡,颇有领袖风范,一直以来,泉州士子,均以他为首。大概是诸家心目中理想的那种嫡长子的范例; 而章家的章仔钧,却恰巧站相反:他有些小才,却恃才傲物;小心眼而脾气执拗。钻进牛角尖里,是九头牛都拉不回……算是培养失败的一个典型; 相比之下,陈家的嫡长子陈施可,就有些中规中矩了,却是没啥突出的,也不给家里惹事,倒是能获个稳重的评语; 再来看这徐家的徐旭辉……又全然是另外一种类型:心思精巧而狡黠、出事圆滑而世故、算计棉细一层叠一套的,尤其是,那脸皮之厚,全然不象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 只是,山外青山楼外楼,徐旭辉算计厉害,却不想曲爱娇虽然身为女子,思虑竟是一点不输于他! 她面对徐旭辉轻轻地说了一句之后,让徐旭辉脸色突然一白。 原来,曲爱娇说的,竟然是听着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徐公子,是来采购股权的吧!”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像尖刺一样,瞬间戳破了徐旭辉的厚脸,让徐旭辉脸色急变,心中无数个念头闪过,最终定格在:招讨使早就算准了,自己是冲着那些股权去的? 他脸色一阵难看,却不得不实话实说:“小生,确有此意……” “既是如此……”曲爱娇朝一旁的办事员瞅了一眼,那办事员立即会意,给徐旭辉递过去一份空白委托契书。 看徐旭辉接过契书后,曲爱娇才又说道:“股权流转的方式方法,便全在这上面了,还请徐公子先看看……” 徐旭辉的来意被窥破,便失了最初的镇静,不过,既然是要来买股权,那这契书总是绕不过的! 他只能先耐下心来,细细地往下看。 他正看着契书呢,而那边李杉彤却突然叹了一口气,又朝曲爱娇拱了拱手道:“老朽今日才知,招讨使确实是泉州之基石!此前,老朽多有冒犯之处,还请招讨使见谅!” 见李杉彤一脸豁然开朗的表情,曲爱娇知道他总算是全然明白了自己在这里坐着的意义,便笑着拱手答礼道:“招讨使说过,泉州基石,是千万愿意为泉州做贡献的人们!他只不过是一个掌舵的罢了!泉州要好好发展,李翁才是基石啊!” 李杉彤听到此言,暗道一声惭愧,然后,又问那办事员另外要了一份契书,将自己剩下的那万分之一的股权标价改成三千五百贯…… 他竟然是按照低了五百贯的价格,卖给曲爱娇。 随后,他便如石德宝、章舞一般,离了屋子,去改契书和拿付款凭证去了。 屋内,只剩下几个办事员默默地,不敢出声,曲爱娇,无聊地看着自己的指甲,也没有出声,只有徐旭辉翻动书页的,细微地刷刷声不时地响起。 过了一会,他才终于将全文看完,然后,一脸尴尬地抬起头来,看到正对着门挂着的那木板。 比起石德宝全然没有过想,而李杉彤后知后觉来,他是一看完着委托契书的内容,便知道了曲爱娇坐在那里的目的是何在了:防着徐家低价收购股权啊! 徐家为什么样不惜跟交好的几家撕破脸皮,也要给他们放印子钱?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用远低于基准价的价格来收购那些人的股权啊! 按照徐氏父子最初的设想,这些人获得百分之一股权的付出,不过两千贯。 而现在虽然号称值得四十万贯,却无法变现。 便是看中了这一点,他们想着,以破家相威胁,迫使欠债的这些人,以这个标称价格的三分之一或者四分之一拿来抵债! 当然,在股东大会之前,股权流转是不被合作社正式承认的,所以,徐氏父子也只准备仿照章家的办法,来一纸家对家的契书。 却不想,股东大会一开,股权竟然可以公开流转!这意味,股权有可能变现了! 这么一来,徐家的谋划了那么久,大半的心思,基本上就是泡了汤。 不过,徐旭辉觉得,就算是股权可以流转了,以四千贯去买万分之股权的人,应该也是没有的,所以,之前的计划,应该还可以执行。 所以,他一得到消息,就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目的就是要说服所有收买股权的人,以半价或者更低的价格来收购。 按照各家所欠的账目来看,徐旭辉估计了一下徐家钱窖里的现钱,觉得,拿下百分之一的股份,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然而,当他听到曲爱娇的那一声问话后,才恍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对手,并不是那些肉鸡的小孩,而是王延兴这只大老虎啊。徐家面临的最大的敌人,是不希望合作社出现不稳的王延兴啊! 他揣着不安的心思,终于将委托契书看完了,心里也是越发认定了这一点。 但是,让他最终死心的,还是当他抬起头来的那一刻。 第533章 智慧之选 徐旭辉急匆匆地跑到南海投资合作社,想着去抄底买股权,谁想,王延兴早就布下应对之策,在那里等着了…… 唉,这世道当真是不公平啊!这资源掌握在王延兴手里,规则掌握在王延兴手里,连裁判权,也掌握在王延兴手中,却让这徐旭辉到哪里去找胜算? 尤其是当他看到,上面买入列表中,孤单单地那一项,按每万分之一股权三千五百贯的价格,他便知道,所有的谋划,已经全然落空…… 因为,徐家哪怕是再有钱,也不可能拿出来三十五万贯的现钱出来,去买百分之一的股权啊! 事实上,整个泉州这些需,被破要出卖股权的总量,可能也就是百分之一上下啊! 大半年的心思,倒是捞了不少银钱来,却也将泉州诸多的家族,都得罪了一空,这最大的目标没实现,相当于,就是白忙了…… 看到徐旭辉发白的脸色,曲爱娇微笑着说道:“徐公子,您准备收购多少股权啊?” “回禀参军,某也就是看看……了解一下……”徐旭辉尴尬地将委托契书交还给在一旁的等候的办事员,朝曲爱娇躬身一礼道,“参军算无遗策,小生佩服!小生这就告辞了!”说罢,转身便出了办事处…… “不送!”见徐旭辉不甘地走了,曲爱娇不禁一声冷笑。这徐家一直都在背地里说招讨使的坏话,招讨使也不让去治他们,这次,得了教训后,却不知道会不会收敛一点? 当然,这种可能性不会太大吧,只要有徐武在,徐家便永远不可能踏实地跟上王延兴的步子,这一点反倒是更加肯定。 只是,等过了年之后,徐武接任参军的任命就该公布了,到时候,徐家又该如何自处呢? 其实,徐武的性格跟王延兴很有几分相似,尤其是宽容大度方面,也许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哪怕徐武在王延兴面前的话语权很重,他也没有给徐家穿过小鞋。 可问题是,徐若虚愿意相信徐武会既往不咎吗?想来,象他那么聪明的人,定然是不会相信的吧! 既然都是聪明人,大概肯定会做对他们更有利的选择咯!曲爱娇不再去跟几个办事员交待了两声之后,便离了执事处,回了刺史府。 毕竟,王延兴回了泉州之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刺史府里。 曲爱娇的一颗心,自然也没多少放在这里处理这些事情,而是,一大半早就飞了回去,缠在王延兴身上去了! 所以,她回到刺史府,便问府里的小厮:“招讨使在府内吗?” “在的……”那小厮见曲参军亲自发问,连忙躬身答道,说完又补充道,“此刻应该正在书房吧!奴婢看到齐哥儿领着苏刺史进去了。” 曲爱娇听完,点点头,转头向书房方向走去,只是心里却在想,苏刺史?在扬波军体系内,姓苏的刺史只有一位,那就是广州刺史苏文合了,只是苏文合来干什么? 难道,他也想收购些股权?苏家可不是挖了大钱窖的泉州五家,他账面上的财产可能已经超过徐家的,可手头的现钱却不算多,充其量一两万贯吧! 难道,是为了广州的事情? 有可能!今日的广州虽然不如泉州富庶,可广州却是大唐天下,有数的大城,其积累和底蕴,却不是泉州所能比的。 广州的事比起泉州来,只多不少,想来,又不少事情是要招讨使才能拿定主意的。 只是,招讨使不是说,今天下午不处理公事,专心陪小娘的吗? 这个无情无义的臭男人!曲爱娇心里暗暗地为小娘鸣了一声,准备见了招讨使之后,好好地批评他一番! 正想着,已经走到了书房前,看到胡老二在外面守着,便过去招呼道:“胡将军!还请通传一声,曲爱娇要向招讨使汇报股权流转的事情!” 胡老二连忙腆着笑脸说,招讨使有吩咐,若是曲参军回来了,就请曲参军直接进去…… 听到王延兴有这个安排,曲爱娇心里立即就多云转晴,将要跟王延兴理论的事抛到脑后去了。 她快步进了书房,见过王延兴,又要给苏文合行礼。 苏文合可不敢受她的礼,见她进来了,连忙起身,倒是先躬身作揖来。 双方客气完后,王延兴才笑着对曲爱娇道:“正想着你怎么还不回来呢!你就来了!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王延兴说着,对苏文合道:“还请苏刺史,将刚才的话,再说一次给曲参军听过。” 苏文合连忙先对王延兴道了声不敢,然后才说道:“广州自大战平靖之后,很快便平和安定了起来,现在,广州的各大家族,看到泉州诸家在招讨使的带领下,一个个发家致富,所以,也想仿效泉州的做法,在广州也成立一个投资合作社……” 曲爱娇听了,点点头:“见贤思齐,人之常情!广州诸家也想搞合作社,可以理解。” 不过,她略一停顿后,语气一转道:“只是,整个岭南都被南海投资合作社视为囊中之物了,广州诸家就算搞起来了,也要面临来自南海投资合作社的打压……只怕是难哦!” “所以,广州诸家,是想请招讨使出资占大头,他们集资占小头……一切都一招讨使的意志为意志……”苏文合连忙将广州诸家的意思转述了出来。 “哦,想借招讨使的名头来吓唬人啊!只是,这种事,涉及内耗,招讨使定然会要避免才对!”曲爱娇摇头道,“招讨使只能制止明面上的打压,水面下的小动作,怎么可能管得过来?” 听到曲爱娇这反对一件,苏文合不禁叹了口气。 其实,他也是泉州人,他在南海投资合作社中也有股份,从他的私心来想这事,也是不赞成的。 只是,既然身为广州刺史,也想着要为广州做些事,所以,才明知这样对南海投资合作社会有冲击,也忍不住要向王延兴单独提……也只能单独提。 却不想,没法获得支持。 他正想再组织语言,想再劝劝,却听到王延兴开口了。 第534章 写信回去 作为南海投资合作社的股东之一,苏文合竟然要在广州再建一个合作社,若是让泉州众人知道了,那还不指着后背明里背里地骂呀! 但是,身为广州刺史,为了广州的发展考虑,苏文合接到广州诸家的联名请命信后却是当真心动了。 所以,他单独来求见王延兴,希望王延兴能支持他。 然而,王延兴还没表态呢,就被曲爱娇一瓢冷水当头浇下……让他不得不死了这心思。 可是,他已经死心了,王延兴说了一句话,又将他的心思点亮了。 他竟然听到王延兴说道:“不要总想着在一个锅里抢食!可以再造几个锅嘛!” 是啊!只要避开南海投资合作社的地盘,另外再建合作社,不就可以了吗? 只是……岭南、安南诸地,都被南海投资合作社盘下来了,到哪里去再造几个锅啊? 苏文合疑惑地朝王延兴看来,王延兴哪还不知道他的心思,他笑道:“当初,某请了朱道长来说南洋财富的时候,可是从三佛齐、婆利、都婆开始讲的,接下来才是占城,然后才是交州、雷州、儋州……” “现在南海投资合作社才圈了多大点地盘,怎么就没地方可以发展了?” 听到王延兴竟然是从占城往南开始算,苏文合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哦圆了嘴:“这占城、三佛齐、婆利、都婆可都非是大唐之地啊!” 是啊,占城位于后世的越南南部,区划,跟南越十分接近,而三佛齐,则是后世马六甲海峡附近,至于婆利,则在后世印尼的加里曼丹岛上,而都婆,则位于爪哇岛和和苏门答腊岛。 这几个国家,虽然与大唐也有往来,但是,他们的风土人情,言语风化,与大唐全然不同! 要在这里地方攫取利益,比起当年打儋州、占交州来,可就难了不止一星半点哦! “占城虽然不是大唐之地,可某等在占城买的大米,还少吗?”王延兴举起一根手指头摇了摇道,“当初某等从泉州出发的时候,儋州、交州、广州等等,这么广阔的地方,那一处是某等的落足之地啊?” “这……”苏文合有心想说,这怎么想同?这儋州也好、交州也好、广州也好,虽然不归泉州管,却总之还是大唐之地,那里的人,至少还是认可大唐的统治,而那占城、三佛齐、婆利、都婆可都是外国了,如果也要象对待儋州等地那般处置,要引发的抵抗,可就难办了! 见苏文合还在那里质疑,王延兴正色道:“想要高回报,自然要高风险!如果想坐享其成,那你转告广州的那些老爷们,王某可不陪他们玩锅里抢食的把戏!” 老爷们?锅里抢食的把戏……原来招讨使给广州那些人下的评语,竟是这般!苏文合听到这里,不觉得脑门子上一层汗就冒了出来,他连忙躬身道:“属下知道了!” “你还可以告诉他们,现在南海投资合作社是腾不出手来,可再过一年、半年的,就视线就会往那边看去……”王延兴淡淡地说道,“他们能主动提出来,要成立合作社,那某便给他们这个机会!” “这个机会是有时效的,也许半年之后,等南海投资合作社开始,往那边大量地派出人手的时候,他们再想做,就难了!” “诺!属下明白了!”苏文合连忙又点头答应道。 “还有一事,不妨也跟你说一下,某刚从交州回来,在交州的时候,某也跟采儿说过,想让她整合交州、爱州和驩州三地各家族的力量,成立一个面向南诏、吴哥和蒲甘的合作社……”王延兴继续道,“采儿当时便想着,要将占城、三佛齐、婆利、都婆都包括进来,某一时没同意,也是想给广州一个机会!” “这是一个,只会存在最多半年的一个机会!” “能不能抓住,某不强求!你自己琢磨!” 听到这里,苏文合哪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他连忙躬身一拜:“多谢主公指点,属下明白了!” “不用谢!做好了,也是你的功绩!”王延兴笑道,“交州的合作社,某给他们起名,叫中南投资合作社,广州的,便叫远望投资合作社吧!” “谢主公赐名!”苏文合连忙躬身谢过。想到这里,苏文合突然又生出一个念头来,“属下想即刻赶去广州,布置此事!” 见苏文合这般积极,王延兴也不打击他的积极性:“赶紧些也好……你看广州那边愿意出资多少吧,某这边三五百万贯都可以!” 听到这个数字,苏文合不禁一哆嗦,三五百万贯……好像很少似得!可广州才经历过几轮战火,财富受损严重,全城的现钱都搜刮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多!还不知道能不能凑齐百万贯…… 不过,这话暂时是不好说出去,苏文合只能是连忙躬身一拜,道了声诺后,告退。 看到苏文合走了,曲爱娇才赌气嘴巴说:“采儿姐姐已经在交州也搞了合作社?也不跟奴说一声……” 王延兴笑道:“某骗苏文合的,你倒是当真了!采儿那家伙,在交州都懒得不像话了……” 说着,他抽了一张纸,动笔写了起来。 一边写,一边还跟曲爱娇道:“你那采儿姐姐啊!她才不会主动去想办法呢!我正愁,不知道怎么找点事情给她做,倒是苏文合的想法,提醒了某……” 听到王延兴也耍这小聪明,曲爱娇立即笑眯眯凑过来,俯身趴在书桌上,对王延兴说道:“阿郎……你啥时候让某回去看看阿爹阿娘啊……” “不要着急啊……你现在回去,只能顶个公职回去……”王延兴一边在纸上写着,一边跟曲爱娇道,“某又不禁你跟曲翁通信,你也可以写信回去啊!” 听到王延兴那么说,曲爱娇心里乐开了话,她嘟着嘴,嗔道:“奴这不是怕他们问,所以不敢写吗!” 曲爱娇越说,便越朝王延兴这边凑拢过来,说话的鼻息,都快吹到王延兴的耳边了。 感觉到她甜腻腻的、温温的气息,王延兴的心啊,就跟被猫爪子在挠一样,一阵痒痒的…… 第535章 求寄家书 自从曲爱娇跟了王延兴的那第一天开始,曲爱娇就一直在做着一件徒劳而无功的事:色诱王延兴…… 然而,直到目前位置,她竟然都还没成功! 如果不是王延兴已经有妻有妾、再又有儿有女了,倒是要怀疑,他是不是在那方面不行了。 不过,哪怕是失败了很多次,曲爱娇都没放弃,她坚持不懈地,抓住每一个机会,在王延兴展示自己最妩媚诱人的一面。 这次,她又习惯性地,凑到王延兴跟前,有意无意地往他脸上呵气……这亲昵的动作,果然,让王延兴心动不已。 可就在王延兴心中一阵痒痒,准备抬起手来,想做点什么的时候,却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便是胡老二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启禀招讨使,藤原氏求见……” 藤原氏?在这刺史府中,唯一的一个姓藤原的,便是藤原纪香了,这个怀着突破囚笼的美好梦想的倭国女子,随大唐的船队逃出了倭国,却不想,才出了那个囚笼,竟然又进了这个囚笼…… 她到了泉州之后,并未立即进入刺史府,见了一面王延兴后,被问了一些奇怪的问题后,便获得了侍妾的身份。 只是,名为侍妾,却从来没有侍奉过王延兴一次,哪怕一个时辰、一刻钟……她不过是空有一个名分罢了。 她自认姿色不差,却遭此冷落,心中的落寞,可想而知。 也就是在府中大妇,刺史正妻徐小娘待人十分和善,非但没有让她受到责难,日常供给都是对比越娘一般无二,并无差别。 而徐小娘要外出祈福、探青、游玩也会将她带上,不让她整日地闷在府中。 再加上,在王延兴的妻妾五人之中,只有她与徐小娘才学相近,平日里,徐小娘但凡得了诗词新句都会拿来跟她一起研读:当然,小娘最爱的,还是王延兴从后世剽窃过来的诗词。 象王延兴这样的理科生都能记住的诗词,自然无一不是传世的精品。这种诗词,倒是读上千百遍都不为过! 更不用说,这些诗句都出自自己夫君之口呢! 所以,藤原纪香也是天天日日地,都读着王延兴的诗。时间长了,便活生生地被轰炸成了王延兴的脑残粉。 脑残粉也好,心中有了事,便不会觉得无聊,不会觉得孤寂。 只有每当王延兴从外面巡视回了泉州,晚间需要陪侍之时,总是去徐小娘的那里,或者偶尔也会去越娘那里时,久违的落寞,才会层层地泛起,让整个心房,都充满了酸酸的味道。 当然,在刺史府中,跟她一样待遇的,还有两个入府已经许久的侍妾。 只是那两人在刺史府中,整日里都在泛酸水,抱怨、嫉妒之辞不绝于耳……藤原纪香虽然心中有些不平,却不觉得,自己跟那两人,有什么相似之处。 如果说一定要拿一个人来做对比,藤原纪香倒是也想到了一人,那便是:曲爱娇! 一样是才华卓著,在家里被誉为才女,不输须眉; 一样是貌美如花,被惊为天人; 一样是远离父母,孤身一人前来泉州; 一样是心系王延兴,却不曾被王延兴所接受…… 还有,曲爱娇一直在想着办法接近王延兴,藤原纪香未尝又不是如此? 然而,因为曲爱娇担任着参军之职,所以,王延兴时常会跟她说公事,曲爱娇并不缺接近的机会。 可藤原纪香却没有一点公职在身,自然也没这个便利。 每次王延兴回了家,都只会跟她温和地笑笑,而不会再说更多…… 这,还是藤原纪香,主动地来找王延兴说话! 她鼓足了勇气,来求见王延兴…… 却不曾想,无意间,却坏了曲爱娇的好事。曲爱娇自然是一脸的不快,嘴巴长长地嘟起,都能挂上十几个油壶了。 见曲爱娇这俏模样,王延兴笑着在曲爱娇的鼻子上轻轻地弹了一下,然后对刘伴兴道:“让她进来吧!” 刘伴兴诺了一声,去叫了藤原纪香进来。 而藤原纪香得了许可,进了书房,却看到,曲爱娇竟然也在里面…… 她下意识地,便猜到了什么了,不过,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先朝王延兴盈盈一拜:“奴见过阿郎!”然后又朝曲爱娇行礼,“奴见过曲参军!” “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王延兴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你倒是难得来一次某书房,算是稀客,坐嘛!” 稀客?藤原纪香不敢多想这两个字中的含义。而是直接略过,又是盈盈一礼:“诺!谢阿郎赐坐!”然后才到座位上坐下。 看她落座后,王延兴才问道:“你特意来某书房求见某,可是有什么事?” “奴写了一封家书,想寄回去给家父,还请阿郎准许!”藤原纪香说完,起身来,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奉给王延兴。 “你要寄家书回去,只管寄便是了……”王延兴接过之后,转手交给刘伴兴,“辛苦伴兴安排一下!” “诺!”刘伴兴接过书信,转身就离了书房,吩咐人去办理…… 然而,藤原纪香若当真只是想寄一封家书,何必如此? 她想着,自己若是想寄书回平安京,王延兴定然会要看看里面写的是什么内容,所以,他才以寄家书为名,将一些言辞夹在里面,然后,想让王延兴看到。 然而,王延兴竟然瞄都不瞄一眼,直接就寄了出去? 这是不屑于看呢,还是对自己全然信任? 藤原纪香愣了愣,还是准备问出来:“阿郎……你不看看,奴是不是有什么词句不妥当吗?” “你写家书回家,发自内心的词语,无外乎思念、惦记、关心之辞,这还能有词句不妥吗?”王延兴却反问道。 听到王延兴的这声反问,藤原纪香又是一愣:他倒是不怕自己在里面夹带什么泉州的辛密内闻? 看到藤原纪香脸上微微细细的错愕,王延兴就像是没看到一样,倒是在一旁的曲爱娇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从书桌旁笑着对藤原纪香说道…… 第536章 倭奴性恶 话说,藤原纪香在王延兴的刺史府待的时间也不短了,可说的话的句数,却一个巴掌数得清。 对于一个天之娇女来说,这种冷落当真是让她无法理解。 也不知道她是酝酿了多久,策划了几时,才终于下定决心来,以求寄家书的方式,来委婉、曲折地向王延兴表达心意,可哪里想到,王延兴竟然转手就让刘伴兴拿出去寄了…… 他竟然寄了! 王延兴说,他是相信藤原纪香,所以不看,可这般言辞,在场的几人,除了刘伴兴这个实心眼的,怕是没人会信啊! 果然,曲爱娇听完,就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站出来,对藤原纪香说道:“藤原姐姐,你既然这么想家了,怎么不向阿郎请求,求他批准你回平安京省亲呢?” 说罢,曲爱娇轻轻地瞟了一眼王延兴道:“奴刚刚还向阿郎请求,能准奴一个假,让奴可以回交州小住呢!” 曲爱娇说完之后,笑意盈盈地拉起藤原纪香的手,满脸都是我在为你着想的表情。 藤原纪香一听,却是心里一痛,轻轻地将手抽了出来…… 曲爱娇是曲家送给王延兴的,曲家也完全是王延兴的治下之民,而且,曲爱娇现在是官身,想回家,自然可以请王延兴批准她回去省亲。 可藤原纪香却是逃出来的……她若是回去了,且不说王延兴会不会再派人去平安京接她,藤原基经怕是也不会放她再出来吧! 曲爱娇这话,哪里是在为藤原纪香考虑,分明就是要赶她走啊! “不得胡闹!”王延兴听完曲爱娇的话,哪还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思,轻斥一声道,“藤原氏放着女儿在某这里,却这么长时间都不来关问一下,身为父母,太不负责了!某心里对他们本就很是不满。他们就算是想接纪香回去暂住,某也得考虑一番再说!” 听到王延兴斥责曲爱娇,藤原纪香才心里微微舒展:“奴谢过阿郎体恤……” “你不要想太多,每个人都有追求自由和幸福的权力,某不阻拦你!”王延兴继续温和地对她说道,“你若是也想如爱娇一般,做些事业,某也可以准许你,你可以先去进修学校学习功课,待到能掌握了治事之法,便可做些事了!” 藤原纪香听到王延兴竟然有这般想法,心中登时一阵五味杂陈。他这话中的意思虽然含蓄,可在藤原纪香听来,却是无比的清晰:某不赶你回平安京,但是,某也不会一定要把你留在刺史府中…… 她犹豫了片刻后,躬身一拜:“奴……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奴多想想?” 王延兴也不逼她马上就做决定,只是说道:“你好好地想想,进修学校现在也已经放假了,要过了年才会开班!你还有半个月可以考虑!” “诺!”藤原纪香也不在久留,再拜,告退而去。 看她出了书房,曲爱娇这才又说道:“阿郎,你好像对倭国,特别不喜欢?” “呵呵……是有一点!”王延兴直言不讳道。 曲爱娇不解道:“倭国人待招讨使,还是很恭顺的啊……” “恭顺?”王延兴笑着摇了摇头,“他们那种恭顺,某可不敢受!” “奴不懂……” “这么说吧!他们第一次来中华,那还是后汉刚建立不久,觐见光武帝,获得大汉天子赐印,为汉倭奴国王!那是,对大汉可是多恭顺?” “可当他们看到中原内乱,五胡乱华之后,便对前朝文帝上书,自称是日出边的天子,而称文帝日落处天子,要和文帝平起平坐,可还有恭顺?” “到本朝时,更是自称天皇!倒是比大唐天子还要高出一个级别来!” “竟然试图染指新罗!它却还恭顺?” “不过,百江口一战后,大将军刘仁轨教会了他们做人之后,便开始派遣唐使来大唐朝贡……表现得,也是无比恭顺!” “然而,现在,他们看到大唐局势不明朗了,便又开始翘起了尾巴!” “若不是某手中火器强大,又在济州派驻大兵,他可还会恭顺?” “你说,这恭顺,某是受呢?还是不受呢?” 说道这里,王延兴话语一顿:“对这些人,光武帝一言便给他们定了性:倭奴也!恶奴之性,你若强,他便恭顺无比,你若衰落,他便要来反咬你一口!” “所以,即便他们再恭顺……” 说到这里,他突然收住话语,不再往下说。 既然王延兴都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曲爱娇也不再继续追问,而是说道:“阿郎!那现在就要对倭国动兵了吗?是不是早了些?” 王延兴也摇了摇头:“现在中原未靖,某还需要从那边收取军资呢,暂且不会派兵过去。” 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笑,“藤原家抽取倭国金、银、铜、硫的效率高得很……有他代劳,某还真不着急去动他!” 说到这里,王延兴才停了言语,专心写起尚未写完的书信来。 而曲爱娇也没有再使坏,而是凑在一旁,看起王延兴在纸上所写的内容来。 不用说,这封书信正是写给采儿的。 不过,开头的一段话,却是普通的家书一般: 采儿吾妹,展信康健,前日交州之会尚在眼前,兄思念你甚矣…… 看着王延兴竟然也写这么肉麻的话,曲爱娇不禁抿着嘴笑了起来。 王延兴嘿嘿地也笑了笑,写完后,交给刘伴兴,安排人加急寄了出去。 只是,这封信送到交州后,交到采儿手上时,已经临近过年的边边上了。她展开信,看到这句话时,却是撇撇嘴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她脸上的轻松的笑容,却是泄漏了她心中的那份小开心。 看得出来,她其实还是挺在乎这无事献殷勤的关心的。 只是,等她慢慢地往下看完,脸上的神色,却不见了轻快,而是皱紧眉头的正色。 她将信从头到位,又看了一遍,才收起信,慢慢地卷一束,然后,在自己额头上轻轻地敲起来…… 第537章 交州变局 话说,王延兴得了苏文合的提示,准备要在交州也建一个合作社。 合作社名字都想好了,叫中南投资合作社。然后,他将自己的构思,归纳成一封书信,寄给在交州,总领安南事务的王采儿。 只是,王延兴打情骂俏地写得一纸书信,轻轻松松地给采儿寄过去。可采儿拿到信,要将这个意图变为现实,却出奇地难! 这中南投资合作社的出发点,与南海投资合作社的起点可全然不同,一切都要重新考虑,全新布局! 而且,南海投资合作社进入交州的时候,与交州的各方势力全面交恶,所以,凭借扬波军大杀四方的力量,强行破开一方生存空间; 可现在交州诸家与安南招讨使的关系,已经达到了一个稳定的平衡,如果要成立一个庞大的投资合作社,定然会对现在的均衡形成破坏——这先破后立的事,又为新建之事,平添了一份阻碍。 尤其是,回对现在在交州的最大利益集团,南海投资合作社,会如何对待这新建的合作社?就算是这新合作社有王延兴托底,暗地里的打压肯定是不可避免的。 再说,南海投资合作社,在安南已经长成了一个时时刻刻都在吞噬着巨量资源的庞然大物,将交州这一代,获利最丰的诸多生意已经握在了手中。 其中,最大宗的,是面向南诏的贸易。而其中获利最为丰厚的,是以丝绸、布匹、铁器、瓷器、琉璃器、蒸馏酒等和南诏换取金银、铜料、铅、锡、汞等矿产,当然,还有大量的滇马等。 此外,南海投资合作社在交州已经获取了大量的土地和庄园,在交州开始种植甘蔗、棉花、大豆、苎麻等等的经济作物:交州最大地主,除了王延兴以官庄名义盘下来的各处庄园外,便是南海投资合作社了; 可以说,在扬波军的武力扶植下,在交州,南海投资合作社的利益,已经渗透到了方方面面了。 如果再成立一个新的合作社,那定然会跟南海投资合作社形成各种竞争关系。 想要在最初的竞争中存货下来,那就要有足够的利润点来作为支撑。 当然,王延兴有给出一个利润点:挖掘石炭,闷烧成焦炭,然后送到宝安去……宝安现在每天都需要消耗大量的焦炭,一方面是炼铁、炼钢之用,另外一方面,则是给锅炉做燃料。 而现在采掘煤炭和烧制焦炭的工作,是采儿安排了战俘、苦役在干,产量和效率都不高,闷烧焦炭时的煤焦油也全都浪费了。 日后,焦炭的消耗量会越来越高,煤焦油的利用,也会被提到日程上来,那么成立一个采掘、焖烧、运输为一体的煤炭公司,是必然的。 这其中,自然是可以产生一定利润的。 不过,这不够! 所以,王延兴提出,更主要的办法,还是要整合交州、爱州和驩州,有追寻财富梦想的当地的力量,将手往更深远的地方去寻找财富的来源。 每个地方都不缺追逐财富的人。 交州本地的家族中,有象庞家和曲家一样,心甘情愿或者被破投靠了王延兴的土人家族,也有象陈家一样,早就在交州安家的汉家子。他们都是追求财富的先行者。 只是,他们现在主要依靠给合作社做下游,赚取利润。 可当他们解决了生存问题之后,开始图谋更进一步发展时,原本给他们带来各式商品,满足他们口舌身意各方面需求的南海投资合作社,便成了他们想继续长大的障碍。 于是,就开始有人想办法跑到雷州去买来酒去售卖。雷州的酒厂都是王延兴开的,走的是奢侈品路线,一直有一点供大于求的现象,有更多人来买,自然欢迎,他们也因此而大赚一笔! 他们还想在雷州也想买糖,去儋州买棉布到蒲甘和吴哥去卖,只是,这三样却是大宗的日用消耗品,目前还是卖方市场。 而且雷州的糖厂大半都在合作社里掌握着,儋州、崖州的棉纺织厂都是合作社开的,他们连满足自己的供货都不够,哪会给这些交州的外人去卖? 这些人只好吃了憋。不过,他们并不死心,开始在交州自己学着种棉花、甘蔗,准备日后,也学着开棉纺织厂、开糖厂! 而且,就算已经得了利的交州土人,比如庞家,也遇到了意料之外的问题。 起先,他们得了王延兴的特许,占据了经交州,往南诏、蒲甘和吴哥售卖海盐的主要通道,攫取了大量的利润。 但是,其他各家发现,即便不能拿到最低价的海盐,单是从官盐铺子买盐往那些地方卖,也有翻倍的毛利!立即就有许多家族,试着寻找不同的商路,到蒲甘和吴哥去卖。 为此,庞家的利润登时便大减了许多。 再还有的,庞家贩奴的生意也大受影响——庞家贩奴很注意手法,从不自己捕奴,而是只收奴,至于奴隶哪里来的,他不管! 不过,只要有人收奴隶,定然就会有人,为了几斗海盐、几个瓷碗而去互相残杀。等他们打完、杀完、抓了人过来,他再救世主一般,收买了众多奴隶,竟然无人将怨恨的怒火,往他头上烧。 可别人却没有他这般好算盘,那些人卖一趟盐过去之后,便劫一路的奴隶回来。 搞得那一带的人,见了汉家子就满脸的仇恨,若不是前去贩盐的人,都有强力武装,怕是非但奴隶生意做不成,连盐也要卖不成了! 而卖到南诏去的海盐也有另外的问题,那就是互相压价…… 现在海盐在交州卖五十文一斗,到阳苴咩城也只卖到八十文一斗了。 这点三十文差价的收益,只够平了运费和上下打点的!除了庞家能在儋州拿到极低价格的海盐外,别家,几乎是无利可图了。 在这种外有强龙,内部互相拆台的情况下,安南地方都有一种内在的期望,希望能对这种无序状态进行调整的。 这也是王延兴提出,要采儿整合交州、爱州和驩州地方势力的基础。 至于具体的细节嘛,王延兴也是有所安排的,只不过,突破口却不在交州,甚至还不在爱州,而是在驩州! 第538章 古勇急报 王延兴要采儿在安南组织中南投资合作社,提了要求,摆了条件,还给了一个很清晰的建议:从驩州入手! 这个驩州,便是后世越南的容市一带。 作为大唐最南面的州,驩州与爱州以及交州,组成了安南的最主要的部分。也是安南最精华之处。 但是,在王延兴收复安南后,设下圈套,将交州的土人贵族,杀了个八九不离十。却没有去动爱州和驩州。 土人贵族得到保留的爱州和驩州,在随后的日子里选择了不同的道路。爱州在杨忠宇父子的带领下,无节操地屈服了。 而驩州,选择了抵抗。 抵抗的结果是,矫公羡兄弟,领着原来交州的州兵,血洗了驩州。 所以,今时今日的之驩州,残留下来的土人贵族,已是凤毛麟角,难得一见了。 也就是说,现在在驩州主政的,已经变成了完完全全的汉家子。这曾经最不服管教的驩州,成了安南三州中,统治力度、政令执行得最好的一州。 从这方面来说,在驩州来建这个合作社,确实有优势! 但是,采儿知道,王延兴之所以要选驩州建合作社,却是因为驩州的位置,有交州和爱州所不具备的优势:驩州这里有一处可以通往吴哥腹地的通道! 从驩州往西,越过雾湿岭,汉家子在这里,沿着罗伦河,控制了一片土地,面积,大约有一州大小,名为棠州。 而沿罗伦河继续往西,还有一处据点,名为文阳。 过了文阳,罗伦河汇入一条大河之中,便是后世中南半岛的动脉水路:湄公河!沿着湄公河继续往西,便是吴哥的重城:文单城! 在此时,文单城不为唐人所知,可在后世,这个文单城有了另外一个名字,便是天朝家喻户晓了:万象。后世老挝国的首都。 有一个重城作为商路的支点,再加上一条上下通达的湄公河,这意味着,从驩州往西,在棠州中转,以文阳为前哨的商路,有了极其广阔的前景! 只是,既然这条商路这么好,那为什么,交州的庞家不走这条路,而选择从交州往西,用驮马载着盐货,在丛林里钻? 没错!因为新兴的吴哥,不允许唐人的影响继续往西扩展,遮断了自文阳往西的商路。 如果,王延兴想将这条商路打通,那么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枪炮开路,把这处阻塞踹开! 在湄公河流域,跟吴哥干几仗,将他打疼之后,迫使吴哥允许唐人在湄公河上,开设一个商埠,然后便可借着湄公河这条大动脉,将吴哥的养分,源源不断地抽走了。 只是,要跟吴哥对k,凭借在驩州的矫公羡,肯定是不行的,还是得扬波军主力过去才行。 不顾,扬波军的主力,此刻大部分都在江南东西两道,巩固胜利成果,至少半年之内,是不会南下。 那么采儿能用的可靠的兵力,将只有陈继科手中的特战营! 可是陈继科刚刚搞定僚子部,现在大部分精力,都在防着南诏的反扑。 除此之外,和蛮部的古满倒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每天都在扬言要打下通海都督府,为招讨使立下不世的功勋。 可越是这样,采儿便越是不放心他……难道,将让他领着和蛮部的猴子,去打吴哥? 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在采儿脑海中,只闪过一下,便立即便掐灭了。 她虽然不喜欢和蛮部的蛮人,却终究不能这般让他们去送死! 毕竟,吴哥的大军可是不弱于南诏的劲旅,其驯养的象兵,可不是手中只有大刀片子的和蛮部能搞定的! 想到这里,采儿思路一阵卡滞,该怎么办呢? 要不要,让王延兴从广州调一营战兵过来,将陈继科替换下来,然后,让陈继科去驩州? 以陈继科为帅,领着矫公羡这群杂兵,采儿可不信,这样还收拾不了吴哥? 只是,广州那边,也是预备部队不多啊! 而且,广州还有一个极大的隐忧:投靠王延兴后,接任封州刺史的刘隐的弟弟刘岩,带了兵,一直在不停地往西打:瞎子都知道,这家伙是不打算要封州老家了,他定然是准备在黔南、桂北一带,圈一片地来,自己当土皇帝吧! 另外,掌管端州、郁州等地的谭宏广的端州兵,也没经过整编,其可靠性,也是值得商榷的。 有这两大隐患在,广州之兵不能再继续抽调了。 最多……最多将童阔的山地营调过来? 童阔的部队在拿下韶州后,便在韶州一带修整,现在已经过了几个月了,倒是可以继续用了。 那童阔走了之后,韶州的缺谁来补?在虔州练兵的李继业? 如此一来,这个圈倒是画圆了! 想到此处,采儿又坐下来,细细地谋划了一遍这里面的诸多细节,一一考虑周详之后,便定下了此事。 她快步走到书桌前,将手中,王延兴的来信放到一边,自己抽出笔纸,落笔写下给王延兴的回信: 看到你的花言巧语,某便知道,你定然是想让某给你做什么事,看完之后,果然,你又动起了坏人家好事的坏主意。 看在你总算还记得某是你妹妹的份上,某就再帮你一次罢…… 接下来,便将自己的安排一条一条地列上,写完之后,再加注自己之所以这样做的理由。 逐条写完之后,该写结尾了,她竟然这般写到: 某想到的,就是这些了,你看着办吧,同意,就给某把童阔派来,不同意,那你边自己想个法儿,某给你传达下去就是…… 反正某是不会亲自去战场的,不说别的,火硝的味道实在是太难闻了! …… 这般写完之后,也不再检查一遍,直接让人用最快的速度,传去泉州。 只是,看着送信的传令兵才走了没多远,却又看到有传令兵急匆匆地从外面跑来。 跑到她门外,嚷着打雷一样的声音朝里面报告道:“启禀副使,古勇县急报……” 古勇急报?古勇县可是在面向南诏的最前线,那里有急报,定然是大事啊!采儿一听到这四字,立即顾不上埋怨那传令兵嗓门吓人了,而是连忙让他说起急报的内容来。 第539章 段氏密信 当对立双方,谁也没有把握稳获全胜的时候……除非是生死大敌,否则,就会保持戒备的同时,进行妥协…… 比如五代之后的宋代和辽国,两两之间,又战又和的,最终却用岁币的方式,维持了一段百余年的和平。 现在的南诏和安南的情况,竟然也有几分相似:安南对南诏有军事方面的优势,却暂时无力吞并整个南诏。 南诏有心抵抗安南,却被早些年的与大唐的战争耗尽了国力,再加上郑买嗣以权臣监国,内部并不安靖,无力施为,只能任由唐人在南诏各地售卖各式商品,攫取利益。 只是,南诏不是北宋,在南诏掌权的郑买嗣也不是宋徽宗;他想着的是,借着这段时间来休养生息,再图富强! 而安南也不是辽国,王延兴和王采儿也不是辽道宗,他们可不会安安心心地收着财货,待在公馆行营不思进取。 所以,在这热火朝天的财货贸易之下,其实是暗流涌动。 采儿主持安南之后,便一直都没放松对南诏的渗透,不过,为了不过度刺激郑买嗣,军事行动一时还只限于两地交界的和蛮部和僚子部两大部落。 然而,在和蛮部首领古满投降后,这进度就有点不受控制了。这古满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打了鸡血,在拉了五千多人给陈继科当新兵之外,自己竟然又拉了两千多人的队伍,主动为攻打僚子部的前驱。 和蛮部和僚子部,本是一根同源的两个部族,互相间还颇为熟悉;再加上,一个在红河东,一个在红河西,隔着一条红河,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就在半年前,陈继科进兵和蛮部时,两部还曾在南诏的号召下,要携手并力对抗唐兵。 当然,红河水道被扬波军掌握在手中,僚子部与和蛮部就被事实上一分为二,这种所谓的合兵共进之策,便不攻自破了。 可就算没有同袍之义,也有共祖之情啊! 却哪里想得到,投降后的古满,竟然会当真全力协助陈继科? 在古满这个最大的蛮奸的带领下,才三个多月就将僚子部,轻轻松松地拿了下来! 想想,这情节,当真像是在看戏一般! 失了和蛮部,又失了僚子部,南诏可就不好过了。 南诏在这一带的行政区划名叫通海都督。是南诏占领大唐剑南道南部的姚州和戎州后,划了一片区域所建。其治所通海都督府位于后世云南的通海县附近……这一带有湖、有河、有坝子,是整个通海都督的核心区域。 这个核心区域大致分布在,红河的东岸,由通海都督府、建水城和目则三座主要城市牵成的一条线上。 可从目则再望东或者往南,那一片片绵绵不绝的青山,就是僚子部的范围。 也就是说,失去了僚子部的通海都督,便如褪去了亵衣的少女一般,柔软的小腹,已经袒露在了采儿的手下。 只要她愿意,她随时,可以伸出手去,在那上面摸一把…… 但是,采儿却没有让古满和陈继科继续北上,而是继续在古勇县练兵…… 其实,陈继科手下的兵已经不少了。 现在陈继科手下的兵,已经突破了一万五千人了,除了还有大概两千人,继续遂行特战任务外,已经有八千多,变成了正式的战兵,另外五千人,则还是装备简陋的正在整编训练的蛮兵。 而古满的手下,也到了三千人之多。他不要采儿的饷金,只要采儿能供应粮食和树炮就可以了。 古满打出来的口号,便是打到通海都督府,生擒通海都督段宝龙! 这个口号在陈继科看来,是可以理解的。陈继科知道古满确实是吃了春药,所以,才这般生猛。 可这其中的缘由,却不好对别人细说,是以,这个口号到了采儿耳中,便变得有点刺耳了。 在采儿看来,这古满定然是想做那刘岩一般的事,想在通海都督府作土皇帝。 有这层考虑在,采儿非但不支持古满的进军通海都督府,反倒还要陈继科限制古满的施为。 所以,当采儿听到古勇县急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便想着,是不是古满这蛮子,反了? 她连忙让那传信兵汇报急报的内容。 然而,那传信兵,却是躬身一礼,然后奉上了两封加急密信。 采儿接过密信,看过上面的火漆完好。 立即叫来机要员,现场拆开一封密信,对照密信的信封上的密钥和里面的密文是否对应,一切无误后,才让机要员开始翻译密文。 翻译过后,再交给采儿,采儿一看,脸上露出了惊异的神色,原来上面所写的内容竟然是,通海都督段宝龙,派出使者密入古勇县,愿以幼子为质,归附大唐! 哈……原来不是古满造反,而是段宝龙要投降?难不成,他被古满吓一吓,就趴下了?不应该啊! 自己可是公开说过,教训僚子部,只是因为此前他们在两次入侵交州时,烧杀抢掠,所以,要教训他们。 却没有说,要重夺大唐故地的话…… 不过,再一过想,又觉得不对了: 段宝龙之父,段酋迁,正是南诏入侵交州的统帅,在高骈夺回安南之前,便是这段酋迁担任南诏的安南节度使! 如果,大唐连在安南杀了些许草民的僚子部都要算算细,那这亲领大军南下的段家,该如何清算了账?那还不将段家的十八辈祖坟都刨了? 现在扬波军已下和蛮部、有下僚子部。那接下来再下通海都督府,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呵……这段宝龙还真是被吓成了惊弓之鸟啊! 只是,他到底是真降呢,还是假降? 陈继科定然是有个初步的判断吧!采儿连忙继续往下看去。看到后文果然是陈继科的分析。 他从段宝龙的内外两个方面判断,段宝龙,可能,真心想降。 在外,扬波军速下僚子部后,确实给了他极大的压力。而且,南诏没有可以抵抗火器的军械,他是一分一毫的,守住通海都督府的把握都没有。 而且,古满打僚子部的时候,就大肆宣扬,算总帐、清祸根的话,说要打到通海都督府去云云,也让段宝龙误以为,这便是扬波军决策层的意思。 然而,起决定性作用的因素,却还是来自南诏内部…… 第540章 南诏国运 采儿在交州,突然接到陈继科从古勇县发来的急报,她还以为是古满造反了呢! 不过,随后,看到密信之后,她才豁然发现,竟然是南诏的通海都督段宝龙有意降唐。 这事如果是真的,那么接下来的事情,这大唐西南的局面,可就要发生大大的变化了。 想来,段宝龙若是降唐,现在南诏的实际掌权者,清平官郑买嗣,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吧!要知道,通海都督府对南诏的重要性,就相当于是僚子部对通海都督府的意义! 之所以有这般重要,却还要从南诏的地形说起。 南诏的位置,大致相当于后世的云南,再加上云南周边一片的区域。 很显然这片区域中,山地太多,而且,这里的山,大都是热带雨林或者亚热带丛林,藤蔓丛生,连走人都困难,就更别说在里面垦荒种地了。 可以耕作的土地,大多位于山间的台地上,叫做坝子……这种坝子在山间分布着,就像是散落在沙滩的珍珠一般,并不多见。 而其中有两处,却是这种坝子比较集中的,一处是鄯阐府,就是后世的昆明市周围,还有一处,自然就是南诏的都城阳苴咩城,就是后世的大理。 可以这么说,鄯阐府和阳苴咩城就像是一条扁担挑着的两个箩筐,担起了南诏的国运! 通海都督府,恰好这一挑担子的南面! 如果通海都督府落入唐人的手中,南诏的精华膏腴之地,便尽在唐人的窥视之下。 失去僚子部的通海都督,吓得赶紧降了。 失去通海都督府的郑买嗣,会该如何应对?应该是不会降吧! 反扑?也许不敢,但肯定会采取某种措施…… 当然,前提是要着段宝龙是真降,而不是诈降! 对于真降还是诈降,陈继科觉得段宝龙是真降,他的原因是由外而内提了两个方面。 外嘛,自然就是扬波军的军事压迫。 而内?却是南诏小朝廷,似乎准备放弃通海都督府。 这却又是由内而外的两个方面的原因。 内的原因,自然是郑买嗣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已经没法子给予段宝龙实质性的支持了。非但是钱粮无法倾斜过去,兵卒也是一个没有! 事实上,在高骈两征南诏以后,南诏已经沦落到要按照十五岁起,征发兵员了。战争潜力已经枯竭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而外的原因,却是郑买嗣准备向吐蕃求援! 对南诏来说,面临大唐威胁时,向吐蕃求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或者可以说,南诏、吐蕃和大唐,其实就是一组三角恋的关系,分分合合地,过了几百年了。 三者之间,吐蕃和大唐就像是一个小帅哥和一个壮大汉,而南诏,却像是一个心计精明的女人。 当年,玄宗年间,大唐助皮逻阁灭了六诏,成了西南的霸主。这段时间,南诏和大唐,好得蜜里调油。 可到了皮逻阁的接任者,阁罗凤当王的时候,南诏便转投了吐蕃。阁罗凤也做了吐蕃的赞普钟。赞普是吐蕃人对吐蕃王的敬称,赞普钟也就是吐蕃王的弟弟。 阁罗凤借此机会,攻取了大片原本属于大唐的土地,其中,便有这通海都督府在内。 然而,到了后来,吐蕃和南诏的联军,屡次被大唐击败。南诏才发现吐蕃原来是个坑……于是,有在贞元年间,甩了吐蕃,南诏回归大唐的怀抱。 双方在洱海边的点苍山神寺发下了海誓山盟,誓要永结同心…… 但是,发下宏愿后,王子与公主就过上了美好的生活吗?现实中的故事却还远远没完!平静的日子,才过了三十几年,双方又闹掰了,然后,双方又开始攻伐,直到现在…… 虽说互有胜负,可南诏终究不比大唐,它小小的家底,被连年的征战彻底掏空了。在他即将走投无路时,他又开始想着要找吐蕃来帮忙? 这倒是符合南诏现在的困境…… 采儿细细地将陈继科的密信看完之后,先不急着做决定,然后又拿起另外一封密信。 这封密信却是段宝龙的求降信了。 上面没有抬头,也没有署名,只道是南诏抗拒天兵,乃是有违天命,不能抵挡,也无法抵挡,所以乞降云云…… 这封信上,倒是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信息。毕竟,还是第一次接触,也不太可能写太实际的东西,也就是探探路吧。 快速地看了一眼之后,采儿将两封密信都放下,交给机要员存档,然后又陷入了沉思…… 这就又是王延兴跟采儿的处理事情的习惯不同了,王延兴遇到事情,喜欢找人商量,哪怕自己心中已经有了主见,也会先听听别人的想法。 采儿却不喜欢跟别人去叨叨叨……她闷着头,一个人想完之后,然后便安排人去做就是了。 这次也是如此,她想了一阵后,突然抬起头来,大声叫了起来:“胡茂?胡茂在吗!” “在!”采儿话音刚落,门外就想起一个响亮的回答,正是贼猫儿胡茂。 “你进来,某有事情要交待你!”采儿隔着墙喊道。一边喊,她已经拿起了笔和纸,开始书写起来。 胡茂进了屋子后,等了一会,她手上的笔才已经停了,她将纸折了起来,又在书桌上抓了个信封塞进去,然后才对胡茂说道:“胡茂!你整日在某面前晃来晃去,看得某眼睛都花了……你也别这般没出息了,出去领一段时间的兵吧!” “为什么?”胡茂一愣,“招讨使可是让某来负责副使的安全的!” 听到胡茂不愿意,采儿柳眉倒竖:“你是不听某的话是吗?” “不是……不过,你万一有点什么差池,某怎么向招讨使交待?”胡茂低着头,不敢看采儿的那双凶巴巴的眼睛。 “你少拿他来压某!”采儿走到胡茂跟前,靠近了,让他的眼睛无处可躲,“看着某!看着某的眼睛!” “某跟你说!此事,事关安南之安危,也关系到某的安危!而他们做事情,某不放心!非得你去才行!” 这算哪门子的理由?胡茂心里一阵悲叹……在别人眼中,他是一只贼猫儿,鬼怪得很,可在采儿面前,他却成了宠物猫,只能任她揉捏。 他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明媚的双眼,点点头道:“某去就是了……” 听到这声答复,采儿才将准备好的信封交到胡茂手中:“你现在就去古勇县!等到了古勇县再打开看这封信!你到了那里,某会另有命令过来!” 另有命令?胡茂心里一阵疑惑,却不好再问,只能收了信封,出了屋子…… 第541章 自责不已 胡茂拿了采儿给的信封,装在怀里,出了交州,直奔古勇县。 只是从交州到古勇县,距离足有五百多里,就算是打马过去,然后在半途换马,也是要到明日才能到了。 胡茂骑在马上,随着马背的起伏颠簸,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却在想着,要不要暂歇一下,看看采儿给的信封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可想着自己已经答应了采儿,又不想失信,便忍者,打马直行。 只盼着,早点到了地头,再好拆信。 他在一路上,往北望,而在古勇县,也有人,踮着脚,在朝南看…… 这人不是别人,而是前和蛮部首领,现在和蛮部的万户,那个粗壮的莽汉子:古满! 古满正攀着古勇县的城墙,远远地朝南面看呢,身后突然冒出个声音:“古万户!你这般着急做什么?” 听着声音是陈继科来了,古满便头也不会地答道:“早一眼看到,便早一分知道,早一分知道,便早一分出发呀!” 听到这猴急的声音,陈继科哈哈笑道:“你就这般笃定,副使一定会拒绝段宝龙的请求?” “那段宝龙铁定是诈降!”古满嚷嚷道,“还是直接打下来稳当!” 陈继科却道:“你是怕段宝龙投降了,那攻下通海都督府的功劳,就没你份了吧……” 听到心思被道破,古满嘿嘿地一笑:“某还想拿着段宝龙的人头去求亲呢!” 听到这话,陈继科摇头道:“你呀!某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王小娘子的婚事,铁定是她自己拿主意的!你就算是把郑买嗣的脑袋送给招讨使,招讨使也不会把她赐给你!” “你不是说,这王小娘子是招讨使的义女吗?既然是义女,为啥不能送人?”古满摇头不相信! “某在扬波军这么久了,就没见过招讨使什么时候把女人当过赏赐!”陈继科苦口婆心地说道,“就算你当真是立下了不世的战功,也只能拿着这战功去小娘子面前去炫耀一番,可她是不是因此而心动,那就看你造化了!” “至于,招讨使那边,他会给你赏银钱、记军功,发勋章……但是,铁定不会给你发女人!” 见陈继科说得这般肯定,古满一阵地失望,他转过身来,看着陈继科,失落地问道:“那某该怎么办?” “某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多去医疗站,多给她帮帮忙,时常在她眼皮子底下晃,多说些她喜欢听的话……”陈继科叹气道。 “某是去了啊……可是,某每次去,她就赶某走……”古满委屈道。 陈继科一听,又想起这活到了医疗站,闻到酒味就犯傻的事,只能无奈道:“那是因为你总是想去偷喝里面的药酒!自然要赶你!”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上次不是说,给小娘子试药的吗?试得怎么样了?” “试了啊……”古满说着,脑袋又低了下去,“可是某去跟她说,她说某骗她!” “你骗她?”陈继科看了一眼古满,觉得这家伙不太像会骗人的模样,不过,如果他当真要撒谎,那铁定是谁也骗不过去,被识穿也是必然的,便问,“你当真骗她了?” “她那药没个准呀……”古满连忙低声道,“某拿回去给族里打摆子的人吃了,有的人吃了有用,有的人吃了没用啊!” “那你怎么跟她说?” “某就说,所有人吃了之后,马上就全好了!”古满一边说,脸刷地一下全红了…… 陈继科一听,不由得一阵头疼:“你这个笨蛋!你不会实话实说吗?” “万一她听了她做的药不灵,她不会伤心吗?”古满可怜巴巴地答道。 听到古满竟然这般答复,陈继科一巴掌就pia了过去,拍在古满的光膀子上:“你糊涂!这种药,是招讨使安排她做的,在做的时候,招讨使就说过了,可能最先做出来的药,会一点效果也没有,也许会有一点效果……但是,只要能有一成的效果,就能挽救十分之一的人的命!那么这药就有用的!” 古满一听,傻了……他愣了好一会,才使劲往自己脸上一抽:“哎呀!某就是个混蛋!坏了小娘子的事!啊……活该被赶出医疗站……” 听着啪地一声,他这一巴掌,抽得还当真是重,眼看着,半边脸就红了,还开始微微地发肿。 见古满竟然把自己打这么重,陈继科也是无语了:“你这又是何必?还不跟某来?” “去哪里?” “去医疗站啊!你现在受伤了……”陈继科叹气道,“虽然是自己打的,想来,她也不会直接把你赶出来吧!” “哦……”古满苦恼地低着头,象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跟在陈继科的身后,往医疗站走去。 古勇县本就不大,没走多久,就到了医疗站。 站里的医者和护士见陈继科领着古满过来,猜想着,估计是来找王忠秀的,不等陈继科吩咐,就有人将王忠秀叫了过来。 王忠秀还是那幅落落大方,简洁干练的样子,见了陈继科躬身一礼:“忠秀见过都尉……”然后,迟疑了片刻,才补了一声,“还有,古万户……” 陈继科道了声免礼后,指着古满对王忠秀道:“他脸受了点伤,你给他上点药吧!” “诺!”王忠秀连忙应了一声,才朝古满的脸上仔细看去,看到他果然半边脸都有些发肿,伤得还不轻啊! “过来吧……”王忠秀瞪了一眼古满,指着一旁的凳子道,“坐下!” 古满连忙乖乖地过去,象讨好主人的小狗狗一样,规规矩矩地坐在凳子上。 “又跟人打架了吧!”王忠秀一边寻了止疼效忠的药出来,给古满擦上,一边责问道。 听到这责问声中,似乎还带着一点关切的味道,古满两个眼睛刷地就红了,然后豆大一滴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往外面涌。 见状,王忠秀脸色一寒:“唉!你哭什么!这点痛都吃不住?” “某不是因为痛……”古满连忙分辩。 听到古满流泪另有原因,王忠秀才脸色平和了一点点:“那你哭什么?” “某……”古满听到这声问,脸皮刷地又红了。 平素大嘴巴扯习惯了,什么话都直接往外面捅,现在,要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却让他觉得,好像在胸口堵了一块大石头一样,怎么也说不出来…… 第542章 以身试药 古满听到王忠秀问道,为什么要哭,这一问不要紧,却让古满突然有如胸口被压了一块大石头一般,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了。 看到古满平时说话全无遮拦,大嘴巴巴拉巴拉的,什么话都敢说,可到了这关键时候,竟然傻了。 陈继科也是一阵无语,他站在古满身后无奈道:“你就不说说,你是为何要自己抽自己的脸?” 听到这声提醒,古满一下就从凳子上滑了下去,单膝跪在王忠秀面前:“小娘子,某骗你了……你拿给某回部族去试的药,某没有把实情告诉你!” “所以,你就这么重抽自己脸?你傻啊!快站起来!”王忠秀蹙眉道,“你打了自己,还要某来给你上药!你这是害了某一次,再来害二次?” “某不是故意的!某是怕,你知道那药的效果有的时候灵,有的时候不灵,会心里难过……” “有时候灵,有时候不灵?”王忠秀听到这句话,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你是说,某给你的药,你确实拿给人吃了,然后,有的人吃了有用?” 古满连忙点了点头:“族里每年都会有很多人犯这个病,每次都是硬扛着……这次,某拿回去之后,有十三四个人正在犯病,某就给他们吃了,有五六个人吃了之后,是当真就好了……不过,另外几人吃了没啥用……还有一个人……” 说到最后,古满却卡住不往下说。 王忠秀连忙追问:“还有一个人怎么了?” “没熬住,死了……”古满连忙又解释道,“每年都有人没熬住死了的,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肯定不是因为吃了药的原因!” 听到古满这般解释,王忠秀白了他一眼,没声好气地说道:“某知道!”她停下手中的棉签,让人取了笔和纸,将古满的话记了下来。 然后,她突然抬头朝陈继科看去:“都尉!按照古万户的话来,这酒制青蒿素的效果,大概在四成上下,要不要一面继续改进,同时开始给战兵们用啊……” “四成?那就是说,改进制法之后,比之前的效果好不少了?”陈继科听言脸上露出喜色,“那为什么不用?用吧!” 说着,他回过头,让人去叫医疗站站长过来。 听到这对话,古满却是不解了,一脸迷惑地看过来:“啥叫酒制青蒿素?” 看到古满脸上的肿还没消,却一脸好奇宝宝的模样,王忠秀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不过,还是跟他解释道:“这青蒿素,是招讨使告诉某等的一种专门用来医治打摆子的药!” “招讨使命人在岭南、福建一带采集了青蒿的嫩叶,晒干,然后运过,在这里用酒精将药力浸出来,制成药,所以叫酒制青蒿素!” 古满听了,连连点头,一幅全然清楚明白的样子。 只是,他连青蒿素这个名字都是第一次听说,怎么可能听了一次就懂? 便是陈继科也是似懂非懂。 比如,他就不太理解,为何要将青蒿的嫩叶晒干后,再运到古勇县来制药,为何不就在广州或者泉州制好然后,直接将药拿过来用不就可以了吗? 而且,大凡煎药,都用清水浸泡后,煮开熬制。 可这药,却非得用闻着就呛鼻子的酒精来浸泡? 用酒浸就用酒浸吧,浸完之后,滤掉碎末末后,竟然又要将那些酒精蒸得差不多干了,只剩下最后一点点,才能当作药来用…… 其实,王延兴也不想这么麻烦,但是,现下,他也是没办法只能这般安排了。 因为,要彻底平服安南之地,有一个问题,必须要解决:疟疾! 而且,越是往南,越是郁郁葱葱之地,疟疾就越是严重。 非但如此,疟疾还有地域性,长期生活在当地的人,对当地流行的疟疾,会产生一定的抵抗力。 所以,对长期生活在安南这里的土人和蛮人来说,疟疾虽然回让他们身体受苦、虚弱,但是致死率并不算高。 可作为外来者的汉家子,就往往缺乏抵抗这里的疟疾的抵抗力。染病后,症状比当地人要严重得多,致死率也要高得多! 这也是为什么王延兴要在这里招收蛮人为兵的原因:自扬波军进入安南以来,因战事伤亡的数字,屈指可数,可死于疟疾的已经不下数百人。 而由蛮人编成的部队,因疟疾死亡的,不到扬波军的三分之一。 当然,按照王延兴的指示,采取了一些灭蚊的措施。 灭蚊确实可以减少疟疾的发病率,可那得是在城市里,才能采取种种灭蚊的措施,扬波军在野地里行军打仗之时,可就没法子了! 只能是明知道被文字叮咬会得疟疾,也只能忍者…… 但是,大家都是人,能忍得一时,却忍不得长久啊! 如果不解决疟疾这个问题,扬波军是无法在安南长久地落脚的。 还好,托了后世诺贝尔奖的科普作用,王延兴了解了一些关于青蒿素的知识。 知道这青蒿素虽然普遍存在与各种蒿子中,但含量都不高。 所以,必须先晒干,去处水份和芳香类的物质,然后再用酒精来浸泡:之所以要用酒精来浸泡,却是因为青蒿素不溶于水,但是溶于酒精和乙醚之类的有机溶剂,用酒精浸泡,可以将里面的青蒿素浸到酒精里面来。 当然,如果有乙醚的话,效果会更好,因为乙醚的沸点低,只有三十几度,更加容易分离。 可王延兴搞不出乙醚,他只能搞到酒精,就用酒精代替。 酒精的沸点却有七十多度,而青蒿素在遇热到六七十度的时候,就会开始分解…… 所以,用酒精浸泡之后,再提纯时,必须用水浴、减压的方式来提纯。 就现在这个条件的温控水平,哪能那么好地控制在五六十度?所以,这般提取出来的东西,到底还是不是青蒿素,如果是,纯度有多高? 当真是难说得很…… 而制出来的青蒿素并不稳定,遇热、遇水都容易分解,所以,干脆是以酒精溶液的方式保存。这才得了个酒制的前缀。 即便是这样诸多花样都玩上了,实际用起来效果又会如何呢?那自然是要试过才知道。 就现在来说,驻扎在古勇县的这特战营,是扬波军中,疟疾发病率最高的,所以,才会安排在古勇县现场制药。 只是,古满竟然弄了这还处于试制阶段的青蒿素来试,却是处于偶然了…… 第543章 剧情逆转 话说王延兴花了重金,安排了王忠秀等人在古勇县提取青蒿素。 然而,试制了好几次,耗费了大量的酒精不说,所得的成品也是效果缺缺…… 当然,这并不能怪他们。 作为医治疟疾的几大特效之一的青蒿素,比起奎宁来说,确实有速效而副作用小的特点,可其制备的难度,却是要高出几个数量级来! 要知道,哪怕是在青蒿素含量最高的黄花蒿中,青蒿素的含量也不过是百分之一的水平。想要通过直接吃黄花蒿的叶子来摄取青蒿素,怕是要拿黄花蒿的叶子当饭吃,也不知道能不能达不到可以杀灭疟原虫的药物浓度! 所以,必须提纯才能用。 而奎宁却是富含于金鸡纳树的树皮,哪怕是不提取,直接吃树皮磨的粉子,也能起到杀灭疟原虫的效果。如果能弄到奎宁,那他现在才不着急要去制备青蒿素呢! 可金鸡纳树,远在美洲……且不说那是个时下世人尚且无从知晓的地方,就算是知道了,以现在的航海技术,也过不去! 哪怕误打误撞找得到那个地方,也未必能回得来啊! 王延兴没有别的选择,他必须用这种,其实是超出了这个时代的提取之法,将青蒿素搞出来! 至于现在的制备方法,浪费的酒精确实很多,可相比起人命来,这十几、几十斤酒精,真的不算什么。 王延兴很明确地跟王忠秀和陈继科吩咐:不要怕消耗,也不要怕一时没效果,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将这种能救命的药制出来! 只是,试制出来之后,要试验药的效果如何,却只能是直接在人身上试了。 按照死马当活马医医的原则,第一批用药,全部给了病重者服用:反正他们也要死了,如果药有效,便能救活,药无效,也不至于更惨! 服用的效果是:十人服药,救活了一人…… 这个比例,并不比自然痊愈的高啊!基本上,就可以将这次制的药判定为无效了。 看到这个结果,对这个药寄托了极大期待的人们纷纷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尤其是医疗站的站长和一部分医者。 但是,包括王忠秀在内的另外一批人,却将王延兴的那句话搬了出来:哪怕是是有一成的效果,那也是救得了十分之一的人! 再加上有陈继科的支持,再坚持了往下继续试制。 在延长了浸泡时间和控制蒸发温度两方面进行改进后,得到了第二批药。 可这批药制出来之后,医疗站站长却反对再由扬波军伤员试药了:试一次,没有效果,已经将医疗站的牌子砸了一半了,要是这次还没效果,那医疗站的牌子,可就要砸到地里面去了! 听到站长竟然因为这个原因,不愿意继续试药,王忠秀昂着首,不服气地反问道:“是人命重要还是牌子重要?” “自然是人命更重要!”那站长连忙道,不过,他又补充道,“可若是没救得人,又伤了牌子,岂不更遭!” 王忠秀有心想说,这次的药应该会有效,可其实心里也是没有全足的把握,不由得犹豫起来。 那站长趁机又道:“难道你们不知道,医疗站的牌子,其实也是招讨使的人望?砸了医疗站的牌子事小,伤了招讨使的人望才是事大!” 听到站长将王延兴的招牌搬了出来,王忠秀虽然倔强着,不愿认输,却也无法再理直气壮了。 正好,这时候,古满过来了。 古满正好看到王忠秀和医疗站站长在那里大眼瞪小眼。一个说没有搞好药之前,不能胡乱试,一个却坚持,不是怎么知道药好不好? 古满见自己心上人竟然要受这个气,立即挺身而出:不就是试药吗?某来! “你来?你又没打摆子,你试什么试?”王忠秀一眼就朝他瞪了过去。 “某虽然没有打,不过某族里打的人可不少!”古满拍着胸脯道。 王忠秀还要说古满不要瞎掺合,可那站长一口就答应下来:“行!既然古万户族里也有病患,便走古万户族中试药吧!” 合着他不反对以人试药,只是不同意用在扬波军身上! 而王忠秀只要有人试药就行,倒不是必须是扬波军。于是也妥协了。 就这样,这才将药给了古满。 然而,古满将药拿回去之后,第三天就回来报告,说这些药堪比仙丹!吃了之后百病全消…… 这不摆明了说瞎话吗?那药就算是有效,也不可能当天吃了,第二天就见效啊!怎么也要三五天才能慢慢好转吧。 至于百病全消这种话,那是在场的众人没一个会相信! 自然是所有人都直接忽视了古满的话语,认为他定然是拿出去之后,将那药兑了水,当酒喝掉了。 而且,这古满仗着自己是和蛮部的万户长,又有陈继科护着,偷喝了不知道多少酒了,以往都没奈何了他,这次,也只能由王忠秀一阵白眼以示惩罚了。 可制药的效果,却只能将这批药也按失败计算了。 连续两次制药失败,接下来该怎么办? 王忠秀是想再继续试制……因为王延兴已经跟她说得明白,这种方法肯定可以,如果制出来的药没有效果,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药效没有浸透,释放出来,二另外一种,则是药效在蒸发酒精的时候,因为受热而分解了! 那么,努力的方向,也是清楚而明白的。 可那站长却觉得,最好还是将情况,跟招讨使汇报一声,然后再试! 谁想,故事在今天竟然出现了逆转,这古满竟然没有全然说瞎话,这青蒿素治疟疾,确实就是速效药,起效极快。 而那几个没治好的,也不一定是这药对他们没有用,而更可能是剂量不足! 想到这里,王忠秀一阵激动起来,她直接便问陈继科,要不要在扬波军中的病员身上开始试药。 陈继科自然是赞成。不过,此时他还是要听听医疗站站长的意见,这才派人去寻那医疗站的站长。 不多时那站长赶了过来,听完众人的描述后,他知道下一步定然是要在扬波军病员身上试药了。 他一阵不声言语后,指着王忠秀道…… 第544章 副使军令 为了抵抗疟疾,王延兴借着前世的记忆,传授给了王忠秀一项逆天的秘技:青蒿素。 只是,知道归知道,要有成品却是另外一码事:青蒿素的制备,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就算是对整个制备流程都有所了解,想要制成可用的药,依旧困难重重。 当然了,张仲景在肘后备急方中的方子中,将青蒿绞汁服用都可以,那么用酒制的效果只会比这个更好。 所以,王延兴跟王忠秀说的时候,毫不怀疑,王忠秀一定能搞出来!只是要多久,搞出来的纯度有多高,却是未知之数,需要他们花时间、人力去试! 然而,在实际试制中,王忠秀遇到的困难却不只是来自试制本身,竟然还有那医疗站的站长,也时不时提点反对意见,而且,还不愿意在这医疗站里试用这种新药。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新药制好了,是王忠秀的功劳,试的时候出问题了,却要他来担责。他若是愿意就怪了。 现在,眼看着新药效果明显了,他再反对,可就说不过去了。 当着陈继科的面,他指着王忠秀道:“这药是你制的,试药也是你要求的,到时若是出了问题,也全都是你的!” “若是某没能制好这药,或者是试药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某一力承担便是!”王忠秀也不含糊,挺着胸脯,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 那站长听了冷冷地一哼,抛下一句:“那你自己安排便是!” 说罢,朝陈继科拱了拱手:“某还有别的事,就不陪都尉了!”说罢,竟然就这般转身离开。 陈继科对此人的无礼不以为意,也拱手算是答应。 可古满却看不过眼了:“这老匹夫!都尉,你怎么不收拾他啊!” 然后又心疼地看着王忠秀:“小娘子,你别担心,万一当真出了什么事,某给你作保!”说着,他拍着自己胸脯道,“某已经立了不少战功了,某就算是舍着奖赏不要,也要能保得你周全!” 王忠秀俏脸一红:“呸!谁让你保护了!招讨使才不是那种人!”说罢,她又做出一副要赶人的架势,“某要准备给病人用药了!你还站在这里碍眼?还不快些走开!” “哦……”古满听言,怏怏地不想走,求助的眼神,可怜巴巴地朝陈继科看去。 陈继科在心里悲叹了一声,正要帮他说几句好话,却看到一个传令兵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见现场人多口杂,连忙快步走到陈继科跟前,压低声音道:“报告都尉,交州急报!” 可他的声音虽低,古满却听在了耳中,他一下就窜了过来:“急报上说什么?” 看到古满这模样,陈继科哀叹了一声,回接过传令兵手中的急报道,打开一看,原来是密文,便对古满说道:“密信!某也看不懂啊!” 说罢,陈继科拿了密信,回到都尉署,叫来机要员,才开始翻译密文。 只是,这但凡用密文传递的信息,都是扬波军中极其重要的信息,古满这个编外人员,却只能在外面等。 他是等啊等,等啊等,感觉,都等了半天了,才看到机要员离开,然后陈继科让人出来叫他进去。 “怎么样?都尉,是不是要去打通海都督府了?”古满急不可耐地问道。 “打!打你个头!”陈继科摇头道,“此前段宝龙没说要降的时候,副使都不让某等去打通海都督府,现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去打?” “哦……”古满一脸失望地看过来,“副使是准备受降了啊……她就不怕被骗?某料定那段宝龙定然是诈降!” “那可不一定!”陈继科道,“他并不一定是诈降,也并不一定就不是诈降……” “什么叫不一定是,又不一定不是?”古满愣了愣,他没听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继科也知道古满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定然也是不懂,便详细地解释道:“意思就是:段宝龙给某等写这么一封信,有可能降,但是,并不甘心降!”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所以,他其实是在骑墙观望!” “既然副使知道他不是真心要降,那就打啊!”古满抓紧了拳头道。 “非也!”陈继科摇头道,“副使的计划,便是让他不得不降!” 古满看陈继科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也来了兴趣:“什么计划?” “哈哈……又不用你去执行!你知道得那么清楚做什么?”陈继科哈哈笑道。 “那你说一点点让某听听呗!”古满求道。 可陈继科却没打算当真将密信的内容透露给他,反而用更加晦涩的话语道:“那就是……假戏真做,和真戏假作!” “假戏真做?真戏假作?”这是啥意思?古满本就比别人大一圈的脑袋,被这两个字弄得,更加云里雾里,不知所以了…… “哈哈……等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陈继科哈哈一笑。 见状,古满想追根寻底的心思,更重了。只是,陈继科,却是不会给他说更多了。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进来报告道:“侍卫司校尉,胡茂前来求见都尉!” “来了!那个要执行此次行动的人来了!”陈继科听到这个名字,对古满道,“随某一起去见见他吧!” 古满看到陈继科似乎一脸敬重的表情,还当是来了个三头六臂的大英雄,连忙屁颠屁颠地跟了出去。 走到大厅之中,看到正中站立着,一个不过五尺高矮的瘦削的男子。看上去,不像是有多少肉的样子! 再看他的面貌,也是平淡无奇,根本不像古满心目的英雄那般器宇轩昂。 还有,此人似乎还不太爱修饰,头发、胡子都有些凌乱,好像是半个月没打理了一般。 这样一个邋遢的小年轻,会是执行这次任务的,抢了自己功劳的人? 可陈继科见了那人,却十分热情地迎了上去:“胡校尉,那日儋州一别,可是有好长时间不见你的风采了!” 胡茂听到风采二字,不自然地笑了笑:“陈都尉见笑了,胡某现在这副农舍夫模样,还谈什么风采?” “别人会被你这模样骗过,可校尉在儋州、崖州叱咤风云之时,陈某却是记得清清楚楚!”陈继科哈哈笑道,“若非徐校尉,陈某可是没有今日这光景哦!” “都尉客气!”胡茂淡淡地一说,然后又道,“胡茂此来,特来听候都尉差遣!” 听到胡茂这话,陈继科脸上突然起了一阵奇怪的神色,他疑惑地朝胡茂问道…… 第545章 浑水摸鱼 陈继科收到采儿的密信后,看到采儿的吩咐,竟然是让胡茂来主理此事…… 还是当年攻略儋州的时候,他就跟胡茂搭过手,知道胡茂的能力,处理此事,定然是绰绰有余。 可当他看到胡茂,竟然是孤身而来,就有些觉得奇怪了。 一番交谈之后,才发现,胡茂对采儿的计划竟然全无所知,脸上出现了一阵阵的难以置信的表情。 可胡茂却不以为意:“某出发得仓促,副使还没将诸多细节敲定,便没跟我说具体的安排,只是让某先过来听候都尉的差遣。” 陈继科愣了愣,这倒是有可能,毕竟最紧急的军情急件,是换马又换人的,能日行千里,自然是可能比胡茂先到。 既然如此,陈继科连忙又让人将机要员叫了去取了密信室,然后在保密室给胡茂看。 胡茂细细地看完后,又想起自己在进古勇县前,看到采儿信上的内容,不禁一阵暗叹。 可叹气过后,目光却终于变得坚定起来,坚定地聚焦在翻译过的密文中的四个字上…… 他突然抬起头来,对陈继科道:“在古勇县,可进行过南诏细作的筛查?” 陈继科不知道胡茂为何突然说起这话来,这古勇县既是是扬波军进逼南诏的大本营,也是南海投资合作社往南诏倾销货品的最大的货栈和仓库所在地。 每天进出古勇县的各式人等,数以千百计……你说这里面没有三五十个南诏的细作? 只是,他们都打着采买货物的名义过来,就算是明知其中有诈,也不太好抓……除非,他们自己作死,非要去闯那些禁区!否则,便只能让他们来去自如。 所以,在古勇县,虽然对涉密场所检查很严,却当真没有开展过几次,全城范围内的严密的搜查。 “那这次,便查一次!”胡茂轻笑着问道,“最近古勇县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 “重大的事情?” “嗯,也不用特别重大的事,比如战队出动、招兵扩员、实兵推演等等都可以,只要是可能会影响到某等与南诏平衡的事情!”胡茂解释道。 “如此,倒是有一桩,也可以说算得上是重大事件!”陈继科想了想,说道,“便在刚才,医疗站的王忠秀,试制的青蒿素,在蛮人身上试用的结果出来了,大约四成有效!” “按照某的了解,此法还有进一步提高的可能!” “若是能达到六成或者八成,再配合原有的治疗手段,那么某等便可不惧疟疾了!” “此事,应当可以算作重大事件!” 不惧疟疾?胡茂听到这个消息,面上也露出了喜色,他眼光灼灼地对陈继科道:“那便以有人泄漏制法为名,关闭城门,全城大搜!” 泄漏制法?王忠秀在领着人制备青蒿素的时候,就在屋子外面,敞开了制的……没办法,现在这制法,酒精味太重,没法在屋内搞,必须在外面弄。所以,王忠秀在制备的时候,根本就没打算保密,制的时候,外面围着那么多人都从头看到尾,还用得着泄漏吗? 陈继科不解道:“可是有许多人都看到了,若是他们只是将那制法记在心里,只怕是抓不到实据啊!” 胡茂却道:“不用当真分辨到底是哪些人看了,哪些人没看,你只管将街道上,坊市中,码头旁可疑的人全部抓起来,然后慢慢审查!” 一边说,胡茂用手指头使劲,在他盯着看了许久的那四个字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印子,对陈继科道:“第一阶段目标想要达成,那么,这四个字,便是关键!” “在抓到的那么多人中,总能找到怕死的杂鱼!” “然后,就顺藤摸瓜!” 原来是准备先把水搅浑了,然后再浑水摸鱼!陈继科明白了胡茂的意思,立即点了点头:“这你放心!某这就去下令……” “先等一下!”看着陈继科要走,胡茂突然把他叫住,“某还要大概两百,野外生存能力较好的人手!” “没问题!”陈继科笑道,“你的那些部下,某可没去动!” 说着,陈继科跟胡茂说起往事来…… 原来,胡茂自从离了茶场后,一直做的,都是敌后渗透工作。 当年陈继科去暗算崔海龙的时候,陈继科在明面当海盗,去攻打崖州。而暗地里助他们夺城门的,便是胡茂领人做的。那时候,胡茂的手下,也就是百人不到。 后来,陈继科领特战营,继续以海盗面目示人的时候,也是胡茂在跟他们打配合。当然,胡茂带的兵也越带越多,翻了个倍,到了两百余人。 别看人少,真要算起来,陈继科的特战营倒是有一半的功劳,都要记在胡茂头上。 但是,后来胡茂进广州后,干起了保镖,那支野战特战队,自然是交由陈继科带了。 这么久过去了,陈继科手下,虽然已经膨胀到了一万五千人之多,可这其中,已经没有几个海盗了,那些人大多是没法适应扬波军的纪律,而退了伍,退伍之后,大抵,都去当捕奴手去了。 可胡茂领过的那支特战队的人数,却已经有当初的两百来号人,又翻了个倍还不止,到了五百多人了,现在编成五个都,直属于陈继科指挥。 “现在有三个都在外面,一个都在银生节度境内活动,一个都在通海都督境内活动,还有一个在阳苴咩城周围。”说着,陈继科干脆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下了一叠卷宗,又展开了一张地图,指给胡茂看。 看完这在外的三个都之后,又道:“另外的两个都,前面打僚子部的时候,辛苦了,现在正在城内修整补充人员。” “现在,这五个都,某都重新交给你!”说完,将手中的那叠卷宗一并递给胡茂——这意思,是要物归原主的意思? 胡茂没想到陈继科竟然这般大度,他不禁眉目大开,他接过案卷:“某现在怎么保管这案卷?还是都尉你保管妥当!某只是借兵一用……”说道这里,他又指了指屋内的桌椅,“还有借这桌椅,让某能读一下这些卷宗,也好心中有数!” 陈继科一愣,好像也是,胡茂现在连个随从都没有,让他怎么去保管这些卷宗?他自嘲地笑了笑:“校尉一切请便!某这就去布置浑水摸鱼之事!” 说完,陈继科将采儿的密信原样收好,交还给机要员。 不过,就在收信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在胡茂指甲划出的重重的印子的那四个字上,又重复看了一遍…… 第546章 海盐贩子 陈继科收拾了密信后,便处了保密室,去安排全城搜捕南诏细作的事去。 却将胡茂一个人留在保密室里,看一叠叠的卷宗…… 这些卷宗里记录的,都是特战队的五个都这几年所经历的战事。此外,便是各个军官,和表现突出的战兵的档案。 其中,大概一半,胡茂都还认识名字,另外的,应该是后来陆续补充进来的。 当然,还有一些,曾经印象深刻的名字,却没有单独成文,而是被列在一起,上面冠着一个抬头:烈士…… 哎……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此刻留下的,便只剩下了一个名字。 想想,便有些感慨。 怀着一颗起伏不定的心,胡茂看着看着,便入了神,直到天黑渐黑,他才察觉到时间的流逝。不过,这么多卷宗,一时半会也看不完,可胡茂却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熟悉下属了,只能让人点上灯,继续在保密室内埋头看卷宗。 因为只有他一人在保密室内,一时间,里面竟然变得出奇地安静,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纸张翻动的声音,不时地响起。 然而,胡茂一个人独坐静室中,却不知道,此刻的古勇县,却是突然间,无比地热闹了起来! 一对对整装的扬波军,突然出现在了街头、坊市、码头……几乎是同时地,各处要道、都被设了卡子,要求检查落过往的一切人等! 除了这种固定关卡,还有无数的流动巡逻队,沿着街道往复、交错巡视…… 一时间,这古勇县街头的军士,比行人还要多! 当然了,陈继科有一万五千大军,驻扎在古勇县一带,其中县城里面,就有差不多五千人; 除了这些正式的战兵,另外还有几千新兵在古勇县城的新兵营接受训练…… 而古勇县本就是小城,城中的常住居民早就逃散一空,就算后面又重返家园的,也不过千余人,跟这兵员数量对比,本来就极不协调; 而进出城池的外来人口反倒比这些常住居民人数更多。 陈继科要查的,便是这些进入城池的外来人口。 这些外来人口中,跟南海合作社相关的人,便占了大头……当然,这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临时雇来的力夫丁壮。 这些人,大多光着膀子,吃力地低头干活,一刻不得闲,若说他们是细作,未免可信度太低。 可领命上街巡查的兵士们,却不管,但凡看到可疑的,先带走再说。 合作社的人自然是不满了,被这么一折腾,很多货就没法极是发出去了。 在这里的几个管事的,连忙一起来求见陈继科。 陈继科自然是先严肃地说道:“某等遵照招讨使之令,在此地试制一种十分重要的药!可以让治好打摆子的的病!可才刚刚有了点苗头,就发现有人偷了试制之法!” “你们说,是不是要刨地三尺,也要将这南诏的细作揪出来?” 那几个管事一听,原来是在抓南诏的细作。而那细作所偷之物,竟然是涉及大家小命的重要秘法!立即一起道:“某等也愿意与将军一起,将那细作找出来……只是,将军所抓的人,大部分都是某等所雇的力夫……” “你们所雇的力夫?跟脚清楚吗?”陈继科不满地说道,“你们速速回去查清楚,是不是都是可靠的汉家子!如果是,便将他们的出身写成条子,过来领人!” 几人一听,这样倒是不会耽误太多时间,因为合作社雇佣的每一个人,都是写了契书的,契书上,便有相关的内容,只要找到契书,抄下来便行,于是纷纷回去准备条子去了。 可这里面,还有近千人,却既不是当地人,也不是合作社的人,而是南诏过来的商家。 这千来人中,倒是有三百多,被一众战兵抓了,扣押了起来。 就在合作社的管事们在那里找陈继科捞人的时候,那些被抓的南诏商人也在试图自救。 在县城内一处军营中,便收押了一百多号人,他们被要求背对着,坐在一间间房里,不允许说话,不允许互相做手势,只能静坐着…… 然后,一个一个地被叫道另外的小房间里,接受讯问。 “小将军……某等当真只是普通的商贾,前来此处采买些货品!”当轮到一个胖胖的商人模样的南诏商人时,他一见到那杀气腾腾的前来问话的战兵,满脸的肉不住地抖着,声音都有些走调了。 反应这么大,是个傻子都知道此人定然有问题:“既然是普通的商贾,为何这般心虚?” “回将军话,某当真是普通商贾,只是见了将军,心里害怕……” “你怕什么!扬波军的政策你若是不知道,某便跟你再说一遍:那就是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是!是!某是好人呐……” “你是好人?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士?” “某叫段子良,家住白崖赕。” “那你前来采买什么货品的?” “盐货……海盐!”那商贾连忙答道。 “买海盐?你自己开了铺子在白崖赕?”那个战兵听到这个答案,耐人寻味地追问道。 “对!对!正是某家祖业……” “原来是祖业啊……那你这次准备买多少石?” “一百石……” “一百石?一百石可不少啊!” 那人听到战兵语气似乎不善,连忙改口道:“不,某记错了,是五十石……” 听到这声改口,那战兵哈哈地笑了起来:“段子良……姑且叫你段子良吧!你知不知道,现在卖到白崖赕的海盐,是怎么一个市场行情?” “市场行情?”那段子良一听,愣住了他可没听过这样的词汇。 “某这么跟你说吧!”那战兵收了原本正在记录的笔,轻笑着跟他说道,“虽然,在交州,有不下十家商贾在往白崖赕运海盐,他们的货有多有少,几十石的,百余石都有!” 说道这里,他突然一顿:“可在白崖赕的南诏买家,却从来都只有一家:那就是你们的清平官,郑买嗣!” “你说,你要在古勇县买一百石……不……五十石海盐到白崖赕去,放自家店铺里卖……”说道这里,原本轻声细语的战兵突然厉声一喝:“你到底是什么人!还不从实招来!” 第547章 郑府家奴 人云: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句话,落在段子良身上,那当真是无比的灵验啊! 他在阳苴咩城出发前,早就打探得清清楚楚,确认唐人对待商贾十分客气,哪怕明知你是南诏来的,可能不怀好意,可只要别太露白了,唐人也会装不知道,不会干涉你的自由。谁想,别人来古勇无数次都无事,他一来,就要被抓…… 说来,也不能怪他不小心,这事还要从几个月前开始说起。 那个时候,南诏人,看到唐人不断地将交州的东西运来贩卖,又将南诏的许多东西买走,赚了许多钱,便也有心思活络的南诏人,开始尝试着,也到古勇或者交州来采买货物到南诏去卖。 那些人来过几次古勇县,甚至去过交州后,发现,唐人对南诏过来的商贾,全然不加防备。那市集上的货品,卖给唐人什么价,卖给南诏人,也是这个价。并不会欺生。 那茶馆、酒肆、驿站、车行也都是如此,只要你把银钱给过去,他便服侍得你舒舒服服。 非但如此,便是那些校场、兵营,操练之时,不禁止外人远观,只要不过分,大可远远地看上半天都无事。 甚至还会在城里各处设立公告牌,然后在上面张贴告示,将大唐境内前段时间所发生的重大事情,都说了出来。别说你可以站在公示牌一旁看,就算是拿笔纸来记,也是无妨的。 此间种种,对古勇和交州的唐人来说,也就是个饭后的谈资,可对南诏清平官郑买嗣来说,若是能从那公告牌上寻到些有用的消息,却是有不小价值的情报了! 所以,他听从了段义宗的建议,在古勇县埋下诸多细作,将这些种种全都记录下来,然后,每隔七八天,就派人假扮成商贾过来取走,带回阳苴咩城。 按说,这种细作探子的事,应该是风险十足才对,每次被选中过来取消息的人,都不愿意来,非得重赏之下,才肯南下。 可这取了十来次之后,那些人才突然发现,这他娘的原来是份美差:没有风险,来去自由不用说,取了消息回去还有重赏,另外,还可以借机夹带些货品去**咩城,再赚一笔。 看到别人全无风险地赚了许多外快,段子良心里痒痒的,这才敢主动向清平官郑买嗣毛遂自荐,要来古勇县取消息。 这段子良虽然也姓段,却跟段义宗、段宝龙可没关系,他家世代是郑买嗣的部曲家奴,还是他爷爷的爷爷的起,就开始在郑府跑腿做事了。这样的家生子,一向都是可靠的代名词。在郑买嗣看来,与其让外人去取,为何不让他来跑? 这才让段子良,得了这装美差。 他出了阳苴咩城后,先到了白崖赕。确如那扬波军的战兵所说,在白崖赕,郑买嗣却是派了人在这里收购交州来的海盐,所以,段子良才会说这是他家的铺子……只是段子良却不知道,郑买嗣是在吃独食,白崖赕总共就一家盐铺能几十石、上百石收海盐。别家,都只能几石几石的,偷偷地贩私盐的干活。 段子良到了盐铺后,他找到了到白崖赕卖盐的庞家的人,亮出了自己是郑买嗣家人的身份,要求,随他们的船到古勇县来办点私货。 段子良已经打探清楚了,在此之前的,到古勇来收情报的人,都是这般做法,段子良自然也照做不误了。 而那庞家人,也不是第一次接待要办私货的郑家人,便也乐得行个方便,便将他带到了古勇县。 到了古勇后,双方又约好,等下次庞家要送盐去白崖赕的时候,再跟庞家的船一起回去。 这下可好,回不去了…… 果然,他听到那战兵的一声历喝,魂都吓掉了,呜呜地就哭了出来:“某没有做坏事啊……” “某问你!你是何人?本名叫什么?家住何方?” 段子良连忙俯身道:“某当真就叫段子良……是清平官的家奴……” “郑买嗣的家奴?”那战兵微微一顿,“郑买嗣让你来干什么?还不从实交待清楚?” “某是来取些消息的!”段子良忙不迭,将自己上衣脱了,然后,将衣服内里扯开,抖抖索索地,将缝在衣服夹层中的一张帛书交了出来,“某当真只是来取一下,这里面的消息,都不是某抄录的!” 那战兵见这段子良这般主动,心中一阵乐,将那帛书接了过来,看了起来,见上面用蝇头小楷,摘录着县城里公告牌上的告示…… 而且,是公告牌上的事无巨细,全部抄录了下来,甚至,还包括合作社在边边角角插的广告。 这情报的含金量可不怎么高啊! 那战兵在内心鄙夷了一番着南诏同行的素质,可面上却冷如寒冰:“你们身为南诏之人,却如此关心某大唐之事,心里有什么企图?” 企图?段子良能有什么企图?要有企图,那也是郑买嗣的事,跟他段子良无关啊!只是,却让他如何回答? 也就是段子良心思活络,急智之下,连忙分辩:“大唐之事,丰富多姿,那告示读起来,比起那诗文还要有趣得多!定然是抄了回去,解闷吧……” “解闷?”这是得多憋足的理由啊,那战兵心里又是一番鄙视后,将那帛书一把甩给段子良,才又道,“那你可有打探别的消息?” 段子良冷不防接过帛书,心中直道奇怪,看着架势,这扬波军并不反对抄录公告牌,而是,发现了走漏了别的消息! “别的消息?没有啊……”段子良连连摇头道,“某就是过来取这些消息的……” “那你可听说过,大唐制了一种神药的事?”那战兵又循序地诱导道。 “没有……”段子良连身拒绝,他也是确实没有听过。 见他这样子,那战兵也不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对他道:“若是只是抄写公告,倒是不算什么!只是,你们清平官这般做派,当真是小家子气得很!” “是!是!奴回到阳苴咩城后,一定如实禀告清平官……”段子良连连躬身道,“那奴可以走了吗?” “走?现在还不行!”那战兵却一口否定道,“你先到一旁的屋子里坐着,某查验过,你确实没有打探别的消息,便可以走了!” 段子良听到,连忙穿好衣服,又将帛书收回兜里,惴惴不安地,由一人领着,往另外的一间屋子走去。 快到屋外了,那人指了指那门口道:“里面还有几个,也是跟你一般通过了讯问,但是没有核实的,你跟他们一般在里面老实待着!” “诺!”段子良听到原来那屋里的,都是跟自己一般遭遇的人,心中微微地平静了些,连忙又是躬身应道,然后,才小心地朝那屋子走去。 走近了,才看到那屋子的房门大敞开着,里面应该坐了不少人,似乎,正在里面窃窃私语地,说着什么…… 第548章 探得消息 段子良出了询问室,被人领到另外的一间屋子,等候他所说的话,是否属实。 只是,他才走到那间屋子外面,就似乎听到屋内有人在窃窃私语。 “都说是南诏的细作过来了……可也没见着有细作被抓啊!” “那些人,就是疑神疑鬼……南诏怕死了咱唐人,怎么会有胆子派细作过来!” “就是!某等派细作去阳苴咩城还差不多!” 就在此时,突然一个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你们知道什么!扬波军但凡有动作,必有所指!只是,就凭你们在茶楼酒肆中听到的那点消息,还不如那公告牌上的多!” “那你好像是知道什么了?” “某自然知道一些,不过谁知道,你们之中是不是就躲着那些个南诏的细作?” “你看某等,一个个身家清白,怎么可能会有南诏细作?” “那某跟你们说两件事吧!” “一件事,便是招讨使新制了一种神药!可以治好瘴戾之毒!” 此言一处,登时屋内齐齐地起了一身惊呼:“哦……这可了不得啊!” “据说,便是有南诏的细作,偷了此药的制法!” “啊!那定然是要将那细作抓到才行!” “不过,说来,这也没什么了,那制药之法,就算是让南诏人学了去,也不过是多制些药,招讨使也不会如何。” “可另外有一事,确是涉及通海都督府的段宝龙……” “段宝龙怎么了?” “嘿嘿,你说他会怎么样?” “扬波军兵临城下了,郑买嗣又不救他,你们说,他会怎么样?” “若某是那段宝龙,不如降了!” “嘘!噤声!”说到这里,那声音突然压低八度,变得很小声起来。 段子良不得不凑近了去听,只听到似乎有什么密信云云,再多的,便是一个字也听不清楚了。 听到这里,段子良心里禁不住地开始翻江倒海了:段宝龙意图降唐,然后写了密信过来了? 这段宝龙,世代收南诏隆恩,竟然想降唐? 不行,这等消息,必须尽快告诉清平官啊!这段宝龙执掌通海都督府要地,万一他若是降唐了,鄯阐府、阳苴咩城可就门户大开了! 可是,接下来,又是什么个细节,却是听不清楚,让他更加急切起来。 就在此时,屋里突然传来一声驳斥的话语:“胡言乱语!你这般话语,可有凭证?” 听到这一声,段子良也立即警醒过来,这般随意怀疑封疆大吏,确实不妥,除非是当真有了明证还差不多。 果然,当先那人立即反驳道:“这还不简单吗?现在古勇县开始严查南诏细作了……若是通海都督府也开始查细作了,那定然两家已经串通好,只防着,事成之前,不可让郑买嗣知道了!” 听到这里,众人显然都相信了这番言辞,开始纷纷附和起来。 只是,说道这里,忽然有人突然一叹:“唉,只怕是又要打仗了,这生意,又要不好做了!” “是啊……某家在白崖赕和阳苴咩城都有不少存货,得赶紧脱手为上!” “对对……” 说道这里,屋内的话题一转,开始说起生意上的事情来:这屋内之人,本就是商贾居多,他们最关心的,自然也是这赚钱或是赔本的话题。 可段子良对这话题却失去了兴趣,这时,看到那边又有人在朝这边走过来,便不再在外面听,走那个大门,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人看到进来的这个人很面生,而且,面色偏黑,不像是唐人,便齐齐地不再交谈。段子良原本还想找个人多问问段宝龙的消息,可见他们这般小心,担心如果多问,可能会让他们生疑,便也不吱声,只管静静地坐着。 坐了一会,从门口过来一个扬波军的书吏,拿着一张纸,对着上面开始念起名字来。 念了五个名字之后,又道:“经审查,没有发现你们有传递消息的现象,你们可以走了!”说着,又对他们拱手行礼道:“对几位多有打扰,还请谅解!” 那几人连连拱手还礼:“扬波军为了某等出生入死,都不曾有半句怨言,某等不过是稍坐了片刻!岂敢有二话?” 说罢,又朝屋内的熟识之人,拱了拱手,先走了。 不过这才走了五人,过了一会,又进来几人。 只是,很明显,众人看到里面竟然还坐了个南诏人,竟然都象是早就约好了一半,都是一个字也不说。 让段子良想在这里继续听听的心思落了空。 他还想再等等,看看能不能听到更多的消息,却又进来了一个书吏,叫了几个名字,而其中有一个,就是他。 他只好随那书吏离了屋子,出了军营,回了在古勇的客栈。 在住处原本还有一个同伴的,只是,这个同伴却不在,也不知道是不是也被抓了起来! 如果也是被抓了,却也不知道那家伙能不能顺利地出来! 想到这里,他不打算等了,直接出了客栈便往码头而去。 赶到码头,看到正好有一艘船,在解缆准备出发,看着那船装着的东西不多,吃水却深的模样,应该是往上游走。 他连忙奔了过去:“船家!船家!等等!等等!” 那船家听到他的叫喊声,还当真停止了动作:“兀那后生!你叫某做甚?” 好不容易,段子良才跑近了,喘着气问道:“敢问船家,是否往上游而去?” 那船家听到段子良这发问,知道他肯定是想蹭船坐,便连连摇头道:“某这船上装得太多了,可容不下更多的人了!” 段子良听到这话,哪还不知道这船家的意思?他从兜里摸索出七八个十文或者五文的唐人的新钱来:“某不会白坐你的船!” 那船家接过钱,大致地数了数,约莫有六十来文,抵得跑一趟传船的力钱了,便收了钱,重新放下桥板,让他上船,然后才奇怪地问道:“郎君!你看着不像是唐人,也用某这大唐的新钱?” 段子良上了船后,心事便放松了一大半,这才轻松地答道:“这新钱轻巧,又好用,非但是你们喜欢用这钱,某等也喜欢用!” 听到段子良这般说话,那船家正要接话,却听到后面的舱里,突然传出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何人在外面喧哗?” 第549章 同船义士 细作,是一个专业很强的职业,培养一个细作得经过一些必不可少的步骤。 首先要筛选候选人,象段子良这种心思太活络,同时心里承受能力又比较差的人,是第一批就要被筛掉的。 除了心里能力,身体上,也大多不会选择这种大腹便便的中年胖子。 筛选过后,还得进行针对性的训练。是长期潜伏的,还是联络通讯的,还是刺探暗杀的……对不同的任务,接受的训练定然是不同的。 象扬波军的探子,便会针对不同的任务环境,从不同的人群中遴选。 需要长期潜伏的,可能会有在合作社的商铺做事干活的经验;而战斗型的,则大多是从散兵中遴选。 选拔出来之后,又要一边训练、一边考核,然后按照不同的表现,分派不同难度等级的任务。 可无论如何,段子良这种人,定然是不会被派出来执行任务的。 哪怕是被评估为风险极小的任务,也是不行的! 比如;,在这里,在讯问段子良的时候,如果那个询问者再追问一句:抄录这些公告的人都是谁。 段子良定然会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 那郑买嗣埋在这里的细作的联络点,很可能就会端掉……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人明知到,从段子良嘴里可以问出更多的消息,却故意没有追究,反而将他直接放了。 段子良自然是没意识到,这其中的不正常……或许对他来说,从来就没有想过,作一个细作,什么样是正常,而什么样是不正常吧。 他从客栈出来之后,便只顾着,怎么赶紧跑回阳苴咩城去。 跑到码头后,看到有船似乎正要开船了,立即喘着粗气,跑了过去,花了几十文钱,请船家带他往北走。 可才上了船,就听到船舱里传出来一个声音:“何人在外面喧哗!” 那船家连忙对里面回话道:“回禀阿郎,是有人要搭某家的船一起前往扑赕!” 听到这声答话,舱里的声音立即加上了几分怒气:“去往扑赕?” 舱中那人对扑赕显然是再熟悉不过了,这扑赕原本只不过是一个不知名的小镇,正是这两年交州大量货品涌入南诏,却让这个小镇的名气,突然大了起来。 它位于红河水道上的上游,到了扑赕,距离阳苴咩城便不到两百里了,可谓是近在咫尺了。 现在,在南诏,扑赕的重要性,倒是有些象古勇之于交州。 之所以会这样,大半到是因为红河的水文条件而形成的,现在,红河河运,被分作了四段。 第一段是从入海口到峰州,这段水流大,而且平缓,可以直航大海船。 过了峰州之后,水道明显变得窄了许多,水深也开始深浅不一,便不能行走深底的海船,而只能走平地的沙船了。这一段便是到古勇为止。 从古勇再上上溯,直到扑赕,又是另外一段,这一段因为位于南诏境内,没有进行河道的疏浚,所以,哪怕水流条件差不多,却没法走大沙船了,只能通航五十石左右的沙船。 段子良坐的这艘船,便是一艘五十石的沙船,其终点便是扑赕。 等到了扑赕之后,红河一分为二,水流越发小而陡,便连这种沙船也不好上去了,只能换更小的船,都可以通向阳苴咩城。具体要走那边,就看个人的选择了。 很显然的是,在这段行船的,十之八九,都是为了个利字!而在古勇上船的,大半都是唐人。那人不满地说道:“那定然又是要去做买卖的唐人?某不是跟你说过,某不与唐人同船!” 听到最后这一句,段子良连忙朝着船舱拱手道:“某不是唐人!” “不是唐人?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段子良连忙凑过去,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某实是奉了某家主人的令,到古勇来打探唐人的消息!” “哦?你是来打探消息的?可有何凭证?”里面的人,显然是不太相信。 段子良连忙在身上摸了摸,摸到怀里的帛书,连忙将帛书掏了出来,请船家给送到舱里去。 帛书递进去后,过了一会,那船家才又将帛书拿出来还给段子良,然后又要请段子良到舱里坐。 段子良听到这话,知道这是答应自己乘船了,连忙拱手一阵道谢,然后,进了舱。 到了舱里,看到里面端坐主位的那人竟然起身来,朝自己拱手道:“某不知道尊驾原来身负重任而来,不惧危难,勇捣虎穴,令人佩服!适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段子良见对方穿着儒雅,言谈举止不似常人,连忙答礼道:“先生谬赞!某不过是个跑腿的,实在是当不起先生的话语!” “哦?那贵主上定然非是普通人啊!” “何以见得?” “贵主上竟然能想到,用这种方法来收集唐人的消息,自然不是普通人!”那人突然一叹道,“可如今朝中,象贵主人一般有心之人,却不多见啊!人人竞相为了售卖唐货赚取银钱,却不知道,此实乃取死之道啊!” 段子良听言大惊:“先生何出此言?若无银钱,如何征派军队,抵抗唐人入侵?” “唉……你可知,这买卖之利,唐人得了九成,某等才得了一成啊!” “啊……还请先生直言!” “你可知道,唐人售卖唐货,最喜欢的是什么?” 段子良想了想,答道:“金银、铜锡一类的吧!” 那人沉声道:“正是!可你知道,唐人得了金银、铜之后,又会如何?” 段子良只知道唐人喜欢金银铜锡,却还当真没想过,唐人买了做什么,便如实答道:“某实是不知!” 那人从案几上拿起一枚钱币,给段子良看:“多半都是铸造成了这种钱币!” 段子良接过来一看,正是自己刚刚用过一枚的十文的新唐钱,这种钱用起来很方便,却不知道有什么不妥的,他便疑惑地问道:“这有什么不对吗?” “原本,十文钱,要铜一两!你且看,这十文的钱用了多少铜?” 段子良被这一问,恍然大悟:这枚十文的铜钱,看着黄亮亮的,也不知道是用的什么铜所制,可无论用的是什么铜,其重量也不过两三钱重,那是断然不可能有一两的! 也就是说,唐人用从南诏用一百文钱,买了一斤铜,然后回去,这一斤铜可以铸造出五百文钱来,那便可以再买五斤铜,然后又可以铸造两千五百钱,然后可以买…… 嘶……段子良突然心中一寒:这唐人未免太狡诈了吧!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动,突然朝那人躬身一礼道…… 第550章 歹毒之策 段子良这误打误撞,碰上艘船,竟然在船上遇到一个难得的明白人,一番话说下来,可让段子良直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听完之后,他一边通恨唐人的狡诈,一边对那人躬身道:“先生由此大才,何不向清平官说明?” “清平官何许人也,岂会听某着山野闲人的牢骚之语?”那人唉地一声长叹,摇手道,“此话,提都不要提,某哪来这种机会?” 段子良却站直了身,微微笑道:“别人也许帮不上忙,不过,不才倒是有办法,向清平官举荐先生!” “哦?”那人听言,激动得直往前探出半个身子来,“此话当真?” “刚刚先生不是说,某家主上乃是有心之人吗?”段子良微微笑着,卖了个关子。 “贵主与清平官相识?”那人猜测道。 “某家主上与清平官,那岂止是相识?”段子良得意地笑了笑道,“某家主上,便是清平官呀!” “哎呀!原来是清平官门人,胡某多有怠慢,还请责罚!”一边说,那人连忙躬身朝段子良行礼道,“胡草成有眼无珠,不识尊驾真身,当真是罪该万死啊!” 听到这里,段子良才知道,原来,此人名叫胡草成…… 段子良摆摆手,示意无妨:“某在着古勇,受尽了唐人的白眼,如今见到胡先生,便如见到家人一般,先生救某离开古勇,实是大恩!何罪之有啊!” 说着,段子良又问道:“先生如此高才,如今,可是在哪里高就啊?” “唉……哪里谈得上高就?不过是给人算算数,记记帐罢了……”话还没一出口,却是满船舱都是酸味,合起来,总结为四个字:怀才不遇…… 听到这里,段子良心里越发开心了,这等穷酸,见了清平官,那定然是会抓住全部的机会,竭力献策啊! 他连忙接话,要如何向清平官举荐云云。 他还真没食言,一路到了扑赕之后,段子良上了岸后,亮出自己的身份,立即得到了极好的招待,而这胡草成也被段子良邀上了岸,在扑赕稍歇后,便经过白崖赕会了阳苴咩城。 进了城之后,段子良直接将胡草成带进了郑府,先将他安置在门房稍坐后,便去向郑买嗣汇报其次古勇之行的收获。 先将帛书奉上后,郑买嗣大致地浏览了一遍,便传给了一旁的段义宗和赵弘基。 然后才对段子良道:“此去辛苦了,路上,可还有什么别的见闻?” “回清平官话!”段子良连忙躬身道,“确实有好几件事……”说着,眼睛却往段义宗和赵弘基瞟去。 看到段子良这表情,郑买嗣摇了摇手,“此间都是知悉机密之人,只管讲来!” 段子良这才说道:“奴婢到达古勇后,便发现,唐人竟然在古勇四下里设下了重重关卡,对进出的一干人等进行严密搜查!” “这是何故?” “古勇出了两件大事!”段子良对郑买嗣可不敢卖关子,他连忙答道,“唐人在古勇试制了一种新药,竟然可以治疗瘴疠之毒!” 郑买嗣一听,不由得大惊,在此前高骈两破南诏大军之后,都未穷追不舍,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便是高骈所领的唐兵,以北方兵居多,北方兵不服水土,易受瘴疬之害,不得不退兵。 而扬波军在古勇顿兵不前,这瘴疬之毒,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可以说是南诏的一道无形的防线! 谁知,这道防线竟然被破了? “此事当真?” “唐人全城大索,便是因为有人窃了这制药之法!” “你可打探到是何人窃得了此法?” “奴婢本想在古勇打探一番,但是,奴婢听到另一个消息,就不敢在古勇再待,只想早些回来向清平官报告此事!”段子良连忙又道。 “什么事?” 段子良犹豫了一下,才下了决心说道:“段宝龙可能会降唐!” “什么?”郑买嗣惊得跳了起来,“此事从何得知?” 看到郑买嗣这般狂怒,段子良连忙俯首道:“此事只是可能!只是可能!” “你可知道,这可能意味着什么吗?诋毁都督,是什么罪名,你想过吗?”一旁的赵弘基突然插话道,“事情不查实,也敢乱说?” 段子良连忙又道:“要知此事是真是假,只需去通海都督府查看,看那段宝龙是不是也如那唐人一般,在设卡抓拿细作……” 听到这句话,赵弘基刚要张开的嘴,不由得闭上了。 因为,段子良说得没错,如果段宝龙当真要降唐,那么,此刻,定然是要收紧信道! 也就是说,古勇城此刻的大搜细作,也许,也是为了为此事打掩护! 察觉到赵弘基的态度的变化,郑买嗣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转过去对赵弘基道:“派人去打探一番?” “不可……”这时,段义宗突然出声道,“倘若段都督无意降唐,这般做法,无疑会让其离心!而倘若他当真有叛意……恐怕也只能安抚啊!” 郑买嗣一听,脸色一黯,他明白了段义宗的意思:倘若段宝龙当真降了,却让郑买嗣如何处置?出兵讨伐吗?哪有钱粮兵马? 郑买嗣心中略一思索,只能是采纳了段义宗的提议,他立即严词对段子良道:“此事定然是唐人的离间之计,休要再提!” 段子良却没料到郑买嗣会装傻,不过,既然郑买嗣要装傻,段子良也只能装作此事啥也没发生。 他连忙俯身一诺后,又道:“另外,奴婢在返回的路上,遇到了一位高人,其言辞,倒是有些透彻之处。” “如何个透彻之法?” 段子良连忙,将那胡草成所说的,关于唐人在南诏买了铜后,运回交州,再铸成钱来买铜的话语,跟郑买嗣原样说了出来。 听到这话,不单是郑买嗣心中大惊,赵弘基和段义宗也惊得合不拢嘴来。他们也用过那价值十文的大唐新钱,可从来没想过,唐人竟然心思这般歹毒,竟然在这钱上,有这么隐蔽的勾当! “此钱不可再用啊!”赵弘基连忙对郑买嗣道,“此乃大唐抽取南诏元气歹毒之策!还请清平官即刻下令,停用此类的新钱!” 郑买嗣听言,肯定地点了点头,正要下令,却听到段义宗又道一声:“不可……” 第551章 还施彼身 赵弘基献策给郑买嗣,建议他将所有的唐人传过来的钱,全部都停用。 可这策才一说出口,就又被段义宗一声不可喊住。 赵弘基一听,跳着站了起来:“段义宗!你是何意?为何某每出一策,都要针对某?” 段义宗连忙摆手道:“某不是这意思……”他话说到一半,“某是觉得,既然那高人能说出那般话语,也许,他也有一番见解呢?” 郑买嗣点了点头,扭过头去,对段子良问话道:“那位高人此刻正在何处?可能找到他人?” 段子良连忙道:“奴婢某已经将那位高人请来府内,此刻正在门房候着呢!” “怎么能这般冷落?”郑买嗣一听,立即不悦道,“还不去快去请那位先生过来?” “诺!”段子良听到这话,连忙退了出去,去门房将胡草成请了过来。 只是,郑买嗣几人一见到胡草成,不禁一阵失望,这胡草成还当真是名如其名,一切都是草草而成啊! 身材瘦小、面貌不扬且不去说他,毕竟这是父母给的,可这穿着、打扮,也是东平西凑,比起叫花子来,也就是少了些补丁和碎布条……整个人,就是给人一种很草率的感觉。 一见他这般模样,郑买嗣不禁皱起了眉头,不过,出于基本的风度,他还是道了一声:“先生远来辛苦!” 胡草成却似乎对郑买嗣脸上的不满,视而不见,他面带兴奋地对郑买嗣行礼道:“某胡草成,见过清平官。” 看到他脸上流露出来的那丝谄媚,郑买嗣越发不喜了,不禁一阵阵地后悔,怎么让段子良将这样的一个人领到了自己面前,他强忍着不快,问道:“听段子良说,你有应对唐人新钱之法?” 胡草成又是共生一礼道:“奴确有一法!” “如何?”听到这胡草成当真有良策,郑买嗣立即将刚才的不快抛诸脑后,急切地问道。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胡草成侃侃而谈道,“既然唐人能铸造出十文的新钱,为何清平官不能也铸十文、甚至二十文的钱来?” 听到胡草成说的原来是这法子,郑买嗣不禁一阵失望:“唐人铸造之法甚是精巧,某哪里能铸造得出?” “这钱币,又何必一定要用铜来铸造?”胡草成胸有成竹地笑道。 “难道用铁钱不成?” “为何不用帛纸?” “帛纸?”这下,三个人都大惊失色起来,他们还从来没听说过,这也可以! “对!用帛纸印上图案花纹,名为宝钞!便可取代铜钱!”胡草成点头道,“在全南诏征集最好的能工巧匠,制成最为精致的图样,再盖上印鉴,然后再下严令,以此钞取代全部的各种铜钱!” “宝钞?”郑买嗣听完胡草成这番话语,心中只觉得一阵巨震!若是这般,何必印成十文?便是百文、千文不也可以? 他心中震撼至于,朝赵弘基和段义宗看去。 这次,赵弘基倒是不着急马上表态了,他用挑衅的眼神朝段义宗看去,等着段义宗先开口。 段义宗心中一叹,只好先出声对郑买嗣说道:“主公,某觉得,此法或可得一时之利,却怕不是长久之计啊!” “为何?”郑买嗣不解。 段义宗其实也说不上来为何不妥,只是,下意识里觉得,这种空手套白狼的得利之法,未免太轻松了些! 思索片刻,他才道:“这帛纸上印刷图案之时,怕是可能会遭到模仿啊!” “这确实是个极大的隐患!”郑买嗣点了点头。 “这有何难!”此时,一直没说话的赵弘基才突然开口道,“无非令行禁止!若是有人胆敢仿制伪造,满门诛杀便是!” “不……”段义宗听到这般建议,一个不可又要脱口而出,可想到赵弘基刚才的抱怨之语,他生生地将后面的那个可字咽到肚子里,改而说道,“怕是不太合适……” “有何不合适?很显然,这宝钞,乃是国之重器,岂可为私人所仿冒?”赵弘基对郑买嗣拱手献策道,“个人私藏甲胄便可定位死罪,跟何况,是仿冒宝钞?” “只是……重利之下,难免有人铤而走险!”段义宗摇头道。 “那边杀!多挂些首级在城头,不就可以了?”赵弘基冷冷地说道。 郑买嗣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心中有了决定:那就是印制宝钞! 随后,他即刻下令,派人,在全南诏各地去征召能工巧匠,开始了印制宝钞的准备工作。 只是,他一面兴奋地布置各方事宜,却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却将那献策的胡草成遗忘在了一旁,并不提胡草成。 倒是段义宗拱手道:“此计,还多亏了胡先生的提议!” “也是!”郑买嗣这才像是突然想到一般,对胡草成道了声,“有劳先生献策了!” 然后又对段子良道,“你一会可去帐房支取黄金十两,赠与先生!” 听他这意思,竟然是准备用十两金子,便将胡草成打发了事! 现场众人,大概都是没有想到,胡草成献了这般计策,得到的报酬,竟然只是十两金子! 而那胡草成听到这般安排,竟然,一脸漠然,一言不发,只是朝郑买嗣躬身,算是谢过,随后,原样由段子良引着走了。 看着段子良将人领走了,段义宗不禁又建言道:“主公!此人虽然其貌不扬,却也有几分议政之能,何不给小官,先笼络着?” 给个小官这种事,倒是无伤大雅,这倒是直接给十两黄金郑买嗣立即点了点头,回过头,发话,让人去叫段子良。 可过了一阵,段子良再回转时,才知道那胡草成出了此间,便面上颇有不满的神色,出郑府之后,更是直接往城外而去,说是,准备继续回去做帐房。 听到这般言辞,郑买嗣干脆将原本说要赏那胡草成小官的事也免了,不再提。 只是,他却不知道,这胡草成,当真是胡草成? 草字头,加个成,可不就是茂字?那献策之人,分明就是胡茂啊! 而胡茂,现在正背负着算计通海都督府的职责,他给郑买嗣献此策,当真是安的好心? 第552章 食髓知味 钱是什么?它代表着什么?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有人觉得,钱就是财富!因为你想要吃什么、穿什么,都可以用钱来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如果你把钱用来买了一栋房子,你得到了房子,却失去了钱……那么,你就失去了财富吗? 很显然,钱并不能等同于财富,而只是度量财富的一个工具。 可如果非要说钱是一个工具,也未免太虚无了,因为无论是哪朝哪代,钱都是一个个可以握在手里的实物。 而对唐人来说,钱就是丝帛布匹、金铜之属! 现如今,却有人告诉郑买嗣,其实钱并不一定要用铜来铸造,甚至连铁都不用! 直接印在纸上就可以了!而且,听上去,似乎,当真是那么回事! 那化名胡草成的胡茂,将这种全然无根无基的纸币,直接跟王延兴在泉州所造的新钱等同起来,给了郑买嗣一种可怕的错觉,让郑买嗣觉得,既然王延兴能用两文钱的铜铸成十文钱来用,那为什么自己不能用帛纸代替铜,想印十文印十文,想印百文印百文,想印千文便印千文呢? 这无疑是个美好到了有些疯狂的幻想。如果这钱可以想怎么发就怎么发,那么最先想出十文钱的王延兴,为何没有继续发行五十文、百文的大钱? 很简单,因为,来自后世的王延兴,知道钱的更多的意义,知道钱的货币属性!知道,如果要发行信用货币,那么保证发行者的信用力,保证所发行的这种货币的币值,将是最大的任务。 所以,王延兴到目前为止,所发行的新钱,也只是十文而已! 也就是说,这其实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储备金是大约百分之二十几的信用货币,只是,这储备金并非存在中央银行罢了。 而纸币,作为最有代表性的信用货币,其真实的含义,是这个时代的人,所无法理解的。所以,王延兴暂时没打算去弄……却让郑买嗣拔得了头筹! 而经过半个月的准备后,他终于在出了上元后,推出了他精心准备的第一批南诏宝钞。他分别印制了五百文和一百文两种不同面额的宝钞,每种都印了十万张,共计六万贯,然后下令,在全南诏境内发行。 发行的方式,也是学了王延兴的:按照一定的铜钞比例,发给官员和士兵,作为他们的俸禄和饷金…… 同时严令各商铺,都必须按照宝钞面值进行买卖,一旦发现不尊面值,不收宝钞者,罚没家产! 在这一系列行政命令的压迫下,这六万贯宝钞,被顺利地发放了下去……当然,对南诏这么大的一个市场来说,区区六万贯宝钞算不了什么。不过是起了些波澜罢了。 对于南诏这个本就到处都是不满之声的国度来说,这点波澜,已经被郑买嗣天然地过滤了! 可接下来,这第一批纸钞发放才过了一个月,食髓知味的郑买嗣,竟然又印制了第二批的宝钞,这批还是五百文和一百文的面值,却每种各发行了二十万张,也就是说,这次,发放了十二万贯! 这前后两次发行的总额,可就高达十八万贯了! 这其实也就相当于,郑买嗣直接在南诏各地,掠夺了十八万贯啊! 突然间,郑买嗣发现,自己竟然有钱了!他看到府库中,第一次出现了盈余,大喜过望! 他将一众属下官员,聚集在一起,好好地庆祝一番。 当先三轮酒,为正在外地巡猎的过往隆舜寿后,诗兴大发的郑买嗣,不禁当场作诗。 他作过后,立即又有多人和诗。 然后,便是群起的赞语,齐齐称郑买嗣乃是南诏的中兴名臣! 可就在众人齐声称赞之时,突然有人站了起来,举着酒盏道,对郑买嗣道:“清平官!为了大封民国这最后的回光返照,请满饮此杯!” 此言一出,满座的喧闹就象被泼了冰水的炭火一般,瞬间熄灭。唯有几个喝酒喝高了的,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正在那里寻思,为什么叫大封民国的,最后的,回光反照? 大封民国自然是知道的,自蒙隆舜即位为南诏王后,便改国名为大封民国。当然,南诏也不是第一次改国名,对大家来说,是叫南诏还是叫大封民,都是一样的。 可为什么说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呢?这是咒国家败亡? 现在南诏是清平官郑买嗣当权,这国家要是败亡了,则置清平官于何处? 一想到这里,众人只觉得一阵冷汗从后背刷地出来了,酒一下全醒了。 不过,就在那人才说完,一声历喝即时响起:“蒙蔼!你是何居心?竟敢咒骂官家、社稷!”众人循声看去,看到出声反驳的,竟然是王上的近臣杨登……他不是跟在王上身旁,在外巡猎吗?怎么自己跑回阳苴咩城了? 果然,那蒙蔼见到杨登竟然出现在此,又是一惊:“杨登!你不在王上身边侍奉,跑回阳苴咩城做什么?” “王上得知清平官为国库增加收入,立下了大功,特派某来嘉奖!”杨登说完,突然,话语一冷,“却不知道你,蒙蔼,拿了那么多俸禄,可为王上立下了一寸的微末之功?” 蒙蔼听到这话,不禁脸上一红,不过,随即他又道:“某蒙氏一族,自先王立国一来,便没有一个贪生怕死之辈!清平官大可让蒙某上阵杀敌便是,且看某会不会眨一下眼睛!” 看到蒙蔼拱着手,朝自己看来,郑买嗣这才终于出声发言道:“上阵杀敌?此事有何难?”说道这里,郑买嗣突然语气一顿,朝在座的众人问话道,“你等可有注意到,这大厅之中,有一处位置是空着的?” 有位置是空的?众人前来参加郑买嗣摆的筵席,可不敢东张西望,听到郑买嗣这话,才敢左右打探,果然,在郑买嗣下首,不远处,只隔着三个座位处,确实有一张座位是空的! 那里距离郑买嗣那么近,定然是重要的人物的坐席,众人稍微回忆一下,立即想起是谁没来了…… 第553章 如坠冰窟 宰相,作为中国古代文官之首,素来为人们所仰望,但是,大多数人却并不知道,从来都没有一个官职,名叫宰相的。 所谓的宰相,其实人们对当朝,君王以下的,最高行政长官的一种尊称或者俗称,而真正的官职名,却另有其他,而且是各朝各代都有不同。 比如秦汉,大多数时候,以丞相为宰相,又有以三公为宰相;到了两晋时,开创了三司八座、门下三省的政治制度,则除了三公有叫相国的,三高官官也据有了宰相的地位。 到了唐代,因为是沿用隋代的三省六部制度,三省的长官,便成了宰相。只是三省中的尚书高官官,尚书令,在唐代一直是虚设,所以,又有尚书省的副职,尚书仆射再外加一个官职,比如同中书门下三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宰相的设定。 到了武则天手里后,为了任免宰相的方便,便不再常设宰相,而是干脆以参议朝政百官,加上参议政事、参知政事、同知政事、同平章事这样的加衔来等同宰相之职。 可无论怎么变,一个趋势却是很明显的,那就是宰相的权力是越来越分散。 始皇帝以李斯为相时,只有一个丞相,始皇帝一下,他一言已决; 到了后面,有了左右丞相,便有了牵制; 再到唐代,则是一群的同平章事。 象大军阀朱温、李克用、杨行密都顶着个差不多的名头,享受着宰相的待遇。现在这天下的同平章事,没有一百,也是有二三十了。 不管大唐有多少宰相,可在南诏,宰相却只有一个,那就是清平官,郑买嗣。而且,此时,整个南诏的大权,尽握与他之手。 可以这般说:现在,南诏的郑买嗣就是西汉末年的王莽、东汉末年的曹操、曹魏末年的司马昭! 然而,权倾朝野的郑买嗣,在阳苴咩城大贺群臣时,竟然有空位置……而且,那个位置,距离郑买嗣,还那么近! 众人微微一想,便赫然发现,那缺席之人不是别人,而是通海都督,段宝龙! 段宝龙这是想干什么? 他不是一向都唯郑买嗣马首是瞻的吗? 难道他想通了,要准备举义旗、讨伐不臣、让郑买嗣还政于王上不成? 可问题是,就算郑买嗣要还政,王上也不答应啊!他现在每天乐得在外游猎,郑买嗣送过去的任何奏章条成,最多就是在封皮上画了个勾,从来都没打开细看过,然后就原样还给郑买嗣,让郑买嗣实施便是…… 段宝龙难道缺了心眼,觉得这样的王上能主政?还是,他也想坐坐清平官的位子? 众人一想到这里,心里一寒,齐齐地噤声。 偌大的一个大厅,只剩下郑买嗣一个人的声音,在那里慢慢地回荡:“蒙蔼,你可知,段都督,是为何不来?” 蒙蔼也不笨,只是,他坐得靠后,事先却是没看到段宝龙的位置是空的,现在看到了,自然能想到,郑买嗣只怕是早就察觉到段宝龙有异心,却不好直接询问,便换了种方式,想将他招回阳苴咩城来。 自然,大开筵席是假,试探段宝龙才是真啊!谁想,郑买嗣自己还没明说,却让自己去撞破了。 蒙蔼一头汗,刷刷地流,可面对郑买嗣的问话,他不敢不回答,迟疑了片刻,只好勉强说道:“也许是唐人在通海逼迫太甚,所以,无法抽身?” 不过,这话他才说完,就觉得不妥,段宝龙你无法抽身,可你还有副职、亲族,你最少也可以派一个人代自己过来啊! 无论如何,都不能将这座位空着啊! 谁想,郑买嗣却不追究这一句话的疏漏,而是顺着他的意思道:“是!唐人逼迫是太甚了,所以,段都督将整个通海都督府,里外都收得紧紧的……非但是往南,严查唐人的细作,便是西面、北面也在严查细作……” “蒙蔼,你也带过兵,某问你,以你之见,段宝龙,他这是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通海的南面是唐人,严查细作是应有之义,可西面和北面却是南诏之地,也封堵信路,那还能干嘛?大概是想造反吧…… 蒙蔼下意识就这般联想,只是,这话却是万万不能由他来说出口来,犹豫了一阵,他才说道:“段都督这般作为,确实是有些太谨慎了……” “嗯,太谨慎了……”听到这三个字,郑买嗣冷冷地一笑,“既然你也觉得段都督这般做法,太过于谨慎,那便劳你跑一趟,去跟段都督说一声,他那般做法,有些欠妥当了!” 蒙蔼心中一阵苦……他最初只当郑买嗣是想用敛财之功来宣扬自己的权力,却不想,郑买嗣其实是暗指段宝龙。 这事跟自己原本是一文钱关系都没有,却没想到,自己傻啦吧唧地就踏了进去。 不过事到如今,他也不要想能全身而退,变硬着头皮道:“属下便去走一遭,跟段都督说一声!” 听到蒙蔼没有继续说难听的话,而是领命要去通海都督府见段宝龙,郑买嗣也不再去追究他刚才那句冒失之语,就象他刚才什么都没说一般,他当场发下命令,让蒙蔼携带一封书信去见段宝龙……这封信既然早就准备妥当,想来,前去送信之人,也是有所安排。 现在倒好了,蒙蔼直接跳了出来,那原本备下的剧本就用不上了。 在郑买嗣看来,这般更好,毕竟前往通海都督府,终究是个高风险的事,他还是不想派自己的亲信去冒险。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蒙蔼对郑买嗣的心意,全然不知,他去问段宝龙,当真能达到预期目标? 郑买嗣或许觉得,所有的话都在信里写的清楚明白,至于是谁送过去的,并不重要! 可段义宗不这么认为! 等散了筵席之后,郑买嗣回了郑府,随后,段义宗就找了过去求见郑买嗣。 段义宗急见,郑买嗣自然不会拒绝。只是,段义宗见到郑买嗣时,郑买嗣还有酒意没醒,可段义宗却还是忍不住建言道:“主公……蒙蔼不是可靠之人啊!” “蒙蔼那般咒骂于某,某便全当无事地听了?”郑买嗣喝了一大口茶后,又冷漠地说道,“若是段宝龙砍了他的首级,那也只能怪他自己寻的这条死路!” “主公!可如此以来,段宝龙就必反无疑啊!”段义宗连忙继续劝道,“属下以为,当前最重要的是,用言语稳住段宝龙,等清平官再积攒……” “够了!”突然,郑买嗣冷冷地,一句话脱口而出,象是一瓢冰水般,朝段义宗当头浇下,让段义宗如坠冰窟…… 第554章 蒙蔼送信 当着众多人的面,郑买嗣挤兑蒙蔼,让他领命去通海都督府找段宝龙传话。 在郑买嗣看来,这是一举数得的好处。谁想到,散了筵席,才回了府,段义宗就找上门来,说这样有多不妥当。 郑买嗣听到这般劝话心中一阵不喜,毕竟,之前这个高风险的事情,是准备让段义宗去的。 现在有人替他去了,段义宗不谢便算了,还诸多质疑,着让他禁不住想到了此前赵弘基所说的话…… 当然,赵弘基的那段话,郑买嗣并未当真,可也未忘记,现在,正是酒劲正足的时候,他不由得便脱口而出:“段义宗!你倒是要用言语稳住段宝龙呢,还是要用言语稳住某?” 听到郑买嗣突然说出这般话语,段义宗只觉得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他没了言语,俯身下拜:“主公,奴自幼便随在主公左右,自始至终,绝无二心!” 看到段义宗突然伏到在地,言语之中带着悲音,郑买嗣也有些悔意。 只是,说出的话,就是泼出的水,已经说都说了,断然是没法再往回收。他意兴阑珊地对段义宗道:“你自幼随某,某岂会不知?你的心意某知道了,但是,某也不能三番五次地,总让你那险地!你也要知晓某的苦心!” “奴,谢过主公体恤!”段义宗只得再拜道。 唉,这边段义宗不愿蒙蔼去通海都督府,可蒙蔼也是不愿去啊! 只是在大宴之上,说出了误会清平官的话,清平官没有降罪已是大恩,哪里还有推三阻四的道理。 散了筵席的第二日,他便叫了随从,带了书信,打马直奔通海都督府而去。 这一趟,可不轻松!从阳苴咩城到通海都督府,便是直线距离,也有七百里。而实际山路,十八盘十九饶的,则是要走千里不止了。 这么远的距离,就算是不恤马力,也要在马背上颠上三天才能到。 第一天,他跑到了弄栋节度的石桑郡——石桑郡就是后世的楚雄,歇了一个晚上后,赶早便出发了。 然后一直跑到天黑才到了昆池边,这里属于拓东节度的辖区,他在晋宁州——也就是后世的晋宁县附近——又歇了一晚,才又一大早出发,再往通海都督府走。 相比之下,他这第三天所需跑的路程,就要短了不少。 从晋宁州往南,也就是一百多里,便能到达通海都督府。 然而,他却完全没有想到,就是这一百多里,竟是走得比前面那九百里还要累得多! 准确地说来,他从晋宁出发后,才走到江川,就觉得,似乎四周是不是有一双双隐藏在背后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这是段宝龙的细作? 他心里不禁大骇:这江川可还是拓东节度的范围呢!段宝龙是当真要反了不成? 察觉到周遭可能不太安全,蒙蔼当即让所有随从,与自己一起下马步行:一来,步行便于观察周围,如果有什么不善,可以提前收住脚步。 另外嘛,也是为了节约马力,万一陷入险境,能不能打马快跑,便是生死存亡的关键……为了小命起见,现在能走路还是走路得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这一行人的谨慎,还是因为尚在拓东节度的原因,那些躲在背后的眼睛,竟然又悄悄地隐去。 直到过了江川,又南下了几里,才终于进入到了通海都督府的辖地。 可才一进辖地,突然从路边涌出一群通海兵,纷纷用长矛、弓矢指着蒙蔼:“来者何人?还不速速通报?” 蒙蔼看着这些人号令整齐,步伐熟悉,不像是临时其意来拦人,倒却是像是在这里守了许久一般……看来,清平官所言非虚啊! 不过蒙蔼却不怕,他掏出怀里的一封书信扬了扬:“某乃蒙蔼,奉清平官之令,要将此文送给段都督!” 为首的通海兵看到蒙蔼手中摇动的信,却不为所动,而是继续问道:“你可有节符在身?” 蒙蔼也没指望一封不能给他们细看的书信能让这些兵让路,他这般做,其实只是想判断一下,段宝龙到底有没有彻底反…… 如果当真反了,那那些兵的动作,定然是要来夺这封信;如果他们没有冒犯的意思,那就说明段宝龙至少现在还没公然反叛! 果然,那群人查验过蒙蔼身上所带之物后,便不再阻挡,然后继续退下马路,藏在林中。 见他们竟然这般做派,蒙蔼已经有八成开始相信,段宝龙,只怕是当真是要截断通海往外的消息啊! 自己这次去,只怕是要凶多吉少了吧…… 然而,都到了这里,再说回去,已经是不可能了,蒙蔼干脆不再多想,继续牵着马,一路南下。 不过没走多远,他赫然发现,前面,竟然又有一道关。 在这里,通海兵借着地形,竟然修了一处简易的军寨,正好将此地通往通海都督府的道路截断,在这里竟然布置了一处固定的关卡!关卡的寨墙上,还有一对对通海兵正在巡逻。 他们看到蒙蔼一行后,连忙将寨门紧闭。 见状,蒙蔼走到寨墙前,依旧如之前那般,手中扬着一封书信,高喊,“某乃蒙蔼,奉清平官之令,要将此文送给段都督!” 这次,他才一说完,就听到寨墙有人答话:“原来是蒙将军,既然将军奉了清平官之令,那定然是十万火急之事……” 说道这里,那答话之人又是一喝道:“还不去给孟将军将寨门打开?” 既然对方那么大方,蒙蔼也不再客气,而是直接带着人,过了简寨。 可这般顺利地通过,却让蒙蔼提不起兴致,反而越发担心了:这才走了几步路,就经历了一次明哨一次暗哨,那到了通海都督府城内,那又该如何了? 段宝龙到底想干什么? 蒙蔼怀着一颗纠结的心,又穿过了两处暗哨和一次关卡,才终于抵达了通海都督府。 他到了之后,立即去往段府。 可到了门口,却得到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答案来…… 第555章 诈降之策 话说蒙蔼带了郑买嗣的信,急忙往通海都督府赶,可他才一进通海都督府的地面,就察觉,这段宝龙在这一带设的关卡未免太多了些!等终于赶到通海都督府后,他立即去求见段宝龙,可一问,却被告知,段都督这段时间一直都不住在府内!而是住在军中! 住在军中?他这是准备随时起兵了?那自己岂不是自投死地了? 蒙蔼心中大惊,下意识,就要折返逃跑。可才抬脚,又想着,段宝龙在城外设下那么多一层又一层的障碍,自己想逃也是不太可能了,便干脆将跑路的想法丢在一旁,让段府的人领自己去那军营找段宝龙。 可到了营中,却发现,这营中一个个都不急不忙的巡逻、操练,却是一点要打仗的迹象都没有!这段宝龙到底在玩哪出? 装着一肚子的疑惑,蒙蔼跟着段家人,直奔中军帐中,到了帐外,立即有人前去通报,不多时,那人便又出来,请蒙蔼进账。 可蒙蔼才进帐中,还没开口说话,就问道一股子呛鼻的酒气……而那段宝龙,竟然提柃着个酒瓶子,红着眼睛朝自己看过来。那模样,似乎喝了不少。而他周围,全无文案、书吏,竟然是一个和尚站在一旁。 见到这般形状,蒙蔼不禁心生怒意,正要出言相斥,却听到段宝龙竟然先说话了:“蒙将军!救某啊……” 这却是奇怪了,你喝酒喝成这般模样,却让别人救你? 蒙蔼拱手道:“蒙蔼可没余钱给都督买酒!” 听到蒙蔼话语中的怒气,一直站在段宝龙的那个和尚替段宝龙解释道:“蒙将军息怒!都督确实是遇上了难解之难题……不得已,才这般……” 那和尚话语温和,似是好意,可蒙蔼却没有给这个和尚好脸! 南诏尚佛不假,自王室以下,至各地平民百姓,人人姓佛。 可再怎么姓佛,这军中,是生死要害之处,也不能能让个和尚出入! 他瞪着眼珠子问道:“你又是谁?” 那和尚见蒙蔼误会,连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董伽罗,也是为了都督这醉酒之时而来……” 原来这和尚是来劝酒的!蒙蔼这才面色稍靖,撇开喝得不像人形的段宝龙,而对董伽罗道:“段都督是何故要以酒浇愁?” 董伽罗又是长呼一声佛号,才又叹息道:“唐人接连侵占都督所辖的和蛮、僚子二部,兵逼通海都督府,而且,连日里,在建水、目则等地,散播谣言,说要收复大唐旧地……” 这些事,蒙蔼倒也清楚,只是,唐人拿下和蛮部和僚子部之后,并未当真继续派兵北上。而且,唐兵在古勇一带的兵力,始终未超过两万。其中六七成都是新募之兵。 若是说唐兵想凭借这些新募之兵,来收复大唐故地,未免也太狂妄了些吧! 再加上,交州的安南招讨使的文书不断,也从来都没提过要收复故土的言语。 所以,南诏自郑买嗣而下,都判断扬波军攻取和蛮部和僚子部,只是为了获取一个缓冲地带,而并未要大举进攻南诏。 正是基于这个判断,郑买嗣也只是严令银生、弄栋、拓东、通海诸地整肃军备,而未采取实际的报复性行动。 当然,郑买嗣就算是想采取点什么行动,也是有心无力。 所以,蒙蔼直接打断那董伽罗的话道:“此话不过唐人扰乱人心的诡计,莫非,都督当真了?” 董伽罗却道:“不是都督当真了,而是,看上去,唐人却是在准备逐步蚕食通海啊!” 蚕食?这倒是有可能!唐兵人数少,却异常精锐。当年,高骈两破南诏时候,主力唐兵便只有五千之数。五千多人,愣是能打得段宝龙的父亲段酋迁几万大军丢盔弃甲! 只是,唐兵终究还是人数太少了,打下了地方,却无法久守。高骈打下安南后,将安南改为静海军后,便领兵北还了:当然,如果不还的话,只怕就要回不去了,因为安南的疟疾造成的死伤,可不比站上的死伤少! 随后,高骈在四川再次击破南诏,也是大胜之后,又退走了。 现在这扬波军在古勇的老兵,据说也就是两三千人,不也一样将有十数万丁口的和蛮部和僚子部打得全然没有还手之力? 如果他们以这般精锐的部队,逐一逐一地攻取地方,再编练新兵据守,那将通海吃下,还真不要多久时间。 只是……蒙蔼略一思索道:“逐步蚕食?某可未听说,唐人又有出兵之事!” 可董伽罗却道:“唐人蚕食地方,并非全用兵马,还有商贾!” “商贾?”蒙蔼一听,还以为董伽罗所说的,是商贾的护卫,便不悦道,“难道通海都督的兵,连区区商贾的护卫都打不赢了?” “不是商贾的护卫,而是那些大唐的商贾在通海各地买地、买奴婢、招纳庄客部曲,大建庄园!”董伽罗叹道,“他们在僚子部大肆屠杀,将蛮人赶出故土后,又在山下建庄子,收纳这些蛮人为奴……” “现下,在目则、建水周围,这样的庄子,已经不下百处!” “将军若是到那些地方去走走,便会发现,那边已经遍地都是唐人……” “这唐人,不动兵刀,却比那动兵刀的,更甚啊!” 蒙蔼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状况,当即,便傻了,他愣了片刻,才道:“何不将这些唐人的庄子平了?” 话才一出口,又察觉自己说错话了,这些唐人可是用银钱买了田地,招了南诏之民耕种,没准,还会缴纳赋税,你难道就一声,他们是唐人,便将他们都杀了? 而且,杀了这些唐人事小,让扬波军得了口实,大军北上,破了通海都督府可得不偿失了! 唉,说到底,还是这支扬波军的战力太强了啊! 见蒙蔼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那董伽罗才又道:“所以,都督才想了一个诈降之策,试图将唐人的精锐之兵,骗入瓮中!” 诈降?蒙蔼听到这两个字,微微地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办法。唐人的精兵确实厉害,可人少,却是无解的短板,只要将他们骗入一处绝地,然后用重兵围起来,断其水粮,不与他们阵战,还怕他们能长翅膀飞天? 只要将这核心主力干掉了,他们新招的万余新兵,就不足为虑了! 只是,看段宝龙这模样,这计策定然是没成功。 “此计被唐人识破了?”蒙蔼明知故问道。 谁想,那董伽罗却轻轻地摇起头来…… 第556章 假戏真做 蒙蔼终于见到了段宝龙,却看到段宝龙竟然在那里以酒浇愁。追问之下,才知道,段宝龙是因为诈降之策失败而愁…… 只是,今日的南诏与大唐的关系,本就是敌非友,面和心不合。就算是诈降之策被他们识破,又能如何? 难道,还能变得更差吗? 可董伽罗却摇头道:“却是要比识破更难应付啊!” “如何个更难应付?” “唐人接到都督送过去的投效书后,当场便答应了下来!然后又以此事甚是机密为由,要都督以查处细作为名,在通海都督府各处要道设立关卡,严查过往行人!”董伽罗道。 原来,设立关卡的要求是唐人提出来的,想来,段宝龙为了让唐人深信不疑,便照做了,却没想到,让郑买嗣给误会了……只是,蒙蔼突然疑惑地问道:“那都督为何不派人向清平官说明情况?” 说道这里,董伽罗面上不禁苦笑起来:“自然是派了,不过,派出去的人,却让唐人给截杀了,然后将送信之人的首级,和其所带的密信,送回了都督府上!” 说到这里,蒙蔼终于明白了,原来截断信道的,不是段宝龙,而是唐人! 可是,唐人如何能在通海都督府来去自如? 这个念头才出现,此前董伽罗所说的一句话已经给出了答案:唐人在通海都督府,已经有庄子不下百处,而且还达到了遍地都是的程度。 有这么多庄子作为补给支持,这通海都督府的一举一动,不就都落在了唐人的耳目之中? 其实,非但是这些庄子可以作为唐兵的补给处,就算是没有这么多庄子,单是红河河道自通海都督辖区贯穿而过,就决定了扬波军可以随意地沿着红河河道部署军力。 如果唐人有心要打通海都督府,有红河河运作为补给,便是足足地够了了,那些庄子反而是可以当作有益的补充,并非必需。 想到这里,蒙蔼全都明白了,段宝龙为何只能借酒浇愁了,因为,他的诈降之策,非但是被识破了,而且还被唐人将计就计…… 因为信道中断,现在,阳苴咩城已经全然相信,段宝龙有了异心,这才派蒙蔼过来一探究竟。 若是这次再没传回去一个好一点的信号,那么,唐人的大军没过来,郑买嗣的大军却要过来了……等到了那个时候,郑买嗣可还会听段宝龙的解释? 弄到最后,只怕是假戏真做,要由诈降变成真降了! 蒙蔼沉吟了许久,才说道:“唐人之策,确实歹毒!他们截断信道,已经让清平官误以为都督心有二想……不过,既然某来了,某定然要将此间实情回报给清平官!” 可蒙蔼的一番表态,落在董伽罗耳中,换来的,却是微微的摇头。 “你觉得,某冲不过唐人的封锁?”蒙蔼不悦道,“莫非,你不知道某蒙蔼在阳苴咩城,也是有些小名的?” “不是小僧不知将军威名,而是扬波军,实在是太擅长于埋伏和拦截……”董伽罗道,“都督也曾派了数批死士,甚至还以一骑双马的方式,试图冲出去。” “却无一成功!” “上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都督派出二十五人,携双马,辰时出了通海城……” “才到下午,不到酉时时分,就看到有一匹马,拉着一辆板车,无人使唤地,到了都督府门前。” “看守府门的仆役见板车上无人,却盖着一块麻布,便揭开了一看,才看到麻布下面盖着的,正是上午出发的那二十五人的首级……” “随这些首级一起过来的,还有一纸书信,上面写着的,某等,知悉有人意图破坏都督荣归大唐的宏愿,罪不容赦!特将其诛杀,并将其首级献于都督府前!” 二十五人,五十匹马,竟然无一能逃脱?蒙蔼再一次愣住了。 马匹奔跑可不是人跑路,马本身就要有七八尺长,两马之间,在至少要隔一两丈远,那么一匹马所要占据两三丈的空间,二十五骑跑起来,便有数百步长。 要将这二十五骑一把全兜住,要布置的埋伏圈得要多大? 这可是要有三五百人才布得下的埋伏圈了吧! 可要还保证不放走一人,那么这个埋伏圈还必须特别严密!那这个人数又要翻个倍。 也就是说,在那个方向,也许有近千人? 蒙蔼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现在他总算是能理解,段宝龙为何要住在军营了,他不是备战而来,而是在军中避祸啊! 你想想,一千多精锐唐兵,就在这通海都督府门外转悠,他能安心吗? 只是,段宝龙能用酒把自己灌醉了,装作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蒙蔼可不行啊! 他得回阳苴咩城跟郑买嗣汇报才行! 可是,他一共才领了五六个随从出来,如何能冲破这近千人拦阻的去路? 如果蒙蔼不能回去,那郑买嗣会如何想? 发兵讨伐怕是十之八九了吧! 可南诏还能经受住同室操戈的打击吗? 看到蒙蔼低头冥思的模样,董伽罗知道他心中所想,其实,他也在头疼,如何才能捅破这个铁壁,让阳苴咩城,知道通海都督府的实际情况。 他其实是有一个法子的,只是,那个法子的难度,却并不见得比冒死强冲来得更容易……他在犹豫,是不是要将这法子说给蒙蔼听。 然而,段宝龙这边还在琢磨着法子,城外,潜伏在各处庄子里的扬波军们,却也没守株待兔,他们也在筹划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在距离通海城不远的一处山寨之外,突然几匹疾驰而来的马,踩着得得得的步子,踏破了山野中的宁静,飞快地穿过寨门,进了寨中。 马背上的几个人,在寨前的大坪里下了马后,将马匹交给庄客后,便快步来到寨子里,正中的一座大屋子里。 看到他们进来,把守门口的庄客连忙将大门打开,行礼道:“属下见过胡校尉!” 原来,这几骑为首的,正是胡茂!而寨子里的庄客,竟然都是扬波军假扮的。 胡茂回了个礼,快步进了屋。 进了房子里面,穿过正厅,再经过一个甬道后,推门进去,里面又是一个大厅,大厅之中,正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有五六个人,正拿着大大小小的纸条,然后在沙盘上插拔着各色旗子。 借着穿过明瓦射下的光线,胡茂先在这沙盘上,细细地看了一阵后,又跟那些插拔小旗子的人问了一阵话后,才进了里面的一间小屋。 他才推门进去,就听到里面响亮地一声号令…… 第557章 围追堵截 从通海城出了城门,便是一片沃野,它的地形,跟拓东节度的善阐府,也就是后世的昆明市很相似,都是属于一片在从山包裹着的盆地地形。 这种山间盆地因为有集聚周围山上流下的矿物质,天然,便是最为肥沃的土壤,再搭配上丰富的水资源,正是农作物生长的天堂。 在后世,玉溪卷烟厂所需的优良烟草,便有很大一部分产自这里。 当然,直到明代以前,烟草还在美洲没传播开来,这里的土地上生长的,还是水稻为主的粮食作物。 可以说,这一片盆地,便是通海都督府最重要的米袋子。 只是,现在这个南诏的米袋子周边,却新建了许多唐人的庄子,当然,这些庄园多都是唐人以各种手段,搞过来过来后,再扩建起来的。 当然,这些手段之中,有些什么花样,或者是不太光彩的地方,就不尽为人知了。 后世,德国有个叫马克思的人,说过一句叫做什么什么,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那些人获得这些庄子的时候,跟这句话的描述,就算不完全一致,也有七八分的相似。 除了这搞到的手法相似之外,他们搞到庄子,也多是背靠着盆地边沿的山林,面朝盆地中的大片沃土,圈下一片片地面,再招徕本地或者僚子部逃过来的人丁…… 从僚子部被唐人打下,到现在,才半年不到,这里,便成为了一个个不服南诏法令的法外之地。 而这些庄子,在扩建的时候,又特意,将一部分屋舍建在平地处,而一部分屋舍建在山坡上,这样既便于庄客劳作,又有险可以驻守。 当然,这驻守所防范的对象是谁,也是不用明说,便心知肚明的。 而在这众多的庄园之中,有一处不太起眼的庄子,却将几乎全部的屋舍都造在了山坡上,再又巡着地势的走向,挖了壕沟,建了寨墙,搞得跟要塞一般。 而更出奇的,还是这庄子里,出入的竟然都是青壮男丁,没有老幼,也不见一名妇孺! 不错,这里便是胡茂月前选中的位置,然后,便将这里设为他在通海的指挥所。 这一日,胡茂领人正在外面巡查,突然得到回报:大鱼上钩了! 他立即召集在通海的各部将校,到了指挥所开会,而自己也赶紧打马回去。 进到会议室,一声起立,众人一齐肃立,目视胡茂。 胡茂快步走到会议桌旁:会议桌设有两个主席位,那个位置旁已经站了一人,正是陈继科的副将,许田。 胡茂先上前向许田敬礼:许田官职和扬波军衔称都要高于胡茂,胡茂见他,算是见上官,自然是要行礼。 可连陈继科都不敢在胡茂面前托大,许田哪敢受胡茂的礼,连忙也横胸还礼:“在这里,一切人等都听从胡指挥安排,许田也不例外!” 胡茂也不再客气,和许田一起走到会议桌的主席座位上。 “诸位可能都知道了,郑买嗣终于忍不住了!”胡茂沉声道,“他派了南诏王族中的蒙蔼进了通海城。” “如果,某等再将此人截了,郑买嗣定然是要将段宝龙认作逆贼了!” “所以,能不能诱使郑买嗣发兵,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只要郑买嗣一动兵……南诏的局势,便会按照某等之谋划发展……”说到这里,胡茂话语一顿,“诸位,应该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吧!” 众人听到这里,知道由段宝龙那封密信引发的变数,终于要在这里落地了,纷纷露出摩拳擦掌,要大干一场的神色:“某等明白!” 看到众人情神一致,胡茂压了压手,让大家安静下来,又神色肃穆地说道:“蒙蔼此人,在阳苴咩城中,颇有名声,应该不是笨人。” “所以,某以为,他继续大张旗鼓地返回的可能性极小!” “而且,他既然知道某等连马队都能一锅端掉,也知道,强冲是不可能的!” “他想要返回阳苴咩城,唯一的办法,便是避开某等的耳目,潜藏着离开。” “所以,某此次请诸位来,便是要针对他可能会走的路径和可能离开的方式,来!某等一起到外间沙盘上说事!” 说着,众人一起起身,出了小会议,到了外面亮堂的大厅,围着沙盘听胡茂的分析和讲解。 沙盘正是通海都督府的地形,通海城位于整个沙盘的中上部。 通海城临湖而建,城的正北边,便是湖水。这个湖呈大致的四边形,对边距离,也就是十多里。而湖的那边,不远处,便是拓东节度的地盘。 自然,蒙蔼有可能坐船离开,先去拓东。 不过,这湖本就小,而能看到的船,也都只是一些捕鱼的小船,还早就被胡茂安排人尽数沉掉了。 蒙蔼想坐船,一时间,只怕是找不到了。 所以,蒙蔼走水路,几乎不可能。 就算不走水路,走陆路,其实可选的方向也不多:因为,南诏山太多了,大多数地方都是无法通行的丛林山岭,想要从通海到阳苴咩城,好走的路,也就是那么两条。 要么往西,先到富温州,也就是后世的玉溪市,再到晋宁,再到安宁城;然后再从安宁城一直往西; 或者是,绕过湖水,往北,先到江川,然后,还是要达晋宁,再往后的路线,便是一样了。 可无论是江川还是富温州还是晋宁,都是拓东的地界,扬波军一时还没往那边做更多的渗透,只要让蒙蔼逃到了这三个地方的任意一个,这次任务,就算失败! 听胡茂讲完这两种可能,众人立即心中有数了:要截住蒙蔼,关键之处,便是他出城的十里之内! 见大家都听明白了,胡茂才继续往下讲: 通海城,城池的东、南、西三面的地形,都是宽敞的平地。而且,方圆十里之内,都没什么明显的连续的遮蔽物。 再加上出城的道路,也就是那么几条!其实,这个任务,说起来,并不困难。 一边说,胡茂便开始分派任务,指认谁守哪里,谁守哪里…… 众人顺着胡茂手中的竹枝,依次记住了自己要负责的路径,对于接下来的任务,都觉得是有十足的把握。 可胡茂却似乎有些不放心地说道:“只要大家不瞎,肯定是能将蒙蔼抓住!” “怕就怕……他从你们眼皮子底下走了,你们却没发现!” 听到胡茂这般言辞,众人心中有些不服气了…… 第558章 利令智昏 天朝有一个成语,叫做利令智昏。他出自司马迁的史记,原本说的,自然是国家大事。比如:平原君身为四大公子之一,做了许多让人感慨不已之事。 他杀嘲笑士人的姬妾、散家财让李同领兵退秦、用毛遂与楚国定盟等等。 只可惜,这般人物,却不识大体。因为贪图上党之地,而使赵国遭遇长平惨败,四十万军队毁于一旦,连邯郸都几乎丢了。 后世之人,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都知道平原君之错。只是,当事情落到自己头上时又会如何呢? 遇到小利而不智昏的人,应该还是有不少的,可是当遇到足以让你动心的利益时候,你还能不能保持清醒? 其实,能做到这一点的人,终究还是少之又少。 王延兴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在算计别人的时候,便习惯诱之以利。 这一招,可说是屡试不爽,崔海龙、卢琚等等,说到底,不都是利令智昏,然后终于载在了他手上? 当然,也有头脑清醒的,比如刘隐,便能将王延兴丢来的香饵吃下肚,鱼钩原样奉还。 可刘隐这样的人物毕竟是少之又少,至少,郑买嗣就不在其列。 他在连续两次搜刮到了十八万贯后,又在策划着,要搜刮第三次了。 看到郑买嗣和赵弘基兴致勃勃地,做着发行前的准备,段义宗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劝谏了:“主公!前后两次宝钞发行后,诸家已经颇有怨言……” 听到这声劝,郑买嗣满脸欢喜刷地变成了一脸铁青:“他们有何怨言?” 段义宗见郑买嗣脸色这般难看,心里也是一阵难受。只是,眼见郑买嗣犯错而不说,实在不是他能忍受的。 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众家铺面在买卖货品时,都不愿收用宝钞,或者,一百文的宝钞,只能当八十文用……” “大胆!”郑买嗣铁青的脸色,刷地涨得通红,他怒道,“某不是说了!谁敢拒收宝钞,查没家产!” “可是……”段义宗犹豫道。 “可是什么?” “阳苴咩城中各家的铺面都是如此啊!只怕是法不责众……” “法不责众?”郑买嗣调门突然一高,“你现在便领兵去查!挨个查!谁敢巨用宝钞,某一个也不放过!” “啊……”段义宗听到这般说辞,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不可啊……” “有何不可?” 段义宗这才小声道:“各家的铺面之中,便有郑家的……” “什么?”郑买嗣难以置信地惊讶道,过了半响,他才突然想起一人来,便大声叫嚷道,“段子良!段子良在那里,让他速速来见某!” 段子良此时就在郑府内,听到有人来叫自己,说是家主在着急地叫自己,便连忙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他还以为,郑买嗣又有什么差使让他去做。 一进来,却看到郑买嗣两眼在喷火,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郑买嗣竟然发这般大火气的。 他两腿一哆嗦就跪道在地:“奴婢见过清平官……” “某问你!某家的铺面,可有拒收宝钞之事?” 段子良听到原来是这事,连忙辩解道:“拒收宝钞定然是不会!清平官严令所在,谁也不敢违背!” 听到这里,郑买嗣脸上才微微舒缓了稍许。可段子良话还没说完,他接着又说道,“只是,可能会稍微多收一点点……” “多收一点点?”郑买嗣疑惑地追问。 段子良见回避不过去,只好从实说来:“便是平素卖一百文的货品,若是用宝钞买,便需要一百二十文!” 听到段子良也这般说,郑买嗣才确认,段义宗说的,确实是实情了。他不由得又是一阵狂怒:“谁允许你们这般做法的?道是某手中的横刀,杀不得人?” “清平官息怒啊……别家都是这般做法,某等若是不这般,便要亏空大笔的银钱啊!”段子良急忙分辩道,“一百贯亏二十贯,一万贯便要亏两千贯……清平官,某等只能这般啊!” “可是,某记得,最初的时候,你与某说过,宝钞与铜钱同价!” 段子良连忙道:“刚开始的时候,宝钞少,现在宝钞多啊!” 宝钞多?宝钞少?郑买嗣听到这里,似乎明白了,他继续追问:“依你看来,若是再发十万贯宝钞,那么,这宝钞能买的货品,便会更少?” “还要发啊……”段子良下意识地就惊了一声,“那只怕是的!” 听完这句,郑买嗣这才相信,段义宗的话,他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头,“既是如此,那便先不发吧!” “主公!”就在郑买嗣终于决定,暂停发行第三批宝钞时,赵弘基出声了,“这宝钞,可不是可发可不发的事物,而是不得不发啊!” 听到“不得不发”四个字,让郑买嗣两眼不禁地一阵发红。 现在确实是处于一种不得不发的状况了:因为,郑买嗣在扩兵! 一扩兵,就意味着,要大笔大笔地花钱啊! 扬波军所用的军械,从火枪、火炮到大车、帐篷都是王延兴的工坊所生产。 郑买嗣却需要买。他要买各种刀、各种甲,还有必不可少的火器。 扬波军所穿的衣服、鞋子也都是王延兴的工坊所生产的。 郑买嗣却还是需要买、买、买…… 扬波军所吃的米粮,都是统一供应,价格不贵量有多。 郑买嗣倒是可以征收了,可更多的粮食,还是需要买买买…… 他才扩了两万兵,就将花了好几万贯了。 然而,对他心中的雄心壮志来说,这两万兵,显然是不够的,但是要让心存二心的段宝龙臣服,便需要更多的兵力。 他正想到这里时,赵弘基又道:“蒙蔼去通海都督府这么久了,现在还没有回音!只怕是遭受不测了!” “段宝龙之心,昭然若揭!” “主公!不是您想不想发宝钞了,而是……” 是啊……蒙蔼都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音,也不知道是遭了段宝龙的毒手,还是只是被困住了…… 是啊,蒙蔼现在到底去了哪里呢? 第559章 南辕北辙 这已经是蒙蔼离开阳苴咩城的第十天了…… 而郑买嗣还没得到了蒙蔼的消息。在郑买嗣心里,他几乎已经认定,蒙蔼是被段宝龙扣了……甚至是杀了。 当然,事实上,蒙蔼并非是被段宝龙扣了,而是陷入了一段如迷梦一般的旅程,连他自己,也不到,自己到了哪里。 事情还要从他离开阳苴咩城开始说。 他用了三天时间,到达通海城。阳苴咩城到通海的路程可不近,有差不多千里之远。而且还多是山间的道路。 三天时间走一千里山路,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那差不多,算得上是拼了老命了。 蒙蔼几乎是怀着一颗必死的心,见到了段宝龙,才知道,原来封锁通海信道的,并非是段宝龙,而是唐人! 也是!唐人武力强悍,既然能在段宝龙的眼皮子底下将僚子部夺走,自然也能将这信道截断。 而段宝龙,毫无办法,只能躲在军营,喝闷酒…… 了解到通海都督府的实际情况后,他当即便准备离开通海,返回阳苴咩城,去向郑买嗣汇报。 可是,着通海城外,胡茂已经布下了一张大网,只等他出了通海。 蒙蔼不瞎,所以,他知道唐人在外面等自己。 他也不笨,知道,如果试图强闯,下场定然不会比此前去尝试的死士更好。 怎么办? 这时,董伽罗给他出了个主意:南辕北辙! 他对蒙蔼道:“现下,通海各交通要道,实际上,已为唐人所掌握,此时还能在路上行走,不被拦截的,唯有唐人的商队!” “要离开通海,必须混入唐人的商队!借助唐人的掩护,才能避开唐人的搜查!” 蒙蔼一听,连连点头:“大师所言极是!那该如何才能混进去呢?” “说来也简单!唐人极为看重商贾,如果你也自称是商贾,要带货出去售卖,希望能交纳一部分银钱,然后与他们同行,他们多半会答应!” 这也可以?他思索了片刻,又疑惑道:“与他们同行,为何还要交纳银钱?” 听到蒙蔼这声问,董伽罗不禁脸上一阵苦笑:“这却是唐人与南诏的市税收法的差异了。唐人收市税,只收交易时的一次,可南诏却在路上设卡另外加收税金。” “唐人到了南诏之后,仗着有护卫,到了南诏设的税卡,都是直接以唐人不叫过关税为由,直接闯过去……唉,唐人在南诏之强横,可见一斑!” “却是南诏的商贾,到了税卡,却必须交税。” “为了躲避交税,现在在道路上行走的南诏商贾已经绝迹,尽数躲在唐人的商队之中。” 原来是这样……既然此法可行,那就有了希望,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可董伽罗的话却没还没说完:“而这些唐人的商队,大多是两个方向,一个方向是,带着唐货自建水而来,一部分在通海售卖外,大部分,是往鄯阐府、安宁城方向而去往。按说,将军要回阳苴咩城,最好是走这两条路中的一条。” “但是,唐人定然也是防着这一点了!而且,这些商队既然是唐人的商贾,若是被唐兵截下来讯问,那定然会哪些商队中的南诏人,一个个都供述出来!” “所以,蒙将军要混入唐人的商队,去不能跟这些往北的商队,而只能混入往南的!” 往南?蒙蔼惊道,往南不越走越远了吗? “正是因为往南是越走离阳苴咩城越远,所以,唐人才会不那么防备。” “而且,南诏的商贾,现在大多也都是学唐人一般,从古勇县运货来售卖,或者,拿了南诏的货品,到古勇去售卖……你混入唐人的商队后,携带货品往南,才不容易被怀疑!” “将军若要安全离身,便唯有往南!” “可是……”蒙蔼想说,往南就算脱身了,不能将消息传回阳苴咩城去,那又何用? “将军勿忧!将军随唐人的商队南下,需要一天,可以到达建水城,再走一天,则可达到红河畔的步头!” “跟你同行的唐人,定然是要在步头坐船继续南下,去往古勇或者交州,将军可将货品卖给他们,再雇船沿红河北上,便可到达阳苴咩城!” 原来还有这样的路可以走……只是,他又想到一事:“这般走法,可是要绕不少路啊!” 谁想董伽罗却摇头道:“路程倒是没有更远!从步头到阳苴咩城,也就是八百余里路,只是,因为是坐船逆水而上,走得会有点慢!” 慢就慢点吧,能回去就行!蒙蔼想到这里,便直接接受了董伽罗的建议。 然后,又由段宝龙置办了五驮货物,再找到了一个准备要南下的商队,混了进去…… 不得不说,董伽罗出的那个主意,当真有效,包括胡茂在内的所有扬波军,都没想到蒙蔼,竟然会混在唐人的商队里面往南走。 所以,当他们第一天,没有发现蒙蔼的身影的时候,还在想,蒙蔼是不是不在城里做什么准备。 可到了第二天,竟然还没抓到蒙蔼。 是蒙蔼被吓傻了,不敢出城了? 那明天能抓到他吗? 众人正在期待明天的时候,胡茂却开始觉得不对了:蒙蔼没理由在通海浪费时间! 他找到许田:“蒙蔼定然是跑了!” 许田愣了愣:“不可能吧!从通海城出来的南诏人,被尽数截住了,蒙蔼怎么可能跑得了?” “不!并不是都被截住了!”胡茂斩钉截铁地说道。 “胡指挥的意思是说,有人疏忽了?”许田还以为胡茂是在责怪兵士有人懒惰了。 可胡茂却摇头道:“是某疏忽了!某只想着截住北去的南诏人,却忘了,他同样是可以往南走的!” “往南走?”被点醒之后,许田立即也明白了,“你是说,他会先去步头,然后再坐船北上?” “对!”胡茂点了点头道。 “这里到步头,不过百余里,正是两天的路程……那他可能已经在步头上了船啊!”许田一算时间和路程,立即面色难看起来,“那怎么还追得到?” 是啊!步头的船那么多,而且,有的船是唐人的,有的船却是南诏人的,谁知道他上了哪艘船? 胡茂头疼地捶着脑门子……是啊……难道,在河上也再设卡,一艘一艘船地检查?就算是要检查,又一定能查到? 这船上那么多舱室,要藏个人,可不要太简单啊! 而且,就算要搜拿船只,又能把卡设在哪里呢? 第560章 蒙蔼南逃 蒙蔼听了董伽罗的建议,来了个南辕北辙,果然,一举逃离通海城。 以至于,胡茂在通海城外,摆了个攻城浩大的马其诺防线,却是一文钱作用都没发挥出来。 好在他在通海城外傻等了两天之后,终于意识到,蒙蔼肯定是走南面逃了。 当即,他跟许田一合计,决定,他领半个都的特战兵,先去红河的上游,择机拦截逆流而上的船只,而许田则继续在通海城周围封堵信道。 另外,又派了半个都的特战兵,去步头,搜寻蒙蔼的行踪。这一部由特战营,特战队第二都都头,黄彰显负责。 这个黄彰显在特战队中,可是立过不少功劳的。 其中,最有名的一次,便是,他竟然叫了几个伙计,用酒将古满等一众蛮人灌醉,然后绑了送到古勇县的,促成了和蛮部的投降!他的应变能力,也许不一定比胡茂强,但是,比起许田,肯定是更好。 有他去步头,应该是可以应付一些突发事件了吧…… 只是,临到出发前,胡茂还是忍不住,对黄彰显,多了一番叮嘱:“这蒙蔼心思狡诈,智计百出,只是看似随意的一步,便让某等白费了许多功夫,所以,凡事多留意些!”说到这里,胡茂略一犹豫,“若是不能生擒此人,扑杀也是可以的!你相宜行事!” 黄彰显也参加了前两日的围捕,劳而无功的感受,他也深有体会,听到胡茂这般谨慎,他连忙严肃地答道:“属下谨记指挥叮嘱,时时刻刻都小心留意!” 胡茂点了点头道:“好!尽可能地保持通信通畅!” 吩咐完,跟许田道别后,胡茂不在此地多做停留,领人先行出发;黄彰显也紧随其后,带着人往步头赶去。 而他们要追赶的人,蒙蔼,确如他们所猜测的那般,已经到达了步头。 他们按照董伽罗的策略,已经在步头将随身携带的货品,贱卖给了要去往古勇县的唐人。然后,便开始寻找北上的船。 然而,深思熟虑神机妙算的董伽罗,在这里却算错一步,那就是步头在整条商路中,确实很重要,也却是有很多船来船往地经过此地,但是,步头却并不是货品的集散地,而只是水陆转运的码头。 更准确地来说,步头自是从古勇带鄯阐府这条商路上的一个环,从步头出发的船,十艘之中,又九艘都是往古勇去的;而到步头卸货的船,也是十艘之中有九艘都是从古勇来的。 这也意味着,几乎不会有船只,会从步头装货,往北面去。 而从步头经过,要往北走的船,在步头就算停船,也只是在步头补充柴禾、米粮罢了。 蒙蔼想着,能不能搭这些人的船,逆流而上。 可在红河上,每多装一斤货,便多一份利,少装一斤货,便少一分收入。蒙蔼和随从一共有八个人,总重量加起来,一千斤都不止,还要再多八个人的米粮,那又要占据一大片空间…… 这谁家的船,也不会这么空啊! 所以,蒙蔼虽然将手下的随从全都打发了出去打听,却没一艘船愿意装他们。 就这般,他在步头,生生地等了一天…… 看到这样下去,怕是一年都到不了阳苴咩城了。 蒙蔼无法,只得自己亲自到了码头,看到下游,正缓缓地迟来一支船队。 他见那支船队竟然是由五艘大船串在一起,不见船体甲板上堆积货物,却每一艘都沉沉地压在水线上。应该装的货物,都压在下面的舱里! 蒙蔼见那船队靠了岸,有一个管事的模样,领着五个船夫,上了岸,听他们的话语中的意思,似乎又是一支仅仅在步头补充米粮的船。 看这样子,这支船队,又要没指望了…… 就在此时,蒙蔼突然朝那管事的走了过去:“这位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那船队的管事愣了愣,他却没想到,会突然冒出来个陌生人跟自己搭讪。不过,处于礼貌,他还是拱手答话道:“郎君请了,不知有何指教?” “某在此地想求购一些盐货……不知先生船上所装的货品,是否是盐货?” 听到蒙蔼的这个话,似乎是想在这里买东西?那管事答道:“不瞒郎君,某船上确实装了些盐货,却不知郎君需要多少?” “一千五百斤!当面钱、当面货!”蒙蔼豪迈地说道。 听到竟然一次要买这么多盐货,那管事立即换了张笑脸:“郎君要买盐货,某哪有不卖之理?不过,某这批盐货,是要运往阳苴咩城的,售价可不便宜啊!” “什么价,你只管说出来!” 那管事立即捏着下巴上的一撮小胡子道:“每斗一百八十文!” 每斗一百八十钱……那一千五百斤,也就是要二十七贯钱。 而此前蒙蔼将五驮货物,连同驮马一并卖了,得了有五十多两金子,用来支付这个费用倒是绰绰有余。当即,他便合手一拍道:“那这些盐,某便买了,只是,某却还有另外一个要求!” 听到这个主顾出手这般大方,那管事脸上的笑容立即更浓了一些:“郎君还请明说。” 蒙蔼这才说出自己的真实的目的:“某和这几个人,要去往扑赕!还需坐你家的船一程。” 听到这里,那管事哪还不明白,原来此人买盐是假,坐船才是真! 那管事不由得细细打量起蒙蔼和他的随从来。他看到他们几个,一个个都是身高体壮,本就不像是寻常人……可莫是水匪,想混上船,然后再里应外合地来劫船吧! 想到此处,他不禁便有些后悔,不该贪小利,答应卖盐的。 怎么办? 这时,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当即,他抚掌而道:“郎君有此要求,某断然没有不许的道理,只是,这盐包要卸货、还要准备米粮,可能要多耽误些时间,那今日,只能是在步头过夜,明日再赶早出发了!” 蒙蔼听到,竟然还有这么多细碎的事务要处理,脸上露出一丝丝的不耐来。 然而,那管事却恍如不知,继续问道…… 第561章 受困步头 话说蒙蔼听了董伽罗的计策,终于到了步头,又将货物和驮马一并贱卖了,准备去找一艘要北上的船。 然而,步头的船虽然多,却竟然没有一艘,是要去阳苴咩城的! 多方打听之后,才知道,这红河水道上的贸易,主要是唐人在做,少量南诏商贾参与其中,也是做的跟唐人一般的买卖:从古勇买唐货卖到南诏各地去,而将南诏各地的物产,卖到古勇。 所以,和红河上的商路,竟然都是点对点的单线贸易。 在步头虽然可以看到不少船只北上,可这些船要么不停步头,要么就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的,无法容纳更多的人…… 要知道,这红河上的船的载重本来就小,谁会留那么多空载? 所以,蒙蔼带着几个随从,到步头已经一天过去了,却没找到能载他们北上的船。想着,在阳苴咩城中,等着回信的郑买嗣,蒙蔼不由得开始着急了起来。 可事到如今,着急又能如何?他只能在步头寻了个客栈住下,过了一夜后,再来码头等机会。 可是,从这里北上的商船,就没有一艘有空的,他其实等也是白等! 然而,船是死的,人却是活的,这种情况下,竟然还是让蒙蔼想了法子来:他花高价,买了人家船上的一千多斤盐货后,然后再要求搭船。 不得不说,这个法子除了花钱有点多之外,还是挺合情合理、让人无法拒绝的。 然而,他却又算漏了一招:能派到异国他乡当商队主事的,会是省油的灯吗?那管事一听到蒙蔼的要求,心思就活络开了,心里将蒙蔼当水匪了。 那管事一口就答应了蒙蔼要求搭船的要求,不过,他也提出,卸货要时间,补充米粮要时间……时间耽误了,今天天黑前,就没法赶到泊船之处,所以,今天只能在步头歇一晚,等到明天再出发。 看着现在这天色,还晌午不到,就不能出发了?蒙蔼脸色不悦起来。 可那管事却彷如未觉,只管问蒙蔼道:“郎君,你这些盐包要存哪处仓库?某好去叫力夫来转运!” 存哪处仓库?蒙蔼哪有安排仓库?心道,你直接倒河里便是!不过,这样一来,未免太现行了,便道:“你只管给某送上码头,某另外有安排人再运!” 听到这里,那管事立即将疑惑写到脸上来:“直接放码头?郎君,您这是第一次买盐货吧!这盐近水便容易吸水,可不能放水边!” 蒙蔼自然是不知道这种细节,只是,他听到这管事起了疑心,知道这买盐虽然是假,做戏却得做真。 他才连声分辩道:“某的意思是,才区区千多斤盐,某这就叫来大车,直接拖走,不用放库房!你只管将盐货卸下来,放码头便是!” 那管事这才点点头道:“既然郎君已有安排,那某这就去安排卸货!还请郎君随某一起上船查验盐货!” 说罢,那管事先安排了两个船夫去置办米粮后,又将蒙蔼领上了当先靠了岸的一艘船。 到了船上,将舱盖打开,里面正是一包包用麻布袋装好的盐。 又让一个船夫取了一袋盐出舱,拆开封口,请蒙蔼看。 里面确实都是白花花的盐,蒙蔼用手指头沾了沾,尝尝,味咸而不苦,正是上好的盐货…… 虽然蒙蔼心不在买盐,还是称赞了一声盐货好。 验过货后,蒙蔼交钱、那管事卸货,然后蒙蔼又当真寻了大车过来,将盐包全数装上了车,他让两个随从在码头候着,自己则跟另外的几个随从,拖了大车往步头街道里面拉,然后直接推进了他们住的客栈里。 那客栈的掌柜,见蒙蔼竟然将这么多盐包往客房搬,登时傻了眼,连忙出声要阻止。 蒙蔼不喜道:“某若是将这些盐送给你呢?你要是不要?” “送给某?”那客栈掌柜愣了愣,还有这种好事?只是,这客栈也是王延兴开的,他一个掌柜的,却没法收这些盐包,他连连摇手,“不妥不妥,这些盐太贵,某不敢受啊!” “那你便给这些盐包安排间房子,让它们住下,什么时候,房前跟这盐包一个价钱了,你便收了盐包当房钱!这样可以了吧?”蒙蔼道。 “这样……”那掌柜的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般做派的,他自然是想说不行,可看着蒙蔼和他几个随从,都不象什么良善之辈,想说拒绝也说不出口,额头上冒出一阵阵的汗来,只好点头道,“那某便给这些盐包安排间下房,房钱每天算五十文……步头的盐价是每斗百文,某每天让伙计在房里取半斗盐作为房钱,郎君什么时候反悔了,便将剩下的盐巴取走!” “行!那就这样吧!”蒙蔼只求将盐包脱手就好,才不管这盐住的是上房还是下房,只管安排好了在那个唐人管事处能说得通便行。 然后,就要转身离去,可那掌柜的却又叫了起来:“郎君!您的回执!” 原来那个掌柜见蒙蔼同意了,便快速地在一张上下联的住宿登记单上,填上了住客:盐包一千五百斤,房费:五十文每天,又用小子注明:从盐包中,按市价取盐冲抵…… 写完后,叫住蒙蔼,要请蒙蔼签名。 蒙蔼心道,这些唐人当真麻烦!不过,为了不跟那掌柜继续啰嗦,他也不再废话,直接大笔一挥,在上联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蒙蔼,然后接过下联,这才又出了客栈,又往码头上走去。他准备去守着那支船队,如果他们补充米粮时间不多的话,他还是想催促他们,今日便出发就好。 然而,他才到了码头附近,竟然远远地看到,一队唐兵不知为何,出现在了码头,而且,正正地围在了自己要坐的那艘船周围,而开始守在船旁边的那两个随从已经被捆了起来,被扎成了粽子一般! 唐兵?这里怎么会有唐兵?难道,唐兵知道自己从了南线,已经追过来了? 坏了!这船不能坐了! 蒙蔼顾不得那两个陷入唐兵之手的随从,赶紧叫了另外的人往后撤…… 第562章 密林亲人 才去客栈送了一下盐袋子,竟然异变突降! 蒙蔼看着码头上突然出现的唐兵,一颗心,跌到了冰窟窿里! 下意识,他便以为,是通海城周围的唐兵追了过来,连忙带着人往步头街上撤…… 步头本来只不过是两三条街道的小镇,是在红河河运突然兴旺起来之后,才又扩建了许多屋舍。 当然,这些屋舍大多是为了来往的客商的服务的,比如客栈、仓库和转运的铺面等等。 而作为这个时期,大多数城镇更为看重的城墙,却尚未开工建设。 所以,沿着街道走到尽头,便是那无尽的青山。 蒙蔼无心去探究那青山背后是什么,他只求在那些唐兵尚且没有注意到这边之前,赶紧离开步头。 其实,他完全不必这般惊慌,因为,如果他能再靠近些查看,就会发现,这些所谓的唐兵,只是衣着是唐兵,而衣着之下的人,一个个黑瘦黑瘦的,并非唐人模样。就算不是南诏人,也是和蛮部或者僚子部新近降唐的蛮人。这样的蛮人,其实蒙蔼是有机会以力破之的。 而之所以,蒙蔼对在这里出现唐兵,会这般惊讶,还是因为蒙蔼对唐人……更准确地来说,是对王延兴不了解。 如果他能多考察一下,王延兴的处事习惯,便一定能想到,象红河这样的重要的运输通道,王延兴如何会将诸多要点,都交给南诏控制? 在红河两岸,象步头这样的水陆重镇,虽然还挂着南诏的旗号,其实,早就被扬波军控制住了治权。 在步头便驻扎有一个都的蛮兵,都是在古勇训练过的和蛮部的蛮人。 而就在刚才,那船队的管事请蒙蔼上船验货的时候,那个被派下去置办米粮的船夫,其实就是去向那一都蛮兵报告,他们发现了疑似水匪的人。 在此驻守的蛮兵得到可能有水匪,连忙派出两个什队的人过来码头……就在此时,蒙蔼为了送盐货去客栈,避开了,而那两个留在码头的随从看到竟然有唐兵过来,也以为是通海追过来的唐兵,立即就要逃。 看到这两人要跑,那就算不是水匪,也不是什么好人了,本来还抱了过来查证心思的蛮人,立即就认定了这两人定然是不怀好意,一拥而上。 那两人本就心里惊慌,又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密密麻麻的阵形,根本没来得及做出有效的反抗,就被制住,捆成了粽子。然后就在现场开始审问,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同伙去哪里了,将盐包送去哪里…… 那两人身为蒙蔼的贴身随从,骨头可不软,自然不会说,所以,审问一时还没有进展。 不过,没关系,整个步头才这么大,只要再加打听,就会查出来蒙蔼的去处。 只是,等他们打听出来,找到那处客栈时,蒙蔼已经带着另外的几名随从,跌跌撞撞地出了步头,寻了一条小径,没头没脑地往前跑…… 跑了小半个时辰,发现,身后并没有唐兵追来,这才惊魂稍定,在路边寻了快石头坐下来歇息。 这时,蒙蔼才发现,出来的太仓促了,竟是连口水都没带出来!而且,在这里深林子里面,也看不出哪里是东、哪里是西,接下来要往哪走,全然没有一丝头绪! 唉……难怪董伽罗说,这条路也不容易,原来,其难不在开头,而是中间啊! 接下来可该怎么办? 看着往密林伸出延伸的小路,蒙蔼不知道该如何决定了: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这条路会不会又通到唐人的窝里去! 就在此时,他突然发现,密林的尽头,一阵人影晃动,陆陆续续地,冒出十几个穿着通海都督府兵丁服侍的人出来。 见是自家的队伍,蒙蔼好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大声地招呼起来:“喂!你们是何人麾下的兵士?” 听到这边有人招呼,那对通海兵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快步走了过来,看清楚说话之人,是一个颇有些气度的男子,而他身边,则是几名护卫,看上去孔武有力……很显然,此人并非他所穿着的衣着所示的那般,似乎是位富商,而是另有不凡的身份。 看到这里,那队通海兵的领头之人,上前拱手道:“某等乃是通海都督府,段都督麾下斥候,奉命在此巡视!” 原来是一队斥候,难怪会在这荒郊野地里,小队行走。 蒙蔼没有考虑更多,他一心只想着如何尽快回到阳苴咩城去,便问道:“你等可知,此路通往哪里?” 那斥候队的十将回头看了看密林的尽头,答话道:“此去十里后,有一处岔道,往右是通往建水,往左,是去往银生府的合浦州……” “银生府?”蒙蔼此前去过一次银生府,那里是银生节度使的驻所,距离阳苴咩城,并不算太远,听到这三个字,他心中燃起了希望,“那走这条路到达银生府有多少路程?” 听到对方问的,竟然是银生府的路程,那斥候不禁笑了笑:“那路程可不近!沿这条路一直走,要三百多里才能到合浦州,到了合浦州之后,又要三百多里才能到银生府!几位没有脚力,要走到合浦州,可不太容易啊!” 说完,那斥候又道:“这里不远处,便是步头,从步头坐船逆流而上,便可到达合浦州!” 蒙蔼连连摇头道:“某等便是从步头而来,那里的船不愿意载客往北!是以,某等才不得不走这条小路!” “哦!既是这般……”那斥候会意地点了点头,“某看你们也没带水米出发,这如何能走得到合浦州啊!” 这一声可算是说道蒙蔼的心头去了,他们几个人正哗哗地流着大汗,却是一滴水都没喝,正渴的嗓子眼冒烟呢! “这样吧……”那斥候摇了摇自己的水袋,感觉里面几乎是空的,便朝后面喊话道,“你们谁水袋里有水的,兑满两、三个,送给这位郎君解解渴吧!” 听到领头的发话,身后的斥候们纷纷开始解自己所带的水袋,然后就三两人凑一起,一会便凑出了三个水袋,拿了过来,送给蒙蔼。 还是自己人亲啊!蒙蔼心里一阵感慨后,接过水袋,一阵猛灌。又将另外的两个水袋递给自己的随从,让他们也解解渴…… 然而,半袋水下了肚,他正准备说一声感谢的话,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觉得眼前一阵天晕地旋…… 第563章 借你一物 唉……可怜蒙蔼,好不容易在通海城逃得脱身,却在步头又被困住,在步头被唐兵吓得逃入密林后,却失去了前路的方向。 总算遇到自己人,得了口水解渴,谁知,那水一下肚,一阵剧烈的眩晕感便涌上头来…… 他看到那通海斥候,面上露出神秘的微笑,一声疑问,却是已经问不出口了。 等蒙蔼,突然觉得头脸一凉,猝然惊醒时,发现自己不知身处何处,而自己头上、脸上正湿答答地往下滴水。 而自己的前面,一人还是穿着通海兵的服侍,手里拿着一个瓢,往一旁的桶里舀水,见自己醒来了,便将瓢往水桶里一丢,狞笑着看过来。 蒙蔼下意识就要反抗,这才发现自己手脚身躯都被对方用绳子,牢牢地扎住,被反手死死地绑在柱子上。 他想用力挣扎,可才一动,便觉得四肢又麻又痛又无力,好生难受…… “你是何人,还不速速将某放开!”蒙蔼挣扎无效,只得用力叫嚷道。 那人听到蒙蔼的叫声,淡淡地一笑:“放开?蒙将军在阳苴咩城中,可是能万人敌的勇将,某可不敢轻易松绑……除非……” “除非什么?” 那人哈哈一笑道:“自然是写下降书,降了某方,愿意受某驱驰咯!” 蒙蔼盯着他身上的服侍看了看,知道他定然不是通海兵,莫非是唐兵?他怒道:“某尚且不知道你是何人,让某如何降?” “蒙将军当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某等在通海城外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今天,难道将军不知道某等是什么人?” “你等既然是唐人,却为何鬼鬼祟祟地穿着通海兵的服饰?还在水中下毒害人……莫非,唐兵便只会这种下三滥的伎俩?” “哈哈……亏你是领兵多年,莫非,你带兵在外,路边拣来的吃食,你也会吃?连最基本的防范心都没有,蒙将军!某看你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你……”蒙蔼听到这声评语,登时一把火,冒上了三丈。 其实,那人说得也没错,蒙蔼这中标中得确实不应该! 无论是带兵在外还是独自出行,饮食安全,都是自己要注意留心的头件大事,岂能随便接别人的水来喝? 而且,他所遇到的那一队通海斥候,虽然穿着的衣服是通海兵的样式,可也就是衣服样式是通海兵的模样,其他装备,却全然不同! 通海兵会有的肩挎火枪?有的横背着一张大弩?腰间一侧有手铳?一侧挂手雷?身后会背一个大背包?脚上会穿皮鞋?帽子会是一个圆顶再带个圈? 这么多这么明显的特征,这分明就是典型的扬波军特战兵的装备。 可是,蒙蔼只主意到了当首的几人所带的武器是横刀和腾盾,却没有多看几眼后面的兵丁的装备,然后就信了。 就算他没跟扬波军的特战兵打过交道,听到那斥候首领,让后面的人把水倒一块的时候,便该警醒呀! 这些人哪里是在凑水?分明就是借这个机会往水袋里加药啊! 而蒙蔼只想到了这些水袋是这些人随身携带喝的,却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还会玩这种花活。 见蒙蔼被顶得说不出话来了,那人嘿嘿地一笑:“还没跟蒙将军介绍一声呢!” “某乃是安南招讨使王使君麾下,扬波军特战营,特战队,第二都都头,黄彰显……某在家中排行老大,蒙将军若是喜欢,叫某一声黄大也是可以的!” 原来,抓了蒙蔼的,正是黄彰显所带的特战兵。 他领人从通海城出发之后,为了更全面地获取蒙蔼的行踪,便让五个什队,分不同的路径去往步头。 遇上蒙蔼的,便是其中的一个什队。 他们负责抓人,却不负责审话,将人带到步头后,便交给了黄彰显。 只是,蒙蔼对这自我介绍一文钱兴趣都没有,冷冷地偏过头去,权当没听见。 黄彰显对这表情,也不在意,他只管继续往下说道:“黄某,奉命前来跟蒙将军这般话语,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就是想劝降蒙将军……” 劝降?就这架势?把人绑成粽子,再几瓢冷水浇醒?这也太没劝降的诚意了吧! 蒙蔼就算是想降,也要不肯降了啊! 果然,蒙蔼冷笑一声道:“某乃大封民国王族,岂有降你可能!” “某知道!”黄彰显点了点头,“蒙氏入主南诏已经有快两百年了吧,国祚绵长,也算是有些底蕴…若是其王族都随随便便降了,确实太不像话!所以,其实,某也没打算当真能劝降你……只不过,上官有要求,一定要将话语传达给你,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蒙蔼冷冷一哼:“哼,你现在已经说完了,某也说了,不降!你痛快点,割了某的首级,向你的上官请功去吧!” “不……某的话还没说完……”黄彰显却摇头道,“某只说了要你投降,却没说你为什么样投降,那怎么能叫劝降呢?” “还请蒙将军耐心些,等某将理由说完可好?” “哼……”蒙蔼又是冷冷地一哼。言下之意,应该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黄彰显便也面无表情地复述起来:“蒙将军!当下,大唐与南诏之见的局势,便如你所见的,南诏各方面全都落在下风!” “大唐一时没有全面进攻南诏,只不过是南诏此刻还维持着有效的统治,如果要强行进攻南诏,必然激起激烈的反抗,会给唐兵造成严重的损失。” “可若是南诏自己内部,各节度使与中央政府之间发生攻伐,那么南诏定然彻底大乱,南诏自己一乱,自身的统治秩序丧失后,大唐取南诏,便如探囊取物!” “而现在,南诏已经朝这个方向,大大地迈出了一步,只是,迈出去的那只脚,还没落地罢了……” “只需再等十天、半个月,南诏内战一起,便是大唐灭南诏之时!” “所以,蒙将军,为了你自己,也为了蒙氏能留下点血脉,你当真不考虑投降?” 听完黄彰显的这几句话后,蒙蔼脸上的神色一阵变化,最初是愤怒,然后又是不服气,到最后,却只剩下了绝望。 绝望之余,他终究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他是断然不可能降的! “既是如此,某也不再勉强!”黄彰显本就没打算当真能劝降蒙蔼,看到蒙蔼摇头,便轻道,“只是,末了,还需借将军一物一用!” 借一物?自己有什么东西可以借给他一用?蒙蔼疑惑了一瞬间,不过,立即他又想明白了…… 第564章 门前漆盒 蒙蔼被抓了之后,被送到了步头。 在一件小房子里,黄彰显奉命对他进行劝降…… 只是,说是劝降,却麻绳紧绑、冷水浇头,轻言冷语……分明是一副劝他最好是别投降的做派。 程序化的劝降之后,黄彰显以一句话作为了结束:“那便,借你一物一用……” 在一瞬时的疑惑之后,蒙蔼立即明白了,这一物是指什么。 他瞪圆了眼睛看着黄彰显,从一侧的架子上,刷地抽出了一把宽大的斩马刀,往身后一展,然后画了一个半圆,带着一圈寒光,直奔自己而来。 喀拉一声后,他似乎还看到了大刀片子,就像毫无阻碍地穿过脖子的画面。 果然,他要借的是,是这颗首级…… 唉……军国之道,生死之事也!胜者固然风光,败者,却是难逃一死。 蒙蔼不过是走在了前面罢了。 而黄彰显,抽刀将蒙蔼首级砍了之后,便收了刀,任前面的尸身,鲜血如喷泉般爆涌而出,溅得屋子里到处都是…… 守在外面的人,大概也是听到了着声音不对,连忙进来查看,却听到一身血腥的黄彰显,像无事一般地说道:“蒙蔼不肯降,所以,某执行了第二套方案……你们收拾收拾,便按第二套方案执行吧!” “诺!”那几人也不多问,立即分开合作,麻利地收拾起来。 然而,又快速地将消息往各方面传递。 又过了几日,也就是蒙蔼离了阳苴咩城半个月的时候。 这日天刚蒙蒙亮,南诏清平官郑买嗣的府前,突然一匹快马疾驰而来。 郑府门外看守的兵士还以为是又有急报传来,准备去牵马接人。 然而,那快马到了门口,却全无减速的意思,那马上的骑手,反而突然一甩手,将抱在怀里的一个一尺多见方的包裹往门口一丢,又绝尘而去。 见那么大一个东西,突然飞过来,差点就砸到了守门的兵士,那几人跳脚就大骂起来。 骂完之后,还是得捡起来,看看里面,沉甸甸的,到底是个啥。 他们将最外层的包裹的麻布解开后,看到里面紧紧地又裹上了一层皮。抽出随身的横刀,将皮子挑开,见到里面竟然是一个漆盒。 端起来,四下看了看,这漆盒竟然还用封皮封严实了,封皮上,竟然也刷了漆! 几个年轻些的,还在那里琢磨着,这里面到底装得是个啥宝贝,竟然要搞得这般郑重。又准备抽出随身的仪刀,想将封皮也起开。 可有个年长的,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大叫一声:“不要再拆了!” “为什么?” “里面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年长的不太确定地说道,“还是赶紧跟府里的管事说,让他们拿走!” “不干净的东西?”那两个年轻人听到这年长的这般说道,也只好收了手,将漆盒晃了晃,再塞进皮革里,又用麻布包好,然后去通知府里的管事。 可是,这个点,府里的大管家还没起床,当值的也不过小虾米,他到了门房后,听说,是有人丢了个包裹在大门口…… 他对这种突然从外面丢东西到门口的事情,从来都没见过,便想着,就算要向上汇报,也要看到里面是什么东西吧!当即便对几个守门的卫兵道:“拆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几个卫兵听言,诺了一声,便用仪刀将漆封的封皮起了个角,然后顺势扯了下来。 这封皮才一起下来,就闻到一股让人作呕的死鱼味道,从漆盒的缝缝里飘出来。 一闻到这气味,再考虑到这漆盒的大小,众人脸上都是一阵白。这下,所有人都知道里面是什么了:只怕是一个人头啊…… “管事……”那撕封条的兵士,突然觉得肚子里一阵翻腾,一阵阵地想要呕的感觉,让他不敢一次说太多字,“还要拆吗……” 说完,他再也压不住了肚里的恶心,将手上的仪刀一丢,跑了出去,然后扶着门外的一棵树,开始大呕起来。 有了一个带头的,登时一群人都止不住地往外奔。只将那漆盒丢在门房,无人去管了。 接下来怎么办? 吐了一阵之后,那管事总算是想起来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他颤着声音道:“你们……你们……谁去看看……去看看,里面是谁?”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愿去。 正这时,还是那个年长些卫兵道:“某去吧!” 说罢,他用布缠了口鼻,重新走进了门房,过了一会,他一脸庄重地走了出来,拱手对那管事道:“里面的,是蒙蔼,蒙将军……” “啊……”那管事一听,心中大惊,他知道郑买嗣一直在等蒙蔼回来,却定然是没想到,等了这么多天,蒙蔼终于是回来了,却是被用盒子装回来的,完了完了…… 他急忙起身,往内院跑去,“此事某必须速速向清平官汇报……”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嘱咐道,“此事,事关重大,你们不得跟任何人透露半个字!” 能在清平官府前门当卫兵的,未必有什么胆识,可机灵却是绝对不缺,这种事,不用那管事的嘱咐,也知道不能乱说。 看那管事离开后,他们将门房的房门关上,守住出入口,不许无关人等接近。 过了稍许,就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竟然是郑买嗣领了人,亲自过来了。 他黑着脸,进了门房,看到里面,漆盒里装着的,那个死不瞑目的,不是蒙蔼还有谁? “速速去叫段义宗、赵弘基过来!”看到蒙蔼身首异处的惨状,他忍不住地颤抖着,下令道。 他才一下令,立即,就有人赶紧打马分别去传令。 赵弘基的家,就在郑府不远处,所以,他没过多久,便到了。 而段义宗,则住得有点远,等他紧赶慢赶,总算到了郑府,被下人领着去见郑买嗣时,赵弘基已经跟郑买嗣慷慨激昂地说了许久了。 而且,他似乎越说越激动,隔着老远,就能听到他在那里大声嚷嚷 只是,听着他的话语,段义宗却忍不住,一身汗,无缘无故地,就冒了出来。 第565章 郑府论战 清早时分,早饭还没吃呢,段义宗就突然接到快马急报,说是清平官有急事相召。 这大清早的,有急事,那只怕是十万火急的急事了!段义宗连忙叫了下人备了马,随了那过来报信的人,一起打马急奔郑府。 一边赶路,他焦急地问那信使:“可知是何事如此着急?” “好像是,蒙将军回来了。”那信使本就准备要将此事告知段义宗,现在段义宗问起来,便直言相告。 “哦?蒙将军可总算回来了!他有说段都督那边是出了何事吗?”段义宗一听是个好消息,连忙追问道。 “蒙将军恐怕说不了……”那信使瓮声瓮气地答道,“他是被用盒子装回来的,清早的时候,被丢在府门口!” “啊……”段义宗心中一惊,差点从马背上掉了下来,难怪郑买嗣会这么早就传急信啊!他心里一阵苦涩,急忙用力地抽打马背,“快!快!某必须即刻见到清平官!” 只是,等他赶到郑府后,却发现赵弘基已经到了,正在跟郑买嗣激昂地说道:“段宝龙之反,对主公其实也是个机会!” “主公借此机会,正好可以竖立在国中的绝对权威!” “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主公速速下定决定,出动大军,将段宝龙小儿碾压成为齑粉!” 郑买嗣听了,定然是无比心动,却没有当即应诺,在犹豫着。 段义宗见郑买嗣尚未答应,心中才稍微一安定,他急忙走了进去:“属下见过主公!属下来迟了,还请主公责罚!” “坐吧!”郑买嗣倒是没在意段义宗来得早晚问题,只是指了指一旁的座垫对段义宗道,“段宝龙残暴不仁,杀害了蒙将军……某与赵先生正在商讨如何讨伐他!” 听到郑买嗣只是见到蒙蔼的人头,便将蒙蔼之死,认定为段宝龙下的手,段义宗心中一阵哀叹:段宝龙确实有可能杀蒙蔼,可是,难道他不知道,还有别人更想蒙蔼死啊!那就是唐人啊! 清平官有如此想法,定然是赵弘基的功劳吧! 唉,段义宗知道赵弘基之所以要这般误导郑买嗣,其中不乏他敌视自己的原因,这种没由头的敌视,段义宗真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决;但这并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还是赵弘基想撺掇清平官去建立所谓威信,想撺掇清平官去做那不臣之事。 他心中无数念头急转,知道,郑买嗣已经有了如此成见,想扭转已经不太可能了,便道:“段宝龙这厮却是可恶!主公何不即刻严令拓东节度使、弄栋节度使和银生节度使三家合兵,限定时日,让他们将段宝龙擒来。” “哦?”郑买嗣一听,轻轻地哦了一声,他还以为段义宗会反对出兵呢。这一声哦中,倒是有颇多惊讶,“你具体说来!” 段义宗连忙躬身道:“通海都督府所属兵马此前在应对唐兵时,已经受损颇多,其可战之兵,不足万人!但凡这三节度使中有一家能尽全力,段宝龙手到擒来!” 郑买嗣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出兵的事,却没想到,段义宗一来,便是说如何各打法,当即开始按照段义宗的提议,思索起这种可行性来。 见郑买嗣似乎对这个提议似乎有了几分心动,赵弘基开口了:“如此大事,岂可假手于人?”赵弘基躬身朝郑买嗣一礼后,转身朝段义宗驳斥道,“主公讨伐段宝龙,并未为讨伐段宝龙,还有为立百世之基业建立首功之意!你让几个节度使去,那算什么意思?就算是将段宝龙擒了,又如何能体现主公的武功?” “兵力够用,能臣服段宝龙,既是主公的功业,主公亲去险地又有何益?”段义宗则辩驳道,“况且,现下国库空虚,多发兵力,则多耗钱财……” 段义宗话还没说完,赵弘基一把抢过话头:“你这话大谬!几个节度使将段宝龙擒下后,他们会将功劳送给主公?笑话!”赵弘基轻蔑地一小道,“至于国库糜费……自先王以来,国库还从未有今日之充盈过!” 国库充盈?这靠印制宝钞获得的国库充盈,也算?可此事已经争辩过多次,此时再说,也不会有改变,段义宗也不再就这个问题多说,而说出下一个理由:“那编练的新兵,未有充分操练,不足……” 可赵弘基却直接打断段义宗的话道:“等他们上了战场,见了血,不比在校场操练三五月更有效果?” 段义宗心里唉了一声,对郑买嗣苦劝道:“兵者、凶也,万一有不慎,将万劫不复啊!大唐天子,以新练的六军讨伐河东李克用,结果一朝兵败……” “一朝兵败?那是因为李家天子身边,有杨复恭里通李克用!让李克用对李家天子之布置,全盘在握,才能各个击破!只要某等之中无人为段宝龙通风报信,段宝龙如何能应付一二?”赵弘基朗声驳斥道。 说着,他两眼如炬一般盯着段义宗,似乎段义宗便是南诏的杨复恭一般。 被这视线盯着,段义宗不禁气势一矮,竟然不好继续往下辩解了。 而赵弘基驳气势上完全压倒段义宗后,又朝郑买嗣拱手道:“主公!可令诸节度使每人出兵五千,主公再令大军两万,分别从弄栋节度使、拓东节度使和银生节度使分多路齐进,踏平通海城!” “好!”郑买嗣听到这里,突然大手用力在案几上一拍,“便如先生之言,某即刻下令,齐聚大军,踏平通海城!” 说完,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当即召集诸军诸将,准备择日东进。 同时,他又下令除了北面的剑川节度和会川都督,因为需要防备成都的王建,可以不需出兵之外,另外的各节度使:丽水节度、永昌节度、银生节度、弄栋节度和拓东节度使各领五千人马,分两路齐进,共取通海城。 一路是偏师,由丽水节度、永昌节度和银生节度三节度合兵一处,合计一万五千人,在银生府集齐,然后走合浦州,从通海都督府西面攻入。 而阳苴咩城会再出大军两万,再加上弄栋节度使和拓东节度使合兵一万,共计三万人,从北直逼通海城。 这一路大军又分两部走:中军派出五千精锐,由郎将杨保国统领,并节制弄栋节度使和拓东节度使所出兵马,先期进驻富温州。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第566章 战争准备 古人云,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一句朴素的话语,其实道出了打仗的本质:就是燃烧国力。 孙子兵法上说: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更是用一个非常具体的词语,描述了这种花费之巨大:日费千金。 正是因为知晓这种花费的巨大,所以王延兴手下的兵力,从几百、到几千,再到现在的几万,增长得十分有节制。 而但凡要兴兵事,都是要宁可前期多花点钱,将准备做充分、做彻底,以力求一击而破敌,尽量避免往复的拉锯战。 为的,就是要提高备战、作战的效率,压缩参战的时间,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节约战争的开支。 只是,各镇高层之中,象他这样有成本意识的人,却并不多。至少,郑买嗣和赵弘基是没有去算过细账的。 他们想着,指挥打仗嘛,不就是下几道军令,着令哪几只部队,攻占哪几处城池吗?他们何曾去算过各方各面的优劣得失? 尤其是赵弘基,甚至是部队还在集结的时候,就有些失去了耐心。 因为他发现,郑买嗣的命令已经发下去都有十多天了,可各节度使的军队,还没到达集结地! 派人过去催促,得到的回复,竟然还在准备…… “准备!准备!准备!每次都是准备!都十多天过去了,一点进展都没有!”赵弘基不满地朝郑买嗣抱怨道:“这些人定然是串通好了,要来敷衍清平官!” 郑买嗣摆摆手,安抚了一下赵弘基:郑买嗣可不是赵弘基这种书生,他经历过大唐与南诏的多场战争,知道,战争的第一步,也是大把的银钱开始往水里倒的开始,那便是征集粮草和集结部队。 南诏采取的兵制跟大唐的府兵制比较接近。常备兵不多,而大部分兵员都需要战时临时征召。 这十天功夫,还不一定够将征召兵员的。 而征召来的兵员,大多是刚刚放下锄头,征战的本事,大都忘得差不多了,所以,再拉到校场操练十天半个月,那是最少的。 也就是说,出兵的命令虽然下了,可真正能有兵卒从各地往战场集结,却至少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当然,除了兵员的集结之外,粮草战械的准备,也是要花费大量时间的。 粮食就不说了,反正一进入战争状态,每人每天消耗两斤米!除了兵员自带的部分之外,官府要负责筹备。 另外,便是扎营的用具和运载这些辎重的大车。 举个例子来说,你不能让兵士露宿吧!那就要准备帐篷。 即便是十人共一定帐篷,那一万人也要一千顶。这可是个大工程! 唐代可没有后世那种防水布,每一顶帐篷都是用浸油的厚布,再加木质支架制成的。这工程量可不简单! 当然,造这么一顶帐篷的花费也不要指望太少。 所以,这个准备工作的另外一个限制条件,是银钱。 如果银钱足够的话,一个月倒是差不多了,可如果银钱不够的话……那就不好说了。 当然,也有的人打仗,是不做这些繁琐的准备工作的,比如孙儒,他从来都是打到哪里劫到哪里。 不过,这样的人,从来都活不太久。 郑买嗣可不准备爽一把就死,所以,这准备工作只能一步一步做。 他给了各节度使一个月的时间去做这个准备。 当然,就算是各节度使做好了准备,要在南诏这片山外青山的地方,要行军依旧是件不太容易的事。 所以,其实郑买嗣从一开始,便没准备等所有兵马都齐了才开战。 毕竟,就如段义宗所言,通海都督府已经没有多少可战之兵了,确实也犯不着尽全南诏之兵来应对。 他之所以采纳了赵弘基的建言,要求各节度使都出兵,象通海集结,除了也有向各节度使施压的想法,其实,还有一个顾忌:那就是在盘踞在古勇的扬波军! 这些狡诈的唐人,会不会乘着南诏内战之时,来横插一杠子? 为了避免这一点,就必须有足够的兵力,盯住扬波军的主力! 所以,在他心中,真正的想法,是用杨保国所领的精锐为主力,再加上他节制的拓东和弄栋两节度使的兵马,拿下通海。 而其余兵马,都是以唐人为真正的作战对象来布置。 郑买嗣能站到今天这个位置来,自然不是没有智谋的傻蛋!相反,他精着呢! 要不然,他如何能容得段义宗和赵弘基两个谋士,在他面前打擂台?而又能从两个人的建言中,进行选择,然后采纳? 当然,考虑到唐人因素的,也不只是郑买嗣一人,在通海城中,正在商议的两人:段宝龙和董伽罗考虑得最多的,也正是唐人。 段宝龙一脸酒气地说道:“既然唐人执意要挑起这次战事,那通海城,便让他们守好了!” “都督!唐人如何会来助某等守城?”董伽罗有点怨怒地劝道。 “那某便不守,任郑买嗣进城!”段宝龙冷冷地一哼,“想让某为他们火中取栗,王采儿想得未免太美了!” 董伽罗劝道:“可若是郑买嗣进了通海,他会如何待都督?” “大不了是个死字!”段宝龙生无可依地说道。 见段宝龙已经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董伽罗叹气道:“都督不为自己考虑,就不为思平想想?” 听到董伽罗提到自己的长子,段宝龙神色越发灰败了。 他的长子段思平,才三岁的时候,就表现出了十分聪慧的才智,让他十分喜欢,心中时不时便会想着,日后段家若是有兴,也许就要着落在他身上了。 可是,他现在终究还是太小了,就算是再有才华,也只是个孩童。 如果自己的自身难保,那他再聪慧又能如何? “思平……是阿爷对不住你……”想到此节,段宝龙忍不住大哭起来。 “都督!难道,你就当真不想想……” 想?想什么?还有什么能想吗?段宝龙只觉得脑子里转不过来,还想什么?难道,还有一条生路? 第567章 降唐之议 封锁消息这种事,一是有范围性,越是范围小,越是好封锁,越是范围大,就越象渔网补蚊子,疏漏百出; 而另一个方面,则是时效性…… 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时间久,多拖一拖,再严密的秘密,也会逐渐失去它保密的价值,而被别人查知。 所以,象胡茂以大量的特战兵配合散兵,截断通海城信道这种事,其实是花费极大,而极易失败的高难度的策略。 他也就是欺负段宝龙应变能力不强,通海兵士气低下不愿意为段宝龙效死,再有唐人对通海的渗透极深,让胡茂对通海各处的风吹草动都很清楚,才敢冒着风险来施展。 当然咯,这计谋计谋,本就是一厢情愿的事,能不能成,从来都没有定数,只能是成了更好,没成便只能作罢的事。 可再加上在阳苴咩城之中,有郑买嗣心存野望,外加一个赵弘基拼命撺掇……这种种条件综合之下,才终于一朝计成。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胡茂自然心中忍不住地小得意,急忙赶回古勇,跟陈继科商议好一下步的行动,然后联名给在交州的采儿汇报。 阳苴咩城中的郑买嗣,一时还没意识到,其实自己已经一脚踩进了坑里。他心里此刻想着的,满满的都是平复段宝龙之后,如何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权威。 这大唐、南诏双方都成竹在胸了,却让通海都督段宝龙心中好是为难! 段宝龙心中不愿意被唐人利用,抱着一颗破罐子破摔,人死鸟朝天的大无畏的精神,准备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杀戮。 然而,他最重要的朋友,大和尚董伽罗却一句点中了他的软肋:段宝龙最是心疼的长子,段思平。 段宝龙可以坦然面对生死,却又能坦然面对幼子的生死? 一时间,他就像是山野村妇一般,泪如雨下心痛难抑。 痛苦之中,他悲愤地对董伽罗问道:“某难道还有活路?” 董伽罗默叹了一声,知道段宝龙为何会这般想:在段宝龙看来,无论是郑买嗣还是王采儿,大概都不会再留他一命了吧。 他摇了摇头,对段宝龙道:“都督何必如此悲观?” “那你说,如果郑买嗣得了通海城,他留某做什么?”段宝龙道,“难道,某说蒙蔼不是某杀的,他便信了?” 董伽罗对这一点倒是不怀疑,因为事到如今,蒙蔼被杀的真降,已经不再重要。 事实上,就算是郑买嗣终于知道了,蒙蔼其实是唐人所杀,他也不会相信段宝龙的话的。 因为,如果郑买嗣采信了段宝龙的话,那便意味着,郑买嗣的判断是错误的,那么,此次战事的责任,便在郑买嗣,而不在段宝龙…… 段宝龙这个锅是背定了! 所以,董伽罗也只能说道:“郑买嗣容不下都督,却还有别处啊!” “你是说王采儿?她此前派人来,让某降她,某未应允,她现在计谋已经得逞,某现在对他,难道还有些许用途?”段宝龙苦恼地说道,“唉……都说此女最是心计厉害,他要某这无用之人何益?” 董伽罗劝道:“都督错了!王采儿此前的的计谋,其实有没有都督,都可以计成,但是,接下来的安排,她才是真正需要都督之处!” “接下来的安排?”段宝龙愣道,“这通海都督都府,都要改名戎州了,他还留某做什么?” “都督!”董伽罗摇头道,“通海都督府本就是大唐戎州之地,此地也有大量汉人居住,所以还归原名是可能的。” “而且,非但是通海都督府,南诏八节度,其中倒是有五节度原本是大唐故地……” “然而,土地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关键的是,南诏之民中,有八、九成并非唐人!” “尤其是丽水、永昌和银生三节度,所住之汉民,如凤毛麟角!” “唐人要安抚此三地人们,必定会安排一人统领这三处!” 不待董伽罗说完,段宝龙突然失口惊道了:“你的意思是说,王采儿之所图,不在通海,而是整个南诏?” “此前,小僧见唐人在通海各地,圈地、占土、建庄园,也是以为,唐人行的是蚕食之策……”董伽罗继续分说道,“可若是蚕食之策,那定然一面蚕食,一面却要安抚!避免与某的全面对抗!” “可唐人此前的做为,却是千方百计地,诱发一场大战!” “所以,小僧猜测,唐人定然是想借此机会,一举而下南诏!” 段宝龙并非蠢人,听到这几句,立即知晓董伽罗的这番猜怕是假不了。心中反而是平静下来了,他双目灼灼地看着董伽罗:“即便当真如大师之言,王采儿此次,一举而下南诏,她手下功臣良将众多,又何必要让某去领那三节度之地?” “理由有三!且让小僧为都督一一说来!” “第一嘛,那就是此战之后,南诏若是当真亡国,南诏王族、遗民,心中所恨之人之中,最甚者,非都督莫属!” “所以,小僧猜那王采儿,或许会想要将都督,立得高高的,好树一个大大的靶子,让都督来为唐人来挡住南诏遗民的报复。” “所以,都督对王采儿来说,并非无用,而是有大用!” 这算什么大用……段宝龙心里一叹,挡箭牌啊!对唐人,不过是聊胜于无,可对段氏,却是锋芒在背,如坐针毡啊。 这理由听得段宝龙连连摇头。 董伽罗却继续往下说道:“都督恶了南诏遗民,却也让王采儿相信,若是将南诏之地交由都督治理,都督不但不会跟那些南诏遗民一条心,反而竭力助唐人,清理南诏遗民对地方的影响!” 听到这里,段宝龙才不再摇头,这一点,倒是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理由的。 毕竟,一国若是覆灭,必定会有很多人,试图反复。那么唐人若是当真占据了南诏全境,清理遗民,便是第一件头等大事。 而段宝龙,作为一个熟悉南诏内勤的人,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如此以来,段宝龙手上,怕是不得干净了…… 想到这一节,他脸色又是一黯。 对段宝龙脸色的变化,董伽罗却恍如不见,还在继续往下说道:“通海段氏,源自汉代武威郡,说来,与唐人也是同出一源,自先祖主先王大败唐兵后,世代居于通海,与当地之民,全无二致。” “通海段氏,实则是介于汉民与南诏诸族之间的段氏!可以同时为汉民与南诏诸族所结纳……” “如果王采儿想长治南诏之地,她也定然是需要都督这样的一个人选!” 听到这里,段宝龙心中已然知道,董伽罗所说的,确实不假。通海段氏,确实可以举族以降大唐。 只是,如此以来,段氏,便从此成为了南诏的叛徒,永世不得翻身。 唉……是保全己身,留待后人去挨骂呢,还是现在死了,日后也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呢? 这是个问题。 第568章 开门迎敌 段宝龙不愿作贰臣,又不愿段氏遭受屠戮……一时间,犹豫不定。 其实,引颈受戮是需要必死的决心、和绝大的勇气的。象段宝龙这般左右摇摆的,到了最后,大抵就是个降字的结局。 他现在前后不靠地纠结,其实,只是现在还没有到,必须做决定的最后关头罢了。 正在此时,突然外间闯进来一人,叫嚷着朝段宝龙叫道:“大兄!大兄!不好了!” 等那人进了帐,看清楚,原来是段宝龙的堂弟,段宝如。 见他慌慌张张的模样,段宝龙不喜地问道:“何事这般惊慌?” 段宝如急忙说道:“城外唐兵似乎又增加了许多!” “增加许多是多少?” “是……”段宝如一听,愣了愣,他又没出城去看,只是在城头看到扬波军的活动情况,比起以往来,频繁了许多,便得出了一个增加了许多的结论,可究竟增加了多少……他又没出去查看,哪里知道详情?他只好低头道,“愚弟不知……” 段宝龙不喜地盯了他一眼:“那唐兵可有准备攻城?” “这倒是没有!”段宝如连忙肯定地回答。 “既然唐兵没有要攻城……他增加许多和不增加许多,有多大区别?”段宝龙叹道。 段宝如听到这声答复,半晌说不出话来。 段宝龙的这话的确是一个残酷的实情:通海都督府现在的常备兵,合在一起,连一万都不到,还分别驻扎在通海、建水和目则三城之中。通海城中的兵力是最多的,也只有四千不到,而建水和目则两城之中,则各只有两千多。 这点分派各城的兵力,若是离城野战,哪怕是对上五百扬波军都不敢言必胜,也就能凭借城墙的保护,寻得一丝心里安慰。 只是,见识过扬波军火器的厉害之后,段宝龙知道,这城墙能起到的保护,是多么的不真实。 在他想来,如果扬波军决意要攻城,那是一个城门都守不住,只能是放扬波军进城,然后躲也就是在扬波军不注意的地方,抽冷子射冷箭,或者从窄巷子里,扬波军反应不及时的时候,近距离冲一下。才能给扬波军一点点或多或少的杀伤。 不过,段宝龙可不觉得,这样能扭转战局。 当然了,有这种想法的,可不只是段宝龙一人,他的这话一出,便得到了段宝如的默认。 他含混地点点头道:“那某还是让他们把城门打开,一切照旧?” 段宝龙点了点头:“开了城门吧!便如寻常一般,市集照常开放,不禁出入!” “诺!”段宝如得了准信,诺了一声,转身就准备要出大帐。 “慢……”段宝龙突然一声讲他叫住,“这军营之中,处置公务有诸多不便,某即日就会搬回都督府居住,你再有军情,去都督府寻某!” 回都督府?段宝如愣了愣,怎么无缘无故,又要回去了?不过,段宝龙身为通海都督,住军营也好,住都督府都是他的自由,段宝如可管不着,他只管躬身一诺,然后告辞出了大帐,去布置防务去了。 只是,说是布置防务,其实也没多少事情可做。最主要的,也就是在城头,看着城外的扬波军动向。 至于城外…… 通海军在城外,原本是有一些据点的,可现在,要么是被唐人收买,成了唐人的耳目,要么,干脆就是一群穿着通海军服饰的唐兵在驻守,总之,跟通海军是没多少关系。 而通海军现在掌握着的三个城池,便如大海中的三个孤岛一般,没有一丁点的照应。 甚至是互相间消息的传递,都只能靠通行期间的唐人商贾来带一点消息。 当然,这些消息的可靠性有多高,其实很难说得很。 包括郑买嗣准备集结大军,要来攻打通海城的消息,也是唐人的商贾所说。 起先,大家还在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可眼看着唐人的商贾所带来的消息,越发清晰,甚至能准确地,描述出拓东节度和弄栋节度,征召兵员的进度的时候,再加上,这个方向行走的唐商也渐渐地愈发稀少了,众人才意识到,事实可能当真如此。 当然,通海都督府,也可以下令征召兵员,这样,可以在短时间内,将通海军扩充到两万。 可是,段宝龙的命令根本出不了城,这种征召令,全然发不出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外的唐兵越来越多,时不时,能看到那些唐兵一小队一小队地,出现在通海城以北的要道上,似乎准备着什么。 可具体在准备什么,却是看不清楚,也不懂,未什么要这般布置。 其实,不仅段宝如看不懂唐兵在干什么,杨保国也是一头雾水。他也搞不懂,通海城这边,到底在干什么! 杨保国自从领了郑买嗣的军令,在阳苴咩城点起人手出发一来,现在已经到达了富温州。 他所领亲领的部队,可不是郑买嗣这两个月新编的新兵,而是参加过多次大唐与南诏之间的战争的老兵。 在这里,除了他带过来的五千人马之外,还有从弄栋节度过来的五千兵马,也归他节制。这一支一万人的大军驻扎之所,距离通海城,已经不过五十里而已。 若是杨保国下令攻城,他有把握,一日便可抵达通海城下。 此外,在通海城的正北边,距离通海城不过四十里的江川,聚集了另外一支人马,那是拓东节度使的五千人马。 两支队伍,一北一西地象一把钳子一样,向通海城伸过去。 可是,就在两军相距已经只有一天路程的情况下,他杨保国,竟然全然不知,通海城这边的情况如何了。 因为,他往通海这边派出的探马,就象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一经放出去,便没几个能回来的。 杨保国领兵也有不少年了,可这般诡异的战场,却是第一次所见。他还从来没见过,有这样的敌人,竟然会花费如此大的精力,用在截杀对方的探马上。 他在富温川驻兵三日后,终于无法在忍受这般信息全无的傻等。他留下三千人收住富温川后,将大军分为两千前军和五千中军,分梯度,距离两里,从富温川试探着伸出了触角…… 第569章 谨慎进军 两军接战前,斥候之间互相截杀,最是正常不过。可以说,这种零星的厮杀,正是大战前的开胃凉盘。 对探马的损失,杨保国是有心里准备的。 但是,竟然被截杀得这么干净,却是远远超出了杨保国的想象!这段宝龙究竟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力气在这前戏上? 他有什么企图? 难道是……埋伏?两个字突然出现在脑海之中。 除此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让段宝龙必须这般行事了。 毕竟,要将对方斥候,截杀得干干净净,要付出的代价,比起简单的获得斥候战的赢面,的代价要高得太多了! 除非是为了掩护可能的埋伏,否则,实在是没必要,花这么大的力气,去对付敌军的斥候! 想到这里,他立即打开舆图,细细查看从温富州到通海城之间的路径。 从温富州出发后,先是一段平坦的平地,而且,这里就在温富州城下,四下都在他的眼皮低下,并不存在被埋伏的可能。 可过了这段路,是一段大概二十里的山路……在这里,借着地形的优势,在设下伏兵,确实可以起到出奇兵的效果! 想到这里,杨保国压住大军,在温富州等了几天,加派斥候探马,对那一带展开搜索。 可几天过去了,依旧没有什么确切的消息传过来。 难道,是段宝龙,故弄玄虚?目的,便是让自己在这里裹足不前? 如果,只是花些代价,就能将自己的大军阻在温富州,那就算是付出些代价,也是值了! 如果是这样……自己在这里傻乎乎地等,不倒是中了段宝龙的计? 犹豫再三,杨保国决定领了大军,试探着,从温富州,分梯度朝通海城进发。 前军为弄栋节度使的两千人,走在前面,而杨保国则领了五千精锐,作为中军,走在其后。 同时,他还留下了三千人,驻守富温州,以为后援。 这般手法,可谓攻防均可,进退两相宜。 然而,他小心翼翼地走完了那二十里山路,却竟然没见一个伏兵! 通海军竟然把兵全撤走了?果然是段宝龙在故弄玄虚? 杨保国心中这种感觉越发强烈,却始终不敢掉以轻心,他出了山路的口子后,便将寻了处合适的位置,将大营扎下。 之所以选在这里扎营,考虑是多方面的,守住山口退路是一个考虑; 再有,这里距离通海城,已经不到二十里了,作为攻城的大本营,正是合适; 此外,从此地去往通海城,一路上,全都是平坦的大路了,大路两旁,虽然也有起伏,却大多是坡度并不算多大的小土丘。这种地形,埋伏个三五百人还可以,藏大军却是不太现实了。 这样,也将段宝龙设伏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 这般安排,若是寻常的战法来看,那自然是足够稳妥谨慎,挑不出一点错来。可问题是,他的对手,扬波军特战营所采取的战法,却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所能想象到的最大极限。 而在新大营第一夜,依旧是相安无事……通海军竟然没有试图偷营? 感觉到通海军突然收了回去,让他倒是有几分认识,觉得段宝龙很可能是外强中干。 所以,第二日,一清早,吃过早饭后,他便安排弄栋节度使的两千人,作为先锋,先去试探。 出发前,他交待先锋将军多罗机,接战首仗,务必力争全胜! 最好是能一鼓而下通海。 若是不行,便在通海城下,五里处,站住脚,建立一处前军营地,为接下来攻城做准备。 嘱咐完后,那多罗机躬身领命,带着人马出了辕门往东而去。 目送那两千人出了辕门东去后,杨保国又点齐两千人,在大营中待命:无论先锋军是一鼓而下通海,还是在通海城外五里处扎营,都需要后续的援应。 将这些都安排妥当之后,杨保国才又领了几十名亲兵,骑马出了大营,朝先锋军出发的方向追了过去。 杨保国可不是喜欢躲在中军帐里,听人报告的大将,如果有可能,他还是更喜欢,亲眼去看交战的画面。 按照他的计划,先锋军卯时吃过的早餐,卯时三刻出发,一个时辰后,也就是辰时三刻时分,就能到达通海城下。 而此时,正是辰时一刻,他们行军应该正在中途。等他骑马赶过去,应该差不多,刚好可以看到先锋军在通海城下叫阵的场面。 然而,他领着亲兵,骑着马,走着小碎步,才出了大营不过三、五里,就听到远远的东面,传来一阵阵密密麻麻的,砰砰哒哒的火器声。 不好!是唐兵! 一听到这声音,杨保国这才明白了,前面的对手根本就不是段宝龙,而是唐兵! 要知道,南诏诸部,虽然也有准备火器,可都是那种两人抬的树炮,树炮的一下一下的轰轰声,跟他现在听到的,可完全不同。 唯有唐兵,才会这般,当火药不要钱似得,一阵狂响。 可弄栋节度使的那些兵如何是唐兵的对手? 杨保国连忙安排几人,立即回大营去,让大营做好接应的准备,同时,催马,继续朝前赶去。 又走了大概一里路,便看到前方乱糟糟地一群一群的溃兵,往这边乱糟糟地跑过来。 他们从战场逃散到这里,也跑了一两里地了。 这么长距离地跑下来,大多是没力气再跑了。 杨保国让人去截来几个溃兵,带到面前,向他们问道:“你等可是遭到唐兵埋伏?” 那些溃兵喘着气,有的不住地点头,有的,却再一阵地摇头。 “是还是不是?”杨保国怒道。 那溃兵也察觉到了自己这边的混乱,倒是有一个还算清醒的,一边喘气,一般回答:“启禀将军,应该是唐兵,不过穿的都是通海军的服饰。” “穿通海军的服饰?”杨保国愣了愣,唐兵这又是耍什么诡计?藏头露尾的有意思吗?他先将这个问题压住,再问那溃兵,“一共有多少唐兵?” “看上去,足有三百多人!”那溃兵倒是想了片刻,才答道。 “才三百多人?不可能这么少吧!”杨保国不信道。 那溃兵也觉得,似乎要多一点,连忙又改口道:“也许有四五百?” 四五百人也不多啊!杨保国怒道:“可你们足有两千人,为何反而不敌?” 听到这声责问,那一众溃兵,齐齐地伤神,随即,又开始辩解起来…… 第570章 久候来客 杨保国很谨慎地安排了两千人去试探通海城的低,然而,尚未行至通海城下,就被假扮成通海兵的唐兵打得溃散而逃。 抓了溃兵一问,竟然说,前面的唐兵,不过三、五百人! 杨保国只想一马鞭子抽过去,要抽得那溃兵连他娘都认不出他才解得心头之恨。 然而,看着那么多溃兵,都一致说,前方的唐兵,确实不多! 而且,按照他们的说话说来,这几百人,只是简单地排成几列单薄的横队,挡在弄栋节度兵前面的路上。 他们跟一群木鸡一般,傻乎乎地站着,等着这边的兵马来攻。 也不见他们呐喊,也没有什么旗号,就是等到两军接近到不过七八十步远,便一阵一阵地火器打过来。 然后,自己这边,就开始溃散了! 听到这荒诞的描述,杨保国怎么也不肯相信,三、五百人,能一个照面,就杀得两千人大溃。 没办法,他没有眼见这场战斗,所以难以相信。 而在通海城头上,段宝如却是远远地看到这场一边倒的屠杀。 虽然,隔着差不多十里的距离,看到远处的人影,已经不太真切,却可以分明地看到,挡在南诏兵面前的,只是很单薄的三四百唐兵。 而往前冲的南诏兵应该不下两千,可人数占优的南诏兵,在唐兵的枪口下,竟然是一层一层地倒下。 像被镰刀割倒的禾苗,一刷一刷地放倒在地…… 又好像是冲上沙滩的浪,冲上一层,湮没在沙石之上,消失了,又冲上一层,然后又没了…… 他听不到那边的喊杀声,也听不到嘶嚎哀痛声,可他能想到,那处,定然已经成为尸山血海般的修罗场所。 没有人,能在面对这般残杀而无动于衷,所以,很快,后续的南诏兵开始了溃退。可唐兵却没有冲上去追杀,而是,开始缓慢地向前推进,与其说是推进,倒不如说是清理战场…… 在段宝如和一众通海军的兵士的眼中,这样一次战斗,竟然就这般草草地结束了! 从开始接战,到此刻,也不知道有没有持续一柱香的时间。 可这短短的一瞬间,在段宝如眼中,却像是过了一年一般。 他还从来没见过,一场战斗,会进行得这般利索。 也没见过,杀人,能杀得这么一片片的。 他此前觉得,已经见识过了唐人火器的厉害,可今日,他才知道,自己对唐人的火器的认识,还是多么地浅薄! 他痴痴地看着远方。 在那里,南诏兵已经完全撤走了,而唐兵也开始安排民夫,收殓战场的尸体,看到那些象拖拉稻草一样,将一具具尸体往一旁的大车上拽的时候,他才终于回过神来,赶紧下了城头,去往都督府汇报。 跟这种火器对敌,当真是不要抱任何幻想,还是任由索取得了…… 他下了城楼,正好碰上守城门的都头过来询问:“将军,要不要,还是把城门关上吧!” “就这么开着……”段宝如看了看早就没人进出的城门洞子,随着战火一起,城门口早就没有了进出的行人,现在正是一片空空荡荡的。 “若是唐人想进城怎么办?”那属下不解地朝段宝如问道。 可段宝如却只是指了指远处那片修罗场,苦笑着说道:“唐人想进城的话,就对他们客气一点,他们想做什么,就让他们做什么……” 说罢,又自嘲道:“难道,你觉得,那块木板子,能挡住此等火器?” 那下属听到段宝如都这般吩咐了,也不再多想,就这般将大门敞着。 而段宝如对他们嘱咐一番之后,让人牵了马匹过来,打马直奔都督府而去。 到了都督府,他无需通传,径直走了进去,去见段宝龙。 “怎么?城外打起来了?”段宝龙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无足轻重地问道。 见段宝龙这般问,段宝如只当段宝龙已经得到了消息,便道:“是啊……一炷香都没有,两千多人,就被那些唐人用火器打退了!” 大概是早就知道会是这般,段宝龙并未被这个结果产生一丝触动,他继续淡淡地问道,“郑买嗣派何人领兵?” 段宝如摇了摇头,南诏兵尚在十里外就被打退了,他哪知道其主将是谁?他惭愧地答道:“愚弟不知。” 段宝龙这才面容稍动,盯了段宝如一眼,一副早就知道你不知道的表情,随后,他继续无喜无悲地问道:“唐兵出动了多少人马?” 段宝如见他如此镇静,也受了些感染,让自己语气平和一些,平缓地说道:“大概三百多人吧!” “什么?”听到这里,段宝龙突然瞪圆了眼珠子看过来,“你没有看错?” 原来,段宝龙并非不会被触动,而是没有触到他的敏感点。 在他看来,唐兵强悍而南诏兵弱,所以,唐兵大败南诏兵实在是理所当然之极。 可兵员数量如此巨大的情况下,还造成这般效果,那就让这种差距变得彻底无法逾越了。 现在该轮到段宝如镇静如泰山了,他肯定地点点头道:“战场就在湖尾那片平地那里,站在城头,刚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愚弟觉得,唐兵应该是故意,选中那里当作战场……这次战斗,应该是唐兵故意打给某等看的!” “是啊……”段宝龙悲哀地应了一声,“唐兵就是想,让某借你的眼睛,向某来炫耀武力!” 段宝如想了想,应该就是这个道理,他点头称是后,转言又问道:“大兄!那接下来,某等该怎么办?” “怎么办?”段宝龙面容苦涩,“你以为,是某想怎么办,就能怎么办吗?” 说罢,段宝龙又叹了一声道:“等吧……” “等?”段宝如不解道,“等什么……” “你说,某让你把城门开在那里,是要等什么?”段宝龙没声好气地说道。 段宝如这才明白,那自然是在等唐人了。 果然,就在此时,外间跑来一个小厮,进来对段宝龙道:“都督……外面有人求见!” 来了…… 第571章 高举义旗 当初,段宝龙写了一封投降的密信去往古勇,可自称要降唐。 很显然,他所说的降唐,并非是真的要降唐,而是陷入困境之后的一次试图翻身的尝试。 然而,他对扬波军的力量的全面误判,导致了他起初的目的没有实现不说,唐人对通海都督府的渗透,反而越来越深了。 结果,就像是落入了蜘蛛网的苍蝇,越挣扎,越无力,直至终于麻木了。 再等到蒙蔼死后,终于绝了向郑买嗣说明情况的可能。他面前的的生路,只剩下了投降一途。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不再纠结,安心回了都督府,等着唐人上门。 可唐人一直都不登门,直到,就在通海城下,以三百对两千,酣畅淋漓地大胜一场之后,唐人,才终于派出了使者,前来求见段宝龙。 “带他过来吧……”段宝龙对前来通报的小厮道。只是,此刻,他的话语中,已经不在是开始那般无所谓的模样,而是充满了力量一般。 那小厮领命去叫人进来,而段宝如也不着急离开了,就站到段宝龙的身侧,也有护卫之意。 他才站定不多久,就见那小厮领了一个黑瘦的男子进了门。 人一领到,那小厮知道此间机密,还是不要知道为好,连忙告退离开。 等那小厮走了,那黑瘦的男子才拱手对段宝龙道:“某扬波军校尉,胡茂,见过段都督!” 原来,过来见段宝龙的,不是别人,正是此处的总指挥胡茂。只是,胡茂这开场的话语,似乎是有点不太客气啊! “胡校尉?”段宝龙见胡茂对自己全无敬重之意,便也面色傲然道,“胡校尉这模样,倒是与某家放马的小童相仿啊!” 胡茂听到段宝龙这般笑话,却没有一点气恼,而是平平地答道:“都督莫非不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说到这里,他突然又反唇相讥道,“某家使君,识人用人全看才能,还真不似都督这般,以高矮定出身!” “哼……”段宝龙冷冷一哼,“若是胡校尉此来是为了跟某逞口舌之利,那某可要送客了!” 见段宝龙说不过,就摆脸子,胡茂一阵好笑,他也不再东拉西扯,直言道:“胡某此来,是想跟都督,说说这城外的局势。” “这城外如何,某又不是瞎子,某心中有数,此等废话胡校尉且可省下!”段宝龙不悦道。 “那请恕胡某失礼……”胡茂直视段宝龙问道,“都督且将何去何从?” “某何去何从,只与说话有用的人说!胡校尉,你说的话,能算数吗?”段宝龙咄咄地看着胡茂,直挺挺地说道。 胡茂听到这话,哈哈一笑:“什么样的人,算是说话算数之人?” 段宝龙这才说出两个名字来:“在交州,王副使;在古勇,杨都尉!” “那么都督可以再加上一个名字,在通海,某的话,便和杨都尉差不多地管用!”胡茂不卑不亢地说道。 “你们使君,用人还当真是不拘一格……”听到这一声,段宝龙似乎是不相信一般,又反复地在胡茂胡茂身上打量,然后才道,“既是胡校尉亲至,那某便直接问了:你家使君,是想让某做什么?而某,又能做什么?是要某此刻便易帜,宣誓从此永为唐臣?” 段宝龙竟然直言,能做什么,而不是能得到什么,胡茂开心地笑了:“都督果然是直人快语!某家使君,不需都督易帜为唐臣,却要请都督举义旗,讨伐郑买嗣之不臣!” “讨伐郑买嗣?”段宝龙不禁一笑,“王使君当真是高看某了……某哪有能力去讨伐郑买嗣?” 不过话还没说完,心里已经明白了,这胡茂的意思,并非当真让自己领兵去打仗,而是只需自己的一面旗帜…… 即使如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段宝龙想反对也是无用,便干脆认命了,只得叹道:“可有檄文?” 所谓檄文,自然是标榜自己出兵的正当理由的说明。段宝龙要举义旗,此物必不可少。只是,段宝龙又不是自己当真要举义旗,所以,这檄文,肯定是胡茂提供了。 可胡茂却摇头道:“尚无檄文……不过,倒是有几条郑买嗣的罪证!”说着,胡茂拿出一张纸,递给段宝龙。 段宝龙接过来一看,见上面竟然是一二三四五地列了几点: 居首的第一条,自然是郑买嗣勾结群臣,隔绝中外,是南诏的权臣、奸相,是蒙氏王族的罪人云云! 这一条,倒是把现在南诏王庭的现状给写了出来,正是郑买嗣任用私人,把持朝政,这一条上面所说的每一点,都没冤枉了他。 只是,之所以有这种状况,其实并不能怪郑买嗣,其实,问题的根本原因,还是当今的南诏王,比起大唐的僖宗还要胡闹得多。是有这么个惰政不视事的大王在先,才有这个个专权的郑买嗣在后…… 当然,这个时候的逻辑,不是这么算前因后果的。 在这里,大王再有错,那也是大王,大王再有错,将国家败光了,那也只能去劝,而你清平官若是趁机专权,可就要该死! 所以,这一条,是毫无疑问的第一条。 接下来的第二条,竟然是诬陷、残杀忠良。这条,可就有点胡编乱造了。 他上面说的,竟然是郑买嗣污蔑段宝龙私通唐人…… 就现在看来,好像郑买嗣说段宝龙私通唐人也没说错啊,段宝龙这般反咬才是污蔑呢!这也算是罪名吗? 不过,这一条的理由还涉及蒙蔼: 上面写着,因为蒙蔼在宴会上恶了郑买嗣,所以,郑买嗣以让蒙蔼去往通海城查看详细为名,将蒙蔼打发出了阳苴咩城,然后又在路上将蒙蔼惨杀、枭首,再将罪名栽在通海都督身上。 所以,这一条的罪名便变成了诬陷和残杀忠良了。 虽然这一条从头至尾都是假的,可段宝龙要高举义旗,将自己身上洗白的步骤却也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就算明知是假,也必须这么写……这一条,也是毋容置疑了。 接下来的罪名,则是大肆征召私兵。 上面写着,郑买嗣既然诬赖通海都督段氏不臣在先,再以讨伐通海城为借口兴兵在后。 可他招募的兵,不向王上效忠,而向他郑买嗣宣誓;他派入军中指挥的将领,不是蒙氏大将……因为蒙氏最厉害的将军,蒙蔼已经被杀了,而是他的家将杨保国! 很显然,郑买嗣这是要为夺权进行武力准备了! 专权、杀忠臣、募私兵……这是要改朝换代的节奏啊! 有得这三条,足够一篇万字的檄文了,可胡茂准备的罪状,却还不止如此。 第572章 讨郑檄文 段宝龙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降唐,在见到唐人派来的使者时,也不在废话,直接问,唐人想让自己做什么。 见段宝龙这般光棍,倒是让胡茂省了许多说辞,能够直入正题。 原来,他并非让段宝龙直接降唐,而是要让他行讨伐郑买嗣之举。 当然,段宝龙一无兵、二无将、三无钱粮军饷,让他是讨伐郑买嗣,那就是个笑话。 真正上阵打仗的,肯定都是扬波军的人。 既然本就是扬波军上阵,却为何不旗帜鲜明地进入? 这却是涉及到一个名正言顺的问题……王延兴想要在南诏确立汉人的统治,而不想在此驻扎几万兵马防止地方造反的话,接下来占领南诏的法统,必须是端正的! 所以,他确实需要段宝龙在中间过度一下! 当然,段宝龙想要名正言顺的话,那一片光明正大的檄文,又是必不可少了。 只是,扬波军中,不乏做事精干的能人,却缺少文笔独到的文臣。 所以,写檄文这事,就交给段宝龙了。 当然,也不是把所有的事情全都交给段宝龙,而是胡茂提供素材,再段宝龙在堆砌辞藻。 在胡茂提供的那众多的理由之中,毫无疑问,当先三条是最关键的,且不说他的真实性如何,但就那三个罪名,就能形成一个严谨的逻辑导向:郑买嗣不臣,大家一起来推翻他吧! 但是,一篇檄文,三个理由是不够的。为了提高檄文的可读性和趣味性,他还准备了许多吃瓜群众喜闻乐见的罪状来。 比如公然大卖私盐,攫取民众之财富来中饱私囊。 郑买嗣作为南诏最大的私盐贩子,却享受着官盐的待遇,其遭受到的羡慕嫉妒恨,可想而知。 又比如,指使大王近臣杨登去刺探镇国宝库的地图…… 据说,这镇国宝库一共有四个分库,其中金银财宝不计其数! 郑买嗣意图探到这四库宝库,然后想据为己有,然后再招兵买马,图谋不轨。 再有,便是滥发宝钞了。 这更是明火执仗一般地,将各家的财富,往他郑买嗣的口袋里装啊! 如果前面几条是从法理上,说征讨郑买嗣的必然性,那这后面几条,则是做群众动员之用了。 只是,段宝龙却没这种做群众工作的意识,他着重将前面几条细细思索了一阵后,便让段宝如给自己备纸磨墨,然后亲自动笔写了起来。 胡茂对这种文案工作,一窍不通,倒也知道,一片檄文要写好,怕是要半天的功夫。 便也不催促,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安静地等待起来。 只是,胡茂能心安理得地等待,城外,南诏兵的统兵大将杨保国,却是一刻也静不下来。 他领大军到通海都督府后,距离通海城二十里扎下大营,然后派了两千人去试通海城的虚实。 然而,通海城的虚实尚未试出来,两千人,竟然被几百藏头露尾的唐兵给打得大溃。 他打心底里不相信这种荒诞的说辞,可接连抓好几个,溃兵,说法都差不多。他才只得是信了。 他将那些溃兵丢开,准备继续催马向前,去探查一番,却突然听到,似乎在身后,在山口扎下的大营处,传来了轰隆隆的火器声。 不好!唐人在攻寨! 不过,随后他又不解起来:这他娘的唐兵,是疯了不成?自己一路行军过来,随处都是可以接战的地方,却没见他们人,现在,自己大营已经扎稳了,他竟然来攻寨来了!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在营寨之中备有足够多的火器? 想到这里,他倒是不急了,他立即让众多亲随散开,四下里收拢散兵。准备一会领兵过去,在攻寨的唐兵屁股后面捅他一下,也好报了自己先锋被击溃之仇。 然而,才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他突然听到,大营那边,密集的轰鸣声,竟然渐渐地弱了下来。 他心里想着,着定然是唐兵尝试了一次攻寨之后,见无法得手,退下阵来。 此事的唐兵定然是阵形散乱吧!若是趁他们阵形不整的时候,强攻一记,岂不可得完胜?当真是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他见一众亲兵已经收拢了大约三四百人,便不再继续收拢了,而是领着人,往大营方向赶去。 然而,他才走了三四百步,竟然看到又有一大股的溃兵,竟然从大营方向往这边跑来。 一个荒诞的念头出现在心头:难道,大营也被攻破了?怎么可能? 这大营可是依山,择有险可守之处而建,若是让杨保国自己去攻,那也至少是要三五天才能建功! 可现在才多久?一个时辰不到啊!怎么可能? 他立即让亲兵过去又抓了一些溃兵过来询问…… 竟然当真是大营被攻破了! “怎么可能?”杨保国厉声对那溃兵问道,自己也在思索,对于有完好的寨墙和防备的大营,要如何才能一个时辰内破营。 他思来想去,却都想不出,有那么一种可能。 那些溃兵却告诉他,不仅有这种可能,而就在他自己的大营中,发生了。 他让那些溃兵将经过好好地说出来,可惊魂未定的那些溃兵,哪里能组织起语言?七嘴八舌地各说各的: 那个刚要说:“那些唐兵突然就来了……他们竟然一路过来,没见有打将旗的!” 那个就插了一句:“一共有大概两千唐兵……” 这个还没说完,又冒出来一句:“他们会一种从来没见过的火器……” 这边没收尾,又来个插话的:“那种火器好生厉害!从营门口冲进大营然后一路撞……” 插个不停:“唐兵的火器太他娘的多了!铺天盖地的,都是火器……” “……” “住口!”杨保国心中一团乱麻,哪里能听得进这一众溃兵的乱七八糟的描述? 他指着一个溃兵:“你来说!”然后又对其余人说,“别人等某发问的时候,再开口!” 听到主将发怒了一众溃兵才不再说话,由一个人开始表述起来: “那些唐兵,出来的太突然了,将军您又不在营中,朱副将便下令固守。” “唐兵见某等不出营,便一直逼上来,一直走到了大营门口大概五百步的时候,开始展开阵形…… 第573章 决死冲锋 话说杨保国领着大军抵达通海城外,二十里处,择了一处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扎下了大营。 一日无事后,他便安排两千弄栋节度使的兵,由多罗机领着,去试探通海城的深浅……结果,试了个大溃而归。 这边事情尚未搞清楚,竟然发现自己的大营也被击破了! 梳理了一遍溃兵的描述,他大致地还原了当时的情形。他断定,唐兵为了攻寨定然是操练多次才猝然下手! 要不然,唐兵如何能准确地抓住,自己先锋刚败的时机,恰巧地逼近自己的大营? 而且,到达大营之外,展开极为迅捷。 若是让南诏兵来做,那就是在校场之上,也没这么快速! 但是,这还在其次,最为关键之处,还在于唐兵所准备的那些火器,完全便是针对攻打大营而配置。 首先出场的,这是一种长达六七尺,大腿粗细的火箭,唐兵到了大营面前,用架子架住之后,便点着了屁股后面的火焰。 然后,这些象撞木一般的东西,便呲呲地拖着个象扫把星一样的尾巴,直直地往大营飞了进来。 南诏兵丁见过的火器,仅限于树炮罢了,哪里见过这东西?看着这么粗壮的东西,拖着长火苗子,朝自己飞来,一众兵丁谁不怕?登时,守备大营的兵马,立即有好几处就乱了阵形。 而且,那些火箭进了大营之后,撞上什么东西,也不会马上就停下,而偏个方向,拖着火苗子,继续到处窜。 也将混乱,带着往大营内部延伸过去。 一时间,大营之中,火光闪闪,有如金蛇狂舞,煞是好看……可营中的南诏兵却遭了灾。 可这还没完,唐兵往大营里放了三十多枚这样的火箭之后,继续往前逼近,到了百十来步的时候,开始使用另外一种火器。 这种火器两三尺高,由两个唐兵,蹲在地上一起使用,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摆弄的,只看到一用这种火器后,天上就开始往下掉比拳头稍大一些的铁疙瘩。象长了眼睛一样,往人多的地方落。 这些铁疙瘩还会爆炸,只要一炸,周围定然有人不死即伤。 之前那些火箭毕竟是数量少,虽然吓唬人,将大营搞得一阵乱,却没当真撞死几个人,可这铁疙瘩看着不起眼的模样,却是当真能将人炸得血肉模糊。 而且,这铁疙瘩数量又多,起码都有几百个,跟下雨一样,到处都是。 但是,最不幸的,却是此时大营之中的指挥官,那位姓朱的副将,被五六个铁疙瘩重点招呼,被当场炸死了,让大营失去了统一的指挥,才彻底乱了套。 紧接着,就是那些唐兵,排着整齐的步子,在铁疙瘩的掩护下,逼近寨墙,然后开始,用被人戏称为烧火棍字的火枪,一排一排地射击。 再接下来,唐兵夺下了营门,开始继续用手雷和排枪消灭残余的抵抗。 然后,整个大营,五千余人,就这样,被赶鸭子一般,逐出了大营! 听到这里,就够了…… 后面的那些溃兵是如何四散而逃的,杨保国已经没有了听的兴趣。 仗打成这样,当真是没什么可打了…… 原本以为对手是只弱鸡,手到擒来便是。 到了温富州,探马纷纷失去了回音,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先锋失利溃散后,才知道,原来,背后的黑手,竟然是唐兵!而且是唐兵的主力! 原来段宝龙早就跟唐兵勾结起来了,在这里挖了大坑,等着自己来跳。 现在大营都被人家端了……而且,实力差距是那么大,被端得没有一点多余的念想。 现在,几千人,被打散,有如无根的浮萍一般,没了去处。接下来可该怎么办? 重新夺回大营?那是不要想了,面对全员火器的唐兵,还是有多远躲多远吧! 可是,不夺大营,又能往哪里走呢?既然大营的位置已经被唐兵占据了,那么退回温富州的后路,是走不通了,如今之计,只能往江川走了。 唐人把注意力都放在这边了,想来,江川的五千人,应该无碍吧! 想到这里,他也不再迟疑,招呼亲兵一边收拢溃兵,一边认准方向,准备往江川方向而去。 可就在此时,异变又生。他突然听到一旁的土丘后面,传来一阵阵的溃兵们的哀嚎声,随之而来的,还有熟悉的,达拉达拉的群马奔腾的声音。 不好!是骑兵! 是了!唐兵既然有意将大营击破,将数千南诏兵都逐到了野地里,却有怎么可能会放过杀溃这种好事? 他连忙招呼亲兵上马,准备为四散的溃兵抵挡一阵。 这时,那土丘后面的唐人的骑兵已经源源不断地露出了身形,粗一打量,起码有五百之多! 这众多骑兵,都举着刀尖微微后弯的长刀,挥舞着,在奔逃的溃兵后背划过。 借着马力,这随手一拉,落在溃兵的背上,那就是一道一尺多长,深可见骨的创口。然后便血淋淋地扑倒在地。 至于没有被砍到的,那些骑兵也不会回过去补刀,而是交给后续的骑兵。 络绎不绝的骑兵,就像是洪水冲过河道一般,一层层地刷过河道中的泥沙,一层层地被带走。 看到属下被这般死伤惨重,杨保国心里一阵痛,他一把抽出横刀,一夹马肚子,领头朝唐人的骑兵对冲了过去…… 他身边的亲兵一共就五十不到,又有不少正散在一旁去收罗散兵去了,还剩下二三十人在身旁,见自家主将朝唐人马队发起了冲锋,这些人也不敢畏死,随在主将后面一起向唐人的骑兵杀了过去……这以二三十对五百的举动,跟自杀已经没有区别了。 可唐人骑兵看到这边也有骑兵……虽然只有二三十骑,也不小视,立即分了一队骑兵,朝这边靠了过去。 两队骑兵,相向而行,就算是千步远,也是须臾可达。 眼看,两两之间,也就还剩下五六十步了,却见唐人骑兵的前面十多骑突然将马头一拨,跟南诏骑兵错开一个角度,从他们的左前方斜插了过去…… 第574章 战火蔓延 杨保国领兵才进入通海城,就两战连败,顷刻间,属下七千大军,尽数死的死,散的散。 他只当是扬波军专门操练过后,针对他的大营布置针对性的攻击手段,所以,才败得如此之惨烈。 可事实上,他却是想多了。 灭他的先锋,再破他的大营,对扬波军来说,实在是太普通不过的战术演练,何须专门操练? 而现场所用的几种火器,也都是标准装备,也不是什么专门为他订制特殊火器。 踹门所用的火箭,只不过是在这里火炮不好机动——当然,在这个战场也不需要火炮攻坚,所以,选用了这种一百斤级别的中型火箭来充当中远程的重火力。 而那种铁疙瘩,更是标准的掷弹筒,属于标准的近距离支援火力。 至于那密密麻麻的排枪,更是每一个扬波军的部队的最基本配置…… 只是,对扬波军来说,是家常便饭,可对南诏军,却有点天顶星科技现世。 用这种火力配置来打南诏军队这种把树炮当宝贝的部队,当真是不要太欺负人啊! 至于兵力人数,其实也不是杨保国所想的那般,只有两千人。 想想就能明白,郑买嗣要用一个月来征召府兵,再用一个月机动到通海都督府周围,两个月的时间,给扬波军,足够把部队从最北边的济州运到最南边的交州了。 再加上采儿在布局南诏攻略的时候,就开始安排调兵遣将了,现在,在交州到古勇一带的,新近调过来的扬波军主力,已经超过了一万; 作为南诏攻略的先锋,陈继科的特战营,早就已经全线压上,在通海都督府一带,特战营已经投入了五千多人…… 也就是说,其实,在这个战场,扬波军无论从兵力数量还是质量,都稳稳地压住了杨保国……只是,他全然不知罢了。 他看着被扬波军击溃的散乱的兵丁,被扬波军的骑营追在后面一路砍杀,心中有如死灰,决绝之下,他纠集起最后的二三十骑亲卫,朝扬波军的骑营反冲了过去。 眼看,就要冲撞在了一起,却见当先的十几名唐军骑兵,突然避开他的锋芒,从他的前方斜斜地插过去。 就在他不明所以的当会,却见那些骑兵突然将马刀一摆下,另一只手从马鞍上抽出早已准备好的手铳,对着他们就是一阵砰砰砰砰…… 竟然又是火器!杨保国心道,他娘的,你们就不能正当面地冲杀一场? 就在此时,他突然觉得跨下的坐骑一矮。 原来,他虽然身上没有被枪弹打中,可他的坐骑却中弹了。吃痛之下,那匹马前腿支撑不住向前跪倒,而他,则是整个人被从马背上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那个当真是七荤八素,晕头转向,浑身动弹不得。 紧接着,就感觉身边一阵马蹄子疾驰而过…… 如果他还能起身,朝身后看去,便会发现,跟在他身后的那二十多名骑士,要么在那一轮枪击中被打中了人或者马,摔落了下来,要么,就在跟唐人骑兵对决之时,被劈下马来……一轮过后,竟是一人都没剩下。 唉,装备差距大、人数悬殊、战法战术不在同一层面……结局,无外乎就是一个惨字! 其实,这个结果早就已经注定。 或者说,自从郑买嗣决意出兵开始,杨保国就已经败了。而且,不单是他,走其他路线奔赴通海都督府的几路人马的结局,都不会有两样,只不过是他走在前面,便败在前面,而走在后面些的,便失败的晚一些。 在他之后,遭受灭顶之灾的是叫江川拓东节度使的五千人。 因为他们不似杨保国那般谨慎,战斗素质也更加不堪,所以,整个五千人,出了江川不远后,就落进了扬波军的包围圈之中,现在被整个包了饺子。 他们的结局,若是不出所料的话,大概是论为几千劳力吧。 除了这两路之外,还有另外一路大军,就是丽水节度、永昌节度和银生节度三节度的合兵。他们刚刚抵达银生府的合浦州,准备渡过红河,进逼通海都督府。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杨保国这边已经全军覆没,也不知道,就在红河的那面,扬波军已经给他们准备了一个大大的口袋,就等着他们过了红河,然后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唯一,给他们留下一线生机的,是他们的慢吞吞的进军速度。 他们不是郑买嗣的嫡系,自然不会像杨保国那般急切,他们本就是被郑买嗣催得买办法了,才三步一捱,两步一拖地到了红河边上。 到了这里,也只是慢慢吞吞地征集船只,然后,一船一船地渡江。 看到这个乌龟般的速度,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将一万多人渡过江。 再这么等下去,等杨保国大军全灭的消息传过来,再想伏击他们,就不行了…… 得想个什么法子催一催他们? 假传郑买嗣的严令?都不用假传了,郑买嗣的命令每天都会有,根本不需假传。 可那些人就是慢慢来,显然,他们对渡过红河去打段宝龙,一点积极性都欠缺啊! 在这里指挥的陈继科,正头疼着呢,又突然看到一颗硕大的脑袋,探头探脑地伸进来,看到陈继科正在屋内,便惊喜地叫道:“将军……” 陈继科闻声一看,竟然又是古满这货,原本头疼的脑袋,登时又大了一圈:“古万户……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将军,你给某安排点事情做做吧!某想立功……”古满一脸诚挚地对陈继科说道。 “某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在古勇助王小娘子试药,不正是你的功劳?”陈继科无奈地对古满道,“现在要打的仗,以正面硬仗为主,所以……” 古满何尝不想每天守在王忠秀边上,只是,他苦恼地说道:“小娘子她不喜欢某一个大块头,傻乎乎的,只能做点傻事,她还是更希望某能用这膀子力气来建立功劳啊……” 陈继科听这话,直摇头:“可现在某等要打的是南诏的官兵,他们手上的兵甲,可不是僚子部能比的!” 古满却直摇头道:“将军!你这话可就错了!僚子部的人,兵甲虽然差一点,可鬼着呢,不好打!反倒是着官兵,一傻傻一窝!好打着呢!” 好打?陈继科听到这两个字,再看到眼前的这个古满,突然有了办法。 第575章 意外之财 在郑买嗣制定的多路围攻通海都督府的战略中,除了杨保国这一路是主力外,有一支偏师,是为丽水节度、永昌节度和银生节度三节度的合兵而成。 只是,就如郑买嗣事先料到的那般,这种让别人做事的事,大多是难得牢靠。不出所料,这支偏师对攻伐通海都督府的事,那是百般怠工。 虽然在郑买嗣的严令之下,好歹是按期到了银生府聚齐,可出了银生府后,却在去往通海都督府的路上,慢慢地磨蹭。 当然,他们的理由很多,比如道路难行,粮草不易等等。 可这些理由只磨蹭得一天半天,可拖不得长久,唯有一条红河,水大且急,这才让他们寻到了一个可以慢慢拖的最佳良机,在这里一拖就是十天……一万五千人,才渡过了一半。 唉,这般速度,别说是郑买嗣了,便是陈继科也快要急死了。 毕竟,再过得两三天,杨保国在通海城外全军覆没的消息,就该要传过来了,到时候,想全歼灭这一万五千人的计划,可就要打六折了。 恰在此时,古满这货又过来求带,求升级了。 看到古满这家伙懒呗模样,陈继科计从心头起,当即给古满安排起来。 古满只求有立功的机会,听到陈继科这般那般的吩咐,也是喜上眉梢,当即就退了出去,做起准备来。 只是,他们在这里作着准备,那合兵的三家,却对此毫不知情。 跟在通海都督府要全面封锁信道不同,陈继科在这里将斥候全面收缩,给那三家制造出了,这左近没有军事存在的假象,好让他们能放心大胆地渡河。 再加上,他们在这里磨蹭了十天了,都没发现有通海兵或者唐兵的迹象,便更加坚信了,此地无敌情的判断。 虽然各家的主官还是回派出探马在四周巡视,可那些人出了兵营之后,便寻个阴凉干燥处,躲起来睡大觉。 今日,这巡视之时,正巧落在了朵左思来身上……朵左思来是永昌节度使麾下的一名罗苴。 罗苴是南诏府兵中的基层武士,跟唐兵中的十将差不多。 他接令后,领了同乡的几个兵,出了营帐,便往此前去过的那处青石坡走去。 那处青石坡距离大营大概两里多的路程,正好是避开了大营的视线,而这个位置,又正好是从通海城方向的来路的路边上,也确实是需要巡视的一个要冲。所以,大家就算明知这些过来巡视的人,是在这里偷懒,也不好明说。 朵左思来一如既往地领人,径直到了青石坡旁——因为就在交通要道的边上,此处的一片大大的青石上,也不知道被多少人坐过,磨得一片光滑铮亮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余下众人,也有样学样地寻了地方或坐或躺,开始了这个半天的巡视。 不得不说,这个位置,当真是不错,朵左思来躺了一会,便当真觉得困起来,然后边真的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在梦中,他梦到自己竟然捡到了宝贝,然后就发了财……正想着要娶亲生娃呢,只感觉到一旁有人在摇自己的胳膊。 美梦就这般被打断,让朵左思来不禁一阵恼怒,他正要发火,却看到前面,走过几个别的节度的出营巡视的兵丁,怀里、背上、手上,抱着许多的丝绸、财货,正警惕地从他们前面走过…… 看到他们身上的东西,朵左思来眼中不禁一红,喝到:“你们站住!” 听到这声喝,那一队兵丁还真的收住了脚步,只是,那一众兵丁没有说话,他们领头的却从队列的前面折返了过来,牛高马大地在朵左思来面前一杵,瓮声瓮气地答道:“你想干什么?” 朵左思来一开始倒还没见到这队兵丁的领头的,是这个大的一个大块头,看模样。似乎不太好惹的样子……不过财帛动人心,朵左思来看到他们身上抱着的财货、胡乱缠在身上的丝绸布帛,不由就一阵阵地心动,他舔了舔嘴唇道:“你们身上的这么许多财货……从何而来?” 那大汉也不含糊,直接怼他道:“哼……象你们这般懒,只知道躺着睡觉,那就不要来问某,财货是从哪里来的。” “某看,你们定然是劫了哪处人家?还不从实招来?” 听到这声指控,那大汉怒道:“满嘴喷粪的家伙,从唐人身上拿点东西,也算劫?某告诉你……” “罗苴……”突然一旁一个小个子拉了拉那大汉的衣袖,“不要告诉他们啊……” 那大汉一听,立即回过神来,一脸的横肉一抖一抖的,大怒道:“哼!差点上了你们的当!你们有本事,自己发财去!休得打某等身上的注意!” 说罢,他拔出刀子,站立当场,让属下先走。 看到此人这般模样,不像是好欺负的样子,朵左思来也没有把握将他留下,便使了使眼色,让人不要拦阻,放他们过去。 待他们走远了,朵左思来才将一众乡兵叫到了跟前:“想不想发财?” “想啊……”这不废话嘛!若是不想发财,刚才会把他推醒?还不就是起了劫财的心思? “刚才那黑大汉说,是从唐人身上取的财货……”朵左思来转着眼睛,寻思着道,“可寻常唐人怎么会来这里?定然是过路的唐商!” “某等何不循着这条路,去找找看?既然他们能劫到唐商,某等难道就劫不到?” 众人听到这个提议,那还不心动?立即来了精神,顺着前面的路径,往前搜索。 果然,没走多远,就看到在路边上,一阵草木散乱,被一阵马蹄、脚印踩得稀乱的一片,草叶低俯处,还看到散落着一些铜钱,那模样一看就知道,都是唐人的新钱模样。 几人心中一阵欢喜,一拥而上,开始争抢,一眨眼就将铜钱抢了个干净……每个人数了数手头的钱数,各人所得的钱数各有不同,有的得了十来文,有的才得了三五文,一阵吵嚷之后,众人又嘿嘿地一阵笑。 不用说,这肯定那队人劫唐商的时候,遗落的! 摸着到手的铜钱,一众乡兵齐齐地朝朵左思来热切地看了过去…… 第576章 大笔横财 南诏的兵制,与唐朝相仿,都是府兵制。 府兵制的核心,便在于男丁在乡为丁,出征为兵。而且,乡兵需自备兵甲用具。 只是,南诏的府兵却还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出征的时候,乡兵们自己还需准备粮食。 随着社会的变迁,尤其是土地兼并,导致没有公田可供分配,所以,唐代到了中期起,府兵制就崩坏了,现在诸军镇实行的,应该算是募兵制了。打仗所需的兵甲战械,都由各军镇统一采办。那些兵丁只要人到了就行。 而南诏,再起初,起制度就没有那么完备,反倒是更能持久,到了现在,还没有太大的改变,依旧是要乡兵自备装备,以及携带一部分粮草。 很显然,众乡兵对官府的征召去平叛的战争,是不喜的。 当然,如果出征的时候,能顺道去哪个富庶的地方抢一把,那效果可就不同了。 因此,打仗能不能有收获,那才是朵左思来们积极性的全部来源。 所以,当每人些许小钱到手后,他们立即想起了刚刚看到的路过那队探马怀里抱着的包裹,身上缠着的丝绸布匹,满载而归的样子。 一个个都急切地看着朵左思来,希望能再往前面寻一寻: 既然现场没有血迹,那说明那些人只是从那些唐商身上劫了些财货就放那些唐商走了…… 也许他们还没走远呢? 他们还有驮马,肯定还带着更多的财物! 只要追上了,那定然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啊! 朵左思来心里也是一阵燥热,看到属下的乡兵看过来的眼神,立即气息粗重地说道:“追!” 一众乡兵立即就像打了鸡血一般,嗷嗷直叫地朝前追了过去。 仿佛就是为了验证他们却是没有追错方向一般,他们是不是还能在路边看到有洒落的物件,或是驮马踩过的印迹。 追了小半个时辰,突然,听到远远地,传来一阵丁玲当啷的驼铃声。 追上了!一众乡兵心里那个激动啊!就准备冲过去一把抢,却见朵左思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几人见状,连忙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平静下来。 这才听到那些唐人竟然是在争吵一般。 远远地,听不太清楚他们到底在吵什么,却有一个声音特别响亮,倒是听明白了: “通海城被杨保国破了!建水肯定也是守不住的,你还回建水干什么?” 还没听到回答,那声音又嚷嚷起来: “你才被抢了多少?某五万贯的财货,都在通海城被杨保国抢了……” 过一会,又听到他在那里喊道:“现在只能去步头了!步头仓库里的货,是不容再有失了!” …… 听完这些话,朵左思来只觉得口舌发干!原来,那杨保国那么积极地去打通海城,是为进城劫掠财货啊! 一个唐商就能劫到五万贯,那十个唐商得能劫到多少财货? 朵左思来只觉得自己手指头不够数,数不出那个不敢相信的数字。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朝左右轻声道:“轻声一点,不要让他们跑了!” 一乡兵立即会意地猫起身来,悄悄地朝唐商潜行而去。 三百步、两百步、五十步……眼看就要能摸到那些唐人驮队的边边了。 突然,从唐商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呼:“那些蛮人又来了……” 那七八个唐商这才看到,潜行而来的朵左思来,竟然已经刀子都出了鞘,刀尖锋利地指着这边。 这是要劫财杀人吗?众唐商立即惊得魂都掉了,赶紧扯起驮马要跑。 可那些驮马上还驮着不少货物呢,如何能扯着跑得快? 而朵左思来见被唐人识破了行踪,便暴起冲来。 一眨眼的功夫,那个五十步的距离,一下就被拉近到了三四十步。 而那几个唐商还在那里死命扯驮马的缰绳。 “都这时候了,还想着这些财货干什么?”这时,还是那个嗓门特别大的人又开腔了,只见他抽出随身携带的一把横刀,砍在驮马的驮包的绳子上。 啪……随着绳子被砍断,一个驮包立即就散了架。那个包虽然还连在马背上挂着,可里面的东西,却应声落地,一路走,一路掉在地上,树林间、山坡上,散了一片。 而那人还嫌不够,又挥起刀片子,将几匹马的驮包尽数砍落。驮包里面的财务,登时跟下雨一样,从马背上滚落下来,黄白之物,丝帛布匹、琉璃玛瑙、瓷器酒瓶……各种平素高高在上的唐货,此刻都跟草芥土块一样,在地上滚。 没了背上的重量,几匹马的速度立即就快了许多,被惊慌失措的唐人拉着小跑起来。 当然,这个速度比起朵左思来他们的步子,还是不如,看着那距离,是越来越近。 然后,就在朵左思来他们冲到那一地财物面前时候,一群人却不肯再去追了,全都往地上扑倒,用双臂尽可能宽敞地搂取财货。 朵左思来见自家乡兵这般模样,气得直跳脚:“快快起来,不去将那些驮马也抢了,怎么能将这么多财货拖回去?” 那些乡兵一听,觉得确实应该如此,便有几个立即起身了,准备继续去追,可他们却看到,他们的同伴中,竟然还有几个人,都是两眼放光地看着地上的财货,两手不停地扒拉,没有一点想去追的意思,登时也蹲了下去…… “你们这些蠢货!”朵左思来恨不得拿刀片子抽人了,可那些见钱眼开的乡兵,此刻,宁死不追了,只顾着去搂取财货…… 等得他们这一阵耽搁,那些驮马终于也跑起了速度,跟着那些唐人,得啦得啦地跑出了老远……显然是没法再追了。 朵左思来眼睁睁地看着唐人跑远了,再来看自己的那群乡兵,见他们居然还在那里抢起来。 “都他娘的住手!”朵左思来暴怒道,“你!你!还有你!你们都当你们自己是驮马啊!这里东西再多,你守着他们睡觉啊!东西全给你!你倒是抱回家啊!” 听到朵左思来的一通骂,那几人不敢回话。他们现在已经过了刚刚见到那么许多财货时的癫狂期,开始回复意识了,自然知道,就算自己在争着再多,也是没法随身带走。 只是,此时唐人牵着驮马跑了,再懊恼也是无法了。 只好是任由朵左思来臭骂,然后再想办法了。 果然,朵左思来骂了一阵之后,长叹一声,然后开始安排其这些财货的安排来。 第577章 就地分赃 朵左思来领着人,追上了唐商,劫到了财货,却把更重要的驮马给放走了。 现在,没有驮马,这摊这一地的财货怎办? 还好,朵左思来脑子还是很清醒的,他稍作思索,便开始安排他们:“把东西都翻检一下!先将找找看,有多少银钱?” 几人都知道是因为自己犯错,才弄成现在这样,也不在争抢了,都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开始翻找金子和铜钱……只是,金子又不重,谁会放驮包里?肯定是随身携带的,他们找了许久,也才只找到了十多贯的铜钱,大都是十文的唐人新钱。 将这些铜钱都倒到一个口袋之后,先放到一边,又开始让他们翻找瓷器、琉璃、酒瓶子之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倒是不少,一会又翻了许多出来。 再接下来,又将丝绸、布匹也挑了出来,一匹一匹地堆好。 然后剩下的,大多是茶叶、肉脯之类的吃的东西了。 朵左思来这才让几个人去路边上的林子里,找一处有特征的地方,挖个坑,将那些瓷器、琉璃和酒瓶子之类的东西都埋起来,埋好之后,又盖上树叶,遮挡住痕迹。 然后,便开始分那些铜钱,每人十枚每人十枚地分……好在唐人的新钱不算重,一千多钱也不过一百多枚,藏在怀里,并不如何现形。 然后,再将那些肉脯拆了海吃了一通之后,将丝绸、布匹每人用绳子捆上几匹,背在背上,就准备回营了。 至于茶叶……这东西在南诏也有,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就只能先搁着这里不要了。 走在路上,朵左思来还不忘跟他们交待:“一会到了营中,有人问起,你们就说是唐商一边跑一边丢的。” “丢下来的东西,便是丝绸布匹和茶叶!” “而某等力气太小,只能背了这些丝绸布匹回营!” “千万不要说还有别的东西!” “这又是为何?”立即就有人不解道。 “你以为,这些布匹背回营中去,能给某等留下多少?”朵左思来象看傻逼一样,朝那问话之人看去,“上面的人,看到某等收获这么多,他们不会来抢?” “这可是都是某的!”一个乡兵立即大声反驳道。 “你的?你的是怎么来的?”朵左思来讥笑道。 “从那些唐商那里抢的啊!”那人理所当然地答道。 “你能从唐商那里抢,他们就不能从你手里抢?”朵左思来叹道,“一会到了营中,某等就说这些都是献给吉里将军的!” 说着,失落地一叹:“兴许,吉里将军一高兴,还能赏给某等些许……” 众人自然知道,这个吉里将军,就是永昌节度使派过来的上官,只是,为什么要将东西献给他?“凭什么?”立即有人鸣不平了。 一提到这一点,朵左思来立即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就凭你们这些蠢货不先去抢驮马!若是某等抢到了驮马,还用得着回营吗?直接走小路回家不好?” 说到这里,又不由得惋惜道:“你们说,某等带着这么许多财货,回了营,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不将这些财货先献给吉里将军,你们不要说保住这些财货,怕是连命也要丢了!” “现在,至少是每人先得了一千多钱,还有那么多财货,日后可以回来再取!” “你们就千万知足了,别说漏嘴了!” “诺……”一众乡兵听到这般吩咐,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纷纷点头称是。 然后,又一边走,一边将事情的经过都梳理了一遍,统一好口径之后,才终于在一众妒忌的眼神之中,进了大营。 果然,进了大营之后,他们直接将东西送给了吉里将军。而吉里将军看到这突然多出来的丝绸布匹……这些东西在南诏可都是好东西……大喜之下,给他们一人赏赐了五百钱! 然后又听说路上还有许多茶叶没有取回来,朵左思来这些乡下人不知道茶叶的价值,吉里却是清楚得很,便又派了二十名亲兵牵了马,让几名乡兵领着去取。 那一群乡兵走了,却将朵左思来留下了,要朵左思来说整个过程。 朵左思来早就前后都想好了说辞,把看到别人身背财货,才起意去追唐人,改成了在巡视中,偶遇唐人,然后,又将分铜钱和在林子里东西埋东西的过程隐去不说。算是将整个故事圆了场。 吉里听完之后,倒是没对这些事情多想,却追问起他所听到的唐商的那些话语来:“那些唐商说,杨保国已经破了通海城?” “属下确实听到这般言语!”朵左思来连忙躬身道。 “他现在已经到了建水城下?” “属下不知……”朵左思来可不敢直接说太肯定的话,只敢说,“属下只是听那些唐商是这般说。” “通海都督府一共就三座大一点的城,通海、建水、目则……” “通海和建水都被攻下,目则肯定也难以避免!那此次战事不就结束了?” “倒是让他抢了那么多财货去了!” 吉里皱着眉头,一阵思虑,最后,他又对朵左思来问道:“唐商说,在步头,他们还有许多货物?” 朵左思来连连点头道:“确是如此!” 听到这里,吉里心里已经有了定策,对朵左思来道:“你下去吧,此事不要对任何人再提起!” 朵左思来连忙点头,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他前脚才一走,吉里立即就叫来亲兵,让他们传令,着永昌部加紧渡河,要求全军在今日尽数渡过红河! 这红河确实也是条大河,可这大,其实也是有度的,他们此前一再强调水深流急,大半都是推脱之语。而且,三部中,轮流推辞,都不愿先行过河。 可就算这样,到现在也已经渡了一半多的人马过了河,如果要加急让永昌部的先过河,确实一天就能全部渡过余下的人。 只是,另外两部看到永昌部突然积极起来,却又不乐意了:朵左思来抱着那么多布匹回营,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事,被许多人都看在眼中。 大家都不是笨蛋,哪还不知道吉里心里是什么想法? 果然,不多时,就听到另外两部的主将一起到了吉里的大帐之外,要跟他商议要事…… 第578章 人为财死 就像朵左思来看到别人身上、背上带着那么多财货会见财其意一般,别人看到朵左思来背了那么多财货回来,一样会眼红不已。 而另外两个节度的兵马,突然发现永昌节度的兵马要加速渡河,再加上朵左思来携带大量财货入营一事在前作为铺垫,立即联想到,这吉里,是不是找到了什么宝藏,这是,急于去攫取那里的财货? 就在吉里下令永昌部一日渡河的同时,另外两个节度的主将,丽水节度使派过来的丛龙安和银生节度使派过来的高长泰竟然一起,跑到了永昌部的大帐来,要求见吉里。 两人见了吉里,也不绕弯子,直接便说道:“吉里将军,某等既然一起出发、一起讨贼,从未分过先后,这发财的事,你何必这般着急?” 吉里听到两人的这般言辞,心中暗骂了一声属下办事不知保密……当然,他也知道,众人就从大营正门而进,本就没可能保密。 可是,他最依旧把手一推:“二位将军可是从哪里听来的不实的言辞……某实在是受不得清平官日夜催促了,这才不得不下令加速前进……至于诸位听闻的,不过是劫了几个唐商,得了些许微末财货……二位若是想要,某这就拿出来跟二位分了!” 说着,他一招手,拿了一张单子来,然后将那张单子交给丛龙安和高长泰。 两人接过单子一看,见上面不过是二十来匹布、几十斤茶砖罢了……在平民百姓看来,这价超百贯的货物,抵得好几户人家的全部家当,堪称巨资。 可对在坐的三人来说,区区百十贯还当真不算什么。 很显然,能让吉里加速进军的财货价值,至少是要再番上个百倍,达到上万贯的量级才有可能。 丛龙安将单子一把甩回去丢给吉里:“你当时是贺寿吃个酒?吉里将军,某等竟然都在一起了,便不要想着吃独食了吧!” 高长泰也附和道:“某等合则大家都有得利,不合……则拿说结局如何啊!终究,日后还是要跟清平官相见的!” 吉里听到这话,不禁也起了思量……当然,他倒不是担心日后见了郑买嗣会如何,大不了再交一部分财货上去就是,关键是,现在三家之间扎营之地相距都太近了,永昌兵想甩开另外两家,确实也不太容易……最多,也就是能得个先机。 可若是自己得利太多,难保会不会被两家合谋来夺,那可就要吃大亏了! 想到这里,吉里这才哈哈地笑了起来:“二位将军所言极是,倒是吉里之前想偏了……” 说罢,吉里这才将朵左思来听到的传言跟丛龙安和高长泰道出来。 丛龙安跟高长泰,这才知道,原来吉里是在打那些唐商的主意。 对于唐商,高长泰倒是比吉里和丛龙安了解得更多。 高长泰家住银生府,银生府就是后世的景东彝族自治县,这里缺少象阳苴咩城和鄯阐府和通海城周围那样的肥沃的盆地,却也是南诏比较富裕的区域。 只要有钱的地方,就有唐商……所以,在银生府出入的唐商,也是不少。 这些唐商在送江川或者合浦州附近上岸,成群结队地将唐货拿到银生府及各地售卖。 只是,每一队唐商,往往都有三、五十驮货品。每一驮唐货,就能卖得几百贯……这三五十驮,那可不就有上万贯了? 带着这么贵重的货品穿州走县,难道就不怕劫? 所以,每支唐商的队伍,随行的伙计、武夫也往往多达上百人……这些人多是兵甲齐备,还配有火器的青壮。其行进、扎营,都极具章法。那秩序井然,比起现在三家的官兵还要强得多! 有这般武力傍身,这才能护得那些唐商的周全,但凡是忍不住诱惑,想去劫一笔的,那基本上都是分头草几尺深了。 也就是象这次这般,通海城被突然攻陷,城中唐商胆丧,失去了章法,让一些唐商落了单,才让朵左思来得了机会…… 既然通海城破能将拆散唐人的商队,那建水城破,目则城破呢? 这几个城池的富庶程度,可都在银生府之上呢! 三家只需劫得三五十驮财货,可就一笔不小的横财啊! 现在关键的,就是要知道,这些城破的时间! 三人每日都能从阳苴咩城那里听到杨保国在通海的战况,知道杨保国在到达温富州,休息了几日之后,便发兵直取通海城,算着时间来,应该就在前两、三日到达通海城,开始攻城。 而通海城到这里是大概两百里,快马大半天就能到。那些唐商看着通海城即将破城,然后逃难过来,大概也就是两天时间…… 这也基本上算是印证了几人的猜测。 可从通海战况的消息,要从阳苴咩城那边兜一个圈子再绕过来,那却是两千里地都不止。 也就是说,三人也许还要三五日,才能从郑买嗣那里听到杨保国进展。 可三五日之后,通海的唐商早跑没影了,那让三人还怎么去捞油水? 接下来,建水城、目则城可不能再象现在这般被动了! 当然,除了在路上劫杀唐商,还有一个地点,更是象一块大肥肉一般,将他们的视线齐齐地往东面拉。 那就是步头! 高长泰不知道步头有多少唐商,有多少唐货,但是,他知道银生府之侧的送江川,唐商和唐货的规模,那是多得让人流口水! 步头是面向通海都督府三大城的,只会比送江川更多! 商议到了这里,三人一合计,当即就下了决心,还准备在红河这里架起一座浮桥! 这样一来,不但是进军的时候能更快,等得了财货,也能更方便地往回运。 说干,立即就动手三家立即将分别控制控制在自己手里的渡船,集中起来,又连夜打制铁索,伐木制成夹板,在红河上开始架浮桥。 有了浮桥,这渡江速度可就快了,才有过了一日,整个一万五千人,已经尽数过了红河,然后留下两千人,在浮桥的两端把守后,大军齐齐地往东而去。 大军行军的路线,大多是一字长蛇一般的模样。然而这边树林较多,山路曲折,自然是没法走直线了。 可这一万五千人走出来的路径,怎么越走越像是个死字呢? 第579章 猝然遇袭 丽水、永昌、银生三节度使合兵一处所得的一万五千余人,到了合浦州后,行进速度就显著放慢,等到要过红河时,更是极尽拖延之能事,在红河两岸拖了十多天。 最后才在财货的诱惑下,往步头方向去了。 只是,步头跟去通海平定叛逆,根本就不是一个方向。他们的进军意图,跟郑买嗣的军令,可就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事后,郑买嗣追究起来,三家节度使要被严厉训斥那定然是避免不了的了……不过,也就是严厉训斥罢了,难道他还能因为这样的原因,再将这三个节度一起征伐一遍? 顶多,再罚些银钱了事。 至于三家节度使回头再如何处罚具体领兵的吉里、丛龙安和高长泰三人,那就要看他们带回去的财货的多少了。 对这点三人早就心中有数……他们估计这作为唐商云集的步头,五十万贯的财货,应该是有的。 如果步头的不够,那不是还有送江川和合浦州还有唐商集结吗?大不了将那两处也劫了,无论如何也是够了。难道,组织再严密的唐人商队,还能抵抗住一万多大军的碾压? 至于事后唐人要过来找麻烦,那是郑买嗣的事,三人早就回了本镇,才不会搭理郑买嗣的追究。 想着即将到手的银钱,三人都是乐在心里,却不知道,陈继科比他们还开心! 因为此前的计划,是在从红河畔到通海城之间的路上设伏。 然而,这一路上都是狭窄的通道。南诏兵行进困难不说,扬波军要展开也不容易。而且战斗一打响,南诏兵极有可能往山林子里钻,那再去满山抓兔子,可就难了。 现在,南诏兵却是沿着红河岸边的路径东下。这里因为,为了给拉纤的牛马行走,时常修整过路面,反而比那边的道路要好走一些。 当然,方便都是对等的,南诏兵好走了,唐兵也好展开。 不过,最重要的是,这条路一面靠山一面临水。 如果,扬波军从山的这一边发起攻击,南诏兵想逃的话,大抵就只能跳江了。 想来,这一万五千人中,水性好到能拿着兵器能游过红河的,怕是不会太多。 想想满红河的,一片的蛮人随水流的画面,还真美得让人不敢看啊! 不过,陈继科却没准备这般粗暴地解决问题。 他快速地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后,便继续留意着南诏兵的动向。 直到南诏兵走了一日,又到了第二日的下午时分,此时,距离步头也就还有四五十里了。 这个距离,要赶过去的话,足足还要走上两个时辰,那必然是要走得人困马乏了,那哪还有力气抢东西?不如再休息一天。 所以,三家的队伍,开始按照之前所约定的那般,就在这里准备找地方扎营。 听到要扎营了,一万五多人的队伍,不可避免地,开始有些散乱了起来。 甚至,还不断地有零星的小队人手,离了主路,到山林里走去,也不知是想摘些果子、挖些野菜补充粮食,还是想去猎些鸟兽打牙祭。 朵左思来和他的乡兵们,也被罗苴佐……朵左思来是罗苴,而他的上官,叫罗苴佐,跟唐军中的都头差不多……安排着,去了林子里,不过,他们的任务倒是简单,那就是捡些柴禾,回来准备做煮饭。 接了令,朵左思来领着人,跟在前面那些三三两两的队伍后面,懒懒散散地进了林子。 因为只是要拣柴禾,他们不用走进去多远,就在林子边缘找找就有。 一边找,他一边跟下头的乡兵,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话说。话题吗,无外乎是,明日就要到达步头了。在步头,那么多唐货、那么多财宝,先得抢什么呢? 不过,有了此前的经验,他们觉得,还是先应该把驮马抢到手里! 对!最首要的,还是驮马!众人一直赞成道,那接下来呢? 几人还没想好,下一步是该抢银钱还是布匹,却突然听到:“砰砰砰……”一阵火器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的“啊……”地惨叫从林子里面传来。 就在同时,他们感觉到林子里面有什么东西飞出来,擦过草木叶子,沙沙作响。 几人急忙抬眼朝林子里面看去,却看到距离他们不远的林子里面,大概也就是七八十步远的位置,突然冒出了一群兵,正端起一杆杆烧火棍子一般的火器,在向朝林子里走去的南诏兵开火。 看到先前进到林子里面去的南诏兵们,突然一个个向后仰倒,朵左思来哪还不知道,里面有埋伏。 他将手头的柴禾一丢,急忙地往林子外面跑,一边跑,一边尖叫起来:“敌袭……敌袭……林子里有埋伏……” 几乎是跟他同时的,也有许多人从林子里奔出来,喉咙里惊叫的,都是敌袭二字。 其实,听到林子里的火器声,就算没有他们的示警,在外面准备扎营的众人,听到林子里的火器响声,哪里还不知道,定然是里面有了埋伏? 各级将校不需主官发话,连忙召集人手,就地结阵,又约束兵丁,不得散乱。 只是,因为一直没有发现周围有敌情,三家的主将在扎营前,便都没先派部队在周围警戒,扎营的时候,也没有严格约束各部之间的间隙,搞得现在,兵、将杂乱,营地之内,只见人头一阵乱动。 朵左思来倒是记得自家罗苴佐的位置,领着属下的乡兵,急急忙忙地凑了过来,正准备给罗苴佐说林子里的情况。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前军的方向又传来一阵火器声……队伍的最前方是丽水节度使的兵,中军是银生节度。他们,算是后军了。 可是,就在他们遭受袭击的同时,竟然前军也遭到了袭击? 这竟然是全线攻击? 他脑子里一阵急转,开始想象,要袭击一个由一万五千人组成的长蛇阵,需要多少兵马…… 却听到前军方向的火器声,开始猝然变得密集起来,一阵阵猛烈的轰轰地爆鸣声,响个不停。然后,便是一阵又一阵的惊呼从前面传来:“是唐兵……是唐兵……” 夹在其中的,还有不住的哀嚎声、呼叫声…… 第580章 围三阙一 是唐兵?这里不是通海都督府的境内吗?怎么会有唐兵? 朵左思来可不是通海人,对这里的形势,一无所知,以他的脑袋,如何能想象,通海都督府中,除了通海、建水和目则三座城池之内,别处早就是唐人说了算? 他还在那里疑惑,却看到罗苴佐脸上竟然露出惊恐的神色来。 顺着罗苴佐的视线看去,他看到远远的前方,无数溃兵,象潮水一般,一股一股地朝这边涌过来。 “前军这就败了?”朵左思来不敢置信地问道。 “定是唐人的火器太厉害……”罗苴佐脸色一阵变化,突然口气十分坚定地下令道,“各罗苴听令,马上走!现在就走!” 听到这个走字,朵左思来脑子里有些混乱。在他看来,现在这种状态,只要一动,无论是往哪个方向动,十有八九都会被溃兵带着一顿乱跑。如今之际,必须是守稳阵脚,不要被溃兵带乱了阵形才有一线生机。可罗苴佐竟然要走?他疑惑地问道:“去哪?” “浮桥!快!”那罗苴佐如何不知道,结严阵可以防溃兵?但他更知道,大军崩溃有如山倒,现在主官上将缺位,只凭一群基层军官,如何能组织得起有效的阵形?及早离开此地,保住人员不要逃散了,才是活路。 至于接下来的出路,很显然,那就是来时的路,是那座浮桥! 然而,唐人会不会知道那座浮桥的所在呢?把守浮桥的两千多人,分别驻扎在浮桥的两个桥头,他们能扛住唐人的火器吗? 所以,现在必须尽快赶到浮桥处……他没时间跟人多解释,只道:“快!不能让唐人绝了某等的后路!” 后路?两个字,就像惊雷一样在朵左思来的脑中炸响!是了,浮桥!必须赶紧往浮桥方向去! 也不知道是大家都跟那罗苴佐想到一块去了,还是本能地被前面的溃兵所驱赶,一时间,整个后军也开始整体转向,朝来路逃去。 当然,他们也只有这一方向可以跑:往步头的前进的方向,是唐人的埋伏;路的一边,是三四十丈宽的红河;而靠山这边的林子里也有唐人的埋伏…… 咦,朵左思来这才发现,那林子里,竟然已经停了火器的响动!这林子埋伏的唐人为何不冲出来?现在自己这边阵形大乱,他一股脑冲出来,不就可以大获全胜? 是不是里面其实没多少人,不过是虚张声势? 朵左思来心里起了疑心,正想跟罗苴佐说。 可此时后军一动,大家逃跑的速度越来越快,就像奔涌而下的泥石流,根本就不是朵左思来这只小鸟能挡住了。 既然如此,朵左思来也不再做别的想法,招呼起自己的几个乡兵,跟上罗苴佐的左右,一阵逃。 而在他们的身后,砰砰、轰轰的火器声,还在不时地作响,过一阵,就会爆发出一轮投降不杀的呼号。 听着这些声音,就像被鞭子抽打一样,在路上急着逃命的南诏兵门,一个劲地跑啊……跑啊……生怕被后面的唐兵追上。 一直跑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这一口气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二十里还是三十里…… 总之,等到后面总算清静下来的时候,一众人兵丁,一个个都累得快要断了气。是再也跑不动了。 朵左思来,领着自己的乡兵门,跟着罗苴佐也是走得两脚酸软,只想找个地方瘫那里歇一小会。 但是,他知道唐兵肯定就跟在后面不远处,这一停,让唐兵追上来,那就完了!只能是咬着牙,坚持着往前走。 可有他这般见识的南诏兵,却不是多数,更多人,尤其是前军那些遭受过一轮打击的丽水节度的兵,早已经是心力俱疲,听到后面没了动静,便什么都不管了,直接在路边上就坐了下来,开始大口地喘气。 有了一个带头的,立即一片的兵卒都学了模样,道路上,路两旁,或坐、或卧,瘫了一大片。 就在此时,他们才坐下不到一刻钟,突然看到林子人影涌动,一大股唐兵蜂拥而出,口里喊着投降不杀的号子,冲了出来。 而在后面追着,没有了动静的唐兵,这次竟然也在路的尽头露出了人影。 倒在路上的南诏兵见状,心里直呼苦也,急忙想站起来逃,可这一坐下去,就手脚酸软,哪里还有力气跑? 干脆就将手里的兵器一丢,抱着脑袋,缩成一团……这意思,自然是任人宰割了。 而冲过来的唐兵,或是举枪将站起来要逃跑的南诏兵撂倒,或是从一地降兵中穿过,继续追击。 他们身后,又跟过来一群蛮兵,拿了绳子,将一群降兵一个挨一个地绑起来,象一串一串的糖葫芦一般,扎成串,然后,驱赶着往步头方向而去。 而稍远一些的南诏兵,得了这一耽搁,急忙又加快脚步,紧走几步,趁着唐兵收拾俘虏的时候,又拉了一点距离。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这林子里冲出来的唐兵,并非是从后面追过来的唐兵,而是一早就潜伏在这里,只等他们经过的时候,突然冲出——这一众精疲力竭的南诏兵,面对龙精虎猛的唐兵,确实是唯有投降一途啊! 而尾衔在后的唐兵,却是坐了马车跟在他们后面,到了时间,再轮班冲一阵。比起南诏兵被动的逃命来说,也是要轻松多了。 以逸待劳之下,哪还能不轻轻拿下? 这般的路边突袭,又玩了两出之后,天色,开始终于渐渐黑了下来。 在昏暗的树林旁的道路上,不计其数的南诏兵,终于达到了他们体能的极限,再也跑不动了。如果扬波军还有余力的话,这里的南诏兵,怕是找不出几个有反抗力量的。 然而,出乎南诏兵意外的是,唐兵竟然没有追过来! 其实不是陈继科有意要放过他们,而是此时正是蚊子最为嚣张的时候。陈继科可不敢让自己的兵,这个点还在林子里待着,而是收了队伍,在河边,河风强劲的空地上,扎了营,让兵士们在有蚊帐的大帐里过夜。 而只安排了少量穿了厚衣服,扎紧了衣袖,带上防蚊帽的特战队员,携了火枪,在南诏兵较多的地方,时不时打上一两枪,或者,用掷弹筒,去轰一两下,让他们无法安睡。 其实,就算没有特战兵去骚扰,那些南诏兵怕也是难得安睡。 第581章 连夜逃命 仓皇逃窜了一个下午的南诏兵,断断续续地跑了差不多有两个时辰…… 这样的一个奔跑时间,对普通人来说,已经是超越了体能极限了,要知道,在后世跑一个马拉松也只需要两个多小时。 这些从来没进行过长跑的农兵,怎么还能挺住? 所以,当他们察觉到后面确实没有唐兵之后,终于一群一群,全瘫倒在路畔了。 也就是几个将领有马作为脚力,还有力气聚在一起碰头,商议接下来的计划。 可是,现在这模样了,还有什么可比划?无非就是逃命罢了。 “还待如何?尽早赶到浮桥……”丛龙安哼哼地说道。 不过,他现在说话已经是全无底气了了,因为他的兵是走在最前面的前军,遭到了最严重的打击。此刻,丽水节度兵,十亭之中,只剩得了一亭。 现在他手下兵也就是几十个有马的亲随了……不过,马的体能也是有限的,跑了一个下午,也是没法再跑。为了明天还有些许马力,现在都牵去吃草了。 手中没有兵,说话自然没法硬气,所以他说到一般,也懒得继续往下说了。 相比之下,高长泰的兵大概还是剩下了差不多一半…… 虽然比丛龙安好,可是,这半天来,一个敌人没杀,自己反倒丢了一半人,也没法自傲。只不过是在比烂的竞赛中,没排到第一罢了。 高长泰寒着脸:“明日,天色一泛亮就出发!某等,可是一刻也无法耽搁了!” 吉里听言也是一阵阵地点头,他的部队走在最后面,损失是最小的。不过,这么远跑下来,也是有大批掉队没跟上来的,只是没有一半一半地丢,现在还有个七八成的兵力。 他脸上绝无得意之色。毕竟,他的兵丁一样跟别的兵一样,每个人都是两个时辰没进水米了……而辎重粮草在逃跑的时候,在第一时间就被抛弃了,显然今天晚上也不会有东西吃。 而最近的吃食,也唯有那把守浮桥的部队处才有。 不过,那里的粮草只是为两千人准备的,也不多,在那里吃过之后,只能是渡河回家了…… 三人想着这个黯淡的可能,没了继续商谈的兴趣,便散了,各自安歇。 然而,他们连帐篷都没有,歇还行,安就别想了。 不说别的,单是那满天的蚊子,就让人没法安身。 那个叫多啊!赶都赶不走,围着人群,一阵嗡嗡嗡嗡,这阵势,感觉是在商量,如何将一众人都抬走,养在林子里日后慢慢吸就好。 不过,就算蚊子再多,朵左思来和他的那些乡兵们,刚刚坐下的那会,一个个都跟挺尸一般,连明知到身上被叮了不知道多少包,也不愿动手拍一下,可当最初的劳累终于缓解了些许之后,他们再也躺不住了,不得不开始动手赶蚊子了。 可这蚊子比唐兵还驱之不去,如何赶得开? 做了半天无用功后,突然,朵左思来将手下几人叫了过来:“某等不在这里赶蚊子了!得走!” “还走啊……走不动了!”几个乡兵哪里还有力气走?纷纷抱怨哦。 “不走?明天一早唐人必定又会再来!”朵左思来一边说着,忽然啪地一声,在自己胳膊上的一拍,若是有光亮定然可以看到,手上立即就是好几个血点子。 听到唐人两个字,几个乡兵不禁一缩,唐人比起这些蚊子来,可就要狠多了,蚊子只是吸血,唐人那是要命啊! 朵左思来看不到几人的表情,他随手将手上的蚊子擦在一旁的草地上,继续说道:“某在想,唐人是不是根本就没睡,他们会不会大半夜地赶路,这样,就会赶在某等的前面,去将浮桥毁了!”朵左思来忧心地说道。 听到浮桥可能会被毁,那些个乡兵知道当真不能再呆了。 而且,这里,有这么多蚊子,待也是待不安身的。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砰砰……轰……”的火器声突然又在路边响了起来。 下意识里,一众南诏兵就象被惊起的野鸭子一样,哗啦啦地窜了起来,开始夺路逃跑……可跑了一阵,才发现,那火器声响了一阵,又停了,竟然没看到有唐兵出现。 原来是虚惊一场。 可被这一折腾,所有人都明白了,唐人果然就在这左近,只是,此时天黑,所以没有大举进攻。 可等到了天色一亮…… 几人不敢再往下想了,纷纷挣扎着爬了起来,跟着朵左思来离了大队,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此刻,南诏兵的军纪已经全然涣散了,早就没了执行军纪的军法官。其他惊魂未定的人群,对这几个离群开小差的,也懒得多看一眼。 就这样,他们离了大队的人马后,在昏暗的夜色中,循着发白的路径,一路西逃。 象这样赶夜路的速度自然是快不了,而且,再加上白天的时候,跑得太厉害了,一众人,走一阵,便不得不稍歇一会。 可因为背着对唐人的恐惧,几人不敢歇久了,只是喘一阵气,便继续赶路。 终于,等到天际翻出鱼肚白的时候,他们才终于看到了远远地,在晨曦的微光之中,河面上腾起一阵阵淡淡的水雾,在水雾升腾之中,清清楚楚的,正是横在红河之中的那座浮桥,而浮桥的两端,正是南诏兵遗留在此处的营地。 此时正是开始要准备早餐的时候,一阵阵地炊烟初升,一阵阵的嘈杂声声。 可这景象,在几人看来,就像到了家一样地安宁,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几人精神一阵振奋,急匆匆就要去营地里吃早餐,结果朵左思来却突然叫了一声:“慢!” 这又慢什么?几人不解地朝朵左思来看过来:“这又是为什么?” 朵左思来一听冷冷地说道:“你们就这般过去,就不怕被他们当逃兵砍了首级?” 是哦……这里军纪官可没死呢!这般跑过去,那十之八九,是要被当逃兵砍了。几人连忙收住脚下的步子:“那该怎么办?” 朵左思来抓了抓脑袋,想了一阵,然后将几人揪过来,对几人吩咐道,必须这般这般…… 第582章 突袭浮桥 朵左思来将几个乡兵叫到一起,安排了一阵之后,将衣服好好地整理一番之后,才又急匆匆地朝大营走去。 此处大营虽然只有千余人,却也是三家各处一部,合编而成,其中,便包含有永昌节度使麾下的三个罗苴佐。 朵左思来到了营门口,只管口称携了吉里将军之令,要见在此驻守的永昌部的罗苴佐。 那看守营门之人,看到是朵左思来……朵左思来那日携带大量布匹入营之事,可是让不少人都看在眼里,堪称是营中的一号熟人。 既然是永昌部的人,要去见永昌部的管事,那守门的人也没有多想,便放了他入营。 入营之后,他当真领着一众乡兵,直奔那罗苴佐的营帐而去。 进了营帐之后,他对那罗苴佐躬身道:“某奉将军密令,连夜赶来……” 那罗苴佐却只当没听见他的话语,而是两眼紧紧地盯着他:“密令?却为何不见你的令牌?而且,将军自有传令之人,为何由你传达?” “此令特殊,为了避免让丽水和银生两部得了消息……”朵左思来从怀里掏出一把唐钱,散在那罗苴佐案上,“便以此为令!” 那罗苴佐一把将唐钱扫回手里,看到这竟然都是十文一枚的唐钱——这钱在永昌节度也有,但是可不常见,算是个稀罕物!这朵左思来,不过一个小小罗苴,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定然是吉里将军的赏赐!可吉里将军手头的这种十文的新钱也不多吧!怎么可能一把一把地给这卑微的小卒? 略一深思,立即明白了这话的意思,那就是吉里将军发现了一处唐人的财宝,想要独吞。这种军令没法明着传达,所以才让这个朵左思来过来传令。 不过,这毕竟只是猜测,他也没有全然相信,而是将信将疑地问道:“将军有何军令?” “将军没有明说,只是说,随后会有人马要过来,要罗苴佐做好接应准备!”朵左思来含糊道,“将军跟某说,某只需这般言语,罗苴佐定然明白是何意!” 那罗苴佐一愣,定然明白?这算什么军令?可是,他审视地看了一眼朵左思来,在他脸上看不到丝毫作伪的痕迹,便继续问道:“那然后呢?” 朵左思来连忙又躬身道:“将军还让某过河去,跟河对岸的罗苴佐传达……” 安排这么多人过来,就传达一个这么不明不白的命令?那罗苴佐心中疑惑,却不又不好质疑,这朵左思来是真是假。不过,考虑到这个军令就算执行了,也没什么关系,便点头道:“某知道了,你自己过河传令去吧!” “诺!”朵左思来这才又是躬身一礼,出了这边的营帐,上了浮桥。 他上了浮桥之后,其实心里还在打鼓,担心,是不是正踩在船板上,唐兵就从河里冒出来。直到过了河,四下里还安安静静的,才心里安定了下来,又原样去传达一番“军令”。 这边的罗苴佐的却没那么心细,看到一把十文的新钱甩出来,竟然对朵左思来的言辞全部都信了。 见这人好骗,他又对那人说,自己一夜赶路没吃水米之事。 这罗苴佐连军令都直接信了,吃饭这种小事就更加不会怀疑了,连忙安排人,将他们领到饭堂,说是前军回来的传令兵,一路辛苦,要在这里吃饭,让他们好好款待一番。 那饭堂管事听令,立即备好餐食,让他们一顿饱餐。 可朵左思来也是胆子大,他吃饱之后,竟然又对那饭堂的管事说,要去军中回令,所以要带两日的干粮。那管事的也不生疑,直接将备用的干粮,用背囊包了,给他背着,才出了饭堂。 出了饭堂之后,他又大摇大摆地领着人,出了营门,却没有再往浮桥上而去,而是,往合浦州方向走了。 他竟然就这般准备回家去了? 然而,他才走没多远,突然听到后面,大营传来一阵阵的示警的钟声。 哎呀……该不会是被察觉了,所以派人过来追了吧!朵左思来吓得一跳,急忙扯着脚脖子赶紧跑。又跑了一气,发觉,身后并无追兵,这才又放心了下来。一屁股坐路旁地上,开始揉起自己的腿肚子来。 原来,不是来追自己的啊! 可是,营中为何会突然警报大作?朵左思来思索了片刻,明白了,定然是唐人来了! “不好!得快点走!”想到可能是唐人过来了,朵左思来急忙招呼起自家乡兵,又开始了玩命的逃。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般着急,唐人来得没那么快! 那大营之中钟声大作,也不是直接看到了唐人,而只是,看到,在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去的河面上,竟然从下游来了二、三十艘船。 这些船只逆流而上,速度并不如何快,可船体,却出奇地庞大,比起在这河中常见的五十石的船来,大了一倍不止。 看到这么多船只突然出现,两岸的大营中,立即分别派出三、四船,各自载了十几个人,过来拦截。 这些拦截的船只,顺着水流的方向,很快,就到了大船的边上。 因为大船船帮较高,所以,一众南诏兵也看不出那些船上装了什么东西,船的两侧也只是不停地有船夫拿着撑蒿,沿着船舷用力地撑着船。这些船夫看到前来拦截的船只,也象没见着一样,自顾自地向前撑,想来船上另有主事之人。 等距离大船不过十来步的时候,领头的南诏兵才开始恼怒地扯起嗓子叫道:“嗨!你们是干什么的!前面修了浮桥,你们的船过不去了!” 听到声音,船帮上探出一个脑袋来,对那领头的南诏兵道:“有劳几位的提醒,不过,某等却不需过去!” 那南诏兵连声斥道:“那还不速速停船?” “停船?一会就要停船了!”那人指着前面的浮桥道,“等某等靠上浮桥之后,自然会停船!” 靠上浮桥会停船?不好!他们是要来破坏浮桥的!那南诏兵听言正要示警,却看到那大船上突然站起一排人,端着烧火棍子一般的火器,紧接着便是一阵砰砰砰砰…… 几艘船上的南诏兵,在一阵攒射之下,一转眼就没了活口。而那一艘艘失去了动力的小船,开始打着转,顺水往下游漂去。 第583章 饮鸩止渴 看到前去拦截的船只糟了毒手,在岸边待命的南诏兵哪还不知道这些船只来意不善?连忙集合出营列阵,准备应对来敌上岸。 河面上只有二三十艘船,每艘船上,就算能装五十人,那也不过一千多人,而这些船只在靠岸的时候,可没法同时把一千多人一次性放下来。 要知道,这边河滩适合登船的区域,也两岸的码头,就是那么二三十丈长的一段,同时最多只能停两艘这样的大船。也就是说,他们一次最多只能下来一百人,而且还要架跳板,排好队,一个一个地下…… 而自己在二三十丈的战线上,可以将整个一千人都摆上去,便可以形成十打一的绝对优势! 所以,只要守住河滩码头,便不怕他强攻登岸! 然而,就在他们急急忙忙列阵完毕,抢占河滩阵地时,那些船只却并未朝河岸开过来,而是继续向前,直到用船的前沿,抵上了浮桥,才停了下来。 然后就看到船上的兵丁从船头跳下,落在浮桥上,然后往两岸推进。 看到敌人这般作为,南诏兵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这浮桥跟栈桥可不一样的意思吗?有浮桥在河中央,他们何必走码头? 而且,浮桥是横栏在河中央的,而船只是竖着在河中间。兵丁从下到浮桥,这同时放下兵丁的速度,可就不受河岸限制了。 只见他们几艘船,同时抵上浮桥,同时放人,一眨眼,就好几百穿着通海都督府兵丁服饰的人下了船! 原来这码头并非是防守重点了,反倒是这浮桥的桥头是决胜之处! “快!快去守住浮桥的桥头!” 看到敌人的意图之后,南诏兵迅速调整位置,匆忙往浮桥桥头转移阵地。 就在此时,却看到船上冒出一阵白烟,然后一阵阵的铁疙瘩象下雨一样,朝正在转移的军阵中落去。 船上的敌人,竟然抓住这个机会,展开了火力强攻。 冷兵器时候的步兵战阵最是移动不便了,要转移阵地本就造成了不小的混乱。 而那些南诏兵此前没见过手雷,待他们发现这些铁疙瘩落地后,还会轰轰轰后,整个战阵立即就开始散乱起来。 这个时候,走浮桥的兵丁,差不多刚好上岸,他们一抵近南诏兵的战阵,就开始轮番排枪射击,再用手雷加强火力。本就散乱的战阵,遭此一击,顷刻彻底溃散了,一窝蜂地开始逃。 才不到半个时辰,两个营地,便已经易手。 红河西岸,银生府这边的营地中的南诏兵,被击溃后,营地也不回了,直接往合浦州方向跑。而东岸的南诏兵,被击溃后,可没了回家的路,只好想着去跟大队汇合,往步头方向去了。 然而,他们跑了许久,当头撞上的,却是正在从步头方向溃退回来的三家主力。 两股溃兵一汇合,双方都是瞪圆了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 看了一会之后,一个问题冒了出来:接下来该怎么办? 瞢圈半晌后,这个问题落在了当家的三人头上。 好吧,考虑到丛龙安属下,那屈指可数的人头,他的意见,基本上也可以忽略了。 丛龙安知道自己没什么话语权了,他便干脆不说话,只管看着吉里和高长泰的意思了。 其实高长泰也不想开口说话,今天天色一亮,南诏兵才开始动,唐兵也开始动了,又是一番追击和逃跑后,高长泰的手下,又损失了一批,到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剩下一千人。 吉里的兵多一点,还有三千出头,算是中坚力量了,这注意,自然是要他来拿了。 看着丛龙安和高长泰都看着自己,吉里犹豫了一阵道:“还是得到浮桥那里去看看!” 听到吉里这一声,丛龙安心道,还有什么好看的,那些兵虽然穿着通海都督府的衣服,却定然是唐人假扮的。唐人夺了营寨后,定然是在加固寨防,等着自己这些人去傻乎乎地冲吧! 守滩据有天险都打不过唐兵,难道还能攻下他们据守的营寨?还想着从他们手里将浮桥夺回来?笑话! 倒不如就地散了,各自跑路,能不能跑的掉,则各安天命! 只是,这话在他肚子里转了好几个圈,也没说出口来:现在就算是散了,逃得了唐人一时的围攻,可过不了红河的话,如何回家? 如果万一能夺回浮桥,终究还是最好的选择啊! 只是,就兵士们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夺?送死罢了!他在心里一阵冷笑,反正去死的不是自己的兵,管他呢! 丛龙安不出声反对,高长泰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只是默默地点头。 这便算是议定了结果,继续朝浮桥前进。 等到了浮桥附近后,再稍微收拢好部队,然后整兵朝河东的营地进发。 可等他们兵逼营门,却发现,这河东的大营,竟然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人。 再一查看,才发现,原来唐人夺下两座营帐和浮桥后,竟然将这处营帐直接弃守,却将部队全部集中在了河的对岸。 此刻,正在在河的那边,摆下了一个弧形的战阵,兜住浮桥的桥头,只等着南诏兵去送死! 看到这般阵势,这边的南诏兵一个个都跟死了爹娘一般,哭丧者脸来。这是有家不能回了啊! 这般过河的可能性是全然没有啊!吉里叹了一声后,派人先进了营中去查看过营中情况,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伏兵。 可进去的人出来之后,却报告,里面非但没有什么异常情况,甚至,营中的米粮,竟然也没有被搜走。 这唐人是想干什么?这也算是陷阱? 可就算是陷阱,也不得不跳了,一众人等,自从昨天下午开始疲于奔命以来,还没安身过,更是没吃过一粒米粮,既然这里有米粮,有歇息之处,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了,便无奈地吩咐道:“先进营吧!” 听到吉里的这般安排,高长泰和丛龙安自然也是心中有些抗拒的。这是很明显的一个陷阱,因为,唐人断然不会这么好心还备了米粮在大营之中,等自己过来享用! 可又困又饿又累的众人来说,又如何能拒绝这有营帐和休息,有米粮可食用的诱惑?这当真是明知是陷阱,也不得不跳进去啊! 他们嘴里说着,饮鸩止渴的话,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进了营中。 既然进来了,便更加不去想接下来的后果了,他们就好像回了家一样,开始找地方吃饭、睡觉。 浑然不觉,就在他们进了营帐之后,外面便来了大队的唐兵,将这处营地,团团地围了起来…… 第584章 营中迫降 所谓计谋,有的靠欺骗取胜,称为阴谋。中计者,明白前因后果之后,无不怨恨交加,恨不能将施计之人寝皮食肉; 而有的,却以力取胜,则可谓之阳谋!中计者往往心知肚明,却不得不一步步落入其中,甚至明知是悬崖而不得不跳,末了,只能徒呼奈何…… 就如当下的南诏兵在吉里的带领下,明知那营帐是陷阱,却不得不踏了进去,待到营外围满了唐兵,连窜入山林逃生也不可得时,也没法去后悔当初的选择。 可是,当外面的唐人已经逼近到营外两三百远,严阵以待地用各式火器对准大营时,众人再也无法装作没看见。 可对唐人犀利的火器,谁也没有好办法来应对,除了龟缩在营中等死外,再也找不到第二种选择。 正这时,营外突然传来阵阵的呼喊,却是先前被唐兵俘虏的南诏兵,在唐人的驱赶下,一阵嚷嚷嚷。仔细一听,那杂乱的声音竟然是在劝降。 言语中的意思,无外乎是,里面的弟兄们,投降吧!投降之后,不用受皮肉之苦,还有好吃好喝招待……只是,苦役却是没法免,但是这苦役也是有报酬的,不必在自家地里刨食差!干满五年之后,就可以回家了。 杂七杂八的声音,嚷嚷好了一阵……这般劝降的条件,自然是没有多少吸引力,所以,他们说了一阵之后,营中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待俘虏们被待下去之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喊话,只是,那声音却突然变得高亢起来,原来是唐人在喊话了:“里面的人听着!着你们在午时三刻之前,放下兵器,出营受降!” “某再重复一遍:午时三刻之前,放下兵器,出营受降!” “如若不然!” 那个然字才落音,就听到一阵呲呲的声音想起,一枚中型火箭从唐人的阵地上,腾空而起,呼啦一声,从大营辕门中窜了进去。 只见那火箭,屁股后面拖着丈把长的火苗子,在一众惊恐的眼神中,一直飞了两百多步,才撞上一个帐篷。 这帐篷不过是普通兵丁住的,并不如何结实,那火箭在帐篷里一滚,便扯拖了下来,又带着火苗,还挂了一片大帐篷的篷布,继续窜。 只是毕竟是撞过一次,还带了一块布,所以,飞行的线路不再是当初的笔直的轨迹,而是左一下、右一下,忽而又横扫一大片。 那火苗子所过之处,眉毛胡子登时就焦了一大片。 再过得一会,它挂上的那片油布也被点着了,哗啦啦地烧了起来,象面橙黄的旗子一般,飘来飘去。 这里面的人,还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东西,立即就被吓得不轻,而火箭经过的地方,那人群,是一群一群地躲。 可这火箭又没有导向的,无非就是乱飞,躲也只能是碰运气了。 到了最后,用作推进剂的火药柱终于烧完了,那火箭才哄然落地,却突然轰地一声,猛烈地炸出一个大火球来……这火箭的头部竟然还带了一个装有五六斤火药的战斗部。 等到那战斗部火焰全消,那喊话的唐兵才又开始继续喊话,着重强调,午时三刻之前,必须投降!否则……便看到他一挥手,营门外又立起了十多架子,摆了三四十枚刚才那样的火箭来。 这处营地,可不是什么大营地,他本来就只能容纳一千人,前后左右,都只有几百步而已。若是没有阻碍,一枚火箭可以从头穿到脚。 若是让三、四十枚火箭全窜进去,再四下里打滚撒泼……那这营里,可就没几处能待的地方了。 看到那唐兵说完话之后,有拿了一根长杆子,插在了地上,又在地上大致地画了一条线,画外之意,清晰得很:等到杆子的影子跟这条线重合,就开始点火放火箭。 看到这般模样,那守在最外面的南诏兵,连忙忙不迭地就把手上的兵器一丢,然后就往营外跑:“某等降了……某等降了……” 最外面的一跑,全营各处,都开始往外面跑起来。还都生怕跑在后头,结果全挤在了营门口,差点把辕门都挤爆了。 还好,扬波军对接收降兵这种已经驾轻就熟,几千人乱糟糟地跑出来,到了这边,就被分成一队一队的糖葫芦,由蛮兵们押着,过了浮桥,去河对岸去坐船。 只是,所有的兵丁都降了,却唯独那三名主官没有出来。 大营崩溃之时,他们无力将兵丁留住,便只好让自己的亲兵,守住中军大帐,随那些小卒子一走了之。 现在,大营已经跑空,在外面严阵以待的唐兵一拥而进,将中军围住,他们却在里面装鸵鸟,不肯露面,任由亲兵跟唐兵对峙。 “里面的人,出来吧!”当先的唐将站到中军大帐之前,隔着帐外的南诏亲兵,对躲在帐中的那几个人大声喊道,“自己走出来,多少还能留些体面,若是被拖出来,拿绳索捆了,可就不好看了!” 也不知道是几人在帐内待着,确实没什么意思,还是是想着要好看一点,又等了一会,帐中之人才慢慢地走了出来,正是吉里、高长泰和丛龙安。 见自家主将出了帐,一众亲兵连忙拥簇过来,护在自家主将跟前。 不过,在火器面前,这遮挡在前的血肉之躯,能起到多大作用?无非是最好的尊严罢了。 吉里摆了摆手,让众亲卫退下。 见主将如此吩咐,众亲卫只得将手中的刀剑弃了,往后退去。 他们一退,唐兵一拥而上,将这些人也带走,现场,便只剩下了吉里、高长泰和丛龙安三人,面对重重包围的唐兵。 只是,他们终究是为将之人,明知陷入敌手,也没有显得恐慌。 吉里站在当先的位置,目不斜视地盯着那员唐将道:“某等兵弱不敌,某无话可说!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吉里将军好气概!”那员唐将却已经将这里三人的名字已经弄明白了,他朝吉里拱手道,“某对吉里将军的气度,可是景仰再三,岂可轻言杀字?” 吉里听到这话,似乎对方似乎无意杀自己,心里才才不由得一定。他喟然一叹,准备答话,却让一旁的丛龙安抢了话头去了:“哼……无非就是想让某等降你罢了!他们也许会降,某却决计不会!” 听到这声言辞,那唐将轻蔑地一笑,冷冷地说道…… 第585章 偷梁换柱 正当领兵的唐将跟吉里详谈甚欢时,丛龙安却出来败兴。竟然说他是决计不会投降的。 那唐将听到这一言辞后,却冷笑道:“既然丛龙安将军想流芳百世,那某便成全你!” 说罢,他对后面的唐兵吩咐了一声,立即就走出来几名战兵,从两旁搭住丛龙安的两肩,然后又有一人,掏出手铳,逼近到丛龙安的眼前,对准他前额,轰地就是一铳。 铅弹从眉心进,后脑勺出,径直贯穿而过,随即血浆、脑浆,象开了的水喉一样,从前后两个洞里,四下里溅射,喷得到处都是。 而那几名唐兵却恍如未觉一般,一把拖起丛龙安的尸体,拽着就拖了出去。 然后,那唐将才对高长泰道:“不知高将军,是不是也要为郑买嗣尽忠?” “不不不……”高长泰领兵多年,手下也是杀过不少人,可象这般,一铳贯穿首级的死法,却是第一次见,再加之他本就心有降意,哪会愿意死得这般凄惨?他连忙分辨道:“南诏本就是唐之属国,天兵抵达,乃是南诏之幸事,郑买嗣不识大体,不明时务,实是罪大恶极!” “哈哈!高将军果然是明白人!”那唐将哈哈笑了一声后,“不过,南诏之事,自有南诏之民来处理!” “郑买嗣罪大恶极,在南诏搞得天怒人怨,逼得通海都督段宝龙,举义旗,兴义兵,讨伐郑买嗣……” 说着,那唐将掏出两张帛书来,让人分别交给高长泰和吉里:“此乃通海都督段宝龙所发之讨郑檄文,二位将军,还请过目!” 高长泰接过帛书,细细一看,看到上面一共写了郑买嗣的十大罪状,每一条都还有模有样的,真像是有那么回事一般。 当然,这些罪状真假如何,高长泰并不如何关心,他心中剧惊之处,却还在檄文的末尾,赫然写着,某段宝龙不才,却知廉耻,明大义,举义旗,兴义兵,借来天兵十万,讨灭郑氏的话语。 看到这里,高长泰脸上一阵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唐人是这么来的!是这段宝龙这个畜生引狼入室啊! 他看完之后,再去看吉里…… 吉里却是个糙汉,勉强能看懂上下文的意思,却看不出文字之外的这些道道,看完后,面上的反应固然惊讶,却没什么精彩之处。 等两人都看完之后,那唐将心里也已经有了计较,对他们两人说道:“现在,郑买嗣的两路大军中,南路……就都在这里了。” “北路,杨保国丧师被擒后,拓东、弄栋二节度暂时是没兵可调了。” “至于临时征伐,某等却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而会川、剑川两节度使要防备王建南下,一时也是分身乏术。” “郑买嗣手中,还剩下的,也就是在阳苴咩城中的两万新兵!” “某可以说,他死定了!” “当然,他还可以继续动员府兵,征发丽水、永昌、银生三节度的兵员过来送死……” “为了避免这种悲剧的发生,某希望二位将军,能各自回去,将这份檄文,带回去,给你家的节度使,就说某等应通海都督之请,前来正本清源,无意干涉各节度的家事……” “同样,也希望各家节度使,严守本镇军马,不要擅动……” “象今日这样的事,有的一次便够了,切莫要再来二次了!” 吉里和高长泰一听这话里的意思,这是准备让自己走? 只是,这种好事,他们可不敢想,可那唐将竟然继续对两人说道:“吉里将军,你的属下,某已经命人领过河了!你快去跟他们汇合吧!希望,某与将军,不要再在战场上相见了!” 说到这里,又对高长泰道:“高将军的属下,却在这边安置,还请高将军随某来!” 说罢,自己先走了。 高长泰愣了愣,不知那唐将是何意,只好跟吉里道了声别,跟那唐将走了。 而吉里却没多想,他只想着自己竟然还能领回一部分残兵,心里立即有些兴奋起来。 等高长泰走后,他心里怀着一份期待,过了浮桥,看到河的那边,自己的亲兵竟然当真在那里列阵相迎,只是,他们的兵甲却全给卸了,手中只剩下了一杆长矛。 另外,又得了一千多残兵,却都是被唐人挑拣后剩下的老弱。他们手中的的武器,也是只剩下了长矛而已。 再一细看,才发现,那些唐兵虽然将自己属下的武器夺了,却给足了每人五日的干粮。 这些粮食自然不够走回家,却够他们穿过银生节度,到达永昌的境内了。 吉里也不去抱怨什么,比起脑浆子溅一地的丛龙安来,他能领一部残兵回家,已经算不错了。 他不再多说,怀里揣着那唐将给的檄文,往西而去。 相比之下,高长泰的待遇就好了不少,他被领过去看自己的残部时,赫然一惊,这唐人给他的,哪里是残部! 竟然全是精壮,而是,装备一等一的精良,还配了众多的火器…… 就是有一个小小的问题,那就是他娘的一个也不认识! 为首的是一个大高个,嘿嘿地呲着一口大白牙,对他唱着诺:“属下古满,见过高将军!某等何时回去?还请将军示下!” 看到这架势,高长泰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哪还不知道唐人这是什么意思?他非但没有受古满那懒散的礼,反而恭恭敬敬地朝古满回了一礼。然后才苦笑着对古满道:“古将军当真是客气!高某不过是败军之将,还说什么示下,但凭古将军吩咐!” 古满一听,立即就咧嘴笑了:“黄校尉说将军是个聪明人!很好说话!果然没有骗某啊!” “黄校尉?”高长泰愣了愣,指了指刚刚走远的那员唐将,不敢置信地问道,“那位将军,只是名校尉?” “别只是只是的呀!校尉不小啦!那可是特战队的校尉!”古满不满地说道,“而且,招讨使准备要改军制了,除了现在获得了都尉、校尉军衔的指挥员,日后都不会有新增校尉了!以后呀!想有都有不到咯!” 说罢,古满似乎惋惜地叹了一声,随即,他才想起了正事:“既然这样,要不,某等此刻就出发?” 高长泰默默地点点头,只是心里却暗道:“节度使啊节度使……高长泰要对不住了……” 第586章 计下银生 银生府的位置,在后世的景东彝族自治县的附近,直线距离阳苴咩城,不过三百里。这个距离,却是不算太远。 当然,实际路程,还再加上山路的弯弯绕,就要远远大于三百里了……可即便如此,从阳苴咩城发出急信,一天之内,也可到达银生府中。 当杨保国在通海城兵败,郑买嗣确认唐人比自己预料得更早地搀和了进来之后,他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发急令到银生府,命令南路偏师即刻撤军,回守银生府。 只是,当他这到军令到达银生府时,银生节度使朱永生手里,正拿着另外一份军情信报,正是吉里、高长泰和丛龙安准备加速渡河,去谋图步头的唐人财货。 “坏了!”朱永生心中大叫不好,既然唐人在通海城的兵力,足够击溃杨保国所领的南诏军精锐,那作为他们的后路,步头,定然也是有重兵防守的……这边的这一支偏师,如何能猝然攻下? 一个不小心,让唐人主力回援,再来一个内外夹击!这支偏师可就要载在那里了! 想到这种风险,他急忙派出信使,想去将部队叫回来。 只是,因为信路上耽误的时间,导致了信息的滞后,所以,当他收到吉里、高长泰和丛龙安的军情信报之时,他的大军,其实是已经在仓惶逃窜了。 他的信使,一路急忙忙地赶到合浦州时,倒是遇上了领着残部准备返回的高长泰。 那信使看到高长泰虽然损失不小,可残留的部队,秩序还不错,才道了一声万幸,拿了高长泰的答复,回银生府给朱永生回报。 朱永生听到信使回报,得知三家合兵果然损失惨重,一阵气急攻心,不过,再又听说自家损失是三家中最小的,还有三千多人能回来,才稍微安心了一些,再次让信使去给高长泰传令,让他领兵回还,来加强银生府的防备! 高长泰领着兵,本来就是朝银生府来,对这个军令,自然是忠实地接受了,三日后,他便带兵到了银生府城门口。 此时的银生府已经是一片紧张。城门虽然尚未关闭,却已经摆上了挡路的拒马,又派了兵丁在城门口严查进出的各式人等。所有唐商,尽数逐出城中,不得进入。 其余人,就算不是唐商,只要是拉着大车的,赶着驮马队的,也都全部打开包裹,检查里面有没有藏有兵刃、火器等等 当然,这样的检查,不可能对准备进城的大军来进行。 所以,当守兵看到高长泰拿了朱永生的命令出来,要进城去,守门的军官自然是抬开拦路的拒马,放开进城的通道。 只是……多看了几眼后,那军官不禁起来疑心:高长泰不是打了败仗逃回来的吗?怎么辎重大车那么多? 守门的军官留了个心眼,让属下的兵丁,在内城集合列阵,摆出一副严防突发事件的状态。 果然,就在高长泰的三千多人,进了两千多人的时候,走在后面的已经大多是辎重了。可就在一辆辎重车刚进了城门后,突然出了状况,一个轮子突然卡住动不了了! 一阵惊呼之后,队伍突然一阵停滞,随即前后的兵丁过来试图抬车。 可是,车子实在是有些太沉了,几个人都抬不动,便商量,先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 于是,又过去了几人,拆开了车子的挡板,解开了车子上的扎紧了口子的麻袋。 那守门的军官一直都在冷眼看着这些人的动作,准备一旦又异常,就让人动手。 果然,那扎紧的麻袋一敞开,他便看到那些人竟然取出一个一个的铁疙瘩,然后将铁疙瘩的屁股上面摘掉一个盖子后,在铁疙瘩屁股后面使劲一擦。 随后,便看到那铁疙瘩屁股后面开始冒出火花…… 不好!是火器!这些人果然是唐人假扮的! 那军官这若是还没看明白,那他这几十年就算白活了。他高喊一声:“杀……” 然而,他的这一声喊杀才落音,就看到数十个铁疙瘩,就像一群蝗虫一样,朝他们飞了过来。 那军官虽然想到,这东西既然能冒烟火,下意识,便知道这定然是火器无疑。 可是,他们谁都没见过手雷,不知道这玩意有啥功用,初一想象,还以为唐人是想丢这铁疙瘩砸自己,连忙高喊举盾,将其挡住。 待到一阵轰轰轰的爆炸声起之后,才明白原来唐人的这火器,花样当真是极多。 只是,到了此时,再去想如何应对,已经是来不及了 这冲过来的几百守兵,立即就被一顿手雷炸得晕头转向。 而早就准备好夺城的唐兵,一拥而起,朝守兵反杀了过去。借着气势如虹,才一个照面,就将一众守兵杀得屁滚尿流。 然后,又用手雷开道,一路炸,很快就将城门楼子也夺在手中。 而就在他们在这边动手,古满等人则在领着前军在往节度使府赶去。 待到后军将城门拿下之时,古满领着前军已经到了节度使府的府门口。 却恰好碰上可领着人往外面走的朱永生。 朱永生是在府内听到城门口的异响……这个时节,着突如其来的异响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他没有在府内等别人来报告,而亲自出去查看,正是担心有人偷城,城门的守兵不能合适地应对! 可他等他看到,领着人走过来的高长泰,再看看他身后如狼似虎的人马,立即就想到了,刚才的响动,定然就是他们在偷城…… 现在,这偷城之人已经奔到了自己面前,不用说,城门已失! 惊惧之下,朱永生连忙转身想要回府,再倚靠节度使府的围墙和府门来做最后的抵抗。 然而,他的步子却是慢了几分,才逃回府中,尚未关门,五六个手雷已经骨碌碌地滚了进去。 轰轰地几声,将试图关门的兵丁炸散后,一群唐兵乘乱,从硝烟弥漫中,冲了进去。 前门一失,府内的兵丁猝然遭到打击,失去了调度,顿时乱作一团。被冲进来的唐兵迅速控制了前院、大厅,继而是后院。 节度使府一转眼又失手,不甘受死的朱永生继续后逃,还想从后门逃,却不想高长泰对他府邸的布置,并不比他陌生太多,早就将节度使府的布局跟古满等人说得清清楚楚。 有这般指路,几路唐兵人在节度使府,就跟在几家里差不多了,很快,就在后门口,将气急败坏的朱永生抓住。 控制住了朱永生之后,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高长泰直接以朱永生的名义,派了信使,去银生府各处传召的各级官员过来议事。 议事地点,就在朱永生的大厅之上。 只是,信使才出去不多久,应召之人还一个没到……想来,他们得到通知之后,是来还是不来,来了要如何表态,也要时间思考……应该是没那么迅速。 所以,此刻的大厅之中,尚且只有两人,面面相对,许久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第587章 点苍盟誓 银生府中,节度使府内,大厅之上,两人面对面相对而立,可两人,却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然而,从他们决然相对的表情来看,两人的心里所思所想,也是断然两样。 一人怒目圆瞪,脸上的肉不停抽动,心中的怨恨,溢于言表。此人正是被唐人在后门口抓住的银生节度使,朱永生。 而另一人,低眉顺目,躬身低头,一幅陈恳认错的样子,却是领唐兵进城的高长泰。 这般面对面站立,持续了许久,朱永生终于是先忍不住了,他愤怒地指着高长泰道:“高长泰,某待你可不薄!你就这般报答于某?” “某正是日日想着节度使的恩情,才不忍节度使,毁于兵火……” 听到又是这番话,朱永生怒不可遏地打断高长泰的言辞:“你将唐兵带进城中,坏某的基业,反倒是救了某不成?” 高长泰默默地点头道:“节度使!你就不看一眼段宝龙的檄文?” “逆贼之文字,有什么好看的?” “可在大唐眼中,大封民国,难道就不是逆贼?” “你说什么?”朱永生横眼过来,“那某问你,你是大唐之民还是大封民国之臣?” “点仓山盟誓尚在,诸部落宣誓永为汉臣之语,由在耳畔……某既是大唐之民,也是大封民国之臣。”高长泰虽然低着头,可答话却毫不客气。 听到点苍山盟誓,朱永生却是不由得一滞,点苍山盟誓发生在大唐贞元十年,距离现在,几乎就一百年了。那么久远的事,还谈什么由在耳畔?现在,南诏还有几人记得百年前的旧事? 但是,这毕竟是两国间最正式的盟誓,那文字碑文,此刻还立在阳苴咩城旁的点苍山上,却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事。 朱永生这才语气稍缓道:“唐人不可能久居南诏!” “唐人不能久居南诏,那是唐人之事……可唐人却可以将郑买嗣换成段宝龙!”高长泰叹道,“段宝龙有唐人之助,郑买嗣必败无疑……” 朱永生冷冷地一哼:“郑买嗣当清平官,某不需向他低头叩首,难道他段宝龙来了,某便要在他面前去点头哈腰?” “段宝龙只怕是做不了清平官……”高长泰继续低头顺目道,“唐人的心思,定是要将南诏一分为二,原南诏所取的剑南道故土,定然是会再纳回大唐版图,而南诏能留下的,也许就是丽水、永昌……也许还有银生三节度。” 听到这里,朱永生才终于变色道:“你说什么?”说罢,他这才将此前被他甩在地上的讨郑檄文捡起来细细地看了下去。 果然,他也如高长泰一般,没有太在意檄文的前面,而是,被檄文的后面所吸引,尤其是那段,看到段宝龙说要借来天兵十万的时候,也是大骂一声段宝龙引狼入室后,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他要想清楚前前后后的细节,可是需要费一番脑子,不是一时半会能拿定主意的。 但是,他的难,难在选择。只要下了决心,终究还是有路可以走,只不过是看他愿不愿意。 还有一人,却是已经没有了选择。 他红着眼睛,再次看完段宝龙檄文的全文后,两手抓着檄文一阵撕扯,然而,那块帛布却质量出奇的好,他用力之下,竟然没能将那张帛布扯烂。 他嘶吼着,叫骂着,将案几上的东西全数甩到了地上,他骂段宝龙引狼入室、骂唐人唯利是图、骂杨保国无能误事…… 他便是今日南诏之清平官郑买嗣。 骂了许久,于事无补,只得陷入绝望的沉寂。 而他的两位最重要的谋士,赵弘基和段义宗,则是刚刚爆发过一场争论,谁也没能说服谁,也一时无语,悲伤地看着郑买嗣,默默地、默默地直立着。 就在此时,突然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种尴尬的冷静:“报……银生府急信!” “快!快给某拿来!”郑买嗣一听到银生府终于有了回音,终于感觉到了似乎来了希望,他急忙伸手,去将急信抓了过来。 他急急忙忙地撕开急信,去看里面的内容,可才看了几行字,他突然满脸涨得通红,一把将急信甩在地上,竭力地怒吼道:“朱永生!狗贼!竟胆敢背叛于某!” 听到这一句,赵弘基和段义宗心中大惊:银生府竟然也背叛了清平官? 杨保国兵败之后,段宝龙乘胜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攻取了鄯阐府,占据了拓东节度使,随后,又诱降了弄栋节度使,使得阳苴咩城门户打开。 如果银生节度使再生叛变,那阳苴咩城,将彻底失去外围的屏障,直面唐人的兵锋。 这可是事关生死啊!赵弘基和段义宗连忙同时弯腰去拣地上的急信。 不用说,这次还是赵弘基快了一步,他一把抓过地上的急信,抢先看了起来,而段义宗则只抓到了急信的信封。 不过,他才看到信封上,朱永生写的那:“告南诏奸臣郑买嗣书”几个字,他已经能想象这信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了。 他满心的失望,手中的信封,已经悄然落地。 果然,他听到赵弘基竟然失声念了出来:“点苍山盟誓,勒刻石碑,万人所见……永为汉臣之语,尚清晰可见,永不背弃之词,尚可在耳旁……” 念到这里,赵弘基声线已经全然变了样,满是惊恐地说道:“朱永生竟然要奉点苍山盟誓,永为唐臣!” “什么?”段义宗又惊又怒,他猜到了朱永生定然是叛了清平官,却没想到,这朱永生非但是叛了郑买嗣,而是连整个南诏都叛了。 他终于忍不住,从赵弘基手中,将那一纸书信夺过来,细细地看了下去,看到,这朱永生非但是要附和段宝龙之檄文,诛杀郑买嗣,夷平郑氏一族,竟然还要请蒙氏退位,由大唐给南诏指派流官。 他竟然想将整个南诏变成大唐的一个新的行政区!他这是要将南诏的根本就彻底掘掉啊! “朱永生!这个数典忘祖的败类!”段义宗也忍不住气得发抖来,“唐人究竟给了他什么好处,竟让他忘记了自己的祖宗!” 段义宗话刚落音,突然,一个恶毒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那唐人,又给了你,什么好处?” 第588章 心存侥幸 从郑买嗣不顾段义宗的劝说,怒而发动了对通海都督府的讨伐战以来,他一直便担心唐人的干涉。 所以,他准备了五万大军,来碾压小小段宝龙。 当然,在他看来,段宝龙是值不得花费如此大军的,这五万中,倒是有四万是为了慑服唐人,让唐人惧于大军而不敢伸手。 如果时间倒回去五年,以五年前的唐军实力来做考量的话,他的这番心思,已经是稳妥的谋划了。可是,扬波军却不是传统的唐军。他的兵员训练、装备水平,战术布置甚至是兵力的调动动员水平,都远远地高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一支唐军的部队。而南诏的技战水平,比起唐军的平均水平又大大不如。 如果说,扬波军打钱镠,有点象是大人打小孩,那打南诏军队,便有如成人跟婴儿一般。 段宝龙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在写檄文的时候,干脆将引唐人入南诏的罪过,全部拉在了自己的身上。 高长泰也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劝服朱永生,不如干脆将南诏的底裤都一并掘掉。 他们这般做,还不就是为了日后,能在扬波军面前,多获得些许资源和权柄? 只是,他们把事情做绝了,却让郑买嗣难受得,心中有如刀割一般,沉痛难以抑制。 绝望之余,段义宗才痛苦地叹道,是唐人收买了朱永生。 却不想,段义宗话还没落音,一个同样的指责却无端端地指向他。 赵弘基竟然厉声朝着段义宗问道:“你说!你到底是收了唐人多少好处,还是唐人给你许了什么高官厚禄,让你将清平官的所有的布局,全部泄漏给了唐人?” 听到这毫无根据的指责,段义宗毫无防备地愣住了:“某何曾给唐人泄漏过一丝一毫的消息?” “你还不承认?”赵弘基跳脚大叫道,“不是你将杨保国的进军路线泄漏给了唐人?不是你将南路偏师的行动说出去了?” “你血口喷人!”段义宗被这般无端地毁谤,脸上涨得通红,“大军从征召到出发,全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如何保得秘密?阳苴咩城中,这般多的唐商,不知道其中夹杂了多少细作?” 赵弘基歇斯底里地叫道:“那某建议清平官,要将这些唐商尽数杀掉,你却为何一直说就不能?你即便没有明着将消息传给那些唐人,也是阴助他们得手!” 对赵弘基这种毫无理由的指责,段义宗终于勃然大怒道:“你就知道杀杀杀!你可知道,清平官所需的军用开支,有多少需要从那些唐商身上获得?” 段义宗感觉胸中有无数的火焰要喷薄而出一般,指着赵弘基继续怒道:“若非你一味地诱骗主公,让他出兵、出兵……如何有今日这般被动?” 赵弘基此刻最怕的,便是有人指责他,苦劝郑买嗣出兵。因为唐人之所以能乘虚而入,郑买嗣出兵相逼,正是关键! 他听到段义宗终于把他最害怕的话语说了出来,立即整个人都狰狞了起来,他扯着嗓子大声争辩起来:“某这是为了主公着想!要为主公立下不世之基业……”说到一半,他突然反咬道,“若非是你阴通段宝龙,让段宝龙有了投靠唐人的机会……” “够了!”听到两人争来吵去,又纠缠在了这一点上,郑买嗣突然将用力砸着案几叫道,“某叫你们来,不是要听你们互相攻讦的!” 两人这次黯然认错道:“属下错了……” 郑买嗣用手指着案几的面,一下一下地问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段义宗到这声问,欲言又止,犹豫着,是不是要说,赵弘基却对他先开口了:“你说啊!你说啊!” 段义宗恨恨地看了一眼赵弘基,然后在躬身对郑买嗣道:“阳苴咩城不能守,请立刻护送大王前往丽水节度!” “胡说!阳苴咩城乃是南诏基业!南诏之发源,便起于此地……”段义宗才一开口,赵弘基立即反驳道,“祖宗之地,不可弃啊!” “不是弃!而是暂避锋芒!”段义宗苦口婆心道,“唐人在阳苴咩城中的细作谍子,怕是比通海、鄯阐府都多!有他们在其中通风报信,阳苴咩城断然不可守!唯有唐人较少的丽水、永昌才可以落脚安身!” “那便将那些唐人尽数杀之!”赵弘基红着眼睛说道。 “你以为只有唐人给唐人报信?这阳苴咩城之中,多少商铺里面卖的,都是唐人的东西?”段义宗冷冷地说道,“这些人之中,就算不是全部都有投敌之举,一半肯定有!” 赵弘基立即不假思索地答道:“那便连他们一起杀……” 只是赵弘基说起来痛快,可他却是不知道,在阳苴咩城之中,这跟唐人做买卖的商铺之中,获利最丰的,便是郑买嗣家的铺面。 只是,此前郑买嗣只管拿钱,不问细务,所以不知道此间详情。后来,因为要发行纸币,从段子良那里问到许多细节,才知道,这阳苴咩城之中,生意最为红火的售卖唐货的店铺,一大半,都是郑家的。 如果要将这些店铺都清剿一空,那受损失最大的,不是别人,而是郑买嗣! 果然,赵弘基话还没落音,郑买嗣就突然一声喝断:“够了!无罪而杀,何以服众?”说完之后,缓了缓口气,才又说道,“不过,虽然不便杀他们,却可以再多征发些银钱,以供军中用度!” “至于,是弃是守……”郑买嗣内心痛苦地纠结着,犹豫了许久之后,最后竟然说道,“这种大事,某无法做主,还是请王上来裁决吧!” 听到郑买嗣最后竟然给了个这样的结论,段义宗不由得一阵阵地失望,他对郑买嗣的了解,或许比郑买嗣自己还要深刻得多。所以,他知道,郑买嗣心里明知阳苴咩城无法再守,却放不下郑家在阳苴咩城中的巨大的财富。 他实际上,是心存侥幸啊…… 就如此前,郑买嗣听到赵弘基的那个所谓不世基业的提议时,明知道那是错的,却鬼使神差地采纳了一般。心中存的也是侥幸吧! 只是,现在还能有侥幸吗? 第589章 问道于盲 郑买嗣能执掌南诏政事这么久,自然绝非草包,而是一个颇有手腕的能人! 如果没有王延兴,没有扬波军,还按照原初的历史轨迹去运行,郑买嗣甚至还会篡位为帝,建立一个叫大长和的国家。 然而,因为王延兴的乱入,整个唐末的历史,都逐渐地发生了改变。 比如,钱镠死了,原本历史时空中,五代十国之中的吴越国,自然是不可能再产生了。 马殷降了扬波军后,在泉州当起了学生……原本由马殷在湖南建立的楚国,应该也是不会再出现了。 而原本占据两广一带的南汉,其奠基人刘隐,也被俘了,其弟弟刘岩……也就是后世的南汉的创始人,失去了原本由兄长打好的基础,想再割据两广为一国,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了。 曲承裕,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正是他,事实性地割据安南,迈出了越难脱离中原,独立为一国的第一步……现在呢,却在老家安安分分地当起了富家翁。 现在,这种变化,也落到了郑买嗣的头上。 按照现在这种情况来看,他的大长和国,大概也是不会再出现了。 当然,更现实的情形是,非但是大长和国不会出现了,连郑买嗣自身的生命安全,怕都是要保不住了。 到了这种局势之下,郑买嗣竟然还心存侥幸……当真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啊! 正在此时,通通通的钟声,忽然自城北传来……这是城北崇圣寺的建极大钟的声音。听着悠悠的钟声传来,段义宗突然心中一静。 他突然对郑买嗣躬身道:“主公,此前,属下在佛说譬喻经中,看到一个故事,愿能与主公同听……” 这个时候说什么佛教?郑买嗣不满地看了一眼段义宗,不过,在南诏人人信佛,郑买嗣也不例外,所以,他虽然不满,但还是对段义宗道:“你说吧!” 段义宗这才用平缓而落寞的声音,慢慢地说道: 很久以前,有一人在野外,被一头恶象追赶。那人惊慌失措,没地方躲,正好看到一个空井,井旁还有一根垂下去的数根,他便抓住树根,爬入水井藏在其中。 可树根上,却又有两只老鼠,一白,一黑,开始啃咬树根。 水井四边又有四条毒蛇,张着嘴巴想咬他;水井下面还有一条毒龙,正在向上张望。 那人心中畏惧毒蛇、毒龙,又担忧树根被老鼠咬断,进退维谷…… 就在这半步生死之时,从树上的蜂窝中滴下五滴蜂蜜,正好落入那人嘴中…… 其实,说到这里,这个故事其实还没说完,那人吃了蜂蜜后,蜜蜂开始下来蛰他,还又起了火,要烧树。 总之,那人吃到蜂蜜,对他身周的危险,是没有一点帮助,可他嘴中有了蜂蜜的甜味,却忘记了所处之处随时可能万劫不复。 段义宗的意思,自然是希望郑买嗣不要再留恋阳苴咩城中的财富,尽最大的努力,来博取一条生路。只是,后面的话,他却没有明说出来。 当然,对郑买嗣来说,也不需要说得那般露白,故事说到那里就可以了,以他的聪明见识,难道还不明白段义宗的意思?可是,他听了故事之后,却无动于衷。 只是点了点头,说了一声:“某知道了……” 唉……他当真是知道了吗? 段义宗心中一阵迷茫,也无心再劝了,从郑府退了出来。 而郑买嗣,则进了王宫,去见南诏王蒙隆舜。他还得去见蒙隆舜,好让他做最后的决定,是去是留呢! 然而,他进了王宫,却被告知隆舜才睡下不多久…… 郑买嗣看了看外面的这天色,如论如何都不是睡觉的时间。 正疑惑着,隆舜的近臣杨登,已经急匆匆地跑来,对郑买嗣行礼道:“王上不知道清平官会来,所以……” 郑买嗣皱了皱眉头,打断杨登的话,直接问道:“王上为何这个时间就寝?” 听到郑买嗣的追问,杨登开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某问你,王上为何此时就寝!”郑买嗣突然怒道。 看到郑买嗣发怒,杨登这才连忙跪下回话道:“回禀清平官,王上昨日一夜没睡,今天又玩了半天,觉得累了,才睡下……” “玩什么玩成这般模样了?” “是美人。”杨登连忙回答道,“此前有大唐商人,给王上进献了八位大食番女……王上得之,十分喜欢,便让她们轮流陪在身边玩乐……” “糊涂……”郑买嗣一听,八个女人轮着一个蒙隆舜吸,蒙隆舜就是铁打的,也要被吸成人干啊!他盯着杨登,问道,“此事有多久了?为何不跟某说?” 杨登连忙回话道:“此事已经有小半月了。奴婢派人去跟赵先生说过……赵先生回话道,此事有助王上早登极乐……” 早登极乐?郑买嗣一愣,杨登所说的赵先生,自然就是赵弘基了。赵弘基心里的弑君的念头,郑买嗣如何不知?他会这般分说,倒是可以想象。 只是,郑买嗣却没想到,赵弘基竟然会将消息瞒下不告诉自己?他心里到底是想干什么? “赵先生还有跟你说什么?”郑买嗣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 杨登连忙又躬身答道:“赵先生还说,要奴婢抓紧时间,问到点苍山宝库的地图在哪里!” “那有问到吗?” “请恕奴婢无能,暂时尚不知晓具体的位置……”杨登先是躬身答了一声,随后又道,“不过,王上前两日说要带美人去点苍山,见识见识南诏宝库……他提到过六个字,说是苍山半,洱海尾!” “苍山半,洱海尾?”郑买嗣细细地念了念这六个字,却没从中想出点什么头绪来——当然,现在局势都这样了,也不是去寻宝的时节,如何应对唐人才是正事。他想着要蒙隆舜决定是去是留的问题,便将宝库之事瞥在一边,然后对杨登说道,“现在,唐人距离阳苴咩城已经很近了,可谓十万火急!你无论如何要给某将王上叫醒!” 杨登疑惑了片刻,知道郑买嗣之所以这般安排,定然是有迫不得已的理由,便只得冒着被隆舜臭骂的危险,进了隆舜的寝宫去叫隆舜起床。 只是,是去是留这种事,关系到南诏的生死存亡,便是头脑清晰之人,也不易做决定,却让一个醉生梦死之人来定? 郑买嗣,当真是问道于盲,找错了人啊! 果然,不多时便听到寝宫中,蒙隆舜大怒的声音响起…… 第590章 国之重器 郑买嗣在寝宫外面,听到里面蒙隆舜又摔东西又骂人地勃然大怒,顾不得避讳,急匆匆地闯了进去。 却看到他正随手抓了个灯台,往一个宦官身上砸去。那宦官却不敢躲,只敢跪在地上磕着头,被一灯台直接砸到头上,直接就开了个口子,鲜血直往外涌…… “王上!”郑买嗣压着怒气,对着蒙隆舜叫道。 听到是郑买嗣的声音,蒙隆舜这才收了手,对郑买嗣不满道:“何事?却让某连个觉都睡不安身?” 郑买嗣这才看到蒙隆舜的正脸,却不由得一阵心惊:这蒙隆舜,怎么这般瘦而无神了?整个人单薄的,跟竹竿一般,面目苍白,没有一丝红润,两个眼窝子,深深地陷了下去,就像是行将就木的老头一般! 然而,他可不是什么老人家啊!他十七岁登基,到现在,才过去了几年?他可是二十岁出头的人啊! 看到眼前的年轻人,这般模样,郑买嗣不禁眼睛一酸:“王上……你要保重身体啊!” “某知道!某知道!不就是多玩乐些?不妨事!”蒙隆舜不耐烦地说道,“你若是无事,某便要继续睡了!” 郑买嗣这才连忙躬身拜倒道:“唐人悍然入侵大封民国,通海、拓东、弄栋、银生四节度失守……老臣恳求王上即刻西狩丽水……” 唐人入侵?失守?西狩?蒙隆舜听到这些词语后,在脑子里好生地转了转,只是生了锈的大脑,有些不太灵光,半晌才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随即他便坚决地开口答道:“某不去!” 然后,他又给出了自己的理由:“丽水那里太穷,什么玩得都没有!不去!” 听到是这个理由,郑买嗣不由得脑子一阵糨糊,这是逃命的事,也能扯得上好不好玩吗? 他想劝,可这样的理由,怎么劝?他正在组织语言,却又听到蒙隆舜道:“你速去多招些兵马,守好阳苴咩城!某便在阳苴咩城里玩……哪里也不去!” 听到这里,郑买嗣还有了劝话的说辞:“仓促之间,没有足够多的钱粮兵甲……” “钱粮兵甲还不简单!”蒙隆舜却满不在乎地出声答道,“先王在点苍山中,建了四库宝藏,今日正好可以一用……” 说罢,蒙隆舜,对一旁的宫女道:“去将某的大朝王冠拿来!” 那大朝冠是传国冠冕的帽子,是南诏王遇到重大庆典,或者大朝日的时候,才穿戴,正是南诏王权的象征之物,堪称国之重器。 这身冠冕袍服,平素就收在寝宫之内,用专门的衣柜收着。 那宫女听到蒙隆舜的吩咐,立即就跑过去取来,双手奉给蒙隆舜。 蒙隆舜接过大朝王冠,左右看了看,然后,就开始用力一阵撕扯。只是,这冠冕做得极为结实,而蒙隆舜的力气却是不行,他扯了一阵,也只在上面扯出一条细细的缝来。见扯不开,他便将整个大朝王冠都直接丢给郑买嗣道:“那四库宝藏的地图就在这帽子里面,清平官自己去取吧!” 自己去取?这是几个意思?这王冠可是只有南诏王才能触碰的东西,自己如何能去染指? 然而,蒙隆舜直接将王冠甩在郑买嗣身上,他若是不接住,那王冠可就要落地上去了! 下意识地,郑买嗣连忙接住大朝王冠,可两手都是颤巍巍的感觉。无论是这九龙冠还是那四库宝藏,可都是南诏国之重器,岂可这般儿戏? 然而,这国之重器,却偏偏是郑买嗣想要,却不敢表露之物,竟然被蒙隆舜弃之如敝履一般,随手丢了过来。 然而,他拿了大朝王冠,出了王宫,才突然醒悟过来,自己此去王宫,所为之事,竟然还是没得到一个答案:这阳苴咩城,到底该怎么守? 他失魂落魄地出了王宫,尚在门口,突然看到一名骑士,飞马急报过来:唐兵先锋已到达了白崖赕。 到了白崖赕了?郑买嗣心头再一惊,手中不觉一颤,那顶珍贵的大朝王冠,啪地一声,终于还是掉落在了地上。 白崖赕在后世的大理自治州的弥渡县,距离阳苴咩城,可是只有百里之遥了! 也就是说,唐兵,几乎是已经兵临城下! 此时再跑,已经是无法有序地跑了,顾不得失仪,郑买嗣急忙俯身将大朝冠捡起来,匆匆地去调派兵力,巩固城防。 其实,从白崖赕到阳苴咩城之间,有两道防线可以驻守,一是从白崖赕过来,先要到达赵川赕,途中,先要走三十多里的山路,可以沿山路,择险要处设寨,可以尽最大可能地迟滞唐兵的进兵速度。 其二,则是洱海的下水口,龙尾江。这是一条宽度不小于红河的水道。过河的渡口在龙尾城。 把守住龙尾城的渡口,也是可以阻挡住唐人的进军的通道。 如果,这两处都挡不住唐兵,那就只能依靠城墙了…… 只是,现在再去赵川赕守山,肯定是来不及了,当即,郑买嗣速派五千兵马,去往龙尾城,把守渡口。 然后,向尚在南诏手中的四个节度使发出勤王急令。要求他们倾兵而来救援阳苴咩城! 同时,也开始关闭城门,封闭集市,禁绝无关人等,在城内行走。 一系列的命令下达之后,还不忘再追加一句:待击退唐人后,将以四库宝藏犒赏众有功的将士! 然而,谋略布局的正确性,还需要实力来作为背书,当双方战力相差过于悬殊的时候,这般正正常常的谋略,如何能退敌。 尤其是郑买嗣手下的兵,大多是没打过仗的新兵,战斗力,比五还要低,根本就不适合阵战。 当扬波军乘船,到达白崖赕后,几乎是未遇抵抗,便拿下了赵川赕。 他们在赵川赕稍作停留后,便直扑龙尾江渡口。 到达龙尾江渡口后,倒是为了渡河而做了一天的准备,可真正到了强攻的时候,龙尾城的南诏兵,直接被飞越过龙尾江的火箭吓傻了。 刚刚赶到的五千人南诏兵,几乎是不战而溃。郑买嗣寄以重望的龙尾江防线,一触即破。 倒是为了抓那些溃散的逃兵,扬波军又花了一天的时间。 随后,大军直奔阳苴咩城之下。 此时,距离郑买嗣拿到段宝龙的讨郑檄文,尚不过十余日。 第591章 南诏晚钟 龙尾城,号称是城,实际上,却只是一个镇,不但没有城墙庇护,也没有太多的人口。 也就是这两年托了龙尾渡的福,往来客商突然极多起来,才显得生机勃勃,不比平常的县城稍差。 而在此地的唐人、唐商,则是这生机勃勃的主要因由。他们在此或租、或买,弄到了大批的屋舍作为铺面或者货栈、仓库。 经由红河运来的无数唐货,到了此处后,便在这里拆包,重新转运。或是沿着龙尾河,进入到澜沧江水道,或是沿着洱海,行销阳苴咩各地。 当郑买嗣下令,征讨通海都督府后,这路贸易,大受影响,可在利益的驱动下,还有不少唐人还留在龙尾城,还在继续望货栈和仓库里堆货。 按照他们的说法,通海城不过撮儿小城,在清平官的大军碾压之下,战事不过三、两月。等战事一停息,自然各处缺货!所以,他们才大量囤货。 直到扬波军强势攻入龙尾城后,打开那些货栈和仓库,人们才知道,那里面存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唐货,而全都是粮草、火药和辎重补给! 正是因为有这么一个伏笔,扬波军拿下龙尾之后,才能不用等待后续的补给,直接将龙尾城当作大营,而派出一支三千人的先锋,兵逼阳苴咩城。 他们到了阳苴咩城下后,看到城中的守军没有准备要出城阵战的迹象,便也不着急攻城,而是在城外的五华楼一带,开始扎营。 一般来说,扎营之时,是最好出兵偷袭的时候,可南诏兵还是没有出城。 营盘扎好了,从龙尾城过来的后续部队,也在陆续到达,先前抵达的前锋,便留下一千人看守大营后,派出两千人带着大车,施施然望阳苴咩城下走去……而城里的守军,好像是死了一般,只管看着唐人施为,就是不出城接战。 看着天色,又要趋晚,而扬波军的部队不过区区两千人,南诏兵都不肯接战,那一支扬波军便直接走到阳苴咩城外五百步外,站定列队。 列好队伍之后,却不进行攻击,而是在阵前支上了架子,又在架子上摆上了火箭…… 火箭一上场,阳苴咩城城头的守军中,立即爆发出了一阵惊呼声。因为前面唐人强攻龙尾城时,用的就是这东西。那日可是有不少逃兵从龙尾城一路跑回来,跟城中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这东西是如何拖着扫把星一样的尾巴,然后飞出好几百步,再轰地一声炸开的景象。 他们看到唐人又将这种匪夷所思的战械搬了出来,城头上开始了不安定的骚动。 正这时,通……地一声,不合时宜地,遥遥地北面传来,竟然是一计洪亮的钟声。 钟声传到扬波军这边,领兵的裨将,不是别人,正是王琪昌,他才调过来不多久,对这里的情况,不太熟悉,便疑惑地对身边的向导问道:“这是何处的钟声?如此嘹亮悠扬?” 那向导正是在此地经营了两年多的一名唐商,他对这一带的风物,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便答道:“是崇圣寺的建极大钟。”说完,又补充道,“此刻大概是到了晚钟时分,它快快慢慢地敲,要敲一百零八下呢!” 王琪昌一听,笑了笑:“佛寺晚钟?那正好,便借着它的节奏来放箭吧!” 说罢,立即下令,让前面的火箭兵,以钟声为号,每一记钟声,放一枚火箭。 果然,下一记钟声响起之时,一枚火箭腾空而起,拖着长长的火焰,直往阳苴咩城上空飞去。 而让城头的守兵虚惊一场的是,那枚火箭竟然没有朝城头扎过来,而是高高地,直接从城楼上越了过去,一边飞,从那火箭的身上,还不停地掉下许多东西。 那些东西在半空中一面掉落,一边散开,原来是一张一张的纸。 原来,这枚火箭没有装战斗部,而是改成了装满传单的盒子。 盒子的外壁用竹片贴住,再用蜡封好,不让传单往外掉。 当点火之后,热量传递过来,蜡受热软化,那封口处的竹片便会脱落。而盒子里,折叠起来的传单,会在火箭的自旋的力量下,甩了出来。 就这样,一路飞,一路撒。 等到下一记钟声敲响的时候,又是一枚火箭飞起,这枚火箭除了方向微微偏了偏之外,功效还是一样的,也是撒传单。 建极大钟的钟声,还在一记一记地敲着,通……通……通…… 悠远的钟声,带着古朴的凝重,平和而中正。 随着这一声声的钟声,飞上阳苴咩城的火箭,撒下的传单,却激起了无数的波澜。 在阳苴咩城中,无数人,抬头便能看到,自家屋舍圈起来的那片天空,会时不时飞过一个又一个的扫把星…… 从扫把星上,会撒下一些纸片。 纸片上面,用蝇头小字,印上了段宝龙的讨郑檄文;也印了朱永生的告南诏奸臣郑买嗣书…… 而在此之下,又写了许多号召南诏子民不要受郑买嗣蒙骗,轻易不要出城走动,也不要到城上去守城,避免无谓的伤亡等等的话语。 传单的四周,又印了一圈的小字,却是“永为唐臣,永不背叛……” 这时,城中的,居民们,才知道,原来城外来的,并不是什么通海的叛兵,而是大唐的天兵。 段义宗在自己家里,也被惊呼着的下人递了一张过来。 他不知道唐人是用什么手段,将这么多檄文送进来的,但是他却知道,这种檄文,撒得满城都是,可能的后果是什么。 他急忙叫上随从,打马奔往郑买嗣府。 到了府外,他将马和随从留在门外,自己拿着那小小的纸片,快步小跑着进了大门,去寻郑买嗣。 在书房找到郑买嗣后,段义宗拿着手里的传单,对郑买嗣道:“主公,城外的唐兵,不知用什么法子,飞了许多这样东西进城来!其中,多是对主公的污蔑之语!还请立即派人逐家逐户搜缴这些不实的东西!时间久了……” 段义宗还没说完,郑买嗣却举起手来,只见他手里,已经拿了三、四张传单,他无力地:“晚了!城池的东南西北,每个角落,到处都是……还去收缴做什么!” 段义宗家里住的偏,而且院落小,所以收到这传单的时间晚,郑府可是正是城中,而且院子很大,自然,能接到更多的传单。而郑买嗣也亲眼看到了那呼啸而过的扫把星……这是南诏所无法想象的力量。 正因为如此,郑买嗣手中才有好几张,也所以,他知道,这传单,就跟秋天的落叶一般,到处都是,不可能禁绝了。 到了这个时间,再去收缴,非但收不干净,反而有欲盖弥彰之嫌啊! “可是……”可是,总不能这般坐以待毙啊!段义宗心急如焚,却一时也没有了急智。 见段义宗这般着急的样子,突然,郑买嗣将手上的单子,随意地往地上一甩,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某与你自幼便相识,知道你,凡事皆能看得清楚明白。” “到了现在,却又如何看不明白了?” 说着,他突然朝段义宗,深深地躬身下去…… 第592章 郑氏孤儿 段义宗见了郑买嗣,心急如焚,可郑买嗣却一脸淡然。 话才说了两句,郑买嗣突然朝段义宗躬身拜倒:“某悔不该没有听你之言啊!” “主公!这是做什么!”段义宗慌不迭,赶紧扶起郑买嗣,“是义宗无能,不能为主公缓解当下之困境啊……” “就如你此前所说,某困于井中,抱着树根残喘之时,上有老鼠啃食树根,下有凶蛇毒龙开口欲噬人……而某,却在贪图那蜂蜜的些许甜味,实是不智之极!”郑买嗣蓦然地说道,“现如今,终于自食其果,某之命也!” “主公!不可自弃啊!事情尚有回转的余地!”段义宗听到郑买嗣话语中,竟然有了死志,连忙大声劝道。 “回转的余地?”郑买嗣苦笑道,“你以为,某出城降了,他们便会放过某?” 郑买嗣摇着头说道:“他们大兴干戈而来,定然是要有人承受那最大的灾祸……他们绝不可能放过某!无论是降还是不降!” 这个时候了,郑买嗣终于还是一切都想通达了。就如他兵临通海城下后,倘若是胜了,无论段宝龙降还是不降,他也是不会留下段宝龙……这道理,是一样的! 郑买嗣想得到,段义宗自然也是想得到。事情到这一步,南诏兵灾,最大的锅,必须由郑买嗣来背。而背上了这么大的一个锅,郑买嗣还想活?那真是想多了。 “某死不足惜,郑氏这偌大的家产,定然也会分崩离析,只是,郑氏一脉,却不能绝在某的手中……”郑买嗣突然又朝段义宗躬身拜倒,“某想将吾儿,郑仁旻,托付给你!” 段义宗听到这话心中无比的难受,可满心的憋屈,却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劝说的话语来,两眼一热,双膝跪倒在郑买嗣跟前,不禁梗咽:“主公……” 段义宗的话,才说了两个字,两眼的泪水,止不住地就要往外流,抑制不住的悲意,将后面的话,尽数截断在了口里,无法出声。 而郑买嗣反到是冷静得多,他自己先站直了身,再将段义宗拉起来:“一切,都拜托你了!” 说罢,郑买嗣让下人将儿子郑仁旻叫过来。 郑买嗣一共有三子,长子和二儿子,都不小了,在阳苴咩城中,见过的人很多,想不动声色地带出去,显然是不太可能。唯有这个郑仁旻是最小的,现在,才三岁多:人小,自然也就不那么受关注,而且长相也不那么有特征,不那么容易被认出来……才有一丝可能逃得生路。 待郑仁旻到了跟前后,郑买嗣指着段义宗对他说道:“从今往后,你便认段先生为父,名字便叫段忠唐吧……还不快磕头?” 这三岁的小孩,哪里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懵懵懂懂便按照父亲的要求,磕头行礼。 随后,段义宗依旧从正门回了家。等到了夜色降临后,郑买嗣,才让段子良,带着换上了奴婢衣服的郑仁旻,乘着夜色,悄悄走后门,偷偷地进了段义宗家的后门。 到了段义宗的家之后,将小孩稍微安顿一下,段子良又拿出贴身收着的一个绸布包裹,交给段义宗,说是日后,如果时机允许,能让孩子回归本姓,便可以以此为凭。 段义宗捏了捏,感觉里面软软的,只当是郑氏的族谱之类的东西,也没多想,接过来,先揣在怀里。 而段子良交待完后,便出了段义宗的家,也没有再回郑府,而是连夜赶着一辆马车,往北门而去。 马车轮子,粼粼地滚过阳苴咩城的大街,轮毂压在青石条路面上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的入耳。而除了这车轮声,而整个阳苴咩城,都睡着了一般,就象在集体默送他一般,随后,他从北门出了城,消失在也茫茫的夜色之中,不知道去了何处。 接下来,整个晚上再无动静,就好像,全时间都静下来,只为了这一件事情过幕一般 一切都是那么地安静…… 可是,谁都知道,这平静的水平面下,其实是涌动的暗流,是无数人心中,异样的心思,即将爆发的前兆。 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唐人的涌入,带来了巨大的财富。 那么多的唐货,又便宜,又好用,转手一卖,便是一大把的利。 而且唐人不单是卖货,同样也会买走无数的金、铜、马匹、山货…… 得益于此,虽然南诏王庭没钱,可阳苴咩城里的各大家族,都是好好地富足了一把。 但是,这些家族的富足,加在一起,也没郑家赚得多。 掌握着盐铁专卖之权的清平官,同时又是南诏最大的私盐贩子,这一手利,就能将别家全部压得没一点脾气。 更不用说,每天都在从郑家铺面中售卖出去的各式货品。 但是,来钱最快的,却还是前后三次纸币的发行。 没有准备金的信用货币,只比废纸稍微值钱一点点,凭借这些废纸,郑买嗣在短短两个月内,就在南诏各地……主要是阳苴咩城和鄯阐府一带的精华地带,掠夺了超过三十万贯的财富。 当然,对于整个南诏这个大盘子来说,三十万贯还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是,落在阳苴咩城中,却是让诸家数百贯、上千贯地损失。 这个数字,足够让诸家对郑买嗣跳脚骂娘,咒他不得好死了。 其实,郑买嗣拿到这些钱财,并未中饱私囊,而都是入了王宫的府库,充作了军资。可惜,没人会觉得他有这么大公无私。 所以,当扬波军的火箭,将无数的檄文撒遍阳苴咩城后,诸家都开始蛰伏起来,都在等着唐人将郑买嗣收拾了之后,如何从倒下的郑家撕下些许肉末来…… 大家都在期待的明天的到来。 初到到段义宗家里的郑仁旻——不,现在已经改名叫段忠唐了,他也在陌生的黑夜里,期待着明天的到来。 才三岁多的他,不理解父亲为何要将自己送人,虽然义父看上去是那么地和善。可义父毕竟不是真正的父亲。 他在这里觉得莫名的害怕,他在黑夜中,争圆了眼睛,等待着窗外的天空能早一点亮起来。因为只有光明,可以驱散心中的恐惧。 然而,他还不知道,他很快就不会再有父亲了,也许,母亲也不会有了,一样可能会没有的,也许还有他的哥哥们,还有的他叔父、伯父、堂兄、祖母、以及以往陪他嬉戏玩耍的奴婢、仆人。 也许,那个家有人口上百的郑家,到了明天,就会只剩下他一个……郑氏的孤儿…… 第593章 顺利破城 阳苴咩城的位置,就在后世的大理古城,到过那里的人,都知道,那苍山洱海间的景色,最是美丽动人。 当清晨十分,温度还有些凉凉的时候,一层薄雾笼罩在了这整片大地之上。那苍翠的青山,那碧波浩淼的湖水,互相辉映之下,有如仙境。 当太阳渐渐升起来之后,金灿灿的光线,给天边的云霞,镶上了金边,也驱散了地面上,那或隐或现的雾气。 当雾气散尽后,扬波军的队列再次渐渐出现在了阳苴咩城之外…… 唉!这里终究不是仙境啊,就算再美,它确确实实地,就在人间。 而这处绝美的人间画面,很快,就要染一层红晕再美的仙境。 这次再到达阳苴咩城之下的唐兵,比起昨天来,人数番了一倍还不止。 而且,列完队后,摆在阵列前面的,也不再是昨天的那种会飞天的火箭。 阳苴咩城头上守城的南诏兵,见今天不用在面对那种象是巫术一般的火箭,心头一阵放松。 然而,当阵前的那一排火炮开始发射之后,他们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错得有多离谱。 昨天的火箭,看着吓人,其实人畜无害,只是丢一丢传单。 至于攻坚……就算是换上战斗部,黑火药爆炸的威力,也只够对近距离内的人员造成杀伤,对建筑,尤其是对城墙的威胁,几乎可以忽视。 所以,今天过来的却是一排的火炮,其中,还有四门重炮。 这些火炮,都是经由红河用船运来,专门准备对付南诏最大的城池:阳苴咩城。 漆黑的铁球,带着足以将人砸成泥的能量,通通通通地砸在城头、城楼、城墙之上。 铁球所到之处,无论是垛口还是城楼廊柱,都是一击便跨。若是打在人身上,那更是瞬间一半身子不见了踪迹。 就算是打在城墙上,也是砖块碎裂,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城头上的南诏兵完全没有见过这个层次的火器的威力,他们无法想象,火器竟然能达到这般强悍,这砖飞楼塌的模样,在他们眼中,这就象是末日一般的景象。 他们可不是久经沙场的老兵……那些见惯了生死的老油条,才能无视城墙的颤抖,云淡风轻地站着身旁的袍泽被打成一地碎肉。 这些人,可都是新兵啊!连死人都没见过的新兵啊! 几轮炮击之后,城头上的南诏兵,便开始疯狂地夺路而逃。 城外的扬波军,看到城防竟然就此崩溃,这才开始踏着步子,朝前推进。 随后,又在火力的掩护下,轻松夺下,已经空无一人的城门,然后再高喊着杀声,冲进了阳苴咩城。 此刻,城中大道,已是空无一人,守城的南诏兵,早就吓破了胆,丢了兵甲,躲回了家。 城中也就是几个要害之处,还有些不惧死亡的兵丁把守。不过,在失去了统一的指挥后,这些零星的抵抗,很快就被瓦解。 到了中午时分,整个城池之中,已经只剩下两处没有被拿下,一处是王宫,另一处,自然是郑买嗣的清平官府。 领兵堵住王宫正门的,是王忠智。 作为最早的炮组组长之一,经过这些年的淬炼,他现在带着的部队,已经远远不是当年所能相比了。 当然,最初的那个时候,整个扬波军,虽然号称一个军,可实际上,才几百号人。 他王忠智的手下,更是只有三五小猫罢了。 如今,扬波军的规模,已经番了几乎百倍。王忠智手下的兵,也变到了现在的上千人。 他的官职,也有炮组组长,变成了炮队队长,再变成了混编营的都头,到现在,他的官职是陆战混编师的团长。 毫无疑问,团长这个词是王延兴生造出来的,跟这个词一起被新造出来的,还有排长、连长、营长、旅长、师长。 除了这些带长的,跟大唐官制全然不同官职外,王延兴又生造除了一个军衔体系来…… 他将校尉两个字拆开,分别加上:上、中、下、准作为前缀,形成了中下级军官的军衔。 一共是八个级别。 比如,王忠智便是中校军衔。 而他的上司,秦一秋,则是少将军衔,官职为师长。 当然,在王延兴最初的设想中,在师长与团长之间,还有一级,那就是旅长。 按照一个师辖三到四个旅,一个旅辖三到四个团的模式进行定编。 而团之下,则是一个团下辖三、四个营,一个营下辖三、四个连,一个连下辖三、四个排,一个排下辖三、四个什队。 可在实际进行编组的时候,却发现,兵够多——新兵营象是刻模子印花一般,刷刷地一大片地被练了出来。 可军官却不够……军官的培训可不是三五个月,就能搞一批出来地规模化生产的,所以,现在旅、营、排三挡都是空着的,由师直接指挥十几个团,再由团直接指挥十几个连,由连直接指挥十来个什队。 若是在后世,这般指挥肯定是会造成指挥效率低下。可在这个时代,战术动作的复杂程度有限,要完成一个战术动作,也需要更多的人手,所以,这般安排,也许更合适一些。 至少王忠智没觉得同时给十来个连长安排任务有什么难度。 他领军作为第二梯队进城后,便一路突进。毫无阻碍地,便冲到了王宫前。 到了王宫正门后,他让三个连列成几列横队,抵住王宫正面,左右各两个连撑住左右两翼,剩下四个连,则是后备。 之所以暂时还没有开始强攻,一来,劝降书刚刚射进去不多久,要等里面的人的反应。 二来嘛……那自然是在等大炮进场。 王忠智习惯了用火炮先将碍眼的东西清一清,然后再让部队上。 在这里看到宫门紧闭的,自然是要让火炮先发言。难不成,让部队用掷弹筒去砸宫门? 其实他的团本来是有配属的炮队的,只是,红河运力有限,而南诏战场需要攻坚的场合又不多,便都留在了交州。而南诏城下,只有师属的炮团可以调用。 为了攻打,最后的堡垒之一的王宫,他申请到了两门重炮和十二门轻炮。 只待这些火炮到达宫门之外,里面的人降不降,就不是王忠智考虑的了。 然而,就在那些火炮终于在步兵的护送下,姗姗来迟的时候,对面的王宫宫门,已经在吱吱哑哑地打开了…… 第594章 国祚断丧 王忠智领兵,正准备要炮轰南诏王宫的时候,就看到宫门,吱吱哑哑地开了一条缝,从缝里跑出来一个宦官,提心吊胆地小步跑过来,到了扬波军的战阵前,说要见扬波军的领兵主将。 扬波军的领兵主将是秦一秋,此刻还在城外没进来,要带这宦官出城跑一趟再回来,那一个半个时辰又没了? 王忠智便让人直接将那宦官带了过来:“你有什么话,可以先对某说!” 那宦官到了扬波军中,看到这些唐兵竟然没一个穿甲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布衣,再顶个铁帽子,这般装束,让他无法分辨谁是官谁是兵。 见了王忠智,看到也是一身布衣,装束也毫无出彩的模样,当即就有些怀疑,这人,当真是唐军中的将军? 不过,看他气度不凡,又被众人拱卫在中间,应该是这些唐兵的为主之人,这才躬身拜倒:“奴婢见过这位将军!某奉某家大王之令,来与将军谈议降之事。” 王忠智听言,冷冷地一笑:“议降?既是降了,还有什么需要议的?如何个降法,某射进去的劝降书中,早就说的明明白白,你只管让蒙隆舜照做便是!” “素身出城,是不是不太妥当?还请将军为某家大王保留些体面……”那宦官连忙又劝道,“大王体面些,对大唐,自然也体面些!” “哈哈……”王忠智哈哈一笑,“那某便告诉你什么叫体面!”说罢,他领着那宦官走到了战阵的前列,在那里,轻重火炮已经就位,只是还没有开始装填弹药。 王忠智走到重炮跟前,对那两个炮组吩咐道:“宫门上面的那个匾额,看到了吗?来两炮!” 那两个炮组的人,到了阵前就位后,本来就要准备装填了,看到有人出降,才暂停了动作。现在听到命令,立即按照他的要求,麻利地装填、瞄准,然后,轰轰……就是两炮。 这炮距离宫门不过两百步远,对重炮来说,这个距离跟顶在炮口上差不多了。 炮声刚落音,就见两个铁球已经打到了那边宫门之上。一枚铁球正正地,便打在了那个匾额的边边上,非但一下就将那匾额击得粉碎。连宫墙上的砖,也被砸掉了好几块,磕出一个坑来。 而另外一枚却高飘了一点,打到了宫门匾额的上沿的垛口上,哗啦一声,便将垛口的墙提击碎了一大块,被打落的碎砖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这等炮弹,若是落在人身上,会是如何?那宦官不敢想象,登时就吓得身子,象筛糠一般抖了起来。 见状,王忠智才对那宦官道:“你要体面,某便告诉你!手脚不缺地走出来,便是最大的体面!如若不然,那你便让蒙隆舜试试,是他的脑袋硬一些还是某的炮弹硬一些……” 那宦官连连点头道:“诺……奴婢这就去跟王上说……奴婢这就去跟王上说……” 看着那宦官快步地跑王宫跑去,王忠智又在他身后加了一句:“某以一炷香为限!过时不出,某就直接领人进去了!” 那宦官听到这话,吓得头也不敢回,更快地跑了进去。 看着那宦官急急忙忙的背影,王忠智不自觉地撇了撇嘴,其实,他并不喜欢阵前劝降这种事。 他总觉得,作为一个有血性的汉子,就该将勇敢直冲,用敌人的鲜血和头颅来彪炳自己的战功。扬波军中的军官们,大抵也都是这般心思。 但是,王忠智的义父,也就是王延兴,却并不这么认为,王延兴总是避免杀人,而更希望让敌人投降。 王延兴就这个问题,专门跟王忠智谈过一次心,王延兴对他说:“劝人投降,是给别人一次生的机会,同时,也是给自己一次生的机会。” 王忠智却不理解,自己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将敌人围住了,让敌人投降,那确实是给别人一次活命的机会,却为何,对自己也是如此? 只是,这话出自王延兴的嘴中,他就算有疑问,也不敢反问。 可他疑惑的神色,却落在王延兴的眼中。 王延兴知道要让这小年轻明白这其中的深意,确实有点为难了,便换了个角度,用更通俗的话语,耐心地对他说道:“困兽犹斗,更何况是陷入绝境的人?跟决死反扑敌人厮杀,难免自己也要遭受损失,我们的战士,也会因此而牺牲。” “扬波军的战士,每牺牲一个,就会有一个家庭会陷入悲痛……这不是某所希望看到的。” 说到这里,王忠智才有了些感悟。毕竟他自己,也是一名幸存的流民,也是经历过家人离世的痛苦,他能体会义父的仁心。这才顺从地点点头,将王延兴的话,记在心里。 只是,虽然他的行动,在践行着王延兴的吩咐,可心里,却还是希望那个宦官进了宫之后,就不要出来,然后,自己才好领人冲进去!将那蒙隆舜擒出来,押到泉州去,献给义父。 然而,实际情况,却让他再次失望了,那个宦官跑回王宫之后不久,宫门便大开,一个形同行尸走肉一般的蒙隆舜,穿着素稿,托着国玺,领着宫中的男男女女一队人,乱七八糟地走了出来…… 南诏,自蒙舍部首领,皮逻阁,于开元二十六年建立,国祚绵延至今,两百年多年,便随着蒙隆舜的这一步步的出降,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王国之兴衰起落,诸多故事,从此,都只能留给后人凭吊了。 而王忠智却没这感慨,他心里带着些许遗憾,却不忘急忙派人去通知秦一秋准备受降。 同时,又将正当面的队列撤开,让四个连的战兵分列两队,站在道路的左右两侧,一半是护送,一半是押解地带着这一队人,往城外走…… 不多时,秦一秋便传回消息,将受降的地点,定在南门外。 阳苴咩城城池并不大,大致四方的城墙,不过三里多,而从南诏王宫到南门外,也不过是一里多的路程,也就是六、七百米的样子。对普通人来说,有得十来分钟,就能走到了。 不过,蒙隆舜显然不是普通人,以他的现在行走速度来看,这段路,恐怕是还要走一阵,不过,没人催他,一切都随他。 爱走不走,不走更好! 反正,阳苴咩城的战事,基本上已经平息。 除了一处之外…… 第595章 郑氏末日 蒙隆舜降了,这事毫不意外…… 他没有享受过作为国王的权威,也对这个国家没有多少感情,当条件满足的时候,他便玩乐,当城破国亡时,他便投降。 对他来说,一切都理所当然。 唯一的不便,就是手上那一盒子国玺,太沉重了些,而从前方的路,太远了些。 直到出了南门,看到前面当先站着一面儒雅的唐将,他知道,自己的路终于走到了尽头,终于如释重负地将国玺交给了那员唐将:秦一秋。 蒙隆舜将一国之国祚看得跟鸿毛一般,却嫌弃国玺太重……秦一秋轻轻地接过国玺,感受的却是历史的承重。 他想到的是,南诏的开国先人,有没有想到,他们流血流汗,所开拓的国家,会这般轻易地葬送在不肖子孙之手?南诏两百多年,绵延起伏,诸多不易,却终止于此时今日;日后,史书上,会不会写上,灭南诏者,秦一秋? 相比之下,他的感慨,反倒是比那丧国之人,强烈了百倍。 他沉重地将国玺交给一旁的兵士,装入箱笼,打上封条收好——这封国玺,是要献给大唐天子的——这是王延兴早就决定好的事情。 然后,又安排马车,给蒙隆舜坐了,载着他往龙尾城而去……蒙隆舜是不是也要押到长安去献给天子,王延兴还没想好,暂时是将他送到交州去。 随着载着蒙隆舜的马车缓缓地启动,蒙隆舜在车上如释重负,他躺倒在软软的车厢之内,觉得很是轻松。 而跟着他走来的那些宫女、宦官们,看到蒙隆舜竟然就这般弃自己而去,终于开始嘤嘤、呜呜地哭起来。 他们的哭声,蒙隆舜,是听不到了,他已经随车走了,却让秦一秋他们听着有些生厌。 他摆摆手,让人去安置这些人……对这些人的安置,是早有定例,那就是获罪之人的奴婢来处置。 先是要进行甄别。对于最底层的人等,自然是直接发给路费遣散。 有亲戚可以投靠的,去投靠亲戚;没有亲戚投靠的,则安排在官庄或者工坊,按照自由民造籍安置。 而这些人中的主事者,会按其职权高低,处以不同时长的劳役。 派去处置的人,才将这一系列的安排念完,立即就有一个内侍跳着脚,要求见秦一秋,说有一件机密大事要向秦一秋报告。 看到那内侍衣着华贵,也许当真知道些内情,便让人将他带了过来。 那内侍到了秦一秋面前,躬身拜倒:“奴婢杨登,见过大帅……” “你就是杨登?”秦一秋对南诏王宫的情况,稍微有所了解,倒是听说过这个名字,在他看来,这个杨登,便如僖宗朝的田令孜、本朝的杨复恭一般,不是什么好东西。 杨登大概也有自知之明,不敢奢求秦一秋能高看他,连忙谦卑地拜倒道:“奴婢知道一个天大的秘密……还请大帅屏退左右……” 秦一秋却毫不为其所动,冷冷地说道:“若是你觉得,当真是这般机密,某恐怕只能将你送去交州,见安南招讨使了。” 杨登听到这话,连忙补充道:“奴婢知道,这点苍山中,蒙氏埋藏四库宝藏的秘密地图!” “你直接说罢!倘若你所说是真,自有奖赏……”秦一秋稍一思索,便直言道,“至于保密……倘若当真是蒙氏的宝藏,那也不是几个人私下里能去挖的,你就算是用大字写在城头,也是无妨!” 杨登被这话一堵,半天说不出话来,不过想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传言中蒙氏宝藏是数百万贯、甚至上千万贯的财宝,这种财富,确实需要以千百人之力才能去发掘。 一旦发掘出来,定然是整个阳苴咩城都是巨震,确实是什么秘可保的。 他只好自嘲地笑了笑:“还是大帅真知灼见……那幅地图,被缝在了南诏王的大朝王冠之中。” 听到杨登说得这般细致,秦一秋这才认真了起来:“那大朝王冠现在何处?” 杨登连忙答道:“前两日,清平官郑买嗣求见大王时,大王将王冠赐给了他……此刻,应该就在他手上!” “郑买嗣?”秦一秋点了点头,让人将杨登先带到一边去,然后才派人过去询问,攻打郑府的进展如何了。 带兵去围攻郑府的,是王琪昌,他在打郑府的时候,遇到了些麻烦。 按照标准流程,他控制好郑府的出入口后,先是劝降,只是,郑买嗣本就没打算活了,如何会降? 无论王琪昌在府外如何劝降,他只管将府门紧闭,拒不开门。 既然这样,那只好用重炮踹门了。 郑府的门比起王宫来又有所不如,几炮下来,便连门框都一起被轰了下来。 府门打开后,战兵便火速地跟进,冲了进去。 然而,让王琪昌没想到的是,郑府的守兵的抵抗意志,竟然会出奇地顽强。 他们竟然将树炮架在屋内和甬道口,借助砖墙的掩护,在府内逐级设防。一看到冲进来的扬波军,点了树炮就轰。 猝不及防之下,当先攻进去的扬波军,有十多人被当场轰成了筛子。 自通海城之战打响以来,这还是扬波军第一次损失这么多战兵! 随后,郑府守兵居然还乘机打了个反击,搞得扬波军十分被动。 不过,他们的好运,也仅限于此了。 稳住了阵脚的扬波军,立即反应过来,开始用手雷和掷弹筒,逐间房屋、逐条甬道地炸过去。 郑府的守兵可没有手雷和掷弹筒,他们的树炮也没办法曲射,只能生生地承受手雷的杀伤,或死伤倒地,或逃往后宅。 花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这才终于攻破前院,逼近后宅。 相比之下,后宅跟前院,又有所不同。前院的屋舍一间紧挨一间,很局促,扬波军展不开,正是树炮偷袭的好场所。 而后宅,掩映在园林之中,自然是要宽敞得多,局面也变得更有利于扬波军了。 正扬波军准备一鼓作气拿下郑府,却突然听到后宅里传出震天的哭喊声…… 第596章 宝库疑云 进攻郑府的扬波军,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后,终于拿下郑府了前院,待到再要向后院进军,直取郑买嗣时,却听到后宅突然传来巨大的哭声,仔细一听,似乎是郑买嗣死了? 郑买嗣竟然死了?自杀还是内讧?还是骗局,想诱使扬波军小队轻进? 然而,那哭声的悲痛之意,却不像是假装的……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扬波军还是没有轻取冒进,而是确认后宅确实没有了抵抗,才逐级突了进去。 等冲到哭声密集之处时,才看到那是一件宽敞的大厅,厅里已经跪了男男女女数十人在失声痛苦,而大厅的上首,端坐着一人,正是郑买嗣。 只是,此时的郑买嗣,虽然身形端正,却是七窍流血,面目可怖,死得不能再死了。 而让人觉得奇怪的,这郑买嗣临死之前,竟然还想过一把帝王的瘾,头上带着一顶王冠! 不过,郑买嗣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却不是这些战兵所关心。他们不去打扰郑买嗣正在做着的帝王梦,而是将整个郑府内所有人等,不管哭的还是没哭的,全部赶府门去,在府外进行甄别处置。 这时,秦一秋派过来的传令兵才正好赶到,找到王琪昌,说要找一顶南诏王赐给郑买嗣的王冠…… 这王冠不正戴在郑买嗣的头上吗? 因为还没开始清理战场,所以,死相难看的郑买嗣还是顶着那顶王冠坐在后宅。 既然秦一秋指明要这玩意,立即就派了人过去,摘了,给秦一秋送过去。 帽子送到秦一秋的手上后,他将杨登叫了过来,要杨登从帽子里面将地图找出来。 杨登知道这便是自己的机会,连忙小跑过来,问一个唐兵借了一把笑道,三下、两下将王冠上面的块盖板上,封着的线缝割开,然后扯开看…… 咦……怎么会没有? 杨登心里一凉,线缝被割开之后,里面确实有一个可以放东西的小夹层,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连忙用手抠了又抠。 里面没有就是没有,一眼就看得清楚明白的事情,你再怎么扣,也还是没有。 “怎么会没有?肯定是被郑买嗣取走了!”杨登焦急地叫了起来。说着,他急忙拿起王冠细细查看,发现果然在他割的那条缝的另外一侧,又一处新缝上去的印子。 “这里!郑买嗣他先把这里割开了,然后重新缝上去的!”杨登连忙拿着给秦一秋看。秦一秋看到杨登所指的这里的线的眼色,和别处的缝的线的颜色确实有所不同。 只是……秦一秋冷冷地看着杨登道:“某看到了……这里确实有被割开后重新缝上的痕迹,不过,如何证明这是郑买嗣所缝?” 是啊,就算你能证明这里确实有被人拆过的迹象,又如何确认,是被郑买嗣所为? 杨登心中一阵着急,很快,他就想到了对策:“郑买嗣要保守秘密,定然只是叫他身边人所为,只要将他身边人抓来问,定然可以知道!” 这话道还有几分道理,秦一秋点了点头,立即让人拿了帽子过去,细细盘问郑府的服侍郑买嗣的奴婢和郑买嗣的妻妾,看是谁曾经缝过这个帽子。 然而,秦一秋随即又是一句,让杨登的心,再次被浇上了一盆冰水:“不过,谁缝好的,并不是关键,谁拆开的,才是关键!” 是啊,缝线这种细致活,只有女人才会干,可拆线这种事,确实谁都能做。如果郑买嗣自己拆了,将里面的东西取走了,再随便叫个女婢缝好。 那就算是将那个女婢找到了,也只能证明东西确实是郑买嗣拿走了。可证明了又能如何?能凭此追回里面的东西吗? 里面东西的去处,还是得问郑买嗣才行! 然而,郑买嗣已经死了。现在,只有天知道,他把里面的东西放哪里去了。 杨登脸上一阵阵地发白,他再也想不出什么应对的法子了,只能一阵着急,他象热锅上的蚂蚁,爬了一阵之后,终于又想到了一条线索:“对了!苍山半、洱海尾!”他象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叫了起来,“王上还说过,埋宝藏的位置,就在这六个字的位置!” “苍山半,洱海尾?”秦一秋听到这没头没尾的六个字,心中出现的,是一幅阳苴咩城四周的地图。 阳苴咩城的位置,在点苍山和洱海之间,只不过,洱海的长度不长,而点苍山,却绵延不短。假如以龙尾城作为洱海的起点话,那清源城所处的位置,便是洱海的尾巴。而此处,大概便是点苍山一半的样子。 难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宝藏在点苍山中靠近清源城的位置? 再考虑到四库宝藏所可能的规模…… 秦一秋朝杨登问道:“清源城附近,可有蒙氏的行宫、或者家庙、或者王庄之类的所在?” “行宫、家庙或王庄?”杨登微微一思索,立即点起头来,“有的,就在清源城附近,有一处先王所建的行宫,原本不太用了,不过王上喜欢去点苍山狩猎,时不时会去那里落脚!” 那就对了! 国家级的宝藏,所藏财货,数以百万贯,其占地面积,定然小不了!而为了确保里面的东西能长久收藏,建造条件也不能差。所以,如果真有四库宝藏,那定然是一个大工程! 这样的一个大工程,需要修建道路、需要运输材料、而且工期旷日持久。 蒙氏就算能将修建宝藏的人都杀了,也没法将这些痕迹都抹掉。所以,他必须要有另一个工程来掩人耳目。 一处行宫,便是最佳的选择了。 秦一秋立即安排三千战兵,护送着两百工兵,又派了炮队中,精于测绘的十多人,带了火药、火油、鼓风机等物资,让杨登领着,往那处行宫而去。 到了行宫后,立即开始在四周巡查,寻找各种蛛丝马迹。 很快,他们就在一个地下室中,找到了一处不寻常的夹墙,他们用榔头敲击夹墙的墙体,听到有一处位置传来中空的声音,他们立即将夹墙敲破,果然,在夹墙之后,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来…… 第597章 何处寻宝 扬波军的寻宝队,在杨登的带领下,很快就在行宫中一处地下室,找到了一面不太正常的夹墙,敲开夹墙后,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来。 看到洞口,杨登心中大喜,立即就要拿了火把往里面去。 他脚才一动,就被一旁的工兵一把拉住:“想死又何必这么着急?你没闻到洞口的浊气?” 杨登自然是闻到了从洞口扑鼻而来的浊臭的气味,但是,他只当只是气味难闻,却不知道这浊气还能置人于死地。 听到扬波军的工兵这般言语,才连忙收住脚步。看着那些工兵从外面搬了四五台鼓风机进来。 这些鼓风机本是为了营中做饭的时候,鼓风之用,功率自然不会太大,而且,送风的距离也有限。 不过,他们临时找了许多竹管,将中间打通,接起来,勉强才能将风鼓进去。 几百人轮流拉起风箱,鼓了十多个时辰,等到洞口出来的气味不再难闻了,这才打了火把,往洞口照去。 看到洞口里面是一条斜斜的向下的直甬道,便又从外面弄了一辆四轮的大车进来,插了火把在车上后,又在车尾系了绳子,然后才徐徐地将大车往甬道里面放。 一直前进了二、三十丈,那大车才终于到了甬道的尽头。看到大车上的火把一直都稳定地燃烧着,工兵们这才试探着,踩着昏暗、湿冷的地面,往里面慢慢地搜索着前进。 看到扬波军这般谨慎,杨登心里就算再着急,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跟在他们的后面,来到了甬道的尽头。 走到甬道的尽头,发现这里是一排的砖砌的房间,房间里面摆着一排一排的架子。 他连忙举着火把,走到架子跟前,借着火光,他总算看清楚了架子上面的的事物,不禁一阵失望:这些架子上面摆的,竟然都是兵甲!而且,都是横刀、铁甲之类的。 他又用火把照了照,看到这里的架子极长,上面的刀甲,可用不计其数来形容。 若是在以往,这些兵甲可都是极为宝贵东西。一把横刀至少要三、四贯,铁甲一领,数十上百贯。 然而,在现在,尤其对扬波军而言,这些兵甲,的价值却是非常有限。特别是铁甲,在扬波军中,已经被彻底淘汰了。 在这个火器越发普及的年代,谁还会把铁甲当宝贝? 尤其是这些刀甲在洞里封藏了七八十年了,许多都已经起了层层的铁锈,而穿甲片的皮革,更是早就腐蚀成了渣渣…… 大略地看了看,发现倒是有不少横刀因为收藏的时候,用油脂裹上,再入鞘封藏,倒是还有不少能用。 在火器还不能完全代替冷兵器的时代,这种刀还是有用武之地的,算是这里面最有价值的部分。 可是,这个价值跟宝藏之名,还是有些不太相符啊! 杨登心中一阵失望,从工兵手中借过榔头,沿着兵甲库的四壁到处敲,可每处传来都是实心的回音,想在这里再找到突破口,显然是不可能了。 唉,失望地退出兵甲库后,杨登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还在四处寻找下一处宝库的工兵和懂测绘的炮长了。 接下来,便开始等,等了一天之后,那十几个搞测绘的炮长,根据四周山石的走势和地形的规则,在行营周围,标记了几处可能的藏宝地点。 只是,几百工兵又挖了两天,才终于在一处阶梯的转角出,找到了一处地下砌了砖石的痕迹。 然后顺着痕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入口,便干脆用火药炸开了一个洞。 又是一番清理和试探之后,才谨慎地用吊篮放了工兵下去查看。 原来,炸开的这里是一处甬道的顶。顺着甬道的方向,比对了半天,才终于找到这处宝库的入口,竟然是在户外的一处阶梯的转角处。 然后,又是一番折腾,才进到库中。 这次,总算是真正的宝藏了!打着火把一路看过去,粗略地数了数,发现里面收了大大小小的,上百箱的财货,打开一看,里面都是各型金银器。 只是,稍微多看一眼,便会发现,这些金银都是唐人常用的饰品款式,有女子的手镯、项链、发簪,也有小儿用的项圈、护身符。 如此多的民间金银器,竟然被收在此处,其来路,猜起来就不难了:这些应该都是太和三年,劝丰祐在成都劫掠所得了。 从数量和制形,便完全可以想象,当年,南诏兵是如何将西川这片天府之国,放肆劫掠杀戮,然后从尸山血海中,搜罗到的这么多财货的。 这里每一件东西,都可以当作当年的罪证啊! 是杨登却没想那么多,他只想着,找到这么多财货能或多少赏赐呢! 他仔细地数了数,估摸着,这里的金银,至少是要值了一、两百万贯了吧…… 而现在发现的,这还只是四库宝藏中的两处,也不知道另外两处宝库里面,是如何光景。 然而,找这两处宝藏,便已经将当下发现了众多线索用了个干净,要找另外两处宝库,还得再摸索蛛丝马迹。 可在这大山之中的痕迹,哪里那么好找,接下来又找了四五天,再也没有一点收获。 杨登便向负责寻宝的扬波军军官建言,是不是将这里的树林全砍掉,然后征伐几万民夫过来,掘地三尺…… 他这话才一出口,就被那指挥官给瞪了回去。 粗略地一番解释之后,杨登才知道,对扬波军来说,寻宝、敛财从来都不是主要任务。 他们执行这种任务,不能得到任何军功,也不会有多少奖励。 事实上,别说这种搜寻宝库,就算平时作战时的缴获,都要先封存起来,然后再由上级来进行处置。如果缴获中有部队可以使用的物资,比如火药、粮草等,则可以进行分配。 倘若里面是别的财货,那是统统要上缴的。 所以,他们来寻宝,纯粹地,只是执行任务,找到了更好,也是对得起自己拿的饷金;找不到……那也没关系,这本来就是份外的事情。 可若是为了寻宝,而征发民夫,那可就是严重的扰民了。那无论是找到了宝藏还是没找到,那下这道命令的指挥官,定然是要受罚,并且给那些民夫道歉,还要支付工钱。 而杨登随口一说的,征发几万民夫,那就算是秦一秋,也得丢了官职,回泉州好好学习学习军纪了。 听了这声解释,杨登不禁一阵目瞪口呆,这唐人的军纪,竟然是这般模样的?难怪了。 不过感慨之后,又开始犯难了,另外那两库宝藏,可到哪里去找啊! 第598章 祸根深种 杨登自告奋勇地领着扬波军来寻宝,可是,寻来寻去,却只寻得两库宝藏。 虽然暂时还没找全所有的宝藏,可已经是收获极为丰厚了。听了汇报后,秦一秋派人去将宝库中的兵甲和金银都取了出来。 那些铁甲,基本上是没有用了。秦一秋将它们尽数交给合作社的人去处理。 合作社的人倒是想到了一个废物利用的办法,那就是能运到西川去,卖给王建。 作为西川的军阀,王建一直在加强军备,准备扩兵将东川、汉中都收为己用。 此前,他便借道南诏,找合作社买了不少兵甲和树炮。 不过,合作社卖给他的铁甲,主要是可锻铸铁的甲页或者是轻便得多,却防御力更强的半身甲。却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看得上这种需要用皮革一点一点地穿起来的扎甲。 另外的横刀,挑拣了一下,选出了四千多把出来,除了补充部队冷兵器的损耗之外,准备留给南诏的新兵……扬波军主力不可能常驻南诏,在这里留一支偏师,是必然之举。 另外,按照之前的安排,接下来需要段宝龙来出面处理阳苴咩城中的民政事务。 作为一个拉仇恨的大能,他需要面对的,将是蒙氏和南诏遗民的反弹。等扬波军主力退出阳苴咩城后,如果没有部队给他撑腰,那他的死,是分分钟钟的事。 这支部队便是南诏新兵。 只是这支部队却并非段宝龙的通海兵,而是陈继科正在南诏的降兵的基础上,进行选汰后,重新建起来的。 现在还只练出了两千多人,还有四千人在接受操练,练好成军之时,总数会达到六千多。他们和扬波军一样,不会披甲,但是的武器却是横刀、长矛和树炮组成。其中的横刀,便着落在这里了。 除了供给新兵之外,还有横刀剩余,就都全部打包,交给了合作社去处理。 只是,兵甲能交给合作社处理,那些金银,却是不能交给合作社去打理了——以合作社雁过拔毛的习性,这百万贯级别的金银,过一轮手,估计就要少掉上二、三十万贯去了。 只能是全部原样封存,运到交州,交给采儿来处置。 至于剩下两库宝藏……秦一秋也没准备在上面再花费多少精力,准备再寻两、三个月。两三月之后,阳苴咩城的局面应该是无需扬波军的主力镇场子了,便是扬波军撤离的时机。 若撤离之前还没找到,那寻宝的事,便也一并交给段宝龙来接手了。 当然,段宝龙现在还不知道秦一秋的打算,他现在正忙着着手接收阳苴咩城的治权的事宜。 不过,作为一个聪明人,他还没入阳苴咩城,便知道这阳苴咩城烫手。 可这城池之所以烫手,却还要怨唐人! 因为,唐人在夺取阳苴咩城之后,只是把蒙隆舜接走,然后将王宫的仆役宫女遣散,并未对蒙氏进行清洗。 蒙氏王族,足有八百多,这些人难道会甘心失去王族的地位? 而更过分的是,对首恶,也就是郑买嗣,只是将自尽的郑买嗣悬尸示众,以彰其罪后,便一把火烧掉了。 而对郑氏的财产,也只是籍没其非法所得……而这些所谓的非法所得,只包括自郑买嗣为清平官以来获得的财产,而郑氏的祖产,竟然都给他们留下来了,其中,就包括那座大大的郑宅。 而郑氏族人,除了确认参与到了郑买嗣的非法勾当的当事者,被除以不同时长的劳役或者罚铜之外,没有再多杀一人! 其妇孺,竟然都未被入罪……其中就包括郑买嗣的二儿子,年纪十三岁的郑仁秀。 而其年纪十六岁的长子郑仁宝,因为已经有官职在身,倒是被罚劳役。但是其因为年少,没有当真视事,其劳役被暂缓五年执行。也就是说,五年之内,只要郑仁宝不再犯事,这劳役也可以不用执行。 至于被段义宗偷偷藏起来的郑仁旻,更是根本没人在乎他去了哪里。 而郑买嗣最为倚重的两个谋士,赵弘基和段义宗,竟然因为没有担任具体的官职,而只是顾问、幕僚一类的,所以,只遭到了罚铜的处罚。 赵弘基能在靠近郑府的左近买房,自然是有些家资。他直接交了罚金,便算没事,而段义宗家可就穷多了,他没那么多钱罚…… 没钱?那就干活! 为此,他必须每日去唐军中处理文案,将每日收获中的一半上缴。 作为一名高级知识分子,唐人给他的饷金是每月一贯钱,交完一半后,他每月还可以拿回去五百文养家。 还好,他家中也就是两三个老仆,花费不大,总还是能活得下来。 既然,连郑买嗣的儿子和最倚重的谋士都没杀,别的小猫小狗,就更加没事了。 总之,秦一秋控制了阳苴咩城之后,尊照采儿的安排,采取了非常温和的怀柔手段——当然,秦一秋本身也是一员儒将,待人宽容是一贯的风格。 他这好人做下来,让全城的人,找不出一点瑕疵来,这也意味着,等秦一秋一走……段宝龙要面对的反弹,将是前所未有的激烈。 所以,段宝龙一赶到阳苴咩城之中,便急忙去求见秦一秋,见了秦一秋之后,急急忙忙地,第一句话就是:“秦将军!大军不能撤啊!” 秦一秋愣了愣:“大军暂时不会撤。”不过,随即他明白了段宝龙心中所想,笑了笑说道,“自招讨使一下,军政便是两个系统,带兵的将领不得干预地方政事,而地方长官也不得干预军事部署——现在城中事态平静,某可没有长留的道理!” 段宝龙连忙分辩道:“此时的平静,只是暂时的平静!将军难道不知蒙氏、郑氏余孽极多,他们随时可能会暴起伤人?” 秦一秋却摇起头来:“你待他们似虎豹,他们自然也会待你如豺狼!招讨使向大唐天子举荐你为此地之长官,自然是希望你能待你的治下之民和善些!” “只怕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将军待他们和善,他们之所以能表现得老实,实在是因为将军手中刀剑啊!”段宝龙苦笑道。 秦一秋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答道:“某总是要走的,只不过是能晚一、两个月的区别。” “那便请将军能多留一、两个月!”段宝龙连忙朝秦一秋躬身行礼道。 这个要求,倒是不算过分,秦一秋微微地点了点头。随后,又象是想起什么似得,让一旁的书吏拿起一封文案交给段宝龙道:“招讨使有几道命令,要某转交给你,还请你接收!” 段宝龙接过装有文案的夹子,签过字后,才拿起那道招讨使令,细细地看了起来…… 第599章 彩云之南 段宝龙拿起王延兴发过来的招讨使令,细细一看了第一遍,看到首先一段,却是看得莫名其妙。 只见上面当先的几行字,竟然写着长长短短的几句散文: 彩云之南我心的方向孔雀飞去回忆悠长 玉龙雪山闪耀着银光秀色丽江人在路上 彩云之南归去的地方往事芬芳随风飘扬 …… 这几句话,词理十分简单,按说好懂得很,可段宝龙反复看了两遍,却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很是奇怪,这几句没什么韵脚的白话,竟然饱含中沉沉的思念? 而再往下,却又写着: 曾想,开元十六年,南诏王皮逻阁遣使入唐之时,玄宗问他,来自何处,那使者指着天边的云霞道,便在那彩云之南。玄宗便封皮逻阁为云南王! 追忆史实,诸多往事,历经两百多年,过眼云烟,说出此话之人,早已作古,他时之南诏,也只在烟尘之中。可那声的彩云之南的话语,却犹在耳边。 不如,便以昨日之南诏之旧地,新建一道,名为云南! 云南……云南……这是要将此地变成汉地的意思吗? 段宝龙揣摩着这话语背后的意思,继续往下看。看到下面继续写着,要将原来南诏的会川节度、拓东节度、弄栋节度、剑川节度、丽水节度、永昌节度、银生节度和通海都督八地改称为会川节度州、拓东州、弄栋州、剑川州、丽水州、永昌州、银生州、通海州: 如此一来,王延兴的心思可就昭然若揭了:他这是要在南诏全面实行唐制、任用唐人啊! 再往下看,果然,接下来便是将南诏的最重要的两座大城分别改名:阳苴咩城改名成大理州,段宝龙便是这大理州的首任刺史了、而鄯阐府则改名为昆明,其刺史另有任用。 段宝龙念着大理和昆明两个名字,心中的感受,一时难以名状。 这两个词,自然都是好名字,可在他们的上面,却是再也找不到一点点南诏的影子了。 他暗自感慨了一声后,再继续往下看,看到后面的内容,却是要在大理和昆明两地设立医药局和教育局的决定。 这个教育局嘛,顾名思义,自然是抓教化、育人的官职。在大唐境内,各州各县的主官都有一项极为重要的职责,那便是督办州学和县学。 但是,王延兴要在大理和昆明办的教育局,明显跟大唐的州学和县学,大相径庭!他竟然主抓的是蒙学! 其重点,便是分别要在大理和昆明各办二十所官办的蒙学。按照这个要求,每所官办的蒙学,要按照不同的年龄的小孩,开设四个年级,每个年级招收三百左右的学生。 这样的规模,比起之前的州学和县学,可就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而所有的这些学生,来读书都可以不用交学费,而由合作社或者招讨使资助;如果十分穷困的仆役奴婢儿女也想读书,甚至还可以发给米粮……当然,这都不是没有付出的。 作为代价,那就是等毕业之后,必须按照学习的年限,和接受资助的程度,为合作社或者招讨使做事。 自然,在这些蒙学中所教授的课程,跟传统的蒙学,也是全然不同! 以往的蒙学,起先都是学识字,再教一点韵律。 可在这里,却是先要学一种叫做拼音的韵书,然后再学笔画数少的常用汉子……不用说,这些汉字都是被简化过的汉字。 这门课程被叫做语文。 除了语文之外,另外一门课程也是被重点学习的,那就是算数!而以往的学子,要到县学或者州学的时候,才会学习如何使用算筹。而在这里,入学的第一年,便要开始学习四则运算了。 等到四年蒙学读完后,一门课程,都便会要求完成一份多达五、六十道题的试卷,要卷面成绩要高于六十分,才能从蒙学毕业。 而蒙学毕业之后,优胜者,则可进入中学学习……当然,这中学现在还没见着影子,估计要三、四年之后才会去建。而学得一般般的……那至少也是要能毕业才行,便可以去合作社的铺面和工坊当学徒。 以段宝龙对唐人的合作社的了解,就算是当学徒,除了包食宿之外,还能拿到每月六十文的工钱,这个待遇,对一个十多岁的小孩来说,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总之……按照段宝龙的理解,如果这个蒙学制度被当真执行下去,那么,唐人就要为多达数千的七、八岁的小孩垫钱、垫钱、垫钱……就算每人每月只垫六十文,那六千人也是三百六十贯…… 在段宝龙看来,这个钱,跟直接丢洱海里差不多。 不过,反正是花唐人的钱,给南诏孩子教书,段宝龙犯不着心疼,说了几句称赞的话后,继续往下看。 在新建教育局的招讨使令之下,是关于新建医药局的。 这个新建的医药局的主要使命是两则,一则是开设医馆……在重点城市,比如大理和昆明,不少于四座,次一级的城池,则不少于两座,比如通海城。再次一级的,比如建水、目则,则不少于一座。 对这一条,段宝龙看得明白,也是十分赞同。 可第二项,却是推广对两种常见的,对民众生命危害极大的、传染病的防治的办法。 这里面的新词太多,让段宝龙很是苦恼了一阵,不得不向秦一秋请教,才知道,竟然是针对天花和疟疾的预防和治疗的办法…… 可听完之后,他却一脸的不相信:他为官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天花和疟疾的危害。可他同样知道,这天花和疟疾,的治疗办法,主要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比比谁的命更硬……命硬的扛过去就过了,抗不过,就死了…… 现在,竟然有预防和治疗的办法?而且,还是要将这种方法进行推广! 段宝龙不敢相信地问道:“秦将军,这疟疾,可当真有法可治?” 秦一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道:“段刺史出入军中久矣,可看某唐军之中,可有大批将士,被疟疾所困?” 段宝龙这才想起来,为何唐人大军在安南和南诏停留的时间确实比以往都要长得多,原来,他们果然是有了应对的法子。 看到段宝龙似乎明白的模样,秦一秋倒是想起什么事来了:“正好,有几人要向刺史介绍……” 说着,秦一秋安排人出去,请了两个人进来跟段宝龙相见。 第600章 美女野兽 秦一秋跟段宝龙传达了王延兴的命令之后,又请了两人进来,跟段宝龙见面。 段宝龙一见这两人,眼中便觉得,整个世界的视野,都被这两人的出现而撕裂。 进来的两人,一男一女,男的,长得五大三粗,傻头傻脑,裂着嘴,嘿嘿地笑着,跟大马猴似得,站那里,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从哪个不开化的蛮人部落里跑出来的野人。 而那女的,却是长得五官精致、身段宜人,微微一笑之下,更是抚媚柔美,温柔大方。无论是在南诏还是在大唐,这都该是上佳的美人! 可就是这般女子,竟然跟那样的男子,并列站在一起,活脱脱的,便是一出现实版的美女与野兽。强烈的差异,让视野中的画风,因此而激烈地对撞,让人恨不得将两个眼珠子扣掉。 秦一秋却没去关心段宝龙的心思,而是朝两人拱手打了个招呼,然后对段宝龙做起了介绍。 他首先指着那个傻大笨粗的男子道:“这位叫古满,现官居和蛮部万户长、和蛮独立旅上校旅长,同时,也是云南自卫队的指挥使!” 他就是古满?!听完这段介绍,段宝龙突然心肝肉一阵颤……这个傻大个就是古满? 曾几何时,和蛮部不过是通海都督府下辖的一处不开化的蛮人之地,需要用他们时,便派人过去,许诺些许好处,便可招到人手;不用他们时,便懒得管他们生死。 却谁又能想到,就是这个古满,却先领着和蛮部降了唐人,然后又领着唐人占了僚子部的古满?通海都督府之失,一半倒是这个蛮人所为啊! 还有,之后伪装成银生府的溃兵,胁迫高长泰逼降了朱永生的,竟然也是他! 长得跟熊罢一样痴蛮的人,竟然还有这般心机? 是当真人不可貌相,还是自己眼界太差?段宝龙又想把自己眼珠子抠出来了。 而现在,此人竟然要跟自己并列,掌握大理之兵权…… 提到此处,不得不又要补充一句了,按照唐制,地方的军政权力,并不全然分开;这刺史一职便是一州的军政长官,既管政事,也管军队。 可在安南招讨使体系下,所有的部队,都归扬波军管。各州的刺史,是调动一个兵的权力也没有。 当然,地方也不是没有强力部门,比如各地的不良人等等,不过,那些人手,只够维持地方治安的……而现在,大理还处于军管状态,连维持治安的,都是唐兵。 这也就意味着,大理所有的武力,都是被握在唐人手中:此刻是秦一秋,接下来,却是要落到这个古满手中! 他一阵阵的失神,却看到对面那个古满更是一直都是傻傻的模样。竟然听到秦一秋的介绍,全然没有反应。 直到一般那女子突然踢脚在古满脚上踩了一下,让他一阵吃痛,才突然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不过他脸皮也是厚,当着秦一秋和段宝龙如此失仪,却浑然无事一般,咧着一张大嘴,乐呵呵地朝段宝龙行礼道:“古满见过段都督……” 这声段都督自然还是呼叫此前的官名,现在段宝龙可不敢接这称呼了,连忙答礼道:“古万户可能有所不知,招讨使改各节度为州,段某现下忝居大理州刺史……” 古满其实早就知道这个任命,只是刚才犯傻去了,才没想起来,现在被提及,连连点头躬身道:“还要请段刺史多多照应。” 段宝龙心道,需要多多照应的,应该是某才对!不过,作为一州的主官,段宝龙的级别跟秦一秋相当,而古满明显是要低了一级,让段宝龙跟古满说请他多照应,他还当真说不出口。 便只是回礼含糊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答应呢,还是没答应。 不过,这个都是场面上的话,而段宝龙和古满也分属两个系统,他答不答应都无所谓。 秦一秋却不管介绍完之后便算完事,见他们互相见过礼了,便开始介绍下一位,就是那个貌美的女子:“这位是招讨使委任的,云南道教育和医药事务总管,王总管……” 介绍到这里,他突然一停,继而说道,“同时,她也也是招讨使的义女!” 段宝龙在看到这个女子的时候,就在想,这么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是来做什么的。 听到秦一秋介绍古满的时候,便下意识里想着,是不是唐人赏赐给古满的美人,不过,看到她竟然敢在古满脚上重重地踩一脚,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等到秦一秋开始介绍的时候,听到,果然是一个女官!而且是掌管整个云南的教育和医药的总管。只是,听完之后,却是更加大感迷惑了:怎么能让这么小的一个女子来掌握那么大的事情? 听到是王延兴的义女后,才终于能想明白了,原来,这个女子只是监军罢了。 可随后,秦一秋又道了一声:“治疗疟疾所用的药物,酒制青蒿素,便是王总管亲自动手配置成功的!” 亲自动手配制成功?这几个字里包含的信息,可就有点多了,段宝龙又是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却看到那王总管正在朝自己盈盈一礼:“王忠秀见过刺史!日后,还要请刺史多多照应……” 多多照应……又是这个词,某身后无兵,手中无钱,怎么照应得了你?倒是你,时时刻刻都有大把的铜钱撒出去,这句话,反过来说还差不多啊! 段宝龙心中一阵自嘲,却不敢显露在脸上,连忙礼数不缺地回礼道:“王总管年纪轻轻,便立下如此大功,应该是段某要请王总管照应才对啊!” 王忠秀却不愿居功,她答道:“小女子不过是一切遵照招讨使之安排行事罢了,岂敢居功!” 段宝龙自然不知道王忠秀试制青蒿素的背景,还当这话的意思,只当她是客气话,便附和道:“招讨使高瞻远瞩,确实是某等之名师!” 可王忠秀办事虽然利索,待人却单纯,听到段宝龙这般言辞,却不知道段宝龙只是敷衍附和,还当他也是深有此感,便脸上又显出几分亲近来:“段刺史所言正是,某等日后时刻须将招讨使之吩咐铭记心中……” 说着,又将自己的另一项任务说了出来,“此来,招讨使便又有任务交待给某,说云南物产丰富,有许多的物产都有很好的药性,却不为人所知。所以,招讨使要某多多地收集,试制出更多的药材!招讨使可是连名字都想好了呢……” 第601章 天降富贵 话说秦一秋轻取阳苴咩城之后,便没有了更多的动作,既没有去深入追责,也没有将蒙氏、郑氏的诸多骨干人员清理诛杀,除了派了些人去山里挖宝贝之外,其余人马便分别驻扎在大理城的各处,也就是日常操练、巡逻。 而他自己,更是像是一尊菩萨一样,大半时间都,端坐在城外大营的中军大帐之中。除了要会客,便是看着不知道什么名字的书卷。 不过也正因为他稳坐不动,让城内的诸多怀着各种小心思的人,既不敢动,也不愿逃,就这么干耗着。 南诏的遗老遗少们选择了蛰伏,可王延兴的布置却没有因为他们的蛰伏而停滞,反而是极力推进。 组建教育局和医药局,自然是其中的重点推行的内容。 有王忠秀这个积极的执行者的蹲守,再加上查抄的郑买嗣的“非法所得”的钱财作为支出的保证,另外又有郑家房产铺面作为现成的屋舍,当然,还有古满这个粗莽的汉子在后面挥舞拳头吓唬人,让这两个机构的建设进展十分顺利。 而教育局的事务,甚至可以说是比顺利还要顺利……毕竟,读书不要钱,读完了还能给安排活计的政策,可是众多穷家寒门想都无法想的美事。 一时间,蒙学的报名,十分火爆。让每一所蒙学实际的报名人数,都远远地超过三百。 王忠秀看着这般火爆的场面,只得按照报名的年龄,由大到小开始录取:暂时没有录取的,明年再来! 她连连派人去解释:今年这些人读一年级,到了明年,他们就要读二年级了……到时候,就能再招收一批一年级的新生。 听了这番解释,众人才渐渐散去,不过,最终每个学校都是录了四百出头,大大地超出了预期。 医药局的组建自然也是很顺利的,只是,新建的医馆的生意却是平平。 毕竟,众人对这唐人的医馆,多少还是存在一些不信任。 信任的建立是个水磨石的功夫,确实也是急不来…… 王忠秀也不着急,她将这些事情布置好之后,便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搜罗各种药材去了。 她现在脑子里,想得最多的,是要实现招讨使的期待,制成那种叫做云南白药的新药! 王延兴给了她十年的时间,不过,她希望,能多花些心思,也许五年就可以制出来。 而跟她一样地心装着许多事的,还有一人,那就是段宝龙。 他虽然没有兵权在手,可行政权是不缺的。只是,光有权力还不够,还要有一帮小弟才行! 所以,他就任大理州刺史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搭建班子。 只是,这个班子的搭建办法,却又有所讲究: 当先要做的,便是要确立钱从哪里来的问题。 没有钱,便没有一切。可段宝龙,现在就是没有钱! 可是,在秦一秋占领了阳苴咩城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宣布了第一道招讨使令,那就是在免除南诏故土的所有人,三年的田亩税!又将盐价下调到六十文一斗,并且,敞开供应。 而田亩税和盐税是此前南诏的两大财政支柱,两税的总和,要占到南诏财政收入的八成以上。 现在,就相当于是变成了零蛋。 秦一秋查抄到了南诏王宫内库和郑买嗣的“非法所得”的财货,都交给了王忠秀来处置,剩给段宝龙的,只有原来阳苴咩城原来的府库的那一点点银钱…… 这一点点银钱,可干不了什么事哦。 不过,秦一秋倒是没有完全绝了段宝龙的生路,他留给段宝龙的,还有两大块,一块是市税,另一块,则是允许他出售公田!而且,在出售公田的时候,官府还可以收一次税 只是,原来阳苴咩城下辖的公田早就被各家侵占一空,哪里还有公田给他卖? 就眼前来看,段宝龙能收到钱的,唯有市税一途。 只是,去收市税也是要人的!南诏的一众官吏,被秦一秋一锅端,大半被罚时间长短不一的劳役,被赶着在野地里开荒、修路。剩下的,也基本都被罚铜。 这些人不敢对秦一秋生气,对段宝龙却是不客气,当段宝龙过来,请他们去收取市税时,他们端着架子,不去! 然而,面对这无人可用的场面,却让秦一秋的一个主意轻松化解:找合作社借人啊! 合作社里的人手,哪怕是个伙计,也是能写会算,而这样的伙计,现在被派来大理的,有不下两百人。 段宝龙听言大喜,他先是去借了十五个人管账,再让自己的随从中出了十个人为头,然后又招了五十多个市井儿,便将市税的架子搭了起来,然后,才终于拿到了大理州地方财政的第一笔收入。 到了晚间,段宝龙看了看收上来的税金账簿,见上面写着总计五十四千三百二十钱的数字,不禁一阵唏嘘:自己竟然为了五十几贯钱,急白了头。 正当他自嘲着,将账目收了,突然,听到随从跑来报告,说外面有人求见。 “什么人?”段宝龙随口问道。 “那人自称是赵弘基……”前来报信的人连忙答道,“他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阿郎说!” “赵弘基?他来做什么!”赵弘基对段宝龙可不太友好!所以,他一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就想要将他赶走。不过,话刚要出口,却泛起了犹豫,寻思了片刻,便对那个随从道,“让他进来吧!” 那随从躬身告退后,不久便领着一人走了进来,果然正是当日郑买嗣跟前的谋士:赵弘基。 看到赵弘基竟然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走了进来,段宝龙不禁心中冒起一阵无名火:“赵弘基,你还有脸来见某?” “某来,是要送一场富贵给你……莫非,你不愿要?”赵弘基眼高于顶地说道。 “富贵?”段宝龙听言先是一阵错愕,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场富贵,还是写在纸上,烧给郑买嗣去吧!” 说着,脸色突然一寒:“若非是你!清平官何至今日下场!” 提到郑买嗣,赵弘基脸上终于变得不自然起来,不过,他还是犟着嘴说道:“某愧对清平官,日后,某自会到他坟前告罪……” 说道这里,他突然话语一转:“不过,段宝龙!眼前有一个机会,就摆在你的跟前……” 第602章 心怀感激 一个机会,就摆在你面前,抓住了,赢了,富贵百年……就看你取不取? 赵弘基圆着眼睛,诱惑着段宝龙。 段宝龙知道赵弘基这人,算计其实还是很厉害的,只是,他不知道唐人大军的战力会那般强大,才让郑买嗣一头磕在了铁板上。 听到他这般誓世旦旦地说的肯定,段宝龙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且说来听听!” 赵弘基这才道:“自古以来,汉人就没有站稳过南诏之地!” “秦汉如此!两晋如此!隋唐亦是如此!” “此番,虽然国都失陷于唐人之手,但是,只是暂时而已!不出三五月,唐人定然会退走!” 还当赵弘基能说出什么新鲜来,却听到是这些众人皆知的话语,段宝龙不禁一阵失望:“你若是说,待唐人大军一退走,便重建南诏……那等唐人去而复返呢?又该如何应对!” 赵弘基这才阴阴地一笑道:“那自然是,要用唐人之矛,攻唐人之盾了!” 听到这里,段宝龙才终于脸色微变,急切地问道:“何为唐人之矛,何为唐人之盾?” 赵弘基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位高权重,一国之尊,想来这般诱惑,无人能拒!”说着,他阴恻恻地一笑后,转而冷冷地说道,“若是,某等拥立那唐将秦一秋为南诏国主,接下来会是如何?段都督,可有想过?” 拥立秦一秋为南诏国主?原来这唐人之盾,说的是他!他若为南诏国主,安南招讨使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定然是要再发大军前来……两雄相争之后,定然是一死一伤,那机会不就来了? 这赵弘基还当真敢想!段宝龙下意识里便要拒绝,可稍微一犹豫,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万一秦一秋当真做了南诏国主,以他手中的两万大军,再有刚刚从点苍山中掘出来的财宝作为军资……如果再能联合占领鄯阐府,也就是现在的昆明的陈继科,两处合兵便有差不多四万。 这四万,可不是郑买嗣那种一碰就散的新招的农兵,而是实打实的精兵强将啊! 想来,安南招讨使手下,这种精兵也不会是无限多的! 然而,问题的关键之处,却是秦一秋会同意吗? 陈继科又会同意吗? 看到段宝龙脸上神色的阴晴变化,赵弘基哪还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便打铁乘热地追着劝说道:“没有人能拒绝一国至尊!没有!定然是没有!” 没有吗?似乎,当真没有?至少段宝龙自己是无法抗拒,他不由得一阵呼吸急促。 看到段宝龙果然被自己说动了,赵弘基不再多言,道了一声,某言尽于此,还请段都督,看清楚,想明白!随后,便告辞离开。 赵弘基走了……可段宝龙却还在想着赵弘基所说的话语,心中暗暗地想着,难道,这当真是个机会?如果能让秦一秋跟王延兴互掐,然后自己再来坐收渔翁之利。 也许段氏也能因此而大兴? 段宝龙越想越美,心中不禁开始盘算起以后的好日子来。 正这时,外面又一个声音传来:“刺史!这里有些卷宗,是秦将军那边转过来的!还请刺史过目!” 段宝龙正想着美好的未来,却被这人的声音所打扰,不禁有些气恼,不悦地说道:“知道了!放那里吧!” 才说完,又觉得刚刚那声音似乎有些耳熟,自己朝那人看去,才发现,过来送卷宗的,竟然也是个熟人:段义宗! 段义宗跟段宝龙同族而不同宗,本也有几分香火情谊,此前就熟识。再加上段义宗为人谦和,比起赵弘基来,讨人喜欢多……相比之下,段宝龙对段义宗有好感得多。 不过,他见段义宗亲自抱着一包卷宗,放在自己的案几上,竟干着一个普通书吏的活计,不由得惊讶起来:“段先生……怎么做起这苦差使来了?秦将军岂能如此怠慢先生!” 段义宗见段宝龙认出了自己,脸上难免有些尴尬,不过,他还是尽量平静地答道:“段某戴罪之身,能免得一死,已是不错,更何况,还有一个能供给吃饭的差使?某倒是觉得秦将军的安排,十分贴切!” 段义宗这般说了,段宝龙倒是不好接话了,不过既然都谈到秦一秋了,何不从段义宗这里试探试探秦一秋的心思? 他假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段先生既然在唐军营中办事,那某一事,还想向先生请教请教。” “刺史请说!”段义宗将站直了问道。 段宝龙试探着说道:“王建以征讨田令孜为由兴兵,可占领西川后,便在西川自立……” “所以,刺史也在想着,哄劝秦将军自立……甚至再建南诏?”段义宗聪明不在赵弘基之下,他一听段宝龙的言辞,就知道段宝龙的心思,只是,他想到这一点时,却给段宝龙举了另外一个例子,“刺史只知道王建占据西川自立,可还记得钟会灭蜀后,试图自立的故事?” 钟会灭蜀……段宝龙自幼熟读诗书,自然知道钟会灭蜀后,试图跟蜀将姜维合谋,在蜀地割据为王的事。 这事传到后世,还有另外一个版本,便是三国演义中的,姜维一计杀三士的故事! 不过,在三国演义中,事情的主谋变成了姜维。 三国演义中的故事自然跟史事有些不符之处,但是,结局却是没有偏离史事,那就是跟此事有关的钟会、姜维二人,以及另一个统军的大将邓艾,都死于乱兵之中。 段义宗淡淡的几句话,却是说出了一个铁一般的事实:这种拥兵自立的事,没那么简单。 事实上,如果段宝龙对扬波军的组织制度知道得更详细一些,便能知道,这种事,根本就没有一点点可能。 其关键之处,便在于扬波军的指挥结构并不是传统的主将一把抓的方式,而是后世的参谋制度。 一军的主将,在军事行动上,有决定权,其余的,后勤、训练、饷金的发放等等,都不是他所能一手遮天的。 所以,扬波军要行动,必须是许多人一起协调之后的行动,而不是秦一秋一言可以全部决定的。 事实上,就算是具体的军事行动的开战,也都需要相应的参谋人员来进行策划和大量的事先侦查,这样才能既能主将对战局的掌握更精确,也能更准确地将主将的战略战术意图表达出来。 所以,如果秦一秋要反叛王延兴,他至少也要将整个参谋系统一起背起来反叛……但是,这些参谋人员都是王延兴养的,对王延兴心怀感激,怎么可能会集体背叛王延兴? 因为段宝龙对这些细节不太清楚,所以,他才会心存侥幸,但是,当段义宗再说出一句话之后,段宝龙彻底熄了这心思…… 第603章 广收市税 诱惑…… 多少人在诱惑面前失去了心智? 很多时候,一个人并非智商不够,而是他所面对的诱惑,恰恰地切入到了他心里最大的欲望之处,让他失去了理智,而犯下种种错误。 段宝龙被赵弘基一番话说过之后,也被说得心里飘飘的,想入非非不知所以。 可听了段义宗的话之后,才终于清醒了几分,然而,让他彻底醒过来的,却是段义宗的另外幽幽一叹:“刺史难道是想学清平官吗?” 听到清平官三个字,段宝龙不禁心头一激灵,郑买嗣之所以有最后的下场,便与他听信了赵弘基的话语,想以军功来建立威望,以达到日后能取代蒙氏,有直接的关系啊! 自己若是听了赵弘基的话,怕是也要去准备孔雀胆了。 “多谢先生一言,惊醒梦中人……”段宝龙连忙躬身一礼道,“若非先生之言,某怕是也要走上不归路了!” “刺史言重了!助刺史,也是助某自己……”段义宗唏嘘一声,脑海中,想到的,都是郑买嗣那日的决绝之语……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郑买嗣到了最后,总算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然而,他的错误,所造成的,是南诏国祚的烟消云散,和郑买嗣自己的七窍流血而亡。所幸唐人进城后,没有大开杀戒,否则,血流漂橹之下,罪过就更大了。 然而,唐人的善意,却让赵弘基之流,似乎又看到了机会一般,私下里不住地串联互动,小动作一刻都没停过。 可这些伎俩,段义宗一眼便能看破,他不相信,唐军之中,没人能察觉! 唐人不动,怕是要引蛇出洞,好一锅端呀! 只可惜啊,那多人,都是睁眼瞎哦! 段义宗叹息了一声,想着又要有多少人要落入唐人之圈套,心中满是酸楚,不知再如何往下说。 段宝龙却连忙出声说道:“先生大才,何必在唐人军中做一小小书吏?某这刺史身边是一个相助的人都没有,还请先生过来为某之长史,助某管好这大理州!” 长史?段义宗不可名状地轻轻地笑了笑……长史作为刺史的佐官,哪是刺史可以自己指定的?只不过是王朝末世,一切都乱了套,连刺史都是私相授受,就别说更低一级的长史、司马之类的佐官了。 然而,在安南招讨使体系之下,秩序却又在重新建立,各地各州的官员的确立,都出自王延兴的任命,大理如何会例外? 再一多想,便明白了,原来,王延兴也并不看好段宝龙,所以将这些权力都放给了他,任由他在大理搞,如果出了问题,定然是要推倒重来的! 既是如此,自己又何必去淌这趟浑水? 想到这里,段义宗轻轻地摇头道:“义宗无心入仕,只想做些简单的事情,养家糊口而已……长史,还请刺史另选高明!” 见段义宗话音虽然不大,可语义却十分坚决,段宝龙也不好多劝,只好放弃,连道了几声可惜。 可就在他准备要送段义宗走的时候,突然又想到,段宝龙计绝南诏,而自己刚好面临财政短缺的问题,何不找他问问?便又道:“还有一事,也想请问先生,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刺史请讲!” 段宝龙连忙直言相问:“某虽然就任这大理刺史,却没有银钱的收入……没有银钱收入,便连吏员的饷金都无法发放,先生可有良策?” 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应对,段义宗凝神思索了好一阵,才终于说出两个字来:“市税!” 说完之后,见段宝龙似乎还是不太理解,段义宗才又解释道:“某曾去过交州多次,交州此前的情形与大理,颇为相似……交州现在的财政,便是主要靠市税支撑!” 交州……段宝龙之前在通海都督府的时候,对交州的情况也有所了解,知道交州被安南招讨使收复后,也是将田亩税直接免了三年,而且还将盐价定在五十文每斗的更低的价格上,也是将交州地方的财税直接剁了七八成去了。竟然也是靠市税支撑? “可是……”段宝龙想说,那为什么自己派人去收,只能收到几十贯的税金? 这话却是无需他说出口,段义宗已经知道了他心中的意思:“刺史是觉得,大理的市税太少?” 不待段宝龙答话,段义宗又继续说道:“这市税,便如在果树上摘果子,想要收获丰厚,便必须先竭力培植!” “培植?”段宝龙更加不懂了,“如何培植?” “一是要多!”段义宗细细解释道,“街道上、集市上,商铺要多!为了增加商铺的数量,交州将城中的许多坊墙全都拆了!而且,不行宵禁,不禁夜市,便是要提高这税收之源头!” “其二,则是要繁荣!”段义宗又补充道,“商铺盈利多了,才能负担起更多的市税!所以,官府要竭力让商铺的买卖兴隆!” 段宝龙认真地听着,想着段义宗所说的这两点该如何去实现,思索了片刻,觉得此法应该是可行,只是,要见效的话,还需要些时间,不禁还是有些失望:“可惜远水难解近渴啊……” “要解近渴,倒也有办法……秦将军查抄到王宫和郑府的财货,共计五十余万贯,都交给了教育和医药事务总管手中,作为日后教育和医药开支的基金。” “为了避免这基金月用越少,招讨使让王总管将基金中的三十余万贯,借给了合作社,作为中转之用。为期五年,每年利钱一成!” “此时,王总管手中,还有不下十万贯的银钱。” “如果刺史以市税作为质押,每年利钱一成的法子,向王总管借用两、三万贯银钱,应该就能解得一时之急了。” 找王忠秀借钱?有的两三万贯倒确实是够开支了,可是,却因此要支付两、三千贯当作利钱,平坦到每个月,便是两、三百贯,而这次收上来的市税,才五十多贯……这个,岂不是只能越借越多了? 见段宝龙眉头微皱,段义宗又轻轻地道了一声,让段宝龙眼界一开,心中有了底气! 第604章 民生日常 段宝龙是传统官吏,对经济之道,算是七窍通了六窍,还剩一窍不通……所以,虽然听了段义宗的几条建议,觉得很有道理,可到底如何实施,却是没有把握。 段义宗显然想到了段宝龙的忧虑之处,又淡淡地说了一声:“招讨使全面控制了通海、银生、拓东、弄栋四地后,除了银生州依旧沿用朱永生为刺史外,其余各地都用了汉人为主官……” “而其中昆明的情况跟大理很相似,招讨使在昆明安排的刺史叫黄成。” “刺史何不去打探一番,那黄刺史是如何行事的?” “然后再仿照一二,不就可以了吗?” 段宝龙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当即躬身一谢,送段义宗出去后,立即安排人手去昆明打探消息,观察记录昆明的黄刺史是如何施政。 只是,这打探消息的事,一时急不来,一来一回再加打探,十天总是要的。 他将手头的事情稍微收拾收拾,便准备先去找王忠秀,借些银钱来应急。 不过,王忠秀一心都扑在各种事情上,城内的理事处还没时间去布置,这段时间都是在城外唐军大营里,借了扬波军的帐篷里办公。 段宝龙要找王忠秀,自然也是要去大营。 然而,他却没留意到,就在他的身后,一直有陆陆续续的人,在他身后跟着,盯着他的去向。直到,他领了几个随从,打马出了城门,朝城外大营跑去后,他身后的那些人,才悄悄隐去了身形,回去报告去了。 只是……这些人虽然做得隐蔽,瞒过了段宝龙,却又没想到,他们出出进进行踪,又被另外的一群人看在了眼中。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的,正是如此啊! 唉……每个人专注于眼前时,难免会忘记来自身后的危险,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 象段义宗这般看得通透的人,终究只是少数。可这看得明白的人,却不愿入仕,而是宁可做着简单的书吏。 也算是大隐隐于市了吧。 今日,他从段宝龙那里出来后,便继续回了大营去做着抄抄写写的琐碎事,到了酉时,便收了笔墨,跟一众大头兵一起在食堂吃过晚饭,才回城里的家中。 他回到家中后,家里的老仆已经准备好了吃食,还在等着他回来。 听到他说一声,某已经吃过了,你们吃吧,说完,自顾自地去了书房后,那几人才开始吃晚饭…… 说来也是好笑,他家里现在每日的伙食,比此前,他给郑买嗣做幕僚时,竟然没觉得有差! 那时,凭借郑买嗣这块招牌,他在阳苴咩城中,也算是个人物。可是他却从来不给人到郑买嗣那里去敲边鼓,所以每月的收入,也就是郑买嗣给他的月钱和赏赐,大概在五六千钱不等。 这个收入,在阳苴咩城中,自然不算低,可日子过得却并不如何宽敞。 而这五六千钱,大抵,都要花在家中八口人的吃食上:八人,每人每日要吃一升米,合起来,就要将近一斗。一斗精米要价五十文,糙米要价三十文。所以,单是买米,便要用掉近千钱; 此外,便是酱菜、肉食和盐……一升酱菜一百文不止,一只鸡至少三百文,羊肉便更贵,一斤羊肉便要百十文,当然,盐的价格也很贵,每斗盐要三百钱。 很显然,就算他每月能收入五六千钱,这鸡、肉都是不能随便吃,只能每隔三五天,吃上一顿。 可就算这样,八口人,再加一匹马,也要吃掉四、五千钱了。到了后来,郑买嗣用宝钞来发饷金后,这开支又要再紧上一圈。 而现在呢,吃食的价格,全部跳水。 米价每斗只要十五文……当然,这都是占城米,口感不如精米,却比糙米要好得多。 盐价降下来之后,酱菜的价格,也应声落地,只有先前的三成的价。 肉食价格也大大下降,一只鸡价格只要百文不到,羊肉不到四十文一斤。 但最大的变化还在于,一船一船地运来的,极为廉价的干鱼虾、咸鱼之类的海货:一斤干鱼虾跟一斤羊肉的价格差不多。可一斤羊肉给八口人吃,每人也就是几片肉罢了,而一斤干鱼虾,用水泡发了,再切成小块,则可以让,一家八口好几天都有肉吃。 当然,口感如何,则另当别论。只能说是有肉可以吃。 另外,段义宗每日在军中吃饭,相当又可以少去八分之一的开支。 而且,段义宗在军中做事,除了给发了两套衣服外,还给了他一匹棉布,交给他自己缝制里衣和袜子等……段义宗对穿着也不甚讲究,所以,这匹棉布,也被拿来补贴了家用。 再有,因为他每天要骑自己的马匹去大营办事,所以还有每日一束干草和一升豆粕和一小包盐巴发给他……这是军马才有的待遇,他的这匹马,其实也用不了这么多草料,便又可以从中剩下一些。 总之,虽然他现在到手的饷金,才每月五百文,可养活一家人,竟然并不比之前压力更大。 这只有十分之一不到的收入,却过着跟之前差不太多的生活。 这说明什么? 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只是饭后的奇异的谈资罢了,可段义宗却想得更多。 比如,唐人极为重视商贾。在南诏,官府以商贾为生钱的摇钱树,只管搜刮;而唐人呢?为了保护商路的通畅,还会派大军开路,用军舰护航。 然而,结果也显而易见,拼命搜刮商贾,只能是让商贾和官府都得不到利,而大力扶持商贾,却是双方都能有大笔的银钱可以用。 可唐人却又不单是看重利,比如人人必须的米粮、盐巴和干咸鱼虾,明明可以卖得比现在的价格更高,价格高了,自然也可以从中,赚取更多的利?可他们却没有这么做…… 正因为这般,让南诏覆灭之后,这大理城中,寒门之生活,反而更好过了一些!要知道,大多数寒门家庭,人口三、五人不等,而每月的收入,也就是两三百文,若是在此前,只能是糙米混搭米糠后,半稀半干,再加些许酱菜,勉强度日。 而如今,却可以吃上足量的饱饭,搭配些许荤腥了。 相比之下,唐人,竟然是比之前的南诏王和清平官,更重视南诏人之民生啊! 正想着事,突然听到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从外面推开,走进来一人。 第605章 成竹在胸 段义宗回了家中后,让家人开始吃饭,而自己却回了书房。 他拿起一卷书,想看两眼,可脑海里,却满是唐人治政的奥秘。 正这时,听到门口响动,抬头看去,却是自己的妻子,安氏推门进来了。 “阿郎……”安氏小心地行礼后,试探着问,自己是不是可以进来。 “坐吧。”段义宗不喜欢女人到自己书房来,哪怕那个女人是自己的妻子。不过,既然她已经来了,倒是没有将她赶出去,“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安氏小心地行礼后,却没有当真去坐,而是站着对答道,“三哥儿吃不习惯家里的伙食,每天就只是吃一点点米饭,一天一天就瘦了,长久以往,怕是不太好啊。” “三哥儿……”这个三哥儿不是别人,正是郑买嗣送过来的郑仁旻,不过现在已经改名段忠唐了。郑仁旻在郑府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自然是吃不惯段府的这粗茶淡饭。 段义宗沉吟了片刻:“你的意思是,将他送回郑府?” 安氏连忙躬身道:“清平官虽然去了,郑府的气象也大不如从前,可终究吃食、穿着,总是比府上好了许多。” “送他回郑府,是害他……”段义宗断言否决道,“住在某这里,现在吃不惯,多饿一饿,总会习惯的。可回了郑府,也许就了他人的棋子,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安氏却是不解:“怎么会……” “你知道什么!”段义宗叹了一声,“清平官去了之后,郑府人才权力,十去其八。却守着大笔的财货……他们若是明事,就该将郑宅卖掉,居家搬到城外田庄去。” 见安氏似乎还是不懂,段义宗只得把话说得极其浅白:“此时之郑府,恰如小儿持重宝,行走于市,你以为,郑府当真还能维持多久?” 安氏虽为妇人,但是,要操持一家大小的诸多琐事,所以,对世事纠纷,倒也不是一无所知。听完自己丈夫的话语,立即明白,郑仁旻此刻回了郑府,能享得几天福,可日后却是长久的折磨,倒还真不如就在段府过这寒门小家的日子。 当即,不再提要送郑仁旻回郑府的事。 而郑仁旻虽然只有三岁多,大概是因为害怕,在段府这些时间,出奇地安静。 可相比这静静的郑仁旻,郑买嗣的另外两个儿子,郑仁秀和郑仁宝的日子,可就没那么安静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郑买嗣的曾经的旧部过来看望他们。 每次的言辞,除了感怀此前郑买嗣的好之外,便会开始表达惋惜和留恋来,再往后,更是会流露出要为故主报仇的意思来。 此时,郑府之前的主事之人,大多被抓去做劳役了,只有些在郑买嗣在的时候的小虾米,才能免了这番劳役。可他们见识和出事能力都很一般。 这些人跟郑仁秀和郑仁宝一般,听了那些所谓的旧部的话语后,慢慢地也受了影响,开始跟那些人一起开始策划起,如何复仇来。 不过他们也知道,只要秦一秋和大军在,他们的所谓复仇,其实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这一日,又有几人,凑在了郑府,开始缅怀逝去的南诏和郑买嗣。 一番老生常谈之后,再次开始讨论,如何个复仇法。说了一阵之后,几人突然齐齐地转过头来,看上坐在一侧的赵弘基:“赵先生,那事进展如何了?” 赵弘基一脸傲娇地抬了抬眼睛:“不出某之所料,段宝龙已经入某之毂中!”说道这里,他突然神秘地压住声音道,“那日,某跟段宝龙一番细说之后,不久之后,段宝龙便去了唐军大营,去见了秦一秋!” 听到这一句,余下诸人顿时一阵精神振奋,就像看到了黎明一般,充满了希望。 不过也有怀疑的人,出言质疑道:“既然段宝龙已经去劝过了秦一秋,却为何不见秦一秋有任何动作?” 听到这声疑问,赵弘基想是傻子一般看了过来,冷冷地说道:“如果是你去见秦一秋,你会一见面就跟他说,要奉他为主吗?” 那人一听,好像也是。就好比,如果突然有人对自己说,要奉自己为南诏王,自己也会当那人是个二傻、蠢货,然后派了家人将他赶出去。 “段宝龙要劝说秦一秋自立,定然是要分步骤的!” “第一步,应该只是探探口风,试探此事,有无可能!” “然后,才会逐步诱惑!” “等到秦一秋动心了,才会和盘托出,要奉他为主!” 听到赵弘基这般分析,众人齐齐地点了点头。 不过,又有人禁不住问道:“那某等要如何才能知道,秦一秋是当真被段宝龙说动,然后密谋反唐?” 赵弘基半眯着眼睛,朝那人看去,看得让人心里直发毛,眼神不住地躲闪。看到那人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畏惧后,赵弘基才声声地说道:“秦一秋要反,定然要给段宝龙一些东西,让段宝龙做好准备!” “什么东西?” “无外乎是两样东西:钱和人!” 是了!要造反,最要紧的,便是这两样东西:钱和人! 其中尤其是钱,无论是制备兵甲还是招募死士,每一步都离不开它! 听到赵弘基说得这般有道理,众人一阵赞许地点头,齐声赞道:“果然还是赵先生高策!日后若是南诏复国,定然要以赵先生为清平官!” 赵弘基听到清平官三个字,脸上不禁露出得意微笑,眼神之中,满是胸有成竹。 正这时,突然外面潜进来一人,看到围坐的诸人后,小心地走到为首一人的身旁,耳语了几句。 那为首之人,听完来人的话语后,脸上露出振奋的喜色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恰如赵先生所猜测的一般!” “秦一秋开始动了!” 他看到众人都把专注的眼神投了过来,卖了个关子似地顿了顿,然后才慢慢地说道:“刚才段宝龙又去了城外的大营之中,随后,便拖回了五辆大车!大车之上,都是装满财货的大箱子!” 听到这一声,众人再看向赵弘基时,眼神之中,已经是满满的信服。 只是,段宝龙从城外大营拉回来几车财货不假,可那就一定是秦一秋准备造反的银钱? 第606章 议诛祸首 段宝龙从唐军大营之中拉出来的财货,自然不是秦一秋的造反基金,而是段宝龙找王忠秀借到的,所谓市场繁荣的启动资金! 他那日听了段义宗的话之后,便按照段义宗的建议,去找王忠秀借钱。 可王忠秀却并不亲自管钱,管钱的是一个叫王忠图的小伙子。 小伙子年纪不大,做事却一板一眼地,他直接拿了一个借款流程出来给段宝龙,要段宝龙做一个具体的预算来……预算合理,能证明有充足的偿还能力,才能借。 也就是说,非但是要段宝龙将这笔钱的用途,说得具体清楚,详细明白,还要将这笔钱借出去之后的盈利能力也描述一番,至少要超过利息才行! 这事段宝龙哪里经历过这等事?一阵发愣后,又寻了段义宗要对策。 段义宗一听,一阵唏嘘之后,对他说道:“唐人治政,最是看重数据,象以往某等常说的无数,不知凡几等等,是没人会信的。所以,刺史还是要找人,做个评估和预算才行!” “某知道也做什么预算、评估,可某哪里会做?”段宝龙苦恼地答道。 “这个好办!”段义宗道,“唐军中的参谋,各个会算,你何不去找秦将军,借几个?” 段宝龙这才又找了秦一秋,而军中的参谋,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有人手借给段宝龙去? 秦一秋只得又转托合作社,借了十几个伙计过去。 写写算算好几天,方案做了五六套,最后才制定了一个关于繁荣大理州市场的建设的,甲、乙、丙、丁四个不同的方案。 这方案的计划书又在段宝龙和王忠图之间,多次反复修改之后,才终于借到了三万贯,分五期发放: 被人看到的那五辆大车的财货,便是第一期的六千贯。 这六千贯的主要用途,还只是基础设施建设,具体内容包括驱使降兵,整修道路、深掘排水沟、拆除部分坊墙、建设两处批发市场等。 至于赵弘基的诱惑之辞,早就被段宝龙抛诸脑后,连提都没跟秦一秋提。 可躲在郑府的那群老鼠,却看到段宝龙不但拿了银钱在手,还以各种名义,收了数千降兵在麾下……虽然这些人暂时干的是杂役,不过,这些都是南诏的降兵,让他们重新拿起刀兵,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这前后两点,不正是符合了赵弘基的两点判断:秦一秋要造反,必先要给段宝龙钱和人。如今,这两项可都是实现了。 那接下来…… 接下来是不是就该等着秦一秋宣布自立为南诏王了?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南诏城中的几条主干道路,已经被重新平整过、两侧也被深深地挖好了排水沟了,经过这番举措后,就算是下雨,路面也不会象此前那边积水,可谓气象一新。 而他们所期待的好事,却没有发生。 他们在感慨秦一秋好耐心之余,只能继续等着。 又一个月过去了,城中多处坊市被改建成了中心市场,数百个铺面,开始要售卖货品……城中的百姓要购买唐货,比起之前,又要方便了许多,而买东西的价格,也多了一个更加便宜的批发价。 可他们关心之处,却不在于此,他们伸直了双眼,盼望着的,唯有秦一秋。然而,秦一秋还是那个菩萨模样,依旧没有采取任何别的措施。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大理城中的变化也还在继续进行。更多坊市的坊墙被推倒,空出来的地面,被建成了茶楼、酒肆、杂货铺、裁缝店等等,市面开始出现最初的兴兴向荣的气象来。 可他们得到的消息却是,大唐大军,即日就要班师回安南了…… 秦一秋,竟然要走? 这个,跟剧本不相符啊! 一群人,一齐来找到赵弘基,疑惑地问道:“赵先生!这秦一秋怎么走了?” 可赵弘基哪里知道是为什么?秦一秋整日里都猫在大营之中,谁能知道他的想法? 他也想试图去找段宝龙,可段宝龙却不肯再见他,反倒是让人给他带话,让他好自为之。 当时是气得赵弘基半死。 现在,他又是一番思索后,脸色大变道:“定然是秦一秋要扶持段宝龙为王!而自己则躲在后面做太上皇!” 扶持段宝龙为王?众人一听,心中都是一阵大恨:都是没想到,自己一番隐忍,竟然是成全了段宝龙!这段宝龙正是引唐人入南诏的祸首啊! 南诏遗民,心头有三恨,一恨郑买嗣无能,可郑买嗣已死,众人还要借他的名号用,自然是不能那他说什么!二恨唐人无情,可众人对唐人,只有畏惧,不满之语是不敢流露出半个字来;第三恨嘛,自然是段宝龙无义。 相比之下,也只有他好欺负一些,便将亡国之恨全加在了段宝龙身上。 他们齐声反对道:“不行!段氏乃是大封民国罪人,如何能以其为王!” “某也知道,可是,段宝龙手中有钱、有兵,如今又掌握了城防重地,某等要反他,又如何能得手?”赵弘基恼道。 “段宝龙有钱有人,难道某等就没有了吗!”一人拍案怒道,“既然唐人要走,便让他走,他走了之后,便将段宝龙灭了!” 这一言辞,立即得到了众人的附和:“正是如此!某等居于此地数百年,还轮不到段宝龙坐到某等的头上来!” 几人一阵商量,制定出了一个等唐军班师后,每家各出一定数量的私兵,合到一处,在一起攻入刺史府,杀掉段宝龙的计划来。 至于杀了段宝龙之后,又将如何,却被众人集体忽略了。 听完众人粗糙而暴力的计划,赵弘基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这是一个何等的没有前途的计划。然而,赵弘基心中从一开始,便没有想过,当真能让南诏复国,对他来说,能为郑买嗣复仇,才是第一位的。 最理想的,自然是让唐人自相残杀,用数万唐人的血来祭奠逝去的郑买嗣。 这个计划看来是没法实现了,那么能杀掉段宝龙这个祸首,也是勉强能接受吧。当即,他也有意无意地忘记了掉杀掉段宝龙之后的后果来,开始加入到诛杀段宝龙的事业中来。 有他的假如,行动变得井然有序起来。他们一致决定,动手的时刻就在…… 第607章 一场厮杀 夜晚,对古代和后世的意义,是全然不同的。 在灯火喧嚣的后世,当夜色降临之时,对众多上班族来说,那是一天生活的刚刚开始。 可缺少照明的古代,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不得不遵行的本能。 当然,对富贵人家来说,也是有油灯、蜡烛,能照亮一方小小的空间,可这油灯、灯油和蜡烛都不是便宜的玩具。要不然,也就不会有凿壁借光、囊萤映雪这样的成语留给后世了。 至于大面积的城市亮化,那更是想都不要想,即便是装b装到隋炀帝那份上,他也只能用丝绸去缠树,而不能将蜡烛摆得满大街地烧。 可到了王延兴手里,这副画面,却在慢慢地改变。 他点亮城市所用的东西,叫做煤气灯! 在后世,煤气灯,首先出现在工业革命时期的英国。这玩意的结构并不复杂,不过是一些粗细不一的几根管子,再加一个玻璃灯罩子罢了! 它的难度,主要是体现在其燃料上:煤气。 首先,要高效率、低成本地制备煤气,便必须可靠地干馏煤炭,这自然是个不简单的技术活。 而制备出了煤气却还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更难:那就是安全地储存和输送煤气。 要知道,煤气这东西,可是易燃易爆的有毒气体,稍有不慎,那就是会人命的! 王延兴也不敢一开始就全面铺开,而是先制造出了几套小型的煤气发生器、储气罐和煤气灯。然后将这些东西,用在了码头和灯塔。 对于以海运发家的王延兴来说,优先给码头照明和保证港口外灯塔的明亮,无疑是极有价值和意义的。而那些场合都是水面宽阔地带,就算是泄漏了,也不至于死伤惨重。 用久了,状态稳定了,才在泉州的几处交通要道旁,建了煤气路灯。 就这般又使用了大半年之后,刚刚才开始允许将煤气灯移到晚间营业的茶楼、酒肆等开放性的娱乐场所。 不过,考虑到可能的风险,现在,还只在扬波军控制下的几个主要城市,包括泉州、广州、交州、福州等,有所应用。别的城市,就像儋州、雷州这样的城市,也还只是做路灯之用。 而这大理城,虽然刚刚被接纳进来,却托了段宝龙的福,当他的市场繁荣计划的开始实施后,竟然一开始,就同时在夜市区和主干道旁装上了煤气路灯!甚至,几处挂着天上人间牌匾的酒楼中,也装上了明亮的煤气灯。 当夜色降临之时,便会有点灯人,将这一盏盏煤气灯点亮,发出明亮的明黄的眼色,将黑暗驱散。 哪怕是这月黑风高之夜,四周寂静如水,凉风吹过,寒意有如初春。 那一团团光明的火焰,也能让这大街之上,能多出一抹暖心的颜色,让走在外面的行人,多一些温暖和安全的感觉。 然而,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只见一队队黑衣人,突然从各处跑了出来,一个个提着寒光闪闪的刀子,气势汹汹地,一副择人而食的模样。 这是…… 街道上的行人进了这光景,哪还敢多停留,急忙朝就近的街坊里跑去,希望能托庇一二。 还好,那些黑衣人一时还没将注意力看过来,而是急匆匆地朝城中的位置聚集而去。 那个方向,不是刺史府的位置吗? 原来,赵弘基他们正是约定了在这么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突击刺史府,诛杀段宝龙! 只是,象他们这般明火执仗的行动,立即便引起了巡街的不良人的注意,他们立即吹响警笛,呜呜呜呜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在城中各处响起。 那些黑衣人本就没打算隐藏行迹,现在听到警笛声也不惊讶,反而朝着那些不良人杀了过去。 不良人本就只是维持治安、缉拿匪盗而已,而大理城的不良人,甚至才组建两个月不到,这些夜巡的不良人,是唐军班师后,才开始接手夜巡。零零散散的几人,如何能应对这般蜂拥而至的暴徒,一个个丢了警笛,撒腿就跑。 而那些黑衣人赶跑了不良人后,脚下一步不停,继续朝前冲。大理城一共就那么点大,没跑多久,大群黑人就跑到了刺史府的跟前。将刺史府的前门、后门、侧门都统统堵上。 而早就准备的他们,撞木、火油都有准备了许多,到了刺史府门前,就开始撞门。 而刺史府内,这时才闹哄哄地响起人声,亮起火把,看上去,里面的人全然没有意识到会遭到突然袭击一般。 果然,全无防备的府门,被三下、五下就撞断了门闩,数百近千黑衣人一起高喊着诛杀段宝龙的号子,通过几个刺史府,一起朝内冲去:“杀啊……” 突然爆发出来的喊杀声,立刻响彻了整个大理城,让无数不明事由的人,急忙躲回了家中,关紧了门窗。 随后,又爆发出一阵阵火器所特有的轰鸣声:轰……轰轰……轰…… 爆鸣声下,是升斗小民们的恐惧的颤抖,是赵弘基他们疯狂的兴奋,也有段义宗的长声叹息。 然而,就在这一阵爆轰声过后,突然城池的四面也开始响起了喊杀声。 若是有人能飞到百丈的高空来俯瞰此刻的大理城,便会发现,就在数百黑衣人去冲击刺史府的时候,也有大股的黑衣人,借着路灯的照耀,大步朝大理的城池四门冲去,试图夺取城防。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靠近城门的时候,却看到,城门突然大开,数千身穿唐军军服的云南道新兵,毫无征兆地出现,然后穿过大开的城门,冲入城中,跟单薄的黑衣人的队伍冲撞在了一起。 这些黑衣人其实,都是各家的庄客、仆从,就算其中有些人会点武功,可没有经过军阵操练,如何能应对这种面对面的碰撞? 冲撞的结果,毫无疑问,是一面倒的屠杀。 黑衣人被击溃之后,本能地,想要逃回自己家中,纷纷四散逃去,而他们身后,却是一队队紧追不舍的兵。 一追一逃之下,人群迅速远去,城门附近的大街之上,很快又重归平静。唯有地面上那几十句,还在往外淌着血液的,黑色衣服包裹的尸体,证明,刚刚在这里,确实经历一场厮杀。 只是,这一阵厮杀,转瞬即收,看不出多少精彩。 而刺史府周围的厮杀,此刻,却是刚刚进入到了高潮…… 第608章 高台公审 七八百黑人,乘着月黑风高之夜,突袭段宝龙在大理城中的刺史府。 他们攻到刺史府门口时,用早就准备好的撞木,通通几下,就将府门撞开,乘着里面还没反应过来,喊着杀声,冲了进去。 然而,起先的顺利,却没持续到最后,当他们冲到中央大院时,前面突然亮起一排的火把。 在火把的照耀下,是一列卧在地上的树炮。 看着那些火把朝树炮的尾部伸去,当先的一批人被吓得魂都出来了,高喊着有埋伏后,急忙扑倒在地:在树炮已经十分普及的时期,大家对如何躲避树炮的轰杀,已经有些不少经验。 比如,看到对方准备点炮的时候,扑倒在地,就可以躲过绝大多数子弹。 可当先的人,是看到对方准备点树炮的时候就扑倒,借着这一点时间,让他们有机会躲过这一**雨一般的子弹。 他们身后的人,可就没这个机会了,等他们看到前面的树炮的时候,已经是炮口喷射烈焰的状态了。 这个时候,他们就算是要扑倒,也快不过子弹。 一瞬间,冲进中院的黑衣人,便在这风暴一般的树炮轰击下,死伤数十人。 然而,这却还只是开始。那边树炮并不是同时点的,而是有先后顺序的从头到尾地轰过去,等一轮才完,第二轮树炮又换上了,火力,丝毫不见中断。 一直轰了六轮后,整个院子里面,已经全部弥漫起浓重的白烟后,躲在树炮后面的伏兵,才从白雾中冲出来,朝黑衣人反杀过去! 在这种火力密度之下,哪怕是趴在地上,也是不要想全部躲过去。当先冲到院子里的那几百人,就算没有全死,也是少有不带伤的。等到伏兵杀出时,这些人手,已经没有了抵抗能力,如果不挣扎着逃跑,就只能就地挨刀子了。 而他们的后队在察觉到,前面队伍在树炮的轰击下,死伤惨重后,便开始禁不住地往外退,待看到里面当真有大批的伏兵时,只会跑得更快了! 动物也好,人也好,遇到致命的危险的时候,本能地,就想逃回自己的巢穴中去。这些黑衣人,自然也不例外。 而他们本就是从各个家族中所出的,现在,自然还是要逃往各家。 尾随在他们身后的追兵,则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这些追兵,有的是此前便潜伏在刺史府内的,也有刚刚从城外冲进来的,几千人,追着还剩下的几百人,象是再赶走散的鸭子一般,在大理城的大街小巷里穿来穿去。 直到这些黑衣人,大都跑回来了各自的家中后,那些追兵才猝然发力,开始强攻那些宅院,然后开始“缉拿”反贼! 然而,这缉拿“反贼”,却是一冲进去后,见人就砍,这却又有个名目,叫做消灭潜在威胁…… 可是,为了能一举击杀段宝龙,各家能派出去的精壮,大多已经派出去了,此时此刻,各家各院,哪里还有多少抵抗能力,不过是些打更巡逻的落弱罢了! 可那些追兵才不管你是不是当真有威胁,只管一路杀进去,直到杀到了内院后宅,家眷住处,才挨间房子搜。 在内院之中的,只要是个活人,就被拖了出来往大街上拽…… 立即,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取代了震天的杀声和火器声,再次笼罩在了大理城中各处街巷。 在大理城中,以此前的王族,蒙氏为各家之首。现在,那哭声最密集的,便也出自蒙氏的那些院落之中; 又有以郑氏为首的,各个大家族,曾经也是风光无限,现在,也是一郑府为代表的各家各院,被杀得整个坊市都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 等到半夜时分,喊杀声、大哭声,才渐渐平息。可这股让人作呕的血腥气,却让人无可阻止地侵入人的鼻腔,深入骨髓,让整个人都不寒而栗。让整个大理城中,无人能安然入睡。 一城的人,都在期待着天明,希望阳光能将彻骨的寒意驱散。 然而,到了第二天天亮之后,人们才发现,杀戮只怕是还未结束。 因为一队队被用绳索捆绑着的犯人,神情萎靡地,被兵士押解着,往城外走去。 被这般看管押解的,定然不是为了去城外看风景吧! 而此刻在城中,最繁闹的街道,新市口,一座高台,也在被迅速地搭建起来。 伴随着这一切进行的,是原本负责打更的更夫门,换掉了手中的器具,敲起一阵铛铛铛铛的锣声,一面吆喝着,在大理城的四处行走:“今日午时,新市口,公审叛乱逆贼咯……今日午时,新市口,公审叛乱逆贼咯……” 果然,到了午时时分,一群士卒压制十多个昨天参与夜袭刺史府的家族的首脑上了高台,随后,段宝龙才在另一队士卒的保护下,也走了上来。 而台下,此刻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看到时候差不多了,段宝龙这才走上前面,拿着喊话的喇叭,大声地对着台下的人群喊了起来:“诸位大理城城的父老、邻居!” “也许大家还不知道昨夜里发生了什么事吧!” “可大家总知道,自从大理回归大唐之后,大家的日子怎么样了吧!” “可就是有人,见不得大家的日子好过!” “就是有人,容不得大家都有饭吃!” “就是有那么一群人,见所有人都跟他们一样,能肉吃,有盐巴吃!” 说道这里,段宝龙话语一停,双目朝台下看去。 果然,台下的人群听到这些言辞,纷纷开始激动起来! 自从阳苴咩城改名大理之后,各种吃食的价格大大下降,而且种类也更多,让众多原本只能吃糠咽菜的众多寒门有饭可吃,而原本能吃得上饭的小康之家,则能吃上肉,还有余钱下馆子、打牙祭。这种提升,毫无疑问是深得人心的。 可现在,段宝龙却跟他们说,有人要将这种好日子夺走。这如何能让他们平静! 一群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一瞬间,就被发动成了积极的革命群众。 看到下面的反应这般激烈,段宝龙这才继续开始喊话。 他指着高台上,已经被绑在柱子上的那十几个家族首脑,对下面人群道:“那某便告诉大家!” “就是他们!领着他们的部曲、仆役,试图攻打刺史府、夺取四门城防!” “就是他们!要让大家再象以前那样食不果腹、衣不遮体!” “就是他们!” 立即,下面的人开始鼓噪起来,还有人,大声嚷嚷起来:“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第609章 逃过一劫 段宝龙将十多个家族的首脑拖到高台之上,再牢牢地绑在柱子上,然后开始煽动台下看客的情绪,果然,简单的几句话之后,台下的人群,就开始躁动起来,甚至有人喊着,要杀了这些为首之人。 听到台下的嗡嗡的喊声,段宝龙不禁也有点头晕目眩,不过,按照原定的计划,这戏却才刚刚开始。 他高举起双手,让台下的人都安静下来……可嘈杂的人群一旦吵起来,便跟炸了锅的鱼塘一般,哪能很快地平静? “砰……”突然一声清脆的火铳声在高台上响起,巨大的声响,立即让台下的人群突然一静。 抓住这个机会,段宝龙才能继续开口喊话道:“这些人,自己出身好,便不顾别人的死活!可不可恨?” 立即下面就爆发出一阵参差不齐的,却恶狠狠的声音来:“可恨!” 他再问:“他们好吃、好喝的,就要让别人挨饿受冻!还要拿鞭子抽打你们……他们可不可杀?” 下面立即想起疯狂的嚎叫:“可杀!” “可直接杀了他们,太便宜了!”说着段宝龙突然接过旁边的兵丁递过来的一块竹板子道,“他们害你们受了那么多苦!你们就不让他们也感受一下苦痛是什么滋味?” “谁恨他们的,便上来,用竹板子狠狠地抽他们几下,让他们也知道痛苦是什么滋味!” 说完,守住高台的兵丁,闻声让开一条路来。 立即,就有几个年轻的后生,几步快走,上了高台,接过兵丁们早就准备好的竹板子,然后劈头盖脸地,在那些人身上头上抽了起来。 这竹板子因为韧性好,打起人来,创伤不大,却异常地疼,那各家的首脑,养尊处优惯了,如何能忍得了痛?立即开始啊啊啊地惨叫起来。 见有领头的,立即台下的无数人,都开始跃跃欲试地围过来,都想上来,试试这些大家的家主,打起来手感如何。 当即,黑压压地一群人,排着队,上来拿起竹板子就开始抽。 当中,有的人确实是受了那些家族的欺压,所以,他们打起来也算为了过去报仇。可还有的人,却纯粹是看到大家都上去抽,便也乐滋滋地跟着,一起同去同去了。 爱热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上了台子的那些人,站在上面,就乌央乌央地一大片,各自拿了竹板子,才抽了三五下,就有人在后面催了。便只好随便抽几下,然后交给下一个人。 下一个人也打不了几下,就被催着下台了…… 对这些打人的人来说,这般打,真是打得颇有几分不尽兴。 可挨打的人,却是被打得痛不欲生了。 而且,就算这竹板子比起木棒子来,打人的创伤要小一些,可也只是小一些而已,当几百人,每人都上去抽上几板子之后,便是个壮汉,也要被打得鲜血淋淋、遍体鳞伤了。更何况,这些家主,大多是些五六十岁的老头? 起初十几个人上台开抽的时候,那些人还能大声痛呼。 得到打到了三五十人的时候,就被抽得麻木了,只会哼哼了。 再后面,打在他们身上,除了身体还会偶尔抽搐一下,那基本上是没有了反应,而身上的肉早就被抽烂了,合着血沫子,象碎布条一样,掉落在身周的地上。 等被上百人轮过之后,台上的那十几个人,其实早就被抽死了。 后面再上来的人,其实只是在鞭尸罢了。 当这些人鞭尸的时候,段宝龙就站在边上……然而,他却不敢朝那些人的那个方向去看,甚至,闻着越来越重的血腥味,就让他恶心得几乎要吐了。 这其实已经不是什么公审了,而是彻头彻尾的打杀,惨无人道,毫无人性的虐杀…… 这并非段宝龙的主意。 然而,就算这个剧本不是段宝龙编的,段宝龙也没有拿竹板子在那些人身上抽一下,可段宝龙总觉得,其实,下手的就是自己。 听着竹板子打在尸身上,发出一声声湿湿地溅水的声音,他就觉得,那血滴似乎是渐在了他的身上,沾在了他的手上一般,鲜艳的血红,将两只手,都黏黏地糊住…… 难受……恶心……胃里,好像是有五百只蛆虫在钻一般,不住地痉挛。 “可以了……”他突然强按住肚子,朝身边的兵丁的头目吩咐道。 “可是,下面还有很多人想上来……”那个头目不解地反问道。 “人已经死了!某说可以了!”段宝龙只得大声地吼道。 听到段宝龙话语中的怒气,那头目连忙下去安排,将台上的人群赶下去,再重新将高台围好。 按照原定的安排,段宝龙还有一番言辞要说,只是,现下这个情形,却是没法继续了,他将怀里的稿子掏出来,交给身边的那兵丁的头目道:“某实在是不太舒服,你帮某念了吧!” 那头目看了看段宝龙的状况,确实也没法继续说了,便结果他手里的纸,大声念了起来:“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胆敢螳臂挡车的,定然要被人们的力量,碾压成肉酱、碎泥……” 台下的看客们,不懂什么叫历史的车轮,也不太明白什么叫人们的力量,但是,碾压成肉酱、碎泥,那台上就有现成的。 所以,他们明白了这个朴素的道理:日后,如果还有人想造反,台上这些人,就是他们的下场…… 然而,这里的看客们却不知道,此次暴乱中被杀的,其实,远远不止这台上被虐杀的十几个人,被押解出城的人犯中,还有更多的,被在城外被砍了头。 尤其是蒙氏、郑氏二族,被杀得最多。 王族直系和郑买嗣三服之内的血亲男丁,被直接杀绝了,五服之内的年轻男丁,也基本上被一刀切。 杀戮之后,蒙氏八百多口,还剩下的大概只有了一半,而郑氏三百多人,被杀的有不下百人……其中就包括此前逃过一劫的,郑买嗣的两个儿子:郑仁宝和郑仁秀。 然而,让人跌破眼镜的是,此次暴乱的谋主,郑买嗣的前谋士,足智多谋的赵弘基,却因为没有直接证据,可以证明他参与了此次叛乱,而再次逃过一劫。 而且,这次,他竟然连罚铜都不用…… 第610章 祸水东引 作为郑买嗣讨伐通海的最直接的推动者,赵弘基,在南诏国破之时,竟然没有被施以重罪。当时就让人很多人疑惑不解。 不过,比起他来,还有很多人,同样没有被杀。比如,郑买嗣的两个儿子,不也连根毛都没掉? 大家都将此事归结为唐人仁慈,秦一秋温和,所以,没有多造杀孽。 可这次夜袭刺史府,赵弘基又是最大的谋主,竟然又没事! 刺史府给出的解释是:之所以能认定被抓的那些人有罪,是因为叛乱失败后,在这些人家中,搜查到了参与叛乱的逆贼,而且,能证明这些逆贼是奉了家主之命而行,又有其家人在叛乱中参与组织和指挥,人证物证俱在,才能判断! 可自始至终,却没有乱贼跑去赵弘基的家,而且,也没有赵弘基派家人参与叛乱的直接证据。 既然如此,怎么能凭借犯人的攀咬而定赵先生的罪? 看到这翻解释,满城的人,一致地恍然大悟……原来,刺史能全然掌握逆贼的动态,是因为派了赵弘基这么大一个卧底啊! 想想也是,若不是有人将底细都透露出去了,刺史府的人,如何能把时间掐得如此精准? 蒙氏、郑氏的那些人,死得,还真他娘的冤啊! 然而,作为跟赵弘基共事多年的段义宗,却知道,赵弘基绝对不可能去做唐人的卧底。 事实上,那些人所谓的密谋,根本就没多少秘密可言! 要知道,他们为了策划此次袭击,涉及的家族多达十多个,经手的人,不下百人:这多一个人知道,就是多一个窟窿,被这么多人知悉,就像是渔网一样,到处都是洞,哪里还用得着赵弘基来泄密? 相反的是,倘若赵弘基当真是唐人的卧底,那唐人对赵弘基的处置也会全然不同,那定然是要先抓起来,判个十年劳役,流放千里…… 等远离了云南之后,再另外安排一个身份,让他可以避开这边的可能的报复。 因为唐人会有意识地保护自己的卧底。对造成这么重杀戮的暗子,那是绝对不能让他身份曝光的。 很显然,唐人故意放过赵弘基,其目的,自然也是要用他来掩护那个真正,透露了此次行动的计划的人。 唉……赵弘基……命不久矣。 想想过往,提笔欲落的段义宗不禁唏嘘地一叹。 “先生是在为何人叹息?”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悠悠地从一侧传来。 段义宗现在办公的场所,是新建的教育局和医药局合署的行署,怎么会有女子的声音?难道是王总管过来了? 他连忙偏过头去,却看到一旁,确实是一位唐人女子,还有几分眼熟,但肯定并非王忠秀。 而再看她身旁、前后都有兵士严密的护卫……段义宗想起此女子是何人了:便是此前在交州见过一次的,安南招讨使副使,王采儿! 这王采儿竟然不知什么已经时候到大理来了? 是了,高台虐杀这种把戏,段宝龙断然是玩不出来的,整个大唐,能想出这种没有人性的刑罚,可能也为数不多。 而眼前这位,就是其中之一。 他连忙将手中的笔放下,对王采儿躬身一礼:“段义宗,见过副使……” “先生无需多礼!”采儿一手虚抬,示意段义宗免礼,然后,自己随便拖了个凳子过来坐下,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疑问,“先生刚才因何而感慨呀!” 看架势,不给一个有说服力的答案,她是不会走了…… 段义宗垂首一叹:“蒙、郑、朱、高等,策动谋反,死不足惜,只是,那般死法,还是有些不妥之处。” 采儿听言,笑笑地问道:“如何个不妥?” 别看采儿的表情是笑笑的模样,段义宗可不认为,这是对自己言语的肯定。他手中捏着一把汗,却尽量镇静地道:“无论是大唐律还是招讨使颁布的条例章程,对造反之人,最高不过杀其本身。” “哈哈……先生说话遮遮掩掩的,当真无趣!”采儿突然哈哈一声假笑,“何不直接说某虐杀那些人,有伤天和?” 被采儿一言说中心思,段义宗不觉心里一阵尴尬,连忙躬身道:“属下只是觉得,假如招讨使来处置的话,也许会判斩刑。” “哼……斩刑?”采儿冷冷地一哼,“这你就错了,若是他来处置,怕是一个人都不会杀,会跟秦一秋一般,全部拉去干苦役去了。” “副使……”听到心中所想再次被采儿说中,段义宗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了看采儿,他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孩,竟然会聪明到这种程度,他心里想到的每一句话,都让她猜到了,他娘的还是是不是人?妖孽啊!他愣了愣想开口,又不得不咽回肚里,重新低下头去。 “有些人,生得贱,好好地待他,他就浑身不舒坦,跟他讲什么仁义道德?纯熟浪费时间……还是杀了省事!”采儿冷冷地说道,“招讨使跟一群道士待一起待久了,便听了他们的平衡、天人合一之类的歪理,总想着给人留条生路,可他却不知道,给敌人留生路,却是给自己找麻烦!” 听到这话,段义宗更加不敢接话了……招讨使跟副使是兄妹,兄妹之间就算是吵个架,也没什么关系,自己若是搀和进去,那就是嫌命长了。 见段义宗不说话,采儿不满地撇撇嘴,嘟囔了一声:“又是个没用的!”然后,起身要走。 可才走了两步,又停下步子,掉过头来:“某本是想重用你,可你这般畏畏缩缩,如何能成事?” 段义宗连忙躬身道:“属下卑微,实在不敢当副使青眼。” 听到这推辞至于,采儿却冷眼一横:“哼,可某现在手头没有别的更合适的人,你去也的去,不去也的去!” 段义宗连忙又拜道:“属下的家小都在大理,没有维持生计的能力,某若是离开,他们怕是难以为生,还请副使……” “家小,就是因为你的家小不能在大理住了,某才不得不将你放到别出去!”采儿突然言语一转折,“你跟赵弘基不对付吧!” 某的家小,跟赵弘基有什么关系?段义宗不觉一惊。 “你应该知道,某故意放过赵弘基的事吧!” 段义宗连忙点头:“属下知道……” “某本是要将他当作一个靶子,吸引住那些,这次没有被杀干净的人的视线……却不想,他竟然能说服那些人,让他们相信,之所以他的策略一而再地失败,都是因为你!” 段义宗一头雾水:“某又不知道他们起事的细节,他们怎么会相信?” “这便是你不如赵弘基之处了!”采儿微微地摇头道,“你太执着于事情的本身,而赵弘基却会去思考,对方想要什么!” 听采儿说到这里,段义宗立即想到了采儿接下来要说什么了:“那些人需要的,并不是真相,而是一个解释,一个只要能自圆其说的解释……” 而段义宗自从阳苴咩城破后,便开始为唐人服务,很显然,他比赵弘基,更有必要向唐人透露点什么。 第611章 翠玉国玺 段义宗走了,他带着他的家人,和简单的行礼,第二日就离开了大理。往南而去。 没办法,谁让他被一群不讲道理的人盯上了? 他就算不顾忌自己的小命,不在乎妻子的安危,却不能看着段三郎……也就段忠唐,曾经的郑仁旻受到这种危险。 而采儿给他安排的职位是驩州长史,让他去协助驩州刺史,吴多怡。 作为下一个攻略的主要方向,驩州的事务,越发地多了起来,而在驩州主持政务的驩州刺史吴多怡,在政事繁忙的同时,和在那里驻军的交州独立旅的旅长,矫公羡之间的龌蹉,也越来越公开化。 驩州城内的不良人,跟进城找乐子的交州兵之间,更是动不动就打架,此前,还造成了一百多交州兵,围殴三十几个不良人的惨剧。 若不是侍卫司的人出手,那些不良人,怕是有一半要在床上躺上半年了。 这事闹得如此之大,以至于,采儿想在交州装聋,假装不知道都不行 她在将吴多怡和矫公羡都叫到交州,痛骂一通后,又将两人丢了回去。可是一顿痛骂能管什么用?矫公羡恣意妄为,吴多怡则是个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两人针尖对麦芒,根本就是没法调和的两个人。就算这次挨了骂,在采儿面前,两个人都服了软,可最多也就只能平静一两个月罢了。 其实,最好的是将这两个人调开一个…… 可是,哪里有人来接? 王延兴手里没人啊! 从去年开始,扬波军控制的范围越来越大,整个长江以南的区域,除了有一片在杨行密手中,还有一个黔中……也就是后世的贵州之外,其余州县,尽入毂中。 现在,又多了一个云南。 那么多州、县,都要指派官员过去负责,而王延兴自己培养的那一点人,哪里够用? 而且,刚从学校出来,就能为一州、一县的主官?至少是还要历练几年才行啊! 象吴多怡这样的,又忠心,又有办事能力的人,在扬波军控制下的州县中,都是有职责在身,一时无法走开的。更何况,在马上要开始对吴哥的攻略之前,也确实不适合换人。 至于矫公羡……采儿还想着要让他探路呢,倒是更加不好动了。 思来想去的结果,便是段义宗了。 段义宗思路敏捷,能成为吴多怡的有力的补充;当然,还有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段义宗性格能屈能伸……主要是能屈……可以作为一个缓冲,缓和吴多怡和矫公羡之间的矛盾。 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采儿并没有跟段义宗说,那就是王延兴构想下的中南投资合作社,已经在驩州成立了,总资本一百二十万贯,其中王延兴占股一半。 采儿其实是希望,段义宗能作为王延兴在这个合作社里的代表,展现出,至少是不弱于苏文合的能力。 只是,苏文合的性子就弱了一些,这段义宗竟然更弱……着显然是不合适跟那群锱铢必较的商贾争利的。所以,她便暂且将这一事压下,且看他在长史的位置上表现如何。 当然,这需要时间…… 其实,不仅是这个位置需要时间,而是整个安南招讨使体系下的,各方各面,都需要时间。 此刻的安南招讨使体系,就像是一个一夜吃出来的胖子一般,肚子撑的溜圆的,急需好好消化消化。 不过,在大唐之下,还有人,却比王延兴更需要时间,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唐天子:李晔。 现在这李家天子的日子,是越过越难堪了…… 说来,这难堪,也是他自找的。 当初,就不该派几万新兵去征讨能征善战的李克用! 这沉重的教训,才过了几年?又忘记了! 就去年,已经将势力范围,触及长安城下的李茂贞,给他写了一封信,信中讽刺李晔,只知道坐着车驾避难……虽然这也是个事实。 可李晔却受不了,他决定出兵教训李茂贞。 宰相杜让能苦劝,可李晔执意不听。坚决要出兵。然而,他的兵之前打不过李克用,现在也打不赢李茂贞! 果然,再次被杀得大败,连长安都差点丢了,最后只能杀了杜让能向李茂贞赔罪。 现在,李茂贞暂时是退回凤翔了,可凤翔和长安,相距才多远?区区两百里的路程,可谓朝夕便至啊! 面对如此窘境,大唐天子的日子,能不难过吗? 这一日,他在宫中愁眉苦思,想寻一个如何化解当下困局之策,却听到小黄门过来通报,说是宰相韦昭度和李溪一起求见。 这是出了什么事,却让两个宰相一起过来? 这个韦昭度和李溪都是大唐的宿老重臣。 韦昭度是中和元年,那还是僖宗的时候,就曾当过宰相了,之后,起起伏伏,直到去年,杜让能死后,才再次被起复为相,官拜司徒、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李溪则是大中末年的进士,当了四十年官,累迁为相。 只是,这两人一向不太和睦的,怎么会联袂一起来? 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李晔立即将他们召来相见。 那两人见了皇帝,同时躬身拜倒:“大喜啊!陛下!大喜啊!陛下!” 大喜?李晔眉头还没舒展呢,又皱得更紧了:“何喜之有!” 见李晔面色不愉,韦昭度和李溪相视一眼后,韦昭度连忙躬身道:“启禀陛下!安南招讨使,王延兴,领兵攻破南诏都城阳苴咩城,擒获南诏王蒙隆舜,并将南诏国玺送来,献给陛下!” “哦!”李晔一听,还真是个好消息啊!南诏可没少给大唐找麻烦,现在终于是被彻底平灭了!大唐西南,可是去了一大患啊!他立即喜上眉梢,“国玺何在?” 看到李晔面色开朗,李溪才将手上捧着的一个盒子托起,举向皇帝。 立即就有宦官小跑过去,记过李溪手上的盒子,打开,托到李晔跟前。 李晔一看,那盒子之中,确实装着一枚硕大的印玺!他连忙用手抓过来,拿到眼前,细细看了起来。 只见整颗印玺,都是用整体通透的翠玉雕琢而成,入手润泽柔和,光是摸摸就觉得不是凡品。 提起玺印,看下面的印文,竟然也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 看到这几个字,李晔突然手一颤,玉玺竟然突然脱手,摔了下来…… 第612章 得封高官 大唐天子李晔,手中拿起手中的南诏玉玺,细细地看了又看,心里一阵激动:这可是平灭了一个国家啊!此等大事,从大唐建国后开始算起,也次数不多的! 若是在以往,那足以让天子诏告天下,祭祀太庙……那是真正的大事! 然而,当他看到手中的这枚玉玺上面,刻着的八个字时,他突然想到了李唐的传国宝玺…… 大唐的传国玉玺可不是跟南诏的玉玺,可不是一个级别的东西…… 就玉的材质来说,也许南诏国玺所用的翠玉更好,可大唐的传国宝玺,却是以先秦时,楚国重宝和氏璧为原料,李斯手书,秦始皇下令所刻。 一方宝玺,经历了秦、两汉、魏、两晋、南朝、隋……常达千年的传续,是真正的传国宝玺! 而宝玺上面的字,也正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不用说,南诏人也是想着,用最好的玉,造一块,可以用来传递国运的宝玺。然而,这块宝玺,现在却落在了李晔之手。 不得不说,南诏人的这个梦,破碎得有点可笑。 然而,李晔想到的,却是,大唐天子所掌控的传国玉玺,不也是从前朝手中所得? 而他更进一步想到的,却是,也许不用多久,自己手中的传国玉玺,也要被别人握在手中把玩了吧…… 想到这里,他不禁手上一阵发抖,而那枚玉玺,也掉落了下去…… 啪……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玉玺砸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在想,坏了,玉的质地太脆,只怕是被磕坏了。这玉玺才到长安,第一天就被砸碎了,兆头可不太好啊!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这翠玉,却不是中原产的蓝田玉,也不是西域产的和田玉,而是后世所称的翡翠,是此前蒲甘国挖出来的,一种质地非常结实的硬玉。 而玉玺又是一个实心的一坨,这般掉下去,在地上滚了几下,然后再捡起来,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李溪见状,连忙躬身拜倒:“陛下!此玉玺摔而不碎,实乃是上天的预示:大唐国运坚实啊!” 李晔失手将玉玺掉落,也以为这玉玺就算是不被摔得四分五裂,那也是要磕掉几块去,谁想,竟然一点伤痕都没出现,不由得,便信了李溪的言辞,大喜道:“那王延兴为朕立下如此大功,该如何封赏?” 如何封赏?韦昭度和李溪在心中都是一阵无语,这赏就算了,现在天子连饭钱都缺,拿什么去赏……不过封倒是可以商量商量。 韦昭度道:“王使君为天子立下大功,理应封赏,不如,就进其为西南诸道行营都统,中书令,封陇西郡王?” 西南诸道行营都统、中书令、陇西郡王……李晔念了念几个头衔,这可都是极为重要的官职啊!若是以往,岂会这般随便就封出去?可这两年,这等封赏,已经见怪不怪了,便随口应道:“准!”然后又不禁叹息一声,“王卿满门忠良,只可惜,远了一些……” 从李晔有感而发的语气中,可以看得出来,他是真心有此想法。 可若是王延兴听到天子这般评价自己,却不知道会不会笑掉大牙?现在大唐最大的军阀,可就是王延兴了! 只不过,王延兴掌握了各地的实权,却没有去动天子所认可的官员。 比如,江西团练使的名字还是钟传,湖南军节度使,也挂着马殷的名字,另外,广州还有一个清海军节度使李知柔,当然,福建的威武军节度使是王潮,跟王延兴也不是同一个人不是? 在天子看来,王延兴的地盘,也就是安南三州和刚刚打下来的南诏罢了。而安南穷困,南诏新夺,其兵力定然是不能远离…… 有这种种遗憾,而不能拿来教训李茂贞,自然是可惜了。 韦昭度听到天子的话语,自然能猜到天子的心意,他拱手道:“天子若是觉得他太远了些,何不再封他一州?让他靠长安近一些?” 李晔一听,大受启发:“韦卿所言极是!确实应当如此!”不过,说完,又泛起了难,这长安周遭,哪里还有哪一州可以封给王延兴?关内的,大多被李茂贞占了,而关外的,则大多被朱温和李克用所瓜分。 见天子面露难色,韦昭度,压低声音,开始说起悄悄话来…… 这宰相跟天子的悄悄话,虽然声音小,可其内容,却绝对小不了。所以,当他们在说的时候,他们身边的内侍们,已经在竖起耳朵,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一个字一个字都没有漏过…… 当然,他们所谈论的主人公,也就是即将要被加封高官的王延兴,此刻,却在宝安,带着口罩子,带着几个人,守着几个烧杯,眼睛都不眨地盯着。 烧杯里面,下面是沉着一层流动的水银,在杯子里滚来滚去,象是荷叶上露珠一般,很是好看……当然,汞蒸气可是有毒的,这美丽的东西,可不太友好。 然后,再倒进去一小半杯淡黄色的刺鼻的液体……若是后世的中学生们刚从化学实验课下课的话,肯定对这气味十分熟悉:硝酸,而且是浓硝酸!当然,以王延兴现在的手段来制得的硝酸,就算是浓硝酸,也浓度有限。 当硝酸和水银混合在一起之后,便开始搅拌……搅拌…… 硝酸和水银会发生反应,生产硝酸汞。 等里面的水银渐渐消失后,再往里面加入酒精…… 这个酒精的纯度倒是还可以,当然,这是用酿造酒精提纯后制的。若是在后世,拿这种酒精来做试验,那是要被骂成败家子的。 可王延兴手里,也只有这种酒精可以用。 当酒精跟伴着硝酸汞的硝酸溶液混合后,再继续搅拌、搅拌、搅拌…… 其实王延兴也不知道要搅多久,总之,要搅得足够久、足够久。 等他手都搅酸了,然后,再拍拍脑袋,觉得,应该差不多了,便让人拿去做低温低压蒸馏。 等液体全都干了之后,一些灰扑扑的象细沙子一样的小颗粒,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第613章 定装子弹 众人看到王延兴亲自动手,就为了制这么一小撮灰一样的东西,不禁对这些小沙子充满了好奇。 而王延兴则用早就准备好了的十来个小铜帽,将这些小沙子分别装好,然后再取了一个装了小沙子的铜帽,再扣在一个架在三脚架上,装了火药的铁管子上,这个铁管子上面刚好预留了跟小铜帽大小一致的洞。铜帽扣过去,刚好严丝合缝地嵌住。 将这几样东西装好之后,又拿来一个机簧,用螺纹拧在那铁管子的屁股后面,然后使劲一拉。 只见从机簧中弹出一根钢针,正正地戳在铜帽上,就在这时……轰…… 铁管子里面的火药,竟然被这一击而发火了,发出火枪射击一般的响声。 看到这里,众人立即明白王延兴做这个东西的目的了:用来做火药的发火药! 果然,王延兴拍了拍手,兴奋对众人道:“这个东西,叫雷汞,明火、针刺和撞击都能让它爆炸……是一种很实用的引信” “现在炮兵所用的开花弹的延时引信,总是不准,日后有了这个,就好多了!” 说完之后,又对一旁的两个技术员一般的人吩咐道:“刚才某的方法都记下来了?” “你们先尝试着制备出一些雷汞,然后摸一摸它的秉性……然后再想办法如何改进制备的办法……” 那两个技术员连忙点头称诺。 王延兴怕他们没有理会到自己的意思,又补充道:“现在这硝酸的制备,很是繁琐,所以,硝酸的产量很低……制备的时候,如何节约使用硝酸,是一个需要考虑的要点……” 那两名技术员听了,连忙再次点头称是。他们自然知道,现在这硝酸制备起来,确实是费事。 在后世,制备硝酸的原料是氨气……这是一种人工合成的气体。可是为了合成这东西,需要用到高温高压的条件,这条件,是王延兴现在无论如何也实现不了的。 不但如此,纯净的原料气:氢气和氮气,同样是王延兴现在无法大量获得的。 他现在用的方法是,用硝酸盐跟硫酸合在一起加热的方式,获得二氧化氮,再将二氧化氮溶于水而获得硝酸。然后再将硝酸提纯,才勉强获得了浓硝酸。 而这个过程繁琐不说,其原料需要用到的硫酸,本身就不容易…… 现在他制备硫酸用的办法,是先焙烧硫铁矿,然后将获得的二氧化硫气体通入水中,获得亚硫酸,然后再持续通入空气,用空气中的氧,氧化亚硫酸而制得的。只是,现在产量很低,而且质量不稳定。 然而,日后他要再改进火药,无论是用作发射药的硝化棉还是用作炸药的硝基苯或者硝基甲苯,都要用到大量的浓硝酸,甚至是发烟硝酸。 所以,一个高质量而稳定的硝酸获取的途径,是前进的方向上,必不可少的。 想到这里,王延兴忍不住有加了一句:“省也不是个办法,你们还要话大力气,提高硝酸的产量!提高硝酸的浓度!” 那两个技术员,连忙又是一阵点头,肯定地应道:“诺!” 交待完化学口的人之后,王延兴才又转过头来,对章大炉道:“好的火药和发火药,需要用好的枪械来体现其价值。” “虽然,现在这发火药距离实用,还有一段距离,但是,某不能等到发火药完全可以实用了,才去琢磨枪弹的事!” 章大炉连忙点头:“是……” 作为机械加工方面的行家,在王延兴的手下中,这章大炉的水平无疑是最高的,但是,他在王延兴面前,依旧小心得象是个小学生一般。不为别的,单是王延兴脑海中,不断出现的各种新东西,就让章大炉持续地保持着尊敬的仰望。 至于新式枪械的设计,当然,这还是只能由王延兴先画出粗略的草图,指明了方向,他才知道下面的路,该如何走。 看到章大炉这个样子,王延兴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整个体系的科技树的发展,都是他在刻意地在拉拔,他不明说,让下面的人,如何知道要做什么? 王延兴只好先让众人散了,然后领着章大炉和几个机械口的技术员出了实验室,来到一件办公室,就着办公室的桌椅笔纸,画起草图来。 一边画,他一边跟章大炉道:“这将是某等的下一代火器!” “扬波军现在所用的最好的火器是准击二型,这种火器比起之前的火器,优势有两点,一是有膛线,二是在铅弹后面有一个小木块,可以在发射的时候,推挤铅弹,达到封闭火气的作用。” “但是,就算这样,这种火器的射程依旧只有四百步上下。” “而且,装填的速度,还是太慢了些!” “而下一代的火器……”他一边说,一边用笔在纸上画了个圆柱型,然后在圆柱形的前端画了一枚圆锥形的子弹,又在圆柱形的后部画了一个小铜帽,“使用的,将是这种,将火药、子弹和发火药集成在一起了的子弹!” “某此前让你做出来的,拉拔铜管的工艺,也有为这个子弹做铺垫的意思。” “你用拉拔出来的铜管,截成一寸长一段,前面收口,卡住子弹,后面做一个火帽……” 说道这里,他突然一停:“你现在拉出来的铜管,直径多少?” “一公分!”章大炉连忙答道。公分自然又是王延兴弄出来的新的尺寸单位,他以三尺为一公尺,将一公尺一百等分,就是一公分……也就是后世的一厘米。 “那你将铜管的前端收口到七公厘……子弹就做那么大。” “七公厘?”一公厘等于十分之一公分,也就相当于一毫米,跟人的小手指头差不多粗细。章大炉愣了愣,“会不会小了一些?” 也难怪章大炉会有此疑问,现在扬波军所用的燧发枪的铅弹的直径,都比较大,景福一型和二型的枪弹直径,都有两公分粗细,而准击二型,也有一公分半。而这个比准击二型还要小了一半,会不会威力不够了? “你说的有道理!”王延兴点了点头,“子弹变小了,飞行的稳定性自然是会有所下降,不过,这个子弹是锥形的,它的重量并不比准击二型的子弹轻,而阻力却小了,实际上,他的威力还会变大!” 章大炉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连忙躬身一拜,准备要退走,去着手准备将王延兴的吩咐落实。 可他脚步才动,王延兴却突然一声:“慢……” 第614章 打发时间 章大炉提脚刚要走,却被王延兴一把叫住:“枪弹、枪弹……还有枪呢!” 原来,王延兴刚刚说了新式子弹的要求,却还没说新式火枪的要求呢! 他叫住章大炉,然后在另外的纸上,开始勾画对新式火枪的结构。 跟此前的景福型和准击型的枪相比,前后结构,都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枪管将由熟铁管换成钢管。 最大区别,在于枪机。 此前的景福和准击型,属于前装燧发枪,而这种枪,将是后装式的!更准确地说,这是一种旋转后拉式的单发步枪。 对后世来说,这种步枪,无疑是最简单的了,区区几个零件而已……可对章大炉来说,要将这些零件做到足够足够精密,却还是个挑战。 不过,王延兴也没打算让他马上能拿出成品来。毕竟这种枪的所要应对的目标,是北方的骑兵! 而王延兴这一两年也没打算北上,去跟中原的铁骑死磕……这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然而,就在王延兴跟章大炉安排完,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封泉州过来的急信突然被送了过来。看完之后,他不禁一阵苦笑,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这布局,只怕是又要计划赶不上变化了。 信上有两个内容,一个内容是明文,说是天子要给自己封大官,甚至封王的消息;而另一个消息,却是密文:却是天子计划要调自己去商州…… 王延兴暗自叹了一声后,这天子是发什么神经!自己远在大唐的最南边,怎么可能把手伸到商州去? 不过,想想天子现在的状况,估计,他是有点病急乱投医了。 但是!无论是李茂贞还是朱温,或者是李克用,又如何会让自己有机会领兵去商州插上一脚? 这天子这又是听了谁的哄骗,做出这种不明智的决定来! 只是,对天子的诏命,王延兴却不能直接拒绝,倒不是说王延兴对天子又多忠心,而是王延兴他爹:王潮对天子始终抱有幻想。如果让他知道了天子想叫自己领兵去救驾,那王潮的反应可想而知啊! 当然,这第一条消息,已经公之于众,已经算是生效了;可第二条消息,却是在北面的探子间接探到的,那要以天子派过来的使臣所宣布的诏书为准。 而现在天使还在南下的路上,以他们行走的速度,估计至少是要个两、三个月才能到交州。 在他正式宣布之前,王延兴可得好好琢磨琢磨。 不行……现在还不是去北面的时机!王延兴坚决地摇了摇头,让人将信上的内容抄写四份,分别送去采儿、徐武、曲爱娇和孟咸处,问他们的对策和看法。而自己,则拿着手里的这份,去找秀儿。 作为王延兴委任的岭南总管,秀儿的办公室也在宝安。 王延兴把她叫来后,将两封信都给她看过之后,她第一反应就是:“阿郎……不能奉诏啊!” “某知道不能去,可问题是,节度使肯吗?”王延兴苦恼道。 这节度使,说的自然就是威武军节度使,王延兴的老爹,王潮了。这几年,王延兴赚来的钱,可没少被老爷子送到长安去……天子之所以会认为王氏父子对大唐忠心,一大半,都是看在这钱上面了。 秀儿皱了皱眉头,节度使是招讨使的父亲,她当然不能胡乱评说,可若是当真依了他的,那扬波军得在这样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上,花多少银钱,流多少血啊! “此刻节度使应该还不知道……先不要告诉他吧……”秀儿小心地说道,言外之音,则是,既然是密信,那就是不能声张的东西,就算王延兴接到这封密信了,他不跟王潮说,王潮又如何知道?看来,她是准备,只要瞒着王潮就好了,至于给天子的答复嘛,那答不答应都无所谓了。 “只瞒得一时呀……”王延兴白了一眼秀儿,“天子的皇宫,就像一个筛子一样,什么消息都能漏出来,节度使,迟早会知道的!” “只要你不认,就说那是流言好了……”秀儿小声地答道。 看着秀儿小心谨慎的样子,王延兴不禁一笑:“就你聪明!”笑完,却是摇了摇头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试的聪明,某不能用在大人身上!” 听到这个评价,秀儿脸色不禁红了一片,不过她想了想,又建言道:“要不,去问问刘隐?” “刘隐?”听到这个名字,王延兴不禁惊讶地反问了一声,刘隐自从被俘之后,便一直很沉闷,怎么都不肯给王延兴做事,现在便跟刘谦和李知柔一起,住在宝安城中,过着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他这是,想通了?王延兴疑惑地道,“他肯助某了?” 秀儿这才抿嘴一笑:“奴是猜的……” “什么凭据?” “刘隐前面在茶馆喝茶的时候,受了些刺激!”秀儿故意卖了个小关子。 王延兴倒是更好奇了:“受了些刺激?什么样的刺激,又是谁刺激的他呢?” 秀儿这才将之前发生的一个小故事说了出来。 原来,刘隐到了宝安后,每天不能出城之外,还时刻有人跟着。 一天,他到一个茶楼喝茶……整天无所事事,又不想在家里听刘谦巴拉巴拉,就每天都跑到茶馆,喝茶听说书人说书打发时间。 而这段时间,正是泉州学堂高年级学生的实习期,便有不少学生被老师带到了宝安来实习。 自然,偶尔也会有一些爱玩的学生,在实习之余,跑到茶馆来喝茶听说书的。 这一天,讲的,正是三国志评话中的一段:关云长败走麦城。 那说书先生,自然是说到最精彩之处,啪地一下,来了个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不用说,这说书先生,是在等着别人过去打赏呢!有了打赏,他才好继续开嗓。 只是,在座的诸多茶客,却都不想做这冤大头,便假装毫不关心地自顾自地喝茶来。 那几个来听书的学生见一时没书可听,便开始瞎吹起来:“若某是关羽,那定然是不会去撩拨曹军,白白给了孙吴这个机会!” 这些小孩说起话,也不注意场合,高声大语的,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听到。 果然他话才落音,他的同学就笑道:“这还要你说!人家诸葛亮走的时候,就叮嘱他,只可拒曹,不可以拒吴……谁让他攻曹?” 被同学这么一说,当先的那人立即就不服了:“那若是你,你还不是一样?” “若是某?”接话的那小孩昂首一挺,说出一席话来,让刘隐不禁眼皮子一阵跳…… 第615章 天渊鸿沟 自从茶馆这生意悄无声息地在各地兴起后,在茶馆说书的说书先生一职,也悄然兴起。 最先,这写说书先生说的都是本朝的文人写的一些传奇故事,什么观妓传呀、看蜀女转昭君变、幽怪录之类的。拿到后世来说,基本上就是都市或者灵异类的小说。 可今年一来,突然冒出一本三国志评话故事,里面的故事,一个比一个精彩,立即是传遍了各大城市。 而关云长败走麦城,便是其中十分精彩的一出。 对于这个故事,十个听众中,倒是有七八个是惋惜,其中,却是也不乏象这学子一般,空想一番的。其观点,也大多是,关羽应该听诸葛亮的话,不要去打樊城,而应该守好荆州云云。 然而,这次,刘隐却赫然听到,那个小孩,竟然说道:“若是某有机会替刘皇叔把守荆州,那定然是要学招讨使的法子,让荆州强大起来!” “不羞!还想学招讨使!你可知道,怎么造火枪、火炮?” “某虽然不会造火枪、火炮,可树炮总是能造出来的!” “树炮顶什么用?你看南诏不也有树炮吗?在扬波军面前,还不是有如土鸡瓦狗?” “孙吴和曹魏可没有树炮哦!”那学生兴奋地说道,“而且,那个时候,伏火方是本朝才出现……那个时候的道家都没有火药的方子,某手中的是独一份,树炮还不够?” “那你也没有那么多钱粮可以支应军用!” “荆州虽然不产盐,却产铁!某不会将高炉的法子一起学过去?”那学生抖了抖随身背着的书包,“招讨使可以将高炉的图样都画在书上了,不要说,你们不会哦!” 其他学生一听这话,觉得,似乎好像真有点道理了,招讨使一路南征北战,不就靠这两样起家的吗? 于是,有几个学生立即改口道:“这么说来,某要是去了,一样可以!” 听到这般幼稚的争辩,刘隐差点脱口笑了出来,这立场的改变,也太快了些吧! 正这时,一个一直没开口的学生突然开口了:“一群短视的鹌鹑,只知道招讨使用的一些小技巧,却看不到招讨使所施展的大智慧!某看呀,你们就算是一起去了,也未必能比关云长做得更好!” 这孩子的话一出口,立即就引起了众怒,立即就有人指着他叫道:“王孝初!那你行?你倒是说来,什么才是大智慧!” “某只说四个字,就要让你们哑口无言!”那王孝初年纪轻轻,却一副老成的模样,一字一句地说道,“实事求是!这四个字,才是招讨使最大的智慧!” 听到这四个字,刘隐突然一愣,他关注王延兴这么多年,一直便觉得王延兴处置事情,极为得体,却没去细想为什么会如此,现在听到这小孩一点破,立即便觉得这小家伙说得,还真他娘的有道理! 只是别的学生却没刘隐那般见识,纷纷问道:“如何见得?” 那王孝初抬起头,鼻子一哼:“哼……那某便教教你们!”说着,他用手指头指了指众人,“你们都知道,招讨使有一个大心原,要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所以,招讨使的诸多策略措施,都是与寒士为善……就如某等,若不是招讨使的庇佑支持,哪能有今日?” “可招讨使却又不拒与众士族贵人合作,跟他们结成合作社,给他们赚的钱财,足够他们几辈子都花不完……” “你们若是去了荆州,能做到?” 那群学生哪会想那么多?如果是他们去了,自然是想不了这么多。即便是刘隐……刘隐此前从来都没往那个方面去想过。而现在被人点破之后,再来看王延兴的所作所为,却不禁又是一声暗叹:这王延兴比自己,确实要想得周到几分。 不过,年轻人,就算明知自己输了,也不愿意服输,便有几个人脖子一直:“某等就算是做不了招讨使那般完美,至少也是能学得一成、两成了!” “一成、两成?你们也太高看自己了!某看呀!你们是连百分之一、千分之一都不如!” “招讨使能知人善用!他所任用之人,在别人看来,大多有这样那样的不是,可在招讨使麾下,却一个个都能取得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功绩……你们能做到?” “招讨使从人们中取财,却能让人们越来越富足,你们能做到?” “招讨使能治军、能治民、能理政、能敛财、能写诗文、能晓音律……甚至,连这三国志评话,也是他所做……” “你们之中何人,能及他的千分之一?” 听完这一长串的话语,那一群学生不服气地吐了吐舌头:“你不也不及招讨使千分之一!” 那王孝初又是鼻子一哼:“某是不如招讨使千分之一,那又怎地?某又不要去荆州为刘皇叔平吴灭魏!” 按其言下之意,不如王延兴千分之一的,便是理所当然一般。是个正常人,就应该如此,难道不是吗? 可这话让刘隐听在耳中,却有如针扎!因为,刘隐一直都觉得,自己跟王延兴能力本事,是差不多的,只是,差了第一点点运到,没有被道门看上,赐予火药之法。 所以,他一直感慨,时也、命也!是天不给他机会,是道门不给他机会啊! 可是,王延兴的本事,当真是道家给的? 难道道家给了这火药的用法之外,道家还有治军的法子?还有敛财的秘术? 亦或,哪个道长,是以诗文见长?甚至,王延兴连三国志评话这样的话本都能做出来……这难道也是道家所赐的能力? 很显然,这些本事,都是王延兴自己的,而其中的许多能力,便都是刘隐所不具备的,就算拿治军和治政出来,跟刘隐比,也都要稳稳压刘隐一头! 而刘隐只是缩在龟壳之中,不愿意面对这种差距罢了…… 现在,突然被这几个小孩惊醒,终于看到了这种天渊之别的距离……心里的感觉,就像突然跌落到了深谷之中一般,巨大的落差,有如一把刀子一样,重重地扎进了他的心口,让他觉得,似乎要喘不过气来。 脸上更是有如熄灭的灰烬一般,失去了全部的血色…… 第616章 今日薛王 刘隐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一连几日都不再出门,那日日里盯防他的小组,便将此事报了上来。 看到这个报告,秀儿便觉得,刘隐遭此一刺激,也许心防会有所松动,何不去试试? 王延兴对刘隐这个人的评价也是极高,立即就安排,移步去了清海军节度使府。 他到了地头,首先还是求见李知柔。毕竟,从名义上来说,李知柔是薛王,是节度使,是岭南的最高行政长官。 只是,帮李知柔守门的,都是王延兴的人,一声求见和通传,不过是名义上的征求李知柔的意见,实际上,进不进门,还不是王延兴自己决定便是? 不过,李知柔从来都是很识时务的一个人,虽然王延兴剥夺了他的权力,可好歹总还是给了他足够的颜面和物质享受,对这种事,也一直都很配合。 听到王延兴过来了,立即传令,大开中门,亲自去迎接。 接到中厅落座之后,又叫来了刘谦作陪。 客套了几句之后,王延兴先是跟李知柔说道:“转眼又要到年中了,延兴为天子准备的夏贡已经差不多了,还要请薛王检查!” 说着,秀儿立即将早就准备好的清单双手奉给李知柔。 李知柔接过单子后,不禁喟然一叹……这王延兴,还当真是大忠大奸之人!明明已经将大唐的整个南方都纳入囊中,却还要每年两次上贡,而且每次在岭南要贡一笔、代表安南又要贡一笔……他老子在福建还要贡一笔,三处合起来,一次至少是要贡上去二十万贯了。那一年,那少说也是四十万贯……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啊! 如果王延兴当真是想割据一方,自立为王的话,这笔钱,可是能养不少兵了! 他大略地看了一眼,手中的单子,末了的总价,果然还是在十万贯上下,便道:“招讨使有心了!岭南在招讨使的代管之下,政通人和,某自叹不如!” 看到李知柔脸上复杂的表情,王延兴心里,其实也是很复杂的,如果他上头没有个老爹看着,他才不会把那么多银钱,往天子那个不见底的黑洞里撒,留着给扬波军的将士们发奖赏多好! 不过,面上的话,却不能这么说,他躬身一礼道:“天子对延兴恩重如山,延兴唯有竭尽全力,供奉天子!” 听到王延兴这言不由衷的话,坐在一旁的刘谦忍不住冷笑道:“招讨使手下兵精粮足,战力之强,天下无有能与之抗衡者!而天子,却困守长安一隅,时时受到奸贼李茂贞的凌辱!” 说到这里,刘谦突然象豁出去了一般,用力道:“招讨使,若是真有忠心,便该举义师,去长安勤王!” “刘刺史所言极是!延兴却有此意!”王延兴对刘谦拱手道,“如今,南诏已平,西南大定,正是可以挥军中原,拱卫天子之时……不过,此等大事,延兴不敢自专,所以,特意来想象薛王和刘刺史问策。” 挥军中原,拱卫天子?开什么玩笑,这么强大的兵力,进了中原后,会是去老老实实当忠诚的吗? 只怕,是会象对待李知柔一般拱卫吧! 刘谦听到这话,脸色一下就白了:“王延兴,你若是胆敢对天子不利,刘谦便是做了恶鬼,也不会放过你!” “刘翁慎言!”刘谦话才落音,李知柔开口道,“招讨使若是要去往长安,对天子不利,便不会现在还再往长安送贡品!” 是哦……他往长安送贡品,无非是要假装一副忠臣的模样,可若领兵去长安逼宫,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是忠臣所为。这如此对立的两件事,王延兴就算要做,那至少也要隔一段时间,寻个好的借口才是。 王延兴这才拱手道:“宫中有密信传来,说是天子有意,招延兴领兵进驻商州,拱卫天子之侧。” 这个消息可非同小可,李知柔大惊:“密令何在?” “尚在路上!”王延兴如实答道。 李知柔一听不对啊,尚在路上,你怎么就知道了,不过再一想,明白了其中缘由,便又追问道:“天子可是还有其他封赏?” 王延兴也不隐瞒:“天子念延兴平灭南诏之功,赐予延兴西南诸道行营都统之责,同平章事,封陇西郡王。”说罢,王延兴又摊了摊手道,“诏命也还在路上,应该还要一、两个月才能到吧。” 陇西郡王……这品级,比起李知柔的薛王还要高出一线啊!天子对他的封赏,未免也太高了些吧…… 虽然,这封赏,此刻也是没到手。 不过,李知柔却先起身来,朝王延兴拱手道贺:“知柔在此恭喜大王。” 看到李知柔先表态了,震惊之余的刘谦到不好再坐着了,只好也站起来,朝王延兴躬身道:“刘谦恭喜大王……” 王延兴连忙回礼道:“此诏命尚未宣布,延兴万万不敢当次大礼。”随后他才又将话题拉回去没“倒是,领兵去往商州之事,最好要先商量好对策,这样,天子密令一到,延兴便可以遵照密令行事。” 听到王延兴这般话语,刘谦眼前一亮,心道,原来这王延兴心里还是装着天子的啊!如果有王延兴的大军去往商州拱卫天子,想来李茂贞便必须收敛了吧! 可李知柔心里,却要想得远得多,他可不觉得,王延兴会当真愿意领兵去商州,给天子当看门的。 可是,他这个模样,却似乎,当真愿意一般…… 李知柔疑惑了一阵,试探着问道:“郡王……是真要做郭令公?” “这终究还是要看天子……”王延兴也不遮掩直言道。言外之意,自然是,如果天子再象现在这般作死的话,那就免谈。 这话,李知柔一听就明了,叹息了一声,细细思索起来,想了一会,他突然转过去对刘谦道:“此事,不妨请令公子一起来,也许能有一个更好的策略……” 刘谦听到李知柔突然对自己说这一声,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是李知柔吩咐,便吩咐人去叫刘隐过来。 不多是,一脸浑浑噩噩的刘隐被下人牵了过来。 然而,当他到了正厅之后,看到厅上所坐三人之中,竟然有王延兴,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精彩起来…… 第617章 问策刘隐 刘隐受了打击之后,一直没恢复过来,整日里,闷在府中,郁郁无言……不过,自从他被王延兴送到这里来之后,就一直是这个模样,也没有谁太在意。 然而,他此前的郁郁不快,是觉得老天不公,凭什么,被道门选中的,是王延兴,而不是自己! 现在,他的郁郁不快,却是发现,还当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要扔,自己跟王延兴之间的差距,确实就是有若天渊…… 唉!难怪道门会选王延兴,而不会选自己!这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上的差距啊! 早知如此,当初还拼死拼活做什么?好好待在封州,等着他来招降多省事? 此时的刘隐,不再抱怨天道不公,却开始心若死灰,只觉得,人生,已经全然没有了指望。 一句话,在他心头转了很久,那就是出自三国评话里的一句话:既生瑜、何生亮…… 就在这种心情之下,他突然看到,大厅之上,那个陌生的,朝着微微而笑的,年轻男子,不是王延兴,又是谁? 一时间,百感交集,脸上的神色,一阵变幻,手指着王延兴:“你……你……” 可你了半天,却没你出个下文来。 刘谦看到儿子模样不对,生怕他出言不逊,连忙喝到:“见了薛王和陇西郡王,还不见礼?” 听到这一声,刘隐才恍然大悟一般,朝李知柔躬身行礼:“刘隐见过薛王……” 给李知柔见过礼之后,才反应过来,陇西郡王?大厅之上,端坐的,就三人:薛王李知柔,他爹,还有就是王延兴了,哪来的陇西郡王?难道王延兴被天子封王了? 看到他脸上诧异莫名,李知柔开口说道:“天子以平灭南诏之功,而封郡王,正是理所当然!” 听到李知柔的肯定之语,刘隐这才不得不弯了弯腰道:“手下败将刘隐,见过陇西郡王!” “刘郎何须多礼?”王延兴继续微笑道,“你与某打了那么久的交道,也算是半个知己了吧!” “郡王抬爱,刘隐可不敢当……”刘隐再次拱了拱手,将王延兴套近乎的话语,直接给顶了回去。 李知柔自然知道刘隐心中的不快,便插话道:“刘公子!此次请你过来,也是有要事相商!”说着,脸色肃穆道,“此事关系重大……在王府中,知晓此事之人,还只有在场的几个人!” 听到是李知柔问话,刘隐倒是不好拒绝了,他只好朝李知柔躬身再一礼:“薛王请吩咐!” 李知柔也不含糊,直言道:“天子以陇西郡王为西南诸道行营都统,同平章事,且……密令郡王,领大军去往商州,拱卫京畿!” 听到这一席话,刘隐心头巨震,天子这是把整个大唐的西南都交到王延兴手中了啊!虽然王延兴自己已经用武力将这一片都抢到了手中……然而,得到天子认可和自立为王,在法统上,有全然不同的意义……虽然,实质上,并不会有什么区别。 只是,这个念头在心中一转,刘隐脸上又换了一种表情,奇怪地对王延兴问道:“莫非,你准备奉诏?” 是啊!王延兴的地盘最北面的,也在潭州,那里到手才半年,有颇多不稳,真正能称得上是根据地的,应该是泉州、宝安、雷州、儋州再到交州的沿海的这一带。 从这一条线到商州的距离,就算没有一万里,那四五千里路,总是有的。 王延兴是有多想不通,才会把大军送到几千里之外,去守一处对自己毫无用处的孤地?他是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他可能会这么傻吗? 只是,他那一声疑问,落在刘谦耳中,却是十分不满,他怒道:“大哥儿不得无礼!郡王对天子的忠心,岂是你所能度量?” 听到自家老爹的话,刘隐不由得一阵气结:老爹你对大唐天子忠心,某不怀疑,可这王延兴对天子有半个忠字,某这名都可以倒过来写! 不说别的,单是王延兴在诸地所实行的各项政策,跟大唐的国策,已经到了全然不同的程度,甚至连国体都改了…… 他若是忠于大唐,那他为何要将地方的官制改掉? 现在,各地的主官虽然都还叫刺史、县令,可办理具体事务的,却不再是以前的七曹官,更不是以往那种代代相传的吏员,而是划为治安、教育、医疗、商业等不同职能机构,再由任命所谓的司、局、处、科不同级别,来进行上下级管理。 经此一变,以往刺史、县令一言九鼎的权力,被剥夺得了一大半。 还有,他把军制也改了,不再遵照自汉末开始的九品中正制,而是分了军职和军衔两套系统,军职指的的是具体的领兵的官职,分别是什么师长、旅长、团长之类的;而军衔,则是指品级,有将、校、尉三个大的级别,每个级别,又有上中下等不同的小的级别…… 这官职和军制都改掉了,还有可能回到大唐的体系中去吗? 不可能了!根本不可能! 到了今天这一步,就算王延兴自己想回归,他下面那么多人,怎么可能答应?王延兴是可以顶着郡王的头衔,身居大唐高位,他下面的人,可融不进大唐的体系中去! 而且,大唐的政治体系之中,身居要位的,都是各大世家望族之人,鲜有寒门出身的,就包括王延兴自己,那也是琅琊王氏之后。可现在王延兴的手下,十个里面倒是有七八个是寒门出声,至于扬波军中的军官,更加卑微,怕是有三成当过流民,三成是奴婢出身,剩下四成,稍好些,那也大抵都是穷家寒门…… 如果王延兴做了大唐的忠臣,让这些人怎么办? 而这些人,恰恰是王延兴立足的基石! 王延兴是要傻到什么样的程度,才会自掘坟墓? 刘隐久思不得其解,双目紧紧地盯着王延兴,希望能从他脸上找出些许端倪…… 正这时,刘谦却等不耐烦了,他不住地出言催促:“郡王朝你问策,你还不快些答复?” 一听到刘谦催促的话语,刘隐心中一阵地无奈。他老爹什么都好,就是心里太善了,而对大唐太忠心了。 就是因为刘谦在刘隐耳边,不停地叨叨叨,在封州时,刘隐不得不给了李知柔太多的自由;拿下封州后,又将端州兵给了李知柔统领;到了最后,从广州撤兵后,在四会多停留了那要命的一个晚上,也是他的要求…… 到了今日,竟然催促自己,给自家对头出主意…… 老爹啊老爹,你可替某多考虑考虑? 刘隐心里一阵苦涩,哀叹一声之后,突然一道光亮闪过脑际,他想到了…… 第618章 以进为退 就在刘谦闭着刘隐要给王延兴出主意的时候,刘隐突然脑际闪过一丝灵光,他现在终于想到,王延兴为什么会明知道前面是个粪坑,也要奋不顾身地往里面跳了!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王延兴也有一个对大唐忠心耿耿的老爹:威武军节度使,王潮。 想到这里,刘隐就想发现了一个新大陆一般,无端地一阵惊异,又莫名地一阵亢奋,随后…… “哈哈……”刘隐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也是没想到,这个王延兴,竟然还有这样一处软肋!哈哈……原来,王延兴,也是个人啊…… 听到刘隐突然冒出来一阵大笑,李知柔脸上一阵奇怪,而刘谦的脸色却是一片铁青:“刘隐!郡王向你问策,你不说便罢,为何发笑?” 被老爹这一训,刘隐才收住笑声,对老爹道:“大人请息怒!孩儿只是想着,陇西郡王既然要应诏去商州拱卫天子,那直接去便是了,有什么可以犹豫的呢?” 刘谦寒着一张脸道:“商州距离广州数千里之遥,岂是想去就能去的!” 刘隐平静地答道:“连南诏都能平灭,相比之下,只是去商州,那有何难?” 刘谦怒道:“那岂能相提并论?去南诏,大军强压过去,挡路之人,只管一路扫荡!” “此去商州,不也一样?”刘隐却道,“从潭州往北,先取岳州,再取鄂州、荆州、复州、襄州,不就到商州边上了吗?” 啊……这般一路打过去,那还是去拱卫天子?是去劫掠天子还差不多啊! “岂有此理!胡闹!”刘谦寒着一张脸,若不是有李知柔和王延兴在,他只怕是要伸手打人了。 “大人!这不是胡闹,而是唯一的可行之策!”刘隐一本正经地答道,“扬波军跟以往的官兵都全然不同,行军打仗之时,对后勤补给的要求极高!” “以往孩儿行军之时,粮道只需补充粮草即可,而所谓的粮草,也不过是米粮、草料。” “可扬波军的补给,却不只是粮草,还有各式火器的补充!” “不说远了,单是打盘踞韶州的马明残部,扬波军便消耗火药、火器不下万斤,手雷铅弹,更是不计其数!” “这还只是跟马明残部争夺区区韶州!” “如果要扬波军驻守商州,更李茂贞争雄,那消耗的火药,也许要十万斤、二十万斤,手雷、铅弹,消耗量也要番上十倍!” “如此多的火器,过境之处,若不控制在手中,前面的仗,可就没法打了!” 听到这几个数字,刘谦和李知柔同时愣住了,他们都知道扬波军的战力非凡,却没想到,其打起仗来,所要消耗的物资,竟然也是这般庞大。 看到两人脸上的表情,刘隐继续说道:“就算不考虑火器,单是粮道,扬波军的消耗,也要比以往的大军消耗翻上几倍去了!” “扬波军战兵,就算是平时训练时,便每日都有荤腥,没人每日的肉食,不少于二两,战时,吃肉要加五成!” “一万人,一天就要吃掉二三十头牛,或者四五十头猪!” “另外,还有糖果之类的零口发放……” 说到这里,刘隐再次说道:“这么多的物资要往商州运,若是沿途都是不可靠之人……” 话说到这里,就无需再往下说了,大家都是带过兵的人,知道,这粮道就是命,若是沿途的人每人伸手卡着要点什么,那这仗,可就不要打了。 所以,刘隐说得很直接:如果要去商州,那就一路打过去,将沿路的各州县都控制在扬波军手里,保证了补给线的可靠,进驻商州,才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 然而,可这种法子,虽然能保证扬波军的补给线的安全,却要让整个大唐都没法安全了。 显然,是决计不可能被接受的! 不说天子,就算是李知柔和刘谦,也不会同意王延兴这么干! 刘谦立即就站了起来:“无故而犯他人州县,你这是要去拱卫天子,还是让天子颜面无存?郡王向你问策,你却为何说这些荒诞幼稚之语?” 听到刘谦这般说,刘隐闭口不答话,他自然也知道,这个计策,其实毫无执行价值,就是一通废话。 可听在王延兴耳中,味道却不同了……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一通废话! 他当即就听明白了刘隐的意思,刘隐并不是当真要建议王延兴派兵去达岳州、鄂州……而一个以进为退的妙计。 而这个计策,所针对的,却并不是别人,而是王延兴的老子:王潮! 整个计策,说起来,其实就是两句话:天子的这个密令,不可答应!而如果王潮要逼王延兴应诏,那就是要用这种不可能的条件,来堵王潮的嘴。 只要王潮不逼王延兴,至于其他人……谁在乎? 李知柔?刘谦?别傻了,如果王延兴在乎李知柔和刘谦的想法,会将他们软禁在宝安城内? 至于天子的反应……其实,大唐皇帝的命令,且不说是现在这个乱世,就是正常时节,也不是皇帝说什么,就能是什么的! 因为大唐,实行的是三省六部制度,其政令下达,有严格的制度,就比方说吧,皇帝不能直接向地方下命令的,他的诏命必须经由门下省签署下达的,才是合法有效的。 象这种密令,大抵是没有经过门下省签署的,发到地方,官员如果要执行,那是给皇帝面子,不执行,那当废纸扔了就好。 当然,王延兴也没当真准备要执行过……到这里来,他的目的,可不当真是来问策的。得到这个以进为退的妙招,只能算是意外的收获,他真正的目标,其实还在出这个招的人。 他等刘谦训完了,才对刘谦道:“刘刺史还请息怒!刘郎所说的策略之中,攻城略地的部分或许确有不妥当,可大军未动,粮草先行的宗旨,却是不错的!” “无论扬波军以何种方式去往拱卫天子,这粮道、补给之事,确实是关键的重中之重啊!” 这……似乎却是如此!刘谦才放过对刘隐的斥责,而对王延兴拱手答话:“郡王所言极是……” 可他却没想到,打完话之后,王延兴却乘机提了一个要求来,完全出乎了刘谦的意料,让他瞪圆了眼睛,久久不敢相信起来…… 第619章 刘隐复出 刘谦万万没想到,王延兴竟然会对他说道:“所以,无论下一步如何进行,某都准备先筹措一批物资!而潭州,是扬波军距离商州最近的驻地!” “所以,某想请刘郎来担任转运使一职,负责物资的筹措和转运之责,还请刘刺史准许!” 请刘隐去当转运使?若是在此之前,刘谦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答应。可今天这一席话下来,他却对王延兴的映象有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觉得,其实王延兴,并非自己早前判断的那般奸险,而是心中有天子,心中有大唐! 即使如此,那王延兴要求刘隐出来做官的要求,为什么不能答应呢? 刘谦一口答应下来:“能为天子解忧,能为郡王效力,刘氏,责无旁贷!”说罢,又对刘隐道,“还不谢过郡王给你这个可以为天子效力的机会?” 谢?刘隐不争气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爹……老爹啊老爹!这王延兴哪里是为天子解忧了?分明就是在为自己打算。 可这话说出来,刘谦定然是不会相信,说了不过白惹一声骂! 他无奈地在心底摇了摇头,对王延兴拱了拱手,低头道:“刘隐遵命便是!” 看到刘隐终于低头了,王延兴心中一阵大好,当即就将告辞了李知柔和刘谦,然后刘隐带了出去。 直到出了清海军节度使府,刘隐才有些幽怨地说道:“你手下能人那么多,何必非要盯着某不放过?你开办的学堂之中,那些十几岁的学生,便有许多见识不错,不在某之下啊!” 王延兴知道刘隐话里的意思,便对他说道:“刘郎此言差矣!才学见识,有些是可以通过后天培养的方式来获得,而有些,却是无法传授的!某手下,能办事的人是不少,可是,能达到刘郎这般才智心气均是一流的,却是不多!” 说道这里,突然哈哈一笑:“况且,某要做的事情,艰难而持久,所需的人才,自然是多多益善!刘郎,你觉得呢?” “若只是以军政之事论,郡王手中的人才,已经是足够。”刘隐对这句话,倒是没有反对,默默地答道,“不过,若是要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话,确实还是太少了!” “是啊……南方各地,地方豪强虽也能把控一方,却是多家勾结在一起,才能对抗官府、欺压邻里。而北方,却是一族一姓,便可将整个州、县控制在手中……”他突然将视线转过来,认真地看着刘隐,“某若是不想在那里杀得血流成河,便必须要有足够的人才相助,尤其,是刘郎这般的能人!” “唉……”刘隐叹了一声后,不再接话:王延兴的秉性脾气,其实跟自己很相投,如果是和平时期,两人也许会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在乱世之中,两人又不约而同地走上了一条发展和扩张的道路,可谓经历也有几分相似。只是,要居于人下,却真是有几分不甘啊! 看到刘隐脸上的神色,王延兴微微笑道:“与某共事不要有这么大的压力!某这人有一点好,也是不好之处,那就是不喜欢以力压人,也不会将事情做绝!所以,哪怕是对待敌人、对手,也会留上一线,对同事、下属,则更是显得有几分软弱!” 他突然语气十分坚定地说道:“所以,日后,你若是展示出的能力比某更能有利于这个国家和民众,某可以让贤!” 让贤?王延兴当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就算王延兴要让,刘隐敢接?他连忙躬身道:“刘隐不敢!” 王延兴却不管他是真不敢还是假不敢,而继续说道:“发挥你最大的才华,让所有人都侧目惊讶!” “天下这么大,还怕,没有你施展的空间吗?” 话说到这里,刘隐才终于心悦诚服地躬身道了一声:“喏……” 听到这声诺,王延兴心情大好,接下来,便开始给他介绍起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来。 在王延兴控制的这大片地盘上,被他分为几个区划,第一部分,算是老窝,也就是泉州和他周围的漳州和汀州,这一片的主官是参军徐武; 而北面,主要是以明州、济州、翁山为根据地的部分,主官是参军孟咸; 现在所处的这岭南这一片,则是由岭南总管秀儿主理; 安南和新夺的南诏,则是副使王采儿掌控; 这几人,每个人的风格都不相同,比如,徐武以稳健见长,理政的风格,跟王延兴最像;当然,他也有缺点,那就是,开拓精神不够。 而采儿,则是霸道女王风格,喜欢大刀阔斧地行事,果决之外,还带了一丝蛮力,理政的手段,跟她柔柔的女子样貌,那是绝然相反……就是,处理事情时,也是有点太粗暴了。 秀儿嘛,粗一看,似乎是一个减量版的采儿,可实际上,秀儿办事有理有节,颇有几分恩威并施的味道。而且,比起采儿来,秀儿的应变能力略微差一点; 不过,几人之中,最对王延兴胃口,各方面最为全面的,还是孟咸,所以,王延兴将孟咸安排在最有挑战的北方:他不单是要应对新罗和倭国的事务,更重要的是,要看紧杨行密,收集朱温、李克用和天子的情报信息。 毕竟,大唐的重心,还是中原!相比之下,王延兴现在所控制的地面,除了广州之外,其余的州县,都可以被成为蛮荒边陲之地。 另外还有一片地方,就是新夺的江西和湖南之地,此刻还处于刘建新的军管之下,到今年年底,军管结束后,也要派一位主官过去! 王延兴陈恳地看向刘隐:“某希望,刘郎能接起这一片的事务来!” 听到王延兴准备给自己安排这样的重任,刘隐心中一阵感慨,艰难地点了点头:“刘隐定当竭尽全力……” 听到这声答复,王延兴哈哈一笑,领着刘隐继续前行。 刘隐虽然对王延兴的治政体系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可想要执掌一方,这种程度的了解还是不够!他还有许多东西要学,要更深入的了解! 不说别的,但是在宝安,就有许许多多能让他大开眼界的东西…… 第620章 水火之力 很早以前,刘隐就知道王延兴在炼铁方面,出奇的厉害。他的铁作,炼出来的铁料、精铁,量大、质好,还出乎意料的便宜。 很多他的铁作做出来的,匪夷所思的铁器,别处的铁作,那是想都想不到。 然而,今天,当他被王延兴领着,走进保安钢铁厂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是太低估了王延兴…… 这哪里还是铁作啊!就算是将整个大唐的铁作都加在一块,也不如这里宏大啊! 刘隐在里面走了走,估摸着,它的面积,怕是比宝安城还要大! 而里面高大的高炉,象火红的瀑布一样,倾倒出巨量的铁水,红艳艳的铁流,就象是河流一般……看到铁料竟然是这般被熔炼出来的,刘隐眼珠子都看出来了。 换了一个车间后,却看到,轰隆隆的重锤将大块的铁锭、钢坯,一锤一个方,再锤一个扁。 就好像,是作炊饼揉面团一般,想怎么揉都行。 再换一个车间,又看到一台台高大壮硕的机械,在用坚硬的刀具,切削着一个个铁制的器件,就像是用刨子刨木头一般,翻起一层一层的铁屑。 看了一圈之后,刘隐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铁器的概念,铁作的概念,已经跟之前的所想,完全对不上号了。 但是,最让他震惊的,却是最后到达的那个车间:蒸汽机部。 在这里,竟然摆着,一坐坐无风无水、无牛无马,却能自己动个不停的机械。 而它们所需的,竟然只是不停地往炉膛里面加石炭,让炉膛里面的火烧得旺旺的…… “刘郎此前所见的几个车间里面,那些重锤、车床和风箱,便都是用这蒸汽机所驱动的!”王延兴微带几分得意地跟刘隐说道。 刘隐则是一脸懵逼地看过来:“属下实在不知,这火力,竟然可以有如此之用……” “火力?”王延兴愣了愣,解释道,“倒不只是是火的力气,还有水的一份功劳呢!” “水?”刘隐在周围一阵看,哪里有水? 就在此时,突然噗呲一声,一个锅炉的泄压阀被触发了,从锅炉里突然喷出一阵浓稠的白雾来…… “这是雾?”刘隐似乎隐隐地猜到了点什么。 “嗯!从锅炉里喷出来的水蒸汽,猝然遇冷、膨胀,确实会凝结成雾!”王延兴用手扇了扇飘过来的雾气,继续对刘隐解释道,“某以火加热水,使其气化,变成压力较高的水蒸气!” “然后再用管道,将水蒸气导入到汽缸中,让它先膨胀做功一次,再冷凝,又可再做功一次,便可产生巨大的力量了!” 气化?水蒸气?导入?汽缸?膨胀做功? 一连串的词汇从王延兴嘴里冒出来,听在刘隐的耳中,却像是听天书一般……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呢! 看到刘隐似乎更加不懂了,王延兴尴尬了一阵,突然想到了一个说辞:“你可以这般理解:这水火相激,其相克之力,可以产生大量的蒸汽,以这机械加以利用,便是了……蒸汽机!” 好吧……这样的解释,倒是能让刘隐好了解多了。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其实,话虽然这么说,可到底这如此,究竟是如何,他其实还是一点也不知道。只不过,能确定,这蒸汽机,是用水火之力便行了。 正在这里,胡老二突然跑了过来通报:“吕道长和章厂子吵着架过来了……” 吕奇和章大炉吵架了?他们不是合作最默契的一对吗?出什么问题了吗? 王延兴正猜测着,吕奇已经跟章大炉拌着嘴走了过来。 才一见到王延兴,吕奇就大声地叫了起来:“继之!是你让章厂子将蒸汽机往船上装的吗?” 哦,原来是蒸汽机上船的事,这却是是王延兴的安排,他点头道:“某确实有此安排……” 吕奇一听,连忙摇头道:“此事不妥!蒸汽机太过笨重,不合适搬到船上去用!” 这初期的蒸汽机力气不大,却重量不小,其功重比,确实很难看。就以现在眼前的这些已经运行了一段时间的蒸汽机来说,轻则上万斤,重则是好几万斤!一万斤就相当于是一百石,好几万斤,便是数百石。这个重量,对千石海船,都是个沉重的负担,就更不要说,那些五百石一下的小海船了。 只是,王延兴自然不会满足这老式蒸汽机,他在单缸式的蒸汽机制造成功后,便上了双涨式和三涨式的蒸汽机……以王延兴对后世的了解,这两种蒸汽机的功重比,应该是可以满足船用了。那为何还是不行了? 他疑惑地朝章大炉问道:“某不是让你做减重设计吗?” 章大炉朝王延兴躬身答道:“吕道长不让那减重设计的蒸汽机试车……” 王延兴只好再朝吕奇看去。 吕奇却道:“锅炉壁太薄、压力太大!不安全啊!” 说着,又加重了语气道:“继之,你也说过,安全是第一的大事,人命关天的大事!岂可儿戏!” 听到吕奇说得这般郑重,王延兴也严肃了起来:“可是出现了什么安全事故?” “事故倒是没有出,不过,总要防范于未然啊!”吕奇对答道。 没有出事故还好……王延兴稍微松了口气,再又问道:“耐压测试作了吗?” 章大炉却继续无奈地说道:“吕道长不让做啊……” “这又是为何?”王延兴愣了愣,“是不是安全,总要试着来……大可为何不让做呢?” 吕奇听到这声疑问,两眼连忙扫到别处去,不敢跟王延兴对视,嘴里吱吱唔唔地答道:“看着那锅炉壁那么薄,就觉得不安心……” “大可!不是这锅炉壁太薄了,而是某等之前试得,太厚啦!”王延兴笑着解释道。在后世,锅炉壁也就是几个毫米,然后里面的压力,单位以兆帕计算,都够用了。而现在,在宝安这边投入使用的锅炉,都是铸造出来的,厚度,是好几个公分……那自然是太厚了。 而这试制的船用锅炉,除了锅炉的底部,烧火的位置还是用铸造之外,别处,都是用铆接的钢板制成。虽然锅炉壁薄了,实际上,是更结实了。 再考虑到现在所用的蒸汽机,其实都是低压蒸汽机,锅炉内的压力并不大…… 这个安全系数,应该说已经是很高很高了。 吕奇,为何还会不安心? 看着他躲闪的目光,王延兴心里满是疑虑。 第621章 洪水猛兽 看到吕奇所表现出来的异状,王延兴心里奇怪,他担忧地问道:“大可,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吕奇先是一口否定道,随后,又不太自信地补充了一声,“没有吧……” “肯定有!”王延兴一看吕奇的表情,就觉得不对,“难道大可还不能相信某?” 王延兴眼神灼灼地看着吕奇,让吕奇的视线避无可避。 过了许久,吕奇才终于放弃了抵抗,叹了一声:“唉……”随后,将自己的心事说了出来,“前些天,来了一个道士,自称青云子,他说,某造出来的这些东西,能动能响,却又非人、非畜,虽在五行中,却不入三界内……是邪法异术,定然是不容于天地,日后,要遭雷劫的!” “邪法异术,要遭雷劫?”王延兴一愣,然后又对吕奇道,“所以,你信了?” “某当然没有信……”吕奇连连摇头,“某将他赶走了!” “但是,你终究还是受了他的影响!”王延兴在心里微微摇头道,“因为你现在所作所为,不见于道经,不见于前人,所以,你其实也是不确定,你现在做的这一切,是不是当真是邪法异术,究竟是不是当真不能容于天理道法。” 吕奇这才点了点头,那青云子的话,吕奇虽然当面驳斥了,可终究还是在某种程度上,受了他的影响。 王延兴这才将身边的佩剑举了起来:“大可,你可还认识此剑?” 吕奇自然认识,那是他的师尊,纯阳子吕洞宾的黄龙剑。 “若是某与你的作为,当真不容于天道,你的师尊,吕真人,会容得下某?还会将次剑留在某的身边?”王延兴顿了顿,又道,“某若是问心无愧,又如何敢将此剑随身携带?” 吕奇一听,心里立即就安定了下来,是哦!管什么青云子瞎巴拉巴拉,只要师尊认可了,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而王延兴的话,却还没说完:“某等,所做的一切,未画符求神,未焚香祷告,都是用实证的方法来做的,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只要用的东西一样,操作的过程不变,某与大可能做出来的东西,别人一样也是可以做出来。” “这本就是这些事物固有的本性……某等不过是依照这物体本性行事,某等行事之事,也都全然依照自己的本心!” “大可,你可心有邪念?” 吕奇听到这里,顿时心中大定:“多亏了继之为某解惑!某险些上了那青云子的当了!” 说到这里,吕奇突然一阵恨恨的,“那青云子当真可恶!某还当他是道友,他却这般欺骗于某!他居心何在!” “居心何在?”王延兴哈哈一笑,“立场不同罢了!” 说到这里,王延兴又对吕奇道:“大可也知道,某重用了大批寒门子弟。” “就以这铁场来说,从技工到组长到车间总管到厂长,没一个是来自世家宗族的。” “于是,就日日里有人对某说道,这些寒门之人,没有跟脚,不知忠诚,不识礼仪,最是不可靠!” “大可,你可觉得,你的助手和技工,是否可靠?是否值得信任?” 吕奇一愣,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有一点他能肯定,那就是他的助手和技工,虽然笨了些,可人还是可靠的。 他想了想,不解地问道:“寒门子弟也好,世家子弟也好,都有优秀的,也都有不堪的,那些人为何要那般劝说?” “原因很简单!现在大唐天下的各种资源,绝大部分都集中在各豪强世家手中,如果,某大肆任用寒门,那必然就让这种资源的分配,发生变化!” “如此以来,原本掌控了资源分配权的世家豪强,就会失去原有的权力……他们自然要试图组织某,任用寒门!” 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只是,从来没有谁跟吕奇这般挑明了直说,吕奇立即点头道:“果然是为富不仁!不过,那青云子,却又为何要来扰乱某?” 王延兴摇了摇头,那青云子只怕是,不知是哪里派过来的假道士,过来扰乱吕奇的意图,大概是为了打击王延兴。 而王延兴树敌极多,谁知道是哪家派过来的? 王延兴让刘伴兴先安排侍卫司,从明暗两条线先查下去,看能不能摸出来,到底是谁在动心思。 只是事情过去了一段时间,也不知道能不能还愿事实的真相。 安排完了,王延兴才又对吕奇道:“某等之所行,乃是探索前人所从来没有探索过的方向……难免会有人,将某等的事业,视为洪水猛兽,充满了仇视!” 吕奇听言一脸羞愧道:“继之放心!某下次再也不会听信那种话语了!”说罢,当即就招呼章大炉,“章厂子,某等这就去做那减重的蒸汽机的耐压试验吧!” 说罢,他直接拉着章大炉便走了。 看着吕奇走远了,一直站在王延兴身后的刘隐,才突然发声道:“洪水猛兽……郡王这个词语,当真是用得非常贴切!” “然而,非洪水,不可洗涤那顽固的污浊,非猛兽,不足以消灭那觊觎窥探的不仁……” “刘隐,对郡王之魄力、谋略,心悦诚服!” 没想到,刚刚给吕奇解惑的时候,竟然给刘隐也上了一课。更没想到的是,刘隐在心防被一路看过来的工业奇迹所震撼之后,竟然,彻底认可了王延兴的治世之道。 说来也能理解,其实刘隐家,祖籍上蔡,其祖上,是名商人,直到刘谦的时候,才开始有机会当官,刘家,可也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只不过比最低层的寒门来,要稍好些。 从家中的氛围来看,其实,也是挺同情寒门的。而且刘隐在封州的时候,其实也是更多地依靠寒门的力量。所以,他才有可能会真心接受王延兴的观点。 听到刘隐的这番表态,王延兴不觉欣慰地笑了起来:“某心有宏愿,要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能得刘郎相助,某的心愿,便能早日得偿所愿了!” 听到王延兴的这声言辞,刘隐突然一愣,然后,对王延兴躬身道…… 第622章 快邮帆船 宝安钢铁厂,说是钢铁厂,其实是三个厂。 第一个厂是真正的钢铁厂,厂长是罗二,负责生产不同牌号的铸铁和钢材; 而第二个厂,其实是机械厂,厂长是章大炉。其下由按照军用和民用,分成了七八个不同的分厂和数十个不同的车间。 第三个厂,却是母机厂,研制和生产的各型加工和动力设备……而蒸汽机部,是其中的一个分厂。 王延兴领着刘隐在三个厂里,随便抽了几个有代表性的车间看过后,里面的景象,让刘隐震惊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但是,最让刘隐折服的,却还是王延兴的那番话,还是王延兴的大辟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宏愿! 随后,刘隐真心地对王延兴拜道:“今日,刘隐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是那井底之蛙,自以为,所见的,便是全部……今日,才知道,郡王之能,是刘隐千倍!” 听到这一声感慨,王延兴也是忍不住泛起千种思绪,不禁想起,重生之前,自己的过往。 而此刻,展现在刘隐眼前的这一切,拿到后世来说,那当真是傻大笨粗之极,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工业启蒙罢了。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启蒙工程,确实是大大地超出了这个时代的想象。 如果说,自己的能力超过刘隐千倍,那也是这千年的积累所制。 当然,这话倒是不好跟刘隐说太多,简单地谦虚了几句,准备跟刘隐交待,接下来,要交给他的事情。 然而,刘隐突然躬身道:“刘隐虽然有些小聪明,在郡王面前,实在不足一提!那日,某听几个学生的交谈,其见识,竟是远超同辈之人!某这才察觉,在郡王属下,只需经过学习,便是黄口稚子,也能见识不凡!” 说着,语气十分诚恳地说道:“刘隐恳请郡王,能准许刘隐,去往那处学堂学习数月,以免得,日后处事之事,犯了不该犯的错误!” 哈……他这心思,还有跟王延兴想到一块去了!象刘隐这样的传统官吏,别说对数理化这些东西,就算经济学的知识,也基本是一片空白。 对原本唐代的刺史、县令来说,他们不用处理具体的事务,这些不懂也无所谓,可在王延兴的治下,官僚体系,走的都是技术路线,若是不懂,那只怕是什么事都办不成! 王延兴本来是想让刘隐先去管一管事情,让他知道困难后,再送去进修两三个月,倒是没想到刘隐,竟然能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 当即,也不含糊,立即让秀儿准备文书,准备择日送刘隐去往泉州学习。 当然,刘隐要远行,少不得有一番离别的情节。 尤其是刘谦,他得知儿子要做王延兴的官之前,竟然还要先读半年的书……不禁又多了一丝担心。 倒是因为刘隐的原因,取消了刘谦和李知柔的禁足令,让刘谦便直接送他出了城门,又一路送,到了码头,刘隐要上船了,他还在那里依依不舍……毕竟,王延兴要走的路,超出了同期人们的想象,有那么多的迷一般的存在。刘隐跟他走,将来会是如何?作为一个父亲,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其实,对未知之路,刘隐一样有一些不太确定。 怀着一颗有些忐忑的心,他上了去往泉州的邮船。 这是一种今年才开始出现的快帆船,其龙骨和肋骨,都不再使用木材,而是热锻出来的钢件。钢件的物理性能比起之前的铸铁件更好,自然也能获得更加坚固的船体结构。 只是,从外面,却看不出这些变化,因为,船板和桅杆还是用的木材。只不过船体更加高大罢了。 可上了船,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船里面的构造,改动了极多: 船身的水线和水线以下,自然还是横断隔板隔开的,水密舱式设计,这里面可以装载重货和压舱石; 而水线以上,却采用了通甲板的方式,分置了上下四层甲板,分别配置了舱室。 这些舱室,便沿着甲板的中轴线呈对称地布局。舱室,里面安置有吊床和板架,既可以安置人员,也可以充当货舱。民众可以通过买票的方式乘坐。 只是,下层舱室因为在主甲板以下,通风和采光性都不怎么好,若是住人,肯定会有憋闷的感觉。这体验比较差,虽然票价很便宜,可就目前来说,还没有谁去住…… 当然,现在这邮船刚刚出现,尚不怎么为人所知,能坐上这船的,要么就是合作社的干事,要么就是奉命公干的官吏,确实没有人愿意待在下层甲板受这憋闷的苦。可日后,这种船只开始流行起来,肯定会出不起价钱的人,愿意忍受的。 可而主甲板以上的舱室,固然采光和通风好了,可那个价格也要贵多了,八人一间的舱室,叫三等舱,其从宝安到泉州的票价,便要每人两百文一次;此外,又有四人间的和二人间舱室,其价格自然是一个比一个更贵。 但是最贵的,还不是这三种舱室,而是,这三种舱室之上,较小的那层甲板,上面布置的舱室是按照住家的屋舍来布置的,有柔软的沙发,有宽大的床,甚至还有可以沐浴洗澡的浴缸……这样的舱室,一个的票价,高达十贯, 刘隐暂时还享受不到那么好的待遇,他住的舱室是两人间的一等舱。里面的空间跟八人间的一般大,却只布置了两张床,而且,还带有盥洗室,可以在里面洗漱……只是,里面能用的淡水却是定量的,按票每天可以领用两次,用完了还不够,那是要花钱才能补充的。冲便桶的海水倒是不限量,不过,也要自己去外面的水池提。 提就提吧!刘隐也不抱怨,将包裹放舱里的柜子里,上好锁后,便拿了桶,关上舱门,出去提水。 可当他提了水,回到舱室门口,却看到舱室门竟然被打开,敞在了那里…… 第623章 同舱同学 刘隐提了海水,来到自己的舱室前,却看到原本关得好好的舱门,竟然被打开了! 有贼? 他连忙放下手中的桶,轻轻地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听到,里面竟然是船员的声音?再一听,原来在介绍舱室里面的用具…… 哦!原来是另一个乘客到了。 刘隐这才又重新拎起水桶,回了舱室,才看到了后来的这名住客,中等身材,肤色偏黑,模样倒是周正,不过面容看上去,也就是方到弱冠的年纪。此刻,正在船员的引导下,将几个白色的帆布袋子,往柜子里收。 而那人见了提水进来的刘隐,连忙朝刘隐热情地拱手行礼道:“爱州杨廷艺,见过刘郎!” 爱州杨廷艺?刘隐只知道安南有个爱州,却不知道爱州有什么人物,自然不知道杨廷艺是爱州刺史杨忠宇之子。 更是没想到,自己名声在外,虽然不认识这个小年轻,那小年轻却认识自己…… 当下,他连忙放下水桶,略有一丝尴尬地回礼道:“封州刘隐,见过杨郎君!” 杨廷艺看到刘隐脸上的神色,连忙又解释道:“刘郎在封州招抚流民、平灭匪盗、厘清汉家子与蛮族的矛盾,一系列的措施,使封州政通人和,让廷艺十分景仰!” “这次去往泉州学习,得知是要和刘郎同往,心里很是激动!”说着,又躬身行了一礼,“日后,还望刘郎要多多提携廷艺!” 哦,原来就是此人要跟自己同行前往泉州啊!刘隐这才想起秀儿此前跟自己说过,会有另外一人跟自己一起去往泉州进修同样的课程,没想到,原来是他! 此人既然能跟自己学一样的东西,一般同行,想来,也不是什么俗人,立即脸上也热情了几分:“杨郎君客气了,刘隐虽然此前做过一些事,也曾经自以为是过,现在看来,不过是些粗糙的法子罢了……” “刘郎真是太谦虚了!”杨廷艺连忙答话道,“大唐之下,能做到刘郎那个程度的,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言下之意,原来是跟除了王延兴的别人相比,刘隐还是很优秀的……至于王延兴,王延兴那是人吗?怎么可以相提并论?那自然是不能拿来做比较的。 刘隐不由得一阵感慨,自己当初当真是被塞了心窍,竟然想跟王延兴一较长短…… 暗自摇了摇头后,他又谦虚了一番,才和杨廷艺闲话起来。 而杨廷艺对刘隐本就颇有几分仰慕之意,见刘隐愿意和自己说话,便开始说起自己领着两千多爱州兵,离了爱州的经历来。 原来,杨廷艺到了宝安之后,从刚开始的时候,就是领着那两千爱州兵当杂役,后来,便干杂役干上隐了,然后,彻底走上了后勤补给这条路子。 现在,头上已经顶着了一个宝安特区,物资局的局长的头衔了,主管着宝安这一大片的各级官吏和驻兵的后勤补给工作……其中就包括,李知柔、刘谦和刘隐此前的伙食。 然而,杨廷艺也是纯文科生类的传统官员,在管理工作中,难免出现了疏漏。 就在前两个月,进行的对前一年的审计中,就在去年一年中,物资局在采购过程中,多花了差不多一千贯,而且,采购的物资的数量也不够准确,造成了八百多贯物资的积压。 这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不过,后来检查发现,原来是供应方作了手脚,才将处置的矛头对准了那个作死的供应者,免了对杨廷艺的处罚。 可即便如此,依旧是暴露出了杨廷艺业务水平不够的问题,这才被秀儿安排,要去泉州进修。 接下来,他也要和刘隐一般,在泉州度过半年的时间。 且不说他们将在泉州,接受到何种知识,目光再转回到王延兴身上…… 他发给采儿、徐武、曲爱娇和孟咸问策的回信,也陆续到达了。 四人的观点,各有不同。徐武的观点,最保守,他的建议就是一个拖字决:是先应承下来,然后拖……至于怎么拖,那就简单了,先修路……将岭南到湖南的那条路拓宽一下,让他能走火炮,那样,至少半年就去了,然后,再筹措、运输粮草和火药……那至少又要三五个月,接下来,才是动兵。 总之,先拖他一年两年再说。 等一两年之后,现在吃下肚的地盘,都消化好了,也该要北上了,那么这封密令,正是机会。 这个法子稳妥倒是稳妥,就是太被动了一些。王延兴先将他放一边,再看采儿的想法。 而采儿的观点最激进,那就是干脆借着密令由头,直接北上。这倒是跟刘隐的说辞有几分相似。然而,刘隐那是以进为退,说是要北上,其实只是吓人的口号,而采儿,却是当真想着要将此事变成事实。 她的觉得,既然南诏都能吃,为什么山南东道不能吃?山南东道就是后世的湖北一带,占据了山南东道后,便有了长江和淮河的上游之地,然后再顺水而下,灭了淮南道的杨行密,就更加简单了。 这谋划,当真是冒进得很。果然是疯婆子一个…… 王延兴直接将她的回信丢一边,再看曲爱娇的回信。 不过,看了曲爱娇的回信后,王延兴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不禁笑道,当真是个小财迷。 原来,曲爱娇的建议是,出兵可以,但是要将每年四十万贯的上贡扣下来…… 这算盘打得,那个是啪啪的。 王延兴笑着将曲爱娇的回信放下,才拿起来自孟咸的信…… 孟咸的信却写得简单:不用理会天子的密信! 而理由更是简单,那封密信到不了岭南! 然后细细看去,原来,就在韦昭度和李溪跟天子商议,要将王延兴调到商州后,第二日,这个消息便从重重宫闱之中传了出来。 随后不久,长安周围影响力最大的三镇:李茂贞、李克用和朱温便都知道了。 毫无疑问,他们都觉得,长安附近有三家争食已经够多了,不希望再来一个王延兴。 这时,大唐的令一个宰相登场了,那就是崔昭纬。 这个能在奸臣传上留下名字的奸相,最擅长的,便是玩弄权术。 他如何能容忍韦昭度和李溪,给天子出的这个谋划?他知道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要借助三镇的力量,逼迫天子收回成命! 毫无疑问,他成功了,但是,他却没想到,玩火者,必自焚,这个玩弄权术的险恶之人,也马上就要迎来自己的末日了…… 第624章 外通藩镇 宰相,乃是中国历朝的文官之首。虽然历经演变后,其地位,在唐代的时候,已经有所下降,但是,群臣领袖的地位,并未有多大的变化。 然而,到了昭宗为帝时,宰相,竟然变成了一个高危职业。终昭宗一朝,一共有过二十五位宰相,其中,死于非命的,怕是一半都不止!这么高的死亡率,比起大多数一线厮杀的兵士,还要高了许多! 如此结局,当真是有些令人大感意外之余,又感慨,确是情理之中! 这也是时局之下,悲哀的必然! 当天子的权柄,都只限于京畿附近时,天子之下的宰相,又能如何呢?或如杨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或如杜让能,生生地为天子背过,惨死当场。 不过,却也有些宰相,另辟蹊径,做起了勾结藩镇,欺压天子的生意。 崔昭纬,便是其中的典型。 崔昭纬,出生清河崔氏。在唐代,清河崔氏,可是名门中的名门,望族中的望族!借助家族的势力,他官运亨通,终于,是在大顺二年,也就是三年前,被拜为相,任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只是,他就任这个官职后,有利于天子的事没做几件,内结宦官,外通藩镇的事,却是做了不知道多少。 然而,天子却明知他是个奸相,却碍于崔氏的势力,不能拿他如何。 这次,当他探知韦昭度和李溪密见天子后,便让宫中的耳目,将他们谈话的内容,都探得一清二楚。得知,韦昭度竟然要将王延兴拉到商州后,立即想到的是,韦昭度,定然是想要以王延兴为外援,支撑他的朝中的势力! 崔昭纬一想到这一点,立即感觉到了强烈的危机感,他当即换了布衣,又叫了几个随从,从后门出了崔府,在城里的街道上转了几个弯后,转入一个坊市,然后,又寻到了一个不太起眼的房门,再让随从前去敲门。 不一会,一个老仆过来开门,看到,竟然是崔昭纬,连忙客气地将门打开,出来行礼,又赶紧叫人让家主过来迎接。 崔昭纬改装出来,本就是想要低调行事,他叫住要去叫人的仆役,径直走了进去,一直穿过了前院,才看到慌慌张张跑出来的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那人见了崔昭纬,连忙躬身拜倒:“学生见过相国!” 崔昭纬抬了抬手:“免礼!”然后又道,“去密室!” 那人见到崔昭纬竟然亲自来了,本就十分意外,再听到崔昭纬一见面,就要去密室,立即想到,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连忙在前面引路。 到了密室之后,又请崔昭纬坐了上座,才恭恭敬敬地说道:“相国有什么事,让下人过来支应一声,奴婢立即就赶过去了,怎么还能劳动相国亲自跑过来?” 崔昭纬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你就去给你们节度使说:天子想招安南招讨使过来对付他们,让他们立即拿出一个应对措施来!” “安南招讨使?”那书生不解道,“安南不过偏远之所,穷困而没什么强兵……奴婢,该如何向节度使说明?” 崔昭纬就知道这书生是这般反应!事实上,大唐天下,轻视西南诸道,正是理所当然之事!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安南,现在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模样了!他冷冷地问道:“你可知道南诏?” 南诏?南诏自然知道了。南诏是大唐西南的一个大国,这二三十年来,时常祸患大唐西南边境。不过……“奴婢倒是知道南诏,难道那安南招讨使,跟南诏有勾结?” “勾结?南诏倒是想了,不过,人家安南招讨使不肯啊!”崔昭纬冷笑一声,“就是那个被人认为,穷困不堪的安南招讨使,他将南诏给灭了!俘获南诏国王蒙隆舜,还将南诏的传国宝玺献给了天子!” “啊……”那书生不由得愣住了,那安南招讨使,竟有灭国之力? 而崔昭纬还怕那书生概念不够清楚,又补充道:“僖宗朝,天子倾大唐之力,以渤海郡王高骈领兵,也不过是逼退了南诏入侵的兵马!” “高骈身死后,淮南节度使杨行密,不过是得了其的遗泽,便可与朱宣武一较高下……” “而安南招讨使可以平灭南诏!” “安南招讨使之能如何,你让你家节度使自己想吧!” 这还要想什么?那至少也是一个朱宣武一般的人物了!那书生不由得一阵紧张:“以相国之见,是否应该在其刚来商州、立足未稳之时,予以全力重击?” “哼!这种决定,可不由某来做!”崔昭纬哼哼了一声,然后又道,“不过,你可以假设一下,如果朱宣武派了一支部队,进来商州,你家节度使,是会趁他立足未稳,全力重击吗?” 那书生一听,不由得又是一颤,朱温这厮最是记仇,如果你的势力不足以跟他抗衡,那你一旦得罪了他,他是定要将你撕碎吃掉才会罢休的! 而自家节度使的力量……还是退避三舍为妙! 也就是说,假如这安南招讨使若是派兵过来了,自家节度,最好是先要避其锋芒? 想到这里,他连忙躬身问道:“那奴婢传信给节度使,让他备些礼品,以交好安南招讨使?” “糊涂!”崔昭纬见那书生没能猜到自己心意,忍不住骂了一声,“你家节度使怎么把这么愚笨之人留在京中?是唯恐事情不能败坏吗?” 那书生连忙趴伏在地:“奴婢驽钝,还请相国明示……” 崔昭纬这才不急不缓地说道:“天子给安南招讨使的诏命,尚在路上!让你家节度使想想,该如何让天子收回成名才是最佳之选择!” 让天子收回成名?是哦!那安南招讨使是大大的忠臣,如果天子不让他过来,那不就结了?他立即朝着崔昭纬再拜:“相国英明!相国英明!” 至于,如何让天子收回成名,那倒是简单了,不用多想,那书生已经知道该如何往自家节度使处传话了…… 第625章 当庭伪诏 自古以来,要向君王进谏,都是一件很有讲究的事情,为了将这件事做到恰到好处,可是让很多人伤尽了脑筋。 不过,也有很多人,将这件事,做得很妥,很恰如其分,甚至做成了千古美谈。 比如,周忌讽齐王纳谏,就又做到了又不惹人生气,又将建议表达得准确让君王能够接受。 当然,也有人走的是刚正的直言的路子,比如魏征……因为他遇上了一个好皇帝,所以,也成就了一个百世流芳。 只不过,到了唐末的时候,尤其是昭宗皇帝在位的中后期,藩镇要向皇帝却不用这么麻烦,他们一般都是直接领了大军,往天子能感觉到威胁的地方一摆,然后再对皇帝说:某要这样这样这样……要不,你就要那样那样那样……而天子六军,在征讨李克用的时候,被团灭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建成过。 天子没有可用的部队在手,对那些藩镇的要求,全然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是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这次天子竟然要在外面找强援,那对李茂贞来说,岂不是威胁? 所以,李茂贞又领着大军到了长安城外。非但如此,这次继续邀请了邠宁节度使王行瑜一起同去同去。 而去年,兵逼昭宗李晔,杀死杜让能,便是这两人合兵一起做的好事! 这次,他们又来了。 而且,这次,他们直接领兵攻破了长安,带着人,直接冲进了皇宫! 就在大殿之上,面色苍白的天子,怒目直视带着一群兵马冲进来的李茂贞和王行瑜,两只手却不住地颤抖道:“你们……你们……” 李茂贞跟王行瑜才不管天子气得苍白的脸色,穿着哗啦哗啦的披甲,大步走上前来,对天子拱了拱手道:“某等听到消息,天子受了一些奸臣的蛊惑,特为拱卫天子而来!” 皇帝虽然又怕又怒,不过,却没有畏缩,而是挺直了腰,强撑着:“朕在这里一切都很好,并未有人蛊惑!” “那是因为陛下,被人蛊惑了而不自知!”李茂贞突然大踏出一步,提起手中的横刀,指着站在百官前列的韦昭度和李溪,“便是这两人!” “来人呀!”一旁的王行瑜也是冷冷一笑,招来一队兵马,指着韦昭度和李溪,“此二人乃是大唐之奸险恶相!还不速速拿下!” 那一队兵士,也是披挂整齐,甲页光鲜,如狼似虎地冲过来,一把抓起韦昭度和李溪二人,然后就往外面拖……“你们……你们……”李晔看到王行瑜竟然当着自己的面,直接将自己信赖的宰相直接拖走,气得发白的脸庞又是一阵潮红。 然而,李晔空有一个天子的名头,手中却没有可用之兵,就算气得脑门子发黑,又能如何?他眼睁睁地看着韦昭度和李溪被拖走。只觉得心头直在滴血,却只能站在廷上,怒目圆张。 他最里说着你们,还没想到后面的言辞,又听到大殿外面传来两声惨叫,想来,两位宰相,已经是遇害了。 李茂贞这才得意朝天子拱了拱手道:“天子之安危,某等时刻都放在心上,天子何必舍近求远?” “陇西郡王要镇守西南诸道,便让他在安南待着,为天子守护西南边境,岂不更好?” “还请天子收回成名!” 李晔听到这里,才知道韦昭度跟李溪之死,是因为此事!他当即怒道:“你们休想!” 王行瑜一听,冷冷地对答道:“陛下若是不同意……某等自会去找同意之人!” 王行瑜的话才落音,李茂贞就接话道:“某觉得,李保应该是会同意的吧!” 听到李保这个名字,李晔不觉心肝直颤:李保是他的弟弟,他们这意思,是要废了自己,拥立李保为帝? “胡闹!”正这时,崔昭纬突然站了出来,“天子没有大过,尔等岂能擅行废立之事?” 李茂贞和王行瑜见崔昭纬站出来说话,这才微微退让:“那待如何?” 崔昭纬这才又对天子道:“陛下!陇西郡王功高盖世,确实应该重赏!然而,郡王职责重大,岂能轻易离开西南?” “陛下,还是收回成名吧!” “你……”皇帝早就知道崔昭纬跟王行瑜和李茂贞有勾结,但是,此前他还知道收敛,却没想到,这次竟然亲自跳了出来。 然而,皇帝腰杆子的粗细,终究还是跟皇帝手下的兵马是直接相关的! 李晔,除了不会韬光养晦之外,其实还是一个不错的皇帝,然而,没有实力在手,个人再不错,又能如何?他你了一阵之后,终究还是无言继续。 崔昭纬便干脆直接说道:“天子有诏:西南诸岛行营都统、同平章事、陇西郡王王延兴,平灭南诏、安定人们,为天子排忧,为大唐立业!天子心中甚为喜悦,特传召嘉奖!” “特赐,陇西郡王,替天子镇守剑南、云南、岭南、安南、黔州、容管、桂管、邕管、岭南等西南诸道,可便宜行事!” “然,西南诸道民心尚未安定,必需陇西郡王坐镇……非诏不得出西南!” “勿让天子失望!” 他才说完,立即就有人按照他的言辞去起草诏书去了。 这竟然是当着皇帝的面,就开始假传圣旨了! 而大殿之中,诸多朝臣,看着李茂贞和王行瑜带来的兵士兵甲刺目,一个个都敢怒不敢言,怒目圆睁地,盯着这荒诞的,犹如闹剧的一切,如何成为一个国家的最高行政命令。 不多时,诏书便拟定好了,崔昭纬先签上自己的大名,然后,又有掌印的内侍,拿来国玺,印上代表皇帝意旨的印章,然后,崔昭纬在上面又签了一遍字……原本一份正式的圣旨,或者说敕旨,需要中书省起草,门下省批准。崔昭纬是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起草诏书,算是他的管辖范围! 可他签过字之后,就该皇帝审批认可……现在,被内侍用国玺代了。 皇帝认可后,再要交由门下省……而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也就是韦昭度,刚刚已经被杀了,所以,崔昭纬,大笔一挥,代了。 然而,就这样一份诏书,却没人敢站出来说个不字! 随后,崔昭纬继续假借皇帝之令,派快马将前去宣诏的中使手上的密令追回。 然而,就在崔昭纬以为这件事终结的时候,李茂贞突然又站了出来,朝皇帝拱手道…… 第626章 螳螂捕蝉 作为一个有着严格的政令审批流程的大唐帝国,其最高级别的行政文书,也就是皇帝的诏书,从制订、审批到实行,都是有规规矩矩的步骤的。 象给王延兴封郡王这种诏书,准确地来说,应该叫制书。再精确一步,那就是制书下又有三类中的第一类:册书! 这种册书,由中书省起草、皇帝同意、再由门下省审批,最后交由尚书省实施。 这个流程长得,单是要签字的人,便要十几个!而经手的人,更是多达几十个。 所以,任何事情,只要走上了这个流程,就不可能保密了。 正因为如此,皇帝才选择了用小纸条的方式,秘密地将自己的旨意,暗地里发给王延兴……而这小纸条并不具备法律效力,能不能得到执行,取决于王延兴。 然而,崔昭纬,当庭所制的册书,就算将逼迫皇帝的内容略过,就算流程上都走到了,但是,上面没有皇帝的亲笔书写的可字,也没有韦昭度的签署,其余必须签字的一干人等,许多都是个缺字了结……严格地来说,这样的一封诏书,同样是无效的! 但是,诏书是不是有效,各个因素中,最重要的,还是在接受诏书的那个人,愿不愿意去执行! 崔昭纬相信,王延兴会接受的,因为,他在诏书上写着,让王延兴在西南诸道,可以便宜行事!这意味着,王延兴无论在西南诸道干了什么,都可以要求天子给他兜底! 而且,他还明确了西南诸道的范围为:剑南、黔州再加上云南、安南、容管、桂管、邕管和岭南。 这么一大片地方,那可是将大唐整个西南都切了下来,送给了王延兴。让王延兴可以名正言顺地,在这里开牙建府,成立一个独立的小王国……不,这么大,已经不小了,可以说是三分天下有其一了! 崔昭纬相信,只要王延兴是个正常人,就断然不会拒绝这么大的好处! 他相信,王延兴就算知道这是一封伪诏,也会当做正式的册书来执行! 当然,他在里面也埋了后招:这片区域中,剑南此刻已经落入王建之手,王延兴想要取得这片地方的控制权,便必须跟王建火并一场;而黔州,尤其是黔中和黔南,早在百十年前,其地就发生苗蛮作乱,随后,中央就已经丧失了对这片地方的管辖能力。王延兴想将这里吃下去,也是要费一番功夫! 崔昭纬知道,如果王延兴铁了心要北上救驾,那单纯给王延兴好处,是没办法阻止王延兴的,他真正的计划,是要用这两个地方来拖住王延兴的步子!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崔昭纬觉得,已经很完美了!可以给此事打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正当他准备劝说李茂贞和王行瑜各自领兵退走时,李茂贞竟然一步踏了出来。他对皇帝拱了拱手道:“某闻天子得了南诏的传国宝玺,乃是质地坚硬的翠玉所制,摔而不坏,甚是宝贵!” “天子既然得了这样的宝贝,何不拿出来,与臣等共赏之?” 观赏国玺?这跟楚王问周天子鼎的重量有什么区别?就算这玉玺本是南诏的,可终究是一国之玉玺,代表的是一国王权!这李茂贞想干什么? 崔昭纬心头一颤,连忙对李茂贞道:“节度使请慎言!” 李茂贞听言,朝崔昭纬眼睛一横:“你的事办完了,某的事却还没结束!” 说罢,不在理会崔昭纬,又是向前一步:“还请天子莫要私藏,拿出来,跟臣等共赏之!” 李晔早就被崔昭纬气得脸色发青,再听到这等言辞,更是气得胸膛都要炸裂了一般。 他强忍着心中的害怕,站直了腰,指着李茂贞,咬着牙,狠狠地说出两个字:“休想!” 然而,大兵所逼,他就算不肯,又能如何?就在李晔置生死于度外,拒绝了李茂贞的要求时,大宦官韩全海已经抱着一个木盒子走了出来。 在唐末,皇帝的亲军,大多又宦官代领,这韩全海任神策军护军中尉,是神策军的实际掌握者。 他在这个时候走了出来,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跟李茂贞有勾结?难怪,李茂贞能这般顺利地冲如大殿,原来是有他做内应啊! 果然,这韩全海边走还对皇帝说道:“圣人这又是何必?给大家看看又不短少了斤两!” 然后,也不管李晔的答复,直接将木盒子打开,双手奉给李茂贞。 李茂贞看到那盒子里面,果然就是一枚翠绿柔润的南诏宝玺。 一看到这可爱的颜色,他两眼一阵贪婪,然后一把抓起玉玺,捧在眼前细细地看了起来,嘴中不住地碎碎念道:“宝玺、宝玺……” 那模样,就像疯魔了一般! 看到李茂贞这般喜欢,那韩全海立即又谄媚地建言道:“节度使这么喜欢,何不拿回去多看几日?” 说着,又回过头朝李晔看了一眼:“反正宫中另外还以一方传国宝玺,又不缺了它!” 李茂贞一听,立即大声地答了一声:“好!” 随即,他将玉玺望怀里一揣,竟然准备就这样要据为己有了。 看到李茂贞竟然这般所为,便是崔昭纬也看不过去了:“节度使!这玉玺犹如火中之栗,取之,恐不妥!” “有何不妥!”李茂贞不悦地答话道。 崔昭纬知道李茂贞的脾气,当即不再委婉含蓄了,直言道:“河东李克用,宣武朱全忠,都不是善予之辈,若是得知节度使得了玉玺,恐怕都不会坐视啊!” 听到李克用和朱全忠两个名字,李茂贞不禁犹豫了片刻。他只好又伸手,准备去将玉玺掏出来。 然而,就在他将到手玉玺都掏了出来,准备放回盒子的时候,他突然面色一阵坚决:“难道,他们还想来抢不成?” 李茂贞突然一脸不屑地答道,“关中山河险固,却不是他想来就能来的!” 言下,竟是不惜要跟李克用和朱温一较高下了? 这李茂贞竟然是被一方玉玺给迷惑了双眼?崔昭纬心中一阵大急,李茂贞在关内,仗着跟天子距离近,可以在长安耀武扬威。 可是,他的实际力量,无论是比李克用还是朱全忠,都是大大不如啊! 因为一方玉玺,招了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入关,都是大大的得不偿失! 崔昭纬正要再劝,突然,大殿门外跑进来一员小校,急匆匆地直接跑到李茂贞跟前,一阵低声汇报…… 第627章 黄雀在后 话说李茂贞见了王延兴献给天子的南诏的翠玉宝玺后,立即起了强夺之心。利令智昏之下,他都将宝玺揣进了怀中。 崔昭纬一看,急忙出声劝他,李茂贞起初还是听劝,将玉玺拿了出来,准备再放回木盒去。 谁料,就在手要离开玉玺的那一刹那,一股强大的占有欲,瞬间冲昏了李茂贞的头脑,让他又要将玉玺收回。 就在此时,突然一个小校,在他耳边轻语起来,只见那小校话还没说完,李茂贞的手就不住地一颤抖,那玉玺竟然失手,再次掉了下来,就在无数人的注视下,啪地一声,再次摔在了地上。 看到玉玺落地,在一旁候着的韩全海,吓得魂都出来了。他急忙趴下,抓起掉落在地上的玉玺一看……那玉玺竟然还是那么圆润光洁,一点划痕都没磕出来。 他连忙举起玉玺,兴奋地叫起来:“玉玺没碎、玉玺没碎!” 然而,他却没察觉,整个大殿之中,众人的视线,根本就没在看玉玺,而都是盯在李茂贞那张惊恐的脸上。 众人更想知道的,是李茂贞到底听到什么消息了! 然而,那小校说话的声音很小,连韩全海都没听到,就更不用说站在更远的人了。 但是,崔昭纬却通晓唇语,他从那小校的口型上,看到,他说的分明就是:“朱宣武取道河中,突袭潼关得手,华阴、华州望风而降,此刻已到渭南!” 而渭南已经是京畿道的范围,距离京城,已经百里不到……这个距离,可是真正的朝发夕至的距离,而宣武军的斥候,也许已经到了城外不远,就在他们眼皮子低下活动了吧! 难怪李茂贞会这般失态! 不过……据守当地的韩建,自任潼关防御使监华州刺史,虽然一向都以天子忠臣自居,可实际上,确是偏向李茂贞的,否则,李茂贞也不会这般毫无顾忌就兵临长安。 然而,他却把守的潼关,却是连警讯都没发过来,就丢了。 这意味着什么? 是朱宣武太强大了,让韩建来不及呢,还是韩建已经转投朱家,所以,故意隐瞒了消息? 崔昭纬无从得知,但是……既然宣武军已经到了渭南,不用多久,就该到长安城下了。那么这个答案,很快就会揭晓了吧。 而韩建之后,就该轮到李茂贞和王行瑜了吧! 朱温不声不响地摸到长安的边边上,才被发现,想来,他不是为了过来,给李茂贞和王行瑜问好的。 面对这咄咄逼人的朱温,李茂贞和王行瑜会如何应对? 打? 崔昭纬可不觉得,李茂贞跟王行瑜合兵一处能是朱温的对手! 那逃呢?那倒是可以。 不过,现在两军距离一百里都不到了,李茂贞和王行瑜必须立即拉了人马,就往城外跑。 毕竟,几万大军现在散布在城里四下里到处劫掠,要将他们收回来,再拔营走人,也是需要时间的! 若是再犹豫得两个时辰……那怕是要考虑如何断尾求生了! 但是,一仗没打,直接跑路? 刚刚通过威逼天子,才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威信,岂不一瞬间就垮塌了? 那日后想要再来威逼天子,天子拿朱温做挡箭牌,又该如何是好? 想来,走也是不能走的。 才一瞬间,崔昭纬,便想过了许多可能,而那个当事人,李茂贞,却还在那里犹豫。 看着李茂贞脸色变幻不定,王行瑜走近了,轻声问道:是如何了。 李茂贞却没心思去保密了,冷冷地哼了一声:“朱温过来了!” “朱温?这厮也想来分一杯羹?”王行瑜不解道,“他占了那么大片的地盘,他还想要什么?” 听到王行瑜问得这么低级的问题,李茂贞真想懒得回答,不过,现下两人毕竟是盟友,便道:“若是有机会,让你坐到他那个位置,然后有机会,再扩大些地盘,你干还是不干?” “干啊!为什么不干!”王行瑜答道,不过,话才落音,他又惊道,“难道,他看上了关中的地面?” “某又不是他,某怎么知道?”李茂贞嚷了一声后,视线在殿内的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崔昭纬身上,“崔相,朱温这厮,突然前来,是何意图?” 然而,崔昭纬刚刚才受了李茂贞的气,心里的气还没消呢,才懒得管李茂贞的死活,不过,想到日后还要依靠他的力量,便对他说道:“无论朱宣武此来真实意图何在,但肯定是打着勤王的口号来的!” “只要节度使领兵退出长安,他便没有了借口,只能是退走!” 退兵?李茂贞哪肯!他冷声道:“某倒是想退,不过,某麾下的众多将士,怕是不愿空着手回去!” “不想退兵,倒也简单。”崔昭纬假作沉思了一阵,才又说道,“朱宣武会打着勤王的口号过来,河东李克用,定然也会如此作为!” “现在,朱宣武走在了前头,那么,李克用定然就在他后面……” “朱宣武后路不稳,定然只能速战速决!” “节度使只需固守长安一两月,朱宣武定然会退走!” 李茂贞和王行瑜听到这番分析,连连点头,心道,果然,武将文臣分工不同,其所能看到的要点,也是全然不同! “崔相所言极是!”李茂贞跟王行瑜这才齐齐地想崔昭纬正儿八经地行了一礼。 当即,他们先驱散了百官,然后派兵将皇帝控制在皇宫之中。接下来,又征派人手,修整城防,准备固守长安。 然而,接下来,战局的发展,却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宣武军攻占渭南之后,竟然也开始修整城防,摆出一副固守的态势。 看他们的模样,倒像是在防备李茂贞跟王行瑜进攻一般!宣武军难道不是劳师远来,需要速战速决吗? 这又是几个意思?李茂贞和王行瑜不懂了。 遇到不懂的事,为何不请教专业人士?他们再次找到崔昭纬,先跟他说了说,遇到的这咄咄怪事。 然而,崔昭纬听完之后,脸色突然大变:“惨也!要变天了……” 第628章 朱温设套 李茂贞跟王行瑜看不透朱温的局,便来找崔昭纬问。 崔昭纬一听,立即就明白了,脸色突然一阵惨白,直呼要变天了。 王行瑜最讨厌的,便是这帮文臣装模作样的呛天呼地,登时就不耐烦了:“朱温看到某等再此严阵以待,不敢攻城罢了……崔相,何必如此做作?” “严阵以待便不敢攻城了?某做作?”崔昭纬就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一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比起对待文臣的态度,李茂贞比王行瑜略微好那么一点点,他耐着性子,朝崔昭纬拱手道:“某与王使君都是粗人,不知道也是难免,还请相国明示!” “你们以为,朱宣武会害怕你们在长安严阵以待?”崔昭纬竖起一个手指头,摆了摆,“能让朱宣武忌惮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河东李克用!” 这个倒是天下人尽皆知的消息,不用崔昭纬说,李茂贞跟王行瑜也知道。不过,朱温忌惮李克用,跟他陈兵渭南有什么关系呢? 看到两人脑子没转过弯,崔昭纬只得细说道:“朱宣武摆出一副急不可耐地要进长安救驾的样子,却到了渭南即止步……” “唯一的可能,那就是他掉头去对付李克用去了!” 对付李克用?李茂贞脑子比起王行瑜来,还是要灵光一点,他在进长安的时候,就能料想到李克用和朱温会来干预。事实上,上次李茂贞杀杜让能的时候,李克用就过来过……所以,他来是正常的,不来反倒不对了。 但是,朱温想对付李克用,也不是这一两年冒出来的事,早在他们联手灭了黄巢的时候,朱温就想一把火烧死李克用。 前几年,天子要征讨李克用,便也有朱温游说的功劳。而天子发动大军四路合围,其中就有一路是朱温的部队。 之后,李克用跟朱温在争地盘方面,打仗小仗打了不知道多少。不过,他们两人互相知根知底,相互提防得厉害,所以,这么多年来,恩恩怨怨,谁也没能奈何谁,反倒是他们周围的其他军镇,倒霉遭殃,纷纷丧家丢命,被他们分食吞并。 所以,如果他们两家都来了长安,那自然也会相看不顺眼,相互算计! 李茂贞受此启发,兴奋起来了:“崔相是说,朱温大军入了关,却不想后路被李茂贞抄了?所以,他不得不掉头回去,先跟李克用打一张,打通后路?” 王行瑜立即也面露喜色:“那岂不是说,长安无事了?” 崔昭纬却叹了一声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如果,他是被迫折返的话,那渭南守兵定然军心浮动,没有坚守的决心。” 说道这里,崔昭纬朝李存茂和王行瑜脸上扫过:“你们可曾试探过渭南的宣武兵的斤两?” 李存茂和王行瑜这才察觉到不正常来:“渭南的宣武兵秩序井然,城防整肃,像是固守……不是军心浮动的模样!” 崔昭纬又问道:“那你们以为,他们固守渭南为了什么?” 那还能为了什么?为了防止李茂贞和王行瑜带兵过去呗!这个道理,两人领兵多年,自然是是明白……不过……李茂贞在崔昭纬的提醒下,终于想到关键之处了:“崔相的意思是,朱温有把握给李克用重创?” 崔昭纬点了点头道:“如果某所料不差,朱宣武,应该是这般谋划……” 李茂贞跟王行瑜听了崔昭纬的话,齐齐地点了点头。就现在两人获得的消息来分析,应该就是这样的一个状况了,只是,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对!朱温,他就算是谋划再深,又能将李克用怎么?他吃得掉李克用的主力? 不得不说,李茂贞跟王行瑜的猜测是有道理的! 因为,朱温的战力虽然强悍,但是,他的部队,却是步兵为主。 毕竟宣武军地处中原,不太可能养太多的马。而就算往年积累了一些马匹,可经过黄巢、王仙芝之乱后,便消耗得差不多了。 再后续连年征战,可用的战马,已经不够让朱温再保有一支作为主力的骑兵。 而李克用的强项,却恰恰相反,正是来去如风的骑兵! 原因无他,祖传的! 因为,李克用的老爹李国昌,本名朱邪赤心,是突厥的一支,沙陀部的首领! 他的爷爷朱邪执宜,也是沙陀部的首领! 他爷爷的爸爸,朱邪尽忠;他爷爷的爷爷,朱邪铁勒……一直都是! 传到他手里,自然也是! 而沙陀部,本质就一个游牧部落,他们的生存和生活,便与马相关。沙陀男子,几乎个个都是骑术精湛之士! 自从宪宗年间,彻底投附大唐迁徙到河东一带后,得了大唐丰富的兵甲资源后,则立即转身成了一直世人难以匹敌的铁骑……当然,也是一群难以驾驭的野蛮人。 面对这样的对手,没有人敢言能必胜……好吧,三年前确实是一个人,说过这话,那就是大唐的前宰相,杨俊。 不过,最终的结果,却是用天子砸锅卖铁建起来的天子六军的生命,验证了,沙陀铁骑的确不可战胜! 那一仗,朱温可也是有参与的! 当年,朱温没能赢,这次,他就能赢了? 李茂贞不信,王行瑜就更不信了!崔昭纬想了想,似乎确实是可能性不是很大。 可是,如果朱温没有把握赢,那他何必如此? 崔昭纬毕竟只是个文臣,对军事的了解确实不如李茂贞和王行瑜深刻。不过,他的思路却比那两个武夫要广阔得多,而且,他正面想不到原因,却可以去逆推……想了一会,他始终坚定自己的看法:“朱宣武定然是在潼关到河中一带,给李克用设了一个圈套。” 说罢,又着重地肯定道:“一个能吃下李克用主力骑兵的大圈套!” 崔昭纬说得肯定,可李茂贞和王行瑜却心存疑虑……真的是这样吗? 看两人脸上的疑惑,崔昭纬冷冷地一哼:“某倒是建议,两位节度使不妨乘朱宣武的计谋尚未得手之前,将渭南打下来!” “朱宣武一旦击破了李克用的大军后,下一步,定然是要兵临长安……”崔昭纬两眼朝李茂贞和王行瑜脸上扫去,“不知到时候,二位,准备如何退敌?” 第629章 十三太保 在后世,一看到十三太保这几个字,立即就会想起李克用和他的儿子们……虽然这十三个儿子中,只有一个李存勖是李克用亲生的,别的都是义子。 不过,在大唐的律法中,义子也是有跟儿子一样的法律地位的! 当然,这个儿子的范畴,更多地,指的是庶子。 所以,虽然李克用时常对他的儿子们说,某对你们,一视同仁!某死了之后,某会在你们之中选一个最贤能的,继承某的位子。 但是,当他真的死了之后,却还是理所当然地把位子传给了,他亲生的儿子:李存勖……而李存勖,当真是他众多儿子中,最优秀的吗? 前期也许是很优秀,但当了皇帝后嘛……在另一个时空,有一个故事,说的是李克用临死时,给了他三支箭,分别交待了三个他最恨的仇人,分别是朱温、刘仁恭和契丹人耶律阿保机。 李存勖便以这三支箭为目标,终于平灭了四周的敌人,并击败朱温创立的后梁,建立了后唐。 从这方面说来,李存勖,或许当真很了不起。 可就算他很厉害,可他的英明神武,到了这处,便打上了句号。 后唐建立之后,做了皇帝的李存勖的所作所为,便只剩下了骄奢淫逸四个字。 他信任宦官、滥杀宿老臣属、背信弃义……他甚至还犯下了中国历史上,伶人干政这样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稀罕事。 他治理后唐的四年,被后世的史官,用四个字来总结:同光乱政。 相比之下,李克用的另一个义子:大太保李嗣源,也是李存勖之后的后唐第二任皇帝,便比李存勖要表现得好得多。 李嗣源在位时,政治总体比较清明,也注意关心民间疾苦,让中原的老百姓,终于是能过了几年好日子。 不说别的,单是后世史官对李嗣源治政的几年的称呼,便能一判高下:明宗之治! 可以说,在治理国家方面,李存勖比李嗣源,差了不止一个街区。 那李存勖是打仗最厉害的吗? 其实也不是! 在十三太保中,论谋算,李嗣源也是很厉害的,而论勇猛,最厉害的,也许是第十三太保:李存孝! 尤其是在稗官野史中,李存孝甚至还被描绘成了,能与西楚霸王相提并论的绝世武将。 当然,正史的记载中,他的军事能力没有那么夸张,可是,从龙纪元年开始……也就是王延兴穿越的前一年起,李存孝确实是打了很多很漂亮的胜仗,为李克用立下了汗马功劳! 然而,李存孝刚猛有余,谋略不足,若是历史轨迹,还是按照那一个时空发展的话,乾宁元年,也就是现在的这一年的三月,这位李存孝,就因为另一个太保,李存信的诬陷,而被李克用给车裂了。 可是,历史的车轮,却因为王延兴这只小蝴蝶的出现,而发生了一点一点的偏转,其影响,在景福年间,也就是刚刚过去的前两年,开始影响到了北方。 其中的一道影响,间接地落在李存孝身上。 那还是景福元年时,李存孝与李存信奉李克用之命去打幽州李匡威。不过,李存孝和李存信两人不和,所以,他们分别领有大军,却顿足不前。 而李匡威……原本幽州就不是什么出产强兵的地方,一向以来,幽州的李匡威,是被公认的软柿子。然而,这个软柿子,却因为靠海,却成了泉州联合航运合作社倾销铁甲的客户之一。 得了大量铁甲装备的李匡威,战力大增,他没有象另一个时空那样等着李存孝和李存信过来攻,而是主动出击……在出击前,他做了一番比较之后,选择了二李之中,实力比较弱一点的李存信下手。 在那个时空中,李存信和李存孝虽然顿足不前,却也没吃什么败仗,可在这里,李存信却万万没想到,李匡威竟然来偷袭自己,一时不查,居然被李匡威给打了个大败! 而李匡威,也是得意忘形,在大胜之余,却失了防备,让李存孝趁这个机会,一个猛冲过来,爆了李匡威的菊花……在那个时空中,李匡威虽然最终也是落败的结局,可击破幽州军的功劳,是李嗣勋的! 这是全然不同的变化,让李存孝没有遭受到李存信的诬陷。 也因为他立下的大功,而获得了潞州节度使的位置。进而他没有再象另一个时空那般,要去跟外敌合谋来背叛李克用。而他所领的飞虎军,也成为了李克用手下的王牌中的王牌! 所以,当李克用得知李茂贞试图进逼长安时,立即想到了李存孝。 他让李存孝领飞虎军为先锋打前阵,自己轻率三万沙陀铁骑紧随其后,直奔潼关而来! 然而,让李克用始料未及的是,他的铁骑才到夏县,却得到回报道,朱温竟然已经领着大军进了潼关! 朱温怎么跑这么快了?李克用在惊讶宣武军进军神速的同时,突然想到:朱温大军是进了潼关,可他的粮道,却要沿着汴河、黄河一路西进。 倘若是自己切断了他的粮道,跑到潼关去的朱温会怎么样? “哈哈……”一阵大笑之后,自以为是的李克用,立即调转行军的方向,直奔黄河而来! 待他到了黄河边,看到黄河之上,果然有不少朱温的粮船! 他立即下令大军渡河,强攻黄河之上的宣武的据点。 果不其然,急着去救驾的宣武军的后阵十分空虚,李克用轻易渡过了黄河,拿下了黄河南岸的桃林和陕州,将黄河之上,朱温的粮道,一举截断! 李克用看到被自己拦截下来的宣武军的粮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心道,朱温啊朱温!某倒是要看你,是准备如何就着黄河水来吃土充饥! 然后,便将大军屯驻在桃林和陕州,准备等着朱温气急败坏地回军,然后,好以逸待劳,击破朱温! 然而,朱温一向心思都极为缜密,会留下这样的破绽,给李克用来利用? 此前,李存茂也有过威胁长安的时候,西进的朱温大军,都只行进到河中道,便没有继续前进,便是在提防李克用抄自己的后路。 这次,竟然会没想到? 这是个套啊!李克用! 果然,就在李克用才扎下营盘不久,便异变突起…… 第630章 一河之隔 话说李克用探知李茂贞准备兵逼长安后,立即亲领大军南下,准备赶赴长安救驾。 然而,他骑着马赶路,还没到地头呢,却让步兵为主的朱温给抢了先。 可惜之余,李克用突然发现,这不正是一个抄了朱温后路,然后给朱温以重创的机会吗?立即,李克用一阵大喜。 他渡过黄河,占领了朱温粮道上的两处要点:桃林和陕州。 然而,就在他自以为朱温会气急败坏地回来攻打他大军据守的桃林和陕州时,却异变突起:黄河上,突然出现了大批的宣武军的战船! 呃……听到这声汇报,李克用立即惊掉了下巴:朱温跟自己一样,都是两只如假包换的旱鸭子,什么时候有了水军? 他急忙赶到黄河边,发现河中确实漂着许多挂了宣武军旗帜的船只,不过,那些船只也就是比寻常的运粮的船只稍大一些罢了,那算什么战船?这种船,自己不也有很多吗!就在河边上征缴的……毕竟,如果没有船的话,他的人马如何能过得了黄河? 他不满地呵斥了一声那不识深浅的斥候,当即命令自家兵马中,识得水性之人,带着刀弓硬弩,去教训那些漂在水上的宣武军们。 而且,为了确保自家兵力上的优势,他看到宣武军大概是二十多条船,他便出动了四十条。心想,他娘的,不就是条船吗?谁还没几条? 然而,当河东军的船吆喝着,拿着刀盾弓箭逼近到只有二三十步远的时候,宣武军的船上,却摆出了一排一排的树炮……毫无疑问,这种结构简单,造价低廉的入门级火器,在整个大唐,都有了响当当的名声。 当然,这种火器的缺点,也是广为人知的:子弹很散,射程又近,找个坑趴着,只要运气不是太差,大抵都能躲过去。 然而,这些缺点,在黄河之上的,两船之间,却是没法称为缺点了: 首先,船上颠簸,所谓的瞄准,都只能大约加估计,便是百发百中的神射手,在船上,也只能凭感觉瞎蒙,根本没有准头。这种子弹散的火器,反而更能将敌人罩住……子弹散,似乎,倒是一项优点了。 射程近嘛……对于接舷战来说,你要那么远的射程做什么?只要五十步内,能把人干挺了,不就可以了吗? 至于躲子弹,在陆地上确实如此,可这么小的船,你到哪里躲去?这些船原本大都是用来运粮的,船舷低矮,根本藏不住人……而且,就算是躲在船板子后面,树炮近距离攒射的子弹,也是足够击穿一寸厚的木板,再将躲在后面的人,打成血葫芦。 很显然,河东军这般冲上去,那就是送死啊! 他们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赶紧拨转船头,想掉头。然而,水面上船只的掉头,却不是陆地上车子打个转,它的掉头的灵活性,可是不怎样啊……而且,四十条船行动也不一致,有的快,有的慢,很快,就有好几条船撞在一次,乱成了一团。 而宣武军哪会放过这种好机会,立即冲上去,先是一轮树炮招呼,然后,再来一轮……然后,又来一轮。 河东军的船上,立即就有无数人被打得浑身上下都是血。 剩下的,也不敢待在船上当靶子了,纷纷跳水躲避子弹。 跳到水力,宣武军就会放过他们? 宣武军扫荡了河东军船上的兵士后,又拿起长矛,往在水里挣扎的落水的河东兵脑袋上扎。 人在水力,灵活性大减,如何能躲过那长矛的突刺?不多时,落水的河东兵,纷纷被戳中,惨叫一两声后,就开始往水里沉,然后泛起一股一股的鲜血,将一大片的河水,都染得红通通的。 而随着杀戮的继续,那片红色还在不断地扩散、扩散,以至于在黄河的河心处,形成了一条长长的带子,连站在黄河的岸边,都能清晰可见。 是那么地刺目,是那么的让人绝望,却让在岸边观战的李克用,一脸惊惧而又难以置信。 树炮这东西,李克用也玩过,不过,他觉得,这种东西,对来去如风的骑兵,没卵用,遍没太在意,却没想到,朱温竟然将这东西用在了船上! 这下可吃了大亏!派出去的四十条船,回来的,不过十三四艘,竟然是一大半都丢了!船上的那些沙陀健儿,自然也是没了。 当然,二三十艘船,几百号人,李克用还是损耗得起,但是,这却不是眼下的这点损耗的问题,而是整个黄河水道,被宣武军控制住了! 这却让李克用如何回家? 现在,李克用的大半骑兵都过了河,他自己亲率主力一万余铁骑和几千步卒守在陕州,而李存孝的五千先锋,在桃林。 此刻,陕州的黄河河中出现了宣武军的树炮战船,那桃林呢? 李克用立即派信马过去问询……他派出去的信马还没回转,李存孝过来报信的快马已经到了:桃林也出现了大批的宣武军的兵船。而且,李存孝也在黄河跟宣武军交战中损失不小。 非但如此,除了桃林和陕州两处适合渡河之处有大量宣武军的兵船外,在两地之间的河道上,还有些船只,在往返巡逻……他们竟然是要将整个河道都封住! 想着朱温险恶的用心,李克用心里不觉一阵恼怒。想着自己一时不查,竟然被堵在了黄河南岸……强渡?看着这来来往往的宣武船只,得要多少人,多少船才能将他们的火器消耗完?然后,自己还有会划船的船夫和能渡人马的船吗? 想了想这不切实际的想法,李克用只得放弃了强行渡河的计划。 那绕过去? 沿着黄河往东,那是朱温的地盘,是宣武军的大本营。往那里去,定然会有源源不断的宣武军涌出来试图截杀自己……虽然自己的大军都是骑兵,可骑兵也要休息的啊!等到战马力竭之时,也就是大军破灭之时了。 所以,只能是往西!往西不远,黄河在这里转了个九十度的弯,然后再往北,只需过了龙门……宣武军的船再厉害,也是不可能从龙门瀑布上飞过去的,到了那里,便可以再找渡口渡河。 然而,从桃林往西,便是两山夹一水的地形,中间只有一个狭窄的黄河谷地可以通行,而大唐最重要的关隘,潼关,就正好嵌在这个要道之中…… 第631章 强袭潼关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在后世,一首元曲,让无数人记住了潼关这个名字。 当然,更多人记住的,是文章的最后两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确实,自本朝建立以来,潼关这个锁钥之地,确实是见证了,大唐帝国的兴衰起落。 而到了大唐步入风烛残年之时,饱经战乱的人们之苦,一次又一次地展示在了潼关之前。 就在朱温破关的硝烟尚未散尽,一场新的大战,又将在关下展开。 只不过,今日准备冲关的,是一支骑兵队伍。 他们排着长长的队列,沿着狭窄的潼关道,试探着西进,慢慢地往潼关关墙方向逼过来。 没错,这支队伍,正是河东军的先锋,由李存孝所率领的飞虎军。 作为主将的李存孝,没有躲在后面,而是亲自领着大军,走在队列的前沿,他警惕地一边走,一边搜索着道路两侧的动静……然而,这潼关道自古便是险要之地,一边是滚滚的黄河水,一边是起伏不定的层层山峦。 可供大军通行之处,不过是窄窄的一条象是甬道一般的驰道。 这里,当真不是个什么好地方!尤其是对空间要求极大的骑兵来说,跑到这样的地方来,感觉,很憋屈。 虽然,走在左翼坡台上的斥候,传回来的消息都是没有埋伏,可李存孝总是觉得,自己就像是钻进了牛角的老鼠一般,浑身都象被四面夹住一般,到处不舒服。 也许是李存孝对用骑兵冲关的反感,也许是前日黄河上出现的那一幕过于惊心……走在这里,让他无由头地生出一种送死的感觉来。 但是,现在摆在河东军面前的形势,已经非常清楚了。 黄河上不断往来的宣武军的战船挡住了北归的道路……虽然那些所谓的战船,不过是一些大一点的粮船罢了,但是,它上面的火器,却足以让任何轻视它的人,变成黄河里面鱼鳖的饵料! 往东,那里是朱温的大本营,就算是骑兵突进去,也会被绵绵不绝的步兵缠住,最终,被消耗殆尽。 至于往南……离河东越来越远,去那里做什么? 唯一的去路,便是攻下潼关! 然而,潼关当真那么好攻?沙陀铁骑确实厉害,可你能骑着马,飞上城头去吗? 如果宣武军凭险守城,不跟河东军交战,难道用战马的头颅去撞门不成? 就在李存孝郁闷之时,突然,在前面探路的斥候飞马回来:“报……” “有何敌情?” “启禀将军!宣武军出关列阵了!”那探马答道! 宣武军出关列阵?他们是傻掉了吗?竟然放着好好的雄关不守,却要跟骑兵来阵战? “你说什么?”李存孝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不由得追问了一声。 那探马连忙再次说道:“宣武军出关了!就在关前列阵,等某等前去交战。” 这次听清楚了,宣武军确实是从关城之中出来了! 当然,用骑兵强冲步兵的阵列,也是很吃亏的事,不过,比起去撞墙总是好多了! 李存孝心中一阵大喜,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笑过后,提起马鞭,指向前方,当即下令,全军前进! 不多时,大军便已经从狭窄的潼关道中走了出来,面前,是一片斜斜的空地,约莫四五里长,最宽的地方,也才四五百步宽……这个样一个平地,比起跟条线一样的潼关道来说,确实是宽敞了不少,对步兵来说,倒是个不错的战场,可对骑兵……依旧是太窄了。 不过李存孝没有选择的机会。 等他赶到这里时,宣武军,已经在靠近潼关的方向,摆了一个两、三百步厚,三四百步宽的步兵战阵,迎面对着前来的河东军铁骑。 看到宣武军的战阵,面对大股骑兵竟然没有一丝惊慌,而是一直地军容整肃,李存孝知道,这一仗,定然是不好打,不过,他却不怕! 他领着骑兵们,走到距离宣武军战阵大约五百步的距离时,他勒住缰绳,停马站立。 看到主将停止了前进,早有默契的飞虎军健儿们,会意地降低速度,碎步往左右散开,直到形成了一个大致整齐的冲锋的锋线后,也纷纷停住马蹄。 此时,李存孝突然拨转马头,朝身后的骑兵大吼道:“朱温老儿,欺某等战马无力,勇士无胆,竟然出城应战!你们敢不敢战!” 听到李存孝的这声喝,一众沙陀骑兵原本有些低沉的士气,立即就涨上来了一截,纷纷吼叫着答道:“战!” “儿郎们!可敢随某一起,去踏破宣武军战阵,夺下潼关,为使君开路?” 一众沙陀骑兵立即一阵轰然答道:“敢!”,“可敢用你们的弯刀,砍下朱温老儿的头颅,杀他娘的一个片甲不留!” “杀!”又是一阵雷鸣般的响应声。 听到这几声答复,李存孝率先举起马槊,夹了夹马肚子,高喊一声杀,然后第一个向前进发。 有主将带头,余下的兵将根本不用指挥,一齐举起马槊,高喊杀声,催动胯下战马,逐渐加速起来。 当然,马速要起来,还需要些时间,可一旦马速起来了,战马连同上面的骑士,一起冲过去的时候,那气势,便有如惊涛骇浪一般,无人可挡! 然而,就在此时,站在最前面的宣武军的兵士,竟然一齐转身向头退去,露出排成一排的,架在两轮车架子上的火炮来! 看到这些东西,李存孝这才终于知道宣武军的底牌是什么了:“火器!” 前日在河面上看到的那一幕场景突然复现在了自己脑中,朱温竟然是准备用火器来对付自己! 想想那黄河河面上源源不断的红艳艳的飘红,李存孝心中一阵悸动……他娘的!中计了!李存孝在心里开始大骂朱温,却只能继续催动马匹,加速向前冲!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骑兵一旦开始冲锋,就不能急停,如果前面的骑兵突然急停,就会让后面的骑兵在不明情况下,撞上去。然后,让整个军阵乱作一团。 至于掉头……那就更不行了! 飞虎军现在所处的位置的地形,有点象是一个漏斗,而他们身后的狭窄潼关道,正是漏斗的嘴子。 从潼关道出来,路越走越宽,便于骑兵的展开;可若是掉个头,几千骑兵一股脑地往潼关道上挤,那可就遭灾了! 所以,李存孝不能停!绝不能停! 他继续高举马槊,奋力前冲,同时,倒是也没忘让骑兵一分为二,象两股洪流一般,向宣武军战阵的两翼冲去…… 第632章 喋血潼关 在后世,许多人一想到骑兵打步兵,立即就生出轻松二字来。满脑子里的画面,都是慌乱的步兵在前面徒劳地奔跑,而追击而去的骑兵,轻松地挥动马刀,一个一个地追上,一刀一刀地带倒在地……这些画面确实展现出了骑兵的优胜的一面,但是,从来骑兵对步兵,并不存在压倒性的优势。之所以产生那种错觉,更多的,是影视节目的误导和时代久远所产生的错觉。 事实上,骑兵并不会因为胯下有马就会战斗力飙升,只不过,是借了马力而机动能力更强而已! 相反的,因为骑兵无法象步兵那样排成紧密的阵形,其锋面上兵力的投入,实际上还不如步兵。 假如骑兵去冲击步兵战阵,冲撞的那一瞬间,确实能给步兵造成极大的心里冲击。可只要步兵能扛住第一波冲击,没有溃散,那骑兵的优势立即就没有了,反而会,陷入步兵战阵之中,被人数更多的步兵戳成马蜂窝。 尤其是当下这种情形,李存孝所领的骑兵所配的护甲有限,只能算是轻骑兵,轻骑兵防护能力欠缺,就更加不能正面冲撞。 所以,在这个时期,骑兵打步兵的正确的姿势,是避开正面,袭扰侧翼!当然,尝试着绕到步兵战阵的背后,去**,也是不错的选择。 总之,都是要先将步兵紧密的弄乱,然后再穿插,击溃,再追击杀溃。 然而……很显然的,这需要一个较大的挪腾空间。 可惜的是,当下这个战场,最缺少的,便是空间! 当宣武军在这边空地的中央摆下战阵之后,留给李存孝的,便只有两侧一两百步的空隙了。 在从这么窄的缝缝里去搞骑兵冲击,那当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然而,就在李存孝强忍着无奈,慢慢地催动马匹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宣武军竟然在阵中藏了一排数十门的火炮! 等他意识到中计了,却为时已晚,骑兵已经动起来了,只能冒死往前冲了! 而宣武军的火炮,早就装填好了,只等河东军骑兵动作,此刻,恰如其分地开始了第一轮的轰鸣。 只见数十个黑球,看似不快,却几乎在一瞬间,便飞到了近前,然后一阵噗噗的闷响,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击碎了当先几十个倒霉蛋的身躯。 那些黑球却丝毫没有因此而减速,而是继续往后穿行,又击穿三四个、或五六个不等的人或者马后,才落在地上……那些黑球落地后,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黑球竟然会在地上一触,又弹起来,继续往后蹿。然后,又是一串的死伤。 一瞬间,那数十个黑球,便在这边空地上拉出了数十条赤红的血线,数百人,因此而殒命当场。 然而,沙陀骑兵不愧是天下最为勇猛的骑兵,哪怕是遭受了这般损伤,那些骑兵非但没有畏惧,反而,以更加悍不畏死的姿态,朝宣武军的战阵冲去。 终于拉起了速度的骑兵,奔跑五百步,也就是一两分钟的事,他们相信,只要逼近了,便可以跟宣武军的兵丁,一较高下,殊死拼杀。 就在他们一路疾驰,冲击到距离宣武军只有百十来步的时候,宣武军的火炮,开始了第二轮的射击。 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第一轮火炮响起的时候,虽然也听到剧烈的轰鸣和看到硕大的火球,可毕竟离了差不多五百步,并没有多惊心动魄。 在近距离上,突然迸发出来的火光和巨大的轰鸣声,让李存孝眼前一阵耳聋目炫,感觉连地面都开始了颤抖。 人都被吓得不轻,那胯下的战马,受惊,就更是严重。 立即李存孝的马,失了控制,突然一个急停,差点将李存孝甩了下来。 冲在前列的那一批战马,更是突然开始了不受控制的乱跑。 离得远一些的那些战马,倒是影响较小,可前阵的骑兵乱了阵势,却让这后面的,也已经拉起了速度的骑兵,如何刹得住车? 立即,无数的骑兵撞在一起,整个骑兵的冲锋阵形,突然一阵停滞。 河东军冲锋一停顿,宣武军的火炮射击,便更加便利了,不多时,又是一轮火炮响起。 这近距离的火炮的杀伤,比起远距离来,更加有效,立即,又是数十条血线,从河东军的骑兵中穿过,带走了数百人的生命。 而炮声一响,马群又是一惊,四向乱窜更严重了。纷纷驮着背上的人,乱七八糟地撞,却就是不往宣武军的军阵方向去。 仗打成这样,已经是没法继续了……再不撤,就要全交待在这里了,回过神来的李存孝,奋力拉扯着缰绳,准备要撤了。 不是他怕死不去厮杀,而是这火器,就是他娘的骑兵的天生的克星! 而飞虎军众多骑兵,也不待李存孝吩咐,纷纷开始调转马头,想原路后撤。 那些走在最后的骑兵还好,顺利地跑回了潼关道,开始沿着潼关道向前快速逃窜;而原本已经冲到了前面的骑兵,再想跑回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无数骑兵拥堵在潼关道的口子哪里,挤成沙丁鱼罐头一般。 而后面的火炮还在不住地响。象一根鞭子一样,抽打这更多的骑兵,往那处细小的口里挤。 实在是挤不进了,便不得不赶着马匹,黄河的河滩上,以及另一侧的山坡上奔。整个飞虎军,跑得七零八落,彻底散成了一群游勇散兵。 李存孝好不容易在亲卫的帮助下,稳住了战马,逃进了潼关道,才终于摆脱了身后,恍如催命一般的火炮的轰鸣声。 而身后的宣武军,竟然没有追过来……其实,李存孝倒是希望那些步兵能追,那样就能给自己杀个回马枪的机会。 只是,潼关守将十分稳重,除了用火炮追击之外,一个步兵都没动。 不过,不追也好,飞虎军遭此一劫后,人马损失十分惨重,五千多骑,怕是要损失了将近两千了! 如果宣武军追杀过来,一番拼杀过后,少不得,又要损失一些。 现在,能剩得三千多人马,那至少还算是支强兵。运用得当,还是能成为撬动战局的一支力量! 他心里自我安慰着,在阌乡一边收拢溃兵,一边派出快马,去告诉李克用,宣武军使用了一种既会喷射火焰,又会发出惊雷一般的声音,还能打出,能将五百步之外的人马,击成齑粉的铁球的火器。 末了,不忘向李克用求一个法子,如何才能让战马不受火器之乱! 然而,他却不知道,李克用给他出的主意,竟然会是那样…… 第633章 兄弟合兵 话说李存孝在潼关下吃了败仗,损失人马极多,好不容易撤出了潼关道,整顿兵马,才发现,从桃林出发时的五千飞虎军,只剩下了三千多一点。 李存孝跟从李克用南征北战这么多年,吃败仗吃到这程度,还真是第一次。他不禁一阵失落……唉,其实,此战之过,并非他的错,他身为一名骑将,领着的都是骑兵,如何能做得了在门缝里挪腾的活? 更不用说,宣武军有火器在手!当然,这火器的杀伤力确实很大,可沙陀骑兵不惧战死,冒死也能冲上去拼杀,可这战马受不得惊吓,却是无解啊……无奈之下,他只得回兵阌乡,向李克用问策。 然而,等第二天,李克用的信马回转时,带回来的,却只有五个字:何以回河东? 是啊……不拿下潼关,怎么回去? 念着这五个字,李存孝一阵头大后,只得将残存的三千多人又都集结起来,准备再去潼关面前试试。 这种情况下,再去冲关,那不是去送死吗? 属下的裨将是一个都不愿去了,一人站了出来:“将军……使君对某等有大恩,使君有命,某等确是只能执行,然而……这宣武的火器一响,战马乱跑,某等实在是有力无法使,只能是去白白送了性命啊!” “是啊……还请将军再去向使君说明……潼关实在是某等无法攻下!” “而且,现在飞虎军死伤过半,如何能攻得下有重兵把守的潼关?就算要攻,也要再派些援军过来!” ……几个裨将七言八语地说了一通后,意思就是一个:不愿去。 李存孝自然也是不想去,被众人一说,便干脆也决定了,不去!他让军中的书吏将这些言辞组织了一番,又给李克用回过去。 然而,李克用此时心中正是恼怒之时,一看到李存孝的信,他一把摔到地上,带着几分恼怒道:“某怎会收了此等贪生怕死之徒为义子!” 看到李克用大怒,一旁的众将有惺惺然,同情李存孝的遭遇的……毕竟,李克用的大军之中,唯有李存孝的飞虎军是纯骑兵,用骑兵去攻坚城,这本来就安排不合理!李存孝一头磕在铁板上,损失惨重,李克用不安抚,反而大怒……这般做派,自然会让他人觉得有些心寒。 然而,李存孝在李克用军中,一向都有些桀骜,看不起别人。更多人倒是乐得李存孝砰砰钉子,涨涨记心,免得每日里都想着自己老子天下第一。 尤其是李存信,他自认为武功也是一流,却处处被李存孝压着一头,现在见李存孝吃了败仗,不由得一阵幸灾乐祸,冷眼旁观。 看着这些人的反应,一旁的周德威不禁暗自摇头。 周德威是李克用帐前的宿老名将,他自是不太喜欢李克用竟然将李存孝的来信一把甩在地上的做法,他连忙出列对李克用拱手道:“十三太保兵力损失太过于惨重,继续催他去攻打坚城,怕是城未取而士已杀……” 听到这话里有劝谏的意思,李克用不禁有些不喜,不过,周德威所说的也是实情:五千人都吃了打败仗回来,三千人去反而能建功?便不悦地对周德威道:“那你说,该当如何?” 周德威连忙躬身答道:“十三太保说,他不惧宣武军手中之火器,然而,战马受不得惊吓!” 他说到这里,他才又小心地建言道:“是以,要攻潼关,最好是以步卒主攻,骑兵扫略两翼!” 周德威这话,倒是实情!李克用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然后,才视线朝李存信看去。 在李克用的部队,虽然是骑兵为主,却也是有步卒作为补充的! 他的麾下,最刚猛的骑将是李存孝,他的飞虎军,正是李克用手中,最锋利的横刀。 而最大的一支步卒,却是李存信所领。 现在看来,只能是让李存信过去打了! 李克用注视这李存信,不容质疑地问道:“四郎!你可愿去为某取了潼关?” 李存信又不傻,自然知道潼关那是个大坑,谁去谁倒霉。可偏偏李克用那支独眼,看着人时,就象能把你的心挖出来一般,李存信哪怕心里不愿,也只能装作很兴奋地俯身拜倒道:“孩儿时刻都在想着,何时能为大人效死,以报大人的恩德!” 说着,又是再拜道:“孩儿这就去为大人将潼关拿下,将其守将头颅斩下,献于大人帐前!” 听到李存信这般许诺,李克用登时心里一阵欢喜,立即抚掌笑道:“好!某便知道,某之四郎,从未让某失望!” 听到李克用竟然派李存信去跟李存孝合兵,周德威却不禁又皱起眉头……李存信跟李存孝不合啊!这两人合兵一处,能讨好吗? 此前,两人一起去打李匡威的例子就在不远处,周德威都没忘,怎么李克用就不记得了呢。 “主公……”周德威忍不住想向李克用说说这事。 可是,李克用一听到周德威又要说话,不喜地问道:“又是怎么啦?” 感受到李克用话语里面的不喜,周德威也不好将话说得太直接了,便道:“他们二人都是一军主将,到了关城之下,怕是不太好调度!” “这有何难?”李克用却没体会到周德威的苦心,他大手一挥,“既然是四郎主攻,那便是以四郎为主了!” 说罢,当即下令,让李存信领本部人马,从陕州,去往潼关。 到了潼关之后,以他的步卒为主,李存孝的骑兵护翼为辅,攻下潼关,为河东军打通返回河东的道路。 听到李克用言辞之中的坚决,周德威知道再劝已是无用,便不再多说,心里只盼这李存孝能识得轻重缓急,不要与李存信争雄。 然而,李存孝是什么人? 李克用的十三个儿子中,最为桀骜不驯的,便是他!想让他委曲求全,那真的是想多了。 在得知李克用是派了李存信过来攻城后,李存孝虽然不能表示反对,心里却是一百个不满,只差写到脸上了。 他将本部人马望阌乡野地里一带,然后就让人传话给李存信:“某自去扫荡周围宣武军,潼关便请你自取了!” 李存信看到这话,知道李存孝这是准备将自己丢开不管自己死活了,立即气得火冒三丈,跳脚大骂起来,不过,骂归骂,潼关还得打……怎么办呢? 第634章 萧墙之祸 曹植有首七步诗,流传千古: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说的是不是其他,而是这世间最让人痛心的兄弟之争。 然而,在现实的利益面前,这样的一首诗,并未能给后人警示,相反,兄弟之争的血腥气,在本朝达到了一个顶峰:本朝太宗,在玄武门弑兄杀弟,竟是将自己的同胞亲兄长亲手杀死的事,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而到了此刻,在潼关关城之前,一出兄弟之间争的戏码,又一次上演了。 只不过,争斗的双方中,一方是李克用的义子,十三太保李存孝,而另一方,也是李克用的义子,四太保李存信。 李克用要他们两人合兵一起攻打潼关,然而,李存信的部队才到阌乡,李存孝,却领着人先跑了。 其实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前次,去打李匡威的时候,两人就这么闹过一次。 只不过,那次李存信被李匡威踩了。而李存孝又击败了李匡威,让整个征伐,总体上来说,还是赢了。 可那也是李存孝赢了,而李存信却是损兵折将,为此,李存信免不了被李克用狠狠地数落了一顿。 现在,李存信看到李存孝又要玩这出,他如何肯继续孤军去打潼关?立即也将部队驻扎在阌乡,然后去向李克用告状,说李存孝阳奉阴违,有意怠工,置大人的命令于不顾,不知道跑到哪里野去了! 李克用听到这个汇报,立即打发雷霆,立即朝李存孝发去严令,让他不得擅自远离,必须听从李存信的安排。 收到李克用的严令后,李存孝无奈,只得领了几个将校去李存信营中听候差遣。 进了李存信的中军帐,李存孝怒气冲冲地朝李存信拱了拱手:“存孝奉命前来听候差遣!” 看到李存孝脸上恼怒的表情,李存信却温和地笑着说道:“十三弟!你与某兄弟二人,同心协力才能拿下潼关……十三弟以为如何?” 同心协力?李存信跟李存孝之间能同心?能协力?李存信说起这话来,怕是自己都不会信,骗鬼还差不多! 李存孝自然不会信,不过,李存信一开始就把李克用摆了出来,倒是不好直言拒绝,便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你说某要如何便是!” “大人已经说了,要愚兄主攻……按说,十三弟军功卓着,是该贤弟来住持的……”李存信说了一通的客气话,再看到李存孝,却始终是一脸不屑的表情,不由得在心底里一阵咬牙切齿。 可脸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地继续说道,“然则,大人的安排,愚兄不敢妄动,只能委屈十三弟了!” 李存孝依旧是那副两眼西斜,不往李存信这边看的模样,当真是一点不把李存信放眼里。 可李存信却当真是修炼的一身好忍功,他脸上还是那般和善地笑着,继续说道:“然而,为兄才到此地,诸多不熟悉之处,所以,还要请十三弟去探探宣武军的深浅!” “这还有什么可探的!”李存孝这才答话了,“某的飞虎军,两千多人马都交待在那里了,还不够深浅吗?” 这李存孝,竟然一口就将李存信的要求给回绝了。 李存信听到这话,哪怕是城府再深,也要被气得脸皮直抽,不过,他终究还是强忍住怒气,不跟李存孝正面冲突,他继续道:“军情日日在变,十三弟上次去有所失利,却不代表,这才还会……” 可李存孝听到李存信还是坚持要自己去探路,便很是不耐烦地反问道:“李存信!你是不是在想:上次某侥幸从宣武军的火炮口下逃得一命,是不是这次还能逃得一命?” 听到心中最隐晦的心思被直言道破,便是李存信也忍不住发怒了:“李存孝!某念在你小某几岁,对你处处忍让,你却为何这般处处相逼?” “忍让?”李存孝突然仰天一阵哈哈地假笑,“你明知某的骑兵去了也是送死,还非要某去打前阵,这叫忍让?” “你的骑兵进退速度都要快一些,若是敌军势弱你取之,若是遇到重兵即退也是来得及!” “潼关道宽不过一丈多,三骑并列都不能跑快了,你让某进能有多块,退能有多快?”李存孝毫不示弱地答道,“况且!某若是去的兵少了,他们定然不会出城,某若是去的兵多了,又扛不住他们的火炮!某去之何意?” 李存信也欺身向前,用手砸着马扎子道:“你没去,你怎么知道宣武军会如何应对?” “宣武军又不是蠢蛋!这等应对之法都想不出来?也就是你会想着做这种毫无意义的试探!”李存孝耻笑道,“你帐下难道没有马队,你倒是让他们去送死啊!” 听到李存孝的言辞越发恶毒,李存信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他掏出李克用的手令,摆在案几上:“你去是不去?” 李存孝看到李存信终于还是将李克用的命令拿了出来,突然一阵哈哈大笑起来。 李存孝这人为人十分张狂,这般哈哈大笑,更是尽显起嚣张的本质,听着这跟疯了似得笑声,满帐的人都心里一阵惴惴的不安。 直到李存孝自己觉得笑够了,他才突然收住笑声,凑近了对李存信道:“除非是大人亲自来!否则,这小小的一张纸片,还没法将某送到宣武军的炮口之下去送死!” “好!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等过几天,大人亲自来了,你别后悔!”李存信阴恻恻地答道。 李存孝听到李克用竟然有可能会过来给李存信撑腰,不禁心里升起了一丝畏惧,心中一阵冰冷冰冷的。不过李存孝就是李存孝,说出来的话,就是死也不会去改口,他强拧着脖子:“若是大人亲来,某便是死在潼关面前,也是还了他的恩德,与你李存信却毫无关系!” 说罢,李存孝一个重重的转身,将李存信甩在一旁,领着随从,大踏步出了李存信的大帐…… 第635章 相煎何急 李存信凭着李克用的严令,强行将李存孝叫到了自己的中军大营之中议事,但是,在李存孝看来,李存信的所谓议事,毫无诚意,根本就是让自己去送死! 大怒之下,李存孝忍不住说了一些重话,其中,难免也将李克用给牵扯了进去。 对于李存孝这样的人来说,就算是平时,也不会小心翼翼地说话,更别说是怒气上来的时候了。 然而,李存孝却不知道,就在他甩了帐门冲出大帐后,李存信竟然转身进了后帐。 而后帐中,正端坐着一个书吏模样的人,其貌不扬,捏着一缕山羊胡,无悲无喜地看着气急败坏的李存信。 李存信见了这书吏,却十分客气,他按捺住脸上的怒气,对那书吏拱手道:“盖先生,你都听到了吧!这李存孝,眼中,是否还有一丝对使君的尊重?” 听到李存信的话,那姓盖的书吏微微地点了点头:“十三太保的言辞确实有欠妥当之处!” 听到那书吏话语之中的肯定,李存信这才又难过地说道:“还请先生回去之后,向使君言明,请使君来处置这个目无君父的逆子!” “盖寓定然会将某所听到的事情之始末,原原本本地说与使君听!至于使君将如何处置,却不是盖寓所能妄自揣度的……”原来那书吏并非普通人,而是李克用帐前的都押牙,盖寓。 盖寓这个人,还是李克用的老爹给他留下的旧人,是河东军中,少有的,能在李克用手下活得滋润的读书人。 他虽然对李存信说,李克用的心思,他不能揣度,可实际上,整个大唐都不会有第二个人,比他更能猜测李克用的心思。 可以说,着盖寓正是李克用的心腹中的心腹,是他最为倚重、信任之人,如果盖寓说李存孝心中对李克用不敬,要如何如何处置,李克用铁定会全盘接下,还需要什么妄自揣度? 所以,当李存信听到盖寓这般说,心里不禁打起了鼓……然而,盖寓说不能揣测君上的心思,又正是做属下的原则,李存信也不知道盖寓这是场面话,还是另有意指……倒是不好问了。 李存信只得连连拱手道:“盖先生所言极是,只是,李存孝这厮,仗着自己有些微末功劳,便不将大人放在严重,某实是看不下去了,才想请先生来听听,他到底是如何诋毁大人的!” “四郎苦心,盖某佩服!”盖寓依旧是打着官腔道,“十三郎有些言辞确是过分!对兄弟之间的情谊,的确没有丝毫的顾忌……他难道不知,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道理?” 盖寓一边吟着曹植的七步诗,一边朝李存信脸上看去。 从字面上听来,盖寓确实是在批评指摘李存孝的不是,可是,停在李存信耳中,却是心里阵阵的不安:这话倒更像是在说自己一般。难道,他看破了自己的心思? 林存信双目的视线,在盖寓的脸上扫一遍又一遍,然而,盖寓对李存信始终是一脸和颜悦色,让李存信看不出一点点的端倪来。 而盖寓,说完这番话,便起身告辞,在一队骑士的护送下,离了阌乡,返回陕州,去向李克用汇报。 而李存信,也不能强留,只能恭恭敬敬地目送他离开。等他们一行人消失在了视野中之后,他才狠狠地骂出三个字:“老匹夫……” 随后,他偏过头,对一旁的随从问道:“李存孝的兵躲在哪里?” 一名随从立即站了出来,对他躬身道:“十三太保领兵驻扎在阌乡南面十里处!” “南面?”李存信想了想这一带的舆图,然后阴恻恻地道,“这就是他选的准备逃跑的路线吗!” 听到这声问,那随从却不敢接话。那随从自然也看过这一带的舆图。也知道,闵乡是潼关道的东入口,从闵乡以东和以南都是比较宽阔的地面,适合骑兵运动,李存孝选择东面或者南面驻扎都是可以想象的。 只不过,闵乡东边是弘农,此刻是掌握在河东军手里,而南面的朱阳,却还是在河中节度使手里,那里因为比较远,所以,具体的敌情倒是不太明了。 谁知道,朱温会不会在那里布置有大军? 李存孝将部队驻在阌乡南面,便可以对这个方向可能出现的敌情,起到阻挡作用。若是李存信要出阌乡,去打潼关,李存孝也能给他守住后路。 看得出来,李存孝虽然嘴上跟李存信过不去,可真正做事的时候,却没有做那种将李存信往火坑里推的事……其实,这样的布置才是真正的符合李克用的安排的。 然而,李存信偏偏就是要说李存孝是在做逃跑的准备……你让别人怎么接话? 没有听到回话,李存信又是不满地哼了一声,又对另一人说道:“给使君的密信,已经准备好了吗?” 那人连忙躬身答道:“已经写好了!”说着,将一张写满了字的帛书呈送给李存信过目。 李存信看了一遍之后,见上面除了如实地记录了李存孝跟自己的对话后,又强调地加重了,李存孝话语中,对李克用的不满的和抱怨的描述。他想了想李克用看到之后会有什么反应,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便以快马兼程送过去!”说到一半,突然又加重语气道,“必须在盖寓之前送到!” 那人连忙点头应诺,急忙打马往东而去。 从阌乡到陕州,不过百里之遥,若是不惜马力,一路急冲过去,一个时辰不要就能跑到。 可高速骑马是个很累人的活,这种速度,只有年轻力壮的兵士能承受,盖寓这种老头子,肯定是受不了的。 所以,等盖寓一路慢悠悠地回到陕州去见李克用的时候,看到的已经是十几匹快马,飞快从李克用的中军快奔而出,带着李克用的军令,往西疾驰而去。 盖寓下了马后,正纳闷何事这般着急,却看到周德威从中军之中,快步奔了出来,看到盖寓便急匆匆地过来,对盖寓道:“盖先生,你可回来了!快去劝劝使君吧……” 这个时候,盖寓才知道,李存信竟然赶在自己之前,送了信来给李克用。 而李克用的命令更是让盖寓惊得不行,他跳着脚,进去求见李克用…… 第636章 反复争夺 话说盖寓骑着马,赶回陕州时,却被告知,李存信已经将李存孝的言辞,先行添油加醋地告诉了李克用。 李克用的脾气暴得很,哪里能听得这种话?当场就下令,让人去将李存孝绑来见自己。 这怎么合适?且不说别的,但是李克用此刻在最前线统兵这一点,就不好直接去绑啊! 周德威连忙出言相劝,可李克用不但不听,反而一通训斥,骂的周德威头都抬不起来。 周德威无奈,只得出来寻盖寓……在整个军营之中,也就盖寓能说得动李克用了。 可周德威寻了一圈,才知道,盖寓去阌乡了……便在大帐门口等着盖寓。 他一见到盖寓,便三言两语地将事态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后,然后将自己最担心的事对盖寓道:“使君派人去绑李存孝……只怕李存孝不会老实被绑来啊!” 盖寓听完,也是满脸阴郁,他断然没想到,李存信竟然会这般阴狠!为了构陷李存孝,竟然是无所不用其极! 如果李存孝当真被绑来了,盖寓定然是会为他说情,可盖寓更担心的是,李存孝脾气可不比李克用小,他会束手就擒? 早知道,在阌乡的时候,就不跟李存信说那么多,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如今之际,只能是先去找李克用了,让他收回成名了。 他顾不得骑了半天的马,急忙拉了周德威的手,一起往李克用的大帐走去:“周将军所言极是!此事,事关重大,刻不容缓!” 然而,两人刚走到李克用大帐外,却又听到一阵急促的快马声,那马上的信使,刚到帐外,马还停稳,就滚了下来,急叫着:“报……”然后就往大帐里冲。 看着这般事态,竟是又出了什么紧急军情? 盖寓和周德威急忙跟在那信使身后,进了大帐,刚好听到那信使在那里对李克用汇报:“黄河上,突然来了许多宣武军的战船,康将军怀疑,宣武军可能会想在渡口登岸!” 宣武军想在渡口登岸?在帐中众人一听,大惊之余,不禁又开始怀疑,朱温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过了? 李克用本人就领着大批骑兵,驻扎在陕州,这里的兵力之强,足以击溃宣武军的任何一支队伍!而朱温竟然派部队在陕州渡口登岸?他真当沙陀骑兵是泥捏的? 如果朱温没有变傻,那是把守渡口的康君立傻了?可康君立也是十三太保之一,军事素养就算不如李存孝,那也是相差不多,他难道又会判断错? 立即就是有人问那信使:“河上的船只,可否是宣武军的粮船?” 不得不说,这种可能性确实很大,因为在潼关、华州、渭南有大股的宣武兵,这些人的路上通道被李克用截断了,自然是要靠黄河来运粮。 然而,那个信使却直言道:“船上站满了兵士,定然不是粮船!” 原来,康君立判断宣武军是想登陆的依据在这里:黄河上的船的载重有限,大多不会超过百石,如果船上站满了人,那定然是没有更多负荷运粮……那只是路过的?那应该是让兵士坐在船上,而不是站着!站着运兵,那是嫌那些兵的力气有多吗? 既然是这样,李克用也不再多议,即刻派人带兵去往渡口,支援康君立! 然而,军令才下,就听到渡口方向传来轰隆隆的闷雷声。 听到这声音,帐中之人立即知道朱温是什么打算了:用火器掩护步兵,强行冲击由河东马步兵把守的渡口。 想到此前宣武军在船上使用火器的画面,李克用坐不住了,他当即就出了大营,将帐中一群人丢下,自己骑了马,往渡口奔去。而大帐里的人,赶忙一起跟了过去。 然而,等他们跑到渡口的时候,才发现渡口已经往复争夺了两轮了: 宣武军在兵船的一侧,布满了树炮,驶到距离码头二三十步的时候,就开始开火,用下雨一般的子弹,将码头上防备的河东军压制住,然后,再让运兵船登上码头。 上了码头的宣武军,第一件事,就是将树炮搬上码头,在码头旁布置好,然后再列阵向岸边挺进。 但是,康君立又不是吃白干饭的,面对船上跟下雨一般的子弹,他没法抗,这列阵前进的步兵他还打不过? 马步兵再加上密集的弓矢配合,便又将宣武军的队伍压了回去。 可是,当宣武军退回到码头附近时,树炮又开始不要钱地开始泼子弹了,让河东军每前进一步,就要倒下一片的兵士……而且,越逼近码头,火力便越密集,死伤也就越发惨重。 很显然,康君立想要将宣武军再赶下黄河,怕也是不太可能。 而宣武就,也是没法彻底击败河东军! 毕竟,宣武军所用的铁炮射速太慢,没法压制骑兵。 树炮群发倒是够了,可树炮一枚只能响一下,消耗起来,跟直接往黄河里倒的速度差不多,一旦离开码头远了,补充就跟不上了……如此一来,宣武军的火器的威力一离开码头,便也难以持续,失去了火器的压制,他们想从码头突出去,也是不太可能。 一来二去,互相间试了几次,都丢下数百具尸体后,谁也奈何不了谁,便暂时僵持在了这里。 而李克用,到的时候,正是第三轮争夺开始的时候。 当他看到沙陀勇士,在火器喷射出的铁流下,就像婴儿一样无力时,他才开始后悔,自己往日怎么就没多重视重视这火器! 只是,现在再重视,却是没法来应对当前的这个危机! 只能是用人命来填了! 看着暂时僵持住的战线,李克用才有了一分心思去听别人说话。 这时,盖寓凑过去,对李克用献策道:“使君!何不速速赶制霹雳车?” 霹雳车?霹雳车原本是用来攻城的投掷石块的,最大射程高达三、四百步,将它们价在河堤上,正好可以砸到码头!这倒是可以试一试! 李克用听言大喜,立即命人速速去试制霹雳车! 不过,盖寓说到这里,突然压低声音,凑过来对李克用小声道:“某看这宣武军所用火器,都是用火把一点便着,若是用霹雳车,投掷烧红的木炭块过去……或许有奇效!” 李克用一听,心中立即一阵狂喜!只是,他立即也想到,此事只能有一次机会,下次,宣武军便会有了防备……当即,他吩咐心腹之人,在打造霹雳车的时候,秘密地准备木炭。 看到李克用心情突然大好了,盖寓才又对李克用含蓄地说道:“宣武军的这火器,当真是厉害!十三太保在潼关之下,遭遇的火器,怕是比此处,还要猛烈三分啊!” 李克用听到这句话,才想起自己此前说的,要去将李存孝绑了来见自己的话,叹了一声:“那你去把十三放了吧!” 盖寓听到了李克用的这声吩咐,又称赞了一声使君英明之类的话语,然后,又派快马,急速前往阌乡,让李存信不得胡来!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盖寓万万没想到,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第637章 被迫南逃 就在盖寓向李克用献策,用烧红的木炭砸宣武军的树炮后,盖寓乘着李克用心情极好的这功夫,为李存孝求得一情。 只是,此时时间极为紧迫,等盖寓慢慢悠悠地颠过去宣布,怕是黄花菜都凉了,只能是派了军中信使,以最快的速度赶去阌乡,让李存信不得为难李存孝。 然而,那信使紧赶慢赶,却还是慢了一步,等他赶到阌乡的时候,在阌乡的河东军大营,竟然已经一片人心慌慌,大乱在即的模样。 他疑惑地赶到中军,才知道,李存信不在营中,只有几个裨将在控制着营中的形势。 那信使见不到李存信,只好再一追问,那裨将才说出一个,天都要塌下来的消息:李存孝竟然杀了李存信!然后领着剩下的残部,往南逃窜了! 原来,就在一个多时辰前,几个李克用的亲兵,带着李克用的军令来到阌乡,要去拿李存孝。 李存信看到自己的计谋终于得逞,心头累积多年的抑郁,终于得到了发泄。 心情大好之下,他自告奋勇地领着那些人,去找李存孝。 而到了李存孝大营之中后,李存孝听到李克用竟然当真要将自己绑了去见他,顿时面如死灰。 他心中虽然无比的委屈,可是心中,对李克用只有服从二字。 哪怕帐中的几个自己的属下、裨将,在对李克用的那几个亲兵解释分辩着什么;哪怕他知道自己此去怕是凶多吉少,也是灰败着脸色,任由那几个李克用的亲兵将自己双手反绑在身后,准备去中军帐中,到李克用面前领死便是。 而看到李存孝果然老老实实地被绑住,不敢有丝毫反抗,李存信终于抑制不住的激动,开始得意起来:“李存孝,你可想过你也有今天?” “哼……不过一死而已,某李存孝,却不是怕死之人!”李存孝虽然被反绑住了双手,气势上,却丝毫不输给李存信。 林存信见李存孝竟然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刚刚冒出来的那一点点快感,就像被冰水浇了一般,一瞬间就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的憋闷。 他立即跳脚骂道:“安敬思!你不过是一奴婢出声,得大人看重,才立了微末功劳!却得意忘形!你死有余辜!” 安敬思是李存孝的本名,李存信这是气得,连李存孝的本名都骂了出来!可李存孝却毫不为这等言辞动意:“某就算死了,某为大人所立的功劳,也足以报答大人的恩德!” 说到这里,他突然反唇相讥道:“却是你!你又做了什么?” “某做了什么?哈哈……”李存信听言,心中一阵大恨,李存孝所领的飞虎军,战力极强,自然立功也多,而李存信所领的部队,步卒为主,自然是比起李存孝差远了……这正是李存信心中最痛之处,却让李存孝生生地戳破,让他痛得刻骨铭心……而心痛恼怒之下,李存信说话来,也越发没了节操,他突然黑着脸,凑近了到了李存孝的跟前:“某做什么?那某便告诉你!你破了张浚,想让大人奖赏你,而大人没有赏,为何?便是某说,你不值!” “你破了潞州,想当节度使,而大人却将节钺给了十二郎,便是某说,你无能!” “你破了孟立方,想兼领镇州和冀州,大人还是不许,也是某说的!” “你知道,某做了些什么吗?” 这些话,一直都憋在李存信肚子里,好几年了,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所以,谁也不知道,李存孝功劳很重,却一直没有被封为一州一镇的主官,竟然是李存信在从中作梗。 李存孝听了之后,终于不在气场昂扬,而是变得暴躁愤怒起来,这个时候,他才不甘地想要挣扎。 然而,双手被困在身后,确实如何扭动,也挣不脱绳索的束缚。 看到李存孝越来越暴躁愤怒,李存信才终于有了满足的快感。他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笑得差不多了,李存信又指着李存孝道:“你往日再风光又如何?某要让你死!你不还是活不长久?!” 听到这般言语,李存孝气得满脸通红,暴怒得啊啊啊地大叫起来。 突然……啪地一声,那捆绑李存孝的拿根绳子竟然被李存孝一把挣断了。 双手重获自有的李存孝突然间,一把就朝李存信扑了过去,两手就像是铁钳子一般,死死地朝李存信的脖子捏去,整个人,就像一头暴怒的熊一般,嗷嗷直叫。 李存孝本就有着绝世武艺,比起李存信来,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再加上狂暴的buff的力量加成,更是力大无穷。李克用的几个亲卫急忙朝他扑过去,想将他重新控制住,谁想,暴怒状态下的李存孝,两手一阵胡乱地扒弄,就将那几个亲卫,甩到一边去了。 而李存孝也不去管那些亲卫的死活,而本能地伸手朝李存信抓去。 李存信还是第一次看到李存孝的暴走状态,惊讶之余,竟然是躲都没来得及躲,就被他一把掐住。 可怜的李存信,为一军主将,也算是孔武有力之人。可落在李存孝手中,竟然象是个小孩一般,全然没有抗拒的能力。 只见他被掐住后,四肢不住地挣扎,喉咙的里发出一阵咕噜轱辘的声音,不多时,就被捏碎了喉结,软啪啪地象根面条一般,垂了下来……感受着手中抓着的人气息渐渐消退,李存孝这才渐渐地从暴走状态下恢复了过来。 只是,人死不能复生。李存信自己作死,死了便死了,却让李存孝该如何是好? 他看了看,被自己甩得老远的李克用的亲兵,再看看被自己捏死的李存信,知道,再回去见李克用,那当真是死上七八回都不够了。 “怎么办?”李存孝喃喃地自语道。 李存孝没了主意,帐中原本就在为李存孝打抱不平的裨将和下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一个裨将突然出声道:“将军若是再回使君处,定然是要被处以极刑,而某等,也是要被株连的!” 听到极刑和株连几个字,一众人都是凄凄然,杀死李存信的罪过是死罪,违抗李克用的命令更是死罪……而且,非但是李存孝死定了,自己这些站边上,看着李存孝捏死李存信的人,一个个都讨不到好去。 “既然这样,某等还待在这里做什么?何不干脆去南面算了?” “不行!”李存孝却突然一口否决道,“朱温与大人是世仇,某就算是死,也绝对不能去投朱温!” “南面,可不止有朱温啊!”那裨将突然又开口说道…… 第638章 路在何方 后世有个词语,叫做作死,这个词,用在李存信身上,那是当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原本李存孝都束手就擒了,他却非要去撩拨他,结果,将李存孝撩拨成了暴走状态,然后,一把将李存信给捏死了……还当真是不作不死,非要试。 只是,李存信死了,李存孝虽然从暴走中回过神来了,却没有了去路。 这时,他的一员裨将向他建言:何不往南走? 一听到往南,李存孝还以为那裨将是让他去投朱温……他虽然在李克用这里受了委屈,可让他投向李克用的敌人,那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 那裨将却道:“往南又不止朱温一处可以安身!” 听到这一声提醒,李存孝也想起来,在大唐的政治版图之中,确实除了李克用、朱温和杨行密之外,还有其他军镇势力。 就比如,在河中的南面,是山南东道。山南东道此刻当家作主的是赵匡凝,任山南东道节度使之职。 而山南东道正南,是荆南节度使,此刻是成汭。成汭之东,是杜洪掌控的鄂岳观察使。 这几个地方,都是地方不小,却缺乏强兵的军镇,如果李存孝投靠过去,定然是会得到重用! “赵匡凝、成汭、杜洪?”李存孝听到这三个名字,琢磨了一阵,叹气道:“如今乱世,便是天子都朝不保夕,这小小一镇之地,有什么前途?不去!” 那占据淮南富庶之地的杨行密呢? “杨行密……”李存孝又不觉叹了一声气,杨行密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杨行密手下强将如云,象李神福、田覠、安仁义等等,都是名噪一时的强将,在他手下干活,如何能出头啊! 再加上朱温击败了朱瑾兄弟后,朱瑾带了一万多残部投了杨行密,这一万多人中,有一半多是骑兵。 如果李存孝若是投了杨行密,凭李存孝才三千出头的骑兵,怕是要给朱瑾当小弟了!那就更加没有出头之日了。 看到李存孝的表情,知道他对去头杨行密也是不愿。 可继续再往南,便是湖南的马殷和江西的钟传了……李存孝还不知道,此刻马殷和钟传都在泉州当学生,湖南和江西早已经落入了王延兴之手。 听到马殷和钟传两个名字,李存孝突然动了心思:既然马殷和钟传这样的无名小卒都可以占一片地盘,称王称霸,自己何不去夺了一地,也乐得自由自? 想到这里,李存孝当即下了决心:去湖南!夺潭州!过自在日子! 听到李存孝这般决定,一众裨将立即也开始向往了起来,当即便拔营往南,朝湖南方向奔去。 当然,他们这没后勤的状态,想要千里迢迢赶到湖南,却不是一件一两个月能搞定的事。 不说别的,但是粮草的补给,就只能向沿途的州县索取。 当然,李存孝有骑兵在手,倒是不怕沿途的州县敢拒绝。只是南下的速度,肯定快不起来。 这都是后话,暂且不去说他,视线转回陕州。 此刻,李克用还不知道阌乡的兄弟间自相残杀的惨剧,他还守在河堤近侧,盯着码头和河中的宣武军。 宣武军冲了三次河堤,都被康君立压回码头后,也知道,象这般蛮冲,肯定是不行。便也开始船只不住地穿梭调动,然后许多的火器战械往码头上搬运……却不知道他们想了什么法子。 而李克用这边,因为从一开始是要准备攻城的,所以,军中有霹雳车的铁构件,只需要拆些屋梁当作杠杆,便可使用。 不过,虽然霹雳车已经准备好了,李克用却不准备马上用……他的打算是夜袭! 等到天色渐渐暗下来之后,他突然发动了! 最开始发言的,便是一锅子烧得通红的木炭! 码头上的宣武军其实早就看到了河东军在河堤上准备了霹雳车。但是,他们想着的,是河东军可能是准备用霹雳车投石头过来砸。 不过,看着那霹雳车布置的位置,距离码头足有三百多步,宣武军的将领倒是没太将这玩意放在心上,毕竟,霹雳车发射石块距离越远,石头的大小就越小。这三百步之外,肯定是打不了什么大石头过来的! 所以,他只是让人备了大盾,准备河东军要用霹雳车的时候,防御之用。 然而,当他看到河东军用霹雳车投过来的,竟然是一兜子的烧红的木炭时,立即惊慌起来:现在码头上堆了树炮无数,都是用火一伸就能点着的东西。 若是让这些木炭落在上面,那就完蛋了! 他立即让人将大盾朝树炮堆积的位置移,试图用大盾将木炭挡住。 然而,这霹雳车的准头,跟树炮大概是同一个级别的,哪能一发就命中? 第一轮砸过去的木炭,尽数飞远了,噗呲噗呲地一阵,全数落到了水里。 看到一轮木炭落空,那些宣武军心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但是,他们知道,这些河东军断然不会只发射一轮,连忙加快速度,用各种东西去盖在在树炮上面。 然而,树炮这东西,个头大,效率低,想要形成压制性的火力,便必须一堆一堆地用。所以,此刻,码头上的树炮,堆得跟山一样,想要全部罩起来,哪那么容易?他们急急忙忙地,才罩了一小片区域,又是一轮木炭落了下来。 这次,木炭落的位置,可比刚才准多了,甚至还有三四快落到了码头之上,距离那一堆树炮,也就是十来步的距离。 看到这模样,那些宣武军就像被睬了尾巴的猫一样,更加加快速度地,用各种东西盖住树炮堆。 可紧接着,又是一轮木炭落了下来。 这次,那些木炭落得可就要准多了,足有二三十枚木炭掉落在了树炮区。 看着那些红红的木炭,掉落在树炮上,溅起无数橙红的火星,一众宣武兵吓得魂都掉了。 然而,火星溅落后,有的火点子,竟然直接溅落在了点火口附近,然而,让人惊异的是,那些树炮还是那些树炮,竟然没有被点着! 怎么会这样? 第639章 水上火海 就在霹雳车开始往码头上的投烧红的木炭块的时候,李克用正在河堤旁盯着,按照他的期待,那应该木炭一落下去,码头上的树炮就会被点着,然后,那些树炮就会一阵轰隆隆的朝宣武军自己人头上炸起来。 然而,李克用却不知道,火药最爱吸潮。尤其是要在船上用的树炮,防潮便是头等大事。一不小心,火药受了潮,那就铁定是哑掉了。 所以,泉州火器场所产的树炮,出厂时的,就用厚实的浸油的木箱密封,箱子里面,还有大量用生石灰,用来吸潮。就算这样,炮口处也另外再用木板堵住,再浇上一层蜡来防潮。 而点火口,同样也是浇了很厚实的一层蜡。 当然,朱温不可能从泉州大量采买树炮,可是,他可以仿制呀!从联合航运合作社流出去那么多树炮,朱温想搞它几十个有什么难的? 泉州的树炮用什么木头做炮身,那朱温也用什么木头做。 炮口多大、多长、装多大粒的铁子,装多少颗,里面放多少发射药,都一模一样地学过来,其中,自然也包括这防潮的法子。 当然,这层蜡看着似乎挺厚,可当真用明火去点的时候,也就是一个瞬间便能熔化,并不影响点火……可这层在明火前一瞬即化的蜡,却又不是几个火星能熔穿的……原本只是顺手而为的设计,在这里,竟然是救了一码头的宣武兵! 可是,宣武兵松气了,李克用却开始抓狂了,他都已经将骑兵安排好了,只等码头上的火药一阵爆响完后,就让骑兵冲过去,将剩余的残兵尽数清理干净。 可这火花明明已经掉到树炮上了,却为何没有将那树炮点着? 难道,当真有神仙保佑? 还好,盖寓也陪在李克用之策,他也看到了霹雳炮打过去的火星,明明打中了,却点不然那些树炮的情况。 不过,他看到这个场面,想到的,却不是神鬼之说,而是开始回忆宣武军使用树炮时的细节。 火把!他突然想到了,定然是要用明火去点才行!盖寓连忙又向李克用进言:“朱温怕是早有防备,所以,用火星无法点燃那树炮!” “那该如何?”李克用不悦道。 “火油!将火油浇在木炭上,再打过去!”盖寓连忙说道。 将火油和着木炭投?这个倒不复杂!李克用立即让人将用来点火把的松脂跟木炭拌在一起,点着了,再用霹雳炮打了过去。 如果此前的橙红的木炭落下,有如流星坠地。 现在,这滴着燃烧的松油的木炭再次降临时,便像是当天而将的一道火瀑,无数的火点子,象下雨一样朝码头上的树炮堆落了下去。 而此时,那些树炮至少还有一小半没有被罩住……轰……一枚树炮响了……紧接着,轰……轰轰轰……轰……更多的树炮开始响起来了。 而被点着的树炮,喷射的火焰又将更多的树炮点着,继而,整片树炮,无一幸免,在极端的时间内,齐齐地爆发出震天动地的轰隆隆的巨响。 伴随着巨响的,是滚滚而起的气浪,将就在近前的宣武军的兵士,尽数吹起,象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往四处掉落。 同时,从炮口中射出的子弹、以及被后坐力冲得漫天飞腾的木头柱子,在突然升腾而起的橙红的火球的照耀下,在整个码头上肆虐开来。一阵乒乒乓乓、稀里哗啦、次拉跨啦地,将码头的一应事务,都冲成了一片零碎。 等那火球稍微平息之后,那左近被爆炸点着的木板子却没有因为爆炸的平息而熄灭。在这里火光的照耀下,整个码头上,已经没有了几个活物。 甚至是靠在码头边上的船只,也大多受损、倾覆,变成了一片狼藉! 而在河中停泊的宣武军的船只,也开始纷纷地动了起来,估计,是想过来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顺便来接应码头附近的袍泽。 可河东军是好不容易才将码头上的宣武军清理掉,如何又会让宣武军的那些船只有机会再靠过来? 他们赶紧找来绳索,拉住码头边上残破的宣武军的战船,作为遮挡宣武军树炮的阻碍;然后又调来弓箭手,在码头上待命! 要知道,树炮只能直射,而弓箭却是可以曲射的!而且,曲射的弓箭,比树炮的射程还要远得多! 就在河东军做好了准备抵抗宣武军再次登陆的时候,突然,黄河的河中间,冒出不计其数的冒火的小船,顺着黄河流水,往河中心的宣武军的船只兜了过去。 这又是何意?李克用没安排火船去河上啊!难道是宣武军的布置? 可宣武军的那些船只看到河面上突然出现的火船,却明显地慌乱起来了。 然而,那些小船吃水浅,船速快,很快就撞上了靠在最前面的几艘船。而那小船的大火,也极快地蔓延上了宣武军的战船,让那些战船也都变成了一艘艘火船。 看到前面的战船着了火,后面的战船连忙将树炮摆上船舷,朝那些小船轰去。 然而,那些小船上根本就没有人,而只是三两艘船用铁索连成串,一点不怕树炮的轰。 反倒是那宣武军的船一个躲闪不及时,就要被那种小船缠住,然后,便一并烧成火船。 而更糟糕的是,宣武军因为船小,为了运输足够多的兵员和物资,所用船只,堪称不计其数,在并不算宽阔的黄河河道中,挤挤挨挨地,活动不开,竟然是眼睁睁地看着那船缠过来,躲都没地方去躲。眼睁睁地看着火势,从小船上蔓延到大船上,再由一艘大船蔓延到另一艘大船,不多时,整个黄河河心,已经是一片火海。 也就是下游的船只,见识不妙,赶紧起锚往下游活动,才避过了一劫。可宣武军的这批战船,怕是一半都交待在这里了。 就在宣武军的战船开始拼命逃跑的时候,黄河河面上,又出现了大队的船只,借着河面的火光的照明,快速地朝这边码头飞快地疾驶而来。 在火光的照亮下,船上露出了一排排让人觉得熟悉的面容,原来是自家人! 在码头上用绳索拉住宣武军的破船的河东军,连忙将那些破船拽开,让自家的船靠了过来。 当先的几艘船,抢先靠了过来,一员武将领着几个沙陀勇士,从船上跳了下来。而他的脸庞,在跳跃的火光下,是那么的亲切。 李克用脸上一阵狂喜,哈哈大笑着,亲自迎上了码头 第640章 悲喜两难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王延兴的强势穿入,那么大唐末年,大唐最有势力的军镇,便是如下三家:宣武军朱温、河东节度使李克用以及淮南节度使杨行密。 而三家中,起点最高的,不是别人,而是李克用。 李克用凭借祖宗传下来的家底,一开始,就能拉起上万的骑兵,成为大唐北方不可忽视的强大军力,在出兵大败黄巢后,更是高居河东节度使,因功受封陇西郡王。 可以说,李克用一出山,就是满级再一身紫装的土豪级玩家。 而朱温,不过是黄巢的部将出身,投降唐朝的时候,还不过是个苦哈哈,在河中节度使王重阳手下当小弟。 直到黄巢兵败之后,朱温结纳了黄巢的溃兵后,才有了立足的资本。 可当李克用封王的时候,朱温也不过是个沛郡候,其地位,比起李克用来说,差了好几条大街。 但是,李克用攻无不胜,战无不克,黄河以北的各军镇,全被他吊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论军事能力,大唐之下,一时无二! 然而,其治政能力却是一个大号的悲剧,手下治理地方的将帅的政治能力,通通的,都是渣渣,所以,尽管他打下的地盘不少,却没几个能成为他后续发展的资源。 可以说,这么多年打下来,他是越打越疲惫。 相比之下,朱温就不同了,他也是连年东征西讨,可他每打下一个地方,就在能将当地的资源吃到肚子里,他的势力越打越大,黄巢灭亡后两年后,便受封为吴兴郡王,四年后,更是进封为东平王,终于不但赶上了李克用,还隐隐地压他一头。 到现在,竟然可以设一个大大的套子,将李克用的大军一兜子装了……而且,此前,朱温此前跟李克用交战那么多次,每次李克用都能仗着自己的骑兵优势,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战场……往往他只需要三五千骑兵,就能拖住宣武军一两万步兵。 这次,朱温可是成功地迫使李克用,不得不丢下了骑兵高速机动的优势,跟步兵玩起了血肉强攻。 潼关关城之下,李存孝一头碰得鲜血长流,便是朱温的第一笔收获。 不过,在朱温的谋划中,他更看重的,还是陕州的这个码头。他要将此处,变成一个血肉的磨盘,不断地填步兵进去,跟李克用拼消耗。 就算只能达到一比二的交换,用两个步兵兑掉李克用的一个骑兵,将李克用的沙陀骑兵在这里磨掉一万,朱温就知足了!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个霹雳炮射木炭计,便将朱温精心准备的计划,一举便毁了一半去了。 更让他没料到的,还是李克用留在黄河北岸的河东军,竟然适时地,也在黄河的河面上,发动了火攻! 双管齐下,竟然将朱温的大好的计划,一举破了个彻底。而朱温的黄河防线,立即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北岸的河东军,立即乘着这个机会,划着大批的船只,来到了南岸。 而当先从船上跳下来的河东军将领,不是别人,而是李克用的十三太保之首,大太保:李嗣源。 李嗣源翻身上了码头,看到李克用正快步走来,他连忙迎上前去,半跪在李克用身前:“嗣源未能及时赶到,请大人责罚!” 李克用看到宣武军此战之败,有如泰山,是断然不可能再有翻盘的机会,立即将这些天压在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他心情一阵大好:“哈哈……嗣源吾儿,你来得正是时候!” 说着,他指了河面上,正在熊熊燃烧的宣武军的兵船道:“如此美景,能与吾儿一同观赏,当真是爽心悦目!” “等大军返回太原,某重重有赏!” 李嗣源连忙又是躬身谢过!然后又道:“大人自从领兵南渡以来,孩儿在北岸,日日里忙上忙下,却总是不得要领,还望大人能早日返回北岸,指导孩儿处理军政要务……” 不得要领?李克用愣了愣,他指着前面的火海道:“某看你处理得很好!” 见李克用没有听出李嗣源话中的意思,跟在李克用身旁的盖寓,不禁轻轻地摇了摇头,直接又对李克用道:“宣武军兵马、船只,都数倍于使君,今日虽然损失惨重,只怕明日又要派来大批船只……河东军不熟水战,使君还是当早日领大军北返才是当前急务!” 李克用这才明白,李嗣源是转着弯在劝自己跑路。 不就是跑路吗?又不是没跑过!当年,在源驿还差点被朱温烧死,那次比这次更狼狈。 而这次,能烧掉朱温那么多船,算起来,也不算大亏了,他嘿嘿一声道:“这趟,某中了朱温这老狗的计……这次吃的亏,某总要讨回来!” 说到这里,他也不再多说这次的事,而是立即下令:“传某之令,大军即刻北还!” 听到李克用令下,李嗣源和一干将领连忙要请李克用先行上船。 李克用虽然脾气差了点,这种跑路先行的事,却是做不出来,他哼了哼:“你们先走,某自在后面压阵!” 众人都是知道李克用的脾气的,对他有这个觉得毫不意外,便一众主将都留下,让裨将们领着兵士先行过河。 安排妥当后,李克用倒是没忘记李存孝和李存信,他又连夜派出信使,去让李存孝和李存信连夜赶回陕州,赶在宣武军回过神之前,一起回家。 然而,这边信使才派出去,之前那波信使,才终于踩着夜色回了陕州。 他们见到李克用后,很是组织了一番语言,才将李存孝和林存信一死一逃的事情,说了出来。 听着,这像是传奇故事一般的消息,一众主将,连同李克用在内,齐齐地傻在了当场。 傻了半天后,李克用突然猛地朝那几个信使大声嚎叫道:“胡说!你们是哪里道听途说的胡话!却来欺瞒与某?” 然而,这几个信使中,就有传令去绑李存孝的在内,他们亲眼看到李存孝是如何束手就擒,而李存信又是如何撩拨他,再接下来李存孝又是如何变身暴熊,如何在暴怒的情况下,捏死李存信的,再又如何商议南逃的……他们言之凿凿,清清楚楚,怎么可能有假? 而李存信的尸体,这些信使总不能将他直接驼的马背上颠过来,所以,此刻已经装进了棺材,正停在阌乡的河东军大营里,接下来要如何处置,还请李克用指示! 一死一逃了,还指示个屁! 李克用只觉得胸中暴怒的气息,控制不住地到处乱涌,整个胸膛都要炸裂了一般,脑门子更是气得一阵阵的炸痛,痛的一阵天晕地旋起来…… 第641章 仓促渡河 陡然听到十三太保,一日便去了其二,李克用一阵气急攻心,头晕目眩,手扶着额头,一阵摇摇欲坠……见状,守在他一旁的几位主将连忙上前,扶住李克用,让他不要摔到在地上。 然而,人虽然扶住了,可他身旁之人,却听到,他竟然开始说起胡话来了。 这可不得了! 一众人,齐齐地朝盖寓看去。 盖寓当即说话道:“使君离开太原已有些时日,在太原累积的事务,定然是很多了,是时候赶回太原了……”说着,盖寓对康君立和李嗣源道,“你们二人,立即护送使君回太原去!” 两人会意,连忙一左一右,扶着李克用,上了船,往黄河北岸驶去。 安排完李克用后,盖寓才又对周德威道,“周将军在河东军中,德高望重,是使君一向信赖的臂膀……使君先行渡河后,周将军请组织安排后续的队伍过河!” 周德威知道,李克用出事,这押后之职,也只有自己能承担了,也不推辞,立即拱手领命。 不过,周德威还没走,盖寓又加了一句:“明日天一亮,宣武军定然又会再来,无论阌乡之兵何时能到陕州,周将军都必须在天亮之前渡河!” 听到这一声,周德威愣了愣,还是躬身诺了一声,才离开。 将这两件最重要的事情安排好之后,盖寓才安排余下众将,各自带好自己的队伍,有序地渡河……当然,说是有序渡河,其实秩序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现在时间异常紧迫,只能把最关键的人马、兵甲渡了过去,至于辎重补给,则没打算要了……按照盖寓的授意,这些东西自然是要一把火烧掉,可周德威在临上船前,看了看阌乡方向……阌乡的河东军没有按时出现在陕州码头,周德威不知道他们是因为连夜赶路不能来呢,还是潼关方向的宣武军出关了,让他们无法脱身呢?还是,他们没打算过来……周德威希望是第一种可能,他希望,那些河东军虽然慢了些没能赶上这次撤退,可到了陕州之后,还能有现成的辎重和补给给他们吃用。 然而,等到他船到河中时候,看到西边出现的队伍的旗帜后,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想岔了:从阌乡方向过来的队伍,打着的,是宣武军的旗帜……唉……周德威感叹一声后,不再犹豫,领着兵在黄河北岸上了岸。而先期抵达的渡河而来的河东军,已经连夜北上了。 北岸,只留下了衙内指挥使,李嗣昭领着马步兵,在岸边接应最后的这一波渡河的部队,等周德威也走北上后,李嗣昭又在黄河岸边坚守了大半日,才徐徐退走。 看河东军防备这般严密,再次召集大军来带陕州渡口的宣武军,看不到机会,便没有尝试去黄河北岸登陆了。 可是,集结了这么大的部队,不去追河东军,那下一步又该如何施为呢? 毕竟,若是按照此前的计划,是要在陕州将李克用的主力马步兵一点一点地磨光的! 当然,到了最后,李克用也许会借着夜色或者是巡逻船队的疏忽,用小舟或者是凫水的方式渡河,逃回河东……可是,他带过来的主力马步兵却如何逃?这是朱温势在必得。 所以,朱温给宣武军定的目标是,要在这里将李克用的骑兵主力,吃掉一万以上。 李克用手下的骑兵主力,可没几个一万! 等用这种笨办法,将李克用的精锐主力吃掉一部后,再乘着李克用损兵折将之机,宣武军大举渡河,在后面衔尾追击,那也许能打到晋阳! 晋阳可是河东的腹地,李克用老巢,太原府的门户!只要拿下了晋阳,李克用再想南下,可就要掂量掂量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没能让朱温如意。李克用跑了!远远没到伤筋动骨的程度就跑了! 当然,李克用确实也损失了五、六千骑兵。可有两千是在潼关打掉的,还有三千,是李存孝带走的。 真正在陕州被杀的,连一千都不到。 也就是说,随李克用渡江的河东军骑兵,足有五六千之多!再加上河北的李嗣源和李嗣昭两步的骑步兵,李克用至少还能凑出一万两三千的骑兵来。 这个数字,跟之前订下的计划,相差有点大啊! 说的不客气点,这次计谋,基本上算是败了。 当然,把李克用因此此战而身体出了状况也算上的话,倒是可以算个平手。 不管怎么说,这一战已经结束了,可集结起来的大军怎么办? 那,打道回府?那肯定也是不行的!花的那么多银钱,动员起来的兵力,不干点什么? 为此,朱温将各部主将叫来,然后一起商议。 商议了一阵,没商议出个好的去处来:众人都觉得,这一带,暂时没仗可以打了! 因为,这一带没有控制在手的地盘,也就是北面有个李克用,西面有李茂贞和王行瑜。 李克用的骑兵太多,太厉害,现在去打,太吃亏。而李茂贞跟王行瑜的地盘跟此地又隔着一个长安……天子就在长安呢!还是不要去吧! 那山南道的赵匡凝?赵匡凝虽然早就向朱温送了降表,却依旧掌握着山南道的大权,他的心里,肯定有写别样的想法,不如将他拿掉,换一个对朱温忠心之人? 只是,去打山南道的话,这黄河上的船可用不上了。 可没有船,那么多补给怎么运? 大家说来说去。一时还没出结论呢,这时,一直在朱温身边默默不语的李振,突然对朱温开口到:“主公!李茂贞和王行瑜此刻还占据着长安!主公为何不去拿下长安!” “长安?”一众将军听到这两个字眼后,不禁有些纳闷地问李振,“长安终究是天子之所,某等去了又如何?又不能将长安据为己有!” 是啊,去长安也就是去帮天子赶走李茂贞,可自己一走,李茂贞不还是要过来欺负天子?赶走了也是白费力气。 再说了,就算赶走了李茂贞,天子现在穷成那样了,怕是连赏钱都拿不出来,定然是不可能有什么封赏的。 所以,去长安完全就是费力不讨好的差使,没有半点的好处不说,见了天子还尴尬……能不去,还是不要去吧! 然而,去长安的好处,可不是这么算的!这一群武夫不懂,朱温却是第一时间便听明白了李振的意图。可他却没有出声,而是冷冷地听着。 他不但是要听,还要看! 第642章 进军长安 陕州之战结束后,李振极力撺掇朱温乘李克用北逃的时机,去长安赶走李茂贞和王行瑜。 只是,众将不解李振的用意,都觉得,这事力气费了,没好处,还是不要瞎折腾,便纷纷反对。 甚至有的武将对李振道:“某等为天子赶走了李茂贞和王行瑜,天子怕是不会给发奖赏不说,还要问大王要奉献呢……” 有的又说:“要去也要等天子求上门,请大王去救他,才去!” 被李振一一驳斥之后,还有人不死心,说道:“这次救了不要紧,下次,李茂贞还来!不又得救?” 这时,李振才嘿嘿地笑道:“拿下长安之后,自然是请天子迁都洛阳!” 然后,他才接着那个人的话继续说到:“天子在长安,时常被李茂贞这厮的欺凌,主公身为天子重臣,岂能不为天子分忧?” “然而,主公身居汴州,距离长安千里之遥,天子有事之时,主公心有忧虑却不能速达,而让天子屡遭李茂贞凌辱!” “此事当真是天下愤恨,主公痛心啊!” “所以,请天子迁都洛阳,正好可以让主公就近保护天子,岂不两全其美?” 李振将这一通道理说得振振有词,真真切切,好像朱温当真是大唐的第一忠臣一般。 可在座诸将没一个傻的,朱温是什么人?虽然被先皇帝赐名全忠,可他行事风格,最重实利,跟这个忠字,可是一点不搭调! 至于拱卫天子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李克用也许有一丁点可能去做,朱温却是铁定不会干的! 不说别的,什么样的人,就带什么样的兵,朱温手下都是这个调调了,朱温能有什么心思?所以,之前,众将自然是都觉得,老大肯定不会去长安。 可听到李振,说要天子迁都洛阳的时候,大家都醒悟过来了:李振这话的意思,哪里是什么拱卫天子,分明就是要劫持天子! 这事,魏武帝曹操就曾干过! 明白了这个事情的本质后,众将泛起了难来……现在宣武军名义上还是大唐的节镇,而众将也都是大唐的大将。 众将对自己名义上的君王,多少还是怀有一点最低程度的尊敬。 现在却让他们公然支持朱温去劫持天子,他们还真有点做不到。 就在众将突然一齐噤声时,一人突然站起身来,对朱温拱手道:“父王为天子征讨不臣多年,多有辛劳,却一直没能亲自拱卫天子,实是憾事!如今,能有此良机,岂能错过?” “孩儿以为,李先生所言极是!还请父王即刻提兵去往长安,请天子迁都洛阳!” 这人竟然是全盘地支持李振?众人闻声看去,原来是朱温的儿子朱友珪! 朱温一共有四个儿子,分别是长子朱友裕,养子朱友文,这个朱友珪排行老三,其下还有一个朱友贞。 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朱友珪这厮年纪不大,当然本事也没多少,可这目无君父的话,说起来,倒是一点禁忌没有! 不过,众人也看了一眼朱友珪,没有说话……既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 而朱温也是冷眼看了一眼朱友珪……劫持皇帝这种事,是个正常人,就不该赞成!所以,众将不吭声无可厚非。 而且……劫持皇帝,定然是要招致天下人唾骂的,其风险极高!干得好,那是曹操,干得不好,那就是董卓! 所以,要踏出这一步,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 当然,李振身为谋士,他要为朱温考虑得更靠前一些,提这种建言,也是他的职责之内的事。 可朱友珪,他凭什么要赞成? 这个儿子心里想什么,朱温还不知道吗? 不过,他没有点破儿子的心思,而是朝自己的长子,朱友裕看去,对他问道:“那你以为呢?” 朱友裕心里自然是不希望父亲去长安……就算去,也做点正面点的事,而不是去劫持皇帝。 可是,现在皇帝势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而中原诸镇之中,也就是李克用和杨行密有点威胁。 李克用新败,一时无力南下,而杨行密,背后有个玩火器的祖宗,王延兴在背后威胁着,断然也是无力北上的。 此时朱温若是能将皇帝劫到洛阳去,那他成为曹操的可能性会很大! 所以,去长安,对朱温,是有利的! 可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难道什么事情都要去选择那个有利的一面吗? 朱友裕心中很是迟疑……可是,朱温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让他无法回避! 他只好躬身拜道:“孩儿愿为父王手中之剑,父王朝哪里指,孩儿便往哪里冲!” “哼……”朱温听到这声答复,冷冷地一哼,听上去,就像是不太高兴一般,他板着脸对朱友裕道,“某手中,最锋利的剑便是铁炮!既然你要做某手中的剑……潼关的铁炮在使用的时候,才放了几次,就有十七八门开了裂,你便去替某弄明白,为何那王延兴的铁炮不裂,而某的却会裂的原因!” 朱友裕听到这声吩咐,却是如释重负,连忙再拜道:“孩儿谢过大人恩典,孩儿这就会汴州,去安排匠人试制!” 朱温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将朱友裕赶走,然后,他才朝众将问道,“想来,你们都是这般想法了?” 众将见朱友裕那般答复,勉强过关,连忙也齐齐拜倒道:“属下但凭大王驱驰,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你们刚才也说了,天子穷困,而某等却富足!某要是去长安见了天子,天子问起中原各镇的税赋丁口来,某确实不太好答复”朱温懒懒地说道,“那你们就随某去见见天子,然后请天子迁都到洛阳来吧!” “跟天子好好说说,等他到了洛阳,某定然会好好地供奉他的!” 听到朱温的这声安排,众将不敢再有疑虑,连忙齐声应诺。当即开始准备,进军长安。 只是……等天子到了洛阳,朱温当真会好好供奉他? 当真会? 第643章 永别长安 在古代,城池往往是一地的精华是所在!所以,古代征战,大都是围绕城池的争夺来展开! 不过,既然是精华,那也就意味着,不会太大。 然而,那这个不太大,到底有多大呢? 这其实,是各个时期,各个地方都有所不同的! 孟子有一句话说道:三里之城,七里之郭,便大致地标明了一个春秋时期的大致的尺度:周长七八里的一个小小的范围,大概跟后世的一个镇差不多。 那为什么不建大一点呢? 你以为他们不想?是他们做不到啊!毕竟生产力水平只有那么高,而筑城,却又偏偏最是消耗民力的工程,哪里是想怎么造就怎么造的呀! 其实,比起中世纪时期,那种只能保护领主一家人来的城堡来说,这个尺度的城池,已经是很庞大了! 不过,随着后世的科技水平的不断进步,生产力也在慢慢地提升,中国人建城的技术也越发高超了,到汉代以后,城池的尺度,普遍有所扩大。 比如,汉代的都城长安,便有三十多个平方公里!这个大小,便是放在后世,也不算是个小城市了。 当然,这个时候的长安,跟明清的北京和南京相比,却又远远不如,尤其是北京,再经过多次扩建后,达到了六十个平方公里的面积,大概,就是后世的北京二环大小……这个面积跟后世的北京比,自然是不值一提,可在古代,这已经是不世的雄城了! 然而,你若是以为北京城是天下第一,那你就错了!古代城池大小的顶峰值,却不是北京,也不在明清,而是大唐的都城:长安! 在经过隋唐两代人,不计其数的辛勤建造后,这座空前绝后的城池:长安的面积,比明清时期的北京还要大四成!面积高达将近九十平方公里! 而其居民,最多的时候,更是高达一百八十多万的常住人口和五十多万的流动人口! 这样的数字,足以让人惊讶咂舌! 然而,古代的那些雄壮的古城们,在当世是盛极一时,可盛极而衰之后,却都没能逃过历史的浩劫,沉沦在烟云之中,只留下一段段往事尘埃。 就算是保存得最完好的南京城的城墙,到了后世,也是有一段每一段的了而大唐的长安城,在朱温派兵用火药逐走李茂贞和王行瑜之后,便也开始了它的倒计时。 这个倒计时的第一步,是杀人! 朱温让自己的心腹蒋玄晖先去向天子提议,请求天子迁都洛阳。 天子自然是不同意。 现在天子虽然贫弱,可长安终究还是各方势力的交接处,无论是李茂贞还是王行瑜,都不敢在长安做出威胁天子生命的事。 可去了洛阳……那就全盘落入了朱温之手。 天子是死是活,可就全凭朱温的喜好了! 天子又不笨,怎么肯去? 同样不同意的,还有大唐的朝廷官员。 以宰相崔昭纬为首的百官,纷纷表示反对:开玩笑,各人的家族财富、势力权力可都在长安呢!去了洛阳,吃土吗? 所以,朱温便让蒋玄晖从崔昭纬开始杀……然后本着谁反对就杀谁的原则,高高地举起了屠刀! 一直杀到朝廷百官,一起向天子恳求,迁都洛阳! 看到这场面,天子还能如何?只得是点头认可了。 接下来,便是拆……蒋玄晖先是拆了天子的宫室、房屋,然后将木料顺着渭水,往下漂,漂到洛阳后,再打捞起来,重建宫室房屋。 然后,又将长安的百姓按坊市编录名籍,然后再按照名籍尽数迁走。 至于那些没有搬运价值的小木料和搬不走的砖瓦,城墙,便能烧的烧,能拆的拆,能推倒的推倒……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皇居帝里崤函谷,鹑野龙山侯甸服。五纬连影集星躔,八水分流横地轴。秦塞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 桂殿嶔岑对玉楼,椒房窈窕连金屋。三条九陌丽城隈,万户千门平旦开。复道斜通鳷鹊观,交衢直指凤凰台。 剑履南宫入,簪缨北阙来。声名冠寰宇,文物象昭回。 钩陈肃兰戺,璧沼浮槐市。铜羽应风回,金茎承露起。 校文天禄阁,习战昆明水。朱邸抗平台,黄扉通戚里。 平台戚里带崇墉,炊金馔玉待鸣钟。小堂绮帐三千户……这是多么壮美的长安城啊! 大唐的心脏,无与伦比的绝世雄城,足以将什么巴格达、君士坦丁堡、罗马之流,通通比到脚底下去。 然而,此时,却生生地毁了! 被朱温,活活地拆成了一地废墟! 骆冰王写这首帝京篇时,可曾想过,他心目中,无与伦比的长安城,竟也有,沦落到宫阙万间都做了土的慌败? 然而,长安的离去,却并不孤独,与他一起上路的,还有大唐朝堂之中的百官,还有李唐皇族的子嗣宗亲和服侍皇家的奴婢仆从们……朱温还是以高举的屠刀,作为最后的注脚,也作为对那座已逝的雄城的祭奠……不过,倒在朱温的屠刀之下的,第一批祭品,不是别人,正是将大唐江山祸乱至斯的罪魁之一的宦官! 他将宫中近千名宦官,无论其是大权在握,还是只是站在门口喊话的小黄门,尽数处死。 其中,自然也包括,帮李茂贞强抢玉玺的韩全海。 这些人,确实是死有余辜……只可恨,是死得晚了一些! 然而,宦官该死,死不足惜,而宫室之中,原本服侍皇帝的那些奴婢仆从,其实是不该死的……可他们也尽数被杀!而且是死在了去往洛阳的路上。 他们不过是侍奉天子和后妃们起居,陪天子和后妃游戏而已。 可朱温却担心他们会暗中为天子传递消息,便将他们灌醉后,尽数杀死,然后再用差不多身高、瘦弱的人代替。 跟这些宫人们一样,死得冤枉的,还有诸多没有及时服从朱温旨意的百官们! 然而,服从了朱温意志的人,便能苟延残喘,偷生而活吗? 也许朱温是想给他们这个机会,只可惜,有人不愿给…… 第644章 白马浊流 在另一个时空,唐昭宗李晔在景福二年后,改元乾宁,对应后世流行的公元历法,是公元894年。之后,他的日子虽然是每况愈下,却好歹还能在长安待着,算是赖活着。 不过,到乾宁二年,却被华州刺史韩建,挟持到了华州,在那里被幽禁了三年。天子的尊严,再次被击穿了更低的下限。 之后,又回了长安,还改了几次年号,一直到天佑元年,也就是公元904年,残局再也无法维持,最终,被朱温劫到洛阳去……然而,就在这年八月,朱温派了蒋玄晖和史太,在洛阳杀了唐昭宗,立了李晔的儿子为帝,是所谓唐哀宗。 再又过了三年,到天佑天年,也就是公元的907年,朱温迫使哀宗禅位,以梁代唐,绝了李唐江山。 也就是说,如果历史的轨迹,还是按照原来的路径来走,这位悲催的天子,还能颠颠簸簸地过十年。而大唐也将在十三年之后彻底地画上一个血腥而赤红的句号。 然而,当火器被王延兴提前带到这个世界上以后,整个大唐的局势被改得乱七八糟。 首先,整个大唐的南方被先行一步归纳到了一个旗帜之下。在那个时空中相继出现的割据势力,象钱镠的吴越、马殷的楚国、刘岩建立的南汉……一个也没出现。 而北方的军镇,尤其是朱温,也开始最大可能运用火器。这让朱温的军力,在这一两年内急剧膨胀。 按照另一个时空的历史,此时河中节度使还是朱温的老上司王重盈的手里,朱瑾兄弟也还在依靠郓州、天平的资源跟朱温血拼。 而现在,这些富庶之地,已经悄然落入了朱温的囊中。 在另一个时空里,杨行密牢牢地控制住了淮南和江南大部,并且在清口之战中重创了宣武军,彻底遏制住了朱温南下的通道。 可在这里,杨行密的防御重点,变成了南面,他甚至以张武宁造出来的一大批铁炮为礼物,秘密地跟朱温媾和,让朱温在北方率先拥有了远程的打击能力! 更重要的是,在那个时空,李克用的沙陀铁骑,一直都是悬在朱温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朱温必须将最大的军力部署在黄河沿岸,以防止李克用渡河来攻打汴州腹地。 为了对抗李克用,朱温还要差不多十年时间,才有足够的力量跟李克用硬碰硬……可在这个时空,他提前了十年,就能尝试着,一兜子吃下李克用的主力了。 朱温实力暴涨的同时,他篡唐的步骤,也被极快地提速了。 在李振的撺掇下,朱温在陕州打跑李克用之后,便一路西进,拿下了长安。 他命人讲长安这座千年胸城拆成废墟,并迫使天子迁都洛阳。 同时,他在长安还大肆杀戮……他杀人的标准简单而粗暴:只要是他觉得有威胁的,便杀了……被杀的人之中,有死不足惜的大唐祸害:宦官;也有手无寸铁的无辜宫人。只是那些宫人身份低微,没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只知道他们是被朱温派人用酒灌醉后,挖了一个大坑,一次性埋了。 这种暴戾和残杀,倒是跟另一个时空的做法一般无二! 不同的,只是被杀的人变了。 在另一个时空,被杀的宰相叫崔胤,而在这里被杀的,是崔昭纬。 而他们被杀的原因,同样地,都不过是因为反对朱温迫使天子迁都。 然而,那些没有反对的朝臣,便没事了吗? 在迁都洛阳后,他们终究还是被杀了! 其原因,说来,竟只不过是李振的一句话。 他是这样对朱温说的:“主公,属下怀疑,这批朝臣之中,或许有隐忍之辈,当下虽然对主公表示恭顺,日后可能会谋图些对主公不利的事情!” 朱温本就是个多疑的人,听到这话,立即就当真了。他立即对李振道:“你去查明一下,到底是哪些人有这样的心思!只要查实,立斩不饶!” 李振却摇头答道:“他们若是隐忍不发,属下却是难以分辨……不如全杀了,那定然是干净了!” 全杀了?李振这法子果然是出了个断子绝孙的绝户计啊!只不过……朱温听到这话,也是不由得愣了愣:“朝臣全杀光了,天子那边如何交待?” “天子好好地在宫中吃喝玩乐便是了,还要朝臣做什么?”李振若无其事的说道,“而且,大王手下能吏众多,留着那帮朝臣,也不过是白费俸禄,还是杀了吧……” 是哦……此时的大唐朝臣还有好几十人,都是高品的大官,每一个人的俸禄就要大笔的银钱。当真是浪费了! 既然这样,那就都杀了吧! 当即,朱温下令,将随天子一起来洛阳的朝臣,一锅端,全杀死在了河南滑县的白马驿! 唉……像这般莫须有的杀戮,大概也就是朱温和李振这一对君臣能做得出来吧! 然而,人已经杀了,李振却还没放过那些朝臣,而继续对朱温道:“这些人自命不凡,说自己是什么清流,属下想将他们都投到黄河之中……属下想看看他们,他们到底是如何清流的。” 朱温听到这话,才终于明白,李振为何那么痛恨这些高品的大官了! 原来,李振出身寒门,却渴望做官,于是,他在咸通年间和乾符年间的二十年间,连连参加朝廷的科举考试。 但是,唐朝的科举考试,大半都被门阀贵族所掌握,而李振是一个治政型的管理,文采不过略过于中人,在以诗文取士标准的唐代,如何能考中? 屡试不中不中后,他将罪过记在了那些高门大户的头上。所以,对那些所谓清流,最是痛恨! 现在得了个机会,大概是要将心头之恨宣泄个够才肯罢休吧。 对这样的一个小要求,朱温自然是笑而从之:“单凭你去处置吧!” 见朱温应允了,李振当即命人将被杀的一众朝臣的尸体,尽数在白马驿附近,抛入黄河。 看到那众多衣冠清流,被浑浊的黄河冲走,李振哈哈直笑:“让你们自命清流!某便让你们永世都为浊流!” 这就是后世所说的白马驿之祸! 第645章 坐地升官 朱温仗着兵势强大,强行掳了天子,迁都洛阳。此事一传开,大唐震动!各军各镇,纷纷谴责朱温目无君父,其罪可杀! 要知道李茂贞哪怕是几次兵逼长安,也保持了对天子的面上的尊重。谁能想到,朱温只去了一次长安,就把长安毁了,把天子劫了! 但是,更加令人发指的是,却还是朱温造成的一系列的杀戮! 他从长安一路杀,杀到洛阳都没停手;他上杀宗氏诸王,下杀为祸深重的宦官;从没有丝毫权柄的宫人小厮,到宰相朝臣,只要是他觉得有威胁的,全都杀、杀、杀……现在,从长安宫中出来的那么多人,只剩下天子和几个妃子了。 面对朱温的这种倒行逆施,河东李克用、凤翔李茂贞、西川王建、山南道赵匡凝等,立即宣布结成联盟,以复兴唐室、讨伐朱温为名义,倡议天下一起征讨朱温! 只是,当年董昌劫持汉献帝的时候,以袁绍为首的十八路诸侯伐董卓,可成功地解救了献帝? 没有! 那么,这个联盟的前景如何,掰着脚趾头想想,就能知道。 所以,当赵匡凝派人过来寻了王延兴,希望王延兴也能出兵北上的时候,王延兴连见那人一面的兴趣都没有,只是推托自己不在,而让徐武将那人打发走了。 当然,言辞上答应讨伐,肯定是少不了的。这是政治正确的东西,不能少。可说道实际上要出多少兵、什么的时候出兵的时候,徐武却开始含糊其词了,只说会尽力而为云云。 不过,这边人才走,朱温派来的使者也到了,不过,和赵匡凝使者的大义凛然不同,这个使者是带着天子的诏书来的。 诏书的内容,也是无比地吸引人:先是进王延兴为南平王……南平王是王,陇西郡王也是王,为什么说是进呢? 自然是因为,这王爵也是分等级了,象陇西郡王,这种王就是层级较低的,是一郡之王,只能勉强算是王。 而南平王,属于二字王,是小国的王,比陇西郡王可要高了一个级别,是真正意义上的王了。就像朱温现在的王爵是东平王,便跟这南平王同级别。 而再往上,是一字王,属于亲王级别。一子王中,又有晋、秦、齐、楚四王最为尊贵,比如,唐太宗未称帝前,受封秦王,而李元吉,则是齐王,都是很顶级的封号。 在这四个封号之下,又有周、鲁、赵、魏、梁、燕、代、韩、宋、吴、越等可以封。 只是大唐的子孙实在是太多了,这些词是远远不够了,便各种封了。 然而,那些王,虽然名义上是亲王,可实际上,却是没有封地的,也不去就藩。封号的成色,其实很低。 相比之下,王延兴此前虽然王爵只不过是陇西郡王,可他身上还有别的官职呀!尤其是西南诸道行营总管,再加便宜行事,就足够让他在西南,合理合法地成为一个几乎独立的国家。 而这次天子进了王延兴为南平王,也没忘记给他的官职也提一提,不过,提的方法很简单,只是将原先官职中的西南二字分开,变成了西、南诸道行营都统。而其地盘,在崔昭纬给的范围上,再又加上了江南东西两道。 这般重封,当真不要本钱吗?而且,王延兴才被天子封了陇西郡王,半年不到,就要进南平王?这是坐在家里也能升官? 而天子,每天没事,就在洛阳宫里,给人进爵玩? 当然不是!天子现在小命都操之人手,哪里还有机会当真给人去封官晋级? 这自然都是朱温所为!他是想用这样的诏书,来判断各镇诸侯对自己的态度。 因为,看到诏书之后,大抵只会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固辞不受……那言下之意自然是不支持朱温的伪诏。 另外一种,那大抵就是欣然接受了。这样的举动,自然也就能看作为,默认朱温对朝廷掌控。 同时,这事也往往能表达另一个要素,那就是接到诏书之人,的政治野心! 象组成讨伐朱温联盟的李茂贞、李克用和王建等人,表现出的是自然是,想干预中央朝政的期待。 而接受了诏书,进封陇西郡王,加拜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杨行密,表现出来的,便是无意干涉中央朝政的心思。 那王延兴,会不会接受这份诏书呢? 有人觉得,会!因为崔昭纬的那封签名都不周全的伪诏他都接受了,这程序完备的诏命,他为什么不接受呢? 不过,更多人觉得不会!因为此时全国上下,绝大多数军镇都表示要讨伐朱温,王延兴正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大举北伐! 合众人之力,将朱温干掉后,王延兴的声望,定然可以再上一个台阶。 然而,让这些人大跌眼睛的是,王延兴竟然直接接受了这道任命。对于别人的质疑,王延兴只是淡淡的一句话:“天子所授,为何不领?” 是哦!这诏书是天子的名义发的,又不是朱温发的!这道诏书跟朱温有关系吗?为什么不领? 哈哈,这是要把饵吃了,再把钩吐出来呀! 众人都是一阵大喜!然后,开始向王延兴建言,要在泉州庆祝王延兴进封南平王的大喜。 此事确实是可以庆贺庆贺,王延兴原本都答应了,可就在众人在准备实施的时候,却被王延兴突然叫停了。 就在众人的惊讶之中,王延兴留下徐武和曲爱娇看好泉州,又交待了一番之后,领着徐小娘和一干家眷匆匆地往福州而去。 福州出事了? 不多久,果然从福州传来消息:威武军节度使,王潮,病重! 啊!节度使可是一个好官啊!当年,节度使还在泉州的时候,就很是体恤民力,与人为善! 后来做了福建观察使和威武军节度使之后,又做了许多善事! 这样的一个好官,竟然病重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泉州内外的道观寺庙的香火,突然间开始多了起来。 若是再细细地一打听,便能发现,这突然增加的香火,都是民众们自发地为王潮祈福而来。 第646章 商议北伐 明亮的玻璃窗,半掩着,屋外的凉风,穿过窗户,吹入房中时,将外面的秋意带了进来……同时,也将房里的药味,冲淡了不少。 可只要屋内的药不停,药味就算一时间淡了,不要过多久,还是会再次充满房间的。 开窗透气,也只不过是能解得一时罢了! 其实,很多病也是一样,如果不能去根,就算能一时压住症状,过些时间,还是会再犯的。 就好像王潮的这个哮喘一般,便极是容易反复。今年以来,尤其频繁,而且,这次竟然到了要喘不上气来的程度……听到这个消息后,王延兴吓得要死,急忙坐了快船,急忙赶到了福州。 不过,等王延兴赶到福州后,王潮的病情已经缓过来了。 虽然还在卧床休息,却已经可以斜靠着,半躺在床榻上,慢慢地跟别人交谈了。 王延兴让小娘领着几个妾侍和儿女,给王潮请安问好,便让他们先出去见自己的祖母,而自己,则陪坐在王潮一侧,陪着王潮说话。 开始,说的还多是些家常事,说着说着,王潮突然对王延兴道:“三国志平话,是你做的?” 听到三国志评话几个字,王延兴不禁尴尬地笑了笑:“孩儿在泉州,有时间的时候,便会给虎儿讲故事。” 王延兴知道王潮对这稗官野史的东西不太喜欢,连忙解释着说道,“本是随口讲的,却没想到,藤原氏却都记了下来,然后又润色了一番后装订成了一本评话。” 谁想王潮却叹息一声,却是背起了起头的那首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江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背到这里,他突然又是一声叹息:“江山依旧在,天子却越发窘迫了!” 就知道王潮心里一直都念着天子的遭遇,王延兴连忙答话道:“孟子有云,天降将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王潮一听王延兴这话,就知道王延兴接下来要说什么,便不满地打断他的话语道:“你以为,天子还能挣脱朱温的掌控?”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现在天子身边全是朱温的人,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不要说挣脱朱温的掌控,怕是食宿都要操纵于人手。其处境,当真糟得不能更糟了。 不过王延兴还是试图安慰王潮:“赵氏孤儿,家破人亡,只得一稚嫩的幼子,不也能复兴赵氏?” 听到这话,王潮突然眼神灼灼地看着王延兴道:“天子若要复兴大唐,必须有广大的贤臣相助……”说到这里,他话语突然一转,“继之!王氏受天子大恩,你须得竭尽全力,助天子中兴大唐!” 又是这话!天子对王氏是不错,不过,王氏对天子就差了?祝天子中兴大唐,这事不说难度如何,万一成功了,王氏怎么办?天子会容得下王氏? 只是,这话是万万不能跟王潮直说的,尤其是他现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他连忙躬身道:“孩儿谨记大人教诲!时刻不忘天子对王氏的恩德!如有机会,定然是要竭尽全力报效国家,中兴大唐!” 听到王延兴说报效国家,而不是天子,让王潮不觉有点怪异,不过,这个年代,天子就国,国就天子,倒是没什么区别,便没追究,而是说道:“某有闻,河东李克用,凤翔李茂贞,山南赵匡凝和西川王建等人,建立联盟,商议一起讨伐朱温!这正是个机会!” “这四人之中,唯有赵匡凝还有连年给天子贡赋,而其余三人之中,从未给过天子一个铜钱的贡献……而李茂贞,更是羞辱天子无数次!” “他们平日里只把天子软弱可欺,做了多少坏事,现在,天子被朱温掳走,反倒是要做忠臣了?” “他们不过是想借讨伐朱温之事,为自己博取些声望罢了!” “这个联盟,不过是有名无实的乌合之众,定然是不可能成事的。” 这个道理王潮也明白,就像三国志评话之中说到的,董卓劫持天子后,各路诸侯不也组成了联军?然而,那种各怀心思的联盟,哪里靠得住! “唉……”王潮不觉又叹了一声,还是不死心地问道,“那山南赵匡凝可否可以联合?” “某倒是想联合他,不过,他未必会信任某!”王延兴无奈地摊手道:王延兴在潭州的部队,对付杨行密和朱温可能不够,不过,欺负一下赵匡凝还是绰绰有余了,这种力量对比之下,赵匡凝能不担心王延兴是要假途伐虢? “那淮南杨行密?”王潮思索了一圈后,又想到另一个名字。 “杨行密?”王延兴又是一阵摇头,“朱温手中的火器,便是得自杨行密之手!尤其是杨行密竟然将他们新造的铁炮,尽数给了朱温!” “连这般国之重器都能送给朱温,定然是全面投向了朱温!” “若是杨行密说要征讨朱温,某定然是不会相信的!” 王潮无奈地点了点头,脸上满是失望的神色。 王延兴连忙又道:“大人,天子自有天子的运数,大人就不要为他担心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好些休息,养好身体,身体好了,才能为天子谋划!” “嗯……”王潮默默地点了点头,继续躺下。可才躺下,他又对王延兴说道,“倘若扬波军独立北伐,能成事否?” 就知道王潮肯定会这么一问,不过,王延兴早就有了应对之语。他认真地说道:“要讨伐朱温,必须是直捣朱温的老巢汴州!” “而要取汴州,需要先下浙西、再取淮南,控制好淮河水道后,再沿运河北上……” “而淮河以北,水道都很狭窄,只需三五根木桩就能将河道堵住!” “缺少水运,补给很难顺利北上!” 而且,淮北、河南之地,水道虽然多,却普遍水浅,而平原旱地多,最是利于骑兵迂回包抄! 那么以来,扬波军的补给线,就会象一根细弱丝线一般,随手一拉就断了。 而扬波军的骑兵全部加起来,也只有三四千人。这么点骑兵,只够掩护主力部队侧翼的,可能可能用来维护补给线? 所以,就算扬波军战无不胜,此刻也是没有可能越过杨行密去讨伐朱温。 说完这一番话后,王延兴不得不叹息道:“扬波军,现在兵力不够啊!” 是啊,扬波军的军力是强悍,可兵员数量,却是始终不多,就算到了现在,控制了差不多三分之个大唐的国土,扬波军的数量,还是只有区区十五万! 其中有五万被部署在广州、交州和云南,还有两万在福建,部署在浙东和江西两个方向的兵力,只有六万人。 这点人打南诏还差不多,怎么可能灭了杨行密再大败朱温? 这时,沉默了一阵的王潮,突然又开口说道…… 第647章 全力扩军 自从在泉州落脚以后,王潮的身体就有些这样或那样的毛病。 开始觉得,也许只是水土不服,过段时间就会好。然而,实际情况确实,过段时间好了,再过段时间又会犯,如此反反复复,一直都没能断根。而且,每当悲愤动怒、情绪激动的时候,就容易诱发。 而这一两年来,天子的遭遇每况愈下,心里时刻装着天子的王潮,一听到天子遭点什么灾,就心疼得不行。 偏偏王潮没办法给天子排忧,还不擅长诉说,总是将这难受憋在心里。越憋,这病就越容易犯,犯的次数越是密集,发作起来的程度,也就越发严重……唉……搞得王潮每次跟王延兴说要如何去报效天子,如何去给天子供奉的时候,王延兴都不敢跟王潮讨价还价,还得装作很欣慰的样子。生怕让王潮发现自己的不情愿。 还好王潮对王延兴的财务也是比较了解,知道这个儿子虽然入账很多,但是花出去的一样是有如滔滔江水,滚滚地……所以,也没有很刻意地要将儿子的家底都掏空了去献给皇帝。 然而,当皇帝被朱温劫持之后,王潮终于还是动了这个念头,希望儿子能讨伐朱温,解救天子。 但是,他也知道,扬波军的军力有限,便也没有强行要求儿子去做那不切实际的冒险。 只是,一阵叹息之后,他却又说道:“天子既然已经落入朱温之手,那每年送往长安的银钱,便都留下来发展军力吧!” 王延兴听到王潮的叹息,还以为老爹准备让自己不顾一切地去打汴州呢,听他说完之后,才知道,是要停了想天子的供奉! 当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天子现在都在朱温手里了,难道把银钱往朱温口袋里塞? 他连忙躬身应诺:“孩儿明白!” 可他才说完,王潮竟然又问道:“每年若是多了五十万贯的投入,能将军力扩大多少?” “最低等的线列火枪兵,每年饷金再加训练的开支,需要花费五贯;火枪散兵就要贵了一半,要八贯;不过,最贵的还是散兵,一年要三十贯……如果只是训练和演习,五十万贯,可以建七八万的军队!” 王潮点了点头,表示听明白了,随后,他继续追问道:“那如果开战呢?五十万贯能用多久?” 王延兴连忙又细细地答道:“只是出征的非战斗时间,开支较平常,大概是提高一半或者是翻一倍,或者翻两倍……这取决于补给线路的承载能力和补给过程的损耗的多少。” “这就相当于,让七万大军在异地驻守,不发生战斗,五十万贯可以支用三个月,或者半年……或者大半年!” “如果发生战斗的话,那就要战斗的消耗情况了,轻炮的一个火药包再加一个弹药包,大概是五百钱!一个轻炮组,十门轻炮,一轮齐射,要用掉五贯……” “重炮的话,单次发射要一千五百钱,一个重炮组,六门跑,一轮齐射,要用九贯钱……” “另外手雷八百钱一个,每个战兵标配五个,也就是四贯。” “火枪单发枪弹,五十钱一发,每个战兵陪四十发!也就是两贯……” 王延兴稍微估计了一下,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如果不计战后的抚恤的话,五十万贯,大概可以支撑一次中等烈度的战役。” 听到这个数字,王潮的脸色不禁又微微地变了变:这扬波军无论是养兵还是作战,起消耗都是传统部队的好几倍啊! 若是在以往,王潮拿了五十万贯,足够拉起二十万的队伍了! 如果装备方面再降降要求,那人数更多! 而神马补给,有吃的不就可以了吗? 至于抚恤……嗯,这里死了几个兵,可是谁知道你家里人在哪里? “花费确实很高!”王潮轻叹之余,突然很肯定地说道,“福州府库之中,还有一些积余,你都拿去!” “还有,你也多费点心,明年将扬波军尽可能分地增加些……” 突然,王潮以不可质疑地语气吩咐道:“两年后!北伐!” 王潮这转折来得有点突然,让没做好准备的王延兴不由得愣住了,不过,他只愣了一瞬间,便想到,王潮的病情就在眼前,此时,是绝不能再受刺激。而他所说的北伐,这其中还有一年多的时间缓冲……王延兴立即单膝跪在王潮面前,郑重地答应道:“诺!” 看到儿子虽然犹豫了一下,可回答得却是很响亮,王潮这才放下心来,他语重心长地对王延兴说道:“某知道你有难处,不过,某等再难,能难得过天子?” “现在,天子每一日都过得战战兢兢……某实在是没有更多时间给你慢慢练兵,慢慢筹措军资了!” “朱温性情凉薄,多疑残忍!他虽然有心学魏武狭天子以令诸侯,可他断然不会有魏武的耐心!” “魏武能将汉天子圈禁二十多年……也许,朱温只能容得天子两年吧!” “等朱温走到最后那一步,再来动手,就太晚了!” 唉……老爹啊!你何必那么怀念这个奄奄一息的李唐呢?王延兴一方面感慨王潮不肯放弃的固执,却又不得不被父亲那份忠贞之心所感动!连忙再次躬身拜道:“大人对天子,忠心可昭日月!孩儿不肖,却也不敢不以大人为榜样!” “孩儿这就去下达扩军的领命,在明年年底前,将扬波军扩充至三十万以上!” “好!好!”王潮连声道好,眼中,满满的都是赞许……想当初,王延兴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王潮何时给过他一丝的赞扬?现在,也不知道是发现儿子确实有了出息呢,还是因为身体衰老,所以,不再象往年那般计较?王延兴无从得知! 对王延兴来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希望王潮的身体能好起来。至于扩兵,其实王延兴早就有这个想法了,而且,还已经制定了扩军计划……王潮的话,说起来,只不过是加快了他的下决定的决心。 不过,一想起那个扩军计划来,王延兴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第648章 初步方略 话说王潮突然哮喘发作,严重的时候,竟然有些喘不过气来……正在泉州的王延兴,得到消息,急忙领了妻妾儿女,一起到福州来看望。 只是,哮喘这病,说严重,确实很严重,一口起没上来,也许,当真就去了。可说不严重,却也是没那么可怕,只要缓过去了,就暂时没事。 而这次便是这种情况,等王延兴急匆匆地赶到福州的时候,王潮已经气息平复,没有大碍了不过,父子俩平素也少有见面,王延兴便也没着急要回泉州,而是留在福州陪老爹,时不时,坐在老爹床前,陪老爹说说话。 两人都是使臣高官,聊着聊着,就开始说起军政要务来。 说到最后,王潮竟然要王延兴抓紧发展军力,两年后北伐……王延兴最怕的,就是王潮逼他北伐!因为,在王延兴看来,现在北伐,风险太大,不合适。 听到是两年后北伐,王延兴这才真心地赞同起来。 而且,王延兴还向王潮细细地介绍起,扬波军内部,关于北伐的作战计划来。 目前还只是很前期的策划,接下来,还要不断地收集情报,细化的行动计划。不过,一些主要的信息,还是清晰了:扬波军要北伐,至少要出动十五到二十万的部队,分两个主要方向: 一个是西路,从潭州和江州分别北上,取岳州和鄂州,然后顺汉水北上。直逼襄州……襄州是山南东道的治所,也就是后世的襄阳城……看过金大侠的射雕英雄传的人都知道,襄阳是一座十分重要的要冲之地。 拿下襄阳城后,又有两个可以进军的方向,一个方向是往西北,走商州,过蓝田关,取关中……不过,关中此刻已经是一片废墟,取了也没有什么多大的实际意义,所以,这个方向最多只是要派点散兵探探路。 而另一个方向,则是继续北上,走新野、南阳,进逼洛阳! 洛阳是朱温统治区的一个重要区域,同时,也是现在天子被囚禁之所,无论是现实意义还是政治意义,都有必须拿下的要求。 不过,对朱温来说,洛阳毕竟是后得之地,重要性还是要其次一些。朱温最核心的地盘,终究还是宣武军、汴州那一圈。 所以,西路并不是主攻方向!主攻方向,将是沿淮河展开的东路! 不过,要抵达宣武军、汴州一带,走黄河也是可以的,那为什么说是要沿淮河而不是黄河展开呢? 那却是因为淮河水水量大、水流深、江面宽阔,扬波军的战船可以直接从淮河口驶入,控制住淮河河面。 相比之下,黄河的河面虽然宽阔,水深却不够大船机动。而用小船运力又不够。 至于用大量的小船,挤在一起,靠数量取胜的法子,看似可行,却扛不住火攻……朱温在陕州的遭遇,就是例子。 所以,虽然汴州离黄河更近,却还是淮河更可靠。 控制住淮水干流后,再来看淮河的之流,就会发现,汝水、颖水、涡水、涣水、汴水、泗水……等近十条支流,就像是一支羽毛的分支一样,近乎平行地,从河南道往南流,汇入淮河。 扬波军的运输船,随便走哪条,都可以将军队和补给运到朱温的腹地去! 当然,朱温也可以考虑将这些河道堵塞。不过,如果堵塞之处若是没有大军在岸边驻守,那只是疏通一条让运输船通过的通道,又有多难? 而如果在每个堵塞处都派驻大军,给了扬波军各个击破的机会不说,那宣武军的机动力量,也就要在这些地方耗光了。如果这样,那王延兴做梦都要笑醒了。 不过,这只是一个大的方向,事实上,扬波军不太可能将所有的水道都用上,真正适合主攻的,还是水量最大的泗水和通航能力同样较好的汴水。 走这两条通道,需要控制的,是另外两个要点城池:徐州和宋州。 当然,现在淮河南岸都还在杨行密手里掌握着,扬波军的水军再厉害,也不可能在南岸控制在杨行密手里,北岸控制在朱温手里的情况下,进行大军团的投递。 所以,要征讨朱温,第一步,是要灭了杨行密。 不过,唇亡齿寒的道理朱温肯定懂,当他不再需要担心北面的李克用的时候,定然是不会让王延兴轻轻松松地将海南之地吃下肚的。 现在还不确定的,是朱温会是抢先一步灭了杨行密,自己先抢占淮河南岸要点呢,还是会给杨行密兵马钱粮的支援? 这个……却是不得而知。 可不管怎么样,无论是走哪条路北上,走在地势平坦的地界上,以步兵为主,水军为辅的扬波军,都必须要有足够的骑兵来护卫两翼。 而多少算足够呢?初步的估计,也许要两万、甚至三万! 而现在扬波军的骑兵有多少?不到五千!问题更严重的,还是现在战马的来源出了问题。 原本王延兴是通过跟幽州王匡威交易获得战马的,可现在幽州换了主人,变成了刘仁恭。刘仁恭的北面出现了一个劲敌:契丹人! 刘仁恭同样需要大量的马匹来跟契丹人交战。幽州这条线就算断了。 至于济州岛上蓄养的马匹,合用的只有四五千匹……指望这四五千匹在两年内拼命产仔,扩大到两万匹? 这是养马,又不是养猪,怎么可能! 所以,王延兴说了半天,说到这里,还是得出来一个结论:两年后能不能北伐,还是不太那么确定的! 不过,在王潮的脸色再次变差之前,王延兴连忙又补充道:孩儿正在试制一众不用马拉的车辆,如果试制成功了,便可以用这种车代替一部分马车,那样,应该能从现在越来越壮大的马车行中,抽取合用的马匹,充作战马! 听到这里,王潮才又放心了少许,嘱咐王延兴尽快将那不用马拉就能跑的车子造出来! 越快越好! 王延兴自然连声应诺,还答应,如果造出来了,第一个就要在福州和泉州之间试行,然后,才辞别了王潮,扭了扭酸胀的脖子,去祖母那里请安。 老太太的住处,跟王潮住的院子,也就隔了堵墙,三五步就走到了。 到了门前,正要推门进去,却听到里面正在绘声绘色地说着什么,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第649章 天朝战记 王延兴从王潮那里出来后,准备去见祖母……要说这个世界上,谁最疼爱王延兴,那肯定是这个老太太了。 王延兴也知道感恩,每次都念着老太太的好,让小娘给王潮送东西过来时,定然会还有一份一模一样的给老太太。 这不,他才看过王潮后,便又往老太太的屋里去。 不过,才在门口,就听到房子里面,一个清脆的声音正在绘声绘色地说着评书,而评书的内容,竟然是自己都还没讲完的新故事:天朝战记! 当然,说是故事,其实,里面的内容是后世的,所谓近现代史的内容。 只不过,为了附和评书的口味,故事是以一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开篇。 最开头,讲的正是明末亡国的经历。 其中的重点,先是明末闯王攻破北京,再是崇祯皇帝煤山上吊。随后,又很紧凑地接着讲闯王进京后忘乎所以、导致吴三桂引清兵入关、进而南明亡国以及嘉兴、扬州被屠杀的惨痛之事。 讲到这里,才突然一个快进,转入正文主题,开始从清末开始细细讲述。 而敲开清末故事的事物,正是西洋夷国,英吉利为了平抑跟天朝的贸易逆差,而向天朝走私的鸦片。 然后接下来一个、一个的故事,将虎门销烟、鸦片战争、太平天国……等等事情穿插着往下讲。 按照王延兴的构思,他要一直讲到天朝建立为止。 这个时间的跨度,就算是从鸦片战争开始算,也是要超过一百年,跟三国志评话的尺度大致相当的。 而且,王延兴在讲三国志评话的时候,就是按照记忆里的三国演义来。虽然有不少细节忘记了,大纲和主要情节都记得清楚。 而这个天朝战记呢,却是没有提纲的,只能是想到哪里讲到哪里……速度快不了不说,情节的前后连接,也是需要前后多加斟酌。 所以,虽然每当王延兴口述完后,有藤原纪香整理和润色,王延兴却不允许她将最新的故事放出去,而是压许多存稿,以备之后的修改。 所以,虽然王延兴已经口述到了甲午战争中,清军一败再败,而慈禧太后却在忙着筹备六十大寿的情节。 而传到外面去的评书的情节,还只是李鸿章在天津组建北洋水师。 这期间,可是有好几年的故事,大几万字呢! 可王延兴在门外听到的,却分明是那说评书的女子,正在压低着声线,模仿老妇的声音说:“谁要让某一日不开心,某便让他一世不开心……” 这不是慈禧那老妖婆,听了有人劝她为了甲午战争,而暂停庆寿的时候,所说的话吗?这不还是存稿里面的情节吗?怎么就被提前放了出来? 肯定是藤原纪香这丫头为了讨好老太太欢心,故意为止吧! 正疑惑着,突然听到“啪”地一声,却是到了评书先生标志性的结尾的时候了: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听到这几个字,老太太不乐意了:“你这小娘,有故事为什么不说出来!还要瞒着某这老婆子作甚?” 听到这声责怪,藤原纪香还没解释呢,又一个声音响起:“祖母!这后事如何啊,她还真不知道!您就别为难她了!”原来是小娘的声音。 老太太听到小娘再劝,语气中的不满倒是全消了,却又问:“那谁知道?” 是啊……谁知道?小娘也不禁愣了愣,正在考虑,是不是要把王延兴供出来的时候,王延兴一面叫着祖母,一面迈腿步走了进去。 老太太看到王延兴来了,这才不再追问评书的更新的事,起来身来,拉着王延兴:“大哥儿呀!来,让祖母好好看看……” 王延兴连忙配合地在老太太面前走了几步,又转了几个圈,让老太太都看到了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随后又道:“你这小身板可要多吃点,不要象你大人一般,才四十几岁,就到处不舒服!” 听到老太太提起王潮,王延兴连忙又道:“大人此刻精神比之前好多了!祖母你就别担心了!”说罢,又扶着老太太坐下:“祖母!看到你身子还是这么健朗,孙儿才是最高兴呢!” “祖母不过是个老婆子,身体再好有什么用?”老太太微微地摇头道,“你们这些男儿,才是王家的顶梁柱啊!” “祖母!你这么说他们可要不高兴了哦!”王延兴笑着指着自己的妻子道,“女子能顶半边天呢!孙儿不在泉州的时候,可全靠小娘帮孙儿打理事务呢!” 说罢,又指了指其余的几个妇人,“他们在泉州也是小娘的助力呢!” 听完王延兴这话,老太太赞许地看了一眼徐小娘。这徐小娘确实温良淑德,确实是最好的贤妻良母,王延兴夸她倒是有几分道理。 这越娘能生,为王家添丁增口,也还是很有用! 不过剩下那几个嘛……老太太实在是看不出她们的存在,有什么必要。 当然,老太太还是没有直接说,可心里却在想着:等你们生出了儿子再说。 然而,结论才一下,又看到垂首低目地站在一旁的藤原纪香,才又想起了刚才的评书,便对王延兴道:“这个藤原氏呀,有故事不讲完了,却让祖母且听下回分解……” “祖母问她后面如何了,却说,她也不知道!” “你说,她这个说书的竟然不知道后事如何……” 听到老太太的投诉,王延兴不禁一阵头大,他没想到,老太太兜了一圈之后,又想起了评书的事。 他只好对老太太道:“她是确实不知道,后面的故事,还在这里呢!”说着王延兴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孙儿还没想好,所以,她自然也不知道了。” 听到原来原作者就是自己孙儿,他连忙对王延兴道:“那你快快告诉祖母,这天朝的战事,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看着老太太期待的眼神,肯定是希望天朝战胜。 然而,事实确实残酷的,清兵在此战中,重死重伤,整个北洋水师,毁于一旦。 非但如此,战败的满清,还签下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 果然,听完这段悲惨的历史,老太太面色不再明亮,她叹了一声后,竟然也陷入了沉思。 第650章 祖孙闲聊 看到祖母陷入沉思,王延兴也不好打搅,便在一旁静静地站着,安安静静地陪着老太太。 过了一会,老太太才回过神来,缓缓地对王延兴道:“继之,你说,这世上,是否当真有那样的人,为了自己过个生日,全然不顾惜前方的将士的生死?” 听到老太太这声叹息,王延兴心中先是一愣,他没想到,老太太竟然还这般关心国家大事。 不过,老太太见识本就不是一般老妇,有一定的见识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下一瞬间,王延兴又不禁一阵感慨,老太太还是太善良了啊!慈禧这个人,可不是王延兴虚构的,而是当真坑了中国五十年!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她拼命掘满清的根基,满清维持的时间,也许会更久。 想到这里,王延兴默默地点了点头道:“人性……难测,天下人口这么多,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只是,若是让那自私自利之人占据了朝廷中枢,便全天下之人,都要受苦了!” “嗯……”老太太沉默地点了点头。 其实大唐就出现过两个强势的女人,一个是武则天。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成了中国唯一的女皇帝,她的强势毋庸多言。但是,武则天当政之时,还是算得上勤政爱民,后世对他的评价,用四个字来概括,便是贞观遗风。 而另一个,则是武则天的儿媳妇:韦后。 只不过,比起武则天来,韦后除了手段的狠辣不输武则天之外,智商、情商通通都是悲剧。她一不会治国,二不会理政,只知道跟武三思勾结,把持朝政,然后纵容女儿卖官鬻爵……至于勤政爱民这样的事,跟她那是一文钱关系没有。 如果她没有被李隆基干掉……那也许大唐在两百年前就要葬送在这个韦后的手里了。 而历史上,西晋惠帝的皇后,贾南风,便可以看过一个篡权成功的例子……所以,跟贾南风相比,慈禧的作为,反倒是不那么祸害百年了。 不过老太太读书不多,对本朝的事还是知道,前朝的事,就太遥远了,而西晋对大唐来说,那是前朝的前朝的前朝……她哪里知道? 王延兴只好又跟她讲了讲西晋的事……当然,其中少不了先要从弱智皇帝晋惠帝开始。不过讲晋惠帝倒是不用说太多,只要那句名言就够了:百姓没饭吃,怎么不吃肉糜。 正因为晋惠帝弱智,全然不管事,才让贾南风那么方便就大权在握。 而贾南风大权在握后,便勾结外臣,掀起了西晋内斗的血雨腥风,开启了祸乱的西晋的八王之乱……而八王之乱之后,便是五胡乱华。提到五胡乱华,老太太倒是知道一些了。那可是整个汉民族史上,最黑暗的时期! 老太太这才知道,原来,就是这样一个又丑又黑又愚蠢的女人当权,让中原数以百万记的汉人,生生地命丧胡人之手。 听完这些,老太太不禁又是一声叹息:“无能者当家,家败,歹毒者当国,国破……继之,这些教训,你可要时时都记在心里,不要让那无能、恶毒之人当权啊!” 听到老太太突然这么一说,王延兴不禁大概奇怪起来……莫非,老太太听到什么消息了? 不过他还是小心地说道:“祖母!孙儿不过是一方牧守,天子如何用人,孙儿哪能去管呀!” “你啊……”老太太突然很慈爱地看了一眼王延兴,温和地笑着说道,“他们都说,你现在也是天下有数的使臣,又有王爵在身,在大唐这天下,就算不能由你来做主,却也是,至少能给天子说上话的了……” “祖母!不要听外面的人瞎说!”王延兴连忙紧张地对老太太说道,一边说,一边朝隔壁的方向看去。这话若是让王潮听到了,可不得了! 可老太太却好像没看到王延兴紧张的模样,而是继续说道:“祖母不聋不瞎,心里清楚!谁象你父亲那般,冥顽不灵?” 听到老太太这话,王延兴好奇起来:“祖母都听到什么了呀……” “祖母听说啊……”老太太饶有兴致地朝王延兴看了看,慈爱地说道,“某家的大哥儿,已经坐拥大唐的西、南诸道,已经是天下三分而有其一了!” 王延兴连忙分辩道:“孙儿这是为天子牧民……祖母可千万不要说坐拥这样的字眼了,孙儿可受不起!” “为天子牧民……”老太太不觉又叹了一声,“天子……” 老太太念道天子二字,忽然微微一停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不过,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似乎对天子的可没有多少敬重之意。 这个发现还真是望王延兴奇怪……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老太太竟然会去评判天子的长短了,在王延兴的潜意识里,他还当老太太跟王潮一般,是个天下的脑残粉呢!现在看来,老太太的思想,还是很开放的嘛!至少是比王潮灵活多了。 只是,老太太都只是说了天子两个字之后,就没有继续往下说了,王延兴更加不好去说天子的不好。只是随口接话道:“天子有一颗奋发向上的心,只可惜,天子身边,忠臣、能臣太少了!” “莫非,那些奸臣、无能之人窃据相位,都是他们自己封的吗?”老太太却不客气地说道。 说到这里,老太太突然对王延兴问道:“大哥儿,你在治政之时,可是如何远那奸险、无能之人?” 听到突然的这一问,王延兴又是一阵愣,感觉,今日老太太跟往日,竟然全然不同。 不过,对自己祖母,王延兴不准备隐瞒保留什么,而是打算细说。正准备说,却看到一侧坐着的,还有自己的几个妻妾和儿女在一旁。 他指着越娘和那两个不受自己待见的妾侍道:“越娘,你跟她们两个,带虎儿他们去处玩一阵子……总是闷在屋内,也是不好!” 越娘听到吩咐,连忙应诺起身,可另外那两个妾侍却有点不太乐意。 她们又没有蠢到家,自然知道,王延兴是不想他们听接下来的话语。 只是,王延兴是要说什么,竟然要将这两人支开呢? 第651章 吏治之道 等越娘带着那两个妾侍出去了,王延兴才开始对老太太说到:“孙儿现在走的这条路,实在是有些跟传统相差太多了,所以,孙儿才会让她们先走开……这些东西听了,对她们也没什么好处!” 老太太点了点头,示意可以理解,然后,开始期待地等着王延兴后续的解释。 王延兴这才继续说到:“治政之道,最关键的,还是吏治!” 一个理想的吏治,那自然是令行禁止,上下通达。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还有很多人,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私心。所以,一条命令下去,总会在一次一次的传达,和一层层的执行中,发生各种不同的变化。 也许有的变化,对整个事务有帮助,但是,更多的,还是会扭曲、弱化的负面的因素。 每多一个负面因素,行政效率就会相应地下降一点。 当这些负面的东西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整个治政体系就会崩溃。就好像大唐的统治体系,在进入晚期后,其基层便已经大部分失去了活力,国家无法从基层汲取到足够的营养,进而出现了各种困难。至于现在,就大唐而言,整个统治结构,已经彻底失活……说起来,就是这些负面的东西,不断地累加的结果。 “那该如何解决这些负面的东西呢?” 其实,想要彻底解决……那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将这些负面的影响降低抑制。 而要有效地控制这种东西,首先第一条,要统一思想! 王延兴一直都在说,自己有一个宏愿,那就是要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便是建立了一个统一的思想。是给其下的各级人员有一个思想正确的标杆,那就是大家一起来努力奋斗的目标,是要让天下富庶、公平,哪怕是寒士,也能面有欢颜。 对应的,就要让各级人员,在思想上,去反思以往的,各自为了自己获取利益,为了各自家族获取利益的意识,形成一个天下为公的目标。 然后,才是提高各级人员的治政能力,改变现在的以家族出生、以诗文取士的入仕标准。 具体来说,就是所有州、县一级的主官,必须是进修学堂中达到了合格水准的,相应的佐官,条件虽然有所放松,但是至少经过速成班的培训。 为的,就是要降低行政命令在传达时候的理解错误。 接下来,更重要的,则是监督。 传统的大唐的监督手段,是通过御史台来监督百官。但是,御史台在实际的行政过程中,往往成了党争的工具,变成了权臣互相倾轧的手段。这种所谓的监督,其实并不能起到真正的监督作用。 所以,王延兴在自己的体系下,除了要求本系统内部的自查外,又设立侍卫司,按照唐律和管理规程和条例来监督各级官员。 不过,这种行政手段难免会出现官官相护、互相勾结的情况。 所以,王延兴更看重的,是财务审计! 因为钱是不会说谎的!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当对某个部门进行系统的财务审计后,贪墨、挪用等等都是明显可见。 另外,侍卫司内部,还有一个秘密警察部门,作为第三道监督手段。 不过,就算是这样了,王延兴却还是没有足够的底气地对老太太说道:“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制度!就算现在制度设立得再好,总会让有心人找到空子钻!” “所以,治政之事,最关键的,还是要应势而动、应时而动,只有保持与时俱进,才是真正的吏治之道!” 一通打道理说完,王延兴只当老太太肯定听得要昏昏欲睡了,谁想,老太太竟然是越听越精神,听到最后,竟然连连拍着案几说起好来。 看到老太太这般精神,王延兴不觉一阵怪异:以前在泉州的时候,可没见老太太这般关心政治呀! 感觉到了王延兴眼神中的奇怪,老太太笑了笑,对王延兴道:“大哥儿,你大人的话,你听听就好,别总是想着天子怎么怎么样了……不过,你多抽些时间,去跟徐副使说说话!” 徐副使?徐副使便是福建第一才子,王延兴的老师,俆寅! 王潮还在泉州当刺史的时候,俆寅就给他当长史,后来,王潮身任威武军节度使,俆寅的官职,便应声而长,成了节度副使。是王潮治理福州和建州的最得力的助手。 不过,他跟王家关系最密切的,还不在于此,而是他是徐小娘的父亲! 因为有这层亲戚关系在,所以,王、徐两家便走动比较频繁……不过,徐家人丁稀薄,俆寅只有此一女,没有儿子;而王家,主持家务的,是老太太,所以,老太太跟俆寅反倒是经常来往。 原来,老太太开始关注治政,是受了俆寅的影响。 再看老太太从言谈中透露出的政治倾向,不难分析得出,俆寅对天子怕是早就死了心了!也许,非但是对天子死心,而且,对整个大唐现在采取的治政体系,都充满了失望? 想来,他肯定有强烈的改革的愿望吧!此前怎么就没多留意呢?这样的一个人,可是现在自己所非常需要的! 想到这里,他肯定地点了点头:“孙儿正好要去拜见岳父呢!” “嗯,那你现在就去吧!”老太太听言,又对小娘道,“许久不见令尊,也有些想念了吧!你们这就去吧!” 看到老太太这般急不可耐地要赶自己走,王延兴不由得一阵感动。 他朝老太太再拜告辞后,带着徐小娘和几个儿女,一起去见俆寅。 去徐家倒是熟门熟路,一行人,坐着马车,不多时就到了徐府。 徐府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王延兴领着一大帮子人,走了进去,倒像是闯入寂静春池的野鸭子一般,搅动得一阵阵的喧闹。 从正门进去,穿过只有几个老仆在清理着的前院,才在后院看到了正在拿着一本书细读的俆寅。 小娘和王延兴都是许久不见俆寅了,自然是要少不得一番礼貌寒暄。不过,礼节之后,王延兴不经意地看到他书皮上的几个字…… 第652章 俆寅读书 王延兴去拜见俆寅,却看到俆寅正在看一本书,而书皮上四个字,赫然正是天朝战记……看到俆寅竟然在看自己编纂的书,王延兴不觉一阵怪异。要知道,王延兴口述的这些历史,虽然够宏大,人物众多,可其文笔却是走的平凡朴素的路子,文中,可是一篇像样一点的诗文都没有……当然,也不是说完全没有,也就是明末到清末之间的转折中,剽窃那首山坡羊,通关怀古。 而俆寅是什么人?是福建第一才子,诗文才华,远播海外! 拿到后世来比,王延兴就像是一个网文写手,写一点给人消遣娱乐的快餐文学。而俆寅,则是一个传统的、严肃的文学家。 你能想象一个文学家,手里那一本网文小说仔细看的场面吗?那当真是画面太美,不敢直视。 可这般错乱的画面,偏偏就出现在了王延兴的眼前。 王延兴惊异地指着这本书,不解地对俆寅道:“岳父……” 看到王延兴的不解,俆寅认真地说道:“此书,定然是出自继之之手吧!” 王延兴点了点头,不过,随即又摇起头来:“此书不是某一人之功……某只是将故事的梗概说出来,再有小娘和藤原氏润色而成!说来,小娘和藤原氏的功劳还要大一点!”顿了顿,他又说道,“倒是没想到,此书还能入岳父的眼。” 俆寅微微地笑了笑:“继之太谦虚了,若是说堆砌辞藻,继之或许是有些不如其他士子,但是,一篇好的文章,最重要的,还是要言之有物!” 俆寅夸赞道:“以此点论,继之的这故事,便要比当世的绝大多数书籍,更可读!” 听到自己的书,竟然得到了俆寅的认可,王延兴不禁有些小激动来,不过,他终究还是谦虚地答道:“岳父过誉了……某也就是会写一点故事罢了,对诗文一项,可是差别人太多了!” “诗词一道,一书有一篇就足以!”俆寅眼神灼灼地看着王延兴道,“三国志评话中,那首滚滚长江东逝水是佳作,这本天朝战记中的潼关怀古,也是佳作……此等画龙点睛之作,便是某也是做不出来啊!” 听到俆寅的赞扬,王延兴不禁脸上又是一红……这两首都不过是他剽窃的。只是他现在剽窃的诗词作品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品质都是最为上乘的佳作,就算他一再宣称,这些作品另有作者,也是无人肯信了。 反正,王延兴做出来的那么多事情之中,每一件都大大地超出了世人的意料,倒是不嫌再多一两件了。 王延兴也不好辩解,只好跳过这个问题,却问:“岳父看到哪里了呀!” “第二卷,太平天国!”俆寅举起书来,朝王延兴晃了晃。 此书是王延兴自己编纂的,也是他自己的印书社印制的,连销售都是通过他名下的合作社卖的,对于这本书,他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 他自然知道,这本书现在已经出版了有三卷,第一卷名曰鸦片战争。讲的是,英国人,如何想砸碎一个巨大的花瓶一般,将满清光鲜的外表一击而破的过程。这一卷的主题,是揭露。是解析满清巨大的国力、庞大的军队,却为何连英国人的一支小小的舰队都打不赢,反而一败再败……败了还自欺欺人的过程。 第二卷,讲的便是太平天国……当然,卷名说的虽然是太平天国,可实际上,太平天国的比重,只占全卷的三分之一。另外的三分之二中,一半是讲满清政权在对外战争中的继续失败,而另外一半,讲的却是以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人为代表的汉臣,是如何逐步走上掌控中央政权的道路,其中,也开始了这些人对如何攘外、安内的思考。 接下来的第三卷,名为改良革新。 讲的内容,自然主要是洋务运动。当然,洋务运动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了……事实上,从他一开始,就注定了其必定会失败! 因为,洋务运动从一开始,就是没打算治本,而只是想用治标的手段来,缓解当时国家的困顿! 再加上洋务派本身也是一盘散沙的状态,从中央到地方,都没有团结起来,去跟传统力量斗争。反而是形成了不同的派系,互相斗争。尤其是李鸿章,为了能让北洋派独大,不惜四面拆台,甚至造成了中法战阵不败而败的令人匪夷所思的结局。 不过,标志洋务运动失败的甲午战争,却被王延兴放在了第四卷:开创制宪。 这一卷将的是从甲午战争到辛亥革命这段历史,其中主要线索是由甲午战争的失败,和接下来的八国联军之下的惨败来断言,满清整个政治体制,必须被彻底推倒。 虽然,在满清彻底垮台之前,又出现了百日维新、钦定立宪两次满清内部的徒劳的革新……不过,这种没有可能成功的革新的结局,终究只是悲剧而已,直到辛亥革命的爆发,才彻底摧毁满清的统治,也结束了维持了数千年的君主制……当然,这后面的内容还在王延兴脑子里装着,他现在才口述到甲午战争。 而这一卷结束后,接下来,便是民国部分了,民国部分,王延兴也是准备按三卷来写,别是北洋军阀、赤色黎明和共和中华。 很显然,而俆寅看到太平天国这一部分,在整个天朝战记中,还是属于很开头的部分。 不过,就算是这个开头的部分,整个故事的主题:如何拯救中华于水火,已经初步展露了。而俆寅,最关心的,不是别的,正是这一部分。 果然,只见他将那这一卷书,翻翻找找,然后找到一页,指着书页上的几个字,给王延兴看。 王延兴顺着他的手指头看去,看到俆寅所指的位置,竟然是天朝田亩制度。 俆寅竟然对这个东西感兴趣?王延兴不禁笑了笑道:“岳父是看中了,其中天下大同的设想?” 俆寅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此制度若是能贯彻实施,天国,未必会失败啊!” 看到俆寅的这个表情,王延兴不禁追问了一声:“那岳父以为,此制度有可能贯彻实施吗?” 听到王延兴这一声问,俆寅不禁愣了愣,随即,他不甘心地摇了摇头…… 第653章 土地制度 天下的才子,有很多种,有的,是李白这样的,一纸诗做,才华惊艳全国,让所见之人,顿时生出膜拜之心;不过,李白诗才虽然极高,可治政能力却是渣渣……所以,象他这样的诗人,只可能是仗剑走天涯,却不可能在治政道路上,做出什么作为。 相比之下,王安石也是一流的文学家和诗人,可世人记住他的,却还有另外一条:王安石变法!可以说,王安石是一位诗才高超,而有政治能力相当不凡的才子! 在这两类才子中,很显然,俆寅,跟王安石更象一些。俆寅是那种会写诗文,但更会务实的儒士。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地去怀疑天子。去怀疑已经统治了汉家子近千年的政治体制。 所以,当他看到天朝田亩制度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这是天下大同的善策。不过,细细地考虑后,也知道,这一套制度有些过于粗糙了,在实施的时候,定然会遇到众多的问题。 所以,当王延兴问他,这套制度有没有可能贯彻执行的时候,他确实有些不太有底气。 不过,他听到王延兴这声问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莫非王延兴还有别的策略?而这个天朝田亩制度,只是他抛出来投石问路的? 想到这一点,他连忙正色地对王延兴道:“继之可有他法?” 王延兴自然是有他法,他手中握着一对王炸,便是经过实际验证过的土地制度的大杀器:土改! 只是,他现在所处的位置,跟土鳖那个时候的形势全然不同。 土鳖所能依靠的力量,百分之九十都是一贫如洗的无产者。所以土鳖发动土改的时候,能无条件、零付出地将地主、富农的土地剥夺,然后拿来直接分掉。 而他现在现在所依靠的,却都是有产者……而且,其中还不乏豪富。事实上,王延兴自己本身,就是现在大唐最大的地主。 他以官庄的名义控制的土地,更是数不胜数,其数量,比起两大合作社攫取的土地合在一起还要多。 他要土改,那是要先改到自己头上去了。所以,这对王炸一用出来,先要把自己给炸到了。 当然,他倒不是舍不得那些土地,关键是,如果将土地直接分给无地的农民,日后,他们再要拿这田地卖钱,那不又成了失地农民了? 所以,就算是用土改的方法,暴力地将土地从大地主们的手里夺走,再分给众农民,等过些时间,难免又要土地兼并集中了。 所以,王延兴准备学第二种办法,那就是太宗改革开放的时候,搞的责任承包制! 事实上,现在王延兴控制的官庄就是将土地分隔成小块,然后以永佃的方式承包给了官庄的庄客。 而合作社的土地,将会走集体农庄或者职业化农场的模式,走规模化种植的道路。 除了这两种形势的土地,将会通过田税来进行差异化管理:按照每户的拥有的田亩数的多少,征收高低不同的田税税率。 小块的自耕农自有土地,每户五亩以内……若是按照每户五口人来计算的话,唐代五亩地的产量,还不一定够其口粮的,所以,这种情况,免其田亩赋税。 若是一户所拥有的田亩数大于五亩,小于十亩……当然,这样依旧算不上富足,却可以有些许余粮:对这种情况,每亩夏秋合计征收田税一斗……这个税率大概地相当于是二十分之一。 这个税率依旧极低,就单户收获来说,基本上也就是聊胜于无而大于十亩而小于五十亩的,税率才开始正常起来:每亩夏秋各征收田税一斗。 这个税率比起上一档位虽然翻倍,可总的来说,依旧不算高。 可当每户的田亩数答道五十亩以上,而小于一百亩时,税率立即再翻一倍,达到了夏秋各两斗的程度。以大唐的平均亩产来说,这相当于交两成的税。 这再翻倍后的税率,可就一点都不友好了!在这种税率之下,想招募庄客耕种,就有些划不来了。 然而,当每户的田亩数,高于一百亩时,田税的税率要进一步高涨,达到每亩夏秋各四斗的程度。 这种税赋下,再想招募庄客耕种,那是铁定亏本的买卖!至于自己耕种?一百亩需要的劳力可不少,平素的家庭,怎么会有那么丰富的劳力? 听到这里,接下来的内容俆寅已经能接下去了:“所以,那些大户人家,要么继续隐瞒田亩,要某,分家!” “正是!”王延兴突然冷声一笑,“某倒是希望他们隐瞒田亩,那样,某便正好无偿地将那些田亩收为官田,拿来建官庄!” “那寺庙的寺田,和祠堂的义田呢?”俆寅继续追问道。 “寺庙的寺田自然是要收田亩税的!”王延兴理所当然地说道,“至于祠堂的义田……祠堂的义田的存在,是为了资助家族中贫弱者,和供给私塾老师之用的,有了官庄后,这些社会责任已经不需要祠堂义田了。” “所以,原本捐给祠堂的人家,可以按照捐献记录,重新将田亩领回去。” “年代久远,查不到来处了,便一起收归为官庄!” 王延兴每说一句,俆寅便要停下来思索一阵,等到王延兴说完后,俆寅已经停了好几次了。 良久,他才终于从沉默中出来,对王延兴道:“继之此法甚善,准备何时实施?” 王延兴对此,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而是有些苦恼地说道:“某现在正在泉州试行……不过,今时今日,泉州的失地农民大多进了官庄,自耕农很少,所以,对此政策收益者不多,而那些拥地很多的大家族的怨言极大。” “所以,此法在泉州实行以来,民议可并不如何美好啊!” 俆寅听言连忙劝道:“对于那些人,可千万莫要太仁慈了!他们将土地都捏在手里,除了他们自己得利,于君于民都没有丝毫好处!谁要是敢闹事,那更是可以以重罚处置!” “某自然是坚持要执行下去的!”王延兴连忙点头道,“不过,徐武承受的压力却大了。” 徐武为人有些太老实了,让他来做这种到人家碗里抢食的活计,他确实干得不怎么样。 想到这里,王延兴突然又生出了一个想法,要跟俆寅商量…… 第654章 三大产业 王延兴得了老太太的提示,来见俆寅,却没想到,俆寅竟然在看王延兴编的所谓天朝战记。而俆寅在看这本书的时候,却看上了太平天国的颁布的天朝田亩制度。毕竟,耕者有其地,在儒士们看来,堪称是大同世界的象征。 只不过,细细思索之后,俆寅也知道,这个制度并不是那么地实用……至少,跟王延兴的描述的土地责任承包制和阶梯田税制度来说,那个田亩制度,实在是太粗糙了一些。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在泉州实行阶梯田税制度的效果,没听到赞扬,却是遭致了大量的非议。 很显然王延兴的土地制度,动了某些人的既得利益,遭到抵制那便是一定的。那为何,土鳖在执行土改的时候,比这个阶梯田税更激烈,却似乎非常顺利? 其实,不过人不同,形势不同罢了!而在土鳖进行土改的时候,土鳖借助了被压迫到了极致的贫农和雇农的力量,来摧毁土地的拥有者,从而建立自己的政权。 可王延兴在泉州经营多年后,泉州早就没有了被压迫得活不去的贫苦农民。泉州的人口结构中,虽然还是以农民为主,可这些农民中,大半都是王延兴的官庄的庄客,这次改革并不会给他们带来额外的好处。所以,对他们来说,他们并没有发自内心地去支持这次改革的动力。 而另外的农民,则主要是各大豪强的庄园内的部曲和庄客……在经过此前的丁口抢夺后,现在还留在这些庄园内的部曲和庄客,都是各家在籍的奴婢。在奴隶制度没有废除之前,这些奴婢可没有机会去拥有土地。所以,他们对这个制度,也是漠不关心的态度。 缺少了一个足够的支持盘,却只有那些大家族们,在一起不停地反对、反对……让这明明是极好的制度,造成了一个民怨极重的影响。 俆寅听了王延兴的描述后,很简单地给了一个建议:镇压! 暴力镇压确实是个办法,不过,王延兴现在还没有想着要杀人,只是让徐武顶着压力去强行推进,至于是不是要动用武力,也由他来决定。 大概是缺少武力作为背书的原因,徐武在泉州执行的十分不顺利,这么久过去了,还卡在政策的第一步:丈量土地,重新按户登记田亩数量。现在众多的争执和口角几乎都将正常的丈量工作淹没了……现在口角的焦点,在丈量田亩的数量上:那些家族的人,不认可徐武派过去的丈量田亩的工作人员,非要以自己丈量数字为准。 而两者之间的数量偏差,足有两成的差异。 争了半天之后,徐武察觉到,这些人争吵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拖延时间,便不再跟他们浪费时间来争执,而是让他们参与一起重新丈量,丈量完后,再进行复合数字……不过,复合之后,那些家族就会认可了吗?王延兴觉得,可能性不大! 这些人,无非是要以此为理由,拖延时间,想着,能拖上一年半载后,让此事不了了之。所以,就算是徐武丈量的再正确,他们也要说徐武量错了。 当然,徐武在处理这件事时的不坚决,也让那些家族看到了希望,他们觉得,到了最后,徐武肯定会向王延兴建言取消阶梯田税的制度。 相比之下,若是采儿在处理此事,只怕早就人头滚滚了。 不过,王延兴虽然不满徐武温吞水的做法,却暂时没有逼他,而是准备再给他一次机会。 此外,他也有想办法,看能不能对那些家族进行分解,将来自那些家族的抵抗降低一些。而他这次他要跟俆寅说的,便是这个想法:用更有前景的产业来代替现在这种奴隶制的庄园。 而为了更好地解释和说明,王延兴先想俆寅说到了另一个概念:产业! 在后世,世界各国将各种产业分为三大产业:农业、工业和服务业。 其中,农业是第一产业,其出产的产品,除了满足口粮的需求外,还要为工业和服务业提供原料。 工业嘛,在这里,则又可以分为挖掘矿石的采矿业,制造各种器具的各类工坊,修建道路、桥梁和房屋的建筑业等等;而服务业,则主要指海运、马车行、供销社、茶肆、酒楼等等,利用各类产品,为人们提供生活便利的行业。 将产业按照这三个不同的类别,分别进行发展,可以说是王延兴在建设自己的地盘的基本思路。 而在这里,需要涉及到的,正是要将农业产业化的构想! 现在,王延兴控制下的各处官庄,倒是有后世的种植园的雏形,以经济作物为主要产出。其中包括棉、麻、油料作物,另外,还有便是越来越发达的畜牧业。 可那些家族中的庄园,却都是还是原始的粮食种植。 当然,这不是说那些家族不知道种植经济作物的好处,而是经济作物的种植,可不是一群奴隶能照顾好的! 若是胡乱种一气,产出的物产的品质不够高,卖不起价钱,那这庄园搞不好还要亏本。 所以,王延兴有一个想法,想跟俆寅商量,那就是将多的依靠这些庄园的家族联合起来,搞一个种植合作社。 “合作社?”俆寅没想到,王延兴有拿出来这一招。按照他所知道的消息,王延兴现在可是已经组建好几多个合作社了:从最开始的近海捕捞合作社,到联合航运合作社,再到南海投资合作社,再加上建立不多久的广州的交州的合作社之外,那这个种植合作社,可就要是第六个合作社了。 “正是!”王延兴点头道,“现在各家靠粮食种植,承受每亩八斗的田税,肯定是很困难的,可若是,某帮他们转为种植经济作物,那样,每亩的产出,可就要比现在高出三五倍!这个时候,要交区区八斗粮的田税,就还还不是很简单了?” 听到王延兴竟然想出这么个办法来,俆寅不禁愣住了:“这般处置,倒是不失为一个良策。不过,总是有人不识得你的苦心,非要跟你对抗到底。” “嗯……”王延兴自然能理解,不过,他也不是准备就制一个办法就能解决问题,“不过是分化之道,对于顽固不化者总是要有激烈点的对抗手段。” 而且,这些顽固不化者,还有一个为首的,那就是…… 第655章 百般阻挠 蛇无头不行,人无头不动。凡事都要有个领头的。 就好像泉州的众多大家族中,便需要有一个领头的出来闹事,别人才会跟着一起跟徐武唱反调。 这个闹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徐若虚的儿子:徐旭辉! 作为泉州仅次于王延兴的大地主,徐家是王延兴试行的阶梯田税政策的最大影响最大的!当然,泉州五大家中,林家手中的田亩也是面积广大,并不比徐家少多少,可问题是,林家是海南投资合作社的一个举足轻重的股东,林家籍由合作社获得的利益,已经远远超出了田亩上所能获得的收益! 其余的,象章家、黄家都靠着合作社,让家中的财富一路暴涨。 而合作社的老大正是王延兴……所以,这几家是宁可在田亩上吃些亏,也不会去抵制王延兴的政策。 而五大家之中,另外还有一个陈家。陈家手中的田亩也是极多……虽然远不如徐家,可那也是要比一百亩的阶梯线要高了十倍以上。 可陈家家主陈施却是胆小如鼠,陈家虽然没有参与到任何一个合作社去,可对王延兴后面的举措,一个比一个配合:还在此前王延兴往各庄派百户的时候,他就接纳了,要知道,派百户并不是王延兴强制要求的,除了官庄之外,便只有杜家、苏家等接纳了百户。 之后,他又在自己庄园里,模仿官庄的做派,给庄客发饷金,提高庄客的劳动积极性,又学着种棉麻、种黄豆、苜蓿等等,再有配套着养鸡、养猪、养牛……所以,陈家的庄园的收益,要远远好于徐家,对承担区区每亩八斗的田税,那当真是毛毛雨。 可偏偏有官庄的榜样在前,有陈家的例子在后,象徐家之属的庄园,还只是种水稻。一亩水稻一年得谷子,不过两三石,而一石谷子,最多也就能舂得八十斤大米。也就是说,一亩水田一年的收成,便是两石多斤大米。 那现在大米在泉州都卖到什么价格了:一斗占城稻,不过区区五文罢了!一石也就是五十文……当然,泉州本地的稻米比占城稻的口感更好一些,所以卖价更高,可再高,也不可能翻倍! 也就是说,在徐家,一亩稻田的收成,撑死两百文! 去掉庄客的吃食:每个庄客每天按两升谷子算,那么一年,他就要吃掉七石多的粮食,相当于三亩地的产出。而这还没计算庄客家中老人、小孩的消耗,也没计算他们穿衣服、采购农具、使用牲畜的花费。这些花费,至少也是要用掉相应的花费。 而一个庄客实际能种的田亩数,也就是十亩。也就是说,他的产出,只有四成是可以交上去的收成。 当然,徐家也可以强行将田里收成的六成拿走,只给庄客留下四成。不过那样的话,庄客就只能半稀半干地度日,挖野菜蒿子充饥了。 在泉州现在这种环境下,徐家还要这么做,那他的庄客定然是全部要跑掉,没人给他干活了。 所以,徐家现在虽然坐拥众多田亩,其实,平均下来,每年的田,每年的收成,不过七八十文……一千亩也不过七八十贯……七八十贯,可怜兮兮,不够一瓶酒喝的!就算是徐家田亩超万亩,其收成,也没法供应徐家的消耗了。 而在王延兴主政泉州之前,泉州的粮价是现在的三到五倍,庄园的收入更是要番十倍!而且,庄客还必须在农闲的时候,承担众多的没有报酬的劳动。 这两年,若不是放印子钱的收入高了,徐家只怕是早就要破产了。 所以,当王延兴要改田税的时候,徐家第一个就跳了出来。 有他打头阵,一众家中田亩数在百亩以上的,纷纷都跟了上去……总之在粮价一路走低的今天,这些靠种水田的家族,都不得不勒紧裤带过日子。这些人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不过,他们也知道,不能直接跟刺史府硬碰硬,而是不断地提出,徐武量的田亩丈量的时候,量数了。 徐武没法子,只好重新拉着徐旭辉一起,一块地一块地地重新丈量。 重新丈量过后,徐旭辉对丈量没法提出异议了,却又说徐武在算总数的时候,算重复了。他一会说这两块地其实是一块地,一会说另一块地被算了两次。 要知道,这些田亩在丈量的时候,可是拉着徐旭辉一块一块地量的,量好一块,才在田亩册上记录一个数字,这怎么可能会重复?可徐旭辉一口咬定,就是算重复了! 总之,他还是要将田亩数往下砍。 看到这般近乎无赖的做法,采儿肯定是忍不住要动刀子砍人了,可徐武却还是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某便再测绘一次!” 说罢,两人约定,十日之后,再来测绘此处庄园的田亩。 然而,徐旭辉却没想到,十日后,徐武竟然领着一队扬波军战兵,拉着几辆大车,走了过来。 看着兵容整齐的兵士,肃穆地走来,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徐旭辉的心里:这是终于要撕破脸了吗?徐旭辉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玩得过火了。 王延兴不是说了,不能无罪而杀吗?当日章仔钧那般侮辱他,王延兴都没有动他,直到他撞伤了父亲之后,才被判了劳役。 而自己不过是跟徐武争辩了几声,难道,就要被治罪? 想到这些,徐旭辉不觉得一阵颤抖起来。他终究还是怕了。 等到徐武领着人走到庄前,徐旭辉面色惨白地走出庄园,抬手指着徐武:“某不过跟你争辩了几声,你却领兵士而来……某死不足惜,却是让世人看明白了,你的虚伪的真面目!” 听到这声指控,徐武不禁一愣:“徐旭辉!若说虚伪,别说泉州找不到你的对手,怕是在大唐也少有比你脸皮更厚的!却来说某?” 徐旭辉这才指着那队扬波军的兵卒道:“那他们是什么意思?” 徐武这才明白徐旭辉为何会这般失态,原来是怕了自己动武。只是,徐武虽然名字里有个武字,可对动用武力天生地抗拒!他怎么会带兵过来强攻徐家的田庄?他冷冷地对徐旭辉道:“此乃扬波军的空中测绘队!专职进行地形测绘……” 空中测绘?徐旭辉一听到这四个字,傻了。 第656章 空中测绘 徐旭辉虽然一直死扛着跟徐武斗法,可其实心里还是怕了徐武领了大军过来,将小小徐家田庄一举踏平。 果然,他看到徐武领着扬波军的一队兵卒过来,立即大惊失色,还以为,徐武终于是忍受不了了。 然而当徐武走到面前一说,才知道,那一队扬波军,竟然是所谓的空中测绘队! 空中测绘,那是什么鬼?徐旭辉惊疑不定,却惧于扬波军的武力,不敢直接阻止,只好任由徐武领着那测绘队进了庄园。 到了庄园中的晒谷坪后,那些扬波军开始揭开大车上的篷布,将大车上的物资往下卸。 一辆大车上装的是一个巨大的四面镂空的藤条筐,怕是四五个人合围给能抱笼……徐旭辉不明白,这样的藤条筐能干什么!若是装谷子,那四面的定然是不该有孔。装草料?用绳子一束不更简单? 就在徐旭辉还没弄明白,那个藤条筐的用途的时候,看到那些兵士还在从车上往下搬东西。 这次搬的东西他倒是认识了:风箱! 有所区别的,是这风箱的尺寸确实要比以往所见的要大得多……只是,这个风箱跟藤条框有什么关系吗? 徐旭辉不解……不过,他更不解的,还在后面:后面的兵士,竟然从车上源源不断地往下搬着一个无比巨大的绸布缎子!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徐旭辉不解的目光下,十多个兵卒将那个巨大的绸布缎子在宽阔的晒谷坪里展开。这时,徐旭辉才看到,这块巨大的绸布缎子,样子倒是有些像是一个梨,一个足有五六丈大小,平铺的梨形的图案。 那些兵卒没兴趣去关注徐旭辉惊异,自顾自地忙着,将那个硕大的风箱,搬倒了梨形绸布的柄一端,将出风口对其那绸布的尾端,然后,十几个人开始同力推拉,巨大的气流呼呼地被鼓入绸布中……这个时候,徐旭辉才发现,原来那并不是简单的绸布,而是一个用绸布缝制的大口袋!一个大到领人咋舌的口袋。 事实上,如果徐旭辉能靠近细看,便会发现,这个口袋其实还是双层的:里面那层是用细密的棉布,外层的,才是绸布的。 而两层之间,并不是直接缝合在一起,而是有一个明显的两层。当那台大风箱将气流吹进“口袋”后,也有一部分空气被灌注到两层布料的中间,形成一层气垫。 然而,那个口袋是那么巨大,以至于那十几个兵卒拼了命地鼓风,也是鼓了好一阵才将口袋勉强吹起一小半来。软趴趴的,象是个半满的猪尿泡。 这时,只见又有两个兵卒拿了一个黑不溜秋的事物过来,到了那个注风的口子那里后,用火朝那东西的尖嘴上一点,然后,上面就燃起了明亮的橙红色的火苗……那个东西是个生火的东西? 徐旭辉还是看不懂,在这里为什么要用火,难道,他们不知道那绸布最是怕火吗? 然而,更加惊人的一幕出现了,那个兵士将手上拿到的东西的尖嘴点上后,便开始转动一个把守,然后,那火开始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等到那火苗子足有半尺高的时候,他突然将那火往那口袋的注风口举过去。 那火苗一见到那强烈的气流,原本只有半尺长的火苗子,突然被大风拉长,一瞬间就变成了足有七八尺长,象是一个长矛一般插进了半空的口袋之中。 而原本软趴趴地倒在地上的口袋,被这火焰长矛一刺,开始了变化。 那口袋的顶上,就好像是出现了一只无形的手一般,将那口袋的一侧往上方拉拽。原本无力的口袋,渐渐被这个力拉了起来、拉了起来,最后,整个口袋完全充满了气,成了一个胀鼓鼓的梨形的气囊……它竟然,飘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 它怎么会飘起来……徐旭辉只觉得脑子里一阵混乱,他完全无法理解,这被吹起来的绸布袋子,怎么可能飘起来的! 可事实就在眼前,这个气囊非但飘了起来,而且,看着周围的兵士,拉着气囊上垂下的绳子的模样,似乎,往上飘的力气还很大。 这时,那些兵卒才将那硕大的风箱移走,而将此前的那个藤条筐搬了过来,将气囊上垂下来的绳子,一根根地系在藤条框上。 然后又往藤条框里搬各种事物……这些东西之中,除了一个小巧的风箱之外,徐旭辉一样都不认识。 最后,直到最后,两个兵士爬进了藤条框中,然后,使劲拉动风箱,那个喷火的玩意,再次喷出数尺长的火苗后,徐旭辉才终于明白了:他们是要借助这个气囊的力气,飞到天上去,然后在天上数地上的田亩数。 这次徐旭辉终于是没有猜错了! 只见一阵火苗子望上窜后,站了两个人和装了一堆事物的藤条框,竟然当真慢慢地离地而起,往天上飘去。而且,那藤条框一直向上飘啊飘,一直上升了十多丈高,才被地面的兵士拉住藤条框上垂下来的绳子,指住了继续上升的趋势。 而地面上,是一片的仰望的眼神。这里庄客一个个目瞪口呆,全然无法理解,怎么会是这样! 这玩意竟然会飞……徐旭辉脑袋里已经全然空白了。他就像是个大傻瓜一样,傻愣愣地看着在地上的兵士将几根从藤条框上垂下来的绳子系在几匹的背上,然后,骑着马往田亩上走去。 等这些马分四个方向分别站好后,然后,就有兵卒拿着标杆,在田亩中走来走去。 直到所有的田亩都走了个遍后,又往返了一遍,过了一会后,从藤条筐上,吊下来一个物体。 立即有兵卒将那物件拿了过来,送到徐旭辉和徐武的面前,原来是一张束在一起的纸。 当着众人的面,将那纸张展开,原来,那是一幅这一片田亩的平面图。 再细细地看去,看到图纸上,用粗细不一的线条,详细地描绘出了每块田地的位置和大小,而最终的汇总的结果,跟此前徐武丈量的结果几乎是一样。 徐武拿着手中的数字,朝徐旭辉问道:“现在,田亩数,还有疑问吗?” 徐旭辉抬眼看了看尚且浮在在半空中的怪物,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后,无力地点了点头。 得到这声肯定,徐武才传令过去,将热气球回收,然后,重新装好,等着徐武的安排。 第657章 合作种地 有生第一次看到,两个大活人,就在眼前,徐徐读飞上了半空,其冲击是难以想象的巨大。 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徐旭辉便认可了热气球测绘出来的结果……然而,这一声认可之后,是浓浓的苦涩和沉沉的不甘。 然而,当下的情形,已经彻底超出了徐旭辉的想象,这种情况下,不容徐旭辉做出别的决定。 但更糟糕的是,此处决定一下,别处庄园的田亩尺寸便也没法拖延,只能任由徐武一片一片地量过去了。 心灰意懒之下,他对别处庄园的丈量,已经没有任何兴致,随口交待几句让别人好好地配合官府之人进行田亩丈量后,自己坐了马车回了泉州。 到了泉州后,便躲进了徐家大院子,整个人都无精打采萎靡不振,不再见外人。 看到他这个模样,徐若虚忍不住过去跟劝解道:“大哥儿,反正那些田庄的收成,已经是可有可无,随便官府怎么去折腾吧。” 是啊……那些田庄的产出,其实已经很有限了,自从庄客的待遇被提高到正常的可以吃饱饭的水平后,再加上泉州粮价的暴跌之后,一处千亩水田的庄园能提供的产出,便已经低到了可有可无的程度。 此次田税改革后,一千亩水田要上缴的田税其实也就是八百石谷子罢了,换算成铜钱,也就是几十贯。这个数字,只不过是将那点可有可无的收成再抹掉罢了……徐家反正早已经不指望那点收成了,丢了就丢了吧。 “大人……孩儿不是可惜那几十贯银钱。”徐旭辉两目空洞地看着父亲说道,“孩儿是在悲伤,现在诸家在面对官府时,全然没有丝毫对抗的能力,只能任人宰割。” 这个确实是当下泉州最大的事实,徐若虚如何不知?在王延兴下令要在泉州实行阶梯田税的时候,徐若虚便没打算反抗,准备直接服从。可徐旭辉咽不下这口气,才跟另外的那些家中田亩数在百亩之上的各家联合起来,不跟官府合作。 徐若虚当初就不看好这种抵制行动,现在,果然被徐武用一个能飞天的绸布口袋给破解得无话可说。 他唏嘘一声道:“王延兴势大,诸家不得不退让自保。这也是泉州的事实,徐家能保全至斯,皆是大哥儿之功,大哥儿也无需强求更多了!” “可王延兴绝对不会止步于此……”徐旭辉严重突然闪过一丝狠色,“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他是要将各世家身上的肉刮下来,去补足那些穷鬼!” 徐旭辉狠狠地说道:“迟早,他是要将天下的世家全部敲骨吸髓,全都变成跟那些农舍夫一般才甘心!” “大哥儿此言有失偏颇了!林家、章家和黄家此前都与南平王异心,可南平王并未因此而记恨、降罪。”徐若虚落寞道,“终究还是徐家没能抓住机会!” 徐旭辉答话道:“那是王延兴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而现在王延兴羽翼已丰,怕是不会给徐家机会了!” 徐旭辉这话,确实正是徐若虚所想,只是,机会全都抓在王延兴手里,他不给,徐家又能如何? 说到这里,原本是来劝人的徐若虚也不由得失望起来。 正在这里,突然看守房门的奴婢拿着一纸文书,跑了进来:“阿郎……阿郎……刺史府又发文书下来了!” 刺史府文书?徐氏父子都是一起心惊,生怕王延兴又要出什么损招来,急忙抓过文书一看,看到文书上面写着的,竟然是要组建种植合作社的倡议! 机会!徐氏父子相视一眼后,一起细细地往下看去,看到上面的内容果然是一篇,号召家中有不便管理的田亩都交出来,再由刺史府牵头,组建一个新的合作社的通告。 按照这个通告上的内容,各家都可以按照自愿的原则,将自家的土地交出来,跟现有的官庄一起,编成种植合作社。合作社有所收成的时候,各家可以按照出让土地田亩数,按比例分取收成。 考虑到前两年官庄的收成来看,成立合作社之后,这种植合作社的收入,应该不会太少! 虽然不能跟联合航运合作社和南海投资合作社相比,那至少跟近海捕捞合作社是同一个档次的。至于比他们现在的粮食种植来,那就更是番了多少倍了。 这一点,跟此前的合作社的分成原则倒是一致的。 但是,其他合作社中,股东除了有分享利润的权力之外,还可以通过股东大会来干预合作社的运营事务……可在种植合作社里,投入土地的各家,对土地上种什么,怎么种都没有干预的权力。他们还剩下的权力,除了分成外,只有退出合作社一项。 但是,退出也不是无条件的:要某,以契书约定的退出方式,也就是说,要提前一年书面提出退出合作社。否则,就要支付赔偿金后才能退出合作社,再拿回对土地。赔偿金的数额,按照合作社的投入来计算……反正不会太少就是。 除了土地之外,各家庄园所有的奴婢,也是一大财富。只是,合作社却并不将这些纳入股本。而是将他们与土地分隔开来,分别对待。毕竟各家现有的庄客,都是是属于各家的奴婢。他们的技能水平和劳动能力,并不能简单地平均对待。所以,他们的处置和安排,也由各家来决定:比如,将这些奴婢卖掉什么的。 当然,各家也安排这些庄客在田庄里劳作,合作社也有义务接受,并按照其技能和工作量发给酬劳。 至于,这些奴婢能不能得到这些酬劳,就要看各家对待奴婢的态度了。 也就是说,成立合作社之后,各家还有机会在这些奴婢身上,再赚一笔。 看到这里,徐旭辉和徐若虚两人都静了下来。 两人同时想到一个词:机会! 王延兴终究还是没有准备要跟徐家死磕到底,终究还是留下了一条生路。 只是,这个机会的代价却是,要放弃对田庄的控制……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第658章 权力争夺 在王延兴控制下的各个区域,无论是广州还是交州,或者崖州或者儋州,都是经历了一番血与火的交锋后,才落如王延兴之手。 在这些地方,其地方豪强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打击,尤其是经采儿之手清洗过的安南和云南两地,地方豪强就像被篦子刮过的虱子一样,所剩无几……当然,那勉强剩下来的,也都是采儿选中的乖宝宝,所以,在这些地方,王延兴要颁布一条什么政策、法令,只不过一纸文书,再染个嗓门大一点的,提着锣,一边敲一边喊,走一圈就到位了。 唯有在泉州,地方豪强的势力,非但没有受损,反而是越发地强大起来。象黄家、孟家这样的,在合作社里占比较大的家族,家族的财富,已经远远超过了传统的世家大族……这也导致了王延兴要在泉州做点什么,会受到比其他地方大得多的阻力。比如,这阶梯田税的改革,竟然会被徐家拖着,许久都没什么进展。 用后世的某些土鳖的话来说,这就叫革命不彻底,或者说,是对地主阶级的妥协,属于右倾投降主义错误……在那些土鳖们看来,对待这些顽固的地主,最好的办法,就是镇压!将这些胆敢阻挡革命前进的反革命分子,通通扫入历史的垃圾堆里。 不过,王延兴在后世虽然也是土鳖的一员,却没有经历过那种色彩浓重的阶级斗争。当然,后世土鳖自己,也在反思这种将阶级斗争的大旗举得太高的做法。所以,等到王延兴参加政治学习时,已经不在强调阶级斗争了。 所以,在王延兴的意识里,也并不觉得,给那些地主留条生路有什么错的。 当他知道徐武在强推阶梯田税制度遇到巨大阻力时,还是忍不住又给那些人另一个选择:种植合作社。 当徐家父子得到这个消息后,他们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机会二字! 要知道,这种植合作社实质,就是要让所有的田庄都能按照官庄的方法去耕种。而官庄的产出比起单纯种植粮食的田庄,产出高了五、十倍……当然,这是换算成银钱后的同比计算的结果! 同时,支出也会大幅增加,可现在田庄给庄客的支出已经不低了,再加也不会翻倍……这两相变化,便意味着徐家能从田庄上获得的收成,重新回到一个可观的数字。 不过,是机会,也是风险!尤其是,要加入合作社,就意味着,要将田庄的控制权、庄客的控制权都暂时地交出去。 说是暂时的,可在这个所谓的暂时的时间,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数?这却是谁也无法预料的。 而其中最糟糕的结局,莫过于田亩和庄客全部失去……思索了许久后,徐旭辉终于出声说出了自己心里最大的担心:“南、北合作社都有执事处,为什么种植合作社没有执事处?” 徐旭辉所说的南北合作社,指的是联合航运合作社和南海投资合作社,因为他们一个在北,一个在南,规模和收益都相当,就被泉州人并称为南北合作社。 这两个合作社的组织结构,都是以股东大会为最高权力机构,然后分别设立有一个执行结构,由参与合作社的各家各户出人组建,名叫执事处。两个合作社的日常事务,便是由执事处管理。 可是,这种植合作社的日常事务,却是各县的官庄管理处与各个参与的田庄进行对接,没有股东大会! 而执行方式,也是由官庄管理处,直接下达给各田庄的百户长,由百户长执行……中间就没有了能代表各参与方利益的执事处。 很显然,如果王延兴想要在这个种植合作社内动什么手脚,那么无论是徐家还是谁家,都是没法提前知晓的! 如果对合作社的运作,全然不知情,那对徐家来说,几乎是无法接受的! 徐若虚思索了片刻后,也是认可道:“组建由各股权人参与的合作社执事处,确实很有必要!”话说到这里,徐若虚语气却是一改,“南北两个合作社,都是以贸易为主,有许多细碎的、多变的事情,需要人时刻盯着处理!可这种地,不过是春播秋收,施肥浇水,一切都是固定的套路,没有那么多细务要处置……设立一个执事处,似乎没有多大的用处啊!” “如何没有用处?”徐旭辉却着重道,“这田里劳作之事,自然不用某等关心,可要经手银钱的事呢?田庄需要采购农具、牲畜不需要人经手?产出售卖不需要人经手?这银钱流动之事,定然是需要有执事处的!” 听到银钱二字,徐若虚也不由得觉得,确实需要单独成立一个部门来监督,才能让自己安心。 两人议定之后,连忙又派人去跟泉州城中,田亩数较多的各家去联络。 发现各家都收到了这样的通知,而且,大多数人已经决定要参加这个合作社了。 只是,这些人却没徐氏父子那么想得深入,都是准备按照那个通知上面所说的那般,直接将各家的田契压在官庄管理处那里,将田亩和庄客都交给官庄管理处去处理。 听到徐氏父子那么一说,这才发现,这似乎是太相信官府了,便都一致决定,一定要成立一个类似于执事处的结构来保护各家的利益! 而按照此前合作社成立的惯例,合作社成立的时候,是要召集所有的参与者来开一个成立大会的。 那么,大家一致约定,在合作社的成立大会上,将自己的要求说出来!要求在现在的管理机构上,增加一个部门,就放在官庄管理处与各田庄之间!名字嘛……就叫执事处好了!而其成员,那理所当然地,要有各家派人来参加! 然而,等到那个成立大会当真如期召开后,他们却发现,事情跟他们所想象的,并不是那么一致,尤其是他们听完徐武的进一步的介绍后,他们发现,他们的所谓的需求,根本无从出口…… 第659章 成立大会 跟众家约定的时间终于到了,在刺史府的议会大厅中,又一次召开了一个合作社的成立大会……只不过,这次合作社的前缀变成了种植二字。 跟此前的南海投资合作社成立大会上,完尽了花招不同,这次大会的进城也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务实。 徐武做了一个大概的起头之后,便将发言交给了泉州官庄管理处的一个叫王忠途的小伙子。 那个小伙子便开始介绍官庄的运行模式。 他首先说出了一个众人都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词语:订单。 这时,众人才知道,官庄每年要种什么,并不是由这个管理处决定的,而是由官庄的“客户”来决定……至于客户,又是一个从前没有听说过的新词,意思就是,到官庄采买产出的人。 而客户的组成,包括到官庄买肉食、鸡蛋、山货的酒楼、扬波军和刺史府的后勤部门等,也包括采买棉麻、毛料等的工坊。 客户采买的意向,便称为订单! 今年,官庄就是按照客户的订单数量决定的种植的种类和面积……这被成为种植计划。 然后,官庄管理处再按照不同的官庄的田亩情况,将不同的种植任务,分派下去:有的田庄会种得满满的都是苎麻,有的则会种满了都是棉花,还有的,则是轮种蔬菜瓜果等等。 种植任务分配下去之后,便开始田间管理。 这主要是三个内容:灌溉、施肥和除虫。而这又专门的农业技术人员来安排。 当然,这三个内容都需要产生一定的开支,比如灌溉,就需要到水利部买水。给一个田庄放一个时辰的水要五到十文不等。 五文、十文看似不多,可整个官庄管理处下面的官庄那么多,总数也是个不小的数字。而且,水利部能给的水也是有数的,所以,每到用水的时候,需要官庄的百户申请找水利部购买……到了用水高峰期,还需要水利部跟官庄管理处进行调配。 这可是个技术活!调配得好,大家都有水可以用,调配不好,那就有的地方水多了,有的地方,水少了。那导致的,定然是减产。 同样的,施肥和除虫也是要花费的。 施肥所需的肥料,一部分是田庄自己积牲畜粪便为肥、或是烧草木灰为肥,当然,还有就是从海岛上运鸟粪为肥……不用说,鸟粪是要花钱的,可其肥效也是最好的。 至于除虫,有烟熏、喷药手捉等不同的法子,而烟熏用的草药和喷洒用的农药,自然也是要用钱的。 如果这些措施处理得当,那到了收获的时节,便可以采收了,翻晒处理后,将客户代表请来,让他们验收后,便算是完成了一轮的种植! 所以,如果各家的田庄要加入合作社,那也将是按照这种模式来执行。 也就是说,从现在到明年春天之前的这段时间,将是田亩品质收集、规划、土质改良、水利配套。 要等到了明年春天,才可以按照能接到的订单,开始第一轮的种植。 听到这里,众人才总算知道了,官庄为何能产出比平常的田庄要丰厚得多的产出!原来人家是这么种地的! 听完这些话语,众家对加入种植合作社,已经没有任何疑虑。 然而,就在徐武让人准备契书的时候,徐旭辉站了出来,朝徐武躬身行礼:“徐参军!某听闻各个合作社,都有执事处,为何,种植合作社没有?” 徐武自然早就知道了徐氏父子私底下的串联,他却装作不知一般答道:“徐公子难道还没看出来吗?官庄管理处,便是种植合作社的执事处!” “可其他合作社的执事处,都是由出资的各家的人组成,而这官庄管理处,却似乎都是官府之属员……”徐旭辉说道一半后,朝在座的各家代表拱手一圈之后,再朝徐武道,“某等都觉得,种植合作社诸事都好,却是少了一个能让各家参与管理的执事处啊!” “徐公子言之有理!”徐武淡淡地答道,“只是,徐公子想来也知道,南北两处执事处中的人,原本都是各家的掌柜,他们到了执事处之后,所做之事,都于他们本来做掌之事务是一致的!” “正是如此!”徐旭辉点了点头。 徐武这才道:“合作社成立后,现在有官庄管理处的人数自然是不够用了,自然也是要招收人手!如果各家之中有精通与种植的之士,徐某欢迎之至!” 听到这里,徐旭辉面色不禁一变:各家田庄之中,精通种植的,都是些奴婢……这些奴婢怎么可能去参与管理。至于在座的这些家族代表,都是些不事稼穑的人,连田里的庄稼都未必认得全,那就更加没机会了。 不过徐旭辉愣了愣之后,随后又道:“官庄管理处,不是还有许多需要采买、售卖之事的职位吗?在坐的诸位可是有不少精通于此道者!” 徐武听言,面色毫不惊讶,而是继续平淡地说道:“诸君都知道,刺史府要任用吏员,都是需要考核的……” 徐武突然一声笑:“等合作社成立后,刺史府便会出榜招聘办事和管事的人员……诸君若是有意,徐武欢迎大家去试试!” 徐旭辉看到徐武脸上的笑意,不觉一阵恼怒,他正要答应,试试就试试时,突然想起刺史府招聘人员的考试,所需考的内容,不觉又是一阵脸色微变,且不说别的,单是那稀奇古怪的算数,就要就要将在座的人,尽数刷下去八成。 “某等是出资人,岂可跟那些奴婢一把去算数做帐?”徐旭辉终于将自己的意图说了出来,“某等需要的是,某等要派人监督那些人,有没有拿着合作社的银钱中饱私囊!” 徐武立即对答道:“可以!未来合作社的各项开支,都会列册成帐,各位都可以前来查账!如果发现,有人中饱私囊,某定然会让他付出加倍的代价!” 可徐旭辉听到是个事后查账的法子,距离自己的想象的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他立即摇头道:“事后就算能将那蠹虫能查出来,可是,他们造成的损失,确实无可挽回了!”徐旭辉这才郎朗地说道,“为了避免有人借机敛财,某提议……” 第660章 务实之道 话说泉州种植合作社正在召开成立大会时,一番描述过后,让众家族对种植合作社的前景充满了期待。 可偏偏还有徐旭辉这样的,试图从中抓去一切权柄。 他对徐武道:“区区一个百户,不过奴婢之属,却可以直接支派银钱!调派人手……徐参军不觉得,这个权力,给得太大了吗?” 听到这般言辞,徐武没有直接驳斥,反而详细地问道:“那徐公子以为,该如何分派呢?” 徐旭辉这才将自己的本意说出:“某以为,但凡需要流出、流入银钱,都需要经过审查!” “何人审查?如何审查?” “自然是有某等成立一个执事处,各庄需要买水、买肥料和除虫时,让各百户来寻某等,如果他们的要求确实符合事实,再准许其去采办!”徐旭辉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执事处设在何处?” “自然是在泉州!” “也就是说,如果南安的某处官庄需要买水了,先要花两三天时间,跑到泉州来提交申请?” 徐旭辉振振有词道:“为了防范这些人滥用银钱,这也是必须的!” 徐武也不跟他争辩,而是继续顺着他的话道:“好!那在座的几位,坐在泉州,看到那个百户提交的申请后,如何确定那处官庄是真的要买水了呢,还是滥用银钱呢?” 说到这里,徐旭辉突然没法接话了……那田里有没有水,自然是要去看一眼才知道,自己坐在泉州,如何能知道? 看到徐旭辉没了后话,徐武却开始了继续往下说:“就算各位视线能直达几百里之外,能在泉州而知外县之事……然而,泉州之官庄便有不下千处!日后合作社的田庄更是要再翻一倍!等到天气炎热的时候,这些田庄每天都要买水,那就是说,单是买水的审批,每天就要数千次……” 说道这里,徐武才对徐旭辉追问:“徐公子可曾想过,要花费多少人力在这件事上?” 徐旭辉听言觉得确实不可行,便连忙改口道:“某等可以将执事处设在田庄上……”不过,话才一说出口,便觉得更加不可能了:这几千田庄就要几千个人,这执事处到哪里寻这么多人来? 果然徐武接话道:“那徐公子是准备长住在哪一个田庄呢?” “某自然不会长住在田庄,某可以派奴婢前往!” “那……跟百户又有什么区别?”徐武冷冷地说道,“一个百户每月的饷金要五百或者八百钱,一千个田庄每个田庄增加一个百户,那就是每月要多支出五十或者八十贯。这可都是要在收成里扣的!” 一年下来,多一个百户,就相当于要在收成里扣掉至少六百贯……这个钱可就不少了!诸家将田亩拿出来,不就想自己多争些银钱吗,可不是拿来多养人的! 果然,徐旭辉面色一阵变化,他挣扎了一会,却还是不肯放弃:“那徐参军,某等要如何才能相信那些百户?” 然而,徐武却反问道:“倘若让徐公子做了这所谓的执事,那某又要如何才能相信徐公子呢?” 听到徐武竟然把质疑声往自己身上拉,徐旭辉不禁恼怒起来:“某是何人,岂会看得上那三五文的小钱?” 不过话才落音,就看到一群不善的眼神看了过来,却是其他各家的代表。徐旭辉这才明白过来:一个田庄一天放一个时辰的水要花费五文钱……这钱确实不多。可若是一千个田庄,每天要买五个时辰的水呢?这钱可就不少了!再一个月呢?而这买水的钱,还只是一项,另外还有买肥料和农药的钱呢!拿起步更多了? 那谁知道,徐旭辉会不会动心? 徐武却好像没往这个方面联想一般,只是继续接着徐旭辉的话说道:“徐公子看不上!那些百户同样也是不会看得上那三五小钱的!” “诸位可以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这些百户,每月能得钱五百,这个饷金,可不少了!可他若是贪墨了三五文的买水钱,便可能会丢了百户之职……” “虽愚者不为也!” “再者,一个田庄,所种植的东西都是已定的,田亩的品质也是已知的,那也就说,水肥花费,都是差不多可以推算出来!” “百户若是想贪墨……一眼就能看出来!” 说到这里,徐武才又转过头来,对台下的众家族的代表说道:“南平王下令,让某组建这个种植合作社,目的,是能让各家手中的田亩能获得更大的收益!” “既然要获得最大的收益……那么,大家便应该想明白收益,是如何而来,如何才能更大!” “南平王告诉某等,办事之时,切记四个字!” “实事求是!” “所以,某等也要看清楚某等想要什么!然后再想一想,某等所做的一切,是不是朝向某等心中的本愿而去!” “联合航运合作社和南海投资合作社,确实都有一个庞大的执事处,那是因为两个合作社有数万名伙计,数百条船和近千个铺面,然后再要跟数十万人打交道,其中存在无数的大大小小的变数!没有足够的执事,合作社没法正常运转!没办法赚取利润!” “但是,你们知道其代价吗?” “单以南海投资合作社的执事处为例,便有各级执事一千三百多名,每名执事每月的饷金,从一两千钱到一万余钱不等……每月合作社给执事们的饷金便要超过四千贯!” “可是,种植合作社,需要那么多执事吗?” “每多一个执事,便意味着一笔不小的开支,相应的,各位的收成就要小一分……” “这便是各位心中所希望的?” 徐武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完之后,似乎是累了一般,停住了话语,目光朝台下众人身上扫过。绝大多数人,在不由自主要避开徐武的视线。 也许,他们此前还有一分异样的心思,可现在,已经回归了理性:大家来这里,是想要来赚钱的,不是来争权夺利的。 唯有徐旭辉依旧执拗地昂着头,顽固地顶着徐武的目光。 徐武刚才所说的一切,他都能理解,但是,他心中的疑惑,徐武却没给他解答:王延兴如何能保证,日后不会将各家的田亩借机全数吞下? 现在众家看似能得到超过以往的收成,可会不会数年之后,连这些田亩的老本都被王延兴直接吃掉,并入官庄之中? 王延兴可没有说,他保证不会这样做啊…… 第661章 兵下山南 话说王延兴在泉州试行阶梯田税制度,遭到了以徐家为首的大地主的抵制。虽然借了热气球那超时代的科技的震撼,将这一制度强推了下去,可那些大地主定然是不服的。 为了缓和这一矛盾,王延兴又拿出来种植合作社一策略……只是,让众家族交出对田地控制权的做法,又让诸家心生不信任的感觉。 在经过一番波折后,好歹是通过了这一治政之策。 从此,泉州的土地,已经绝大部分,都走上了集体生产的产业农庄之路。 毫无疑问,这样的农业产业化,定然会带来一些问题,可就现在而言,却是会给泉州的农业,带来实实在在的提升。 等这边试行一两年之后,这种提升的效果显现出来之后,再推广开来,那整个大唐南方的农业,将会跃上一个全新的台阶。 当然,只是后话了,对王延兴来说,这个改革虽然势在必行,却不是当务之急。他的当务之急,还是在北方形势因为朱温劫掠了天子而带来的急剧的变化。 这一系列的变化之中,最大的,便是反朱温联盟,尚未建成联军,就招来了朱温凌厉的反击。 朱温反击的矛头,直指反朱温联盟中,其中最为弱小的赵匡凝。 其实,这个程度的征战,本就不是弱小的赵匡凝所能承受的!他的力量,比起另外几家,都要弱小得多。 而朱温也没把他当作主要对手,所以,此战不是朱温亲自领兵,甚至也不是庞师古、杨师厚这样的主力大将,朱温只派了手下的两员无足重轻的大将,氏叔琮和康怀英领了河中的一支偏师,便从汝州一路南下,依次击破向城、南阳、新野,直下襄州! 虽然此刻山南道还有江陵、鄂州这样的重城在手,可赵匡凝自知自家部队的战力跟宣武军相差太大,堪称是毫无还手之力……万念俱灰之下,他只带了几个亲随,顺江而下,去投了杨行密,却将山南道的十多个州,尽数让给了朱温。 朱温一下又得了一大片地盘,势力值立即又往上飙升一节。 而反朱温联盟的另外三家中,李茂贞就算了,他跟王行瑜的联军才在长安被朱温击破,现在还没养好伤……现在华州还在朱温手里握着,他只要能抵抗住朱温的大军,就算不错了;对朱温真正有威胁的,其实只是李克用一家。 而王建的大军在西川刚刚集结完毕,准备要出征;然而,李克用竟然也一直按兵不动……不动……不动……李克用不动,朱温的主力也不好大动,毕竟,李克用现在控制了黄河北岸的诸镇,如果他出潞州突然南下,渡河进逼洛阳的话,也许可以打出一个让朱温猝不及防的突袭战来! 当然,在李克用没有想明白如何反制朱温的火器之前,他就算是突击到了洛阳城下,也是定然要饮恨北还……只是,上了那次当之后,朱温还想将李克用的骑兵困住,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至于野战,相比朱温手头的步兵为主的战力,李克用手头机动能力强大的骑兵,终究还是拥有更大的优势!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要在野战中干趴下李克用,还是得用火器! 只是,那种几十步射程的糊你一脸的树炮,肯定是不够用了……那什么样的火器才是够用呢?其实,这也简单,寻思寻思骑兵的速度和散布的程度,便会有个直观的感觉: 比如,要对骑兵造成有效杀伤的火器,那至少要有五百步的射程,而且,越远越好!最好是从看到骑兵的时候,就能打得到! 而且,既能打实心弹,能远远地,用一枚铁球,从骑兵队中拉上一条长长的血线;又能在骑兵跑近了的时候,打散弹,能一炮就轰出去几百铁子,将百十步远的骑兵,一气轰成筛子。 同时,这还必须是一种能跟随步兵机动,随停随射的火器。至少,是要一辆匹马能拖着走……当然,如果能想树炮那样,一个人就能扛起来,就更理想了……其实这几条,宣武军在潼关一战中使用的火器,已经基本上满足了,可是,那些铁炮,存在一个致命的问题:寿命极端! 在潼关那一战中,宣武军的铁炮,放得四五炮,就有一半不能再用了。 也就是说,如果李存孝如果当真被李存信逼着再去冲击潼关,那守城的宣武军,怕是不敢出城列阵了! 也就是说……这铁炮比起树炮来说,火力是强了,机动能力也够了,却还是个一次性的东西,打一次仗就废了。 也就是说,现在这种铁炮,实际上,还是实战效能还是有限得很……想要能真正地何用,那必须是要能连续射击的……至少能打上二三十炮都没事! 当然,能打更多炮自然更好,只是朱温现在也不敢提太高的要求……嗯,能二三十炮不开裂,应该就差不多了吧? 而接受了朱温的命令,在汴州负责改进铁炮的朱友文,也是想着,一门炮能打得二三十炮,应该就够了……毕竟如果打了二三十炮都没把骑兵干掉的话,估计要么被骑兵干掉了,要么被骑兵跑了。 只是,当朱友文将这些条件跟汴州火器坊的坊监,来自淮南的张武宁,一一说明……尤其是强调炮击的寿命,应该要达到二三十次的时候,张武宁突然对朱友文躬了躬身后,叫人拿了一根黑漆漆的铁管子过来,双手呈给朱友文。 “将军请看!”张武宁道,“此物便是某等从泉州收集过来的!从中,也许能看出些蹊跷来。” 蹊跷?听到张武宁这么说,朱友文接过铁管子,看了看,见这东西,比大拇指略微粗一些,在当中,却有一个小手指粗细的贯穿的通孔。除此之外,却没看出什么不同来。 但是,朱友文却知道这张武宁刻意拿出来给自己看,定然是意有所指……可到底是什么用,他却猜不出来。 既然猜不出来,朱友文便直接问道:“此是何物?” 张武宁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他道:“能不能造成耐用的铁炮,关键,可能就在此物之上了……” 第662章 仿制难题 张武宁,曾经的海滩山总瓢把子张武定的堂弟,也是张武定最信赖的助手,和为数不多能给张武定出出主意而不被排斥的聪明人。 而且,他还是张武定火器研究之路的总设计师和实践者,他不但作出了张武定手中的第一枚树炮,还有史以来第一次造出了轰天雷,并且在宣州用于实战,将火器的威力以极其血腥的画面,展现在了大唐众人的视野中。 当然,他还是刻意地去探查王延兴火器的战法和模仿着应用于实战的第一人……正式因为这些种种,在杨行密进攻苏州失败后,他被台蒙劫持到了扬州,被要求在扬州继续进行火器的研究之路。 在扬州他的成果是杨行密版本的铁炮! 这是他按照细作偷看到扬波军的重炮来仿制的。 不过,不同于王延兴最初使用熟铁板卷制轻炮和青铜铸造重炮的工艺,他采用的却是用生铁铸造的法子。 然而,他可没有型砂铸造的法子,他只会泥范法……这法子用来铸造流动性好的青铜器,问题不大,可用来铸造流动性较差的生铁,那砂眼和空洞和裂纹等等众多缺陷可就都出来了。 然而,铸件热处理这样的天顶星科技,他就更加不会了。 而铸造完毕后在镗光内壁的工艺,那就是知道了,也是没法去实施:他可没有那设备! 所以,他造出来的铁炮不但是威力远远的不如王延兴的重炮,寿命更是惨不忍睹。 可就算这样了,这种能将铁球打到五百步以外的强悍的火器,依旧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让杨行密不惜血本,造了一百多门。 杨行密便是依靠这种铁炮,在江州城下,给了钱鏐一个大大的惊喜。 也正是有这种铁炮在手,杨行密挡住了朱温南下的步伐。 不过,这玩意在杨波军面前却不够看了。论射程,论精度、论杀伤力,论战法战术,杨波军都已经可以全面压制淮南军。 扬波军一直没有将杨行密拿下,所缺的,只是王延兴一鼓而下的决心。 不得已,杨行密只能去联合朱温,试图跟朱温达成和解后,一起对抗王延兴。 朱温同意了,而张武宁和残存的铁炮,则被送到了汴州,成为了杨行密送给朱温的礼物。 很显然,朱温比杨行密更看重张武宁,他将张武宁任命为了朱温设在汴州的火器坊的坊监。专职打造火药和火器供给宣武军。 陕州之战中所用的树炮,便都是张武宁督造的。 而现在,朱温将朱友文派了过来督造铁炮,看似是在他头上加了一层管束,可张武宁却知道,这其实是给了他更大的权限: 因为,他区区一个坊监,有太多的事情不好去做的,或者是太多的人不买他的帐。现在,便可以打着朱友文的旗号来进行了。 朱友文也是知道这一点,他到了火器坊之后,事事以张武宁为首,处处都透露出敬重之意。 哪怕是朱温要求他尽快将铁炮的寿命提上来,他也只是征求着问询张武宁的意见。 然而,张武宁听了他的要求后,却是给了他一节铁管子。 “这是何物?”朱友文不解地问道。 “枪管!”张武宁先是答出两个字来,然后又补充说道,“这是泉州的所谓制造所造出来的报废的枪管。” “制造所?报废的?枪管?”朱友文更加不解了,他看了看这跟铁管子中间小手指头大小的孔洞,他疑惑地问道,“这也是火器?” “正是!”张武定肯定地答道,“这是杨波军的线列火枪兵的单兵火器!” “单兵火器?”朱友文不淡定了,“你是说,杨波军的战兵,有一个人就可以使用的火器?” 话才刚说完,随即他又想到了更多的信息,不过他还是有些不太确定:“这种火器,每次都是打出一个弹丸?难道能比铁炮威力更大?” 张武宁就像是猜到了朱友文定会有此一问一般,早就准备好了说辞道:“将军所言正是!单杆火枪的威力确实微不足道,不过,将军有没有想过,如果数百人,排成一条线,然后源源不断地射击,打出来的子弹的威力,是比铁炮更强还是更弱呢?” “而且……”张武宁顿了一顿又道,“铁炮打的散弹,跟树炮是一样的,十分发散!而这种火枪,打出来的子弹的准度,在五十步之内,不下弓矢,百步之内,可以打马群!若是以长矛立于四周,而将火枪藏于阵内,便可对河东铁骑造成致命的打击!” 朱友文可是领兵打仗的行家,他听到张武宁的这番描述,不禁展开了联想……他沉思片刻之后,不住地颔首道:“此法甚好!还要请张坊监多多地造这种火枪,某这就去请父王选练劲卒为火枪兵!” 看到朱友文一脸兴奋,张武宁却突然叫道:“不可!” “为何不可?” “因为火器坊造不出这样的枪管!”张武宁叹息道,“属下能造出实心的铁条,却造不出此等空心的铁管啊……” 听到这言辞,朱友文面上不禁有了一丝愠色:“有现成的模样,就摆在你的面前,为何造不出来?” “这铁管就在属下眼前,可属下确实不知,该如何制作……”张武宁先指了指那枪管道,“属下先是想着铸造……可王延兴用来制作枪管的铁是柔铁,火器坊里的化铁炉,没法将柔铁化成铁水啊!” 朱友文自然不知道柔铁就是熟铁,熟铁的熔点足有一千五百斤多度,这里若是能造出能熔化熟铁化铁炉,那都可以直接吹法炼钢了!在这里的化铁炉的温度,也就是一千度出头,只能熔化生铁。 “那些铁作大匠呢?”朱友文不知道柔铁的特性,不过,他一听,原来是铁匠的原因,立即问道,“火器坊中,不是有汴州最好的五个铁作大匠吗?他们可有什么办法?” 张武宁摇了摇头道:“属下已经找他们问过了……都说无法!” “无法?那这管子是怎么造出来的?”朱友文掂了掂手中的铁管,身上突然露出一阵杀气,“定然是有法子的!而且!必须有法子!” 看到朱友文临近爆发的样子,张武宁这才淡淡地躬身道:“那……能否请将军,跟几位大匠说一说?” 第663章 竖立权威 朱友文听到张武宁要自己去跟那些铁作大匠说试制铁管的事,不禁心中微微一动: 这个火器坊是由张武宁按照制作铁炮来规划的,下面又分别设有火药坊、木作坊、制革坊、铁作坊等坊。 这些坊,除了火药坊的人是跟张武宁一起被杨行密送过来的之外,别的坊都是朱温在汴州的抽调大匠组建的,这些大匠在加入火器坊之前,都是在各自坊中技术最高的,尤其是铁作坊,因为要打制兵器,连朱温都对他们十分看重。 结果,他们到了火器坊之后,却要听一个外人的指派,如何会甘心? 看来,这些大匠,只怕有不少阴奉阳违之举,不全力配合张武宁啊! 他冷笑着对张武宁道:“坊监言之有理,某这就去跟那几位大匠说道说道……” 说罢,朱友文立即将整个火器坊的各个大匠都召集到了一起。 这些大匠看到朱友文来了,倒是十分听话,齐齐地对朱友文恭敬地躬身行礼。 朱友文对虚抬双手,让他们免礼后,突然将对那些大匠问道:“你等,可知某等,在潼关之下,陕州之侧,是如何将不可一世的河东骑兵,轰成齑粉吗?” “便是依靠你等做制作的各式火器!某这次过来,先是要对你等进行奖赏!” 听到有奖赏,众大匠开始不由得兴奋起来,还有的不住地搓手,想着,能多少赏钱。 果然,朱友文挥了挥手,招来了几个兵士,抬了几个筐子,哐当哐当地走了过来。走到众大匠跟前,往地上一板,传出来的,都是一阵阵金属摩擦的声音哗啦哗啦的声响。 不用说,这几个大筐,里面可都是铜钱! 看到这么多钱,大匠们不能安身了,眼睛里面射出火辣辣的视线,直直地盯着,恨不得现在就去掏过来。 然而,朱友文却没有立即开始发赏钱,而是对众大匠道:“区区赏钱而已,只要你等尽心尽力地办事,自然不会少了!” 说着,他这才拿起刚才的那一节铁管:“你等看到某手上的这根铁管了吗?谁若是有法子能试制出这样的铁管,某便再取这么多铜钱来,赏给他!” 朱友文拿着铁管子,在那些装满银钱的框上晃来晃去,几个铁作的大匠也跟着拿根铁管子移来移去。他们都看明白了,这根铁管子,就是张武宁此前拿来过来,让他们仿制的东西。 当即,就有好几人摇头叹气,他们是确实不知道,这等铁管是如何制成的。 看到这些人的表情,朱友文不觉得也有些失望,便道:“你们都没有法子?那某便只好将这些银钱,赏给奋勇杀敌的将士们……” 说着,又是一叹道:“原本父王还另有重赏……如今看来……唉……”说着就在此时,突然走出来一个大匠,对朱友文又是躬身一礼道:“将军!将军!奴婢倒是有一个法子……” “哦?”朱友文立即面露喜色,“你有什么法子?快快说来!说得对,某重重有赏!” 那个大匠看到朱友文脸上的颜色,连忙讨好地说道:“奴婢看过了,这根铁管子,是用柔铁所制!但是,却不是铸造的,而是打制的!” “打制的?”朱友文这才恍然大悟道,“如何个打制之法?” 看到朱友文脸上颇有赞赏,那大匠更加得意了,他瞟了一眼张武宁后,才又说道:“其实也是很简单,便是先要用柔铁,打成铁片,然后,用一根钢钎包在中间,再将铁片烧红了,卷在钢钎上,再加打制变成了……” “这么简单?那就可以了?”朱友文疑惑地问道。 “哦……还需趁热,将钢钎子拔出来!”那位大匠连忙又补充道。 看到他似乎已经说完了,朱友文这才又对另外几个铁作大匠问道:“你们听明白了吗?” 大家都是铁匠,虽然一开始的时候没想到,现在被这么一说,自然都听明白了,那几个大匠连忙一起躬身道:“周大匠的法子果然甚好!奴婢自愧不如……” 看到几个铁匠都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朱友文这才又赞许地对那个大匠道:“哈哈……你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可算是为了宣武军立下了一件大功!”说着,又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此法可是你刚才临机一动所想出来的?” 那个大匠连忙又是回禀道:“回禀将军,此法是奴婢师傅传下给奴婢的……” 到了这里,朱友文才突然脸色一沉道:“哦……既是这样,那当初张坊监问你们,谁能有法子,打制出这跟枪管,你为何不说?” “这是……”那大匠心里立即感觉一阵不对了,不过,他立即分辨道,“奴婢看着张武宁,不过是一个外来之人,没什么本事,便没说……” “哼!那你可知道,便是因为你没说,所以火器坊无法造出这种火枪!”朱友文突然脸色大变,一脸狰狞地朝着那个大匠吼道,“因为找不出这种火枪,所以,在陕州,宣武军死伤惨重!” “若是你早些将此法献出,也许李克用都已经被击杀当场,何必再象现在这般被动?” 说到这里,朱友文突然大喝一声:“来呀!将此人拉下去斩首示众!” 那大匠哪里想到朱友文说变脸就变脸,吓得两腿一软,就跪倒在地,求饶道:“将军!饶命啊……” 一众大匠见状也是吓得,一个个脸色发白。不过,这些人却没有一个上前替那大匠求饶的。 “将军!还请刀下留人!”张武宁不得不站了出来,“此周大匠虽然私心颇重,可技艺颇有独到之处……还请将军看在他能为宣武军继续打制火器的份上,饶了他吧!” “饶了他?饶了他,他便会领你的情吗?”朱友文对张武宁摇了摇头,才又对众大匠道:“父王既然任命张坊监来判火器坊之事,那么,你等便必须尽心全力地辅佐张坊监,完完全全地听从张坊监的安排……” “若是有谁觉得自己技艺高超,阳奉阴违……” “那么,此人便是榜样!” 说罢,不再管别人的脸色,命令兵士将那大匠拖了出去 第664章 立军令状 朱友文让人,将那大匠拖了出去,刚拖走的时候,还听到那大匠在那里不住地叫着饶命饶命,可不多时,就听到一声惨叫……再过了一会,一个兵士端着个托盘进来,上面血淋淋的,就是那大匠的首级。 这里的这些大匠,平素血都没怎么见,何时见过这等残暴的杀戮,登时就都吓得一个一个手脚冰冷,脸色惨白。 可对朱友文来说,杀个把人,跟杀鸡也差不多,他让人将那大匠的首级端来,无非,也就是要吓吓这些大匠。 见目的达到了,他这才冷冷地说道:“你们都看到,也都记住了!日后,张坊监的话,便是某的话!如果还有谁不认真服从张坊监的安排的……此人便是下场!” 说到这里,他突然厉声一喝:“你们都听懂了吗?” 一众大匠听言,立即一阵唯唯诺诺地应道:“诺……” 听到他们答得有气没力的模样,朱友文不禁冷冷地在他们身上扫了一遍。一众大匠连忙又认真地躬身行礼:“属下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朱友文这才又指了指早就备下的铜钱,对张武宁道,“张坊监,这些赏钱,就给你安排了!” 张武宁连忙躬身应下。 说罢朱友文又道:“那大匠又法不说,贻误战机,罪在不赦!不过,某既然答应了要奖赏他,便还是会做到的!”说着,又有几个军士,抬了几筐铜钱过来,“张坊监可知那大匠的家在何处?将这些铜钱给他家里送去吧!” 张武宁连忙又躬身应下:“属下替周大匠谢过将军赏赐!”谢过一次之后,再又躬身谢道,“属下谢过将军!” 听到张武宁谢过一次,又谢一次,朱友文自然知道他说的第二声谢谢,是谢自己给他撑场面,便大手一挥:“只要你专心地大王办事,尽心地为大王办事,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对某说!某为你做主!” 说到这里,他突然压沉了声音道:“你也不要让某失望!” 张武宁连忙又是躬身一拜:“诺!” “好!那你多久能造出那火枪来?”朱友文这才将话题转到正题上来。 “有了周大匠的这法子,再有诸位大匠一起努力。不出三月,便有样品可以试用!”张武宁连忙答道,“不过,属下同时还想将此法用来制作铁炮!” “铁炮?”朱友文疑惑地问道,“造火枪跟造火炮的法子能一样吗?” “异曲同工啊!”张武宁面露喜色道,“某在扬州的时候,铸造的铁炮,之所以只能用几次到十多次不等,便是因为铸造的铁质性脆,且不均,容易有细孔,易裂!” “属下此前也想着用柔铁卷曲,然后用铁箍扎紧以为铁炮,但是,柔铁质地偏软,纵然有铁箍箍紧,经受火气一冲击,还是容易开裂!” “属下这才明白,原来不是不可以用柔铁卷制,而是应该在中间充以精铁铁砧,再多卷几层!” “好!”朱友文听到这番描述,脸上的神色越发开心了,他满意地颔首道,“那这新制的铁炮,多久能制成?” “比起枪管来,铁炮看上去虽然粗实,似乎更难,不过,属下此前在扬州便尝试过卷制柔铁,其实这等粗大的铁器,比起枪管还要容易几分!”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一月可以造好!” “一月?”听到张武宁说,一个月能造好,朱友文不禁一阵地吃惊,心里开始盘算开来,他正色地对张武宁道,“某不要求你一个月制好,你只需三个月能制好便是大功!” “但是!你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张武宁胸有成竹地道:“属下敢立军令状!两个月之内,定然能制成射程五百步以上,能打三十次还不开裂的火炮来!” “好!”朱友文大声应道,“既是如此,那某两月之后,便来查看,你是不是能做到,打三十次还不开裂的火炮来!” 说罢,朱友文又对那些大匠交待了一番:“你等必须竭尽全力,助张坊监制成火炮!” “如果两个月之后,火炮未制成,某不责罚张坊监,却要将你等一起锁了!” 那些大匠刚刚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立即又被吓得面色一阵阵的灰败。 “不过!如果你们制成了,某一样也是不会吝啬奖赏!” “你们……好自为之吧!” 一群大匠立即齐声答道:“属下谨记将军安排……” 看到这些人一个个老实的模样,朱友文这才转身走了,将火器坊重新交给张武宁来把弄。 而张武宁在三易其主之后,早已经变得心冷意坚,他等朱友文走了之后,才将朱友文留下的几筐铜钱尽数分了。 看到众大匠得了沉甸甸的铜钱后,脸上终于有了一阵阵的红晕,张武宁却突然大声道:“朱将军的赏钱,你们都看到了……他拿多少来了,某便给你们分多少!” 一众大匠听言,不禁一起愣住了,他们这才意识到,张武宁确实是一个铜钱都没有拿。 他们愣了愣,连忙又将收进怀里的铜钱往外掏……他们只当是张武宁要他们将到手的铜钱再吐出来。 谁想,张武宁却冷冷地说道:“某既然将这些铜钱分给了你们,你们便好好地收着!” “而且,不但此次的赏钱,某不要一文,日后,等将军发下更多的赏钱来,某还是一文不取!” “某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某要你们做什么,你们做得到的,便说做得到;做不到的,才说做不到!” “若是还有谁敢在某面前玩心眼……”张武宁说道这里,言辞戛然而止,最后,只冷冷地哼了一声。 一众大匠听到这一声冷,一个个都象是坠入了冰窖一般,齐齐地躬身拜倒:“属下不敢……” “那刚刚才某跟将军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那在接下来的两个月的时限内,你等要做什么,该是心中有数了吧!” 心中有数?有什么数?一众大匠只听到张武宁在朱友文面前立军令状的事,可具体到自己头上,那有什么数? 第665章 艰难仿制 话说张武宁在朱友文面前立下了军令状,却抓着一众大匠说:你们应该心里有数了吧……这话说得,让那群大匠一个个傻愣傻愣的,不知道张武宁的意思。 还好有一个机灵的,也不管张武宁说的心中有数是什么数,先接话道:“属下明白了……” 听到有人说明白,立即其他大匠也都一起说道:“属下明白了……” 嗨……其实,他们明白个屁啊! 不过张武宁也没想过这些大匠能当真想明白,只要他们能听话,能做事便行了! 当即,他就开始安排人先去打制柔铁板和钢芯。 柔铁就是熟铁,这东西对宣武军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只是,张武宁要卷制铁炮,意味着,要将熟铁加工成长方形的模样,而且厚度均匀的熟铁板……这个,可就不简单了。 试制一番后,负责加工这铁板的几个铁匠纷纷抱怨,太难了! 结果张武宁却根本不问他们是哪里难,或者有多难,而是问道:“能做出来吗?” 能做出来吗?能!那肯定是能的!但是难啊! 事实上,在轧板机被造出来之前,哪怕是最普通的板材,要加工起来也是十分困难的! 想想吧,王延兴为什么没有用这种法子来做熟铁重炮,而是选用青铜来铸造?便是因为这样的铁板制作不易!当然,对王延兴来说,可以说是不易,那是因为泉州有水力重锤,重锤重量大,体积也大,一锤下去,哐地一声,碗口大小的一片,就平了。 然后,设好卡子,每次拖动同样多的距离……哐哐哐……桌面大小的铁板,便能打出个大致平来。 可这个平整度用来做重炮还是不够的,只能做轻炮。 而没有水力重锤的宣武军铁作,那就只能一锤子一榔头地,由铁匠将柔铁块敲得展平……不过,人力能抡起来的铁锤能有多大?也就是杯口粗细。 这一锤一锤地,要将桌面大小的一片铁板敲平,得敲多少锤? 而且,人力有大小,谁能保证每一下都是一般重?敲了半天之后,定然是有的地方轻,有的地方重,敲出来的铁板,厚薄不均也是显而易见的了。 非但如此,那些个铁匠,整天对着个铁板敲啊敲,难免会有老眼昏花的,这里几锤敲重了,或者那里又有几锤子敲在本来就偏薄的地方,那就要恭喜了……整个铁板重新来过。 所以啊,要敲出合格的铁板,那可不是一点点难哦! 可是,难归难,难道就敲不出来了吗? 听到张武宁的那一声问,几个铁匠面面相觑……他们谁也不敢说不能啊! 那周铁匠的例子已经在那里明摆着的了,谁现在说了不能,而日后却做出来,那么,那个开口说不的人,怕也是要脑袋搬家了。 可谁又敢说能? 看到这些人的模样,张武宁冷冷道:“若是你们能将那铁板制成,等将军发下赏钱来,某第一个就要重重地赏你们!” “可若是你们明明能做,却推三阻四,等将军来问询进展时,某也要第一个将你们推出去!” “是要得赏钱,还是去跟周铁匠做伴……”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那些铁匠听着张武宁的话语中威胁之意,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齐齐地转身,回去继续挣扎去了。 相比这些铁匠只要咬牙还是能打出来的铁板,那些奉命打制钢芯的铁匠,则当真是无能为力了……因为,张武宁要卷制重炮,里面的钢芯要拳头粗细。 可宣武军的铁匠们要获得足够硬的精铁,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所谓的百炼成钢……说白了,还是一锤一锤地敲。 具体的工艺呢,就是先弄一大块柔铁,烧红了,然后在上面撒上碳粉,然后数人一起敲啊敲,将柔铁敲得又扁又长,这样的目的,是可以将碳伸进去,提高柔铁的含碳量。当然,这种渗碳的效率很低,而且不均匀。 所以,只能再将这条状的熟铁对折起来,再撒些碳粉,然后再不停地敲打,将对折的铁条打到一起,然后再打,又将它打扁,打长,然而再对折……然后再打……如此以来,打了数百次、上千次或者数千次后,柔铁里面的含碳量上来了,便成了钢。 但是! 人力是有限的,当柔铁的大小达到一定程度时,尤其是当里面的含碳量达到一定程度是,哪怕是最壮的壮汉,抡起重锤,打在对折的铁块上时候,突然发现,再也无法将两个铁块打到一起,将它们融为一体了。 所以,他们费劲了千辛万苦,无论张武宁再如何威逼利诱,他们也没能造出拳头粗细的钢芯。 看着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张武宁也没有了坚持的信心,而此时,他们最终造出来的,最粗的,也只不过是胳膊粗细的玩意……对应的,他们最后打造出来的火炮,炮膛也只有胳膊粗细……虽然因为有钢芯衬在里面,炮膛又圆又直,看着十分漂亮,可其大小,却是没法因为漂亮而变大些许。 自然而然的,能用的炮弹,也比之前的炮弹要小得多,呃,大概跟一个鸭蛋差不多吧……只是,鸭蛋是椭圆的,而炮弹,是圆的。 不用说,这炮弹一小,威力肯定是也会变小,这可是张武宁研究火器这么多年的一点小小的心得。只是,具体是变小多少呢?那却是要打一炮才知道了。 无奈之下,张武宁只得将打造出来的火炮,装上炮车,拉到靶场上,去一试究竟。 当然了,试炮这种事,自有人去着手安排,倒不用是象在扬州那般,需要张武宁自己亲自操刀。而靶场上,也早就力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木板子,站了三五百步大小的区域。 只是那些试炮的兵丁此前试的炮是大口径的火炮,火药也都是按照那种大口径的火炮准备,初一看到这炮口这么小,却是有些不太确定,该装多少药了。 几人看了看那炮口大概也就是此前那种火炮的一半大小,便一起通过拍脑袋合计的方法,给装了一半的药,然后大略地瞄了个方向,便点火开轰。 轰……一声巨响的同时,巨大的火焰,从炮口猛地喷射而出,随着一起飞出的,还有一个小小的黑点。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那个黑点越飞出炮口后,却没有落在靶区的木板子上,而是直接从那些木板子上空跃过,遥遥地朝远方飞走了…… 第666章 超远射程 学过几何,知道计算球的体积的人,自然都知道,直径降低一半,其体积的变化,可不是降低到一半,而是八分之一! 对应的,一个鸭蛋大小的铁球跟拳头大小的铁球的重量,很明显,其差距也不是一半一半。而是远远地小于一半! 可偏偏这些人给那火炮里面装的火药,却是按一半所装。 也就是说,从理论上来说,这些火药能够给这枚小鸭蛋,提供那个大铁球一半的动能,这个便意味着,这个小鸭蛋能获得比大铁球快得多的出口初速! 再加上这火炮因为是包着钢芯,用熟铁打制的,所以,内腔光滑,上下口径一致性很好,这样以来,气密性比起那种铸铁炮高了不知道几个档次,又进一步提高了炮弹的初速。 当然,这炮小,内腔体积有限,在有限的反应时间内,那些火药不可能全部烧尽,所以,这出口初速终究还是不可能达到理论值;而且,炮弹越小,存速能力也越低,其动能在飞行的过程中,衰竭的也会比大铁球更快,所以,出口初速高,并不代表打到远处的速度也一样高。 即便这样,综合了各处因素后,落实到了试射的效果上,便是……那个小鸭蛋飞了足足一千七、八百步才落在了地上,溅起一蓬尘土。 这……他娘的太远了吧! 众人难以置信地看了看那烟尘的位置,都能估计到那里到炮口的距离,一个个都吃惊得的,嘴巴张大的,能塞进去一个鸭蛋来。 傻愣了一阵之后,终于有一个大匠回过神来,对张武宁讨好地说道:“恭喜坊监,又立大功!” 张武宁其实也没想到,这铁炮竟然能将炮弹打那么远,也是大喜过望。不过,他脸上的喜色稍纵即逝,他将脸色的颜色一收,快步走到炮位,细细地查看起这门奇怪的火炮来。 前看、后看、上看、下看,看完之后没有发现裂缝,又让人取了火把来,照炮膛里面看了又看,还是没看到有任何瑕疵……看到没有瑕疵,却还是不放心,又上上下下摸了又摸,确实是没有瑕疵,才终于放心了下来。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担心!他用打制能打拳头粗细的铁球的重炮的铁料,打成了一门只能打鸭蛋大小铁球的火炮,那火炮的壁,厚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才区区试了一炮,怎么会有瑕疵出现?而且,熟铁铁质偏软,延展性很不错,就算是有瑕疵,也是变形,而不是开裂啊! 不过,张武宁对这些原理性的东西不感兴趣,对他来说,有且只有看得到、摸得着的开裂,或者直接四分五裂的炸膛才是瑕疵。 既然没有出现瑕疵,那这炮就算是成了!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对那装填点炮的人问道:“你们刚才装了多少火药?” “某等看这炮口只有平常火炮的一半,便给装了一半火药!”那兵士挠了挠头答道,不知道张武宁为什么要这么问。在他看来,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张武宁点了点头,再对他吩咐:“你再按照这般装药,打二十炮!” “打二十炮?”那兵士连连一阵摇头,“不行的!只要打得四五炮,就炮身就会烫手了……就没法掏里面的渣子了,也没法往里装火药了!” 发烫?张武宁此前虽然也打过炮,可是,从来没有连续射击过……当然,不是说他不愿意连续射击,而是在扬州的时候,一门铁炮的造价极高,而寿命也就十几下,折算到每一炮上,那都是大把的银钱。所以,试炮这种事,在杨行密看来,那就是往长江里一筐一筐地撒钱,哪会有机会试完一炮再试一炮? 以至于张武宁铸造了那么多铁炮,竟然都不知道,这铁炮会因为积热而温度越来越高,甚至会达到不能连续施放太多次的事。 他愣了愣,惊异地问道:“那临敌之时,若是无法施放,那当如何?” 如何?某怎么知道该当如何,那是将军们的事!当然,这话想想就算了,可不能说出来,那兵士傻乎乎地看了看张武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张武宁看着那士兵木木的模样,不禁一阵怒来:“难道,你们就不能想个什么法子,让这炮身冷下来吗?” 看到张武宁动怒,那兵卒连忙躬身道:“那……某去找些水来冲冲?” 用水冲?那怎么可以!这铁炮是冷下来了,可若是有水渍在炮内,还怎么打炮?张武宁越发怒了,正要准备踹那兵士一脚,不过,转念一想,不能用水冲,那能不能用湿布擦? 想到,他立即就准备实施,他对那兵士道:“你去寻一根木棍过来!” 木棍?那兵士又愣了愣……张武宁只好指了指那炮口道:“你去寻一根木棍,再找块破布,将破布绑在木棍之上,蘸湿后,擦拭炮膛内!” “这样一来,不就既可以擦干净里面的渣子,又能让炮口快速冷下来吗?” 那兵士这才终于想明白了,连忙去寻了破布和一根棍子,杵着在炮膛里面一阵戳。 戳完后,摸了摸,感觉铁炮的温度果然低了些,便又开始装填,然后,准备继续放炮。 果然,这一炮,又飞出去了将近两千步! 看到第二炮依旧能飞那么远,大家也都知道这炮是确实是能打那么远了。 这下,所有观战的大匠们,都开始向张武宁道贺了。 可张武宁却压住众人激动心情,非要等那个兵士打满二十炮之后,炮身不开裂才算成功! 众人无法,只得一起在靶场等着,听着单调的轰轰声,一下一下地响起。 而飞向远处的炮弹,也没有让众人失望,每一枚都落在了将近两千步远的土丘上。 当然,他倒也没忘记,让人将靶子移了移,以保证能让这炮弹能够得着。 只是,那火炮在打了十来炮之后,终于还是温度越来越高,以至于后面的几炮,都是打一炮就要用水擦一阵,等他稍冷之后,才继续打,直到终于打完了二十炮。 二十炮之后,又用湿布擦了一轮又一轮之后,再去检查。 不用说,炮身依旧! 到了此时,张武宁才终于长吁一口气,对一旁的一位兵士道:“还请速速去向将军通知一声,便说火器坊总算制出了一门可堪一用的火炮!” 那名兵士自然不是一般的兵士,而是朱友文的一名亲卫,他也是全程都看到了火炮的试射,自然知道,这种火炮不单是完成了朱友文的任务,而且还是超额完成了! 想必,朱友文在给张武宁重赏的时候,也会给自己意思意思吧! 想到这里,那兵士连忙快步跑去跟朱友文做汇报。 然而,让张武宁没想到的是,当朱友文得到消息来到靶场时,朱友文的脸上,却是一脸的阴沉…… 第667章 亲临靶场 话说张武宁用造重炮的熟铁,造了一门口径奇葩的重量级的轻炮来,可拉到靶场去一试射,没想到,却是一鸣惊人!这门火炮,竟然能将炮弹打到一千七八百步远的地方! 虽然那个炮弹,不过是一个鸭蛋大小的铁球,而且,飞到一千七八百步远后,存速、动能肯定都已经丧失得所剩无几,可铁球就是铁球,就算是用人力砸过来,落在人身上,也绝不轻松! 完全可以预见的,这门炮若是对上了骑兵,那一炮的威力,绝对能在五百步的范围内,打穿好几个骑兵!这威力,可也是杠杠的! 见识过威力之后,张武宁又稳妥地重复试射了二十次,炮身完好如初!他这才确认,这就是朱友文所需要的……或者说,比他所需要的,更好! 然而,得到了消息后,赶过来的朱友文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 看到朱友文脸上不快,一众大匠心里不禁打起鼓来,生怕这杀神一时不爽,又将谁揪出去砍了。 正当众人担心的时候,朱友文的视线落在了张武宁的身上。 而就在这视线起落的瞬间,奇迹出现了,众人看到朱友文的脸色,竟然突然由天阴转晴,继而,又像是一朵绽开的牡丹一半,怒放着笑颜。 原来,朱友文是因为别的事情而忧心,并不是冲着火器坊来的啊!众大匠这才微微安下心来,竖起耳朵,开始听朱友文要说什么。当然,大家最关心的,还是希望朱友文能问火器的事,然后,满意地给大家一笔重重的赏金! 果然,朱友文没有让众人失望,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某刚才听说,张坊监制成了能打一千步以上的火器?快些让某看看!” 张武宁连忙在前面引路,将朱友文领到,已经冷却下来,又重新装填好的熟铁炮面前:“属下不辱使命,终于制成一门能千步之外杀敌的火器!请将军过目!” 朱友文其实早就听回去报信的兵士说了这次试射的情况,来这里,不过是验证一下。 不过,当他看到那粗壮的炮身上,炮口竟然那么细小的时候,脸皮还是不禁微微抽一下。他强忍住去,不去问询为何会有这么违和感强烈的设计,而是继续点着头,连说了几个好字。 张武宁其实也是一致都在注意着朱友文的视线和表情,自然也将他脸上的不自然看在了心里,不过,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便也暂且将此事压住,而是对朱友文道:“还请将军稍微站后一些,属下这就让兵士再施放一炮!” 朱友文点了点头,动了动脚步,却没有往后面的安全壕走去,而是只是走到大炮后面几步,便站定了,挥手让那些炮兵试射。 见朱友文不去后面安全壕躲着,张武宁也不劝,便也站在他一旁陪着,然后吩咐那试炮的兵士点火发射! 众大匠见张武宁竟然要跟朱友文一起在这里看着打炮,齐齐地开始有些犯愁:他们可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站在即将施放的火炮面前过啊! 万一,这炮炸了可怎么办呀! 要知道,此前就发生过新铸的炮在试第一炮的时候就炸掉的事啊!而这门炮可是已经放过二十多次了,在这些大匠们看来,这们炮属于随时可能会炸膛的极度的危险品! 他们可不愿意挨这东西太近了! 可是,他们就算不愿意,却一个个都人微言轻,不敢跟朱友文去说,只能在原地纠结。 这炮本就已经装填完毕,只等朱友文过来看的,那兵士一听到命令,看到朱友文和一众大匠都没往安全壕后面去躲,便也不蹲坑了,直接就将火把往点火口伸过去,将炮给点了。 轰……一声巨响,炮响了,着实是将一众还在纠结的大匠们吓得不轻,一个个脸色发白地互相看看,发现那炮放过之后,依旧完好,而再看自己,好像身上没掉什么件,也没多什么窟窿,这才一一放下心来。 跟这些大匠关注着自己不同的是,朱友文却在死死地盯着那枚袖珍炮弹的飞行的轨迹。 他可不是第一次站在炮后观察炮弹的弹道了,此前,那种重炮射击的时候,他也站在火炮后面,看过大铁球飞出去的样子:那种似缓实快,却摧枯拉朽的模样,给过他极大的震撼,也让他无端地有些着迷。 而看惯了那种大炮弹的运动,再来看这门炮打出的铁球的轨迹,便会发现,这小铁球,出奇地快! 而且,弹道不是以往的那种缓升缓降的曲线,而是又平又直,就像是射出去的弓箭一般!只是几个弹指间,便到了一千七八百步之外。 看着那稍纵即逝的炮弹,朱友文在心里默默地叫了一声好,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来,便对那打炮的兵卒道:“再打一炮看看!” 那兵卒连忙又拿起棍子,卷起破布,蘸了水,在炮膛里一阵戳……朱友文没有放过这个细节:“这是干什么?” “哦,这样可以清理炮膛的内部,顺带,还可以给炮身降温!”张武宁连忙解释道。 清理?是了,每次打完炮之后,里面都有不少灰,是要清理一下……那在战场是怎么弄的来着?朱友文回想了一下,在战场上,那些炮兵似乎是用手在里面扣的。 至于降温……好像也有听他们说过火炮烫手的事,却没想过要去降温。 他不禁又是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个法子好,日后上了战场,都用这个法子!” 说话间,那个兵士已经清好了炮膛,重新装了药,然后,又是轰地一炮。 朱友文还是死死地盯着炮弹极快的飞行的轨迹,不过,这次他最关心的,却不是这炮弹的快速了,而是留心地在看这枚炮弹的落点。 等那炮弹终于落地后,他看到弹起的尘土,跟上一枚炮弹落地时打起的尘土相去不是很远,脸上再一次露出了喜悦的表情,他指了指远处那尘土飘摇的地方道:“随某去看看!” 去看看?众人不解,不过就是个土丘罢了,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是想看看立在那里的靶子们的受损情况?让兵丁们将靶子拆过来看看不就可以了吗? 他们猜测这,却不敢直问,只好跟着朱友文到了那个土丘上。 然而,让他们奇怪的是,朱友文却没去看那些靶子,而是,在地上细细地找起东西来……他在找什么? 第668章 新炮妙用 说起来,张武宁也是一个能创造奇迹的人,他总是能凭借着最为有限的资源,创造出能满足需要的物品,而这些东西,往往还能成为一场战局的决定的因素。就如轰天雷之于宣州,助杨行密一举击败了孙儒;又比如铁炮之于潼关,让宣武军的步兵在对抗骑兵的时候,获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现在,竟然又造出了,能打一千七八百步的火炮……这射程,比起扬波军的重炮,也不遑多让,也就是火箭能稳稳地压住一头了。 其实,这也是可以想象的,智慧的中国人,从来不缺天才,缺的只是让天才成长和发挥的环境。就好像韩愈说千里马的时候说的那样,世上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所以,世上大多数千里马,都只能是小命操之于仆役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而张武宁,不过是那些天才之中,碰巧才华得到了发挥的一个。 他算是幸运的……虽然,他被人或抓或送,已经换了好几个东家了,虽然,他日后的下场不一定多好,可他终究还是能做出一些东西来,能让人认可、让人赞赏。 至少,就目前来说,他是的的确确地,深受朱友文的信任,并且获得了一定的资源和权柄。 而且,当他成功地造出这款火炮后,他在朱友文面前的待遇,定然是会进一步水涨船高。 张武宁的待遇高了,跟着张武宁的那些大匠、杂工们的待遇,肯定也会跟着往上走。 然而,就在那些大匠们,眼睛盼盼地看着朱友文,希望朱友文当场宣布一个让人心动的重赏时,朱友文却是跑到了炮弹的落点去找东西去了……“将军,您是在寻找掉落的铁球吗?”张武宁也不知道朱友文在找什么,便好奇地问道。 谁想朱友文头也不抬地答道:“弹坑!你们一起来找找,看那些炮弹都落在何处,将炮弹的弹坑都找出来!” 找弹坑?张武宁不懂这弹坑有什么好找的,不过,朱友文执意要找,那就一起来吧! 他将所有的大匠都叫了过来,一起寻。 果然是人多力量大,不多久,就找到了十七处弹坑……按道理说,这前前后后一共打了二十二炮,应该能找到二十二个弹坑,但是,却还有五个炮弹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实在找不到。 不过,朱友文叫住准备继续四散去找的众人:“够了!有这十七个坑就可以看出来了!” 可以看出来了?可以看出什么呢?众人一头雾水地看着朱友文,却不敢问。 朱友文正在兴头上,也不介意多解释几句:“你等有人会射箭吗?” 射箭在唐代实在是太普及不过了,只要是个男子,便多少会一点,当然,良弓长箭十分难得,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可竹木所制的猎弓、廉价的竹箭却是许多人家都有,这些大匠之中,也有不少稍微会一点点。 看到几个大匠点头响应,朱友文便继续说道:“射箭的时候,以圆圈为靶,中靶心者胜的游戏玩过吧!” 几人继续点头。 “那么若是以火炮为弓、以某等所立之地为靶……”朱友文抬手画了个圈,“你们谁能在一千八百步以外,射中这个靶?” 众人这才发现,找到的这十七个弹印,竟然当真就在一个长宽各七八丈的圈圈里。 这个靶子还真是不小啊!如果是百步之内,射中这么大的一个靶子,那在场的各位,那大抵都能做到,可如果将距离拉到一千八百步以外……那首先,你要能把箭射这么远才行。 众人自然齐齐地摇头。 到了此刻,朱友文这才缓缓地说道:“两军对阵之时,统帅所立的中军的位置,可没这么远……” 说道这里,他却突然止住不往下说了,一群大匠正等着揭晓答案,想听到,没这么远然后怎么呢?却没有了下文,当真是心里痒痒的。 可毕竟有的人,是不需要说那么透彻的,比如张武宁。 他立即想到了一个可能:假如能在一千多步以外,集结十多门这样的火炮,对着中军统帅一阵轰,那一炮就将对方的统帅轰死的可能性可不小啊!那岂不是,象那三国志评话里面说的,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有如探囊取物了? 张武宁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嘶……”这火炮,还当真是一件利器了! 看到张武宁想明白了,朱友文脸上喜色越发浓郁,他开心地说道:“张坊监,可是又立了一大功劳!非但是某会有赏,大王也会有重赏!” 说罢,他又吩咐道:“只等火炮,你速速打造一百件来,某带你去献于大王!” 一百件……这一件都要人老命了,还打造一百件?!张武宁连忙分说道:“将军,此炮耗柔铁一千三百斤,二十多个铁匠轮作一月才得一件……” 一门炮一千三百斤柔铁?再二十多个铁匠干一个月只得一件?如果要打造一百件……那就是十几万斤柔铁……这只怕是将整个宣武军的柔铁都要搬过来了!当然,就算有了足够多的铁料,那也没那么多铁匠! “这么贵?!”朱友文一听,也被这个造价吓到了,他犹豫了一阵,“能否少用些铁料?” 听到要少用铁料,张武宁不觉脸色泛起了难色……说实在话,他也没把握,是不是可以少用些铁料啊! 可看着朱友文希冀的眼神,张武宁只好为难地答道:“属下尽力少用些铁料吧……只是……” 只是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不过朱友文能想到:铁料用少了,准度和射程是不是还能那么好,可就不保证了! “你先试!如果铁料少了便不行,你再按照现在这个模样来打造!”朱友文狠心下了决心道,“某这就向大王上书,请大王调派两百铁匠和一万五千斤铁料给你!” “请你务必在一月之内,再打造十件这样的火炮!” 如果能有这么多铁匠和足够多的铁料,那一个月打造十件倒是有可能了。张武宁连忙躬身应诺道:“属下定将不辱使命!” 不过,他才应下这道命令,却又突然意识到,这似乎不是简单地相加的问题,便连忙对朱友文道:“此事若要成功,还要请将军要准许一件事情!” 第669章 分工合作 听到张武宁说有额外的要求,朱友文虽然有些意外,不过,他也知道张武宁所言之事,绝非空谈,便道:“有何要求?” 张武宁这才说道:“将军要将诸多铁匠都调集到火器坊来,火器坊也没有那么宽的地方给他们施展……不如,直接将铁料和图样叫给各处铁匠,让他们各自在各自的铁作之内打制。” “不可!”朱友文连连摇头,“此火炮乃是宣武军之机密,岂可将图样胡乱带出去?” “将军!”张武宁连忙解释道,“属下不是要将整个火炮的图样给他们,而是让他们将打制火器中,最费事费力的一部分在各处分别作完!” 说着,张武宁向朱友文细细地解释制作火炮的每个过程的难处来。不用说,最难的,就是要打制一张又大又平整的铁板!而最重要的步骤,却是卷制。 所以,就算是将铁板的图样传了出去,外人也无法从这铁板上看出什么蹊跷来!这样以来,不就没有泄密的风险了吗? 而倘若是强行将众多铁匠都召集过来,且不说征召的过程要时间,为了能这么多人同时开始干活,需要重新搭建铁砧、炉子、扩建作坊,那也是需要十几天的时间的……这样以来,一个月也就差不多过了一大半了。 就算人手都召集齐了,准备妥当了,一起开工干活,顺利地生产了十件火炮。那一个月之后,火炮打制完了,那些铁匠都看过火炮的图样了,那他们又该如何处理呢? 关起来?还是杀了?似乎都不妥。 朱友文一听,确实是如此,铁匠虽然地位低贱,却是为数不多的关系军队战斗力强弱工匠。现在正是四处征战之时,确实少不了这些人的技艺。 当即,朱友文便让张武宁准备图样,拿到图样之后,便准备去求见朱温。 朱温虽然时常给朱友文横鼻子竖眼的,对他的求见还是有求必见,朱友文只在王府内等了一小会,便有小厮过来,请朱友文去正厅见朱温。 然而,朱友文跟着那小厮才走到正厅门口,却突然看到一卷帛书被刷地一下甩了出来,紧接而来的,竟然是朱温的破口大骂……听到朱温突然大发脾气,朱友文不敢走了,连忙停步在门口,听着朱温都在骂什么。 仔细听了两声,不禁也是脸色一阵大变:朱温派往攻打山南道赵匡凝的氏叔琮和康怀英,在占据了襄州和江陵后,竟然写信过来,恳请朱温任命他们为山南道的观察使和副使。并且分别兼任襄州和江陵的刺史之职。 而理由,则是占据了岳州和鄂州的杜洪,兵势强盛,需要有大军在此镇守,以防不测! 可问题是,杜洪的兵势什么时候可称强盛了?连赵匡凝都不如啊!两人的军队能摧枯拉朽一半打垮赵匡凝,却不能击破杜洪? 这两人,分明是想占据襄州和江陵,谋图自立! 他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领着一支偏师,就敢谋图自立? 对待这样的人,朱温一向都不怎么言语,直接派人过去灭了的,今天怎么一反常态开始暴跳如雷了? 难道是氏叔琮和康怀英领人领的兵有什么意外?朱友文不禁一阵细细思索,片刻之后,他明白了:氏叔琮和康怀英两人将汴州仅剩的五十门铁炮中的三十门带去了山南道! 他们两人能干净利落地一路敲开南下途中的各处城池,让赵匡凝没打几仗,就抛下一切东去投奔杨行密,靠的就是这些火炮的威力啊! 现在好了,他们手里多了山南道的好几万降兵,再有数十门铁炮作为依仗,难怪会生出自立的心来。 如果是昨天,朱友文听到这个消息,也要一阵发愁,不过,现在嘛,他却有了一丝底气。 他迈步进了正厅,向朱温躬身拜道:“孩儿见过父王!” “起来吧!”朱温倒是没有迁怒于他,“你来有什么事?” “孩儿奉命督造火炮,新近有了可观的进展,特来向大王禀报!”朱友文连忙再拜道。 朱温听到火炮有了进展,不禁眉头稍为舒缓:“什么进展?” “那张坊监新造了一门耐用的火炮,其打的炮弹比此前的火炮要小不少,却可以打到千步之外!”朱友文连忙应答道,当然,他倒也知道留些余地,没有直接将那新炮的最大射程说出来。 不过,射程有得千步,也够了!朱温这才终于面色平和起来:“他造了多少件了?” “因为这种火炮价格过于高昂、费工良多,孩儿不敢擅自决定让他大造,而只是让他试制了一件!” “价格高昂,费工良多?有多高?” “一门炮须柔铁铁料一千五百斤,二十五名铁匠轮流打制,一月方可得一件!”朱友文又将那耗费加了一些,才报上去。 而朱温听到这两个数字,却没有象朱友文当初那般吃惊,而是平淡地说道:“国之重器,哪有便宜的?当初杨行密造一百件铁炮,便是特意新建一处高炉,消耗铁料数十万斤,历时三年才造成。”说罢,他转过头去,朝一旁的李振问道,“府库之中,还有铁料多少?” 李振连忙回话道:“汴州府库中,还有柔铁一万两千余斤!” “你将这些铁料都给他运去,另外,再派些铁匠给他,让他安心打造铁炮,不得懈怠!”朱温随手摆了摆,意思是让张武宁慢慢打就是了,看来,他是没指望张武宁的火炮能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 看到朱温的反应,朱友文连忙又道:“那张坊监想出了一个法子,可以在一月之内造出十件这样的火炮!” 一月造十件?刚才不是说,二十多个铁匠一月只能打一件吗?难道,他想要两百多个铁匠给他干活?这怎么可以!且不说汴州的官作中没有这么多铁匠,就算是有,也不可能全部给他呀!这是一个很显而易见的原则! 朱温不悦道:“某没有那么铁匠送去火器坊!” “不用将铁匠送去火器坊!”朱友文连忙将张武宁想出来的,那个分工合作的法子给朱温说了出来,又将张武宁画出来的图样呈现给朱温查看。 而朱温接过图样一边看,一边听,越听,眼睛便越是明亮,到了最后,终于突然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来…… 第670章 再下山南 话说朱温刚看到氏叔琮和康怀英的来信后,立即暴跳如雷:任你是谁,遭遇到背叛时,大抵都是这个心情……哪怕这个人是朱温,这个先叛了黄巢,再叛了大唐的天下第一脑后反骨之人。 直到他听朱友文前来报告火炮的进展后,才稍微面色稍稍好转了些许。 然而,当他听到朱友文跟他介绍张武宁的分工合作的法子后,竟然突然大笑起来。 而且,朱友文可以明确地看出来,朱温这是真的再笑,而不是假笑……可是,这个法子有什么好笑的呢? 朱友文一时间没猜透朱温的心思,却听到一旁的李振在向朱温拱手道:“杨行密当真是愚蠢之极啊!竟然将如此大才之人,拱手献于大王!” 朱友文这才明白,朱温是在笑杨行密。 他连忙也躬身向朱温道贺:“这个张武宁虽然出身低微,可办事确实很得力……此乃是天赐此人给大人。” “出身低一点有什么关系?某最看不起的,便是那些夸夸其谈的世家弟子!”朱温这才停住大笑,将手中的图样还给朱友文道,“他这个法子不错,便按此法实行!” 说罢,又继续说道:“他既然办事得力,你多给些赏赐,不要寒了他的心……另外,再给他加一个校尉的武职,让他再多领一份俸禄好了!” 听到朱温要朱友文给张武宁赏赐,朱友文知道,这其实也是对自己的肯定,他连忙感激地躬身谢道:“谢大王赏赐!” 谢完之后,朱友文便准备告退,去安排让各处铁作一齐来打制铁板。 然而,他才一动身,却被朱温一口叫住:“此事,你交给李先生来处置吧!某另有要事让你去做!” 这是又要重用朱友文了啊!朱友文面露喜色,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聆听朱温的吩咐。 可朱温一看到朱友文这般老实的模样,就觉得有不喜……他脸色不由得又是一冷:“氏叔琮和康怀英不是说杜洪兵势强盛,他们难以攻下岳州和鄂州吗?” “那么,一月后,等那新火炮造好之后,你便带着这些新式火炮,再领精兵两万去山南道!镇守襄州和江陵,替氏叔琮和康怀英守住了后路,然后让他们合兵一处,先取鄂州!” “山南道观察使,便由你接任!而氏叔琮为襄州刺史,康怀英为江陵刺史!受你节制!” 朱友文听言,立即躬身拜谢:“孩儿这就去催促督办火炮,争取尽快出兵南下!”说罢,朱友文告退下去,一面去安排铁匠打制铁板,一面重新接掌兵权,在校场选练精兵,为南下山南道的事情做准备。 在这忙忙碌碌之中,一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火器坊也如期将十门火炮打造了出来……这批火炮是按照朱友文的要求进行了减重处理,每门火炮的重量在一千斤到一千一百斤不等,装在炮车上,又两匹马拉动,随军机动。 看到新炮又轻便了许多,朱友文在一番赏赐之后,又赏了一轮。 得了重赏的大匠们和升了官的张武宁,对火器坊的前途越来越看好了。当朱友文出征了,他们便继续打造新炮……不过,他们现在每月要在不能借助外面铁匠的力量的前提下,打造两门火炮……这可不容易,欢喜过后,又开始投入到了没日没夜的干活之中。 而得了新炮的朱友文,也不轻松,他领着大军,取道许州、方城一路南下。 按说,现在整个山南道都是宣武军的控制之下,他走的着条路线,是属于腹地行军。 可是,谁知道氏叔琮和康怀英自立的心思会有多重呢?谁知道,这两个人,会不会孤注一掷,在路上设伏,伏击自己? 所以,朱友文自从到了方城,便按照随时可能发生战斗的状态行军,每日只走六十里,斥候外放二十里,一有风吹草动,便可以立即做出反应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谨慎让氏叔琮和康怀英觉得无机可乘,还是氏叔琮和康怀英没打算反抗,朱友文一直走到襄州城下,都没遭遇战斗。 看来,氏叔琮和康怀英两人虽然暗藏有自立之心,却终究还是不敢摆明了跟朱温相抗衡。 能不撕破脸皮,那是最好不过了。 不过,为了防止氏叔琮和康怀英在等朱友文入城时暗藏杀招,朱友文到了襄州城下,却先没有领大军进城,而是大军驻扎在城外,再派人进城去叫氏叔琮和康怀英出来议事。 然而,随信使出城的,却只有康怀英一人……看来,朱友文在防着这两人的同时,这两人也在防着朱友文! 要知道,朱温的军令是快马传递,那是早就被送到了两人手中。他们自然知道朱友文是领大军而来。 而朱友文大军行进时浩浩荡荡,不急不慢,何时抵达襄州,是清晰明确……这两人只要稍微存一点心思,就该一起出城来接,而不是要让自己派人去叫……而分明有两人在城内,却只出来一人,那就更不应该了。这摆明了是一人出城应付,另一人掌握大军在城内接应威胁的意思啊! 不过朱友文也不点破,见了康怀英之后,他先是道了一声幸苦:“氏刺史、康刺史一路征战幸苦了……” 然后,才惊异地问道:“为何不见氏刺史出城相见?” 康怀英连忙躬身道:“回禀观察使,氏刺史驻兵江陵,尚未在过来的路上!是氏刺史一到襄州,属下立即让他前来拜见观察使!” “此事倒是不着急……”朱友文却连连摆手道,“氏刺史舟车辛苦,慢一些也是正常。而且,此事某某本就要跟二位分别谈的,不急在一时!” 见朱友文竟然这么好说话,康怀英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是躬身应了一声诺。 等他诺完了,朱友文这才又直奔主题道:“此次某请康刺史过来,也是想和刺史商议攻打岳、鄂杜洪之事!” 康怀英肯定也是早就想到了朱友文定然有此一问,便答道:“某等已经整顿好军备,即日便可南下!” “只是,杜洪兵势强盛,某与氏刺史,须得全军以往!” “到了鄂州城下,也须得以铁炮攻城,才能勉强获胜!” 听到这里,朱友文这才是明白了氏叔琮和康怀英现在的打算了:将部队全部带走,继续到岳州、鄂州去自立。 然而,朱友文明明看透了两人的打算,却恍如没想到一般:“康刺史的意思,是要将铁炮全部带走?” 听到朱友文说出铁炮二字!康怀英知道终于提到最核心的问题上来了,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躬身答道…… 第671章 新旧对比 氏叔琮和康怀英两人领着一支偏师南下,却仗着火器之威轻取山南道,逐走赵匡凝。 只是,赵匡凝走了,山南的那几万兵卒却是没法一走了之,他们见大势已去,便都降了氏叔琮和康怀英。 如此以来,氏叔琮和康怀英两人手下的兵马,突然膨胀到了将近十万人。 但是以兵员数字来计算,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可不算小了!再加上有铁炮在握,两人竟然心生自立之念。 然而,他们却没想到,朱温非但不同意,反而让朱友文领了重兵过来担任山南道观察使之职,而只让他们两人分别单任襄州和江陵刺史。 心中的盘算落到了空处,让这两人如何能甘心?可是,若是让他们明桥明码地背叛朱温,他们终究还是有点不敢,便只能先耗着,看朱友文到了之后,看朱友文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再兵来将挡。 当然,他们也不是没想过派兵偷袭朱友文,将朱友文杀了,然后再将赃栽到山南道的降兵身上,可前往查看朱友文行军的斥候的回报,却是朱友文行军十分稳健,一点都不给他们偷袭的机会。 到了最后,两人才商定,既然襄州和江陵没法占,那就去鄂州和岳州也是好的! 所以,当康怀英面对朱友文的问题,是不是要将铁炮带走时,他毫不犹豫地说道:“正是!若是没有铁炮,属下可没有把握能攻下鄂州!” 虽然他这么肯定地说了,却可以肯定,朱友文定然是不会答应的。当然,铁炮就在康怀英和氏叔琮手里握着,朱友文答不答应都由不得他,这几十门铁炮,两人是铁定要带走的。 然而,康怀英却没想到,朱友文竟然答道:“鄂州、岳州都是通衢重镇,要打下鄂州和岳州,没有铁炮可不行,那你们带过去吧!” 朱友文,竟然是一口就答应了! 康怀英还只当是听错了,疑惑地问了一声:“你答应了?” “是啊!”朱友文心里一阵冷笑,却假作不知康怀英的心思,而是说道,“康刺史是担心,某若是没有铁炮守城,襄州有失?” 担心你?康怀英心里才没有担心你呢!他关心的,只是自己能不能顺利地将火炮拉走,至于襄州丢不丢,他才懒得管……或者……最好是丢了,那样,鄂州和岳州就不用跟朱温的地盘相邻,康怀英和氏叔琮也不用老担心朱温会亲领大军而来了。 他心里藏着小心思,却顺着朱友文的话道:“某正是此意……” “哈哈……康刺史不用担心!某南下之前,火器坊又新造了更加强大的火炮,炮管耐用,可打两百炮不说,甚至还可以达到两千步一外,用来守城,那是绰绰有余了!”朱友文说道这里,突然起身来,对康怀英道:“康刺史要不要随某一起去看看?” 更强大的铁炮?康怀英不禁一愣,瞬时明白朱友文此来的底气了。不过,随即,他又起了怀疑:现在他手上的铁炮只能打五百步,那火药迸发的火气,就能将铁炮自己冲坏! 那新铁炮若是能打两千步,那炮里的火气,得要多强啊! 这朱友文是不是在骗自己的? 朱友文看到康怀英脸色的变化,哪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便招呼他,一起出了营地,往一旁的一处临水的空地走去。 当他们走到空地上时,一队马队拖着盖着篷布的炮车过来了,康怀英大致地数了数,足有三十多辆。 看到这么多炮车,康怀英不禁脸色一阵变化,这朱温是将家底都运过来了呀! 不过,这片空地虽然足够长,却只有两三百步宽,哪里摆得下这么多火炮?朱友文不禁将那掌管火炮的裨将训了一通,责怪他怎么办事不动脑筋,然后才留下了最先进来的十门炮,在空地上一字对着远处的水面排开。 才摆好炮,就立即有随马车过来的炮兵开始装填火药、炮弹。才不过几个弹指的功夫,那些火炮就陆续都装好了,等着朱友文下令射击。 朱友文点了点头,那些炮兵立即开始点火放炮。 只听见一阵轰轰之后,十多个黑点,朝远方的水面飞去。 果然,一直飞了老远……康怀英觉得,应该是两千步都不止,那些黑点才陆续落在水面上,溅起一阵水花! 他娘的,这些铁炮,当真能打两千步啊! 康怀英心里一阵震撼,全然没有此前的信心满满的把握。 其实,他却不知道,朱友文在这里玩了许多花招:比如,后面的那些马匹拉着的盖着蒙布的东西,根本就不是火炮,而是木头架子! 而在这里施放的火炮,其炮口,也比平素的要抬高了好几度,这才让这火炮的射程达到了骇人的两千步。 而且,故意让火炮朝着水面开炮,这样,就没法在那里立靶子……因为他其实已经知道了,这种火炮的炮弹虽然飞得很远,可实际杀伤里最大的,还是在一千步以内。到了一千五六百步远的时候,就打不穿铁甲了,到两千步远的位置,那甚至连木板都能挡住……也就是说,这种火炮的实际有效射程,应该是在一千步左右,最多最多,不超过一千五百步。 可是,从吓唬人的角度来看,这两步的射程,还是很有效的。 至少康怀英是被着实吓到了。 然而,朱友文却任嫌不足,对那些炮兵道:“康刺史还没看清呢!再放两炮!连着放!” 那些炮兵听到命令,连忙以最快的速度将炮膛清空,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又放了两炮。 一阵阵轰轰轰的声音响过之后,远处的水面上,溅起的水花,那是个此起彼伏,跟下了一场暴雨一般……这轰击的速度,比起氏叔琮和康怀英手里的火炮,可要快了不知道多少倍了!而这里还只有十门炮在施放,若是那三十多门炮一起打,又该如何?康怀英不敢去想了。 等两轮连射打完,朱友文这才对康怀英道:“康刺史以为,这新炮比旧炮如何?” 康怀英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刚刚进入大营时的面上恭谨,而是着着实实地、诚恳地躬身道:“新炮远胜旧炮!” 朱友文这才缓缓地说道:“所以,康刺史完全不用担心襄州可能有失……你们尽管放心地去攻下鄂州、岳州,为大王再立新功吧!” 康怀英连连称诺领命,承诺会尽快领兵南下,才辞别朱友文而去。 看着康怀英远去的背影,朱友文脸上,却露出了微不可查的笑意。 第672章 胸有成竹 康怀英带着一肚子的惊讶和满脑子的惧怕回了襄州城。到了襄州城中后,他直奔家中书房。 而书房之中,有一个人在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对他到来,似乎早有意料。 康怀英见到那人那副淡然的模样,不禁一阵恼怒:“某冒着杀头风险去见朱友文,却没想到,你倒好,竟然在这里喝茶!” 那人这才将茶杯徐徐放下:“某着不也冒着被你家人杀头的风险,在这书房等你吗?” “你……”听到这说辞,康怀英不禁气结,原来,此人不是别人而是跟他合谋自立的氏叔琮。就在朱友文传令进城,要航怀英和氏叔琮出城相见时,氏叔琮便想出了让康怀英出城去见朱友文的安排。 只是,康怀英也不知道朱友文会不会一见自己就拿自己问罪,自然是不愿去的。可氏叔琮却说,他就在康怀英的书房里等着,如果朱友文杀了康怀英,那么康怀英便可以让康府的仆役将自己杀了,为康怀英报仇。 而康怀英,也是当真布置了这一后手,准备如果自己当真回不来,就拉了氏叔琮垫背。被氏叔琮说破之后,康怀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尴尬地辩解道:“你这不是无伤无损吗!” 氏叔琮也用同一句话答道:“你不是也无伤无损吗?”说到这里,氏叔琮胸有成竹地又道,“某早就料定,朱友文定然不敢治某等的罪,而只会将他的强兵悍将摆出来,吓唬某等!” “强兵悍将……你这次却是猜错了!”康怀英冷冷道,“朱友文带来了三十多门新炮过来!” 三十多门新炮?氏叔琮严重精光闪过:朱温怎么可能又有这么多铁炮?他的那些铁炮不都是杨行密送的吗?难道杨行密又送更多火炮过来了?那也不对呀!每一门铁炮的铸造都十分困难,而且造价极高,便是杨行密也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造出这么多铁炮啊! 然而,康怀英给的震撼,还在后面,康怀英这才又对他说道,那种铁炮,能打两千步! 氏叔琮终于不蛋定了,他一阵惊疑之后,突然对康怀英道:“明天,某等再出城一次,去见朱友文!” “还要去啊!”康怀英不愿意了! 氏叔琮却安慰道:“放心!朱友文不敢杀某等!” 听到氏叔琮这般有把握,康怀英才好歹答应了。 到了第二天,他们两人一起出了城,来见朱友文。 当然,见面的时候,氏叔琮少不得要装作一脸风程仆仆的样子,示意自己确实是得了消息之后,紧急从江陵赶回来的。 朱友文也不点破,还道了一声幸苦。然后才开始商议派兵出征的事宜。 其实,也没多少可以需要商议的,杜洪的兵力连赵匡凝都不如,既然打赵匡凝可以一路推过来,那打杜洪,岂不更简单了? 只需康怀英和氏叔琮合兵一路打过去就结了。 几人三言两语就将南下之事定下来之后,朱友文只当两人就该告辞了,谁想,说完正事了,康怀英和氏叔琮竟然开始在那里欲言又止地,不肯走了。 “二位刺史,还有什么事吗?”朱友文疑惑地问道。 两人相视一眼,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氏叔琮开口说道:“杜洪兵势极强,某等担心,兵力或有不够……” “哈哈……”朱友文不禁哈哈笑了起来,“鄂州城内一共有多少兵?” 氏叔琮连忙回话道:“七八万总是有的吧……” “七八万?”朱友文不觉冷笑道,“鄂州丁口总数不过一二十万,却有七八万的兵?” “大王坐拥数十州,丁口无数,也只能做到十余丁才可以养一兵,而杜洪却能三丁养一兵?你当杜洪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氏叔琮本来就是随口说了个七八万的数字来,他就是想以这样的数字来表达杜洪的兵势强盛,谁想,这兵员数字却不是能随口报的,而是要以丁口实力作为背书的。 而事实上,杜洪手里的兵,确实也就是一两万人……这个数字,相当于是大概十丁养一兵,其实已经是穷兵黩武了,足够榨干他所有的财力和资源了。 不过,既然兵员数不能随口报……氏叔琮立即又换了个说法:“杜洪手中的兵或许没有那么多,可他手中,都是百战精兵,战力极强啊!” 听到这一声描述,朱友文又是一阵哂笑:“百战精兵?杜洪以赵匡凝部将身份获得鄂州和岳州的控制权,平平静静的接手,顺顺利利地得城,某还真不知道,他打了几仗!” 听到这话,氏叔琮脸上不禁一阵红一阵白,不过,他连忙又道:“他终究是有城墙之险可以依靠。” 朱友文笑得更开心了:“你们有足足三十门铁炮……难道还轰不开鄂州的城门?还是杜洪手中的铁炮更多?” 是啊……三十铁炮对着城门口子一轮齐射,只需三分之一的炮弹落在城门上,就能将城门打得满是窟窿,再一轮齐射,就算是再厚实的城门,也要被打得稀烂了! 当然,杜洪也可以考虑用砖石将城门洞子堵上,不过,用铁炮装上散弹,也是足够压制城墙上的守军的! 除非,杜洪有跟这些铁炮一般射程的火炮,能压制住这些铁炮的火力,否则,朱友文看不出来,杜洪凭借区区一两万人的兵力,再有几座孤城,如何能挡住康怀英和氏叔琮的步伐。 但是,杜洪可能有铁炮吗?连朱温手里的铁炮,都是从杨行密那里得来了,杜洪从何处能得到铁炮?难道杨行密会把铁炮当铁料卖给他不成? 退一万步说,杜洪买到了铁炮。可如果杜洪有铁炮的话,山南道还轮得到赵匡凝做主? 然而,氏叔琮却偏偏不死心地说道:“兴许,杜洪也手握铁炮呢……” “哈……”朱友文对这个氏叔琮脸皮的厚实的程度,已经到了无法形容的程度,“那你的意思是什么?你可以直接说。” 那氏叔琮这才道出自己的本意:“观察使手里不是又三十多门新制的铁炮吗?如果能分一部分铁炮去打杜洪,那定然是旗开得胜了!” 原来这氏叔琮是冲着新炮而来!这些新炮,正好是可以克制康怀英和氏叔琮手中的铁炮的利器,朱友文怎么可能会给他们?而更关键的是,氏叔琮难道不知道这层用意? 朱友文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杀意,他言辞一冷…… 第673章 分化之策 氏叔琮总算是肯来见朱友文了,然而,让朱友文所想象不到的,却是氏叔琮那厚如城墙的脸皮! 他万万没想到,氏叔琮竟然有脸问他索要火炮。 这火炮是朱友文节制氏叔琮和康怀英的手段,自然是不可能给他的,他对氏叔琮冷冷地说道:“某手中的新炮,另有安排,却是不能拨给你们使用……” 氏叔琮听言,竟然耍起了无赖道:“没有新炮,某只怕要拿下鄂州,可要旷日持久了。” 听到这话,朱友文不得不再次调整了对氏叔琮的评价,他眯着眼睛朝朝氏叔琮好好地看了看,才说道:“按照氏刺史的说法,宣武军没有火炮,就大不了仗了?” 氏叔琮脸不红心不跳地答道:“今时不同往日,这仗,自然是越来越难打了!” 见氏叔琮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朱友文也不再跟氏叔琮多话,而是转头向康怀英道:“那康刺史呢?康刺史是否也认为,没有新炮,就拿不下鄂州?” 康怀英的脸皮可比氏叔琮的薄多了,氏叔琮所说的那些话,别说是让他说,便是听着,都觉得难堪,他对氏叔琮的话,自然是不同意……只是,他现在跟氏叔琮是一条线上的,却没法直言反对。 所以,听到朱友文这般疑问,他是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正在此时,朱友文突然又开口厉声道:“东平王有令,你们俩人还不跪下听令?” 康怀英和氏叔琮敢不把朱友文当回事,却不敢正面对抗朱温,两人听到朱温有令,连忙赶紧跪下听令。 朱友文这才道:“大王有令,着康怀英速起大军,讨伐杜洪,克日拿下鄂州!” 康怀英连忙拜倒称诺,可才应下,才反应过来,这道命令里面,没有提到氏叔琮,不禁朝氏叔琮看去。 这时,朱友文才又道:“氏叔琮讨伐山南道赵匡凝有功,即日返回汴州述职,另有重用!” “氏叔琮属下所部,即日起,由康怀英统领,一起为讨伐杜洪出力!” “不对!”朱友文话才落音,氏叔琮突然跳了起来,指着朱友文道,“大王的命令不是这样的!你假传大王军令!” “哼!大王亲口对某所说之话,难道某未听到,反倒是你听到了?”朱友文大手一排案几,大怒道,“某是不是假传大王军令,你到了汴州,去见了大王,难道不会问吗?” 氏叔琮一听,觉得,朱友文的话似乎当真是有几分道理,不过,转瞬他变又想明白了,惊恐地叫了起来:“不可能!大王不可能这般命令!” 是啊……朱温让朱友文过来当山南道的观察使,只是给了他节制氏叔琮和康怀英的权力,可没有给他便宜行事的权力,也就是说,他当真是在假传朱温的命令! 然而,朱友文怎么可能会承认?他朝左右一挥手道:“此然抗令不遵,来人呀!将他拿了,押往汴州!” 立即一旁四五个军汉一起拥过来,一把按住氏叔琮。 氏叔琮这才明白过来,朱友文定然不会能容得了自己了,他急忙转过头去向康怀英道:“救某!你不救某,某之今日,便是明日你的下场!” “哼……”朱友文对着氏叔琮冷冷一哼,“你撺掇康刺史,做这做那,将他当出头鸟,自己却在背地里做着阴狠的勾当,某非,大王不知道?”说罢大手一挥,那几个人一起将氏叔琮一阵拖拉,拽了出去。 待氏叔琮的声音远去后,朱友文才对康怀英道:“康刺史!大王知道你平素便是忠诚之人,断然不会做有伤于大王之事!所以,大王才让你继续执掌大军……你应该知道,这是大王的信任!你切莫辜负了!” 康怀英听了朱友文的这番话,想了想,才意识到,好像一直以来,确实都是氏叔琮在出各种主意,让自己去做了许多自己本不情愿的事。而自己,还当真没有想要背叛朱温的意思。 现在,朱温既然愿意让自己执掌军队,而是是比之前要多了一倍的军队,那确实是意味着信任……只是,他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地朝营门外开去,那个方向氏叔琮的叫声还在隐隐地传来。 看到康怀英的眼神,朱友文又道:“至于氏叔琮!会有什么下场,却还轮不到某来做决定……这自有大王处置!” 听到朱友文是确实要将氏叔琮送回汴州去,康怀英这才敢确信,朱友文的确不是假传朱温的命令,他连忙对朱友文道:“氏叔琮此僚的确说了许多大王的坏话……某也险些遭他蒙蔽,还好观察使明鉴,大王信任,才让某能迷途知返!” 见康怀英脸上的真诚,朱友文赞许地点头道:“只要你尽心为大王办事,心中没有二心,大王定然会心中有数!” “诺!”听到这番承诺,康怀英连忙又是躬身一拜,“属下定然尽心竭力,力争一举拿下鄂州,将杜洪之首级,献于大王案前!” “好!”朱友文这才大喜道,“那某在襄州等你的捷报!” 说罢康怀英再拜告退,返回襄州整兵去了。 至于氏叔琮的兵,自然是不太相信,氏叔琮此去汴州会是无事,但是,氏叔琮已经不见了人,他们群龙无首,就算是想做点什么,也是无能为力。 再加上,这话是康怀英转述的,他们就算是不信,也知道呆在康怀英手下,也是要比落朱友文手中好,便都假装认定氏叔琮当真是奉命回汴州去了。 又过了些时日,康怀英领着大军出了襄州,顺水而下,去打鄂州了,那些兵马,就更加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而事实上,氏叔琮哪里是被送去汴州了?此刻人还在朱友文的营中呢! 朱友文自然不可能将氏叔琮送去汴州,让他在朱温面前瞎bb,他将氏叔琮捆了之后,便开始审讯氏叔琮,然而得了一份口供,再快马送信去往汴州,对朱温道:山南道之变已经查实,是氏叔琮一手暗中策划,包括谎称杜洪兵势强盛、哄骗康怀英索要官职等等,都栽在他头上,另外,又将氏叔琮索要新炮的话语,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总之,一切都是氏叔琮的错,而这个罪魁祸首也已经认罪了,此刻,正控制在襄州,请朱温下令处置。 然而,朱温又是何许人?他看完之后不禁皱了皱眉头,他将朱友文的信丢给李振:“你看,是不是要将氏叔琮叫回来问问?” 这信李振自然是已经看过,毕竟,宣武军事务太多,所有的事情都需要经过几个人筛选、预处理之后,才会交道朱温的案头,对朱友文信中的疑点,他也早就想到了。 至于如何处置,也无非两条,一个,那就是认定氏叔琮谋反,那就地杀了就是,其二嘛,那就是将氏叔琮带回汴州,继续彻查……只要他回了汴州,兴许,就能洗脱罪名。 氏叔琮是死是活,也就看李振这话怎么说了。 第674章 南下难题 话说龙生九子,是各有不同。就以朱温这一家子来说吧,朱温他爹生了男孩好几个,便只有一个朱温,是脑生反骨,狡诈多疑,成了一代枭雄。 朱温又生了好几个儿子,却也只有一个朱友珪胆敢做出弑父杀君的事来! 而朱温的长子,也就是朱友文,在品性上,便跟朱温相差极大。比如,他不似朱温那般只看实利,也不似朱温那般心性多疑。 可他们毕竟是亲生父子,终究还是有一些相似之处,比如,杀伐果断方面,朱友文,并不逊色朱温多少,只是不似朱温那般滥杀;在狡猾多谋方面,朱友文同样也是智计百出。 他到了襄州,察觉到康怀英和氏叔琮两人的差异之后,果断采取了分化之道,对康怀英,以哄为主,成功地将康怀英从背叛的悬崖上拉了回来;而对氏叔琮,则直接暴力制住,押在军中,然后,进行了一番炮制……炮制的结果,被整理成了文案,呈道了朱温的案头。 朱温是什么人,疑心病晚期患者,他一看到这文案,便发现虽然文案中提到的主体事实,也就是氏叔琮有心自立,应该是真,而其余细节,却存在有诸多疑点。 不说其他,单是氏叔琮认罪伏辨状上氏叔琮的画押,便不是氏叔琮正常的笔迹!不用说,氏叔琮怕是吃了不少苦头,才肯在这上面画这个押! 所以,如果要追究细细查实起来,自己的长子,朱友文,至少是要逃不掉一个严刑逼供的罪名来。 可是,如果不查吧,朱温又担心,朱友文是不是还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私心在其中……比如,也想自立之类的。 那是彻查呢?还是不彻查呢?朱温想了半天,没权衡清楚,便将这个问题丢给了李振。 李振对朱温的心思,可谓是明察秋毫,见朱温将帛书丢过来,立即就明白了朱温的心意。他笑着对朱温道:“氏叔琮有心自立,大王早就知道,大郎君过去,不过是确认清楚罢了……” “你的意思,让他在襄州直接把氏叔琮杀了?”朱温不喜地问道。 李振答道:“大郎君处事莽撞之处,大王可以另外给一道饬令加以斥责……” 这个倒是个办法,朱温点了点头:“既然氏叔琮怀有二心,留着他也是无意,某不想见他,在襄州处理了就是!” “至于大哥儿……”朱温权衡了几个斥责的用词,想了一个觉得轻了,再想了一个却又觉得重了,想了一会,干脆道,“平素某说他也不少了,这次便先记着吧……” 这言下之意,竟然算了。 李振似乎是早就猜到了朱温的心意,也不再劝,而是诺了一声后,便将朱温的处理意见直接写在帛书上,交给下面的人去处置去了。 也就是说,只是这么轻轻一言,氏叔琮的小命,就算是交待了。 氏叔琮小命不保,跟他合谋的康怀英,却是屁事没有……果然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啊! 不过,康怀英在朱温这里屁事没有,却不代表他征讨鄂州之时,也是一帆风顺。 当他带兵逼近鄂州之时,康怀英遇到麻烦了,而且是大麻烦:汉江上开始出现杜洪的水军。 这些水军的船都不大,最大的,也就是跟康怀英运粮的船只差不多。可这些船却出奇地灵活,他们若即若离地出现在康怀英的粮船周围。 很显然,他们也知道,康怀英的船上有树炮,所以,他们一直都没有去强攻康怀英的任意一艘船,而就是这么不近不远地吊着。 康怀英自然是不愿意有这样一群挥之不去的苍蝇粘着自己,但是,宣武军本身是没有水军的,现在用来护航的水军是宣武军跟山南道降兵混编的,其战斗力可没人敢打包票。 再加上杜洪的水军一看到宣武军的兵船逼近,就往对岸的芦苇丛、河湾里钻。那地方视线极差,水文复杂,不明就里的宣武军如何敢追进去? 赶了几次,赶不走,也只能任由这些船吊着。 这些船现在确实看上去危害不大,可这终究是个隐患! 这隐患跟另一个真正麻烦相比,这些只会恶心人的水军,就不足为道了。 因为,这个麻烦是骑兵!就在康怀英逼近鄂州的同时,他的后队,发现了周围竟然有游荡的骑兵!而且,规模还不小! 可是,杜洪怎么会有骑兵?骑兵可是个奢侈品!鄂州一带,可不是什么产马的地方!他哪来的马匹来组建骑兵? 连康怀英军中都没有配成建制的骑兵! 康怀英可以容忍恶心的水军存在,却没办法接受在自己的后路上,嵌着一支骑兵! 尤其是越往南面,地势就越平坦,便越便于骑兵纵横。现在,周围地势起伏居多,四周的森林繁密,骑兵还没法完全展开。就算队伍被骑兵冲散了,往树林子里一躲,也不用担心被骑兵追进来,便可以躲过一劫。甚至还有机会借着树林的掩护来个埋伏或者反击什么的。 可若是到了鄂州边上,地势越来越平坦了,一旦被骑兵冲散了,可就要被追杀得溃散成散沙了! 不行!必须在赶到鄂州边上的时候,将这骑兵干掉! 可是那些骑兵却出奇地狡猾,当宣武军行军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在左右冒头,可只要步兵一排好战阵,那些骑兵就会不见了踪影。 康怀英也尝试着,要带兵循着骑兵的踪迹去寻那些骑兵的宿营地,可那些骑兵只要看到宣武军的步兵战阵,寻过来,便带着往空旷的地方走。 空旷的地面,对步兵来说,那可不是什么对抗骑兵的好地方!跟李克用打过那么多次交道的宣武兵,自然不会傻乎乎地跟过去。 可宣武军不肯出去平地跟骑兵兜圈子,那些骑兵却也不来硬冲宣武军的营帐。一切,就这么拖下去了。 怎么办?康怀英想着,自己好不容易才获得了这么个单独领军的机会,难道就在这里耗时间? 正这时,襄州来人了…… 第675章 树炮战车 康怀英领着大军一路南下,却没想到会在逼近鄂州的路上,遇到了骚扰的骑兵。 这个变数,确实完全是超乎了他的意料的。 他是打破头也想不到,杜洪怎么可能会有骑兵!然而,这些骑兵非但出现了,而且手法十分老到,一经出现,就开始跟康怀英兜圈子。试图将宣武军的步兵,引到平坦的地方去。然后再用骑兵特有的机动能力,将行动缓慢的步兵军团打散,然后再一点点地切碎吃掉。 这手法,对于那些新人来说,也是很有效,可作为宣武军的老人,对付骑兵侵蚀的办法,康怀英早就耳熟能详……他才不会上那些骑兵的当。 可是,如果不往平地方走,又如何能去攻打鄂州? 战局,就这样僵持在了复州。 然而,在襄州的朱友文,却没法无限制等下去了,就在康怀英还在愁眉苦脸的时候,前来运送粮草的那名姓张的判官在交接了粮草之后,对康怀英道:“某在襄州出发先,观察使对某嘱托了一声:若是康刺史在进军鄂州的时候,有什么难处,可一定要说出来……” “没有问题!”康怀英哪会主动揭底,在朱友文心里落下个办事不力的印象?他连连摇头道,“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大军即日,便可挥军南下!” 那判官却似乎是早就料到康怀英会这般说一般:“没有难处就好!观察使还在担心,康刺史一时没有对抗李存孝的良策呢!” “什么?李存孝?”康怀英突然一惊,“你是说那些骑兵是河东李存孝的兵马?” 李存信和李存孝之争发生在阌乡,李存信的残部,便是朱友文领兵吃掉的,所以,他对李存信死,而李存孝逃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而当时康怀英在陕州,他只知道阌乡的河东兵败了,至于败到什么程度,他就不知道。 “正是李存孝!”那判官解释了一番,李存孝是如何杀了李存信,然后领着两千多骑兵,一路南逃的,只是,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这家伙一直跑到鄂州去了。 当然了,虽然李存孝此前勇猛无敌,可终究在潼关城下,被一顿炮轰得七零八落,所以,但凡是经历过此战的宣武军,都觉得李存孝手里的骑兵,也不是那么强悍嘛! 可没经过那一战的康怀英,一听到李存孝的名字,就不禁心头一紧:“都说李存孝勇不可挡,若是他领兵……那可当真不妙呀!” “刺史勿忧!”那判官连忙劝道,“李存孝却是勇猛,可他的马匹却没有那般胆气!刺史可知,马匹最怕一样东西:火器!” “你是说,要用铁炮迎敌?”康怀英来了精神,他欣喜地问道,“铁炮之下,他的骑兵定然变成齑粉!判官竟然能想到这一点,当真是文武全才!” “某不过以文吏书生,哪会懂这军阵之事?这都是观察使所授!”那判官听了康怀英的夸赞之言,却摇头道,“不过,观察使所说的火器,却不是铁炮,而是树炮!” “树炮?树炮不妥啊!树炮施放不方便啊!还要到地上埋钉子……李存孝哪里会给某等这机会?”康怀英连忙劝道。 “若是为树炮也打制炮车,让他可以象铁炮一般,用马拉着走呢?”那判官突然冒出一个主意来。 康怀英听到这个主意,第一反应就是,开什么玩笑!树炮一件就能响一下,却配个炮车?用完之后,到哪里堆那么多炮车去? 不过,下一个瞬间,他反应过来了:树炮一门只响一下,可炮车可以重复用啊!只不过是将原本要扎到地上的地钉挪到炮车上而已! 当然,现在没有刚好能用来挂树炮的炮车,可这又什么难的,不就是将树炮挂耳的两个钉子挪到炮车上就可以了吗? 他大喜着跳了起来:“多谢判官的提醒!某这就去准备!” “刺史无需再去准备了,观察使已经准备了四十辆炮车……随后便可运来这里!”那判官又拱手道,“观察使得知刺史在此遇到骑兵后,便着手准备了!” 康怀英这才知道,朱友文竟然连解决办法都给自己想出来了。心中立即涌动一阵感激。他连忙又是一阵感激之词对那判官说来。 可随即,他突然又意识到:这岂不是说,朱友文对自己的状况了解得一清二楚?登时,又是一阵冷汗冒出,再对那判官躬身道:“属下定然竭尽全力,决不辜负观察使的期望……” 那判官这才满意地拱手回礼。 果然,随后又有一批大车罩着蒙布从襄州运过来,将蒙布揭开后,看到里面运的都是树炮!而那些大车,则是已经经过改装,既可以当运货的大车,也可以直接架树炮发射的两用炮车。 当然,这炮车的车架强度有限,能承受的后坐力不可能太大,也没有调整仰角的机构,也只能凑合着打树炮,而不能装铁炮。 可这已经足够了!只要能在足够的距离下,将三十门树炮的炮子倾泻到敌人的头上,所形成的杀伤面,足够将来袭的敌人,狠狠地刷下一层了!而朱友文还嫌这威力不够,他在每辆炮车上,装了两个安装位,这样,就可以将炮火的密度再提高一倍,或者进行交替射击,形成一层一层绵延不断的火力。 只要树炮够,就算是来再多骑兵,也能将他们打成筛子! 而这次运来的树炮,每辆大车上都装了二十件!之后,还可以补充! 如果李存孝再一头撞上来,应该是够他好好喝一壶了吧! 康怀英查验过后,大喜若望!立即开始谋划起来。准备等到布置妥当之后,他尽起大营,一头朝鄂州扎了过去。 然而,康怀英却不知道,他这次谋划确实天衣无缝,然而,却注定是无法获得收益了。 因为,就在他的在收到朱友文的炮车作为援助的同时,他的对手,从北方一路逃过来的李存孝营中,也迎来了一位客人。 一位李存孝不愿见,不敢见,却不得不见的客人,就是这个人的出现,一举改变了岳、鄂的局面…… 第676章 以马换炮 李克用手下,有儿子加义子组成的十三太保,大太保李嗣源,二太保李嗣昭,三太保李存勖……而李存孝,则排行第十三,是众太保中排位的老末。 当然,这个第十三,并不是说李存孝最小,事实上,李存孝生于公元八五八年,比十三太保中的大多数人的年纪更大,比如大太保李嗣源生于公元八六七年,三太保李存勖生于公元八八五年,被他杀了的李存信也比他小,事实上,他的义父李克用,也就比他大一岁罢了。 当然,还有更大的,比如康君立生于八四七年,比李克用年纪还大了十岁,却也是他的义子?而且还排行第十二的义子呢! 然而,在唐代,收义子,就是有这么奇葩,李克用已经算是收敛的了,象前几年被杀的大太监杨复恭还有六百义子呢! 当然,王延兴收的义子、义女也是极多的……事实上,王延兴准备给买来的,学有所成的小奴婢们,都赐一个义子或者义女的身份。 现在的也是有近百人了,而且,这个数字还在增加,也许,他收的义子,将会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 到时候,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记住每个义子女的名字……相比之下,李克用对每个义子就用心多了,他对所收的诸多义子,都给与了相当大的发展空间,都给与了相当大的关照和机会。义兄弟间,更象是正常的兄弟一般,有亲情,也有争斗。 然而,自从李存孝从阌乡南逃的那一日起,他便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还有可能跟那些义兄弟们再见一面。 事实上,非但是再也见不到义兄弟们,便是北地的山山水水,怕也是无法再见了! 所以,当那个所谓的南面来的客商,竟然能被一路领到中军,当着李存孝的面,叫了一声:“十三弟!”后,李存孝这才突然发现,面前来的人,竟然是李嗣昭! “二哥……”李存孝失声叫道……他惊惧着站了起来,忽然又坐下:“是大人让你来的吗?” “唉……大人已经不能视事了!”李嗣昭却一开口,就给了他一个让他断然没想到的答案。 “什么?”李存孝再次吃惊地站了起来,“大人受伤了吗?大军不是从容地从陕州退走了吗?” “大人不是受伤了……”李嗣昭默然道,“大人听闻你与四弟,一死一走,悲愤交加,怒急攻心后,便行动不利索了……” 行动不利索?李存孝听到这个词语,不禁越发奇怪了,因为李克用本就是独眼,而且还是瘸子……也就是说,李克用的行动,早就不利索了,还用等悲愤激一下?立即,他就想到,这个不利索,定然不是寻常的那种不利索,而只怕是,到了不能自理的程度了……而这一切,便都是他李存孝的行为所直接引发的! 想到这里,他脸色一阵发黑,一阵懊恼悔恨,唉地一声,锤在案几上,失声哭泣起来:“大人……” 看到李存孝悲从心中来,李嗣昭猜到了李存孝心里所想,由此,也看得出来,李存孝当日,确实也是迫于无奈,而并未有心要背叛李克用,不禁也是微微一叹:“大人的身体没有严重到那种程度,医者也给诊治用药,暂时倒是无碍了……只是不能再骑马打仗了,不过坐车出行倒是没妨碍……” 只是,不能骑马打仗,对平常人来说,并不能算什么,可对李克用来说,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啊! 李存孝听言,果然愈发悲痛了,大哭道:“李存孝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愿大人受此苦难啊……” 李嗣昭这才对李存孝道:“大人的腿,虽然一时无法好转了,可若是你能回去河东,继续为大人统领骑兵,却可以为大人解了一大难题啊!” 原来,李嗣源来此,是为了劝李存孝回河东。可李存孝听到这番言辞后,却好像是被夹到了尾巴的猫一般,往后急缩:“不!某不回河东!” “为什么?”李嗣昭不解道,“大伙都盼着你能早日回去呢!” “不!”李存孝突然大叫道,“是某把李存信那厮捏死的,是某气倒了大人……某不能回去!” “可是!你若是回去了,才能缓解河东当下的局面……河东此刻最是缺少象你这样的骑将啊!”李嗣昭继续劝道。 “河东的骑将多某一人不多,少某一人不少……二哥!你所领的骑兵,所立的功勋,可比十三多多了!”李存孝扭头道。 然而,让李存孝再吃一惊的是,李嗣昭竟然说道:“某现在,已经不是骑将了……” “不是骑将?大人让你领步营了吗?”李存孝更加奇怪了! “也不是领步营……”李嗣昭苦笑一声道,“某现在是奉命前往泉州采买铁炮。” “采买铁炮?”李存孝惊诧地反问,“泉州也有铁炮?此等军国重器,泉州会拿来卖?” 是啊!铁炮可不就是军国重器吗?如果李克用也有五十门铁炮,那陕州一战,哪里轮到朱温那么嚣张? 有快速机动的骑兵捕捉战机,再由步卒掩护铁炮一路进击,便是朱温的老巢,也要被端掉啊! 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可能会卖? 果然,李嗣昭不甘地点头道:“确实不是简单的卖,而是需要某等用战马去换!” 用战马换铁炮?看来泉州人也不笨啊!知道战马的重要性,并不在铁炮之下。知道提出用战马来换。 当然,战马对沙陀部来说,也是很珍贵的,一匹普通的战马,那也是要价值好几万钱,甚至数十万钱的!可是为了换些河东急需的铁炮来,就算是损失一两百匹,也是值得的。 可李嗣昭听到李存孝竟然以为,只需损失一两百匹战马就能换来继续的铁炮,李嗣昭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一百匹马,能换来的,只是一门重炮和两百发弹药罢了!” “泉州之人,为何如此歹毒!不能跟他们换啊!”李存孝连忙劝道。 李嗣昭这才微微笑道:“两千骑于战局,不过锦上添花,更不用说,只是两千匹马,而二十门重炮,却能一锤定音!这买卖,河东不亏的!” 听到这话,李存孝不啻听到一声惊雷,他回想起了在潼关城下,自己麾下的骑兵,被铁炮的炮弹打成肉泥的场景。 在现在的情形下,二十门重炮的作用,确实要优于两千匹马! 那……如果再搭上骑在上面的人呢? 一个念头突然不可遏抑地涌现在了李存孝的心头…… 第677章 卖身救父 话说李嗣昭奉命南下泉州买铁炮……当然,也不算是真正的买,而是用同样宝贵的战马去换。而且,要一百匹战马换一门炮! 对视战马如第二生命的沙陀骑兵,李存孝来说,这买卖无疑是亏了。 再从价值的对比来算,一匹战马要花费数十贯甚至数百贯,一百匹,就是几千甚至几万贯,折成铜,那有几万到几十万斤之多。而一门重炮,才一、两千斤……相比之下,那亏得就更大了! 但是,当李嗣昭将两者在战场上的作用做了一个对比之后,却发现,对河东军来说,二十门铁炮的作用,比两千匹战马的效用反而要大得多! 只是,既然李嗣昭已经在泉州做成了以马换炮的买卖,却为何又折到鄂州来劝说李存孝返回河东? 原来,负责这笔买卖的孟咸,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他不见到河东的战马,那是铁定不会放手将重炮给李嗣昭的。 而河东的战马要运到泉州,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他先将战马群赶到幽州,然后在海河码头上了联合航运合作社的船之后,先运到济州。这段航程都是波浪很小的半开放性的近海,用的是宽大、吃水较浅的沙船。 这些马匹到了济州之后,才算是进了王延兴的口袋,先是要蓄养在这里,造册登记,交给孟咸看过了,孟咸才会同意让李嗣昭带着二十门重炮和弹药北上。 然而,河东北面,现在面临新兴的契丹的威胁,需要在北线留下大队的骑兵……所以,其实河东一样也是缺乏战马,哪有那么快能召集两千战马? 所以,这笔买卖从谈成到实际交割,至少是需要三五个月。 有这么长的时间,倒是足够他到鄂州来跑一趟了。 “要这么久才能将铁炮运回河东,不会太慢了吗?”李存孝担忧道。 “没办法啊……只能等!”李嗣昭无奈地说道,“宣武军的铁炮的威力太大了,若是不也用火炮去压制,河东将没有城池能有把握守住!” “某有一法,能让泉州即可便将铁炮交给二哥!” “哦?”听到李存孝这样的粗莽汉子,竟然也能想到办法,李嗣昭不禁好奇了一声,“十三弟有何良策啊!” “二哥要马去换炮,何须跑到河东去?存孝这里,不就有两千多匹战马吗?”李存孝突然朝李嗣昭躬身道,“某领着人马去往泉州,将这支骑兵交给那泉州之主,立即就能换来火炮二十多门,这也算是十三,能为大人所做的最后的一件事情了!” “这如何能行?”李嗣昭万万没想到,李存孝竟然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报答李克用! “泉州既然索要战马,那定然要组建骑兵,某这里便是现成的骑兵,他为什么不要?”李存孝默默地说道,“兴许,还能多换几门火炮呢!” 李嗣昭一听这个提议,果然是能当即就能那到重炮的法子,不禁有了一丝心动,只是,马上他又反应过来:“不可!十三!你终究是要回河东的!”李嗣昭坚决地摇头道。 “河东,某是不会回的!某无脸去见大人,无脸去见众兄弟!”李存孝却又是一阵悲哀,“不能回河东,去哪里不都一样?” 李嗣昭听到这言辞,果然心里的心动,变得越发明显而炙热了。只是,嘴上,还是在徒劳地说着不行。 李存孝却已经下定了决心:“此处距离泉州仍有千里之遥,某等,可是必须即刻出发了!” 看到李存孝一门心思,下定决心,要用自己去换取铁炮,李嗣昭末叹了一声道:“存孝或许不知,此刻江南东西两道、浙西道、福建、岭南、安南等地,已经都为南平王王延兴控制之下!” 李存孝听明白了:“也就是说,某只要赶到江州,便行了?” 李嗣昭点了点头:“某刚刚便是从江州而来……而十三你所在的这个位置,便是江州的扬波军告诉某的!” “在江州主持军务的,正是南平王下属骑将,名叫刘树新……” “既然是这样,那某等还等什么?”李存孝大叫道一声后,招呼起属下的将校,尽起所有的骑兵,往南而去……这李存孝,竟然将杜洪直接弃置脑后,径直走了! 且不去说李存孝是如何去江州,去求见刘树新的,视线再转回到宣武军身上。 康怀英,准备了几十车树炮后,便胆气一阵振奋,领着大军,再无顾虑地,一路南下杀去。 然而,在他的正面上,哪里还有骑兵?连根马毛都没见着! 他一路猛冲,一直冲到了长江的边边上,看到漫漫的江水竟然一眼看不到对岸……而鄂州城,却还在长江的那一边。 在康怀英觉得,不用说,那支骑兵,定然是暗中窥探到了康怀英营中的树炮大车,自知无力抵挡,然后早就渡江南去了。此刻,他应该是在大江的南岸备战,准备半渡而击了吧! 想到这里,看到这一江碧水,康怀英忍不住要骂娘了……这狗贼李存孝! 然而,康怀英却不知道,就在他破口大骂李存孝的时候,就在他的对岸,鄂州城里的杜洪,也在那里破口大骂! 他想不骂都不行啊!李存孝在江北缠住宣武军的大军的时候,他还觉得胜券在握! 可才过了多久,这李存孝,竟然一声不吭,就走了! 如此以来,鄂州在江北,便全然没有了缓冲的余地,而宣武军,随时都可以渡江南下。 不过,杜洪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在鄂州城内,也囤积了不少树炮……只是,毕竟树炮已经是大唐十分普及的火器,杜洪自然也不缺,可是,他却没有生产,甚至是仿制的能力,他的树炮都是买来的,所以,是用一炮少一炮。 所以,他是没法去固守长江防线的,他准备将所有的树炮都拿来守城,准备在城下,甚至是城内,给康怀英一个教训。 然而,他在鄂州等啊,等啊,康怀英的大军,竟然始终都没有渡江! 这是几个意思?这正高潮的时候,萎了? 杜洪百思不解,忍不住,派人去江北查看,才发现,康怀英居然领着大军往江陵和襄州退走了! 这是为什么? 第678章 天子殒命 话说朱温劫了天子到了洛阳后,便遭到了来自李克用、李茂贞、王建和赵匡凝所组成的反朱温联盟的反对。 只是,因为这个联盟中的成员,各怀鬼胎,并没能形成有效的统一战线,导致这个联盟中,最弱的一环,山南道的赵匡凝被朱温轻易击破。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被派去攻打赵匡凝的,康怀英和氏叔琮竟然在占领山南道之后,自恃手中握有大量的铁炮,和山南道的数万降兵,竟然起了自立之心,试图踢开朱温,自己据有山南道。 朱温是什么人,只有他叛人,岂会容得下有人背叛他?随即,他派出了自己的长子朱友文,携带新炮兵临襄州。 在襄州城下,朱友文半哄半骗地分化了氏叔琮和康怀英,再次将山南道拿下,归入宣武军的旗下。 同时,朱友文又派了康怀英领军南下,去打占据鄂州和岳州的杜洪。 却又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这次战事,竟然也是一波三折,甚至,连南逃的李存孝都领着骑兵露脸了。 可就在朱友文想出了在平原对抗骑兵的法子后,突然发现李存孝竟然凭空消失了,让康怀英一路南下,直抵长江北岸。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康怀英会领兵渡江,直下鄂州的时候,又一场让人想不通的事情发生了:康怀英,竟然收兵北还,摆出一幅固守江陵和襄州的态势来! 这让在鄂州惶惶不可终日的杜洪纳了个闷了! 就在杜洪准备继续派人去一探究竟的时候,一个惊天消息传来:天子驾崩了! 可是,天子才二十七岁,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身体康健,也一直没有听到有什么病症,怎么会突然驾崩? 不过,他只愣了一个瞬间,就明白了:是朱温!是朱温弑君了!这只可能是朱温下的手。 可是,朱温刚刚将天子控制在手不过半年,为何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啊! 原来就在朱温轻松拿下赵匡凝之后,让李茂贞和王建两人立即感觉到了巨大的危险,在危机的压力下,他们终于开始了行动。 就在朱友文再取襄州之时,李茂贞和王建两人,集结了大军,不惜死伤,强攻拿下了华州。 华州可是朱温在关内的立足点,在这里驻守有大军不说,还配备了树炮无数。原本也并不是死人就能成事的! 可是,李茂贞跟王建见识了火器的厉害之后,岂会没有后手?他们发现树炮的子弹没法打穿土层后,便用箩筐装满土,堆在棚车上,形成了一个又廉价又好用的防护层,然后推着,逼近城门口,到了城门口后,再用火药将城门直接炸坍了,然后一拥而进……原本驻扎在华州的宣武军,只觉得手中有树炮,便万无一失,却不想,树炮这东西,缺点其实大到海里去了!猝不及防之下,溃败的宣武军只得退出了华州,退守潼关。 不过,潼关关城很小,而且,潼关在建造之初,其防御方向是向东的,西面的关城并不如何高。如果华州都守不住的话,潼关肯定也是守不住了。 潼关再失,那就是阌乡……不过阌乡地方也很小,没法当作战略支撑点,想守住阌乡,显然也是不太现实,能抵抗住联军的,只怕是要到陕州了。 当然,如果陕州再失,洛阳可就要门户大开了。天子此刻就在洛阳,要事让李茂贞和王建打到洛阳边上了,那后果就难料了。 可此刻,朱温的防御重点,却是北面的李克用!包括宣武军的主力和剩余的铁炮都部署在这个方向。 无奈之下朱温只得亲自带兵准备西征,去试试李茂贞跟王建的斤两……但是,就在这个节骨眼,朱温的疑心病又犯了:若是有人趁宣武军主力被李克用钉住、而朱温又领兵西征的时候,再借着天子的名义搞点什么名堂该怎么办? 天子虽然手无寸铁,可他的人望可还在,若是他乘着洛阳兵力空虚之时,振臂一呼,会不会有人当真听了他的话? 他急忙派人去给驻守洛阳的左龙武军统军朱友恭,和右龙武军统军蒋玄晖传令,让他们看好天子,断然不允许天子有只言片语传出皇宫! 可传完令之后,他却依旧是不放心……虽然这朱友恭和蒋玄晖虽然都是朱温的心腹,定然会忠心执行朱温的命令,可是,这两人,终究是武夫,做这种事,到底能不能做到位?会不会也像弄出一出,那三国志评话里面,献帝借着刘备的手,传出衣带诏的故事? 朱温心里还是没底啊! “天子若有心,防,怕是防不住啊!”知道朱温心里所想后,李振也是皱眉道。 “他终究是天子,某总不能将他关到监牢之中,不需任何人去见他吧!”朱温哼哼道。 不过,随即李振又给他出了一个主意:“那若是他不是天子了呢?” “不是天子?你是说,另立新君?”朱温咂摸了一声,又道,“另立天子简单,现在这位该如何安置?” “安置?”李振不觉哂笑道,“天子既然是天之子,那么回到上天他原本来的地方,不是最好的安置吗?” “弑君?”朱温下意识里摇了摇头,弑君的负面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哪怕是心黑到朱温这个程度,都不愿意去碰。 “大王当然不能去弑君!不过,自有属下代劳!”李振却不以为意地说道。 看到李振这个无所谓的模样,朱温也不禁微微失神:属下代劳,就不会把弑君的罪过记在他的头上了吗?天下人会傻到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当然,也可以弑君之后,再将那代劳之人杀了,然后将弑君的罪名全部推给他!就说这人为了自己能升官发财,所以才胆敢弑君……当然,这其实也不过是给披上了一层遮羞布,并改变不了朱温弑君的本质。 想到这里,朱温还是连连摇头。 可摇了一阵之后,他又不得不回到现实的问题上来:如果不把天子直接杀了,如何避免别人借着天子的名号来做点什么事呢? 思索了一阵,他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何人可以行得此事?” 而李振,早就想好了一个人的名字,只等朱温相询,便给他说了出来…… 第679章 兵指梁州 话说朱温准备领兵西征李茂贞和王建的联军,却又怕天子的洛阳搞事……跟李振一番密议之后,得出了一个决定,竟然是准备将天子杀了,一了百了! 只是这种事却是当时效果明显,事后后患无穷……尤其是在史官的笔下,一个弑君的罪名,是无论如何跑不掉,哪怕是千古之后,都要被唾沫子淹没的。 朱温不愿亲手染上天子的血,事实上,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会去做这种事!就算是朱温想找一个心腹之人,来给他当刀子,也是不太好找。 不过,李振却是早就给他想好人选了:“蒋玄晖!” 听到这个名字,朱温也不觉点了点头,这个蒋玄晖正是朱温的一个死忠……而且,人还有点愣愣的,倒是合适了。 当即,便下密令给蒋玄晖,让他给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而蒋玄晖得到密令后,毫不犹豫地带着带了一百多人,趁着夜色,将天子所居住的内宫诸门尽数堵住。 然后让龙武衙官史太拿着横刀,一路杀了进去。 此时,朱温已经将天子原本的近臣尽数杀干净了,现在在内宫之中的侍从,都是朱温安排的,他们看到史太拿刀进来了,哪还不知道这定然是朱温的安排,一个个非但没有为天子挡一挡的心思,反而将路让开,还给他指认天子所在之处。 而天子住在这里,本就日夜都不安心,听到外面喧闹,马上就猜到,朱温派人过来杀自己了,他急忙从床上爬起来,穿着睡衣要逃,可还没跑出大门,就被史太堵了回来。 身边没有一个护卫的侍从,自己又手无寸铁的天子,如何是史太的对手?他急忙退回殿内,绕着柱子躲避。 可天子早就心身俱疲了,哪里能躲得开?没跑多久,就被史太追上,被杀死在殿中。 一起被杀的,还有试图保护天子的河东夫人、昭仪等人……非但这些嫔妃被杀,连何皇后,也差点被杀了。 而蒋玄晖杀了天子之后,将天子的尸体草草收拾后,便命人将天子的第九子李祚抱来,在天子灵柩之前,矫皇后诏,改名李柷,立为天子。 随后,又将天子其余诸子一并杀了,一举杀绝了天子其余后嗣。 至此,大唐天下,虽然还是李氏天子坐着皇帝的宝座,可此时的天子,不过两岁多的人,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治理国家的能力? 经此一事,可以说,大唐已经是亡国了。 而朱温再也没有内忧,当即统兵西进。不过,等他的大军才抵达陕州,李茂贞和王建的联军,已经占领了潼关和阌乡之地。 不过,李茂贞和王建占据了潼关和阌乡后,已经打了几仗,暂时也没有继续东进,而是派人去往太原,要李克用遵守此前的约定,南下攻击朱温。 只可惜,此刻李克用自保有余,进取却是力有不逮,虽然也派了部队南下,可朱温重点盯防的,就是李克用。所以,河东派出的部队除了能继续牵制住朱温的主力之外,却是没法给李茂贞和王建助力。 而朱温虽然领兵到陕州,见李茂贞和王建没有继续东进,而是据有阌乡和潼关防守……便也没有急于进军去,而是先派了小队人马,跟李茂贞和王建的联军进行试探性接触。 一个多月过去了,双方互有损伤,一时还看不出战局的走势。 不过,朱温却没有耐心慢慢等了,试探一番后,他准备挥军西进,一举将李茂贞跟王建好好收拾一番。 这时,李振又向朱温建言道:“大王,李茂贞和王建据有山河之险,若是强攻,怕是颇有损失!”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只要某将他们打垮了,死点人,算什么?”朱温答道。 “属下倒是有一计,让李茂贞和王建的联兵,不攻自破!”李振胸有成竹地对朱温道。 “是何良策?快快说来!”朱温一听李振有策,立即喜上眉梢来。 李振反手而立,对朱温缓缓道来:“李茂贞和王建两人,一人据有关中,一人据有西川,看似联军,实则貌合神离!互相提防!” 李振一边说,走到舆图旁,在舆图上一处点了点:“此处,便是两人的命门!只要将这里拿下,两人定然会退兵!” 朱温顺着李振的手看去,看到李振所指的位置,不是别处,而是梁州! 梁州又称南郑、汉中,正是四川与关中之间的交通枢纽。从四川到关中的几条主要蜀道,包括金牛道、子午道、连云道、祁山道等等,大多是要经过此地。 同时,汉中也是蜀地和关中的门户之地,如果能将梁州拿下来,不但是截断了李茂贞和王建之间的连接通道。而且,还能对西川和关中形成实质性的威胁。 对关中的李茂贞来说,被宣武军占据的梁州,就象一把尖刀一般,抵在了李茂贞的后腰之上! 而对蜀地来说,梁州,则是大门。若是梁州被宣武军占领,王建想睡个安稳觉就难了。 听完李振的话语,朱温不觉点了点头,若是能将梁州拿下来,李茂贞和王建是断然没胆在潼关和朱温对峙了。 只是……梁州位于四川和蜀地之间,距离朱温的汴州,可不是一般的远啊!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朱温哪里还能再找到一支部队,远征去打梁州? “哪来的兵马?”朱温直言问道。 “大王忘记大郎君了吗?”李振微微笑道,在舆图上又指了指,他这次所指的位置,却在梁州的东面:襄州! “大郎君到达襄州之后,不失一兵一卒,便平定了氏叔琮叛逆之心!又让康怀英重新对大王忠心不二!” “大王可以让康怀英守住山南,而派大郎君,直取梁州!” 原来,李振之策,是要让朱友文去戳李茂贞的菊花,再堵王建的嘴!此策若是能成,倒是比强攻阌乡和潼关更好!而且,从襄州到梁州,有现成的水道可以走:顺着汉水一直西进就是了。而为了征讨杜洪,准备了补给船只无数,倒是,可以直接用上去了! “好!”朱温思索了一会,衡量了一番,终于将命令传了下去! 第680章 决胜之所 反朱温联盟和朱温的对峙,还在继续,小规模的厮杀,在阌乡和陕州之间,不断地进行着。 然而无论是朱温还是李茂贞和王建,心里都有别样的想法,所以,两方面的军队,一时间都没有决心去扩大战争的规模。 当然,这种对峙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因为,就在对峙持续了一个月之后,携带者大批火器的朱友文,突袭拿下梁州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潼关。 在潼关主持军务的,分别是李茂贞的义子李继筠和王建的义子王宗涤。两人登时就有些发愣了。 对李继筠来说,出现在梁州的宣武军,意味着是自己的后路遭到了威胁。但是,梁州之北是凤翔,那里有李茂贞亲自镇守,朱友文若是在占据了梁州之后,想继续往北扩大战果,首先,就要遭遇李茂贞本人。 所以,李继筠倒是不用担心现在就早遭遇朱友文。 可王宗涤的感觉可不是这样的!梁州的地位,对王宗涤来说,意义可不单是威胁。 这还要从王建同意派兵跟李茂贞联合说起。 王建此前,一直不愿意出兵的,因为他的地盘在蜀地,并不直接跟朱温相邻,所以,反朱温联盟一说,只是说说,赚取些人望罢了。 可李茂贞却不同,他必须直面朱温的武力。尤其是当潼关和华州落在朱温之手的时候,让他日日里,犹如芒刺在背。 在赵匡凝兵败逃亡后,他便更加没法安身了。不得已,他花了巨大的代价,请王建派兵出川参战,这个代价,便是梁州! 梁州可是李茂贞灭了杨复恭后的战利品!此地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人丁众多,是李茂贞的一大赋税来源之地,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让给王建后,王建便将此地当作了王宗涤的前进基地,同时也是王宗涤退回西川的后路! 现在,梁州落入宣武军之手,便意味着此地的西川军,没有了补给,也失去了回家的路! 想着由此而带来的严重后果,王宗涤急了起来:“梁州有失,某便成了无根之浮萍……某须得在宣武军在梁州站稳脚跟之前,将梁州夺回来!” 听到王宗涤有心退兵,李继筠自然是不同意:现在王、李两家联军,也不过是跟朱温打了个旗鼓相当,若是王宗涤退兵,那李继筠如何能独立扛住朱温的大军。李继筠立即劝道:“王将军!潼关距离,梁州有好几百里路程,等王将军赶回去,梁州万事休矣!当务之急,应该是从凤翔发兵相救!” 王宗涤听言,觉得似乎有点道理,不过再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从凤翔那是李茂贞的地盘,那就算是他出兵夺下了梁州,那岂会再交给王建?王宗涤可不认为李茂贞是什么良善之辈。 他对李继筠拱手道:“李将军言之有理!然而,梁州之失,终究是失在某家手中,岂可劳动岐王大驾?” 说罢,下定了决心,要撤兵去救梁州。王宗涤和李继筠之间,可是没有隶属关系的,王宗涤要撤,李继筠无力阻止,只得将兵马摊薄,补上王宗涤退走的空缺。 同时,又急速派人去往凤翔搬兵。 只是,从援军要从凤翔过来,可不是一两天的事,而陕州的宣武军察觉到这边的异动后,终于开始整兵往阌乡进逼。 在凤翔的援兵到来之前,李继筠手里的兵可不足以守住阌乡和潼关两地,只能先从阌乡撤兵,固守潼关。 朱温可不会给李继筠等待援兵的时间,他大军下下阌乡后,便准备强攻潼关。 这时,李振又给朱温出谋划策来:“大王!李茂贞在潼关备了无数火器,若是强攻潼关,只怕会损失不小啊!” “等李茂贞的援兵一过来,只怕是要损失更大!”朱温摇头道。 李振却道:“大王何不派水军绕过潼关?” 派水军绕道潼关后面去?这个主意不错,却不是李振首创,汉末曹操攻打马超的时候,打到潼关的时候,便是绕过潼关,从后击破的潼关。 不过,曹操的策略是先往北和往西分别两次渡过黄河,然后再渡渭河,才然道潼关后面。可朱温却没这个必要了,他此前就有了一支规模不小,由小船组成的水军,在此前对付李克用的时候,用过一次,现在,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 事实上,朱温现在运粮,用的就是用船。 他将粮船腾空一些,直接运上兵,越过潼关,然后用火器掩护登陆,直接绕到了潼关的后面的华州,在一众全无防备之下,强取了华州。 而原本打算凭借潼关之险固守的李继筠,一转眼,便变成了一支孤军……这一变化之下,朱温与反朱温联军的战局,突然,变得诡异起来了:李继筠守潼关,看似将朱温的大军挡在了关外,可实际,确实陷入一处死地;宣武军再夺华州后,看似面临凤翔的援军和李继筠的双重夹击,可实际上,他有水路可以供给粮草补给,其实是一处活地。 而朱友文在将梁州夺下之后,没有继续往南北方向扩展,而是开始整顿城防,准备迎接来自南北两个方向的强攻。 战局的这变数,竟然,都集中在了这三个点上。战局的胜负手,也就要在这三个点上见分晓了。 然而,这三个点之中,李继筠困守的潼关,因为已经被断了粮道,士气难免低下,按说,是这三个点中,最为薄弱之处。如果朱温强攻潼关,李继筠定然无法坚守,或死、或降之后,朱温的主力便可再次挺进关中。 可朱温偏偏驻兵潼关之前,不去大举进攻。 潼关不易手,华州的压力可就大了,心中总觉得还有一点希望的李茂贞,终于还是派出了大军过来,进逼华州,准备救回李继筠的几万人马。 然而,让人看不明白的是,凤翔军兵临华州城下后,竟然也驻足不前,没有立即发起进攻! 再来看梁州……朱友文是偷袭而攻下的梁州,他拿到手中的梁州城防完备。而且,作为王建选中的给王宗涤的补给基地,城中的粮草、火药都准备得十分充沛。 无论是谁,想强攻梁州,只怕都要磕掉一口的牙! 然而,就是这三个点中,最难啃的硬骨头,却第一个迎来了决定战局胜负的决战…… 第681章 吞并关中 战争,毫无花俏的预演,直接以血与火的迸射,在梁州城下,直接爆发。 为了回家,王宗涤直接将主力扑了上去。 王宗涤有强攻华州的经验,所以,他是有信心和底气的。他依旧是采用了棚车上堆土的法子,掩护装运火药的大车,想一举将梁州的大门炸开。 然而,华州城中的宣武军只有树炮,树炮的子弹没法打穿有土层的棚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华州的大门,被火药炸得四分五裂。 可朱友文手里,却不止是有树炮,而且还有长射程版的铁炮,当然朱友文手里的铁炮的口径太小,那些鸭蛋大小的炮弹,想要打穿成筐的沙土,也是十分勉强。可小归小,那动能却是不小,几发打中后,那力量却是足足地将棚车打的散了架。 将棚车打散之后,城头上的铁炮,开始了火力延伸……一千五百步的最大有效射程,在借助城墙的高度后,能进一步往前伸展,将王宗涤排在城门口五百多步远的步兵战阵全部罩了进去。 虽然,十来门炮,每轮发射所能带来的实际伤害并不多,可这种单方面的杀戮所带来的震惊和无可抵挡的威力所引起的恐惧,却无法抑制地在整个大军之中四散蔓延,以至于,还没正式交战,西川军的阵形,就开始不稳起来。 这仗,还没打起来,局面就难看成这样了!接下来,可就难了!王宗涤不禁一阵苦闷:这城还攻个屁! 不过,他倒是没有全部失去信心,趁着战阵还没全乱的时候,他逐级将部队退到了铁炮的射程之外。 而朱友文见他撤退而未撒乱,知道着王宗涤也不是简单的角色,也没有出城追敌,而是静静地等着,他再次来攻。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王宗涤思索了半天后,觉得这城就算攻下了,自己的部队只怕也是要损失了一大半,接下来还怎么跟朱温争先手? 他假模假样地在梁州城外扎了一通营后,却使了个金蝉脱壳的计策,招了几千民夫在营帐中虚张声势,而自己却率着大军,丢了营帐,绕过梁州,走剑阁回了蜀地……等朱友文察觉,人早跑远了! 这他娘的,算什么事! 看着王宗涤竟然轻触即退,却是让朱友文无比郁闷!早知这样,一开始就出城去跟他野战了!那样,多少也能捞到点战功。 现在,王宗涤一退,意味着整个王建的力量重新缩回了蜀地,想要追进去,那却不是朱友文手中的两万兵能成事的! 再说了,蜀地艰难,朱友文手中最大的依仗:铁炮,那定然是没法整个地拖进去,朱友文就更加不能轻易去追了。 想要打仗,只能看李茂贞会不会想要抢夺梁州了……朱友文眼睛盼盼地看着北面,希望李茂贞能领兵过来碰碰钉子……而在潼关的李继筠,也在眼睛盼盼地看着西面,希望李茂贞的援兵能早一点拿下华州,好将自己接回去。 然而,朱友文不但没有盼到李茂贞的大军,李继筠也没有盼到……他守了两个月之后,终于粮尽……在进退无门的情况下,他只得降了朱温……潼关、华州、梁州三处要地,眼看着要爆发三场大战,结果,却是让人大跌了眼镜:梁州之战,一触即收,没了下文,潼关更是以投降收尾。 而在华州对峙的凤翔军察觉到这一点之后,也悄然收兵,退回了凤翔。 可全面占优了的朱温,哪里会容得李茂贞的部队从容地躲回凤翔? 当即,朱温从东面甩大军,而朱友文从南面率一支偏师,合兵将凤翔围了起来。 在另一个时空,朱温与李茂贞之间确实爆发过大战,但是,大战过后,李茂贞还是有余力控制住整个关中,并且在后来朱温篡唐建立后梁后,在关中建立了祁国……虽然时间很短暂,却是着实称霸过一方。 可在这个时空,李茂贞却没有了这个跟朱温并立的资本。 他的大本营,凤翔府被朱友文的铁炮轰开了大门,继而,如狼似虎的宣武军顺着洞开的城门,杀了进去。 城破之后,李茂贞却没有直接撤退,而是有心要在凤翔拖着朱温一起死,他亲领大军,在凤翔城中,跟宣武军展开了血腥的巷战!双方都在借助着树炮近距离的爆发力,一个一个坊市地争夺。 一时间,树炮的轰鸣声,在凤翔城中此起彼伏,白烟将半个城市都笼罩了进去……然而,李茂贞手里的树炮,是买来的,用一门少一门。 而朱温的树炮,却在经由渭河源源不断地运过来……其结果,不用多说,也清晰易见了:凤翔军方面的树炮声,越来越稀疏,而宣武军方面的轰鸣声,却越来越有劲了。 确认无力反攻之后,李茂贞不得不领着残部,从北门退走。 然而,北门之外,早有人布下了铁炮阵,在大路之侧等着他,那人便是朱友文! 十多门铁炮早就校准好了弹道,将大路之上的一段完整地罩了进去,只等李茂贞率部经过时,一轮齐射,将李茂贞连同他附近的十多名亲卫,一齐从马上打了下去! 突遭埋伏,李茂贞的亲卫做出了一个十分勇敢,但却十分愚蠢的决定,那就是树起大盾在李茂贞的周围,再去试图救治落马的李茂贞。 就是这一耽搁,让朱友文又获得了好几轮齐射的机会。 等到那些亲卫终于意识到,在这炮弹面前,坚固的大盾其实跟纸张差不多,并无法为李茂贞提供一丝一毫的护卫,再想着赶紧要抬走李茂贞时,李茂贞已经彻底陷入了血泊之中,死得不能再死了! 李茂贞既死,关中的其余军镇都没有了跟朱温相抗衡的胆气和实力,纷纷献表投降……至此,朱温所辖的势力范围,已经囊括了西起凤翔,东至大海,北到黄河,南到长江的广大的区域。 而且,这些地方,都是中国传统概念中,最为精华的区域,是丁口最为稠密的位置! 看着舆图上的一个个臣服在脚下的州县,朱温不禁信心满满。 而一旁的李振,看着朱温神色的,心知朱温之所想,又向朱温再次献策…… 第682章 李振劝进 看着李茂贞被打得残缺不全的尸体,被几个兵丁用板子托起来,摆到了面前,朱温心中突然一阵失神……这是李茂贞?这就是被铁炮直接命中的惨状? 说来,他还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观察被铁炮的炮弹爆碎的创口,竟然是这般,犹如一条条碎肉。 但是,真正触动他的,却还不是这死状的惨烈,而是,死的这人,是一方诸侯,名震关中的李茂贞! 这可是一个能和李克用、杨行密以及自己能并列的豪杰。 只是,当他被一枚炮弹直接命中后,就算是再豪杰,再英雄了得,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滩碎肉? 思绪再一转:倘若这一家伙是落在自己身上……朱温忍不住朝默默地立在一旁的儿子朱友文看去,他心中无由头地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朱友文想杀了自己,倒是简单方便了,离得远远的千步之外,一轮炮轰,就大抵完事了! 不过,这念头他也不过一闪而过罢了……知子莫如父,朱温自然知道朱友文断然是不会有这样的叛逆之心,可朱友文没有这心思,别人会不会有? 这铁炮,只能是在最心腹之人手中! 而且,最好是离自己远一点……朱温当即对朱友文道:“此战,你有诛杀贼首之功……你想要什么?” 朱友文深知自家父亲的脾气,知道就算是他问了你想要什么,那也不要直接说想要什么,而只能很欣喜地接受他的安排和赏赐。 他连忙躬身道:“孩儿只盼能为大人的不世功勋增添些许力量,不求大人赏赐!” “你既然立了功劳,某如何能不赏?”朱温听了朱友文的话语,却是不喜地反问道,随后,又对他道,“以你这两年来所立之功劳,某班师之时,去向天子请求,给你封一个王吧!” 封王?朱友文听到这话,却没有惊喜,而是惊得愣住了!封王可是天子的权职!虽然现在的天子,不过是一个两岁的孩儿!可那也不该由朱温一言已决吧! 看到朱友文脸上的犹豫……“怎么?嫌低了?”朱温冷冷地问道。 嫌低?封王还嫌低,那要上了天去了!朱友文连忙躬身拜倒在地:“孩儿惊喜若狂,一时不知如何言语,还请大人责罚!” “哼……”朱温哼了哼,算是揭过,不过,他随即又道,“李茂贞既然身死,中原、关中都已经大定!大唐天下,除了偏远南方,便只有河东之地,还未平靖!” 说到这里,他突然对朱友文道:“某自领兵西进以来,李克用在潞州屯驻了大军,威胁汴州……” “不过,他既然将河东主力放在了潞州,那么晋州定然空虚,你可敢领一支大军,去将打打晋州?” 打晋州?在李克用控制的地盘中,太原府自然是核心地带,可除了太原府之外,还有几处是关键的门户:往北是大同、云州;往东是潞州,而往南,则是晋州。 而作为河东为数不多的富庶之地,晋州……也就是后世临汾市,还有着极其重要的经济地位,是李克用的赋税的主要来源之一。 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兵力空虚?绝对是重兵把守的要地啊!李克用就算是要往潞州派兵,也不会动晋州的兵! 而朱友文手中才一两万兵力,去打重兵把守的晋州,这是去送死吗? 不过,既然朱温直接下了军令,朱友文连想都不敢多想,便躬身拜倒:“孩儿定然竭尽全力,以拿下晋州!” 看到朱友文被封王的时候,犹豫不决,可接这众几乎没什么赢面的军令,反而利索得毫不含糊。朱温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你不用立即就去打晋州!你先在这里将关中的局面稳定下来……” “某再囤积一些火器后,你再动手不迟!” 说道这里,他又指了指身边的庞师古和葛从周两人:“庞将军和葛将军都是百战名将,某让他们做你的助力……” “你莫要让某失望了!” 听到这里,朱友文哪里还不知道朱温是什么意思?他连忙跪倒在地,拜道:“孩儿谢过大人对孩儿的信任!” 朱友文激动得,还要寻些言辞来表达自己的兴奋和感激之情,可朱温却不爱听这话,直接摆摆手,将他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随后,又交待了一番后,将朱友文、庞师古和葛从周部队留下,自己则准备率领中军往东而去。 当然,班师之事自有人去安排,不用他亲自布置,他只需骑马巡视看看就可以了。 不过,他走了才没多远,李振便打马赶了过来:“大王平定宇内诸侯,功高盖世,当世无人能往望之项背啊!” 听到从来不拍马屁的李振今天竟然也这般说,朱温不觉心情一阵大好,不过又有些疑惑地问道:“先生也来说这虚文?” “哈哈……蝇附骥尾而致千里,李振不过一落魄书生,跟随大王这么多年以来,看到大王自白身而起,至今日之成就,如何不发自内心一赞?” “某能有今日,先生之功当居其首!先生可有什么心愿,某定为你实现了!” “李振倒是有一个心愿,确实是只能求助于大王了!”李振对朱温拱手道。 “先生请说!” “李振想向大王讨要个宰相当当……” 朱温听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哈哈……某当是何事,先生想要为相,又有何难?某这次路过洛阳时,一并跟天子说一声不就可以了吗?” 然而,朱温却没想到,李振竟然会说道:“大王,李振想当的宰相,却不是大唐的宰相……” “不是大唐的宰相……”朱温这才终于明白了李振是什么意思。他心里怦然一动,又立即安定了下来,他摇摇头道,“恐怕还不是时候!” 看到朱温脸上虽有犹豫,可李振却明白了他心中其实是急不可耐,他再次躬身道:“天下大势,已经几分,可除了大王,没有一个有足够的人望为天下领袖……大王!当仁不让啊!” 第683章 世纪新光 朱温篡唐了……当朱温从凤翔班师回汴州,经过洛阳的时候,一场毫无征召的闹剧,突然爆发:以宰相柳粲为首的,有朱温一手安排所谓的大唐百官,突然拦住了朱温的马头,齐齐拜倒在地,请求朱温接受天子的禅位,登基为帝……而朱温,竟然就这样点头同意了! 自汉以来,权臣篡位不都是先要封大国、赐九锡,百官劝进,然后再扭扭捏捏,假装不甘不愿地摆弄一出,折腾个半年才迫不得已地答应的吗? 到了朱温这里,竟然连这装模作样的都省了,别人一说,他就点头?朱温这处事风格,还当真是让人看不懂啊! 果然,才过了一月不到,两岁多的天子,便在人的搀扶下,战战兢兢地将天子位,禅让给了朱温……天子倒也是个干脆人,好吧,也由不得他不干脆,不干脆的,都埋土里面去了。 即位为帝后的朱温,改国号为梁,定都汴州,称汴京!就是后世的开封。 随后,大赏三军,将自己的几个儿子,都封了王……至于天子,则降为济阴王,被安置在汴州北面的一座宅子里。 按照朱温对待先帝时,那个没有丝毫耐心的做法,这一朝天子的下场,怕是是堪忧得很,不出所料的话,应该是一杯毒酒的结局吧。 唉……王朝末年的君王,除了象刘禅这样,乐不思蜀的奇葩之外,能得善终,本就是凤毛麟角。 末世君王的下场,大抵也就这样了。尤其是当朱温称帝之后,尚且占据有蜀地的王建和河东的李克用等人,并不服气的情况下,朱温能忍耐的时间,肯定不会太长。 其实,朱温对王建和李克用已经不是那么担心了。毕竟,王建派出来的大军,刚刚逃回去,应该没有脸皮,又派一拨出来。 而李克用,就在此前,李茂贞和王建的联军都打出了潼关的时候,他的大军还屯在潞州没有南下,现在,李茂贞已死,王建也逃了,他就更加没理由南下了……不过,更重要的是,探子终于从太原传回来了密信:李克用病了,虽然不致命,却不良于行,以至于,不能视事了! 所以,朱温现下终于可以将更多的精力往南面放了。 还好,杨行密朱温登基称帝的第一时间,送来了贺表,表示了臣服之意,岳鄂州观察杜洪,也没有晚太多,同样,将贺表送了过来,祝贺新帝登基。 而越过杜洪和杨行密,那里还有更加广阔的南方,在那里还有一个盘踞在泉州的南平王王延兴……而这个王延兴,非但没有第一时间送来贺表,而且,还将朱温派过去宣召,要进王延兴为越王的使者晾在了一边。 王延兴这是想干什么?他为何不理会使者?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王延兴,朱温的使者跑到泉州去宣召,而王延兴,人却呆在宝安。 在王延兴看来,朱温这诏书,领不领都无所谓,现在手中正在进行的事情,才是更有意义的事情! 一个能跨越时代的意义。 只是,这个意义,现在还只有王延兴能明白,其他人,哪怕是章大炉或者吕奇,也是看不明白的。 说来也是,一个锌板做的碗口大小罐子,中间盛着,用米粉和着晒盐剩下的卤水搅拌在一起的糊糊,然后,还在边上准备了一根手指头粗细的石墨柱子……这样的装置,在后世或许是有人能看得出来,可在这个时代,有谁能认得出这是什么? 更让人奇怪的是,还有两根细细的铜丝,分别缠在锌板和石墨杆子上,而这两根铜丝,又分别缠在一个小玻璃管子的两头。 而在玻璃管子的两头,都是一节铜片,两节铜片之间,镶嵌着一点点闷烧过的,细细的竹子。 分别再次检查过铜丝确实缠紧后,王延兴才用一个竹子做的夹子,夹起石墨棒,往那糊糊里面放。 随着石墨棒慢慢地插入,让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拿根被闷烧过得细细的竹丝,竟然慢慢地开始由原本的黑色,变成了暗红色。 石墨棒越插越深的,那红色也越来越亮,以至于,竟然就像是烧红了木炭一样,发出了弱弱的红色。 看到这光,章大炉和吕奇等人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因为闷烧过的竹子,本来就可以烧的,这只不过是换了个点火的方式——虽然他们不太明白,这个方式的原理是什么,但总归是点着了。 可王延兴看着这一点点红色,却像是看着一个脱光了绝世美女一般,两眼都是熠熠的光辉。 这可是电灯啊!日后,这玩意,可是能点亮整个地球啊! 虽然现在,还很原始,而且,这红色却并不稳定,只维持了一小会,就突然迸发出耀眼的亮白色,再一转瞬,彻底熄灭。 看到这锌板和石墨,再混合上一点糊糊,竟然能让一点点细细竹丝点亮那么长时间——正常用火点燃,可烧不了这么久! 章大炉和吕奇等人都是觉得,这个戏法果然神奇……只是,如果你要点燃一节竹炭,用火苗子一碰就行,何必要这般大费周章? 不过,既然是王延兴亲自操刀要摆弄这个东西,章大炉和吕奇就算再又不解,也不会出言反对,而是认真地看着。 而王延兴之所以要将章大炉和吕奇等人叫过来一起看着自己做试验,也不是要将这一块的事务交给他们,而只是让他们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的存在。 这一块的事情的后续,他另外安排了二十个后来新收的义子来做。 这批义子,是王延兴收的第三批义子选出来的,按照忠、孝、礼、智、信的命名规则来,统一被取名为王礼某。 而这二十名,都叫王礼某的义子,又被王延兴分为了甲乙两个组。 要将王延兴刚刚展示的试验继续往下做的,是甲组。 甲组的组长叫王礼成,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子,他虽然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有什么意义,却知道,自己义父对此事十分看重,只为了这分重视,他便已经用十二分的精神,将义父的每一个动作都记在了心底。 而甲组的每一个成员,也都用各自的方式将刚才的试验,记录在纸上,然后,眼睛盼盼地看着王延兴,等着他安排下一个步骤。 对这种一时间没有实际需求的研究,也只能王延兴去人为地推动了,不过,在推动之前,他先要开始做一个些基础的讲解。 他招了招手,立即有人抬来了黑板和粉笔,然后,在上面写了一个大字…… 第684章 交待任务 话说朱温派了使者,拿了诏书去泉州见王延兴,结果,王延兴没见着,倒是见着了安南招讨副使,也就是王延兴的堂弟,王延路。 王延路自然没法替王延兴接诏书,跟那使者客气了一番之后,将他丢给了徐武。 而徐武的职务,若是按照大唐的官职体系,那不过是一个参军罢了,都不是掌印的主官。 那使者见王延兴这般轻慢自己,心中不禁大怒! 但是,他又想到,王延兴不待见自己是定然的,也许就是想要以这样的方式,逼自己直接离开?若是这样,那他可就没法回去向朱温交差了。 他只得强忍着怒火,跟徐武去了驿馆住下,等候王延兴返回。 可王延兴才不管他呢!他正在给自己的义子兼学生们讲课,黑板上,被大大地写了一个字:电! “今日,某要跟你们讲的东西,便是它!”王延兴用力点了点黑板上的这个字。 然后,他又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圆点,然后在圆点的周围画上了许多圈,再在黑板上写上两个词语:原子、电子! 紧接着,他上起了物理课,将原子核带正电,电子带负点,带负点的电子,是如何绕着带正电的原子核高速旋转的一顿讲……当然,这么高深的东西,以现在这帮人的学识,那是定然听得云里雾里的。只能用笔杆子敲着脑袋,死记硬背地记住。 还好,王延兴讲了几句之后,没有继续展开讲什么氢电子云,能级轨道之类的天书,而是强调了电的本源是电子,而有些物资的有些电子容易脱离约束……当这些失去约束的电子,在电势的推动下流动的时候,就会形成电流。 而电流就像河流一样,河流里的水能推动水轮机工作,而电流里的电子,也能推动某些东西做功……比如,就象刚才,电流就将那一小段竹子点亮了。 说到这里,王延兴才又在黑板上,用符号的方式,画出了一个电路图来。 他用一个开口的凹线代表锌板,用一个竖线代表石墨,再用折线代表铜线,然后用一个画在圆圈里的叉叉表示电灯。 画完之后,他才又说道:“在这个电路里,锌板、糊糊和石墨组成的单元,通过电化学反应,获得电势……”他一边说着,一边在锌板的下面画了一个负号,又在石墨的上面画了一个正号,“电子从因为电势的存在,从锌板出发,顺着导线,到了电灯处,遇到了电灯内部的较大的阻力,而开始做功……” “做功后,电子失去电势,再回到石墨处……” “电势的来源,某称之为电源……在这里,锌板、糊糊和石墨组成的整体,便是此处的电源。” “而这种要消耗锌板、糊糊和石墨的电源,某叫他电池!” 说到这里,王延兴才终于开始给甲组布置任务:“现在,你们都看到了,这个电灯在电池的驱动下,只亮了几分钟,便熄灭了!” “某要你们找到他为什么只能亮这么长时间的原因!” “你们的目标是,经过你们的努力,要让这个灯,持续地亮一个晚上!” 听到,自己的任务,竟然是要达到这样的目标,王礼成不禁脑子里一阵空白,他对这什么电啊、电池啊、导线啊……统统都不清楚,不明白,根本没有一点思路,去如何实现王延兴的目标? 不过王延兴也没指望他能无师自通,便又讲解了几个概念,比如电流大小、电压高低、电量多少以及做功和能量之间的关系,成功地让本就浆糊的王礼成的脑子,彻底变成了一葫芦的豆腐脑,然后才说了一个确实可行的法子:先想办法,尽可能地排干净玻璃管里的氧气,再如何确保玻璃管的密封,以提高电灯的寿命。 王礼成如获至宝,立即准备动手要去试制。 不过,他正准备要走,却被王延兴拉住了:“你先看完第二组试验,再去做准备不迟!” 说完,他带着两组义子和章大炉等人,一起走向另一个试验台。 这个试验台上,也是有一个灯泡和一些铜丝作为电线,但是,作为电源的,却不是电池,而是一个带着摇把的机器。 只见王延兴站到机器前面,用力摇起摇把。 那个摇把又用皮带,带着一个嵌在一个框框里面的转子,开始快速转了起来。 随着转速越来越高,那个灯泡竟然也开始发亮,而且,越来越亮……不过,也是亮了一会后,最终也是突然冒出一阵强烈的白光,然后彻底暗了下去。 原来,这竟然是王延兴做出来的一个手摇式发电机。 只不过,在后世,无论是手摇式发电机还是三峡水坝里的发电机,线圈都是缠在硅钢片上。在这里自然不可能有硅钢,甚至是硅铁都弄不出来,所以,他是将浸泡过漆的铜丝,缠在生铁片上做成了转子。 而定子,自然是永磁体……只是强磁铁是没有的,天然的磁石的磁性弱的可怜,若是用来发电,那坑,可就大了。 所以,他用的永磁体是用电磁铁磁化铁条……虽然磁性还是不强,不过,比起从土里刨出来的磁石来,至少是数量和形状不受限制。 而且,因为现在用来磁化铁条的电是用的电池,电池的电压和电流都很有限,所以,做出来的磁铁磁力有限,而这个条件,定然会随着日后电学的发展而逐渐改变。 也许不用多久,便可以做出后世的,玩具级别的磁铁了。 而这一点,正是王延兴要交给乙组的任务之一。 乙组的组长是个小丫头片子,叫王礼萱。她身为一名女子,能当上组长,自然是表现出了强势而能干的潜质的。 她虽然也不清楚,要如何才能提高磁铁的磁性……甚至连为什么要提高磁铁的磁性都没搞明白,可她却倔强而不容置疑地点头,表示定然完成这个任务! 看着小丫头倔强的样子,王延兴不禁有几分赞许的意思:做研究就是要有这种明知会碰得头破血流,还要一脑袋靠上去的精神。 看到王礼萱这么富有研究精神,王延兴干脆便将下一步任务也一起给交待了出来。 第685章 搪塞使者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又说,瓜熟蒂落……其意思,无外乎是,要尊重事务的发展规律,让它自然地发展,自然地成熟。 可王延兴在这个时空搞的这些东西,无论是火药、还是大帆船、还是大炼钢铁……又有哪一样,是自然的需求促成的呢? 而这些东西一样一样地,不都表现出了十足的甜头吗? 所以,又有一个词语,叫前瞻……当然,王延兴所表现出来的前瞻,前得着实有点厉害,以至于,他都将电池、电灯、发电机造了出来,而众人却丝毫不明白,这些玩意有啥用。 然而,在王延兴的脑海中,他走比众人所看到的更远,而他布置给王礼萱的接下来的任务,也将是在为电学今后的发展奠定基础……因为,他给王礼萱交待的任务,是用数学模型来描绘左右试验台上的两组试验! 这个任务说难,当真不难,对后世的高中生来说,只要不是太渣渣,就能知道用电流、电压和功率的方式来描绘由电池、铜线和电灯组成的最简单的电路……当然,手摇式的发电机要复杂一些,可那依旧是高中物理所学的内容。 然而,后世的高中生之所以能没有障碍地做成这一切,却是因为有十九世纪物理大发展的欧姆、法拉第、安培、焦耳等等大物理学家一生研究的付出,为后世的人们构建了一个完善的电学体系。 而在此时,摆在王礼萱面前的是,她连测量电压、电流的手段都没有,各种理论、公示……甚至是电流、电压的单位都没有,却让她如何去用数学模型来描述? 所以,王延兴提出的任务,分明是要让一个一无所知的小女孩,完成十多位经典电学专家费了一辈子心血的的工作啊! 可那个倔强的女孩依旧义无反顾地点头,全然没想过,这其中所可能遇到的问题。 看着王礼萱想都不想就答应了,王延兴不禁感叹一声,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不过,王延兴也不会让王礼成和王礼萱摸着黑去做试验……那样,怕是十个个王礼萱也没法将那么多公式弄出来。 事实上,他本来就是准备要带着这两组人,把相关的实验都做一遍,将电学的基本公式都推导出来之后,才会放手让他们进行接下来的摸索的。 摸了摸她的头笑了笑:“此事绝不是一时半会所能做到的……不过,某会和你们一起,迈出最迷茫的第一步,接下来,就要靠你们了!” 说完,他对刘伴兴道,“接下来的三个月内,某要尽可能地抽时间来看他们的进展,别的事情,你能推的多推掉一些!” 刘伴兴此刻依旧是王延兴的贴身大总管,王延兴的日程安排,便由他来主持,他听到王延兴的吩咐,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诺,不过,随后他又出声道:“阿郎……朱温派来的使者,还在泉州等着呢!” 王延兴这才总算是想起朱温要给自己封越王的事了……这朱温,还真是!他也许是觉得,此前有给自己封南平王,自己没有多犹豫就接了,就觉得,这次,再给自己封个越王,自己就会向他俯首称臣? 他也不想想!此前给自己封王的时候,敕书上的天子,可是大唐的天子!而这次敕书上的,却变成了梁国。 王延兴若是接了敕书,可就再也不能象此前那般含糊了,而是坐实了跟反贼朱温坐同一条凳子了! 好吧,如果纯粹从利益的角度来看,这敕书,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约束力,因为,朱温的手,远远伸不过来……所以,接了这敕书也没关系,南方依旧是控制在王延兴手中。 可问题是,就算王延兴愿意接,王潮会答应吗? 此前朱温无故杀害昭宗之后,王潮差点就要自己领兵去讨伐朱温了。可奈何朱温对外宣称的天子因病驾崩,而天子驾崩之后,朱温又立了天子的儿子为帝,让王潮一时师出无名,才暂且压住了。 现在,朱温公然篡位,不待王潮派人过来逼王延兴发兵,王延兴就已经自己主动向王潮请求备战,准备提前讨伐朱温。 王延兴之所以现在在宝安,便是以备战的名义过来的。 所以,王延兴是不会接朱温的这道敕书,也不会接受朱温的封王。 只是,此前王延兴跟王潮商议的北伐策略是两年后北伐。 按照那个进度,扬波军又将更换更新的枪炮,进一步提高火力……按照更新后的火力,扬波军哪怕是面对骑兵的集团冲锋,也能用强悍的火力,将他们碾压成渣渣。 而现在,时间才过了大半年,定装弹和后装步枪的研发,才做出很粗糙的原型来,在试制中,出了问题一大堆。不说别的小问题了,频繁的卡壳,让它的射速的优势发挥不出来;闭锁结构漏气,又让他的威力还不如准击二型。 总之,如果现在北伐,步战还是得走排队枪毙的路子……这种战法在面对也拥有了铁炮的杨行密和朱温时,将意味着,重大的伤亡。 在习惯了以微弱伤亡的王延兴看来,一仗的伤亡,最好是个位数或者是两位数。一仗若是伤亡好几百,那就比打输了还要心疼。可若是现在北伐,那伤亡定然是少不了的。 所以,王延兴对现在进行北伐,又有些下不来决心。 他一方面,开始抽调部队北上,开始往潭州、江州和明州集结,另一方面,又任由朱温的使者在泉州候着磨时间,而不将他赶走。 而现在,他竟然好像是忘了这些事一样,一心扑在了实验上,满心只想着如何促进电学发展去了。 直到刘伴兴的一声提醒,将王延兴从装睡中惊醒,王延兴才不得不幽幽一叹:“去告诉那个使者,某在此地,走不开……且看他来还是不来!” 刘伴兴听到了,又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诺,然后又再次愣住:“这样合适吗?” “合适?那自然是不合适!”王延兴笑道,“不过,你说朱温逼天子禅位合适吗?” “某不过是让他跑跑腿,没什么不合适的!” 刘伴兴一听,信服地点了点头,这才下去传令……可是,那使者也是人!他已经在泉州等了快一个月了,现在才告诉他,王延兴一时间不会回泉州,让他来宝安找人,那使者难道就不会生气? 他会来吗? 第686章 是战是和 俗话说,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说得是,只要是个正常人,就总有被逼到气头上,而怒发冲冠的时候。 可偏偏有些人,却不是正常人,他们哪怕是遇到了常人所无法忍让的事情,也能泰然处之,甘之如饴。 比如,朱温派来给王延兴宣召的这位使者,就是这样的一位奇人。 他代表朱温,以天使的名义而来,却被王延兴丢在泉州的驿馆晾了一个多月,说是南平王在外巡视,一时不会返回泉州。 等就等吧,可等了一个多月后,却被告知,南平王在宝安有要事,需要再停留三个月,而三个月之后,会不会回泉州还不一定……如果贵使不愿再等,就去宝安吧! 这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既然南平王在宝安,那为何不早点让自己去,却还要让他在泉州等了一个月才说?把人当猴耍呢! 可那使者听了刘伴兴传过来的话后,竟然面露笑容,二话不说,请徐武派了船,送自己去宝安。 到了宝安后,去求见王延兴时,依旧没有半分生气的模样,就好像,他南下的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受到的是最上等的招待一般。 消息传回到王延兴面前时,王延兴也是不好再拒而不见,便终于在就近的一处会议室,召他相见。 那使者一件王延兴,却没有立即拿出诏书来,而是躬身拜倒,向王延兴欣喜地说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 “这一不过年,二不过节的,何喜之有啊?”王延兴明知故问道。 “天子要进大王为越王,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吗?”那使者再拜道,不过,却还是没有去拿藏在玉匣中的诏书。 王延兴见他不把诏书拿出来,便知道,那使者也明白,诏书一旦拿出来,便没有回旋的余地,只剩下了顺从和对抗两个选择。 顺从,不是王延兴的选择,对抗,则不是朱温所希望的,所以,使者必须在两者之间找到第三条路,然后只能去向朱温交差。 看到使者这态度,王延兴便知道自己可以把底线压第一点了。 他冷冷地说道:“天子?某只知大唐天子姓李,却没听说过天子姓朱的……你怕是搞错了吧!” 使者连忙躬身道:“大王或许还有所不知,大唐天子,已经顺应天下大势,将皇帝位禅让给当今天子了……” 那使者还没说完,王延兴直接将他的话打断:“顺应?天下大势?你所说的这个天下,可是不把河东、河北、陇西、西川、东川……这些地方,都归到天下之外了啊!” “现在,确实还有些地方对新皇登基不支持……不过,大王肯定知道,山南赵匡凝和凤翔李茂贞,原本也是对天子多有不敬,而现在……”言下之意,无外乎是,但凡跟朱温做对的,都没好下场呗! 听到那使者竟然那赵匡凝和李茂贞来说事,王延兴不禁一阵笑:“哦?朱温若是看某不顺眼,也可以发兵南下,让某见识见识朱温当皇帝的底气!” 见王延兴这般强硬,那使者连忙解释道:“大王说笑了,天子若是想与大王兵戎相见,那便不会有某的此次南下了!” “那某也不跟你多废话……”王延兴这才换上一脸严肃地对那使者道,“那些无用的话,也但可收回!” 说到这里,他才认真地对那使者道:“某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想一个某无法据拒绝的条件,换取某对朱温代唐的默认!” 那使者哪还不知道这机会转瞬即逝?他连忙再次躬身拜道:“大王!天子许诺,大王可以世袭越王,永镇南方……” 世袭越王,永镇南方?这意思是,要跟王延兴分了天下,各取一方? 王延兴听了玩味地看着那使者,眯着眼睛问道:“南方?何处为南方?” “自然是长江以南,皆为南方!” 现在王延兴倒是已经控制了长江以南的绝大部分区域,不过,岳州和鄂州还在杜洪手中,宣州、杭州、苏州、湖州、润州、常州等浙西诸州都还在杨行密手中,朱温的意思是,将杜洪让给王延兴,然后在一起分了杨行密,然后再来一个隔江而治? 只是,他不是刚刚才杜洪封了楚王,给杨行密封了吴王吗,这一转手,就把他们卖掉了? 这朱温还当真不是好善于的人物啊! 这些念头从王延兴心中闪过,王延兴便知道,跟朱温这种寡意之人,是断然不可能共生共存的,便彻底熄了跟朱温媾合的心思,他对那使者答道:“某倒是觉得,南方,应该是以秦岭、淮河为界!” 这个分界线倒是跟后世的看法是一致了,可是,这却是将朱温提出来的界限,往北推了几百里到上千里不等,把山南道、淮南道全部包括了进去了。这可是大小城市数百座,丁口数百上千万啊! 那使者一听,立即面色大变:“大王现在治下,已有江南东西两道、岭南东西两道,再加南诏之地,论土地面积,比起中原还要广博……大王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看到那使者神色有异,王延兴一阵哈哈大笑,却不再跟他分说,而是硬梆梆地道:“此事你无法决定,那你回去见过朱温之后再来回某吧!” “大王……” 那使者还要再劝,却被王延兴一句话给堵住了嘴:“是战是和的决定,不是你的事,你把话传回去就是了!” 这话可是一点谈的诚意都没有了。而且,王延兴更是直接将那使者“请”了出去,以示自己对这条分割线的势在必得。 看着那使者的脸上惊恐的神色,王延兴也不禁微微一叹,以朱温御下的冷漠,这个使者回到汴州,怕是没好日子过了……不过,这却不是王延兴所需要考虑的问题,他现在需要考虑的是朱温接下来的反应。 虽然,到此时为止,王延兴跟朱温的地盘还没有搭界,可是,王延兴一直都在将朱温当作北方的大敌对待。针对朱温的各方面的情报的收集,也一直都是重中之重。 根据对这些情报的综合分析,便可以知道,以朱温的贪婪,是断然不可能将已经倒手的肥肉吐出去的可能。 所以,以秦岭淮河瓜分的方案,是一点可能都没有的。 剩下的,唯有一战罢了。所以,现在,急需要确定的,是方向…… 第687章 北伐前夕 朱温的使者走了,不过,走了没两个月,他又回来了,这次,他带回来的诏命是,天子已经同意王延兴的要求,将秦岭淮河以南的广大区域,都封为越国。 越国、梁国为兄弟之邦,当然,梁国为兄,越国为弟。 这次,使者前来宣召,便是要请越国国王王延兴,去往汴京受封! 当然,这也就是说,正式的封敕诏书,是要到汴京才会给,这个使者手中拿着的,只不过是个“通知书”之类的玩意,并不是正式的文本。 王延兴拿了通知书,看了看,哈哈笑了一阵后,丢回给那使者:“还真没想到,朱温竟然当真能将秦岭淮河一线给了某,既然他这诚意,某这就派人去接防了!” 接防?那使者连忙分辨道:“大王……天子说的清楚,是要请大王先去了汴京,领册受封,成立越国之后,才勘定国界,再另修国书,结为永世之好!” “汴京,某就不去了……朱温能在上源驿一把火没烧死李克用,想来是深以为憾事,某若是去了,可要让他又烧一座驿馆……”王延兴呵呵地揭着朱温的疮疤,就好像在说一件若无其事的小事一般。 可那使者听着,却是不能象王延兴这般淡定了,毕竟,这是朱温人品上的一大污点! 要知道,这可是李克用刚刚救了朱温的急后,班师路过汴州时,朱温以感谢的名义,在上源驿宴请李克用。可到了晚上,朱温就在上源驿放了一把火,差点把李克用给烧死了……你想想,朱温对有恩于自己的人,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对要他争天下的王延兴,会客客气气? 只要是个正常人,就知道,朱温所说的,要王延兴到汴京去封王的话,纯粹就是想将王延兴骗到汴京去,然后,咔嚓……只是,这话大家心里知道就行,何必说出口呢? 而且,索要秦岭淮河以南土地的,是你王延兴开的口……很显然,朱温不可能给……现在朱温口头上给了,你王延兴却一口将这默契给说破了。 那使者心里暗自叹息一声,权当这话没听懂,继续问道:“那大王是准备派何人,去往汴京接受册封呢?” “册封?”到了这个时候,王延兴也不再遮掩了,他摆手道,“某听闻,朱温已经给杨行密下令,打造铁炮百门,大小海船五百艘……想来,是准备南下来想灭了某。你觉得,当真会有一场册封吗?” 不待那使者答话,王延兴又道:“不过,某也不怕……你回去告诉朱温,某就在南方等着,看他的海船和铁炮,是长得什么样子!” 听到这话,尤其是听到,王延兴已经知道了朱温让杨行密打造铁炮和战船的消息后,那使者,知道再说下去,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只得无奈地告辞北去,想朱温传达王延兴的话语。 当然,按照王延兴这话来看,王延兴似乎是准备打一场防御战,在南方,等着朱温的大军来攻。 可朱温若是当真,那可就上当了!扬波军得到的命令,是进攻! 从朱温逼天子禅位的消息传过来的那一天起,扬波军就在进行分批集结北上。于此同时的,还有大批的物资、补给,也在往北调动。 现在,这种调动,已经进行了三个月。 其中,集结的重点在翁山和明州,在这里,已经集结了扬波军五个主力步兵师,下辖一百余个混编团,和近五十多个火力加强团,总兵力为八万多一点,以孟咸为总指挥。 另外,在潭州和江州,也分别集结了一支偏师。 潭州的也是一个步兵师,下辖一十五个混编团和五个火力强化团,总兵力为一万五千余人,以王琪昌为总指挥……王琪昌也是迄今为止,扬波军的高级军官中,最年轻的师长,和最小的独挡一面的总指挥了。 而江州则除了一个步兵师,下辖二十个混编团和六个火力加强团,两万步兵之外,另外还有一个骑兵师了,骑兵师下辖有三个骑兵旅,共计八千人……其中的一个骑兵旅,便是李存孝所领的河东沙陀兵。 这一支的总指挥是刘树新。 除了马步兵的集结外,水师也大大地北移了,除了大船集结在翁山之外,还有大队的较小一些的船,伪装成商船,经由长江水道抵达了江州。 而南北两个合作社……尤其是联合航运合作社,更是调集了大量的船只、车马,协助扬波军运兵、运补给。 只不过,联合航运合作社的船只本来就往来频繁,而扬波军的主力又主要集结在翁山岛……再加上扬波军一直以来,走的都是精兵路线,很少会出现中原大镇那般,动辄五万、八万甚至上十万的兵力集结,以至于,扬波军这么大规模的集结兵力,所展现出来的动态,不是准备进攻,而更像是要积极防御一般。 也就是说,现下,扬波军已经准备完毕,只等王延兴一声令下,便可分三路北上了。 然而,王延兴扣着这一道命令没有往下放。 他还在等一样东西。 就在朱温的使者,急急忙忙地坐船离开了宝安,要赶紧去给朱温汇报之后,王延兴也坐船离开了宝安。 只不过,载朱温使者的船,是往北去,而王延兴却是往南,去了大屿山岛。 漫山苍翠的大屿山岛,除了是扬波军的三大新兵营之一外,还有一个不太为人所知的身份:新制火器的试验场! 现在,在大屿山试验场进行测试的,一部分是后装步枪和定装弹……不过,受限制于铁器制作所造的机床的加工精度的问题,步枪的枪膛的一致性、枪机的密封性的问题,始终没能解决,没法进行批量生产。 而子弹,因为数量更加巨大,其一致性就更差了……哪怕是进行样品测试,都必须先人工筛选过,挑选尺寸合格来用,若是拿去打仗,那无疑就是悲剧。 所以,这次战争,是不要指望后装枪能发挥作用了。 不过,后装枪指望不上了,可正在测试的另一种火器,却是有望正式入列了…… 第688章 炮声轰隆 自从王延兴开始进入到这个世界以来,就开始攀科技树,而军事领域的科技树,更是他花最大力气的重点分支。 当然了,他之所以能点开这一系列的升级点,还是得益于在特钢当技术员的时候,是搞炮钢的,为了搞好跟军代表的关系,很是花了一番力气,学习了许多军事知识,将自己包装成了一个军迷……然并卵,那军代表虽然顶着个军字头衔,可他对军事的了解,却是七窍通了六窍。对专业性极强的火炮用钢领域,更是还停留在,硬度高,韧性好之类的粗浅的形容词上。这可让王延兴的准备,尽数落到了空处。 没想到的是,过了这么多年以后,这番心血,终于还是没有落空,尽数用在了发展扬波军身上了。 只不过,火器的发展,也是有一个由易到难的过程。最开始的树炮,只需要在硬木里面掏个洞,然后往里面填火药就行。那技术含量低得,似乎谁都能搞出来。 可当炮身材料往金属材质变化后,难度就不同了。 除了王延兴用熟铁卷的轻炮,和青铜铸造的重炮之外,也只有张武宁在扬州的时候,用生铁铸造的铁炮和在汴州的时候,用熟铁卷制的重型小口炮具备了实战的条件。 不过,比起造炮来,其实,造枪的难度更大! 当然,并不是说,造一杆枪比造一门跑难,而是,想要让枪发挥作用,就必须是大批量地制造、装备。所以,一个型号的枪支,需要生产的量,往往是用多少万枝来计数的。 比如线列火枪兵使用的景福型燧发枪,产量已经超过了十万支!而且,因为跟王潮约定好北伐前有扩兵的计划,所以,从那时候起,产量就逐步达到了每天将近五百支的程度……如果这个势头一直持续下去,不用多久,又会再造十万支出来。 只有这样的产量,才能满足全面战争的消耗。 但是景福型燧发枪的枪管很简单,也就是两层熟铁皮,交替包着钢钎子卷制而成。卷好之后,再加热锻打焊合。 然后趁热将钢钎子拔出来,冷却,冷透之后,再用钻头铰一下孔就行了。 而准击型火枪的枪管,虽然也是熟铁的原料,可是因为需要拉膛线,其所需的加工的量,一下就上去了……而且,拉床的数量较少,能操作拉床的技工也有限,所以,准击型火枪的枪管的产量,就小多了,准击一型的日产量还不到一百支。 当然,准击二型的更低,因为准击二型的气密性更好!其口径精度要求,自然也是更高,而且膛线也由准击一型的两条半圆形深刻膛线,变成了六条浅凹型膛线。 为了保证枪管的寿命,准击型二型火枪的枪管,在拉膛线加工后,还要做表面硬化处理……这么一番折腾下来,每天合格枪管的产量在二三十到三五十之间波动。 当然,就算每天只能生产三十支,有得一年,也有一千支……现在,扬波军中历年累积下来的准击二型火枪,那也是有好几千了! 可这些难度,在后装枪面前,又不够看了……尤其是枪机,都是用机床加工完后,再用手工修挫,才能勉强达到使用要求。 从研制开始到现在,一共才造了几十支拿来做各种测试。至于规模生产,再造出更高精度的车、铣床之前,是不要指望了。 然而,火枪要成千上万才能发挥威力,所以,王延兴的后装枪之梦,被大大地推迟了。 可火炮却不是这样啊!在这个时空的一个战场,只要有得二、三十门强有力的火炮,就可以奠定胜局了! 再退一步,若是指挥得当,有得十门火炮,也能在关键之处,也是能对战局产生决定性的影响的。 所以,当王延兴发现后装枪一时半会搞不出来后,便干脆将发展的重点,放在了火炮上:他们按照王延兴的要求,造出了全新的后装火炮! 这些火炮炮管,不是用青铜,也不是用熟铁,而是钢! 而且,制造工艺还不是简单的铸造,而是先锻打出长圆柱形钢坯,然后再在上面钻孔。 先钻一个浅浅的小孔,再镗大,然后再钻深一点,再镗大,再钻深一点,再镗大,如此往复,直到钻通为止。 钻通之后,先退火,去了应力之后,然后再上镗床镗,直到将炮管和炮膛慢慢地做出来为止。 可炮身做好之后,对整门火炮来说,还只是完成了三分之一! 接下来的三分之一是炮车……为了匹配这种炮,章大炉不得不在重炮炮车的基础上,造出了一种新的火炮。不过,炮车再加上大炮的重量,比起之前的重炮还要重,以至于,每门炮需要配备四匹马来拉才行。 此外,炮身屁股后面的闭锁机构,也就是炮闩,因为其关系到火炮的气密性,加工它,也要占到工作量的三分之一来。 在这里,他们使用了短柱立式楔形炮闩……当然,这些炮栓都是粗略加工后,用手工一点一点地修挫出来。 还好,一共只造了五十门这样的炮,让造炮闩的技工们,在疯掉之前,完成了工作。组装好之后,全部送到了大屿山。 而现在,五十门钢炮,已经进行过了最初始的试射,也都造好了射表,用錾子刻在白铁皮上,镶嵌在了炮身上……这说明,这些炮,已经处于可以使用的状态了! 但是,在将这些炮正式装船北运之前,还有一个步骤没完成,那就是接受王延兴的检阅。 当然,王延兴对将几十门火炮摆起来看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看着打上几炮! 众人早就王延兴的脾气摸透了,他还没提出来要打炮,就已经拉了火炮,在靶场等候了。 看大家这么配合,王延兴自然是呵呵地搓着手吩咐道:“那就来吧……” 那守在火炮一侧的炮兵,只待王延兴这句话了,他们连忙摇动把守,抬起炮口仰角。 等到大致地瞄准之后,开始装填……打开炮闩后,一人小心地将一枚小腿粗细的,锥形的炮弹,从火炮的屁股后面塞进去,然后又上来一人,杵着一根棒子,将炮弹用力顶上去。 紧接着才又装入一包的火药,有在炮闩上装了点火药。 然后才将炮闩盖上。 随后,装填的几人急忙闪到一旁,留下炮手一人用力一拉发火索。 轰…… 第689章 北伐首功 王延兴在攀科技树的时候,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喜欢赤膊上阵。 尤其是最开始的时候,各种设计图样,都是他亲自操刀画的。 就算是到了现在,重要一点的设计,也都是他提方案,然后章大炉和吕奇分别组织人做细化。细化好的图纸,依旧需要王延兴来审核,是不是设计合适。 当然,设计完了之后,再去试制、调试、改进的工作,他一般是不会直接参与了……除了炼钢之外……但是,他依旧会关注着最终的结果,他会很用心地比对,最终产品与设计初稿的出入,就像当年再特钢当技术员那般仔细! 所以,当五十门后装炮生产完成后,王延兴依照惯例,要看着打几炮的! 然而,这次,他看到打出去的炮弹,命中靶标后,竟然又轰地一声,腾起一个橘红的火球……这竟然是一枚威力不低的榴弹! 他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的手,惊喜地陪在一旁的炮长问道:“炮弹里面装的是多少密度的火药?” 那炮长连忙躬身答道:“一点八倍密度的高爆火药!” 高爆火药?王延兴脑子里习惯性地闪过黑索金这样的字眼,但是,在这个年代,连黄色炸药都造不出来,怎么可能造出黑索金这样的真正的高爆炸药? 略一回神,明白了!原来用的是高密度黑火药! 这也是王延兴为新炮准备的另一个杀招! 那就是将黑火药,用尽可能纯的酒精拌匀后,用螺旋压杆加压,压紧,以制造出密度大于一的黑火药块,就是所谓高密度黑火药。 这种火药块用明火点而不炸,只能用雷汞引爆。不过,其爆炸的威力,也比起之前的黑火药有了明显的增强。 理论上,最高密度可以超过二。这种接近临界点的火药,能达到黄色炸药大概三分之一的威力。 这个威力放在唐代,那可当真是要超出想象的恐怖力量了。所以,被成为高爆炸药。 然而,这个密度却不是那么好达到的。因为,这个密度,已经达到了黑火药的压缩极限,一个用力不均匀,就会直接爆炸了! 在制造这种高爆炸药的过程中,可是死伤了不少人员,才终于发现,密度在一点五到一点八之间的高密度火药,已经有了不俗的威力,而其自爆的风险,也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这才开始小批量地制造,用来填充火箭和掷弹筒用榴弹的战斗部。 当新炮开始试射后,自然而然地,也将这火药,装进了炮弹之中。 很显然,高密度火药,加雷汞起爆的组合,足以让战斗的烈度,一瞬间上升一个八度! 在这种烈度下,可不是现在这个年代的人,所能想象的了……哪怕是此前扬波军最怕的骑兵冲锋,遭到这样的火器齐射,那也是要沦为渣渣的! 嗯……想到这里,王延兴才终于对这次北伐有了八成的把握,他按捺不住的喜色,对一旁待命的传令官道:“五十门炮,连同现在造出来的炮弹,全给孟咸运过去!” “诺!”那传令官应诺一声,连忙让人制作军令,请王延兴签署后,立即吩咐所有火炮装船起运,往翁山而去。 看着忙忙碌碌地装船的火炮,王延兴突然又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是时候了!” “是时候了?”听到王延兴的这声言语,让站在一旁候着的刘伴兴和秀儿同时出声问道。 “北伐啊!”王延兴笑道,“某准备这么久,不就是要准备北伐的吗?” 是啊,这几个月,可不就在为了往北面集结军力和物资而忙碌吗!大家可都在等着一声令下了! 刘伴兴和秀儿听到王延兴终于要下令了,立即齐齐地竖起耳朵,想听听王延兴在下令之前要如何慷慨陈词一番。 谁料,王延兴却只是又将传令官叫来,传下了军令: 令已经集结完毕的部队,克日启程,兵分三路,开始北伐。 等书吏准备好了军令文稿,王延兴平静地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又淡然地签署去执行……期间,不见情绪有更多的变动,就象是吩咐了一声现在开始吃饭一般……刘伴兴和秀儿看到王延兴这似乎有些一样的安静,心中都是一阵惊讶,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 毕竟,北伐的方略早就制定完毕,余下的,只是去执行罢了。 按照这个方略,北伐的第一步却不是直取汴州,而是打出了平灭逆贼朱温的走狗,消灭助纣为虐的杜洪和杨行密之流。 进攻的落脚点,最先落在了岳州和杭州身上。 岳州,就是后世的岳阳。此地扼守洞庭湖进出长江的口气,乃是湖南北面的门户之地。位置十分重要。 而前几年秦一秋领兵逼降马殷后,快速地控制了潭州、邵州、衡州等湖南大部,并且在逐走盘踞在韶州的马明后,将湖南与岭南的地盘连在了一起……秦一秋以区区一个混编营的兵力,控制这么大一片区域,兵力已经用到了极致,一时无力北顾,放任岳州悬于人手而未去。 将这一系列的仗打完后,秦一秋部又迎来了改编。等改编结束后,又去了南诏,只能继续将岳州放着,不去搭理。 等南诏打完之后,又迎来了改编,而驻守湖南的主将,更是变成了年纪轻轻的王琪昌。这种情况之下,更是没法去打岳州了。 当然,控制岳州和鄂州的杜洪,他必须得同时面对赵匡凝的渗透和杨行密的虎视眈眈,则更是无力南下。 这让岳州的局势,很是安安静静了好几年。 此前康怀英讨伐杜洪之时,杜洪还将放在岳州的守军大批地调到了鄂州。现在,杜洪虽然不得不接受了朱温的册封,却并不敢相信朱温,所以,依旧将自己的主力,屯守鄂州防备着,却让岳州城池防备一片空虚。 以至于,当王琪昌领兵轻取湘阴,乘船抵达岳州城下后。王琪昌才将重炮拉上岸,一炮都还没放,城中守兵,就直接开了城门,干脆利索地投了降。 这倒是让准备捋起袖子大干一场的王琪昌,好不失望。 不过,失望也好,兴奋也好,作为北伐中的第一功,王琪昌可是稳稳当当地收到了口袋之中。 比起王琪昌的顺风顺水,扬波军的主力,从翁山出发的大军,却在杭州遇到了麻烦…… 第690章 杭州城防 杭州,大唐的东南重镇之一,在两浙,尤其是钱镠在杭州自立的那段时间,越州被攻破之后,杭州更是成为了两浙的中心城市。 然而,因为王延兴的出现,这个时空的钱镠,还没来得及将杭州建成一个坚实的根据地,就遭遇了杨行密和王延兴的多轮攻击,经济遭受了巨大的破坏。 以至于,到了后来,杭州落入杨行密之手后,杭州丁口便大量散逸,经济更是彻底破落了。 然而,地方虽然没落了,可其作为两浙中心的战略地位,淮南军抵抗扬波军的最前沿的堡垒的地位,却没有丝毫下降。尤其,这里还是大运河的喉舌之处,一旦扬波军占据了此地,便可以沿着运河一路北上,将杨行密的钱赋粮仓一串兜起来。 杭州绝不可失去!为此,杨行密让手下第一大将,李神福,领着五万大军,镇守于此。 可越是这样,百姓就逃得越是干净!两年下来,城中早已经看不到什么百姓了,四城内外,尽是些淮南兵出出入入,不停地修整着城防,布置着防御设施,将偌大的城池,建设成了,好像是一座巨大的要塞一般。 可是,就算这般固若金汤了,李神福的眉头皱的,一日紧似一日,从没舒展过。 大家都觉得,李神福是在担心,这座城池,到底能不能扛住扬波军的狂轰滥炸。 然而,当探子发现,扬波军的船队,终于浩浩荡荡地从钱塘湾驶来,在城前登陆扎营后,人们却竟然发现,一直忧心忡忡的李神福,竟然一展愁眉,大叫了一声好! 呃……李神福这是傻了吗?扬波军没来的时候发愁,来了反而叫好? 李神福却不去理会那传令兵的错愕,直接叫了随从备马,赶往城南。 城南此时已经是一片忙碌,一队队兵士被紧急集结起来,往城墙上赶,应该是把守此处城头的裨将,在调集人手,防备扬波军突袭夺城。 城门内侧,也已经有好几个都的兵士被动员起来,在城墙后侧列队,做好城门万一被破后,跟扬波军做城门的争夺……有这些安排,就算城门失手了,也能在扬波军大批涌进城之前,调集更多部队来进行反扑。 看着这有条不紊的布置,李神福的心里绷着的弦,才微微地松了松。 他将马丢给城下的兵头,领着几个亲随登上了城头。 此刻,一员裨将正在城头盯着城外扬波军的动态,看到李神福来了,连忙躬身行礼:“李帅!” “免礼!”李神福摆了摆手,示意这个时节,不用去管这些礼节东西,然后便趴在垛口,看城外扬波军的动向。 “李帅!扬波军似乎登陆尚未完成……而已经登陆的扬波军,立寨也未稳当!”那裨将指着城外的扬波军方向问道,“是不是出去冲一阵?” 李神福却摇了摇头:“你不觉得,他们上岸之后,扎营的速度有点太慢了吗?” 他突然又冷笑道,“慢!只是你以为慢,让你等以为有机可乘,实则,早就备好火器了,等的,就是某等去冲阵!某才不上这个当!” 他一边说,一边细细地看着扬波军大军展开的范围,估算着上岸的扬波军的多少。 只是,按照李神福以往对战的经验,他会去数敌人军中的战旗的数量,然后来估算部队的规模……当然,也可以直接看敌人营盘的大小,帐篷的多寡来估算。 可这些经验,在扬波军面前,已经全部失去了效果。 比如说这战旗吧!在传统的部队中,这往往是表示大将的位置所在的,战旗向前,便意味着将军再往前攻。这也意味着,一面将旗便是一支部队。将旗越大,这只部队就越大。 可在扬波军中,带兵的大将根本就不在战场上立旗帜,而立着旗帜的,都是些几十个人的小部队,在扬波军中,这种单位叫连,或者排。可偏偏又不是每一个连或者排都会把旗帜打出来……所以,数这旗帜的数量,根本看不出扬波军的人数来。 至于看营盘大小……在扬波军这里,又没了准头!因为,扬波军的营盘,大抵都是出奇地大! 一个一里见方的营盘,在李神福看来,能驻扎的人数,那是以万来计数了。 可在扬波军中,那也许是几百人,也许就是一两千人,根本没个准数。 至于帐篷,临敌的前沿营帐中,根本看不到帐篷!至少在李神福视线之下,是没有的。 放在以前,李神福绝难想象,一支军队在外扎营时,没有帐篷,怎么住人。 不过,现在他知道了,在火器日益普及,而且射程越发远的时候,立满帐篷的营帐,那就是绝好的靶子。在不能确保安全的地方,最好是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才是正道! 只不过,就算知道这些,李神福也没法按照正确的办法去行事! 不说别的,单是给每一个兵士配一把多功能的精铁锹,就是他没办法做到的。 至于闲的没事干就训练兵士掘坑挖沟的时,更是没法进行的荒诞的浪费。 可这在他看来干不成的事,在扬波军中,偏偏就像是家常便饭一般!一群兵士,一阵掏,一条条沟就挖出来了。 所以,当他看到扬波军在城外掘了一条条横沟的时候,就知道,城外的扬波军不是仓猝之间没立好营寨,而这种沟沟壑壑的东西,就是人家的临敌的阵地。 如果自己派兵过去冲击,一群一群的扬波军的火枪兵,立即就会从这些沟沟壑壑里站出来,朝自己开火。 李神福一边看,一边也不忘跟那裨将讲解一番,好让他对这火器条件下的战斗,有了一个另外的认识。 正说着,突然听到城下又是一阵马蹄声响,立即,有亲随过来向李神福汇报:“李帅!浙西转运使徐温求见!” 原来是徐温得了消息,过来查看军情的! 此刻,在杭州城内,最大的武将是李神福,最主要的文官,则是徐温了。 而且,徐温负责给李神福筹措粮饷、军备,可是不能怠慢了。 李神福连忙移步过去,在城墙内侧的台阶处迎接徐温。 徐温和李神福,早就熟识,一起驻守杭州,也算是合作默契,不过,见李神福竟然主动过来迎接,也是有些受宠若惊般见礼。 不过,寒暄了几句之后,不再啰嗦,而是直入正题:“李帅,扬波军此来阵容如何?可否需要某去向吴王请派援兵?” 听到援兵二字,李神福不觉摇了摇头,对徐温道…… 第691章 封堵城门 徐温听到汇报,说扬波军兵临城下,立即打马过来查看。 不过等他到的时候,李神福已经看了一阵了,便将自己看到的心得,跟徐温说了一变。 徐温才一听完李神福的描述,立即就问道,是不是要去申请援兵。 看来,徐温是对守住杭州,没什么把握。 可李神福却摇头道:“吴王此时腹背受敌,哪里还有援兵南下?” 腹背受敌?听到这个形容词,一旁的裨将有些不解了,现在杨行密当前之敌,只有南面的扬波军,何来的腹背受敌? 然而徐温听了这个用词,却是深以为是地点了点头:“是了!朱延寿在寿州,怕也是日日里指望着吴王给他派援兵……” 听到朱延寿和寿州两个词语,那裨将才明白了,为什么叫腹背受敌!原来,吴王虽然向朱温称臣,却并不是当真将身家交道朱温手里,而是摆了大军在寿州,阻挡着朱温可能南下的路径。只是,既然杨行密并不信任朱温,却又要将,打仗中最为重要的火器,交给朱温呢? 又似乎是要给那裨将解惑一般,李神福用手在城墙垛口上用力一锤:“误吴王者,袁袭也!” 袁袭?那裨将一听到这名字,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不过,袁袭距离他太远了些,只知道是吴王的头号谋士,却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让李神福如此恨他。八卦精神十足的那位裨将,将视线转向徐温,他想着,是不是徐温会说点什么。 然而,徐温听到袁袭这个名字后,却是喟然一叹:“唉……” 袁袭给杨行密的建议内容,徐温其实也是很明白的。毕竟,当下的形势就摆在面前,朱温和王延兴都处于强势上升之中,而杨行密夹在朱温和王延兴二者之间,越来越没有了自立的能力,看着架势,是左右得投一家……可是,袁袭却是给了杨行密一个南北平衡的建议,那就是对朱温和王延兴都各投其所好,示好示弱,然后借助对方的力量,去对抗另外一方。 具体地来说,那便是对王延兴,开放淮南境内的水路给商船通行,准许泉州的商人,到淮南各城置办铺面,收售货品。 借着这个机会,联合航运合作社,在短短的两年时间内,将商路深深地扎到淮南的个州各县去了。 而且,经由联合航运合作社运到淮南的粮食、铁料、衣服布匹等物,可是解决了杨行密当时各地物资匮乏的燃眉之急,可谓是两利。 然而,王延兴与杨行密之间的贸易,却不是公平的贸易,因为,王延兴有无数的货品可以售卖,而杨行密能出售的,却寥寥无几,事实上,除了一些不多见的特产之外,联合航运合作社在淮南能看得上眼的货品,也就只有奴婢了。 所以,淮南不得不用王延兴喜欢的真金白银,来换普通的日用商品。 这种贸易持续的时间一长,自然而然的,便会在淮南各地出现了钱越来越少的现象。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叫流动性短缺,这是经济发展中的,一大杀手! 当然,这种问题,自然不是杨行密、袁袭这样的人能意识到的,他们现在还觉着,自己是从泉州获得了大量粮食、铁料和布匹的资源呢。 就在这种浑然不觉的认识中,杨行密对朱温也送了一份大礼,这份大礼自然就是铁炮和铸造铁炮的技术! 收到这个无比庞大的大礼包,朱温喜上眉梢来,立即亲口许诺,绝不会出兵来威胁淮南……当然,事实上朱温此刻的威胁主要来自北方,他比杨行密,更希望双方关系平和。 然而,淮南送出这般大礼之后,也就是换得了两三年的和平。 当朱温篡唐称帝后,大礼包效果结束,杨行密重新面对南北两个方向的压力。 而且,朱温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来收拾杨行密,不可能给杨行密左右摇摆的选择。杨行密必须在朱温和王延兴之间选一个了。 偏偏这时,袁袭却死了,不过,他死之前他倒是给了一个建议:选一个弱的!因为弱的才需要帮助! 杨行密想了想,觉得朱温似乎要弱一些,便选了朱温,随后,便是接受了朱温的册封,做了梁国的吴王。 可是,朱温多疑、寡恩、嗜杀,投靠了朱温,会有善终吗?大概杨行密自己也是无法真正信任朱温,所以,才又派了朱延寿,囤积大兵,驻守寿州……徐温无法质疑杨行密,只能自荐外放,在杭州当起了转运使,给杭州的淮南军供给粮草。 说来也好笑,现在淮南军中,所食用的米粮、盐巴竟多是王延兴所售,现在,这一开战,还想从城外筹措粮草是不太可能了,不过,此前李神福和徐温都一直担心扬波军会来围城,所以,徐温早早地在城中积攒了米粮、盐巴无数。 他此刻又大致地回顾了一番,对李神福道:“就算没有援兵,城中粮草足够支用两年!”说道这里,又对李神福道,“李帅,某自从扬州出来,便没在想着要回去了,敢请将军许某能上阵杀敌,以报吴王的知遇之恩!” “好!”李神福听到徐温这番表态,立即响亮地答了一声,“某此前对守住杭州,还只有一两分的把握,现在听到徐翁这番话,某心中把握,立即是倍增!” 说到这里,李神福不再含糊,对一众属官裨将道:“某自奉命前来驻守杭州之日起,便知道,定然会有今日!” “可也是从那日起,某便没想过,要再活着走出这杭州城!” “此地,便是某死战之所!” “此城,便绝不离它一步!” “传某的将领!立即用已经准备好的砖石将四门,全数堵住!” 众将一听,这是要死扛的节奏啊!不禁心中一阵凌然。可既然李神福都没打算活了,众人也没有了迟疑的理由,纷纷领命去往四城堵门。 只是,城门那么大,要封堵城门的动静自然不会小,搬运砖石的灰尘被扬起飞在半空中,形成一片巨大的烟柱,隔得老远都看得清楚明白。 城外的扬波军,自然也在第一时间便观察到的东西,传回给中军,也就是孟咸那里! 第692章 前敌会议 但凡是守城,无论是冷兵器时代还是热兵器时代,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将全部兵力缩回城内去,而是一部分兵力在城内守住城池要点,另一部分机动兵力,在城外游走,依托城池,进行有张有弛的反击。 在这种情形下,城池是机动兵力的支撑,而机动兵力则是城池的外围防御,两者相辅相成,便能形成一个有弹性的防御体系,才能长期地固守。 然而,现下淮南军跟扬波军的野战能力的差距,实在是相差太大了,以至于李神福完全不敢将部队放出去,跟扬波军对峙,或者是机动作战,因为那么做,实在是与送死无异。 李神福便干脆熄了出城反击的心思,将杭州的各个城门尽数堵了,以示自己绝不后退的决心。 可这样以来,杭州也就彻底成了一座断绝了后路的孤城。 孤城,意味着绝望,也代表着,城破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突然到来……只是或早或晚存在区别。 然而,李神福把杭州城池全部变成乌龟壳的做法,固然将自己陷入了绝地,对城外的扬波军,其实也是不利的。至少,现在众将官得到消息后,齐齐地开始皱起了眉头。 他们在掩体里,无奈看着各处城门内防腾起的烟尘,开始琢磨起下一步的计划。 “诸位,看来,李神福是不准备出城了,某等想在城外尽可能地歼灭其有生力量的计划,是行不通了!”北伐东路家总指挥,孟咸用手敲在铺在地上的舆图,对在场众军官问道,“大家都来说说,自己的想法,这仗,接下来怎么打?” 东路家集中了扬波军的大部分主力,而参与进攻的主力是秦一秋、李继业、杨三所领的三个主力师,这样的前敌会议,他们自然是到场的。除了他们,还有参谋部的参谋们,和指挥部直属的特种作战单位的主官。 孟咸的实现在秦一秋、李继业和杨三三人脸上掠过,看他们没有主动发言的意愿,便也未作停留,依次扫过后,落在行军顾问,顾全武的身上。 顾全武没有回避孟咸的视线,他朝孟咸拱手道:“孟指挥!李神福如此布置,应该是想在城内跟某军巷战……” “他想巷战的目的,无外乎是看到了某军兵员少,想通过巷战来消耗兵力。” “他是没打算活了,不过,他只要能在杭州,对某军造成一万兵力的杀伤……也就是五个换一个,就能让某军一举平定淮南的计划失败!” “某以为,某等不能如了他的意……” 顾全武简单的几句话,就将李神福的意图点穿了:李神福只需在这里消耗扬波军的兵力,就是成功! “顾问的意思是,分兵围住杭州,然后,主力绕过去打苏州?”孟咸疑惑地问道。 “不!”顾全武摇头道,“不是绕过去打苏州,而是按照南平王的建议的第一条,放下浙西不管,直取扬州!” 听到顾全武的这层意思,掩体内的众将不觉都有些意动。 作为军中的高级军官,他们也都知道王延兴虽然任命了孟咸为总指挥,却也给了两个建议。 建议的核心,都是以消灭淮南军有生力量为主。 毕竟,淮南军的总兵力高达三十万以上,在这些部队被大部消灭以前,想平定淮南,是不太可能的! 所以,王延兴的第一个建议便是,杨波军主力直取扬州。 扬州是杨行密的中心城市,是属于必救的地方,逼迫扬州,就可以迫使淮南军回援扬州,然后在扬州城下展开会战。 不过,这也意味着,杨波军在扬州城下,可能会面对的敌人的人数,是自己的四、五倍之多。 而且,这些淮南军,除了可以依靠扬州作为支撑外,的周围还有润州、江宁、常州等大城可以休整。 这也意味着,若是直取扬州,那就是一脚踩进一个地雷阵,然后,将会是绵绵不绝的大战。 而且,打到最后,朱温还有可能南下参展,那又是好几十万人的投入……这么一来,直取扬州的风险无疑是极大的。孟咸下意识里有些回避这种风险太高的方案。 第二个建议则是针对淮南军分兵驻防的特点,利用杨波军控制了水路的优势,机动地展开一系列的歼灭战。 比如,杭州城中有五万淮南军,包围杭州之后,若是还能吸引杭州周围的湖州、苏州的守军来援,那样又能多两三万。 这合起来七八万的规模,正好是东路军能拿得住,吃起来最是顺口的数量。 而这样的仗只要再打两三仗,淮南军的主力,也就七七八八搞完了,然后再取扬州,那就简单了。 然而,杨行密属下,却也是能人极多的,就比如李神福,便看穿了孟咸的算盘,准备在杭州来场玉石俱焚的会战,准备要将孟咸的一口好牙,崩掉几颗。 当然,大家都不笨,李神福这个计划,又被顾全武看穿了,顾全武拥兵一向都很大胆,这次,他准备来个干脆彻底的毕其功于一役的打算……听完顾全武的话,孟宪没有立即表态,然后又将视线朝秦一秋、李继业和杨三看去。 现在集结在杭州城下的主要作战力量,都是他们在带领,要打还是要走,他们总是要表达看法的。 这次他们没有继续回避了,秦一秋先发言道:“某也以为最好是直取扬州,某军的长处是阵战,最好是能在城外决战!” “在某军之前,淮南军也好,宣武军也好,都不过是土鸡瓦狗,来多少都不够杀的!” “但是,巷战,损失太大了!” “大王说过,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 “某以为,还是应该尽量避免强攻坚城。” 等秦一秋说完了,孟咸还是没有表态,他再朝李继业看去。 李继业思索了一会,才拱手道:“顾问和秦将军说的,都有道理,可是,若是某军到了扬州之后,杨行密还是不出城阵战呢?” 是啊……既然当乌龟就能避免被攻打,那大家都当乌龟好了……在这里,李神福守着杭州当小乌龟,要是杨行密抱着扬州做大乌龟又该如何? “大王造那么多火器来,本就有为了攻坚之意!” “某以为,就算杭州是坚城,也最好打下来!” “毕竟,李神福手中可是有五万大军的,某等若是放任不管,而他若是倾巢而出去打越州,越州定要遭受一番摧残!” 李继业说完了,杨三也直接表述了自己的想法:“总指挥!大军已经展开了,总不能见势不妙就撤走……还是要打一打,试试李神福的斤两再说!” “这般撤军,对士气也不好啊!” 听这几人都说完了自己的意思,孟咸才终于点头说话了:“某在料算李神福的反应时,确实没想到,李神福竟然连一点出城反击的意思都没有。” “他竟然觉得在乌龟壳里待着,某就一定要跟他逐个街坊地跟他争夺?” 他突然冷笑道:“只怕,他这乌龟壳,却没有他想的那般结实!” 说着,他才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应对之策…… 第693章 重赏之下 话说王延兴终于下令分三路北伐,东路,也是三路之中,兵力配属最重的一路,却一头碰上了李神福坚守的杭州。 只是,孟咸却没料到,李神福竟然将杭州变成自己的乌龟壳! 乌龟壳便乌龟壳吧!难道你凭借个乌龟壳,就能挡住扬波军前军的大路?孟咸可不这么觉得。 他突然朝在参加军议一名年轻的中校问道:“热气球,何时可以升空?” 热气球?参加军议的众人都知道,这是王延兴搞出来的一种,可以升空的新奇的玩意。 说起来,原理很简单,就是用丝绸缝个大口袋,然后用鼓风机将它吹起来,再用火把口袋里面烤热,就能腾空而起了。 然而,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泉州无数好事者,想学着搞几个出来玩,却没一个能搞成功的! 也不是说大家做出来的热气球飞不起来,这些人当中,也有许多能飞起来,却没一个,能在热气球下面,挂一个硕大的藤条框,里面再站两个人,然后,还能在二、三十丈的半空飘上一两个时辰的! 当然,也有极端的,那就是不要筐,直接用绳子系在人身上,然后吊着火油灯飞上天的。 可是,热气球的原理再简单,可要载人飞行,那也是一个复杂的系统!这么简陋的装置,能飞得三五分钟就算不错了,如何能长时间地飞?终于,在摔死了几个不要命的之后,民间自制热气球的风气,终于是偃旗息鼓了。 现在,能在天空中飘的气球,大都是控制在扬波军手中:毕竟这玩意搭配千里镜,可是近距离侦查的不二法门啊! 而扬波军中,专职负责进行飞天侦查的部队,叫空军……只是,这个军中此刻才有一个旅的编制,下辖五个团,三十几个连。每个连配属有三个热气球,可以进行轮番的升空。 现在,这旅被全数编到了东路,而这名年轻的中校,便是空一旅的旅长,王忠琪。 王忠琪听到孟咸叫到自己,连忙对孟咸躬身道:“启禀总指挥!现在一共只有十二个连的气球经过检查是完好的,还有十八个连的气球,有一个或者两个气球存在不同程度损伤,需要修补。” “也就是说,可以确保有十二个气球,同时观察杭州城?”孟咸确认道。 “是!”王忠琪连忙响亮地答道,“至少十二个球!” “好!明天一早,你就在南门外,升起十二个球……自己分配好区域……”说道这里,他语气突然一冷,“顾问和秦将军的建议确实有道理,李神福也很聪明,知道变通之道……然而,某却不相信,他能未卜先知,对这第一次用于实战的热气球,也能立即想出应对的法子来……” 说到这里,他不再多话:“明日一早,开始攻城!” 顾全武和秦一秋等人,见孟咸拿出了一个新的应对之策,知道,有热气球在手,李神福在城内的兵力调动,便全然可知,也不再说其他,而是齐齐一声诺,开始准备攻城的事宜来。 然而,城外扬波军的军议,讨论好了攻城的策略,城内,李神福的议事大厅之中,也在对明日可能的守城,进行逐条的布置。 就如顾全武所说的那般,李神福对守住杭州,已经不抱有希望,他只求如何尽可能大量地杀伤扬波军! 他红着眼睛对属下的众将校道:“某自从军二十余年,所经历战事,不下百战!” “所面对过的敌人,凶悍者,如巢贼、孙儒之流,也不曾怯过!” “然而,今日,某还是某,而那些不世凶名之辈,却都随了江水,流到海里去了!” “某没有他法,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将生死度外,奋力杀敌!” “将敌人都杀死了!自然,就赢了!” 这些话,李神福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众人自然知道,李神福跟随杨行密起兵以来,遭遇了众多威胁,每每都是在千钧一发之计,才反败为胜,才助力杨行密打下了如今这片地盘。 只是,扬波军当真跟此前的那些敌人是一样的吗? 看到众人的疑惑,李神福却彷如不见,他继续说道:“如今,某等的大敌,城外的扬波军,仗着火器的犀利,却是无法力敌……” “既然无法力敌,那某等便智取之!” 李神福先用手朝外面一指:“等扬波军攻城之时,他们定然会用火器轰击城墙!某等的火器射程不够,无法还击,那某等守城时,尔等让众士卒都躲在城墙之后躲避,等到敌人攀爬的时候,再用树炮轰他娘的!” “某要让扬波军,在这城墙之下,血流成河!尸填沟壑!” “如果扬波军势大,城墙不能守,便都退下来,三五十人地躲在街坊中、屋舍内!只等扬波军一过来,就一拥而出,用树炮打他个措手不及!” “打完过之后,也不要硬冲,再躲回藏身之处,留待下一轮机会!” “每有斩获,某定会重赏!” “每杀一人,某便奖赏五千钱……若是能将他们随身携带的火器抢来,赏万钱!” 李神福如此说完,才又朝帐下诸将校看去。 那些将校单是听到可以不用死守城墙,便觉得心头长长地送了一口气……毕竟,要顶着火器的射击,死守城墙,确实太考验人的神经了,打不过可以退的话,那就好多了。 而且……杀伤扬波军后,竟然有那么高额的赏钱,也足够让属下众多不怕死是亡命之徒,豁出去拼命了! 众将校立即齐齐地拱手领命,誓死要杀得胆敢攻城的扬波军,片甲不留! 只是,他们大概集体忘记了一件事:以淮南军在杭州统治下破败的经济现状,一应补给粮饷都是从外面运过来的,李神福手里能有多少钱来发放赏金? 这些将校不知道,李神福是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要打赢这仗,而是准备用自己和属下的几万人的血肉之躯,来消耗扬波军的兵力。 仗打到后面,他是没打算能活下来……他计算都准备要死了,自然也是没可能兑现这么高昂奖励。 而那些将校还都蒙在鼓里,他们一个个都如实地将李神福的悬赏传达了下去,让那些淮南军兵卒,一个个有如打了鸡血一般,嗷嗷直叫,恨不得扬波军立刻就攻上城头来。 然而,这份被重赏激起来的士气,在到了第二天,突然象见了太阳的积雪一般,迅速消融起来…… 第694章 坚城难下 太阳再次从东面缓缓地升起,将光辉披散在地上之上,被明晰的阳光唤醒的人们,睁开了眼,准备开始,新的一天的生活。 然而,当怀着对重赏的向往,站上杭州城头的淮南军兵士们,两眼的焦点,却不在那些被阳光照亮的景色,因为,他们已经被眼前所见的景象惊呆了。 就在他们的眼前,大概千步之外,平静的扬波军的阵地上,突然运来了许多大车。 从那些大车上,先是台下了许多绸布缎子,然后,那些绸布缎子变成了硕大的大气囊,最后,那些气囊,竟然缓缓地飞了起来……而且,在那些气囊的下面,还吊着一个大框子,框子里竟然还站了人! 看着这些人,竟然就这般,缓缓地从地面飞起来,飞起来,越飞越高,直至一、二十丈高,才被垂下来的绳子拉住,不再上升。 杭州城头已经开始响起了惊恐的呼声: 这是什么鬼?这是什么怪物?这是什么妖法……李神福和徐温等人也在第一时间被惊动,赶到城头,看到城外一线排列的“怪物”,心里都是一阵惊恐。 当然,他们跟那些没有见识的小兵不可同日而语,他们看到那气囊下面吊着的火焰,立即想到了另一样事物:天灯!这天灯便是用火至于纸笼之中,然后借助火的升腾之力,让纸笼飞天的。 不过,平素的那天灯只能做小孩的玩物,不能当什么大用,却没想到,这扬波军竟然能由此而想到,制成巨大的天灯,托人至半空,来代替楼车来观察城内的动态! 从此,杭州城中事无巨细,怕是都要在扬波军眼皮底下进行了! 李神福和徐温相视一眼,看到对方脸色不虞,便知道对方,也明了这种天灯的巨大的价值。 徐温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要乘着扬波军没有将杭州四面围住之前,派人趁着夜色,将这等惊人的消息送去扬州。好让杨行密对此物有些提防。 而李神福,却是厉声喝到:“不就是个大些的天灯、高些的楼车吗?虚张声势之举,便将你们吓成这样?你们且看他们敢不敢靠近城池五百步之内?” 众人听言,再去看那些热气球,发现这些热气球果然停在距离杭州,最近也有七八百步远的地方,不再靠近……原来,果然只是个浮动的楼车。楼车嘛……谁没见过?众人这才惊魂稍定。 可热气球当真只是浮动的楼车?不得不说李神福的这个说法,确实是形象。可当对事务的理解不同的时候,那事务所能发挥的功效,也是截然不同的! 就比如,这样一个浮动的楼车,若是在李神福手中,上面的人看到了军情,会如何传递下来呢?用大嗓门的人,在上面使劲吼?下面的人听到之后,抄写下来,再送往中军,然后中军再根据敌情,来做出反应? 还是直接用笔写在纸上,然后装入竹筒吊下来,再送去统帅? 当然,这样的方法确实可行,可是,一条军情被热气球上的人发现,到相应的部队做出反应,至少要大半个时辰才能够完成这个传递。 这样的传递速度,对李神福来说,是一个理所当然的速度。当然,对这个年代的战场变化来说,也算是能接受了。 可王延兴却不能忍受这种低效率的用法,所以,他将莫尔斯码用了上去: 在喷灯下方,有一圈可以开合的灯罩,拉动操作索,可以控制灯罩的开合。灯罩开,则下面的人,可以从下方看到喷灯明亮的火焰,灯罩合,则看不到。通过观察灯光的明灭,便可以获得一组组信号。 这种信号,就像是广播一样,在战场上,只要有能读懂信号的通信兵的地方,就能获得相关的信息。 而这个信息传递的时间,却是实时! 毫无疑问,这种侦查的时效性,已经超乎寻常了! 当然,除了这样的单向传播信息之外,理论上,热气球也可以用于传递命令。 但是,每个热气球上,只有两个人,一个人,要一刻不停地扒在藤条筐上,用千里镜观测敌情,再用测距仪和罗盘测定方位,然后才将观察到的敌情,用简略的字句描述出来,记在纸上,同时还要大声地念出来,而另一个人,除了要负责控制喷灯的火焰大小,来稳定热气球的飞行高度,同时,他还要负责发报。 观察员每说一个字,他便发一个字……两个人在半空中,一刻不停地观测,一刻不停地发报,为了尽可能少地出错,两人都紧张得要死,哪里还有人手一直盯着统帅部,等着发命令? 在技术进一步革新之前,热气球还是只能以这样的广播的方式来播报自己当前的敌情。 就在当前的战争形势之下,这样能实时播报敌情的侦查方式,已经将对手甩出好几条大街了。 不过,在当下的这种情况之下,这广播信息的,除了能给中军和前敌指挥官提供敌情之外,其实最重要的作用,还是给曲射火力指引和校正弹道。 当然,曲射火力的目标并不在城墙上,而是,在城墙之后。当城墙之后的目标还不明确时,扬波军还是在以直射火力,将铁球往城墙、城楼上招呼。 这些直射火力,还是以数十门打实心弹的前装重炮为主力,每一枚炮弹打中城墙的时候,都会见城墙打得突然一颤,正中的位置,近十块城砖都被打碎、打得掉落下去。 而城楼,比起城墙可就单薄多了,每中一炮,城楼上的砖瓦就要稀里哗啦地掉一阵。 中了十多炮之后,原本高大雄壮的城楼,哗啦一声,终于垮了下去。 可是城墙上待命的淮南兵,却早就得了李神福的命令,一个个都躲了起来。所以,这一轮轮的炮击虽然看着骇人,其实所造成的杀伤,却是有限的很! 等到城下的扬波军们,看到城头没有了动静,纷纷抬起早就准备好的云梯,朝城头跑去。 可就在当先的扬波军,踩着云梯上升到快一半的时候,伏在隐蔽处的淮南兵突然端着树炮,冒了出来! 轰……轰轰…… 第695章 暴力破城 杭州城高、池深,要攻上城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按照常规的攻城法,那先要冒箭矢,驱赶民夫去填护城河,填出四五条出兵通道之后,再开始争夺城墙。 可扬波军没打算去填护城河,他们准备直接在城门处进行突破。 当先,是重炮攒射,在数十门重炮轰出的铁球的撞击下,当面的城墙被打得城砖四飞,墙体开裂,让城头的淮南军,直怀疑这城墙是不是就这样被砸塌了去……当然,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别看铁球砸在城砖上,能将一片的城砖砸飞,可城墙的基础其实是夯土,而夯土对铁球的轰砸,是有相当高抵抗力的。再加上铁器的落点是分散的,所以,对城墙的墙基的破坏并不是很大。 扬波军想将城墙砸塌,那怕是要轰上几天几夜才行! 不过,砖木所建的城楼,却没这般结实。可偏偏城楼又高大无比,几轮火炮打下来,便四面坍塌,倒成了废墟。 看到城楼坍塌之后的城头一片死寂……扬波军还当淮南军被吓破了胆,当先的一个连的扬波军兴奋地抬着云梯,跑过城门前的石桥,将云梯搭了上去。 然而,就在他们快速地攀登云梯,准备往城头冲的时候,却没想到,淮南军并没有被城楼的坍塌吓跑,而是还有许多躲在城墙的垛口后面。 他们察觉到扬波军搭梯子准备登城,便顾不得身上、头上被掉落的砖瓦砸的到处是伤口,立即将树炮摆了上去,对着梯子就开始点火。 正在登梯的扬波军战兵这才发现,城头竟然还有这么多淮南军!一个个惊得亡魂大冒,反应快的,赶紧抛了梯子,往墙根处跳。 但是大部分是没这么快的反应,等到他们意识到无处可躲的时候,那些树炮已经开始了轰鸣。 轰……轰轰……一阵惨叫之下,当先的一个连的扬波军登时就被打死打伤数十人,最惨的,是正扒在梯子上的那些战兵,被当头击中,更是没一个幸存的,尽数中弹,从梯子上摔了下去。 也就是说,这一轮冲锋,这一个连,几乎是废了……这种损失,自扬波军建立以来,还是头一回啊! 然而,这一变故,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就算是想救援,也是没法,看着袍泽在一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地的死尸,后续部队看得眼角直迸血。 来不及悲痛,前敌指挥的步一团的团长立即命令全团的掷弹筒全部组织起来,开始向城楼上不要本钱地发射榴弹。 无比密集的榴弹不停地在城头爆炸,轰轰轰……城头登时弹片横飞,在这种火力密度下,就算是只耗子,也要被炸成肉泥。 城头的爆炸声还没停歇,后续的部队,立即开始抬着云梯向上攀登,等快到城头,当先的几人还不忘向上甩几颗手榴弹,然后才终于登了上去。 看到扬波军这么快就抢上了城头,不远处的淮南军急忙也派兵过来争夺废墟一般的城头。 不过,他们还没冲到近处,城下的掷弹筒已经将榴弹打了过来。 在一阵猛烈的爆炸声中,那一队淮南军才一露头,就又急忙缩了回去。 乘着这功夫,后续的扬波军赶紧冲了一个连上去,站稳了城头,然后又将一组掷弹筒拉了上去。 立即,这小小的城头,变成了一个长满长刺的刺猬一般,将试图反扑的淮南军彻底压了下去。 而淮南兵早就得了李神福的首肯,见争夺城头已经不可为,便干脆乘势从城墙上退了下去,缩进了城中的屋舍之中。 淮南军退了,扬波军却还在加紧进城,就在此时,面向城外的一侧,又搭了二三十架云梯,源源不断的扬波军战兵,象一列列蚂蚁一样,爬了上去,不多时,先登的那个步兵团,已经尽数上了城墙,除了控制城头和城门内侧一片区域外,还在城墙上牢牢地控制住了长长的一段。 控制住这一段城墙之后,立即又有数十名工兵朝这一片城墙跑去,他们一边跑,一边查看城墙,看到有一段城墙的墙体,在此前遭受重炮的轮番轰击下,出现了不少裂缝,城砖也有松动的现象,便停了下来。 几个人先在这里用钢钎撬掉了十几片城砖,露出里面的夯土之后,然后再用工兵铲在墙上掏洞。 被夯实的城墙,土质十分结实,如果直接用铲子铲,一铲子才能刨掉薄薄的一层皮,那可铲不动。所以,是必须先用钢钎子凿进去,将土块崩松,才能往里掏。 掏了一阵,掏出一个足有四、五尺深,一尺大小的洞,然后开始往里面填炸药……准确地说,是高密度的黑火药。 填了将近百斤炸药和引爆用的雷汞进去后,这群工兵才留了导火索,再用土块将口子堵上。 等城墙上的扬波军和施工的工兵大多退后之后,才留了个胆子大的,点了导火索,然后拼命跑。 轰……一声巨响突然响彻了杭州,这段城墙随着这声巨响,立即跨下来了一大块,形成了一个斜坡。 虽然没有一举将这段城墙炸飞,却几乎掀掉了一半。 只等尘土稍歇,几个工兵又跑过去,将松散的砖石清出一片来,又故技重施,在尚且残存的城墙上,又掏了一个洞,又炸了一次。 这次,终于在城墙上炸了一个好几米的豁口出来。 有了豁口就好办了! 后续的部队立即顺着这个豁口,大队大队地往里冲。 脚还没踏进去呢,二话不说,先是一堆手雷砸进去! 淮南军确实在这里布置了一个都的守备,准备了不少树炮,准备给突进来的扬波军再来一个惊喜,然而,人还没看到呢,就被一通手雷给砸蒙了。守备的这一个都的淮南兵,一半都被当场给炸死了,剩下的,也只能先逃了。 乘着这一个小空当,抓紧时间,从豁口也填进去了一个团。 站住脚后,继续用蛮横的火力猛推,很快,就在城内,清理出了大概一个坊市的区域,跟城门口的那一片连在一起,总算是可以作为进入城里的桥头堡了。 随即,又有四个团,陆续进入城,开始以这桥头堡为基地,扩大对杭州城的占领。 不过,这么用海量的手雷和榴弹开路,才能顺利地拿下了这么个桥头堡,所占据杭州的面积,不过百分之一,接下来要控制整个杭州,若是也这么玩,那淮南兵可就只能徒呼奈何了! 然而,也不知道前敌指挥的人是怎么想的,站牢了桥头堡之后,扬波军竟然火力一收,不再以大火力开道,直取城池中心,而是,派出以什队为规模的小队,缓慢地呈扇形往四周推。 就在不远处亲临指挥的李神福见状,心中也是一阵疑惑,不过,随即他想明白了:大火力猛推确实迅捷有效,可火器消耗的速度,那也不是一般的快。 扬波军就算是以火器起家的,也经受不起这般消耗吧! 想到这里,李神福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第696章 徐温脱城 看到扬波军进城之后,立即变得缩手缩脚的,李神福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他立即调动大军,从四面八方,向那片区域围了过去,在那片区域往外扩展的道路上,布下了重重的伏兵,等着扬波军的小队撞上去。 当然,因为扬波军在进城的时候吃了个大亏,所以,这些小队行动得十分谨慎。 而树炮在施放之前,点火的那点时间,足够让扬波军得到示警,而及时地趴下。所以,想再象最开始那样,一轮炮下来,干掉几十个人,是不可能的。 往往要树炮、弓矢再加上短兵突击才能对有效地造成对扬波军战兵的杀伤。而在杀伤扬波军战兵之前,被排枪、手雷杀伤的淮南兵,已经哀嚎一片了。 而且,扬波军的小队在进攻时,又有前后的梯度,前面的小队不敌时,可以快速退下,后面的小队可以给他们提供掩护。这样以来,就算淮南兵一时取胜了,也没法扩大战果。 巷战半天下来,杀死杀伤扬波军还不到百人,而淮南军的损伤,怕是一千都要出头了! 这交换比,竟然比李神福事先设想的还要难看的多啊! 还好,眼瞅着天色渐入黄昏,扬波军在控制了几个要点之后,暂停了继续前进。而李神福也只得揉着发胀的脑门,让众军留下夜不收盯着扬波军的动向后,又安排了几队人马守夜,其余人马则各自回营,准备明日再战! 在李神福看来,现在杭州城池的绝大部分,都还在淮南军的手中,而淮南军的兵力还没有什么大的损伤,那么,接下来的仗,还有得打……倒是不用太在意,这当先几仗的得失。 不过,接下来又过了两天,每天都是这般,扬波军慢慢地推,而淮南军则到处挖坑设陷阱,一切以能杀死扬波军的战兵为目的! 能杀一个算一个。 虽然交换比依旧很难看,不过,淮南兵的再次死伤了两三千之后,总算换回来些东西,如今,便摆在李神福面前:一百多条枪,和数十枚手雷……李神福命人将这些东西用麻布包好,准备派些靠得住的人,分批,将这些东西趁着夜色,给杨行密送过去。 他只希望,杨行密能仿制出来就好! 只是,让谁去呢? 思来想去,李神福想到了一个人:徐温! 他让人将徐温请了过来:“转运使!如今有一事,事关淮南之存亡,需要请你费心去做……还要请你千万不要推辞!” 徐温听到李神福这话,再看到他准备好的东西,立即就猜到了李神福的心思,他连连摇头:“某已经下定决心,要与杭州共存亡!李帅若是要让某出城的话,便不要说出口了!” “转运使!扬波军手中之利器,远者有铁炮,近的有火枪和手雷!”李神福面色凝重地说道,“吴王手中,此刻已经有了可以远攻的铁炮,可进攻的火枪和手雷,却是一件都没有!” 李神福说的这话没错,杨行密若是能仿制出这些火器,对淮南军来说,有天大的好处,可徐温却不听李神福的话:“李帅可以派几个亲卫押送……” “此等利器,想要的人,可不少啊!”李神福突然一叹,“且不说远在汴京的朱温,便是在苏州的那个张武定,若是得了机会,你说他会不会伸手?” 张武定!徐温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又是一恨!张武定虽然名义上是杨行密的属下,可实际上,却有极大的独立性。 在此前杨行密没有太大的外忧的时候,台蒙、李神福、田覠等人都能轻松压住他。可当王延兴逐走钱镠,成为杨行密之大敌后,杨行密在江南的力量便绝大部分都被王延兴所牵制,这张武定,就渐渐地又失去了控制,成为了听宣不听调的独立一镇。 若是让他知道有这样一批火器,要送给杨行密,那十之八九是要出手夺取的! 当然,也许他不会明抢,可是将船拦住,搜查船上的东西,却是一个极为好用的借口。 面对张武定,李神福派几个亲卫过去,那肯定是拦不住的,不过,徐温却不同! 徐温是杨行密的亲信,也是杭州的转运使,拦他的船,那就是直接造反了! 被李神福这么一说,徐温知道,还确实只有自己能去跑这一趟了。他叹息一声后,对李神福道:“那李帅在杭州坚守,某见过吴王后,再来和李帅相会!” 李神福默默地拱了拱手,算是回应。 随后,李神福安排了一都精兵作为徐温的护卫,亲自送到北城,然后用吊篮送了诸人出城去。 看着众人顺利地北去,没有遭到拦截,李神福才松了一口气。 将这批火枪和手雷送给杨行密,也许是李神福能为杨行密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至于等徐温再回还……那怕是等不及了。 这一两天,淮南军每天的死伤都要一两千人,这几天累积起来,已经超过五千。达到了他总兵力的十分之一。在冷兵器时代,这个战损比例,已经很高了。 只不过,李神福将诸军分隔在不同的城区驻扎,所以不同的部队之间,对具体的战损的数据并不了解,而李神福又会将缴获的火器和赏金拿来给幸存的将校炫,给他们造成了一种淮南军损失虽然不小,可斩获也不俗的假象,这才没有对士气造成巨大的影响。 然而,随着战事的持续,若是不能想出一个克制扬波军的法子,依旧以现在这种拿命来填的战法来硬抗,那当战损继续扩大到一定的规模后,士气将再难维持……那个时候,就算还有数万兵丁,这杭州城的抵抗,也要崩盘了。这个时间,也许就十多天之后,也许就在数天以后。 而此去扬州,六百多里,路上还不太平,这一去一回,也许一个月都不止。而一个月之后,这杭州城只怕是早已经姓王了。 当然,这个结果早就在李神福的意料之中,甚至生死杭州,也是他视作命中的定数。而他心中叹息的,却是不能将扬波军一起拖下地狱! 第697章 生死瞬间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在送走徐温后,李神福返回了府中,却彻夜无法入眠。当下这无法破局的战局的压力之下,他能睡着就奇怪了。 直到黎明破晓时分,他才迷迷糊糊地眯着,可还睡着,就被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吵醒。 “李帅!李帅!”一名小校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喘着气冲着李神福道,“城外的扬波军又架起了许多火器,张将军令某……” 他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听到头顶上空传来阵阵的呼啸声。 李神福一下就清醒了过来,他急忙扒开那名小校,冲出房门,看到头顶飞过一个个拖着长长的火焰的火箭,从头顶上空划过。 这些火箭怎么能打如此之远?他看着横贯而过的火箭,惊惧地想到。 随后,他又想到了另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这些火箭,是朝哪去的? 一个不好的想法第一时间闪现在李神福的脑海中……不会是朝粮仓和火器仓库去的吧! 要知道,李神福可以将手下的部队拆解布置在不同的坊市,来逐级消耗扬波军的战力,却不能将粮食和火器也分散存放……毕竟,这两样东西的存放都是有讲究的,要隔水,又要防火,所以,在杭州城中,他设立了四处中央粮仓和三处主要的火器仓库,然后,再让对应的部队,按时和消耗取用。 这几天下来,自然陆续有部队到粮仓取粮,而战事激烈,接敌的那些部队的火药消耗量大,也需要到火器仓库取用。 所以,李神福若是想在杭州多守几天,那这几处粮仓和火器库房,绝对是最为紧要的地方! 难道,城外的扬波军知道了这些仓库的位置? 李神福立即又联想到,城外漂浮在天际的那些气球! 目力好的人,站在那么高的位置,完全能看清楚城内的一切动向。象运粮队、运火器的大车这样的目标,那决计是不会看漏了! 那些观看之人,只要将这些消息传下去……李神福只觉得脸色一阵发白,身上的冷汗,刷刷地往外冒!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仿佛就像是在验证他的猜测一般,城内突然响起一阵震天,而又杂乱的轰鸣声。 这些声音,李神福很熟悉,那是树炮发射的声音。 但是,这声音又很陌生,因为淮南兵在发射树炮的时候,会一次发射,那声音是一下、一下,有如鼓点一般有序的轰……轰……轰……轰……而这里,却是几十上百门被同时点着了,发出猛烈的震耳欲聋的爆鸣,然后汇聚成一个绵延不绝的,硕大无比的爆炸声……轰隆隆隆……这是一个火器仓库被点着了! 然而,那个声音还还没平息,又听到再一个同样爆烈的,轰隆隆的巨响,从另一个位置响起,不用说,三处火器库,已经被点着了两处。 听到这两轮响声,李神福只觉得脑门子一阵阵地发胀……这两轮声音响过,便代表着,他存在杭州城中的火器,三停之中,已经去了两停了!自然也就意味着,淮南军的战斗力,丢失了一大半。 然而,悲惨的消息,还在继续传来,伴随一阵阵的急促的脚步声,粮仓被烧的消息,终于也传了过来: 听了那过来报信的人的话,李神福才知道,扬波军所用的那火箭,的前部,是一个装满了火油的罐子。 那火箭一落到地上,那罐子自然是当即就被磕碎,火油溅了一地。 随即,那些火油一见火星就能着。 那火箭本身就是拖着火焰飞来的,落地的时候,那些火焰苗子弹得到处都是,自然也就将周围的一片都点着了。 但这还不是最让人绝望的,最让人觉得无助的,是那些火油竟然不怕水! 粮仓本就是防火的重地,自然是准备了无数水缸,随时都是存满水,以备突如其来的大火,便随时可以用来灭火。 可把守粮仓的淮南军,用水去灭火时,却惊恐地发现,水泼在那火油上,那火非但不熄灭,范围溅起无数的火星,将火势扩得更大了。 而那火若是粘到人身上,那同样是水泼不灭,东西抽打不息,一直粘在人身上烧,烧得那人直在地上哀嚎打滚……可那人在地上一滚,没有将火压灭,反而让火势蔓延得更宽,染得全身上下一齐少。可那人就是不死,带着一身的火苗字,撕心裂肺地苦嚎着。 阿鼻地狱里的下油锅,也不见得有这么惨啊! 当更多的火箭砸下来,落入粮仓后,原本在粮仓中救火的淮南兵,看到那身上被烧的人的惨状后,都不敢继续救火了,一个个看到有火的地方就唯恐避之不及……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那处粮仓完了! 非但是这处粮仓是这般遭遇,随着陆续的消息传来,最终确认,另外三处主要的粮仓,也都被火点了,遭受了灭顶之灾。 也就是说,在大半火器被毁的同时,几乎全部的存粮,也被烧得干干净净! 而陆续知晓粮仓被烧后,各将校都不由自主地靠拢过来,来求见李神福。 而李神福,却在反思,这一切,说起来,都拜漂在城外的那些热气球所赐。而对那些热气球,淮南军,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李神福心中一阵悲叹,绝望的情绪,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一众将校也都无助地看过来,希望李神福能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能给拿一个主意,好让这些人有一个方向。 可李神福看到这些将校的眼神,心中却是突然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既然都做了初一,怎么就不连十五也做了?城外的扬波军若是用几十枚火箭,将这里也烧一下,这杭州之战不就完了? 这个念头才一成型,他脑子里突然想到……那城外的气球上,是不是也能看到淮南军的信报和将校往这里集中的画面?如果是的话……“不好!快走!”李神福突然厉声一喝,然后就要领着众将校往外跑。 然而,他才踉跄着跑出房门,就看到前方,出现了数十个黑点,似缓实疾的朝自己飞来…… 第698章 落地开花 晨曦,薄雾,再加上丝丝缕缕的破晓的阳光,形成了一幅安静、祥和的早安图。 然而,这分宁静却突然被一阵高声的吼叫打破:“罗盘角度,北偏西一度!” 他声音刚一落,立即,就有二三十个声音参差不齐地跟着念道:“罗盘角度,北偏西一度……” 随后便是一阵吱吱嘎嘎的金属挪动的声音。 等到这些声音全部停止后,又是一声大吼:“仰角三十二度!” 立即,又是一阵回声一般的应答:“仰角三十二度……” 不用说,紧随其后的,又是一阵呼呼的操作声。 等到这一阵操作完之后,那个大嗓门,却开始暂停了,眼睛偏过去,朝一旁的通信兵看去。而那通信兵,则是端着个镜子目不转睛地看,镜子里面返照的,正是头顶的气球。 气球上,那点火光,不断地重复明暗变化,传递着各种信息。 他一边盯着看,一边转码,翻译成文字,一边碎碎念,好让一旁的炮兵指挥官能听到,随后,再顺手卸下来。 当然,这种翻译难免看漏和翻译错的,所以,气球上发布的消息,一般都会重复播报三遍。 所以,就算记漏了或者记岔了,还有机会补救。 不过,有的信息,是一般不会出错的,比如报时,这无比熟悉的信息,他很准确地翻译了出来:“卯……时……三……刻……” 一旁的大嗓门一听到这四个字,立即象炸雷一样地吼道:“点火!” 随着他一声令下,他的左右、前后先后冒出一阵阵猛烈的火苗子,数十枚装载着稠油的重型火箭呼啸着腾空而起,朝杭州城内,斜刺而去……这……就是淮南军在城头看到的,扬波军火箭发射时的模样! 然而,这,只是众多火箭发射阵地中的一处!为了能同时将杭州城内的几个最重要的目标都覆盖进去,这样的火箭炮阵地,一共有七处,一次性打出了两百余枚重型火箭。 这种火箭的最大射程,在仰角为四十五度时,为五千步,调整不同的仰角,可以获得不同的打击距离。 当然,实际上这种火箭炮的偏差极大,五千步的最大射程下,最大偏差能达到五百步,大概有一半的火箭,能落在一百步的范围之内……这样的一个射击精度的武器,单枚攻击的实际价值,几乎是零。要有战果,必须是二三十枚一起发射,用概率的方式,去打诸如粮库、仓库这样的占地面积广大的目标。 可就算这样,也是有可能二三十枚尽数打偏的! 这就要借助热气球上反馈回来的消息了。 果然,就在所有的火箭打出去大概七八分钟后,气球上反馈回了消息:打出去的二十八枚火箭,只有两枚打中了目标,也就是三处火器仓库中的一处。 不过,对火器仓库这样的地方,有得一枚打中就够了!稠火油燃烧的烈焰,足够将所到之处的火器尽数引燃了。 而只需引燃一两个,随后的仓库里面火器自身的火焰,足够将仓库里面别的火器,全部引燃了!这种情况下,整个仓库只需短短的一瞬间,便会变成绚烂的烟花,将周围的建筑和淮南兵尽数吞没。 如果实在运气不好,那就要补射。 气球上会传回来是方向偏了,还是射程短了的信息,那么再根据这些信息,实时地修改方向角和仰角,在补射一轮就是了。 不过,一枚这样的重型火箭的造价要差不多十贯,一个营地一轮齐射,就要打掉两百多贯! 如果他要补射的话,那他这次发射,可就拿不到军功了。 这七个火箭炮阵地,就有两个火箭炮阵地打了两轮,才把自己的目标干掉。这两个火箭炮阵地的人,就相当于是白忙活了……若是打两轮还没打中……那就非但没有功劳,而且还要受责罚了。 不过,也有例外,就在七处火箭炮兵一起开火的时候,有一处阵地,却始终静悄悄的。 在那里,摆着二十多门新型的,刚从宝安运来的重型火炮,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参加实战……跟此前的驷马拉动相比,这些炮都需要六匹马来拉动,也算是名正言顺的重炮了。 不过,这些炮的重,却不是说,这些炮的炮管,比原来的青铜重炮更重,相反,这些炮,比起青铜重炮的炮管,更细长……但是,炮身的瞄准结构,却要复杂得多,也要精密得多! 大炮的重量,一多半,倒是费在这上面了。 当然,比起这炮的射程和精度来说,这分重也是值得的! 在大屿山进行测试的时候,标准装药可达到五千步的射程,精度则在百步以内。当然,以后世二十一世纪的标准来看,这个精度依旧是十分感人。可现在的技术条件下,是不可能去追究精准射击的,而只能以范围覆盖射击来进行打击。 以一枚榴弹毁伤半径十五步来计算,那有得二十门几门重炮的一轮齐射,便足够将目标周围,上百步的范围尽数覆盖进去。 很显然,这种火炮的作用,不是用来放火的……他们在静静地等着……等着……伴随的通信兵,则一直盯着头顶上的气球,也在等着……他们跟周围的火箭炮,差不多时间进入的阵地,而那些火箭炮已经发言了,他们还在等着……火箭炮发射过后,杭州城内爆炸声响得震天动地,冲天的火焰,甚至比晨起的朝阳更红。可他们的开火指令还没下来。 等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终于从热气球上传下一个坐标:北偏东三度,三千八百步……立即,一阵呼和声、调整声,打破了阵地上的寂静,二十多门重炮的炮口,一起徐徐地转动。 他们所对准的位置,正是李神福的住所! “两轮齐射!” “两轮齐射……” “放!” 轰……轰轰……轰轰……阵阵的雷鸣声,代表着的,是死神的音符,破空而出的榴弹,落地后暴烈地开出一朵朵橘红的花朵,美丽,却让人窒息。 两轮齐射后,重炮阵地再次陷入了平静,开始等待热气球上传下来更新一步的消息。 不多时,消息便出来了:五中,目标区域,还有人在活动。 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又是一声命令响起:“两轮齐射!” “两轮齐射……” “放!” 轰……轰轰……轰轰…… 第699章 平推江南 李神福死了,在那样的炮火覆盖之下,就算有命硬的,没有当场被破片炸死的,也是扛不住被绵延的冲击波震破内脏而死。 跟李神福一起玩完的,还有整个杭州守兵的一群将校。他们有的,身上被开了好几道口子,血流满地,有的,却身上看不出伤口,可口鼻处鲜血长留,眼睛圆鼓……死壮极其悲惨。 他们这些人一死,粮草被烧,弹药被毁,群龙无首的杭州守兵,很快就崩溃了,大部陆续出降,当了俘虏。被分批押往翁山接受改造。 不过,也有死硬不降的,孟咸也不留大军慢慢清理,而是将杭州丢给从越州渡江而来的王审知,随他折腾,自己则带着大军从杭州湾退走,再走长江,切入杨行密的腹地。 杨行密自然早就防着扬波的这一招,他在长江口布置了两道防线。 第一道防线位于胡逗洲。胡逗洲就是后世的南通,只不过,在后世,南通是长江北岸的一片陆地,而此时,长江北面的口子,在后世的江苏如东县,比后世的长江口,要北了好几百公里。后世的南通,也就是如今的胡逗洲,却是长江口的一个岛! 杨行密在胡逗洲上建水寨、水师,而起主帅,则是跟王延兴有血海深仇的张武定! 按说,张武定对王延兴有食肉寝皮之恨,如果扬波军的水师要强行闯入长江口,那张武定定然是要冲上去,拼命撕咬才对。 可当孟咸的大军在水师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几十里,路过胡逗洲时,胡逗洲上的水寨寨门紧闭,偃旗息鼓,连头都不探一下。 而扬波军也好像全然不知道胡逗洲上有水师一般,彻底地无视了张武定,直扑杨行密在长江口上建的第二道防线:江阴! 在江阴建水师、立水寨的是台蒙。 按照台蒙的想法,他巴不得打造几条箩筐粗的铁锁链,将整个江面都封住就好! 然而,此处江面最窄处,也有几里宽,他到哪里去弄那么多铁来打造如此粗壮的铁链?就算是打造出来了,又要多大的镇石才能拉住?就算拉住了,又要多大的代价才能守住不被破坏? 不能用铁链封,那用沉船淤塞航道? 那更加不可能的!这个区域,长江主航道水深可能高大数十上百米,就算扬波军最大的战船,在这里沉下去,也冒不了头,你让台蒙到哪里去能找可以堵塞航道的更大的船? 再说了,长江的径流,就算是平时,也是上万立方米级别的,这么大的水流,就算是几十米高大的轮船,也只有被冲走的命,更不用说夏季汛期,那恐怖的十万立方级别的径流的冲刷下,也不知道十万吨级的核动力航母,能不能挡得住了。 所以,在这个区域封锁长江,那当真是痴人说梦。 不得已,台蒙只能在江阴见水师和水寨。 然而,台蒙是步兵出身,他哪会干水师的活?他搞出来的水师,便是连张武定那支用海盗打底的胡逗洲水师都不如。如何是扬波军的对手? 当扬波军的水师抵达江阴后,尽管台蒙不惜血本,倾巢而出。可在扬波军的船舰利炮之下,战船大多是碎成了船板,水师尽数喂了鱼鳖后。 江阴既下,下一步,就是强攻润州。 润州便是后世的镇江,与扬州几乎是隔江相望。可以说,是扬州的大门。 据守润州的田覠,也是杨行密手下的一员猛将,打起仗来,也算是有勇有谋。而且,杨行密将后来铸造的铁炮中的三成,都放在了此地,这也是他觉得能迎战扬波军的底气。 不过,他也是知道变通之人,当他确定李神福死守杭州的时候,被孟咸围在城里,一锅端了,便觉得,这扬波军的火器太厉害了,窝在城里,傻傻地挨打,太被动,所以,不能死守! 于是乎,他改变了原有的策略,领大军出城,跟扬波军,在平坦开阔的润州城外来了一场硬碰硬的野战。 然而,这却是正中孟咸的下怀! 他察觉到田覠竟然领兵出城,立即挥兵跟田覠对攻。 不得不说,在交战之前,双方都信心十足,都鼓足了劲,向对方扑过去。 可一交锋,战线却是一触即溃: 田覠所领的三万多淮南精锐,虽然也配备了由树炮和铁炮组成的远近交叉火力,可跟五百步跟五千步,如何去做比较? 等淮南军终于接近扬波军到了树炮的最大射程时,淮南军的整个军阵都笼罩在了扬波军的火力梯度之下。 再加上扬波军的重炮有热气球指引和校准,那个杀伤力,更是远远超出田覠的想象的极限。 整个淮南军,一个瞬间就被远近结合的火器组合拳打得,完全找不北。 三万大军,除了身死当场的,绝大部分都被击溃,一部逃散,变成散兵游勇,一部被俘,被后续的船只押往翁山。随田覠逃回润州的,不到三分之一。 随后,扬波军乘胜攻城。 已经被吓破了胆的淮南军,如何还能抵挡住扬波军猛烈的火器?润州城,竟然是一天都没守住,就被攻破。 而田覠,也在乱战中,中了流弹而亡。 占领润州的孟咸,没有着急去攻打长江北岸的扬州,因为,他在这里还要招待两个客人:江宁的刘威和常州的台蒙。 他们两人知道润州危机,急忙尽起大军,前来救援。 然而,如果李神福借助杭州城防都打不过扬波军,刘威和台蒙又能有什么好结果? 台蒙的大军还在行进之中,跟迎面赶来的扬波军,正面遭遇。 这下,差距比阵战还大!只是一轮手雷和掷弹筒炸过,淮南军就被打散了,然后,对战演变成了追杀溃兵。 最后狼狈逃回常州的淮南军,兵力只剩下出发前的十之二三。 刘威更惨,他的先锋军甚至是还在船上没来得及上岸,就被扬波军的水师一举全灭,后路主力,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只剩的三千人不到逃回了江宁。 这几场仗打下来,杨行密在江南的十几万大军几乎全灭,当下还能保留有完整编制的,就剩下杨行密的老巢宣州了。 不过,宣州不在孟咸的考虑范围之内,那是刘树新碗里的肉…… 第700章 弃守淮南 宣州,就是后世的宣城,这个因宣纸而闻名于世的州,是杨行密的老巢,却不是淮南军的防御重点。 当然,前往进攻宣州的刘树新也不是扬波军北伐的主力。 也算是赛马会上,上等马对上等马,中等马对中等马的格局的一种表现吧。 只不过,比起孟咸横扫江南时的势不可挡,刘树新的进展却是不太如意。 因为,在这里,没有榴弹炮可用,也没有足够多的热气球,再加上宣州不像杭州那般,在长期的对峙中,被李神福变成了军事要塞。此刻,宣城之中,还有数万居民,所以,不能肆无忌惮地用火箭覆盖射击。 可偏偏宣州的淮南军的抵抗意志十分坚决。 这一加一减之下,攻防战便陷入了胶着。 在快速破城之后,又花了几乎一个月的时间,才将城内的淮南军残留力量清剿得七七八八。 为此扬波军付出了将近两千人的死伤……这个数字,跟东路军在江南,打那么多仗的伤亡的总和差不多了。 至此,杨行密的淮南军,在长江以南的主力军团已经尽数覆灭……如果不算张武定的话。 张武定在苏州还有差不多五万人,算是淮南军在江南的最后一支重兵。 如果他有心的话,凭借这一支兵力,他可以乘着台蒙新败、杭州、湖州虚弱的时节,将常州和湖州都吃下去。不过,等扬波军回过头来后,他吃多少,都得吐出来。 当然了,他就算是不去扩张,只守着一个苏州,到最后,能留给他的结局,也只有败亡二字。 不过,杨行密给了他另外的一条出路:放弃苏州和胡逗洲,经海上北撤,然后走淮河去楚州。 现在扬波军的大军都在润州一带清扫溃兵,水师的主要经历,也在控制长江水域,他如果想走,还是有可能走得掉。 可是,到了楚州之后,又能如何呢?楚州位于淮河和大运河的交汇处,扬波军的水师中,最大的海船或许不好进去,扬波军中又不止有大海船,两三百石的船也有不少……这些船只在淮河中航行,也是没有难度的。 就算这些船不够用,联合航运合作社,也是不缺内河船只的。 有这么多船作为平台,再加上用之不尽的火器,就是有三个张武定,也干不过扬波军啊! 就算是逃到楚州,也是个死啊……张武定决定不走了,他准备就在苏州等待自己的宿命的到来。 除了张武定之外,战败的刘威和台蒙也接到了杨行密撤到江北的命令。 刘威就在江宁,跟江北不过一江之隔,他接到军令后,率残部连夜坐小船渡江去了江北。 而台蒙要去江北,却没那么方便了,尤其是他在江阴建的水师被全毁了之后。他要回扬州,就必须从润州过……可是,他那一点残兵败将,有可能打通润州的通道吗? 几番思索之后,他决定留下来,他给杨行密回信道,发誓要与常州共存亡。 然而,他要跟常州共存亡,杨行密却没准备要跟扬州共存亡。就在孟咸在润州大杀四方之后,他就领着大军出了扬州城,非但如此,他还将扬州城内的所有的财货、丁口、粮草尽数运走,留下了一座空城,摆在大运河。 非但是扬州如此,临近长江的大城,都被杨行密下令放弃,只留下一座座空城。 而守城的大军,则被调往有险可守的,可以打伏击,或者有条件偷袭的村寨,甚至是化整为零,藏于某个犄角旮旯之中……原来,杨行密察觉到,扬波军的火力实在是过于犀利,完全是不存在正面硬抗的条件,便干脆彻底改变了策略,严令各级队伍,避免与扬波军正面交战。而要保存实力,等到扬波军兵力疲惫之时,再行偷袭、伏击之事。 这一系列的命令若是让王延兴听到了,那定然是要大赞一声,然后再总结出一个十六字方阵来: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 这可是天朝太祖带着部队打游击战的指导思想的精髓啊!当然,太祖便是以这个方阵为指导,在对阵常校长时,破了常校长的围剿之策,在对阵小鬼子时,建立了广阔的根据地。 这可是不二法宝啊! 却不想,杨行密也想到了。 当然,也可能并不是杨行密想到了,而是杨行密属下有能人,给杨行密献了这个策。 可不管是谁献的策,这一策都是切中了扬波军兵员不够的要害啊! 要知道,扬波军北伐东中西三路兵马合在一起,也只有十二万多人。这么多人,若是试图去控制整个江南和淮南,那么分到每个人头上,就有一个乡镇那么大的地方。 淮南军若是将部队往这些边边角角的地方藏,扬波军怎么可能有力量去将他们尽数掘出来? 可若是不将这些部队清干净,又是一个个不定时的炸弹。 两难啊! 就是因为怕这种情况出现,战前,王延兴才指示,此战要以消灭杨行密的有生力量为主要目标。 这个目标在江南算是实现了,可江北……看来是没法完成了。 怎么办? 当孟咸轻松进了扬州,看着空荡荡的城池街道,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他紧皱的眉头,久久地不能舒展,心中寻思着,下一步的计划。 正当这时,一名穿着参谋服侍的小孩,快步走了过来,走到孟咸身前,躬身朝孟咸递过一沓文稿道:“总指挥,参谋部推演的结果出来了!” “哦?”孟咸疑惑地朝那穿着参谋衣服的小孩看了一眼,心道,参谋部里,怎么用了这么小的小孩了? 不过,他也知道王延兴收学生,就是喜欢往小了收,便也没有再追问,而是将视线聚焦在那小孩手上的文稿上。 他轻轻地哦了一声,接过文稿,其实,参谋部能出什么推演结论,孟咸心里多少能猜到。不过,俗话说,三个臭裨将,抵个诸葛亮,参谋部合众人之力推演出来的东西,还是看看吧! 他低下头,一页一页地翻过,仔细地斟酌着,参谋部的推演的根据、过程和相关的结论。 最后果然还是形成了三条建议。 第一条建议,也是参谋部所列的首选,是停止继续北上,退出扬州,而守润州,然后,以润州为根据地,先巩固江南之地。 看完这一条,孟咸便知后面的内容是如何了,匆匆扫了一眼,直接交还给了那前来送信的小孩。 然而,就在此时,那小孩说了一番话,却让孟咸不禁眼前一亮…… 第701章 人民战争 在战争中,武器的好坏,能起到极大的作用,是胜负天平上,一个大大的砝码。 但是,起决定性作用的,终究还是人! 只要策略得当,哪怕是在武器上有绝对的劣势,也是有可能与强敌进行周旋的! 就比如,天朝太祖的游击战,不惧常校长,也不惧小鬼子,便堪称游击战的集大成者! 却不想,杨行密竟然也学会了游击战! 不过也是,在淮南战场上,虽然淮南军手中的武器跟扬波军相差极大,可若是他们让开大城市,不跟扬波军硬抗,不正面作战,扬波军空有火器优势,又能如何? 将扬波军拆散,去漫山遍野地抓耗子吗? 这个念头才闪了一下,就被孟咸否决了。 理智告诉孟咸,杨行密放弃了大城市、重要水道,受影响最大的,还是杨行密自己!毕竟杨行密若想要在淮南实行统治,便必须有一个个节点,和交通,将广大的区域连起来。 而长江和运河,便是淮南最重要的两条交通要道,长江和运河沿岸的大城,也是这些节点之中,最重要的。 缺失了这两样,杨行密对淮南的统治力会急剧下降! 所以,杨行密心中应该迫切地想要收回这些城市的控制权的。 何不以这些城池为饵,诱使杨行密的大军露头呢? 可若是这样以来,便意味着,原本速定淮南的方略必须要改变了……这个方略可是孟咸极力促成的,从本心来说,孟咸肯定是不愿放弃自己制定的方略,可现实,又逼得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就在这难以抉择的时候,参谋部的推演结果出来了:如果不退出扬州,而跟杨行密慢慢耗的话,将会面临无穷无尽的小规模的偷袭,届时,扬波军的战损,将会比阵战还要高。 而相应的饷金和抚恤金,也将会变成一座大山一样,带来巨大的财政压力! 但是,付出这么多之后,最后的结果,也许还是被迫撤退。 这个结果成了最后一根稻草,让孟咸咬着牙,准备宣布撤军,可就在此时,那个来送结果的小参谋突然开口了:“总指挥!杨行密这东施效颦之策,也许另有应对之法……” “东施效颦?”孟咸愣了愣,这避而不战之法,可以说极为高明,怎么就是东施效颦了? 见孟咸没明白,那小参谋又道:“大王在天朝战记中,便写过一种叫游击战的战法……这种战法有十六字方针: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杨行密显然是看了大王的天朝战记,才学了用来对付王师!” 天朝战记?孟咸明白了,这是王延兴继三国志评话之后,着述的又一部大作,只不过,三国志评话中的人物,都是一个个有正史可查的人物,其中的事迹,也有七分真实,只有三分虚。 对评话故事来说,这已经算是很严谨了;再加上书中写的军事、政治都十分深入传神,角度也全然不同正史——正史是以曹魏为正统,而三国志评话,却是以蜀汉为正统——这种种因素,哪怕是对孟咸,也有些参考价值,所以,孟咸也不时拿来看。 可天朝战记却说的是一个完全虚构的时代,虽然里面的地理方位跟大唐有几分相似,可其人其事,却毫无根据。 所以,三国志评话,孟咸读过,觉得很好,而天朝战记,却下意识里回避了……既然没读过,哪里知道书里写了什么东西?现在看来,还真是没想到,杨行密竟然能将这传奇故事,当做兵书来看!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到的是哪一章、哪一节! 只是,现在临时再去看书已经是来不及了,孟咸便对那小参谋道:“即使如此,那你的应对之法如何?” 那小参谋听到孟咸相询,立即兴奋地拱手道:“总指挥!大王在天朝战记中虽然没有名说,但是,某却能发现,其实这游击战其实是不能单独使用的,而必须是和另外一种战法相结合!” “那就是人民战争!” “必须充分地动员和团结尽可能广泛的人民,让敌人陷入无穷无尽的人民战争中……这才能有效地进行所谓的游击战!” “而杨行密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他只知道游击,却不懂发动人民群众,所以,他所学的游击战法,只不过是空有其表罢了!” 说到这里,那小参谋语气十分肯定地继续说道:“所以,接下来的关键之处,不在于如何击败杨行密的几十万大军,而在于,如何将淮南的人民都争取到大王这边来!” “只要让淮南的人民都觉得大王善待人们,而杨行密剥削人民!跟着大王过好日子、跟着杨行密过苦日子!跟着大王能得大王照拂,百世无忧,而跟了杨行密,则终日泡在苦水里……” “一旦民心转向了,杨波军就会反客为主!到时间,杨波军所到之处,处处受人欢迎,淮南军所到之处,处处遭人唾弃!” “淮南军,就会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无处可逃,无处藏身!” “到时候,或许除了一部分死硬份子,淮南军自己就会瓦解了!” 看着那小参谋越说越激动,说得神采飞扬的样子,好象胜利,已经到来一般。 孟咸却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他才突然眼中闪过一阵光辉,对那小参谋道:“那你再说说看,具体该如何行事呢?” 那小参谋显然也是早就想好了全套说辞,听到孟咸的话,立即一条一条地答了出来:“这其实是不难的!因为某所说的这些,都是如铁般的事实,只是一时还不被淮南民众所知!” “某以为,第一首要的是要将他们所能享受到的实利,进行广泛的宣传,让他们知道,他们将来能得到哪些好处!定然是从者如云!” “不错,你说的正是如某之所想!”孟咸赞许地点了点头,又再问道:“那你以为,大王所施的众多善政,哪些是要重点宣扬的呢?” 那小参谋立即张口就说道:“免盐税、减地税、当头三年不纳税!” “嗯!盐税、地税之重,人人都恨!此政惠及人口最多,当为首要,那然后呢?”孟咸继续点头称是。 立即又是麻溜地接话道:“白米饭,人人吃!暖和衣,人人穿!” “嗯!温饱问题,乃是民众心中考虑的头等大事……此事亦是重中之重!”孟咸面露微笑,“还有吗?” 还有?那小参谋一听,愣了愣,答道:“有是有的,大王的诸多政策,无一不善,只是,大王的善政,大多来说,寒门更有利一些!某怕是会让那些大户世族不满抵制……”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不如先不说,等众寒门已经被某等动员起来了,再进行宣讲?” “哈哈,不错,有所为,有所不为!”看到那小参谋似乎有些不自然的表情,孟咸再次赞许了一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第702章 小生冯道 那小参谋听到孟咸突然问起自己的名字来,立即欣喜地答道:“小生冯道!河北沧州人士!” 冯道……哦,孟咸听完这一句,心里记住冯道这个名字,他没觉得冯道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不过,他却更加关注后面的沧州二字,他有些好奇地问道:“河北沧州到此,可是数千里之遥,你为何会到了泉州,又缘何会投了扬波军?” 冯道连忙躬身道:“小生是在沧州,见联合航运合作社里,哪怕是一个伙计,也有非常不俗的见识的学识,所以,特意辞别了父母,南下求学!” “在泉州求学之时,因为些许小聪明,得大王青眼,赐予小生表字可道,又擢小生入参谋部为见习参谋!” “这次,小生便是以见习参谋,在参谋部跑跑腿……” 大王赐予表字?而且还是可道? 听到这里,孟咸不禁多念了念冯道的这个名字:冯道、字可道,这跟老子的开篇,道可道,非常道,难道一点关联都没有? 没想到,王延兴竟然会给他一个可道的表字……还当真是看重啊! 孟咸心底闪过一丝奇怪,却不知道王延兴在听到冯道这个名字时的,心底莫名的惊异,因为他想到了五代的一个名人:人称不当翁的五代宰相,也叫冯道,字可道,河北沧州人,号长乐老人。那人经历四朝、辅佐十帝,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政坛常青树,而这个冯道,正巧也是沧州人……他们是同名的两个人呢,还是就是同一个人? 王延兴无从得知,不过,他看眼前的这个冯道确实机敏聪慧,而且尚无表字,便不管他是不是就是历史上那个大名鼎鼎的冯道,直接将可道这个字给了他,征了他去参谋部,做最基层的见习参谋。 孟咸却没有王延兴那般有来自后世的经验,自然也不会想那么多……心中的奇怪一闪即过,他继续对冯道问话道:“那此谋划,你有向你的上级汇报过吗?” “没有……”冯道连忙摇头道。 听到这个没有,孟咸又给他加了一个定语:还挺知道隐忍的。不过,这份心思孟咸却不会说出来了,他就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个词语的意义一般,继续说道:“那你就把刚才你所说的,如何发动一场人民战争的,去跟你们组长说,就说是某的意思,让他们再做一次推演来!” 冯道听言,立即喜上眉梢,连忙躬身一诺,转身小跑着,往参谋部去了! 目送冯道离开的背影,孟咸心里的思路,又开始活跃起来,他用手,细细地敲打着手下的案几,一步一步地捋过心中的思绪,想到中途,他突然对身边待命的传令兵道:“速去请杜副司长过来!” 这个杜副司长不是别人,而是杜子欣,他一直以来,负责的,便是收集整理北面情报的工作,任情报司副司长,主管北方局工作——这个北方,当然是以扬波军此前的控制线为标准,所以,他负责的范围,包括山南、淮南、中原、京畿、河东直到幽州的广大范围,是王延兴属下的情报机构中,最大的一个局。 而且,虽然从机构上来说情报司是参谋部下辖,可情报司可以越过参谋部直接向王延兴汇报,所以,情报司的权力比参谋部下面的其他司的权柄要大得多。 他这个情报司的副司长,也可以说是大权在握。 不过,他一向都很低调,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摆官谱,对孟咸更是尊驾有加,他听到孟咸有召,立即赶过来,对孟咸躬身一礼道:“总指挥!” 孟咸挥手让他稍坐:“杜司长,苏州现在情况如何?” “张武定此刻正是内心最矛盾之时,苏州说稳也稳,不过,也是变数极大……”杜子欣连忙解释道。 孟咸听言又问:“有没有可能将他说降?” 说降张武定?杜子欣下意识就在想,这怎么可能!张武定怎么可能会投降扬波军?要知道,王延兴就是踩在张武定的脑门子,上了第一个阶梯! 对此,张武定不止此一次说过,与王延兴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有这么大才仇恨在,他会降吗? 好吧,现在张武定已经没有了出路,不降的话,就是个死字,没准,他就降了呢? 然而,就算张武定想降,王延兴答应他降吗? 假如是杜子欣,定然是不会将一个时刻恨不得自己去死的人留在世上的……可王延兴会吗? 会吗?还真得会啊! 杜子欣突然想到了刘隐,想到了曲承裕,想到了在广州逍遥自在的南诏末代国王……王延兴对这投降的人的接纳程度,还当真是到了荤素不忌的程度啊! 这事……还当真可行啊! 杜子欣立即认真思索起来,想了一会之后,他才对孟咸道:“苏州多桑梓,富于丝绸,却粮田不见多;苏州三面临海,却水味淡,也煮不了盐……” “而张武定要扩军,必须大量消耗米粮和盐巴……” “据某所知,他是找孟有财买的!” “如果让您伯父去劝降,也许能事半功倍!” 孟有财?孟咸轻笑了一声,孟有财虽然是孟咸的伯父,可这亲人之间的关系,说是形同水火也不为过。 只不过两人都拿捏好了分寸,让矛盾不在公共场合爆发罢了。 至于孟有财给张武定供给米粮和盐巴的事,自然也是清楚的:这也是联合航运合作社众多灰色交易之一……只要有利可图,合作社甚至还卖铁器给朱温呢!这都是王延兴首肯的。至于卖米粮和盐巴给张武定,那就太小菜一碟了。 所以,卖给张武定米粮获利,并不是什么大的问题,问题在于,他是不是假借买卖的名义,资助张武定? 这个性质可就不同了! 不过,这种可能性也不大,虽然联合航运合作社的大掌柜是孟有财,可其中有一半的股份是王延兴的,作为王延兴的代理人,孟咸要查合作社的货物流动,那再简单不过的。 孟有财就算是从自己嘴巴里抠米粮盐巴去送给张武定,也是极难逃过孟咸的眼睛的。 就算孟有财有心要瞒过孟咸,可合作社中的掌柜、伙计、杂工,一多半都是受了王延兴的恩惠之人,更多人,则是崇信王延兴的智慧和能力……如果孟有财想偷偷地去给张武定送米粮和盐巴,肯定是瞒不过这些人。 当然咯,对张武定来说,能买到东西就是个人情,想来,他在孟有财哪里,已经欠了不少人情了……让他去找张武定说降,还确实是个人选。 只是,他会去吗? 第703章 说降苏州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奇特的自然现象,叫做台风风眼。 只是个神奇的地方,当四面都是暴烈的台风的时候,这里,竟然会是一片,突兀的风平浪静的小区域……在台风意外的区域,断然想不到,这台风的最中心,竟然会如此安详,而在风眼之中,便也无法理解,眼下如此平静,而远方确会是巨浪滔天? 当王延兴下令北伐之后,扬波军便如台风一般,扫灭了杭州、常州、润州等地的淮南大军,却唯独,没有去动夹在三地之间的苏州,让此刻的苏州,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在苏州城内,一切,都好像还是那么平淡……虽然城门早就关闭了,可市面上,各种供应也不短缺,倒是让那些想囤货发一笔战争财的商家,好生失望。 所以,当孟有财,登门求见张武定的时候,张武定见了他第一句话就是:“孟财神这次来,怕是要失望了……某这苏州,可没多少生意给你做!” 孟有财当然知道张武定这话的意思,那就是在扬波军大举北伐之间,张武定为了能固守苏州,已经找孟有财大大地采购了一番,此时城内的粮仓里屯满了都是米粮、盐巴和各种必需品。 在这些储存还一毛没动之前,很显然,张武定是不太可能找孟有财追加采购咯。 谁想孟有财却笑着答道:“恰恰相反,大当家的!孟某此来跟大当家的,谈得,才是一笔真正的大生意!” “哈哈……大生意!”张武定听言,一阵哈哈直笑,“怎么,孟财神是准备将扬波军的那支舰队卖给某?”说道这里,张武定突然欺身上前,“若是孟财神要卖舰队,那张某倒是愿意拿整个苏州来换哦!” 孟有财一听,脸色突然一变,一真变幻之后,随即有回复正常:“大当家的当真是神人也,某此来,便是想跟大当家的,谈谈,拿苏州来换点什么东西的事……” 拿苏州换东西?张武定立即色变:此刻苏州便是他的安身之所,若是苏州被拿去换了东西,那他岂不是又要再将身家尽数丢了,这种事,有得一次不够,两次还不够吗? 张武定立即一头怒气,就要发作:“孟有财,你拿这等话来激怒于某,难道,是欺某杀不得人吗?” 孟有财淡然一笑:“大当家的要杀人,自然不会拿某这老头子试刀……孟老儿,还想跟大当家的多做几年生意呢!” “哼……现在杭州、润州、扬州都在你们扬波军手中……常州和湖州,只怕也是保不了多久……难道,王延兴会给某多活太长?”张武定冷冷地答道。 “南平王对大当家的,其实一直都推崇有加……”孟有财却似乎没有听出张武定话语中的怒气一般,“大当家的,难道没发现吗?南平王所走的道路,其实,大当家的,走得早得多!” “南平王……其实是在沿着大当家的道路前进!” “是以大当家为师啊!” 这些话,孟有财一句一句地说着,却象是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扎在了张武定的心中! 事实上,他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他重视海贸、商路,王延兴也重视海贸和商路;他大兴盐业,王延兴便也大建盐场;他编组庄客为庄园,王延兴也大肆编组官庄! 只不过,王延兴有一个在泉州当刺史的爹,为他提供了铁厂、兵员、船只。 而张武定的兵甲铁器、水手战兵、大小船只,都是一点一点地自己攒出来的! 还有,王延兴还被道门所看中,道门不断地为他提供各种火器……而张武定非但得不到外援,甚至连他用银钱和人命砸出来的火器专家,却被杨行密劫走了。 想到这些,张武定只觉得心中无限的憋屈,就感觉这无形之中,有一双无可抗拒的命运之手,压住了自己的脊梁,让自己无法抬起头来。 可孟有财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一般,还在那里继续地说道:“大当家的走的是精兵路线,集中力量培养精干的战力,而南平王也是……” 他突然大吼一声:“不要说了!” 说到这里,孟有财才突然住嘴,静静地看着满头青筋的张武定,看了一会,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大当家的……想不想翻身?” 翻身?张武定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突然扑了过来,一把揪住孟有财的领子:“你说什么?” 被张武定揪着,孟有财一身肥肉都在不停地颤,不过,他脸上却毫无惧色,而是平静地继续说道:“小老儿问大当家的,想不想翻身!” “如何翻身?” “韩信忍得胯下之辱,方能官拜大帅……”孟有财慢慢地将张武定的手推开,慢慢地诉说道,“大当家的,先降了,然后,再联络对按南平王不满之人,便有机会!” “降?只怕某一出苏州城,就要被王延兴砍了首级,拿去示众了!” “大当家的,知道南诏灭国之后,那亡国之君去哪里了吗?”孟有财问道。 张武定才不管什么南诏北诏的亡国之君去哪里了,不过,亡国之君,不大都被杀了吗?就好比大唐的皇帝,不就被朱温杀了吗?他冷冷地道:“难道,王延兴还能放过他?” “不错!蒙氏此刻,就在广州做着富家翁!”孟有财点头道。 说完南诏后,孟有财又说到另一人:“大当家的,可知道交州曲承裕、封州刘隐、潭州马殷、江西钟传?” “这些割据一方的人,投降了之后,现在有的又开始执掌一方兵马了……” “如果说,南平王不杀南诏蒙氏,是养虎为患……南平王现在都已经养了不下十头猛虎了!” “大当家的,还怕他容不下更多的猛虎?” 听到这里,张武定突然平静了下来……不得不说,王延兴这种作死的宽容,当真是自掘坟墓之极! 南诏那个窝囊废国王就算了,估计也就是乐不思蜀的阿斗,可曲承裕、刘隐、马殷、钟传等等这些人,难道当真没有二心? 王延兴竟然不怕? 张武定不懂,其实,张武定还不知道,在这一溜的名单之中,刚刚又多了一个杜洪呢! 看到张武定不解的样子,孟有财这才又不急不慢地说道:“南平王既然愿意养虎,既然他不惧猛虎伤人……” “大当家的若要翻身……” “何不此时降了,岂不比死守苏州的机会大得多?” 降了?还是降了? 张武定这时开始纠结起来……可是,他当真会降吗? 第704章 技术进步 张武定降了,当他在纠结降与不降之间,孟有财的一句话,让他做出了最终的选择。 孟有财道:“就算翻身不成功,也不过是将今日之难,延后了些;可倘若是成了,那可就是不世的功业……” “以大当家的精明,难道看不出,这多少倍的利?” “至于折本……”孟有财不客气地说道,“莫非,不降,大当家,还能保得住这本钱不成?” “大当家的……敢不敢赌这一次?” 被这么一说,张武定决定赌了! 当即,他便按照孟有财的安排,写了降表,让孟有财带去见孟咸。 而孟咸却根本不看张武定的降表,只听到一声降了,便原样要孟有财为向导,领了人去接管苏州和胡逗洲。 不用说,兵士被集中在胡逗洲进行改造,而军官则被运往翁山进行甄别,而张武定,虽然仍旧是担任着苏州刺史的职务,可人却一时不能在苏州待了,按照管理,他带了几个张氏的子侄,去泉州接受培训去了。 整个苏州的事务被分隔为两部分,原有的行政系统由都押牙王延禀代管。 除了原有的行政制度之外,另外设立了卫生局和教育局,这都是按照在南诏时候的经验来进行的。 除此之外,孟咸只在苏州留下不到五百扬波军,他们的指责,仅限于保护卫生局和教育局。 而将掌控苏州的机会,全盘让给了王审知。 张武定降了之后,让人没想到的是,台蒙也降了……台蒙也是被劝降的,不过,劝降台蒙的,并不是孟咸的安排。 在孟咸的计划里,他是准备将台蒙直接灭掉的。 不过,既然台蒙被王审知说降了,那将常州也交给了王审知。 将整个浙西的扬波军抽走后,孟咸将八万大军,分别进驻在润州、扬州、高邮等长江和运河沿岸的主要城市,然后,开始派出无数个小分队,让这些小分队进入大小村落、山寨、市集……开始宣传南平王的善政。 不过,这个宣传要出成绩,还得水磨功夫,慢慢来。 原本孟咸还担心,这个长久没结果的法子能不能得到王延兴的认可,可王延兴给他的回复,却是:时间在某等这一边! 是啊……随着王延兴在学堂、工坊、商路、种植……等等各方面的投入,不断地结出硕果,现在,在交州、岭南、福建等地的经济,蓬勃兴起,发展的速度,越来越快。 越往后,王延兴便能有更多的力量,来动员跟多的人力物力,参与到北伐之中! 所以,王延兴不仅明确地要孟咸在一江一河的两岸,开展群众运动,还要王琪昌、刘树新也加入进来。要在淮南,形成明暗两条战线。 第一战线,是要在军事上,将杨行密的主力压制住,不让他有机会反扑。同时,还要防备,朱温可能会派大军南下。 而第二条战线嘛,自然就是这条宣传的战线,争夺民心的战线! 至于什么时候要取得胜利,或者到什么样的程度,算是胜利,却没有直说,让他们三人自行衡量去了。 若不是对王延兴的理政风格都很熟悉了,他们只怕是要生出一种错觉来:就好像,王延兴对这次北伐,其实并不是如何看重,所以,打得好不好,都无所谓似得。 其实,他们的感觉也不算全错,因为王延兴现在最关心的,最关注的,还当真不在北伐之上。 因为一场技术的爆发,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让他又惊又喜,竟然将北伐这等军国大事,都排到后面去了。 第一个惊喜,是在儋州观察黎人纺纱织布的王忠堂,在造出了,能相当于五个黎人女子的纺纱机之后,又成功地将这纺纱机跟蒸汽机的动力接上了,现在,一台蒸汽纺纱机的产量相当于二十个黎人女子。 这一下,可乐坏了各种植棉花的官庄。 此前,因为王延兴大肆推广棉花的种植,以至于各地官庄种出来的棉花太多了,而儋州和崖州的棉纺织厂里的黎人女子人数不够多,那么多棉花堆过来,她们根本忙不过来……黎人女子可不是地里的棉花,一年就能长出一茬来。 无奈之下,许多棉花只好直接被做成了棉被、或是充在夹衣内制成棉衣。 蒸汽纺纱机一出来后,巨大的产能,那是有再多的棉花也能消化了! 不多时,在崖州搞研究的王忠重也拿出了一个产品:飞梭。 原来,王忠重跟王忠堂一直在争着,要在纺织机械上先搞出独到的发明来。 可是,也是奇了怪了,当王忠堂在儋州总是能走在前头: 比如,当王忠重好不容易能在一台纺纱机上,同时纺两根线时,王忠堂已经能同时纺三根了。 王忠重知道之后,当然不服气,他想尽办法,终于提高到四根的时候,王忠堂却是达到了五根。 看到王忠堂总是领先一步,气得王忠重准备下定决心将数字提高到六根……这时,却被告知,王忠堂在准备上蒸汽机了……王忠重可是连蒸汽机是啥模样都没亲眼见过,怎么能想到如何利用这蒸汽机? 无奈之下,王忠重只得放弃了这场必输的竞赛。 就在此时,他突然看到黎人女子在织布的时候,要将梭子一下一下地,用手来穿来穿去。 而梭子穿行的速度,直接决定了织布的速度……即使如此,为何不能想一种能跑得飞快的梭子? 也就在王忠堂将蒸汽机搞定的时候,王忠重也终于造出了一种装载滑轨之中的梭子,这种梭子上装有一个小轮子,而滑轨两端另外装有弹簧。 借着这几个简单的设计,一个黎人女子,每天能织的布,翻了四倍! 接下来,自然也是要想办法将蒸汽机跟这台织布机连上,这样,织布的量也许还能翻好几个倍吧。 不过,织布机的动作比纺纱机要复杂一些,这要接蒸汽机的难度,可就要大了许多。 至少,王忠重到目前为止,还没摸出一点头绪来。 可这样的进步,已经足够让王延兴欣喜了。 但是,这段时间以来,最大的欣喜,却还另有其事。 第705章 新船风险 说到王延兴敛财发家的手段,那自然是花样百出。不过,排首位的,非海运贸易莫属。 所以,王延兴对如何造更好的船,更快地跑船,总是不遗余力。 这些年以来,两个合作社的船,也是越来越多、越造越大、越跑越快。 事实上,他一折腾出点新技术,便想着在船上着落。 首先用上船的,自然是铁构件。 正因为铁构件的使用,泉州造船厂能造的船,才能越造越大。 刚全钢龙骨被造出来之后,在宝安的第二造船厂,已经开始尝试着造五千石的大船了。 这种新船,一改此前福船敦实的造型,而变得狭长:全船长达七十多步,宽将近二十步,吃水深度,一丈有余……这已经有了后世帆船的模样了。 当然,改造的,不只是龙骨。 此外,桅杆也改了,由原来的实心的粗大的木头,变成了由三根角钢为主干,再用钢筋按照三角支撑的结构链接的方式,制成的钢架。 改造后的桅杆更高了,强度和刚性更强,而重量,反而是轻了;当然,帆也改了,帆变成了三层,最大、最重的下层帆,还是用薄竹片为原料,再用麻绳编成可折叠的帆面,以保证兜住风之后,依旧有足够的强度;中层帆,则变成了细钢钎为筋,帆布为面的半硬帆。这样,在保证有足够的强度的同时,重量大幅度下降;而顶层,却变成了软帆。软帆的特点不用说,那就是比硬帆轻,能用在桅杆的最顶上,而不用担心,重心会因此上漂太多。 上中下三层帆面加起来,比起之前的帆面,大了一倍有余。能兜住的风力,自然也是大大地提高。 不用说,改造后的结果,是船速的加快和运输效率的提高! 当然,操作的复杂性,也要高了一个层次。最下面的硬帆还好,操作很简单,跟之前的硬帆相差无几。 可到了中帆,便需要牵扯到大量的缆绳的操作。转动风帆的时候,需要十几个人配合进行。 但是,最麻烦的,还是最上层的软帆。这种帆布收和放,都需要水手爬上桅杆去操作,麻烦不说,还危险无比。所以,负责这最上面的桅杆操作的水手,也需要长时间的培养。 除了这操作层面的复杂,最大的问题,还是这么多新技术,集中用在一艘船上,所带来的大量的风险。 对这种情况,其实最好是一艘一艘地造,造完一艘,试验发现有问题之后,再造后续的船只。 可王延兴却等不了,他一次性造了五艘……这样以来,如果有问题,也能看得出,是偶然的,孤立的问题,还是五艘船都有的系统性的问题。 发现问题之后,也能同时有不同的对比解决的办法。 当然,也可能五艘一起翻了沉了,然后,什么都不会留下。 可王延兴却不管,他在等吕奇的蒸汽机小型化终于有了结果之后,王延兴全然不顾这大跃进的五艘新船还没完成海试,又将船的设计图纸一改,竟然将蒸汽机也用上去了。 而且,他竟然是跳过明轮这一技术风险较低的设计,直接用的螺旋桨。 而在此之前,造船厂的那些技工们,连螺旋桨是什么东西都没听说过。 其实,不知道螺旋桨是什么鬼的,不只是那些技工们,生产螺旋桨的罗二和章大炉,也是一头雾水,不懂这玩意是干什么的! 唉,他这是为了追求技术进步,全然不顾风险了啊! 还好,在出了无数的问题和麻烦之后,这艘蒸汽和风帆混用的新船,终于可以下水了。 可是,等到要下水的这一刻,王延兴却开始提心吊胆了。 因为这艘船在建造的过程中,改动的细节实在是太多了,多到王延兴甚至没有把握,这艘船会不会就在船坞注水的时候,就倾翻在船坞之中……新船下水的时候,他不敢看,可是,又不敢不看!在漫长的等着注水的时间中,他还要处理来自各地的要务……比如,给孟咸回复,同意他在淮南发动人民战争的意见,比如,继续将更多的兵员往北面派,比如……然而,等到船坞注水终于慢慢地淹没船身下沿时候,那艘船,却没有如他所期望的那般,浮起来。 又放进去了一尺多深的水之后,才终于看到船头浮起来了,可船尾,却仍然坚定地坐在支架上。 见状,那些负责注水的技工不敢动了,因为很明显,船身的前后失衡了,船只变成了斜靠在支座上!如果继续放水,那么这个角度就会进一步扩大,后面的支座上受的力,也会变得越来越大,当支座的无法承受时,就会垮掉,然后,其上的船就会一屁股坐下去……王延兴也开始有点冒汗了,他急忙拿了图纸,这里看,那里看,看了半天之后,才坚决地吩咐道:“继续放水!” 那些技工听到王延兴这么有把握,也不再含糊,继续将水门开到最大,让海水汩汩地涌入船坞。 哗啦……突然那船的屁股往下一滑,溅起一股大浪和一兜的水花后,整个船身往后面坐了过去……不用说,水下的支架跨了! 看到这一变故,在船坞旁观看的船厂工人们惊得直叫了起来:这船不会一下朝船坞上撞过去吧! 然而,就在此时,船坞两侧,拴住船体的缆绳开始发力了,数股缆绳死死地拖住船体,让船体只是朝后滑行了很短的距离,便被拉住了。 这时,才发现,原来船体失衡的程度并不严重,只是船首有一点点上翘。 看到这个结果,王延兴才吁了一口气,让船厂的人加速放水,完成了此次有些胡来的下水。 然而,他却不知道,相比起下水的胡来,他接下来要经历的事情,那才当真是匪夷所思! 而这件事的诱因,更是让所有人都全然没有想到。 这件事,便在王延兴在观看完新船的下水之后,突然开始一步一步地显露。 第706章 薛王遇刺 一段时间以来,大唐的南方,有两位王爵拥有者。 其中一位,自然是手握重兵,坐拥无数财富的南平王,王延兴。 而另一位,则是曾经的清海军节度使,薛王,李知柔。 只不过,李知柔虽然顶着一个王爵,却手无一兵一卒,囊中无一针一线,肩上也不担任指甲盖大小的一点点权责……这大王当得,那当真是名不副实到了极点。 不过,李知柔也是豁达之人,他也知道自己身份尴尬,也不想要求什么,便随遇而安,在宝安,安安心心地当着闲散王爷。 每日里,他要某独坐看些诗文,要某寻人下几盘棋,亦或者泡上一壶好茶,慢慢地细品……若是屋内待腻了,便可出去走走,散散心。 得刘谦得了空闲时,便叫上刘谦,一起寻个茶楼、酒肆之类的,吃点喝点……这一日,正值休沐假日,刘谦不用去当值,他便去叫了刘谦,一起去茶楼听评书! 只是,这茶楼里听评书时,却有一事不好,那就是那说书先生,没讲多久,就要惊堂木一拍,然后冒出一句且听下回分解来! 他开始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时间久了,他才知道,原来,这是那说书先生要赏钱了。 这还不简单吗?他只待那说书先生惊堂木一响,就会大叫一声:“赏!” 当然,话虽然是他说的,可他口袋里却是一个钱都没有,给钱的事,自有王延兴派来的侍卫去掏腰包。 时间久了,他便成了茶楼之中,最受欢迎的人。茶楼的博士和说书先生见了他,一个个都客客气气地躬身行礼道一声薛王好。 别的喝茶听评书的人,听到茶博士和说书先生敬称他为薛王,便也都学了这称呼,见了面,拱手一声:薛王好……只是,这声称呼之中,客气有余,尊驾却是半点也没有,就好像,他是姓薛名王,所以被称为薛王似得。 李知柔也不在意,听到有人这般称呼,非但不会生气,还会笑着跟人家回礼……也不管那人,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这次,到了茶楼之后,他还是象往常一般,跟刘谦寻了张桌子,坐下听书,现在在讲的已经不是天朝战记了。 天朝战记完本后,王延兴又开了一本新书,叫宋世沉沦,讲的却是两宋之交的事。 这本书,以宋神宗登基为帝为起点,入篇,便是一副民富国穷的奇怪的繁华下的大宋景象。 新帝宋神宗为了提高官府的收入,启用王安石来变法……当然,王安石变法确实大大地提高了北宋的财政收入,让宋神宗的钱袋子,慢慢地有了些余钱,但是,由于种种原因,终究还是失败了。 现在,这说书先生讲到的,就是王安石变法几近失败的情节了……王延兴曾经剽窃过王安石的一些诗,比如: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就写自这个时候,现在,倒是借了评书的名义,重新装回到了王安石的头上。 不过,这些诗作虽然是极好的,可李知柔最关心的,还是这世事起伏沉沦的感悟:他实在是很难想象,王延兴的脑海中,是如何能想出这么波澜壮阔,宏大而奇伟的世界来。 正当他跟刘谦一边听书,一边遐想时,突然,从邻座的桌子上,站起来一个粗莽的汉子。他穿着一身扬波军的作训服,走到李知柔的前面,指着李知柔粗声粗气地问道:“你就是薛王李知柔?” 听到这声无礼的诘问,不等李知柔发话,他身后四名侍卫冲上前来,拦在那汉子的前面:“你是何人,不得对薛王无礼!” 那汉子看到那四名侍卫一动,立即又从门外闪进来七八个侍卫,看模样,似乎是准备要动手,便冷冷地一哼道:“某只是想问问,他是不是薛王……你们这般紧张作甚?” 那些侍卫见这汉子粗莽,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四人分两组,护在李知柔之侧,准备随时动手。 可李知柔却站了起来,摆摆手,示意众侍卫稍安勿躁。他面色平淡地对那汉子道:“某便是李知柔……不知壮士有何指教?” 可李知柔的平和,却没换来那汉子的示好,他依旧是那副不忿的模样,对李知柔道:“指教?某可不敢!不过,某只奉劝你一句,趁早熄了想当皇帝的幻想!” 想当皇帝?听到这几个字,李知柔只觉得莫名地荒诞,他何时想过要当皇帝了? 再说了,他现在手头没有一丁点的资源,连保护自身安全的侍卫,都是王延兴从侍卫处派过来的,凭什么去当皇帝? 这种情况之下,就算是当了皇帝,那也跟唐哀帝李柷一般,生死全不由己的傀儡木偶……这样的皇帝,除非是疯了,否则是没有人想去做吧! 李知柔不知道那汉子到底是什么想法心思,却知道此刻自己心中,是一阵莫名的恼怒,他一甩袖道:“壮士多虑了,鄙人心中,从来都不存在此等荒诞的念头想法,壮士,大可放心!” “你不想?鬼才信!”那汉子鼻子一哼,显然是不相信李知柔的话语。 可这东西,李知柔需要骗他吗? 见那汉子认定了自己有心为帝,李知柔也懒得去跟此等庸人多废话,重新坐下,道了一声:“送客!” 立即,四名侍卫并排朝那汉子走去:“还不速速离去,休得再来惊扰薛王!” 那莽汉看到他们人多,知道自己若是不走,只怕是讨不了好,只得怒目盯了一阵后,气呼呼地转身离开,出了酒楼。 只是,人虽然被赶走了,听书的兴致却是败了,这次,李知柔没有再象以往那般,在茶楼听上半天了,听完一节之后,便扫兴地也下了楼,准备依旧坐马车回府。 然而,就在他出了茶楼的大门时,突然听到一旁一声大喝:“李知柔!” 李知柔循声看去,却看到从一旁的楼柱后面,闪出一人,正是此前在楼上寻衅的那莽汉子。 而他此时手中,竟然拿着一把手铳,而铳口,正直直地对着李知柔的胸膛。 一旁的侍卫哪里想到,这人竟然会这般极端,一言不合,就要用手铳杀人?几人急忙要往李知柔身上扑,想以身遮挡,又有人去夺那人手中的手铳,试图将他制服。 然而,那人早就准备在一旁,距离门口,不过三四步远,只待李知柔一出来,一边叫应李知柔的名字,一边就开了枪。 砰、砰、砰、砰……连发四枪 第707章 劝进表书 散兵,作为扬波军中,单兵战力最为强悍的部队,装备自然也是最好的。比如,每一个人装备的步枪,都是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准击型步枪,这种步枪可是能打四百步,而且在两百步内有很高精度的步枪哦! 非但如此,还装备有一种速射型,连发手铳。在外人看来,这种手铳以机关驱动,可以连续发射,威力大得骇人。可实际上……其实,就是后世的左轮手枪。 只不过,此时,定装子弹的精度问题还没解决,所以,实际配发的,是纸包弹;枪膛的密封性能也不行,自然威力也要大打折扣。 所以,这种手枪,也就是能在二十步之内,才能形成有效的杀伤。 可是,威力再小,那也是火器,若是一个什队的人,同时将弹仓的六发子弹打出去,那也是能在小范围内,形成急促的压制性火力! 这对需要短兵想接的散兵来说,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 只是,也因为火器威力巨大,所以,扬波军对火器的管控很严格。比如,手雷只有要执行作战任务的时候,才配发,而步枪,也只有在需要执行任务的时候,才允许能带出军营。 而手铳,却是交由个人保养维护,虽然也禁止携带外出,但是,实际上只要在外的时候,不得外露。这一条并未得到严格执行,反而,如果是在出现了紧急情况的时候,自卫也是允许的。 所以,那些散兵们,在出军营的时候,便大多将手铳揣在怀里,随身带着。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就有这样的一支手铳,却在此刻成了一把刺杀的凶器! 那粗莽的汉子,一看到李知柔出了茶楼的大门,拿着这速射连发铳,对着他便射击。 因为离得极近,第一枪便打中了李知柔的正胸,第二枪,却因为枪头跳动,而打中了李知柔的头……虽然,之后又打了第三枪和第四枪,只是,反应过来的侍卫已经冲了过来将他的手铳,抬了起来,让后面的两枪打飞了。随后,便干脆被后续冲上来的侍卫擒住,夺了手铳,倒是让他没机会将后面的两发子弹也打出来了。 不过,这么近距离下,打中两发,已经让李知柔血溅五步,直接魂飞魄散了。后面的子弹打没打出来,打没打中,都已经没有必要了。 看着这突然而来的惨烈,刘谦满脸写满了惊惧,他指着那被侍卫当场擒住的刺客,颤抖着手,厉声问道:“是谁!是谁指使你来的!” 那刺客被抓后,也不挣扎,听到刘谦相问,竟然坦然地站着:“某自己看不惯,所以出手杀了他,何必要有人指使!” 听到这理所当然的回答,刘谦气得直发抖,李知柔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若是这样的人都让人看不惯,实在是不知道,还有谁能看得惯了,他怒道:“看不惯?薛王何处让你看不惯了?看不惯就要痛下杀手!” 谁料,那刺客竟然一脸正气地答道:“何处看不惯?你难道不知?他自以为他是李家的宗室,南平王,就非要立他为帝?不若直接杀了,省得他还存着这非分之想!” 听到这话,刘谦脸色变得一阵怪异……这纯粹就是无中生有的荒诞啊!李氏宗族在南方,确实只有李知柔系出嫡源,如果王延兴要继续坚持大唐的国号,确实可以考虑立李知柔为帝,来过渡一下,以示正统。 可是王延兴又不是真心要中兴大唐,今日立了李知柔为帝,日后还要篡的,到时候,又有什么正统可言?既然朱温已经把大唐灭了,王延兴顺势就是了,完全没必要去立一个李家人为帝啊! 事实上,王延兴对李知柔在宝安的起居,就像是放羊一般,任其自由……这根本就是一点想要控制李知柔为傀儡皇帝的意思都没有啊! 谁想,这种根本不存在的可能,却被一些市井闲散人等,当作必然的方向,甚至,还招来了杀身之祸! 李知柔,死得,当真是冤枉到了极点啊! 现在,李知柔已经死了,刺客也被抓了,作为一件刺杀案件来说,事实清楚,结果明确,人证物证、口供旁观,一应俱全……很快,就结了案子。 可李知柔终究是南方唯二的王爵,他的死,自然是第一时间,被报到了王延兴处。 听了汇报后,王延兴也是莫名其妙……他还当真是没想到,竟然会有一个散兵,会为了这样的原因,不惜己命,去刺杀李知柔。 然而,王延兴更没想到的是,不久后,他竟然接到孟咸发过来的一封表书。 表书上竟然写道: 薛王之死实为可惜,然而,去细想,却又不能不疑惑,那散兵为何会因为一些市井流言,而去刺杀一位王? 咸久思之,方明悟,朱温篡位之后,大王虽然任然打着大唐的旗号,可大唐已经没有了天子! 国之无君,恰似天之无日!众将士如何能心中不彷徨? 正是因为众将士心中未定,才会去相信一些全然不实的传言啊! ……看到这里,王延兴也不觉点了点头。确实,如孟咸所说,一直以来,扬波军都是以大唐天子为名义上的最高统帅。此前,是宣宗李晔,后来则是哀宗李柷。 可问题是,无论是选择李晔还是哀宗李柷,在朱温手下,都没能活太久。尤其是哀宗李柷,在禅位之后不到三月,就被朱温用毒酒害死了! 也就是说,此刻的扬波军,确实就是一支最高统帅缺失的军队。 当然,因为扬波军的实际指挥权一直都握在王延兴的手中,有没有天子,扬波军的运作都不会有丝毫影响……所以,王延兴一直都没太在意。 现在看来,这种影响还当真并非可有可无啊! 或许,应该在军队中开展一轮思想教育工作? 王延兴一边思索者对策,一边看着孟咸的表书,不过,看着看着,这表书的味道有点不对了!这孟咸怎么籍此而开始说皇帝的重要性了?按照这个意思,要解决将士们心中存疑的问题的对策,就是再立一个天子? 难道?王延兴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快速地扫过那篇表书,果然在文章的最后,来了一个结语: 为了正天地正统大道,为了让万众归心,大军齐心……咸特恳求大王,早日登上大统,即皇帝位! 第708章 行程变更 看到孟咸竟然送了一封劝进表书来,王延兴突然只觉得一阵神情错愕:竟然会有人来劝自己去当皇帝?而且,这个人还是王延兴最亲密的战友,孟咸孟长求! 不过,王延兴在这个世界也已经经历这么多了,立即明白了孟咸的心意。 而且,细细地一思索,也能想到,现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若是能登基为帝,确实有诸多的好处。 可是! 作为一个后世的来客,王延兴的心底,对帝制有本能的抵制! 他摇了摇头,将孟咸的表书丢在一旁,转眼朝窗外看去。 他所在办公室,是宝安的第一高楼:五层的宝安钢铁联合大厦的顶楼,从窗外朝外看去,宝安钢铁联合体的厂区,尽收眼底。 这里,已经建成了包括钢铁厂、铁作厂、化工厂等众多大型工厂,在工厂里干活的技工、杂工,合在一起,已经超过了十万人。 从这里生产出来的产品,借着远远地超出了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达到了超出这个时代人们所能想象的精良的极限。 不说各式金属切削机床、复杂的纺纱织布机,便是是菜刀、剪刀这样的日用品,在中原还在以熟铁打造时,宝安出品的,都已经是嵌钢打造了,其锋利和耐用的程度,足够将老式的熟铁剪刀甩出几条街去了。可这样,其成本比那熟铁剪刀还要低! 这种技术的代差,随着王延兴不断追加的投入,还在不断地扩大。而越来越大的差距,也让南方的产品,在各地都形成了量、质、价的全面的优势。联合航运合作社和南海投资合作社凭借这些优势产品,不断地将北地的、新罗的、倭国的、南洋的银钱,源源不断地吸来。 越来越聚集的财富,所带来的,不单是生活条件的改善,还有思维、想法的改变。 王延兴觉得,也许,不用十年,天下的人们,对皇帝,也许就不再期待了? 到时候,也许,可以尝试着去推行非帝制的政治体制? 正这时,秀儿又过来了,她这次过来,却是为了转交苏文合恳请王延兴,在广州设立纺织厂的申请。 王延兴接过来,大致地看了看,原来,苏文合发现,广州所属的许多官庄都在种植棉花,再加上合作社和各家种植的棉花,广州城外,种得到处都是棉花……他派人一去统计,竟然发现,广州已经成为了南方最大的棉花种植地了。 然而,因为广州没有棉纺织厂,所以,产出的这些棉花,却必须运到儋州和崖州去加工……这路上那么远的运输,消耗可不小啊! 所以,苏文合希望能在广州也建立一座纺织厂,这样,广州的棉花,也不用被运去千里之外,才能加工成面纱和棉布了。 看到这里,王延兴不禁微微一笑,现在水运如此发达了,棉花运输过程中,消耗最大的,并不是从广州运到儋州或者崖州的过程,而是,从各产棉户收集棉花的过程……也就是说,苏文合所说的,理由,其实是不成立的! 很显然,苏文合是看中了棉纺织厂对广州经济的拉动作用,才有此申请。 然而,苏文合对棉纺织厂的了解,却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在后世,棉纺织业是一个劳动密集型产业,其设备并不如何昂贵。可在这个时代,却不单是劳动密集,而且还是资金的密集型! 无论是纺纱机还是织布机还是蒸汽机,都是少则上千、多则数万贯的铁家伙。 为了这些设备,崖州和儋州两地的纺织厂,投入的资金,已经不下百万贯……当然,纺织厂本身是无法支撑这么大额度的资金投入,这个投入只能是他们身后的合作社承担。 事实上,合作社也无法一下就拿出如此大额的现金,他们的方案是找银行……也就是曲爱娇,去贷款。 当然,曲爱娇也没有那么多现钱来贷款,不过……那些设备是王延兴名下的铁器制作所造出来的,他可以将设备赊给曲爱娇,就当作是曲爱娇的贷款买的一般,所需要补全的,不过是账面上的文章。 很显然,如果苏文合要在广州办一个能消化广州周边所产棉花的纺织厂,那规模,跟儋州或者崖州,也会差不多,那也意味着,百万贯级别的投入……更主要的是,大量设备的生产!这种投入,便是财大气粗的王延兴,也是无法拍着脑袋决定的。 他思索了一会,在申请上写下:需从如下几个方面细化:资金、市场、营运、利润。 然后,将申请交还给了秀儿:“这种只讲大道理,不论细节的申请,以后,就不必拿过来了,直接打回去!” 秀儿接过来,点头称诺,然后又对王延兴道:“大王,那个刺杀薛王的军汉的审问卷宗过来,您要过目吗?” 审问卷宗?王延兴愣了愣,这事清晰明了,知道个结果就可以了,何必要拿了审问卷宗来看? 看到王延兴疑惑,秀儿连忙解释道:“那个军汉的口供中,有几句话……” “有几句话?”王延兴疑惑地将卷宗接过来,翻了几页,看到果然在口供中,重复出现有,自己身死不足惜,却恨不能看到大王登基之时……登基?王延兴惊异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军汉,刺杀李知柔的目的,是想某登基为帝?”这不过一个普通的散兵而已,想得,也太多了点吧! 秀儿却认真地答道:“这恐怕不只是这一个军汉的意思,军中将士,大多是这般期待!” 听到这一声答复,王延兴不由得再次愣住了,他这才想起来,已经许久没有到军营中去看看了,竟然都没意识到,军中将士的想法,跟自己的意志,出现了如此巨大的出入。 “看来,是该统一统一思想了……”王延兴心里想着,将卷宗放下,对刘伴兴问道,“明天有什么安排?” 刘伴兴连忙答道:“上午安排了电气研究小组的汇报,一共有十多个项目,大概要半天,下午采儿会带交州和云南那边的人过来见您……还有,您最喜欢的杨波队的比赛……” “下午的比赛不去了!”王延兴出言打断道,“明天下午见过采儿后,去西山军营看看!” 刘伴兴连忙应诺一声,然后就去安排。 然而,他也没想到,异变,就发生在这一天…… 第709章 逼做天子 宝安的西北,是凤凰山,在凤凰山下,有一个旅的扬波军,担任守备之责。 在扬波军主力北伐之时,这里,大概是后方最大的成建制的扬波军部队了。 这个旅的旅长是黄三,作为从最底层的散兵出身,因为出色的指挥而逐级被提拔起来的军官,黄三在扬波军中,属于自学成才型的土鳖派,土鳖们大多只学了些粗浅的文化和军事理论的知识,具体到如何带兵打仗,那都是实践出真知。 与之对应的,则是象王琪昌这样的,从学校里学着怎么算火力配比,怎么做进攻梯度,怎么看地形图安排行军扎营……这些人,从学校一出来就是军官的,带起兵来,也都带得方方正正的,就像建屋舍的红砖一般,他们便称为学院派。 比起学院派井井有条的排兵布阵来,土鳖们更注重临机应变的能力。 所以,在土鳖将领眼中,学院派的大本营,也就是参谋部,那都是一堆榆木疙瘩!他们搞出来的推演结果,死板、迟钝、不知变通……那些推演册,若是到了黄三手中,下场大抵都是被扯了擦屁股。在他看来,参谋部管管新兵训练、搞搞情报分析还是可以的。至于编制的作战计划,那就跟狗屎一般,臭不可闻! 当然,他看不上参谋部,却只是针对参谋部那些脑袋不开窍的参谋们,对组建参谋部的王延兴,他却是跟那一帮子大头兵差不多,一脑门子狂热的崇拜,全然忘记了,参谋部之所以是一堆大狗屎,根源其实还在王延兴身上。 可人就这样,对自己喜欢的东西,能爱屋及乌,对不喜欢的嘛……那就都是狗屎!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狗屎也不是完全没有用的!比如,当他接到命令,说王延兴下午会到营房来的时候,他只需吩咐对参谋长吩咐一声:“今天下午大王会过来,做好迎接准备!” 那年纪轻轻的狗屎参谋长,就立即召集人手,不到一个时辰,就制订出了一份详尽的迎接的计划来。 从区域安全保障、营外迎接、营内整顿、部队检阅、大王训话……等等,十多个项目,都整整齐齐地列了出来,每一条,都有时间长短,优先级别,负责人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丝不苟。 这么具体而复杂的东西,若是让黄三自己来弄,那只怕是要半个月。 他快速地看了一边,实在是找不出还有什么能补充的,便点了点头,让那参谋长就按照这份计划书去实施。 实施的效果,自然也是立竿见影,原本有些懒呗的营房,以看得见的速度开始变得整肃起来。 等到下午吃过中饭之后,原本有一段时间是自有活动的,也被组织起来,在操场进行比赛,这样,就算大王比预定时间提前到来,看到的,也是一幅积极向上的画面,而不是军士们,三五成群地在操场上聊天打屁的场景。 看着这跟平日不同的情节,黄三不觉暗暗地赞了一声,心想,这装模作样,还当真做得不露痕迹!可随即,又忍不住啐了一口:这些狗屎参谋,就会算计! 然而,却让他没想到的是,王延兴竟然当真提前过来了! 看着王延兴的马车,毫无征兆地,在侍卫队的护送下,突然出现在军营前坪……黄三便知道,这次又让那些参谋蒙中了……不过,他现在顾不上去诽谤参谋部的那些人了,他连忙叫上几个主官,到前坪去迎接。 而在操场上打着比赛的军士们,也很快意识到了,是王延兴来了。 谁还有心思打什么比赛啊!都停了,朝这边看来。 而王延兴一下马车,就看到这阵仗,不觉也有些惊讶,连忙挥手朝这边致意,然后才对黄三问道:“将士们没有午休?” “回大王话……他们在打友谊赛呢!”黄三连忙躬身答道,“他们不知道大王会过来。” “嗯!团结向上,积极活泼!这样才是扬波军的气质!”王延兴点了点头,随口表扬了一声,“倒是某来得不凑巧,打扰他们的进度,让他们继续比赛呀!某给他们加油鼓劲!” 听到王延兴竟然会这般说,黄三连忙让传令官过去喊话:“大王说了,让你们比赛继续!大王一会会一步过来看你们比赛!” 众人一听,大王要过来看自己比赛,立即一阵热血沸腾起来,一阵阵的欢呼,根本不用人组织,都自发地响了起来。至于下场比赛的那些人,那跟打了鸡血一般,开始玩命地激烈地拼抢起来。 而王延兴,本来也就没有具体的安排,而是临时起意取消了看球,过来看看营中军士们的精气神……却不想,在这里也能看到球。他便当真快步走到操场一旁的看台上,当起了观众。 当然,这种比赛的水平,比起那职业比赛,要差了太多了!可是,那个生猛的劲头,却是那外面的比赛,所看不到的! 看着场上的球员认真的模样,其实便能看得出,这支队伍的精神面貌是相当不错的!这样,王延兴就放心多了。 而到了这个时候,参谋们的计划,也开始发挥作用了,在操场周围看球,当观众的军士们,开始了有组织的军歌声,这便唱一首刚停,那边又接令一首,此起彼伏的军歌声又让场面进一步热烈起来。 等到比赛终于结束,全体一起合唱扬波军旗,迎风飘扬的时候,那更是将整个操场的热度,彻底点燃,连王延兴都忍不住打着节奏,一起唱了起来: 扬波军旗迎风飘摇,胜利歌声多么嘹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高亢的歌声,将激烈的热情,带向了更加澎湃的高度,而等到歌声终于要结束的时候,从观众群众,突然跑出一个军汉,跑到看台前,对王延兴忘情地大喊道:“大王!做天子吧!只有大王才能做某等的天子啊……” 这个变故,来得,未免太突然了些,看台上,黄三连忙朝那参谋长看去,他还以为这是迎接计划中的暗着。可那参谋长脸色却是大变,指着那忘乎所以的军汉,准备要大声斥责。 然而,却没想到的是,那军汉的声音,竟然就像是点爆火药的导线一般,将整个无数个声音一起唤醒,立即,铺天盖地的,都是齐声大呼:“大王!做天子!大王!做天子!” “这是怎么回事?”王延兴偏过头,朝黄三和那参谋长看去。 那参谋长脸色一阵白,普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哪知道是怎么回事! 而黄三却心一横,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王!将士们追随您这么多年以来,都将您视作天!视作最大的依靠!” “可他们却只能看到象朱温、王建这样的贼人窃居大位!” “所以,将士们都急切地希望,大王您做天子,让大伙心有依靠!” 说罢,俯下身,长拜在地。 看到黄三这般作为,王延兴还没反应过来,陪同在看台上的一众军官连忙一齐跪倒在地:“请大王做天子!” 连陪同一起过来的秀儿,竟然也叩首道:“大王!这如虹的士气,全为您做天子而生……”当然,言外之意也就是说,如果王延兴不答应,整个扬波军的士气,都要被严重的挫伤。 看到这些人的这个模样,王延兴心头不禁一阵恼怒!他高举起双手,然后往下压了压。 众人知道,王延兴这是要讲话了,立即,众人齐齐噤声,竖起耳朵,开始听…… 第710章 勿忘初心 一次临时安排的巡视,一场为了凑数而布置的比赛,竟不想,成了汹涌的军心民意的爆发点……看到热烈得现场失去了控制的场面,王延兴能判断出来,这并非是黄三的授意……可是,应该如何来平复战士们激动的心情? 王延兴抬起手臂,往下压了压,朗声开始演讲道:“某等来自五湖四海,心中为了一个信念,走到了一起,齐聚在扬波军军旗之下!” “你们谁能告诉某,这个信念是什么?” 这个问题,众人还在新兵营的时候,就开始被无数次地灌输,听到这一问,立即所有人,都响亮地答道:“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对!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王延兴大声地应道,“某当日,见天下饥寒、四境暴乱、民不聊生,遂对天发下宏愿,要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要让幼者有所依靠、让老者有所赡养,而年轻力壮者,能发挥自己的才能,做出荣耀百世的功业!” “自立誓以来,某无时不刻,不以这个宏愿作为某的方向,某天天日日地督促自己,要不断地进步、不断地发展!” “你们中许多人,出身富贵士族,有感与某的赤心,愿意与某同行,与某一起救饥寒于将死,平暴徒于乱世!一起为天下寒士们,撑起一片天空!” “而你们,也有更多的人,虽然出身卑微,却也愿意与某一起携手,不屈于一时的贫困,不被寒穷所吓到,而与某一起努力,一起奋进!”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某等自撮儿小地开始逐步发展,到今日,已经能让数以百万的民众摆脱了饥寒交迫的威胁,让数以百万的幼童、老者不必为了一口吃食而望断天涯!” “这些,便是某等数年来奋斗之功,这便是某等一起努力的结果!” 听到这翻肯定的话语,下面的众将士又象打了鸡血一般,嗷嗷直叫起来,一齐高呼万胜来,那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就像要将人淹没一般。 等到那一重重欢呼,终于渐渐平息,王延兴才有机会继续往下说道:“然而……” “然而!就在长江之北、中原之地,还有无数的民众,受困于每日三餐、受冻于寒天野地!” “在淮南淮北、在关中关外,一到入冬之时,饿殍路倒,随处可见!” “你们之中,就有一些,是从北方过来的,那些惨痛画面,你们可还曾记得?” 说到这里,王延兴突然语言一停……而现场热烈的气氛,也被猝然腰斩,登时凉了一大半。 扬波军的第一批兵丁,便是一北方的流民为主体,这些人,作为扬波军中资格最老的,现在大多是连、排一级的基层军官,可谓扬波军的中坚力量。 可就是这些人,正是遭遇过当年那血泪浇透了的南下逃难之路啊! 那一路南下,谁人身旁不死人?谁没有亲人、朋友命丧途中?当年的画面,被这一声点醒,登时泛起了一阵悲伤。 除了这一批人之外,后面大面积收编了许多降兵……这些人倒是不曾象北方流民一般,一路南下,要死伤过半。可是忍饥挨饿,那绝对是家常便饭。 现在日子是越过越好了,可当他们听到王延兴提起当年的苦日子,也是不由得难过。 看到这改变,王延兴这才继续说下去:“将士们啊!” “某等所行之路,尚在中途!某等肩上的没有一丝一刻的松懈!” “在大唐,还有数以千万级的人们,需要某等去救助……” 说到这里,突然台下一个声音,突兀起叫了起来:“打回老家去!” 不用说,这肯定是一个南下的流民。 听到这一声招呼,立即无数人跟着附和起来:“打回老家去!” 这一声口号才停,又有响起一个声音:“打倒万恶的军阀!” 立即,又无数个声音,一起响应道:“打倒万恶的军阀!” 听到这几声口号,王延兴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是将大家的注意力带回了正路。 然而,才喊了两三个口号,突然,又冒出一个口号来:“大王做天子……” 这声口号一出,立即又以无比的热情高呼起来:“大王做天子!大王做天子……” 这……这……他娘的竟然有转了回来! 王延兴愣了愣,脑子里急忙开始转开来,寻思起下一个办法。 看到王延兴这表情,在看台上的那些人,哪还不知道自家大王不想称帝?都开始着急起来。 秀儿连忙着急地道:“大王!军心有若沸水啊……” 沸水……王延兴如何不知道?可是,王延兴是真心不想将帝制进行下去啊!他不接秀儿的话,继续愁眉苦思。 然而,就再此时,黄三突然看到挂在看台上的扬波军的军旗中,有一面礼仪旗,那面旗是朱面而有黄色的穗子作为装饰,他快步跑过去,将那旗摘下来,隆重地托在手中,走到王延兴面前,半跪道:“请大王做天子!” 说罢,也不待王延兴回答,站起身来,将旗帜抖开,捧着,举给王延兴。 王延兴不知黄三是何意,便接了过来。 谁知,王延兴才将旗帜接到手上,黄三猛地跪下,然后叩首拜倒在地,高呼:“吾皇万岁……” 见状,看台上几十名军官,哪还不知道该如何行事? 他们一齐跪倒,齐声高呼万岁……紧随其后的,是整个操场上的所有扬波军的军士,一起跪倒在地,大声地高呼起来。 可怜王延兴还正在想着办法呢,却不想黄三来了个霸王硬上弓,直接将军旗当了皇袍!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王延兴想再推辞已经不可能了!只能顺水推舟,先做了这个皇帝了!他双手捧着军旗,平静地等众人的呼声暂歇,才道:“你们都起来吧!” 然后又道:“你们既然让某为天子,那你等便须答应某一点!” 黄三连忙带头改口道:“陛下请吩咐!” 王延兴这才缓缓地说出四个字来:“勿忘初心!” 第711章 扬波远航 称帝,就算不能成为世界上最复杂的行政事件,那也够得上之一标准了。尤其是当下,连国号都没定的情况下。 所以,当王延兴仓促答应称帝后,不得不专门组织一帮庞大的人手,去研究,如何定国号、年号、官序、爵位……这些事,都需要时间,只能是慢慢来。在这一切准备妥当之前,王延兴还要花些时间去做另外的工作,比如,协调扬波军内部的思想……这个倒是好统一,王延兴称帝,大家都要升官发财,自然都是乐见此成的。 又比如,要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南平王之下的各州各县,让他们知晓新皇马上就要登基!这个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麻烦,对那些人来说,早就习惯了在王延兴治下为民,至于王延兴是王,还是皇,实质是一样的。 唯一的麻烦,还是在福建,在福州……在王延兴他老爹,威武军节度使,王潮那里! 王潮心里还有一个中兴大唐的梦,还想着,等王延兴北伐成功后,寻了天子的血脉,再奉为君上。 虽然,这种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但是,他绝对不会允许,掐灭这一点希望之火的,是自己最看重的儿子! 所以,王延兴只能是亲自去向老爹说明原委……不用说,等着王延兴的,将是滔天的怒火。 当然了,既然王延兴没有给李家续命的真心,那么这怒火,总是会落下来的,迟早的事。 不过,去福州找老爹请罪之前,王延兴得先将这边的事情安排清楚。 正在进行的各项研究,都是要按节点来进行的,这是不能停的,若是遇到什么问题,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让自己知道! 枪械、火炮、弹药的生产也是一刻不能耽误的,现在虽然战线出现了胶着的,可那是只针对杨行密来说的,在淮南的北面,还趴着一直大老虎朱温呢!一旦朱温参战,那弹药的消耗量,定然又要跟一船一船地往海里倒差不多。 另外,在泉州、大屿山和交州三处新兵训练营中,还有两万多的新兵在接受训练,在湖南和江西也有两处小一些的训练营,合起来,也有两三千新兵。这些人也是需要消耗弹药的! 当然,这批人训练完毕后,肯定还要继续招人扩军,毕竟,要控制那么庞大的北方,二十五万正规军,已经是极少的了……而现在,距离那个数字,还有巨大的缺口,那又意味着,有数以万计的步枪需要生产。 这可不是个轻松的任务啊! 除了枪支弹药之外,其实车辆也是极大的一项军需。毕竟,不是所有的城市,都有可靠的水运来支持。 每月,车辆厂都需要生产超千辆的大小车辆,供给北面的战场……除了这些需要在宝安生产的物资外,还有许多军需品,比如篷布、被服、寒衣等等,也需要从宝安集散。 如此种种,在王延兴暂离宝安之时,便需要秀儿来盯着了。 安排好之后,他便开始动身去往码头,准备坐船先去泉州。 不过,等他到达码头之后,却没有直接去往自己的坐船,而是朝停在码头,准备要出发的另一支庞大的船队走去。 这支船队,由三艘两千石的大船领航,五艘千石船为主力和三艘五百石的船组成。这些船只,也都是在扬波军中,使用量最大的、速度快、装载量大、而且皮实可靠的船型。 而船上的船员,除了从南洋舰队中,抽调了积年的老水手外,还配备了一个大队的水师陆战队,和数十名精明能干的掌柜和伙计……而此刻,这些人,都站在船舷之侧,背手而立,等待着。 直到他们看到了奔驰而来的马车,在马队的护卫下,来到码头上时,才一个个露出激动的表情。 是的!他们在等王延兴,在等王延兴给他们送行! 因为他们即将要起航的,将是一次前无古人的远航:越过茫茫的大洋,去寻找世界的另一处大陆! 在那处大陆上,有王延兴要他们寻找的五种重要的作物:土豆、玉米、红薯、金鸡纳树和橡胶树! 前三种,都是粮食作物,而且,都是旱地作物!在这个到处缺少水利建设的时空,这三种需水量较少,而产量不低的作物,有着难以评说的价值。 当然,在王延兴现在统治的南方,并不缺粮,可在长江以北的广大区域,因为战争的破坏,缺粮的现象极其严重! 这支舰队,只需要将这三种中的某一种带回来,便能让北方的粮食危机,极快地缓解甚至消除。 至于以后,生产恢复了,大家更喜欢食用大米白面,而对这土豆、玉米和红薯不感兴趣了,那也是可以用来充当饲料,拿来养鸡、喂猪……这将是让人们吃饱之后,能吃好的下一步。 相比这三种粮食作物,后面两种,在王延兴看来,或许更加重要。 金鸡纳树的树皮和树根中,含有金鸡纳霜,也就是奎宁。这跟青蒿素一样,是治疗疟疾的特效药。虽然这种药的副作用要大一些,可它的含量高啊!甚至只要掰点树皮,磨成粉喂给病人吃,那里面含有的金鸡纳霜也能对疟原虫起到杀灭作用。 对比之下,青蒿素却需要经过复杂的提取。而提取的过程中,还需要用到大量的酒精……不说黄叶蒿的收集成本,但是这些酒精的消耗的量,也足以让这酒制青蒿素,成为一样价格十分昂贵的药! 扬波军的战兵若是得了疟疾,可以得到免费的治疗,可普通的平民怎么办? 日后想要开发中南半岛和南海周围那么宽广的地域,这金鸡纳霜,是必不可少的! 而橡胶,那就更加不必说了,在后世,你能想象,假如没有塑料、橡胶和各种有机材料,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吗? 在数十年之内都不可能造出高分子合成材料的条件下,橡胶便是王延兴唯一可用的又柔软,又富有弹性,能造成各种形状,还能防水的高分子材料! 除了这日用品,橡胶在工业上的用途更大:有了橡胶,才能造出电缆,才能造出轮胎,才能造出密封圈……这些东西,都是日后他要继续进行工业发展的基础产品啊! 其实,除了这五种战略性的资源外,美洲能提供的东西还很多,比如:金子、银子……当然,这些东西,在王延兴为众人送行的演讲中,一个字都没提。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支船队,在离开宝安,驶入大洋之后,会遇到什么,能得到什么! 看着众人激动的心情,王延兴只是大声地对那些勇敢的船员们说: 当你们凯旋回来的时候,将带回来的,将是一个无比广阔的未来! (全文完)